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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百媚图txt下载     百媚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

    郑元勋在脑中略一搜索,想不起来苏皖之地的豪商中有姓白氏的,估计不是什么大家族。他道:“白先生必有高人指点,何不让他出来一聚呢?”

    白氏也不推辞,笑道:“高人谈不上,却是小侄。”他对左右仆从道:“去请堂少爷过来见客。”两边仆从果然应声而出。

    不一时,一个身形俊朗的年轻公子大步流星踏进雅间,朝众人团团作揖,道:“晚生白沙,字弥子,见过诸位先生。”

    郑元勋打量着这位白弥子,见他神情淡然,目光清澈,说话声音不大,却响彻整间屋子,因问道:“白弥子可是修行之士?”

    “不敢当,”白沙道,“小可只是对此道略有耳闻,自己却没什么修行。”

    府尊见郑元勋比自己说得还多,隐隐有种喧宾夺主的味道,心中不悦。他抢道:“白弥子是哪里俊杰?”

    白沙头戴方巾,显然有功名在身。

    五泉公作为一府府尊,主持院试,扬州府所有秀才都见了他都称“治下学生某”。白沙谦称小可,便可知不是扬州人。

    “学生绩溪人。”白沙恭敬答道。

    “唔,你一个读书人,如何与修行之人有所瓜葛的?”五泉公只是个读书晋身的普通进士,并不知道秘法传承并非只有释道两家。在他看来,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儒家读书人是绝不会跟这些江湖异人搭上关系的。

    “明公,天下异事颇多,学生不过是愿意四处走走,亲眼见见。与异人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些交情了。”白沙微笑道。

    “这种事倒是能时常见到的?”郑元勋想起自己影园被攻,那时候所有人身子不能动弹,也是一桩异闻,只是说出去没人信而已。

    时人经常有些志怪野史刊行,只是仿唐宋人笔意。将耳闻之事写得如同亲身经历,故而这种故事多不被人当真。

    “要看是什么人。”白沙对郑元勋微微笑道,“常人所见不过是两个莽汉打架,在下却能看到别的一些东西。”

    “哦?敢问其详。”郑元勋到底是豪商巨贾,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太久。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扫除了刚才对那徽商的不满。

    白沙道:“诚如刚才,诸位老爷所见恐怕不过是一僧一道xìng命相搏,粗俗野蛮。未必有什么意思。”

    在做众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他们眼中,道士会用剑,和尚会铁布衫金钟罩,无非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游侠儿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道行修为。

    白沙道:“然而在小可眼中,却不尽然。那番僧已经习得《大威德金刚密法》第二层,能够幻化出九头牛王金刚,文殊忿怒相。那位道长也能够沟通玉清天,感应天尊。引得真灵下盼。论说起来,虽然道长胜了。在修为上却是番僧更高。”

    众人听了不觉莞尔。

    五泉大笑道:“现在诸位便知道那些传奇、话本是如何来了的吧?”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白沙微微垂下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所言皆是自己亲眼所见,却也习惯了就被人当做说书先生。这也是他自小就有的悲哀,每每与人说些自己看到的事,便被当做是小孩子吹牛。

    在座诸君只有两人没有笑。

    郑元勋和郑翰学。

    郑翰学本身就异于常人,哪怕这人说钱逸群是天尊下凡他都不会惊讶。

    郑元勋却知道人间自有异术,绝非俗人所见那般单调。对白沙说的故事。只有三分存疑。那三分归根到底一句话:你怎么能看见?

    不过这个问题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问出来,郑元勋给儿子使了个眼sè,目说道:去与他结交一番。

    郑翰学有心匡扶社稷。无论什么样的异能之士都想结交,当然会意。正好白沙告辞而出,郑翰学自然也跟着出去,直追白沙。

    “弥子兄!”郑翰学出了雅间,见白沙的身影转过回廊,连忙出声叫道。

    白沙停下脚步,朝郑翰学行礼,“不知道阁下叫我,所为何事?”

    郑翰学连忙回礼,道:“在下郑翰学,字绍远,想请弥子兄坐饮一杯。”

    白沙xìng格开朗,乐于结交各sè人等,尤其是郑翰学这样的大家公子,如果有个过得去的交情,rì后会有很多便利。

    两人在沿街的窗口要了张桌子,看着下面收拾残局的和尚们纷纷劳碌,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终究还是白沙老成些,笑道:“绍远兄yù语还休,到底是什么事堵塞胸襟啊?”

    郑翰学道:“刚才弥子兄所言之事,在下十分着意,只不知道弥子兄是如何看见的?”

    白沙略一沉吟,道:“兄台可知道有所谓五通之说。”

    郑翰学微微摇头。

    白沙因此便将妖、报、依、神、道五通细细与郑翰学说了。虽然与狐狸所解略有差异,却是大旨相近。白沙说完,又道:“小可父母、祖父母、曾祖父,都是一心向佛,受了菩萨戒的居士。当年小可出生时,家慈梦见谛听送子,便知我与佛门有缘,很小就舍入寺院了。”

    郑翰学仍旧点头,没有打断,心道:你倒是没有剃度出家。

    “唔,虽然是舍入寺院,却只是挂个名字,称佛前弟子,并不住庙。”白沙知道风俗不同,解释一句,又道,“我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所见不同,往往能见到一些奇怪的景象。这种因果报业之通,着实烦恼了小可许久,直到成年之后皈依三宝,得见憨山法师点破,方才知道,原来小可天生便有摩诃萨天眼。”

    郑翰学不学佛,听了这个名字却是赞叹道:“果然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恭喜弥子兄。”

    白沙微微一笑,早已不将此事挂怀了,再无欣喜烦恼。他道:“以佛眼看这世间,自然所见不同。”

    “唔,的确如此。”郑翰学却更关心的这个摩诃萨天眼到底能有什么殊胜的地方,再有便是此人能否收为自己助力。他道:“弥子兄,小可读书不多,请教这摩诃萨天眼到底有何殊胜之处?”

    白沙想了想,答道:“《法集经》云:菩萨摩诃萨入十种法行,六通、三明、八解脱、八胜处、十一切入、十自在、十谛、九次第定、三摩拔提、十力、十智。我这摩诃萨天眼,便是六通中的天眼通。但因为我不是修行得来的神通,只是累世所报的报通,故而不能看透一切众生,威能很小。”

    郑翰学略有所失,突然jǐng醒,心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原本我一人孤独孑然,后来碰到道长已经十分庆幸。如今能碰到这样的异人,这是天大的进展啊!而且他说用处不大,其实以他为耳目,正好寻得更多的同道之人。

    “弥子兄可还是专心举业?”郑翰学见白沙头戴方巾,是个秀才,不敢贸然拉拢,更别说透露自己的点金术了。

    “小可已经不寄望举业了!”白沙突然容光焕发,“上月我族弟前来寻我,告诉我一个消息。原来是修撰《三言》的墨憨斋先生,正要寻人做一本《墨憨斋志异》,专门收录这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小可去见了墨憨斋主人,如今正在为此书奔走,收拢素材,定期刊行。”

    “唔!这书有人信么?”郑翰学十分怀疑此书的销量。

    “正因为都是难以明说的奇异故事,所以才用了‘志异’一词。”白沙道,“有缘者得其真,无缘者得其趣,各取所需。”

    郑翰学只是不好学,但绝不是笨蛋,略听得这大旨,心中已经明了,拍案叫绝:“果然是奇思异想,不知小可能否入股?”

    白沙笑道:“小可只是一介跑腿打杂,入股之事,绍远兄还是得去姑苏找墨憨斋先生。”

    “啊?小可年后便要动身京师,便是与刚才斗法的厚道长一道,恐怕来不及了。”郑翰学纠结道,“能否请弥子兄代为传书,表明小可诚意呢?”说着,郑翰学从袖中摸出一块正正方方的金块,放在桌上:“这是小可的一点心意,只是祝贺《墨憨斋志异》刊行之礼,请君收下。”

    白沙本不想收他重礼,但是看他神情恳切,果然像是热衷此事,而且书坊新开,rì出斗金,只靠苏州几个财主的确有些捉襟见肘。族弟跑来找他,无非也是想借助徽商的财力物力罢了。

    ――他终究是徽商中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个善缘可是要结。

    白沙主意打定,道:“若此便却之不恭了!我会尽快修书坊主,探讨入股之事,到时候该如何与绍远兄联络?”

    “这个嘛……”郑翰学想起当rì钱逸群说要带他见识江湖,便道,“我要与厚道长行走江湖,增加阅历,恐怕行踪飘忽。弥子兄若是有什么消息,就送到扬州郑家吧。我会常与家人通信,告知所在。”

    “如此甚好!”白沙收起金子,喝了一盏便告辞走了。

    郑翰学没有挽留,只是邀请他去影园小住,更答应为他引荐厚道人,便宾主尽欢而散。

    白弥子回到租赁的小院,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薄如蝉翼的宣纸,舔了舔鼠须细笔,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他将蝉翼纸吹干,小心翼翼卷了起来,纳入竹管,用蜡封好。

    院子里早有一笼笼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翱翔蓝天。

    白弥子将竹管系在一只鸽子脚上,双手一托一送,鸽子便直冲而上,朝南方飞去。他想了想又回到屋里,在纸上写下六个略大的字,却正是:“厚道人在扬州。”

第五十一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二)

    钱逸群回到琼花观,自然有专人看护。徐佛本想劝他去影园住着,方便照料。钱逸群却因为要准备下玉钩洞天,不想挪窝。只是观里小道士的照顾肯定不能跟杨爱她们相比,钱逸群虽然能吃苦,但不代表喜欢吃苦。

    最后的结果便是钱逸群搬到居士们借宿的别院,徐佛等人也搬来女信士住的小院。如此只相隔一个主殿,往来自然方便许多。

    其实钱逸群的身体受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魂魄震动。

    尸狗魄回归体内之后,一直不安,颇有进化chéng rén形的趋势。所谓“顺chéng rén,逆则仙”,正是此意,一旦让它长开,无疑是钱逸群修为退步。

    只是,尸狗魄彻底洗白了。

    所谓洗白的意思,就是……

    小**诀与掌心雷咒再不能偷懒了。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中行悦很轻松就将掌心雷咒言转为心传。钱逸群花了一点点时间,给这个心传咒言加了个快捷方式的,熟练之后倒是不比尸狗瞬发慢多少。

    更主要的是,钱逸群不用再为了自己当初的浅见烦恼,现在尸狗和伏矢两魄十分干净地浮在灵蕴海上空,可以凝练两种无为之心。

    然后,该凝练什么呢?

    钱逸群倒是想凝练一个真灵下盼,那无疑有极大的助力,但是这种事就像打电话借钱。你拨过去,人家未必肯接。即便接了,也未必肯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元始天尊不介意,但是谁知道天尊老人家的电话号码么?

    钱逸群在压力之下可以做到“心存帝前”,要是压力不那么大,这份诚心就要打折扣了。

    说到底,他并不是真正信仰神归止神的道教徒。

    他只是个立志求得玄术的术士罢了。要让他一辈子青灯黄卷,摒弃一切娱乐,务心清静……钱逸群绝对会考虑骗钱出海。带着家人远离这个是非窝。

    不过,要是真能抱上大腿,稍微付出点人生乐趣作为代价,也不是不行。

    ……

    “师兄,你能回转过来救我,实在让我感动莫名!rì后你我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我们同甘共苦,并肩携手……”

    钱逸群的思路被李一清打散了。没好气地手指门口,吐出两个字:“出去。”

    见钱逸群逐客,杨爱当然不会让李一清继续留在这里。她脚下一绊,肩头一拿,正是标准的擒拿手法,将高出她两个头的李道士一推,“送”出门去。

    李一清在门口高声喊道:“厚师兄!你好好休息,放心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钱逸群伸出手,捂住了脸:这尼玛是让我闹心呢吧!

    “道长。你这两天恢复得如何了?”因为没有外伤,只有比内伤更内的玄伤。这让杨爱也十分没底,轻声问道。

    钱逸群吸了口气,换了个心情:“基本快好了。”只要尸狗魄安定下来,自己这种浑身乏力的症状大概就会消退吧。

    “如果你给我唱个曲子,或许我好得会更快。”钱逸群看着杨爱,这两天都是她在照顾自己,连手上的皮都粗糙了。

    杨爱大大方方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唱吧。我就是闷了。”钱逸群道。

    杨爱略微回忆了一下词韵,退后一步,张口唱道;“峨眉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钱逸群听了这首句,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我唱错了么?”杨爱一头雾水。

    “非也非也。”钱逸群笑道,“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归家院,我也是让你姐妹随便挑着唱,她们便选了这《白蛇传》。你们忆盈楼难道跟白娘子有什么渊源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杨爱酝酿好的情愫被钱逸群这一笑顿时打散,红唇秀口微微嘟起,解说道:“那时候正流行《义妖传》。我们归家院姐妹们唱的可是冯老先生改过的本子,当然要常拿出来招待贵客。”

    钱逸群抚着胸口笑了笑,道:“算了,别唱这个,想想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太悲剧了。”

    “耶?他们不是一家人升天做神仙了么?”杨爱好奇道。

    “唔,这样啊……”钱逸群干咳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唱那首药材歌。”

    “咳咳。”

    一声干咳在门前想起,不用看就听得出是徐佛的声音。

    杨爱迎了上去,叫了声“妈妈”。

    钱逸群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身体不行,无法行礼。徐佛上前在床边坐了,玉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按,道:“道长不用多礼。”

    钱逸群笑了笑:“又劳累姐姐来看我了。”

    “看来道长今rì气sè不错。”徐佛笑道,“论难之前就想找你说话,今rì总算不用拖下去了。”

    “哦?可有什么事?”

    “有三桩事。”徐佛道,“你可知道胥口的澄园?”

    钱逸群回忆了一下,道:“唔,好像听说过,要过了灵岩山再往西山走,好像是有个大园子。”

    “我与贞丽本想把拙政园买下来的,不过那里实在年久失修,荒芜遍地,一时住不得人。再者是王玄珠公抢先一步,已经买了东园,改叫归田园居。我想你大约不想让父母与他们做邻居,便作罢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其实我不介意跟王心一做邻居,我是真想让拙政园姓钱啊!

    “澄园也是修得极好,屋舍都是现成的,搬去打扫一番就能住了。”徐佛道,“只是离城有些远,不过离太湖很近,倒是个休闲养生之处。我们还找风水先生看过,那条一箭河正好可以带财运贵,若是在那里安家,两代间必改换门庭,成就高门。”

    “这么好,人家为什么要卖呢?”钱逸群问道。

    “澄园本是会稽沈公修了给他家大少爷读书用的,谁知他家那位大少爷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凑钱下海。你也知道,海商固然利润大,风险却也不小,沈家老爷怎么同意?便掐断了沈公子的银钱。沈公子也是狠心,直接先斩后奏连园子都卖了,仍要凑钱出海,还说海外有遍地黄金的仙岛,叫什么亚美利嘉的。整rì疯疯癫癫,以前还是个好人呢……”

    钱逸群没想到徐佛一下子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她憋了多久。不过澄园的确不错,依山傍水,临太湖不近不远大约四里路,既不受cháo,又能随时享用太湖风光。

    而且这个沈公子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以自己读过的历史书来说,明朝还没人能远航美洲大陆,看来这位沈公子前景不妙啊。

    不过……

    “虽然我与这位沈公子素不相识,但是听姐姐这么说来,他却是个行出于众的妙人呢。”钱逸群道。

    “啊?”徐佛干笑道,“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都说他若是安心举业,明年chūn闱势必能中进士的。十八岁的少进士,何等前途?他却偏偏要去找个千万里之外的大岛。”

    “华夏多的是进士,却少这般勇士。”钱逸群叹道,“他若是要图财,跑船去rì本朝鲜就够了,何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见此人颇有胸襟。话说……”钱逸群从身边金鳞篓里摸出一枚氤氤氲氲的珠子,交给徐佛。

    “这是?”

    “镇水珠,”钱逸群道,“应龙遗蜕所化,能平息波浪,正好送与那位沈兄。”钱逸群道。

    “应龙……这!一定十分珍贵吧!”徐佛眼界并不小,却还从未见过镇水珠这样的稀世珍宝。这珠子放在手心上,就如托着一团温热的水球,能感觉到其中的晃动。

    “应龙老兄若是知道我让它的遗蜕重归大海,必然会十分愉快的。”钱逸群想起应龙,又想到了那位老兄转世的事。不由心中盘算:再过十三四年天下就要易主了,是早些让他转世,还是等天下大定之后让他生于太平天下呢?

    “我都不舍得了……”徐佛盯着珠子,痴痴道。

    钱逸群大笑:“物尽其用,这珠子可不是送给美人的。”

    徐佛摇了摇头,把眼睛从珠子里拔了出来,道:“且说第二桩事。”

    “小弟洗耳恭听。”

    “令尊为令妹定了一桩亲事,是你们族里一位显赫人物牵的红线。”徐佛道。

    钱逸群听了登时惊喜交加,妹妹十八岁了,也算是大龄剩女。之前因为父亲的吏员身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如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些rì子,终生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谁家子弟?”钱逸群问道。

    “是松江董氏子弟,董玄宰的侄孙。”徐佛笑道。

    “哦……”钱逸群微微皱眉。

    “你不喜欢?”徐佛惊讶问道。

    “董家门庭太高,我家何必去高攀呢。”钱逸群道。

    董其昌官至尚书,画坛宗师,家中豪富。在这个世道,势家与寒门有着天然的阻隔,从小所见所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钱逸群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自卑,但他前后两世,对于非对称婚姻的了解更胜旁人。

    “也不算高攀太多……”徐佛见钱逸群不悦,下面的话也不太好意思说了。

    因为钱小小是去给人做继室的。

第五十二章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开行(三)

    钱逸群为此很生气。

    或许还有四百年,二婚的男人才算是块宝。一般好些的人家,怎么肯让女儿嫁过去做人家的继室后妈?那不都是妾室做的么!

    “我家虽在公门,但祖宗积善累德,所以我才得遇真师,名注丹台,没必要跟名声臭大街的董家搅合一起。”钱逸群不留情面道,“他家门第高,不愁没人肯嫁,别来惹我家。还请徐姐姐帮我传书家里,就说我极反对这门婚事,让爹爹想办法推了。”

    徐佛见钱逸群这副模样,自然不肯在人火头上浇油,只是随口应了,并没劝他什么。她心道:若是让你知道,那董家子比小小还要大二十岁,不知你要闹成哪样呢!

    钱逸群缓下口吻,又道:“姐姐第三件事,说的什么?”

    “是这样,我要将归家院卖了。”徐佛笑了笑。

    “那不是姐姐的心血么?”钱逸群奇道。

    “此番你走之后,我们在江南的忆盈楼三支余脉总算坐下来好生谈了谈。”徐佛道,“我们打算将以苏州为总坛,恢复忆盈楼之名,再开祖师道场。”

    “唔,这是好事。”钱逸群道,“原本你们就受尽压迫,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劲总是好的。”

    “非但如此,贞丽还想……”徐佛缓缓道,“还想带领弟子,巡游天下,收罗好苗子,壮大我忆盈楼的声势。”

    “这个想法不错。”钱逸群道,“梨园评书。歌舞杂耍,都是极佳的掩护。”

    徐佛脸上浮出笑意,道:“你倒是想到一块去了,贞丽也是这么想。到时候以曲班为招牌,四处走动不至于引来官府瞩目。”

    “问题在于你们如何自保?”钱逸群问道。

    “这个容易,”徐佛自信笑道,“一来我们也不是任人鱼肉的弱女子。二来嘛,我们决定凡是出游的,都不与你隔开太远,一旦有事。也好向厚神仙求援。”

    “这倒无所谓,”钱逸群一笑,“就怕我到时候钻了什么深山老林,你们跟不上。”

    “这就不劳神仙cāo心了。”徐佛笑道,“非但我们跟着你,冯老先生那边还有人会来找你呢。”

    “他那边弄得怎么样了?”钱逸群问道,“什么时候能够成书?”

    “现在一应物事都已经备齐,只等过完大年,大约就能刊行了。”徐佛道。“而且一直困扰冯老先生的一个大问题,已经解决。所以老先生心情极好。”

    “大问题?就是统一的修为评述么?”钱逸群知道这的确是众人秘法界难以统合的最大问题。

    正因为所有宗门各论各的,所以这大明的秘法界互不服气。假设有一天,真的能弄出个“天机谱”,对天下秘法修士有个统一的排行,大家清楚自己的定位,也知道哪些人惹不起,这个世界就太平多了。

    “过完年你就知道了,先好好休养身体吧。”徐佛卖了个关子,“我去帮你削个果子。”

    “我去吧。妈妈。”杨爱一直守在旁边,连忙起身道。

    徐佛饱含深意地看了杨爱一眼,没有说话。

    杨爱知道妈妈的意思。徐佛早就跟她说过了钱逸群不是红尘中人,痴迷于此会误了终生。她也清楚“情深不寿”的道理,却怎么都难以自拔。

    屋里陷入冷场,好像时光在此定格。

    “厚师兄!雪岭法师来了!”李一清在外面喊道。

    ——你总算在该说话的时候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钱逸群连忙道:“快请大师进来!”

    雪岭早就站在门口了,看着李一清觉得奇怪。暗道:现在道门这么排场么?门口还要安排个站岗放哨的,就算是五大道场的长老也没这样摆谱呀。

    他听到钱逸群有请,一振衲衣,抬步往里走去。进了门才发现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大的妩媚娇艳。小的清纯秀美……这位道长还真是秉承花街柳巷好修行的典范啊!雪岭心中暗道。

    “大师,小道身子不便,还请恕罪则个。”

    “真人客气!”雪岭不是寻常庸僧,上前行礼,并不避徐佛杨爱。

    “大师此来,莫非有事?”钱逸群问道。

    雪岭道:“道长莫非不知道么?这几rì人人都知道道长击杀了白眉老妖,得了他十卷《yīn山正宗》。”

    “唔,是他徒弟说的吧?”钱逸群摇了摇头,“妇人之仁,果然遗祸。”

    “原来真是道长!”雪岭惊讶道,“道长真是铲jiān除恶古道热肠啊。”

    钱逸群不满道:“莫非法师是在诈我?”

    “出家人怎敢动这种机心?”雪岭连忙解释道,“外面盛传,是一个背着鱼篓的道人杀的。论难那rì,道长又演出一手极其漂亮的壶里乾坤,我佛门所谓的‘芥子须弥’,这可不是谁都能施展的法术啊!”

    “呃,这个,说来话长。不过光靠一个鱼篓,也难说明问题。”钱逸群想想现在又不是法治社会,没人讲究证据的合法合理,索xìng也不辩解了,道:“那些人爱怎么想怎么想,能奈我何?”

    钱逸群的意思是:哥可以变脸呀!

    雪岭却以为钱逸群的意思是:哥天下无敌呀!

    对于这种态度,雪岭也实在没法说什么,到底钱逸群就对他有点化之恩,除魔卫道又不是恶事。只不过身为和尚,雪岭由衷希望杀生这种事不要发生在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那可是极重的恶果,今生不报,来世必报。

    雪岭叹了口气,暗道:我rì后将念佛功德回向给他,也算是报了他的开悟之恩。

    钱逸群拿了人家的轮回珠,只认为这是一桩公平交易,根本没有挂心。听说如今yīn山法脉的人找他要《yīn山正宗》,也是颇为不耐烦。当rì只是为了救人,哪有心思去搜罗什么法本?

    “今rì老衲前来,只是为了通报一声,如今扬州城里鱼龙混杂,非但yīn山一脉,就连狭义道中也有不少人想见真人。”

    “哦……”钱逸群暗道:这些人倒是没有夜闯琼花观,倒是很懂事呢。

    他哪里知道,人家并非不想闯,只是眼下这些人无不是来探路的,自忖自己没有跟厚道士过招的资本!等后面大哥、老大、助拳一应帮手到了,小小琼花观算什么?便是金銮殿也是要闯闯的!

    “真人虽然术数通玄,但还是小心为上。”雪岭劝道。

    “那是必然。”钱逸群突然心中一动:我何不问问他,佛宗是怎么凝练七魄的。

    雪岭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大德,若是按照道门“身前无名,死后有信”的标准,雪岭的修为更在憨山、智旭之上。何况这和尚一眼能见自己魂魄、清心钟,天尊下盼留的庆云,要说指导自己,多半是绰绰有余。

    钱逸群当即将自己的疑惑奉出。

    雪岭想了半晌,方才悠悠道:“老衲只是抛砖,还是要真人自己引玉。”他清了清喉咙,道:“我佛门中许多法力僧,喜欢将真言术法凝入魄中的。他们司职除妖伏魔,捍卫三宝,故而见效最快。不过要说真修佛法,还是凝入经文为上。”

    “那个有什么用?”钱逸群好奇道。

    “心经自涌。”雪岭吐出四个字,再不肯多说。

    若是钱逸群没有在翠峦山中与应龙那段故事,自然不知道“心经自涌”的妙处。如今他深知其中好处,被雪岭点破,顿时心中欢喜:我也真是愚鲁,既然咒诀能够存进去,经文自然更加没有问题了!不过……

    “我已经能够心经自涌了,若是凝入魄中,岂不是浪费?”钱逸群问道。

    “真人该当是在静定中观心,然后心经方才自涌吧?”雪岭笑道。

    “正是。”

    “一旦凝入魄中,真人便是在无意之间,呼吸之内,时时刻刻诵咏真经,有不可思议功德。”雪岭道,“说来惭愧,老衲只有一魄凝就,凝存阿弥陀佛圣号之后,自觉修为rì进,殊胜之处,妙不可言。”

    钱逸群长长哦了一声,心中除揣摩该凝入哪一本经文:《南华》太长太散,而且都是故事,天天听那个多少有些腻歪;《道德》太松太深,老子说上一句话,自己就得发呆琢磨半天,要是无间断单曲循环,岂不成了植物人?《心印妙经》倒是不错,不过自己不是内炼金丹之人……

    《金光咒》!

    金光咒名为咒,其中又暗含道门心法,档次很高。时时心咏便等于一直诵持,那金光符便算有了根本,缓急之时自己符成咒出,一切yīn灵不在话下!

    钱逸群心中喜悦,沉入灵蕴海中,将金光咒凝练进去。原本躁狂的尸狗魄突然安定下来,周身荡起一圈金光。

    雪岭看得分明,心中赞叹:这位真人果然没有门户之见,从善如流。不知他凝练进去的是什么经文,竟然如此殊胜,颇有《药师琉璃光本愿经》的意思。

    智慧从来不二,大道亘古唯一。无论道、佛,在根本智慧上仍旧是一样的。这金光咒与药师本愿经相仿,故而流露出来的气息也多少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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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四)

    钱逸群凝练了尸狗出来,见雪岭还端坐床前,不好意思笑道:“失礼失礼,一时想到便顾不上别的了。”

    “不妨碍。”雪岭道,“念佛第一。”

    钱逸群颇受启发,犹有最后一点疑惑,开口问道:“法师,那嘎巴喇嘛变出九个头,是密法否?”

    “那是密教的《大威德金刚密法》,不过他恐怕没能接受足够的灌顶,看似修出了第一层,实际上却是有所欠缺的。”雪岭淡定说道。

    其实雪岭当时也是被狠狠震撼了一番,直到嘎巴落败,雪岭才恢复清明,暗道:《大威德金刚密法》是黄教格鲁派的根本秘传之一,他一个红教僧人,怎么得授的?更可疑者,修炼出了第一层九相文殊,竟然还驱散不了天雷,显然他这功法之中颇有瑕疵,九成九是灌顶不足的缘故。

    钱逸群喔了一声,心中了然,道:“我知道伏矢魄该凝练什么了。”

    “哦?”雪岭好奇问道。

    钱逸群却没有当即解说,只是沉入灵蕴海中,心中打定主意:无论是嘎巴的大威德金刚显化还是我的天尊真灵下盼,可见这个世上真的有超越凡人的大能——姑且称之为神吧。从眼下来看,神的大腿远比凡人的粗。

    既然如此,沟通神灵紧抱大腿才是王道。天地之威,谁人能挡?

    钱逸群本想在伏矢魄里凝练元始天尊宝诰,起码当前来看。这位天尊照顾了自己两次,算是缘分极大的。不过转念一想,到时候脑袋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这实在有悖“一心即道”的宗旨啊。

    钱逸群心中缓缓琢磨道:天尊既然跟我说,当以大慈悲历世,大毅力恒守,必然不会是空话。这伏矢魄应该凝成jǐng示,一旦道心失守便要提醒我。若说提醒,还有什么比帝钟更有效的?

    只是这里面的联动又该如何安排么?

    ——索xìng,帝钟长鸣。时时jǐng示,豁出去了!

    钱逸群静定观心,摇动帝钟,直到内外相印,声声不息。

    与其说伏矢一魄凝存了钟声,不如说它学会了撞钟。每一声钟响都与的金光咒的咒文间隙匹配,踩着节拍,十分契合。

    钱逸群从静定中出来,见雪岭禅师半闭眼帘。如同入定。他坐着等了片刻,钟声咒音如同背景音乐一般。再无间隙,整个人都无比轻松快意,没有烦恼。

    徐佛杨爱两个见一僧一道不曾说话,更不敢惊动,悄悄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徐佛方才问杨爱道:“你可看出点什么?”

    杨爱摇了摇头,心道:这能看出什么?

    徐佛道:“所以你就知道了,他们这重境界,已经不是我们凡俗之人能够仰望的了。”

    “女儿懂得。妈妈。”杨爱垂下头,好像鼻头没来由一阵酸涩,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徐佛怜惜地摸了摸杨爱的头,柔声道:“我们这般曲中女子,要想有个好归宿着实不易。加之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人老珠黄,有些事实在耽搁不起。”

    “妈妈。”杨爱抬起头,双眼泛红,“我想jīng修忆盈楼秘法,再不在红尘中蹉跎。”

    徐佛叹了口气。拉着杨爱的手,道:“先回去吧,你要好好歇歇。”

    杨爱眼泪已经滚落下来,随手一抹,硬撑开颜面装作没事。

    ……

    雪岭从禅定中出来,长舒一口气,说道:“果然金光熠熠,法钟长鸣,宛如天籁。真人好机缘。”

    “法师客气。”钱逸群笑道,“我跟着法师坐了一阵,只觉得法师身上磅礴大气,果然是大德。之前那尸狗魄也安定下来,身上轻松许多。”

    “如此最好,真人还是要小心些,魂倾魄丧乃是大忌。”雪岭年过花甲,说话间总不自觉流露出长辈的味道。

    钱逸群微微笑着,心有所感,又问道:“法师,有没有一种情况是师父传了我许多东西,我却不知道,直到机缘巧合方才出现?”

    “很多。”雪岭随口道,“我佛门有灌顶法,道门有凌虚渡种,都是此类。”

    “哦……原来如此。”钱逸群道。

    “其实名虽异,实相同。”雪岭轻轻一笑,道:“回想起来也颇为好笑,当年老衲还年轻,就在下山游历那天,都已经走到了半山亭。恩师追上来,对我道:‘徒儿,你诚心诚意一个头磕下去,什么都有了,不用死皮赖脸求人。’我当时还不懂,只以为师父是让我谦卑处世呢。”

    “实际上却是灌顶、渡种之类?”

    “正是,”雪岭颌首道,“一心相印,两心沟通,自然万般修为都已经传来了。可惜世人惑障深厚,舍不得膝下黄金,磕头便是第一难关。即便磕了头,心中也难洗机谋,算这算那,如何相印?即便相印,无法执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唉,能够萌发真芽的人实在太少了。”

    “原来如此。”钱逸群心中腾起一股愧疚,“我这辈子最愚昧的事,恐怕就是怨过师父,不肯传我真道。原来他已经全都给了,只是我守着宝山不自知罢了。”

    “真人是大根器之人,能得已经不易了。如今能发出真芽,rì后必然茁壮参天。”雪岭安慰道。

    钱逸群心中开朗,突然一拍脑门,道:“大师于我有教导之恩,小道这里意外得了一件宝物,要送与大师。”

    雪岭jīng修观音法门中的《千目千耳观世间苦难法》,能看出钱逸群的金鳞篓、清心钟都不是凡品。有这样的圣品,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入这位真人之眼。

    钱逸群试了试力,见尸狗果然安定了,身上的力气渐渐恢复,索xìng披上道袍,下床亲自去那卷雪花庵里得来的梵文经卷。

    想当年姜子牙以昆仑高足,被摄去了三魂七魄之后,足足修养一个月方才恢复。钱逸群只是卧床几天,可见……可见西周时候人的营养果然不如大明。

    一僧一道缓缓步向玉皇阁。这一路上有人认得钱逸群,纷纷打躬行礼。钱逸群不敢怠慢,尽还全礼。还有人不认得钱逸群,却认得那个金鳞篓,高声喊着“鱼篓神仙”,要钱逸群收做徒弟,让钱逸群好不尴尬。

    雪岭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有道之人,这般本事不骄不躁。想到大明寺众多僧侣,雪岭不由生出对比之心,心中感叹:唉,人的根器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二人好不容易进了玉皇阁,钱逸群不敢坏了规矩,请雪岭在下面略坐,自己上楼去取木函。

    二楼已经来了一个道士,顶替张显庸与钱逸群离开之后的位置。他见是钱逸群,自然忙不迭行礼问好,要为钱逸群效劳。钱逸群笑了笑,径自取了木函,拿出那叠佛经,对道士道:“这叠梵文经论是我放这里的,如今取回,请老爷过个目。”

    那道人连称不敢,接过翻了翻,道:“的确不是观中经文,厚爷自便。”

    钱逸群又是一礼,下得楼去。

    此时玉皇阁中也有几个年轻道人散坐桌椅上抄经。他们都听说了“厚道人抄经得道”的故事,纷纷发愿自己一rì不得道,便一rì这么抄下去。

    雪岭独坐了一桌,鼻尖端白,呼吸绵长,显然是在聆听心中真经。

    钱逸群上前,将那叠梵文放在雪岭面前。

    雪岭睁开眼睛,咦了一声,取过梵文经稿翻了翻,挑出几张,又重新排了顺序,惊讶道:“真人这是从何得来的?”

    “白眉老妖。”钱逸群不敢暴露自己与雪花庵之间的关系,便推到了白眉老妖身上。

    雪岭对钱逸群深信不疑,便道:“这是《瑜伽师地论》,相传为弥勒菩萨口述。是天竺瑜伽行派和我汉地法相宗的根本论书。”

    “哦,我就觉得老妖手里有套佛经很是奇怪,而且……法师不觉得这梵文经稿有些怪异么?”钱逸群道。

    “倒不是怪异。”雪岭捏了捏纸,说道,“以我观来,这经文不是来自人间。”

    “哦?敢问其详。”

    “应该是某位高僧在十界口拓印下来的。”雪岭道。

    “十界?”

    随着佛教的普及,凡人都知道有天、人、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六道之外还有佛、菩萨、缘觉、声闻四界。六道为凡,四界为圣。除非是圣人,当然难以进入圣界。

    当然,这只是佛教的说法,在道教也有三十六天之分,只是名相和划分手段不同而已。

    雪岭详解了十界含义,道:“《瑜伽师地论》传说为无著菩萨驻世时,升入兜率天弥勒内院,听弥勒菩萨所讲。这事该发生在华夏战国时候,距今有两千年了。传说中,四圣界中草木土石,无不有经文闪烁。我看这纸上梵字,每一个都透现佛光,可见该是在四圣界中拓印来的。”

    “凡人也能到四圣界?”钱逸群颇有疑问。

    “不能常住,但是去走一趟却不难。”雪岭微微笑道,“我恩师在五十岁时,便能往来圣凡十界,了无障碍。”

    “果然得道高僧。”钱逸群随喜赞叹,心中暗道:这纸面最多不超过五年,想来那位高僧还在世上,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唉,这些高人,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图1 38看書網,时机到了就跳出来吓唬我们这帮晚辈后学,真是太不厚道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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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五)

    雪岭本来不介意钱逸群送点小东西给他,接受布施本来就是为施主耕耘福田,是身为佛教神职人员的义务所在。然而,要说接受这个十方界口抄来的真经,这个布施恐怕就有些重了。

    没有足够的智慧,就不能接受过量的布施,否则就是谤佛欺诈。雪岭交还真经,遗憾道:“老衲智慧不足,不敢贪墨这真经至宝啊。”

    “小道只是暂住琼花观,不rì便要北上,带着这真经实在不便。”钱逸群道,“若是法师不肯收纳,便寄存在法师这里,想来法师不会驳小道这小小请求吧。”

    雪岭修为不低,并没有寻常人那么重的占有之心,所以寄存与赠送在他看来并无两样。而且他早就明悟了万物皆空,随缘聚散的道理。哪怕名为自己所有,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经手人而已。

    见钱逸群如此坚持,雪岭合什道:“阿弥陀佛,若此多谢真人,这卷《瑜伽师地论》便暂存老衲身边,若是得遇有缘,老衲便以真人的名义转赠缘者,真人以为如何?”

    “甚好,”钱逸群道,“佛道都讲缘法,我得此经是缘,他人得此经也是缘,有散方有聚啊。”

    一言道出,钱逸群心中突然想起《道德经》上一句话。

    正是:天地之间,其犹囊龠乎?

    天地之间,正是如同风箱一般,留出了空间,这才让万物得以滋生,五炁得以流转。动静交替,无穷无尽……若是天地是实心的,人与万物又如何生存?

    天地如此,人岂非是一样?

    生理上如此,心理上岂非一样?

    若是执着于物,不舍得放走,一片心田能承载几多?更别说容纳真神,得清静之旨趣。

    雪岭是过来人。见钱逸群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厚真人的二魄已经安定,心xìng修为一rì千里,实乃天下有情之福啊!

    他不敢妨碍钱逸群证悟,悄悄合什躬身,径自走了。

    钱逸群恍恍惚惚,寻了个位置坐下,细细品味内中三味。不觉外面天光渐敛。

    ……

    “我听说那贼道即将离开扬州,不知要去哪里,若是我们再不动手,恐怕就晚了!”黑暗之中,一个男人戴着一张猛鬼面具,瓮声瓮气说道。

    “琼花观里不方便,若是惊动官府,恐怕大仇未报,我们就先折进去了。”另一个男人说道。

    “和尚们就这么算了么?那贼道落了大明寺脸面,更在雪花庵里杀人偷经。他们竟然就算了么!”一个女声忿忿说道。

    “大明寺不过十来个法力僧,不过就是学了狮子吼、明王棒。怎敢找那贼道报仇?”第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人说着,手指轻轻弹了弹桌面,“眼下十全老人与圆明和尚还在路上,只是我们几个人,别说官府,就是那贼道都不好应对。”

    “大师兄,你说。要是我们逼竹青子那贱婢下毒……”女声压了压嗓子,献计道。

    “到了那等修为,恐怕寻常毒药也没效果。”鬼面男子道。“与其下毒,不如sè诱……然后我们再假装挟持她,带她进玉钩洞天,那贼道肯定不会舍弃她。”

    “大师兄好计谋!”另外两个声音纷纷叫好。

    “谢师弟,就劳烦你跑一趟了。”那大师兄突然转向屋中黑暗一角,大声说道。

    黑暗之中缓缓浮出一个人影,也一样带着鬼头面具,重重点了点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要义无反顾一般。

    ……

    有雪岭通风报信,钱逸群对于江湖上的事尽管不甚关注,却也不免上了几分心。此刻他正坐在镇江府衙对面的酒楼里,点了一桌子菜,却不动筷,只是听着那些食客们胡吹滥侃。事实上,他是因为这些人才进的这酒楼。

    这些人多为一身劲装,身上陪着刀剑棍棒,见面拱拳作礼,说话干净利落,时不时还带着几句黑话。正是江湖人士的标准模板。

    吸引钱逸群注意的,却是这些人口中的“玉钩洞天”。

    似乎是有人在暗中散播消息,说玉钩洞天里雕栏玉砌,金银珠宝唾手可得,更有仙家宝物无数,哪怕只要得到一件,便可以横行天下再无敌手。

    作为去过玉钩洞天的亲历者,钱逸群自然知道谎话完全经不起推敲。无缘无故的,哪位神仙会放一屋子宝物?神仙之所以是神仙,正因为他们不滞于物,怎么还可能在自己洞天里留存那些俗物?

    不过这些人yù望蒙蔽,认定这是真事,只想着如何发财,哪里还会起疑?

    “可惜我东南六省许多好汉,年前便去北边了,否则断不会让那贼道霸住这宝藏!”一个苏州口音的男子说道。

    钱逸群听到乡音倒是颇为亲近,可是这话说得却让他不喜。

    顾媚娘坐在他对面,已经嘟起了小嘴,轻咳一声,故意大声道:“先生,为什么说那贼道霸住了宝藏?那玉钩洞天不是就在琼花观中么?”

    小妮子虽然与钱逸群并不交心,但是这些rì子修行长进却是自己有感觉的。尤其是那rì钱逸群讲了“心”与“情”分的奥秘,顾媚娘有所感悟,已经能够与剑呼应,更有一次甚至让宝剑腾空两寸高!故而对这位“老师”也不像当初那般抵触。

    此时听到外人一口一个贼道辱骂自己老师,顾媚娘那护短的xìng子便忍不住暴露出来。就连一心爱慕钱逸群的杨爱,反应都没她那么大。

    “若不是他住在琼花观里,玉钩洞天早就被人踩破了!还不是他yín威大么!”那男子不肯就被小女孩顶撞,恶狠狠顶了回去。

    “哈,”顾媚娘一笑,十二岁就已经有了她妈的几分媚态,“我听说厚道士昨rì便离开了琼花观北上,为何还有人坐在这里空谈,却不去夺宝呢!”

    “你个丫头懂得什么!”那人站起身,朝钱逸群这桌走来,厉声喝道,“他那是引蛇出洞之计,待得众好汉进了洞天,他便要……便要……”

    “关门打狗是么?”杨爱见他搜不出词来,索xìng替他接上。

    顾媚娘咯咯笑了起来:“非也非也,他刚说了,他们是蛇,不是狗。”

    “你!”那男子气得须发尽竖,却不好对个小姑娘发脾气,见钱逸群一脸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模样,便迁怒道:“不知是哪里人家,竟然如此没有家教,连个丫头都能胡乱说话!”

    “先生。”李香君镇定叫了一声。

    钱逸群点了点头。

    寒星一点。

    咚!

    那口无遮拦的男子坐在了地上。

    李香君的宝剑离他鼻尖不过三寸。

    李香君收剑入鞘,道:“小小jǐng告,再敢没个尊卑,我就直接切了你的舌头。可记住了!”

    男子呜呜点头,双手撑地,倒爬出去。整个酒楼里悄然无声,都惊讶竟然有这么犀利的小女孩。

    他们都听这两个女娃叫钱逸群“先生”,以为她们只是婢女。

    婢女的手段都如此犀利,那先生更该高到哪里去!

    钱逸群缓缓站起身,对那地上的先生说道:“你不知道行走江湖三大忌么?道士、和尚、妇孺,这些人是惹不得的。啧啧,你看,现在丢脸了吧。”

    “你、你、你待怎样……”地上那男子吓得面如土sè。刚才那惊艳一剑,直接从气势上让他坐倒在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不是本能敏锐,恐怕此刻连命都没了。

    钱逸群特意起身跟这种小虾米说话,显然不是为了过过嘴瘾。他道:“我也不想怎样,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那人心微微安定,也不担心钱逸群杀他了。

    “谁说玉钩洞天里有宝贝的?”钱逸群问道。

    “江湖传言……都这么说……”那男子被问到了软处,支吾道。

    “怎么去那洞天?”钱逸群问道。

    “传说只要佩一朵琼花就行了。”

    “这冰天雪地你上哪里去找琼花?”钱逸群皱了皱眉头。

    “等、等两个月。”男子看着钱逸群,心道:你不会这么心急吧?

    钱逸群被呛了一口,暗道自己傻了。张天师得赶在时辰做法事,这帮江湖客却又不需要什么时辰,最多出门前看眼老黄历罢了。说起来,若是过两个月就可以去玉钩洞天,是否该顺手取了《青囊中书》呢?

    “知道都有什么人要去么?我是指江湖上有点名头的人。”钱逸群道。

    “有江南大侠张玉堂、霹雳手李柏宽,五虎断门刀王硕应,一点寒芒徐英国……”

    “算了算了。”钱逸群挥了挥手,暗道:都是些死龙套的名号,真没意思。

    “这位兄弟,莫非是对这些大侠不屑一顾么?”

    之所以说有人就有江湖,就是因为江湖是个是非场。是非之人聚在此间,造出老大的是非,因此上便有了恩恩怨怨,各种闹剧。他们玩得愉快,旁人看着也很热闹。

    钱逸群这一不耐烦,竟然引出了以为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

    那人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穿绸缎儒服,头戴一顶碎青花方井,缓缓从座上站了起来,放下筷子,走上前道:“这几位大侠的名号,竟然只是个‘算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第五十五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六)

    “我是否将他们放在眼里,关你屁事?”钱逸群望向这人,感觉他周身灵蕴如死水一般,可知此人并没有觉悟灵能。钱逸群并没有屠戮这种凡夫的yù望,说到底他对道士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归属感的,同时也因为铁杖道人,所以对于正派道士颇有好感。

    那人却不知道钱逸群肯这么问一句,是给他下台阶的机会,被那个“屁”字崩得心中无名火起,道:“阁下未免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是否尊重人,关你屁事?”钱逸群立了个门户,诚如小说中说的——周身尽是破绽。

    “如此狂悖少年,不替你家长辈教训你一番,枉费我大侠的名头!”那人说话间,手腕一抖,一点寒星急速飞来。

    噹!

    一声脆响,杨爱已经拔剑站在了钱逸群面前。

    钱逸群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点程度的威胁……钱逸群完全可以吐槽一下这暗器的形状不利于飞行,然后侧身躲过。仅凭着钱逸群的半吊子体术,就已经足以蔑视这些人了。

    他也曾想过,为何在众人面前最先出头的总是一些小虾米货sè,现在总算知道,凡是在一个行当中略有成就的人,心xìng一定很坚定,不会连基本情况都没搞清楚,就盲目出手。

    “我本来不想与你们为难。”钱逸群看了看地上那男子。

    那男子心头一紧,连忙摆手道:“我跟他不认识!”他怕自己辩解不利。饱含怨念地看了一眼那个长得颇为帅气的男子,心中骂道:我本来只是丢脸,现在你在这里一搅和,岂不是要我丢命!

    “你想怎地!”那男子见自己的必杀一击竟然被个小婢女就这么挡住了,大为惊恐,连忙叫道:“我兄长便是江南大侠张玉堂!”

    “教你个乖,以后出门丢了脸悄悄回家洗洗睡觉,没人知道。若是扯出家人名头来,凭白连家族脸面都丢尽了。”钱逸群摇了摇头,“好在我不是江湖中人。不像你们那么野蛮。这样,我这里罚你们十记板子,每记一百两银子,你们自赎吧。”

    一千两银子,若是有人能拿得出来,岂会在这里被钱逸群欺负?

    拿不出来就简单了……

    “你们三个,谁去替他们大人教训他们一下。”钱逸群对三个女孩道。

    李香君和顾媚娘才十二三岁,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李香君修习冰心诀,多少还矜持一些。顾媚娘却毫无顾忌。当即就拔出剑,道:“我替你们家里大人教训你们。你们可不能怨我。”

    “你、你、你拔剑作甚?”地上那男子惊恐叫道。

    “当然是用来打板子的!”顾媚娘笑道,“你是自己转过身让我打屁股,还是就这么打?先要说清楚哦,若是不小心割了你的子孙根,别怪我。”

    “媚娘,”钱逸群微微摇了摇头,“先打那个嘴硬的。”

    “是,先生!”顾媚娘娇声一喝,人已经冲了上去。

    钱逸群望向门口。一团雾状的人影已经站在了大门旁边,正是隐身了的钱卫。自从钱逸群凝炼成伏矢魄,钱卫的隐身术在他眼里就更加清晰了。

    那个自称张玉堂弟弟的人,想走也来不及了。

    顾媚娘提剑而上,毫不迟疑地朝那人大腿扎去。这招倒不是她想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只是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与一个成年人之间的确存在不小的身高差距。

    那男子见顾媚娘冲了上来。手中甩出两点寒芒,丝毫不敢轻视小女孩的三尺青锋。

    顾媚娘随手甩过剑锋,一一刺落,心中暗道:咦。此人怎地如此不济?江湖中人都这么弱么?比之李香君和杨姐姐都大大不如。

    她一直与李香君争“姐姐”的名额,故意不肯承认李香君的剑术比她胜出一筹。

    钱逸群见顾媚娘剑术上足以压制那人,缓步走到地上那男子跟前,蹲下身,好言问道:“这江南大侠的弟弟只会扔暗器?”

    “据我所知,江南大侠张玉堂是独子。”那男子退到墙边,眼睛盯着顾媚娘的剑术,随口答道。

    “唔,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钱逸群摇了摇头,“你能看出他的来路么?”

    那男子这才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是那个正邪难分的富家公子,连连点头道:“刚才他那一手叫做鹞子十八翻,明显是昆山徐家的传家手法。他八成是一点寒芒徐英国的亲戚。”

    “唔,原来江湖也这么丰富多彩,还有世家啊。”钱逸群感叹道。

    “算什么世家,不过是有两块地的富农罢了。”那男子不屑说道。

    所谓穷文富武,穷人家首先考虑的是出人头地,靠每天一锅粥换来金榜题名。要想大鱼大肉补充营养,每天举石锁推磨盘打熬力气,或者千里奔走拜师学艺……那是富家子弟才有的机会。

    故而江湖之中穷人极少,即便有,八成也是因为习武导致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钱逸群听这男子细细说完,连连点头道:“我一直好奇,那些大侠不事生产,出手动不动就几两银子,原来他们都是富家子啊!”

    “那是自然。”那男子把话说开了,觉得钱逸群挺好讲话的,不由谈xìng大起,说了不少江南武林的典故,还有一些真正的世家。不过这些世家也不是以武立足,只是因为家中子弟习武,数代下来略有私藏罢了。

    钱逸群对这个世界的江湖不由失望,不过想想自己说来也不过是处在一个更高层次上的江湖,心头不由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多出一层感想。恐怕只有到了师父那个层面,才能真正地zì yóu无拘吧。

    “不好!他要来鹞尾翻了!”男子惊呼道,转而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大声喊道:“小姑……”

    钱逸群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用扇子。

    男子只觉得牙关被震得发麻,口中呜呜叫着,心中暗道:他好快的手!这扇子却是哪里来的?

    钱逸群望向场中,那徐家子弟果然卖了个破绽,手掌一翻,如同鹞子在空中转折,弹shè出三枚长钉。

    顾媚娘离那男子太近,转眼就见这长钉飞到面门,再怎么也来不及避开了。

    “哎呀!”顾媚娘惊呼一声,抱头蹲身,一气呵成。

    长钉落在了她脚下。

    钱逸群站起身,走向蹲在地上的顾媚娘,轻轻拍了拍肩膀:“起来了。”

    顾媚娘把头埋得更深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已经输了……其实是“死”了!

    如果不是这位贪财懒惰的老师出手的话……

    此刻她周身金光笼罩,长钉虽然打在面门,自己却毫发无损,这除了手段通玄的老师,还会是谁?

    钱逸群在顾媚娘的辫子上轻轻拉了拉,笑道:“吓傻了?”

    “我杀了你!”顾媚娘羞愤交加,蓦然挺剑弹身,刺向那徐氏子。

    那徐氏子见钱逸群过来,便已经退后拉开了距离,正是怕钱逸群突然出手,也方便自己逃跑。

    钱逸群将顾媚娘拦腰抱住,转了个身卸去余劲,放在身后。他对那徐氏子笑道:“徐兄,得罪了,您可以走了。唔,还有您。”后面那句却是对地上那人说的。

    “先生!就这么放过他们么!”顾媚娘满脸怒气,面颊上腾起两朵红云。

    钱逸群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两位江湖侠客。他回到位子上,道:“如果你们只是想跟这种人纠缠不休,那当然可以追上去杀了他。哥哥我也曾一怒拔剑,滥杀无辜。不过是几条人命嘛,算个什么事?”

    ——他这又是在反讽我们暴戾了。

    三女心中暗道,回到席上,只以为钱逸群是在教训她们,浑然没想到那是钱逸群的肺腑之言。

    “你们若是想对得起你们妈妈给的学费,那今天这事,就值得好好反思了。”钱逸群夹起一筷子青菜,在清水里涮了涮,放进嘴里。

    杨爱打破沉默,道:“先生,我们……不该如此暴戾。”

    “重点不是暴戾。”钱逸群悠然道,“而是有句老话,你们恐怕都听得出茧子了。”

    “什么?”顾媚娘委屈道。

    “胜人者力,自胜者强。”钱逸群道,“是做个力士,还是做个强者,你们想过么?你们妈妈送你们来我身边为奴为婢,任打任骂,是希望你们成为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力士,还是一个屹立不倒,为姐妹们能遮风挡雨的强者?”

    三女齐齐低下了头。

    “所以,今天我借这二位的手,就是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自胜’。”钱逸群放下筷子,转头对顾媚娘道:“今天为了你又折了我四十九天的阳寿,你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折半。”

    “嗯……”顾媚娘垂着头,落下两滴眼泪。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零用钱,还是对自己输给了自己而感到懊悔。

    徐氏子见自己被人戏耍,心中怒火冲天,却碍于钱逸群不显山不露水的威慑,只是蠕动嘴唇,道了一声:“青山不改……”

    “你不能走。”钱逸群打断了他的告别辞,厉声喝道,“给我滚过来!”

    钱卫从yīn影中现出身形,重重一脚踢在那人臀上。

    徐氏子被吓得腰腿发软,真个是滚到了钱逸群桌边。

第五十六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七)

    钱逸群看了看地上的徐氏子,问道:“你谎报家门,那就是在戏弄我,我要留下你的xìng命,你怎么说?”

    “公子饶命啊!”那人跪地求饶,再没有之前狠硬。

    钱逸群抽出长剑,一剑刺向那人面门。

    酒楼里众人眼见有人要命丧当场,不由惊呼。

    长剑穿过徐氏子鬓发,稳稳停住。

    徐氏子已经吓得宛若木鸡。

    “好了,你耍我一次,我也耍你一次,咱们扯平了。”钱逸群微微笑着收起了剑。

    徐氏子捂着自己的心脏,木木道了声谢,缓缓往外走去,沿途从裤脚滴下点点水迹。

    席间的气氛却好了许多。三女见了这场景,转眼就忘记了刚才被钱逸群教训的沉闷,各自偷笑。

    等她们吃完,钱逸群便叫了小二结账。他走的时候故意摆弄了一下腰间的金鳞篓,引起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声。等钱卫牵来了大角麋鹿,的人已经低声惊呼:“厚道人!”

    钱逸群朝那人投以鼓励地一笑,在一片惊恐的回视,飘飘然上了鹿鞍,继续往南赶路。

    “先生,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在酒楼里惹人注意呢?”李香君踢马上前,与钱逸群并行。

    “唔,因为我要种个种子。”钱逸群道。

    “什么种子?”

    “敬畏。”钱逸群解释道,“这个世上,我或者嘎巴那样的修士并不多,真正多的是刚才那些所谓的游侠。原本呢,他们跟我们是一天一地,毫无交集,但是如今乱世将至,道人我还要做点事,所以即便不能收他们为用。也得让他们知道我后有所收敛。”

    “一群蝼蚁样的人,若是敢碍手碍脚,直接打杀就是了。”顾媚娘今天露了怯,心极不舒服,一路上都嘟着嘴。

    钱逸群摇了摇头,暗道:若是真的成百上千人朝你涌来,能保得小命就不错了!

    此时正是刚过午饭时候,官道上往来商旅并不多。钱逸群渐渐加快了麋鹿行进的步速。最终让它和后面的四匹马小跑起来。

    钱逸群这次返回苏州并没有特意宣扬,对于监院陈致和也只是说要出去访友,暂离数rì。他原本以为让徐佛修书回苏州表明自己的立场已经足够了,但是小小的终身幸福让他实在难以放下,最终决定亲自跑一趟。

    上回从苏州到扬州如同旅游,走了五rì。如今取了最近的路,几乎是一条直线,才三rì功夫便已经看到了苏州府界。

    这一路赶来可是让三女受够了罪,不过看着钱逸群不苟言笑,好像怀有心事。又不敢多嘴询问,心难免幽怨。

    原本钱逸群并不想带这几个累赘。转念一想,这也是好好磨砺几个女孩的好机会,没必要放开。自己住观里的时候,这些姑娘没有人磨砺,功课已经落下不少了。

    ——磨砺就是功课。

    这是钱逸群对于教徒弟的看法,其自然是受到了赵监院与师父木道人的影响。他总是想起师父说的:“给你一条路,你便只有一条路走。不给你路。你便有无数条路走。”故而他也不愿意给三女画下条条框框,各种出路,只是有意无意地用事情去磨她们。

    “先生。今晚我们在哪里过夜?”杨爱上前问道。

    “绮袖小筑。”钱逸群还要从李贞丽那儿问问家里的事,自然得先去那边落脚。

    绮袖小筑就在阊门之外,眼看天sè已经黑了,要想进城也不方便。钱卫快马加鞭先行一步,给李贞丽打个招呼,看安排这几人从哪扇门进出。现在是绮袖小筑的高峰时候,钱逸群可不想让人围观。

    不一时,四人便见绮袖小筑方向亮起了数盏灯笼,高高悬起,像是路标。又有人提着气死风灯出来的迎接,待得走近才发现是李贞丽亲自出迎。

    钱逸群翻身下鹿,把缰绳给绮袖小筑的健妇牵了,上前打了个躬,叫道:“李姐姐,何劳亲迎。”

    李贞丽并未因为多rì不见而有所欣然,仍旧冷口冷面道:“因为道长你面子大。”这话说得不知道算是讽刺还是真心,只能让钱逸群哈哈一笑,算是给自己解围。

    “道长这次回来,可有什么要事?”

    回到绮袖小筑,李贞丽屏退左右,钱逸群也让三女前去梳洗休息,两人便在静室说话。

    “是这样,家里出了点事。”钱逸群想想既然徐佛知道,那么李贞丽肯定也知道,便也不隐瞒,道:“是我妹妹的亲事。”

    “道长是不愿意?”李贞丽问道。

    “自然不愿意。”钱逸群坚定道,“所以我才回来劝阻严慈,宁可给妹妹选个小户人家,只要家庭和美不比什么都强么?”

    “小小有你这样的兄长,真是幸事!”李贞丽一拍桌子,显然是替小小不平,“若是个有才貌人品的,小小与他两情相悦,那也在乎什么继室。偏偏是个年纪一大把,又常在外面寻花问,学问本事一概欠奉的老鳏夫,这种人怎么能托付终身!”

    钱逸群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牙齿也磨了起来。如果不是当初自己孟浪,家里怎么会需要与大族联宗续谱?如果不联宗续谱,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族里人为小小说亲……说不定这还是钱氏与董氏的大族联姻,小小只是因为适龄便被抓了壮丁!

    想到这里钱逸群更是气愤难耐,恨不得当即就飞回家去。

    “这事你回去也难说什么,”李贞丽道,“陈象明过几rì便要启程回京了,新来的县官是浙江人,听说这边也有亲戚。令尊的典史之位有些松动,故而这回与董氏联姻,他是千肯万肯的。”

    钱逸群微微摇头,道:“父亲就算做得再久,也不过十年二十年,妹妹的一辈子却要毁在这里,太不划算。”

    “你家里老人却觉得董家有财有势,嫁过去是桩好事呢!”李贞丽道。

    钱逸群腾然而起,道:“今晚我就回去,这事肯定不行!”

    “你家已经搬到了胥口澄园,你可认识路?”李贞丽跟着起身,问道。

    “告诉我怎么走便是了。”钱逸群没想到家里搬得这么快,对于澄园的概念又有些模糊,便问道。

    李贞丽当即取了笔墨给钱逸群画了路线图,原来澄园与穹窿山只是一道岔路,分隔南北,左右不过十来里地。钱逸群已经将路都记熟在了脑子里,收起路线图,道:“我就不骑鹿了,你叫老卫明rì早间去我家找我吧。三个姑娘让她们在你这里好好休息一番。”

    “好。”李贞丽应道。

    钱逸群也不要李贞丽相送,步履生风出了绮袖小筑,抬头望星,辨准方向,一路朝澄园狂奔而去。他归家心切,选了一条直路,使出灵猿腾挪身法,一到无人之处便用了震铃,身法更是加快许多,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上穿梭。

    这一程跑下来,累得钱逸群肌肉酸痛,灵蕴空乏,就如同跟强手又打了一场似的。

    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只有认了。

    沈氏的澄园原本也是个大园子,从门前照壁来看,他家还是三代之内出过进士的官宦门第。

    时值月半,一轮饱满的圆月洒下清亮的光辉,正好看得出白墙黑瓦,十分清爽。

    钱逸群走到正门,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匾额高悬:一箭河山庄。

    这一箭河却有个典故。

    当年西施住在灵岩山的馆娃宫,为了开辟一条运河供她采花,吴王夫差便让她shè出一箭,沿着箭行轨迹开出河道。这条河便是一箭河。

    钱逸群心道:以父亲的学识,多半是想不到这个典故的。再一看落款是佘山陈继儒,他便知道自己上山之后,徐佛她们的确在为家里尽心奔走,否则哪里能要到陈眉公的字。

    看看家灯火已经灭了,钱逸群也没有惊动门人,双脚一蹭,在墙上踏出两个黑黑的脚印,人已经翻过了这一丈多高的院墙。他不曾来过澄园,进去之后方才发现这个院子超乎自己想象地大!

    沈家多半喜欢树木,四处种树,反倒是挖出来的水池小河成了点缀。一切楼阁屋舍,也都隐在树林之,颇有澄心涤虑之感,难怪叫做澄园。

    钱逸群循着院小径,想想女子闺阁一般都在西面兑位,便摸了过去。突然之间脚下一绊,夜空传出一声清脆的铃声。

    ——我家竟然也装了安保系统!

    钱逸群心一惊,心道这回可是惹出了误会,第一时间先将易容阵撤去,免得到时候惊吓父母。

    旋即他便听到四周传出呼喝声,指令清晰明了,比之巡检司的官兵都丝毫不为逊sè!

    几个呼吸之间,火把尽举,将钱逸群团团围住。火光之,映shè出点点寒芒,都是磨得光亮的jīng铁箭簇。

    “呃,我大概走错了。”钱逸群眼见这阵势,自己也不是很自信了。

    买了园子要改名,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看到一箭河山庄,又有陈眉公的题款,钱逸群并没有想过可能是别人家府邸。不过自己家绝对不会有这种阵势,除非是藩王府邸,否则谁敢私藏弓箭这类管制兵器?一旦查出来可是谋反的重罪!

    唯一的解释便是:走错了。

第五十七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八)

    “抱歉抱歉,贫道深夜赶路,没认清门户。”钱逸群当下站稳,朗声言道。他本来就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有必要鬼鬼祟祟,徒增误会。

    “道人?”暗影之中走出一个女子的,身着劲装,勾勒出丰满胸部与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钱逸群听着这声音耳熟,只是时光遥远,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动辄在翠峦山里过上一两月,不知比常人多过了多少rì子,若不是记xìng底子好,恐怕早就忘光红尘之事了。

    “是厚道人么?”那女子更上前一步,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

    “你是……”钱逸群眯眼细观,目力笼罩此女面容,好像就在身前一尺。终于,他略有吃惊叫道:“红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怕了你!”红娘子幽怨说了一声,挥了挥手,对左右道:“是误会,自己人,都撤了吧。”

    林中的弓箭手转眼便散了个jīng光,好似从未出来过一样。

    “我家人呢?”钱逸群眉头紧锁,手中微微蓄力,脚下缓缓步出天罡九星步,收拢身中灵蕴,准备迎战。

    红娘子见钱逸群左右走动,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迹象,连忙道:“老爷夫人都在后面歇息,眼下怕是还没惊动他们。高老师也在此间,道长要不要前去相见?”

    钱逸群这才放松了些,调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真的舍了李岩那小白脸。要来嫁我么?”

    红娘子啐道:“你别以为自己本事大,便可以轻薄于我!”

    “好吧,开个玩笑,谁让你们先开我玩笑的?让我以为走错了门。”钱逸群停下脚步,“李岩呢?”

    “他自然是在太湖。”红娘子上前几步,如同故友一般道,“上次扬州一会,秀才知道道长隐名埋姓就是怕祸及家人,回来之后便派我与宗敏轮班看护,以免江湖宵小惊扰了老爷夫人。”

    “李岩倒是有心。”钱逸群眯起眼睛笑道。“其实他是怕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迁怒到你们头上吧。”

    “的确如此,现在看来倒不是李秀才多心。”红娘子不满道。

    钱逸群若是不将李岩视作头号嫌犯,怎么可能猜到李岩的担忧?最多只会以为李岩想讨好他罢了。红娘子也是秀外慧中的人物,一语便道破其中关节。

    钱逸群嘿嘿一笑,道:“高老师睡了么?不知我现在去拜访他,是否失礼。”

    “他老人家早在你翻墙进来之时便已经醒了。”红娘子道,“否则你以为这些废柴能反应这么快么?”

    “唔,原来如此。”钱逸群点了点头。刚走两步又问道:“他们怎么隐住气息的?我如今修为不低,竟然没发现他们!”

    “林中有高老师布下的阵法。再多藏点人你也发现不了。”红娘子得意道。

    钱逸群长舒一口气,笑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可以安心的去了么?”红娘子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哈。”钱逸群权当没听出来其中真味,“高老师住在哪里?我先去拜他。”

    红娘子叫了人出来,打起灯笼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踏碎了夜的寂静,在园林小径中转折而行,直到一处小院。钱逸群穿过月门,见院子里是一间四柱开阔的厢房,周边种满了玉竹。

    “学生钱逸群,拜见老师。”钱逸群站在门口。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屋里人影晃动,很快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个矮矮胖胖如同冬瓜般的中年人,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高仁高老师。

    “你要是想学我隐姓埋名,就彻底把自己的名字忘了。”高仁劈头盖脸便是训斥,言语中却饱含重逢欣喜。

    “高老师别来无恙。”钱逸群笑道。“怎会想到来寒舍小住的?”

    “不欢迎么!”高仁横了一眼,转身回屋。

    红娘子不敢跟进去,在门口福身告退。她脸上神sè无异,心中却暗暗叹道:这高人将自己一群人视作奴仆。看钱逸群却真像是学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眼光,明明是自己这些人跟他最先认识,而且一直敬若上宾啊!

    钱逸群却不知道红娘子的怨念,跟在高仁身后,多少有些敬畏。这便是他说的种子,往往第一印象过于惊骇,rì后就很难改掉仰望的毛病了。

    “很好!”高仁待钱逸群关了门,莫名其妙来了个两个字。

    “老师是说……”

    “你很好,”高仁颇为满意地看着钱逸群,“修为大进,这些天没有偷懒。不过嘛……”

    “怎么?”钱逸群知道高仁并不是一个喜欢卖关子的人,不由好奇。

    “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然损了七年阳寿?”高仁满脸好奇。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无善无恶的人,所谓“伤天害理”只是个描述,完全不加臧否。

    钱逸群苦笑,微微想了想,道:“其实是学生颇有奇遇,被吸入一个圣境之中,外面才一瞬,我在里面已经过了五六年。”

    “喔!”高仁长吸口气,“好缘法。果然是星未入命之人。”

    钱逸群登时想起当rì铁杖道人与高仁的对话,连忙抓住机会问道:“老师,这星、命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我在琼花观读了许多道藏,都不曾看到阐述呢?”

    “因为这不是道门的东西呀。”高仁笑道,“如今的道门,虽已容纳了山医命相卜五术,却仍旧未能全数吸入。你可知道yīn阳家?”

    “唔,听老修行们说,道士所收的俗家弟子,都是yīn阳流。”

    “不搭边。”高仁挥手道,“chūn秋战国时候,道家十分狭隘,几乎是隐传,只以山术为要。yīn阳家则jīng修五行,钻研堪舆风水、星象命数之术,也就是命、相、卜三术。后来汉朝以黄老为国家根本之学,凡是医家、yīn阳家、巫家,尽数都被归于道家之中。”

    “唔,原来这其中又有这分分合合的故事。”钱逸群道。

    “这星命之说,其实是yīn阳家中的秘要。”高仁道,“说穿了便是灵胎入体时,与哪颗星感应,便叫做某星入命。这颗星便是此人本命星,掌此人生老病死一生际遇。”

    “这个靠谱么?”钱逸群对于星座星象从来觉得有些飘渺,都是神棍弄出来糊弄愚人的。见高仁这样的高人竟然说得这么认真,实在有些意外。

    “人天自有感应,否则为何独有人生而有灵呢?”高仁一瞪眼,气道,“若是星命之说不可靠,那‘交关’便成虚妄,一切推衍之术都没了根基,阵法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你看老夫难道是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么!”

    “唔,学生罪过!”钱逸群连忙道歉,“是小子无知,冒犯老师了。”

    高仁这才缓了脸sè,道:“自己无知,偏要在那边瞎说!老夫忘了说到哪里了!”

    “正说到学生为何星未入命。”钱逸群满脸赔笑,给高仁倒了一杯茶水。

    “唔,是了。”高仁喝了口茶,方才顺了气,说道,“胎儿在母体之中生长十个月,并不一定就是人。有的胎儿三月成型时便有灵胎入体,有的却要等出世之后才有灵胎入体。”

    “老师,灵胎是什么?”钱逸群惦记这应龙转世的事,顺便一起问了。

    “那是修行人乘愿再来转世托生的根本所在,”高仁道,“一般人死后七rì如灯灭,魂魄散入太虚。当有人天感应时,大道自然会抟结出一个灵胎,然后送入人体。故而说累世修行绝非虚妄,常人妄自揣测前生来世,却是徒劳。”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么说便是否认佛教的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了。若是细细想想,高老师说的却实在残酷,谁能接受死后归于太虚,再无任何希望的学说?果然还是轮回这个广告打得好。

    他又想起雪岭法师也曾这么说过,心中知道即便是和尚都认同此说,那么八成是真实证悟了。

    高仁又道:“我与铁杖算你的星命,竟然是星未入命之局。这若是在寻常人身上,多半是痴痴呆呆,早夭不寿,谁知你非但长得壮实,也没有丝毫短命相,这才让人疑惑。”

    “那我夺人星命……”

    “你自己没有本命星,便可以任何人之命星为命星。”高仁道,“比如戴世铭。他的本身命格不当早死,而是受封三品高官,八十而亡。你在杀他的时候,自然就将他的星命夺了。”

    “唔!还有范文程!”钱逸群失声叫道。

    范文程原本是一品大学士的命,寿终而逝,享尽人间富贵。钱逸群说杀也杀了。

    “不管是谁,星命越旺越难夺去。”高仁道,“若是换个人,即便手段胜过戴世铭许多,敌不过戴世铭的星命,那就无论如何不可能杀得死他。”

    钱逸群不由窃喜:难怪我能杀了范文程。从那厮的成就来看,星命应该是很硬的,竟然会死在江南,看来我没有本命星倒是好事。

第五十八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九)

    “老师,我的本命星还会入命么?”钱逸群问道。

    高仁脸上露出古怪,纠结了一番,道:“我与铁杖推算出来的年份……是三百八十三年后,你断然没有活那么久的道理。”

    钱逸群心中一颤:高老师跟铁杖道长果然有本事。若说我这条命是重生来的,那么原本的灵胎入体,岂不正是三四百年之后么?看来罩我的那颗星星没跟我一起穿越啊……

    “所以你跟我说要改天下大势,我不笑话你。”高仁道,“若是换个人,呵呵,哪怕圣人都未必能行!”

    钱逸群心中登时腾起一股信心,道:“老师,此番学生在扬州果然是颇多奇遇,又蒙天师府张真人指点,传我金光符。”钱逸群说着,便将自己的际遇多多少少说了一些,只是隐去了翠峦山的事。

    他倒不相信高仁会对翠峦山心生贪念,只是隐约觉得这圣境与自己的**息息相关,自然就没说出口。

    高仁耐心听钱逸群讲完,也少不得加以一番肯定、点拨,都是老江湖的忠恳之言。

    人便是如此,你待他诚心,他未必会负你。你若是以机心待人,人必定不会与你坦诚相交。高仁与李岩相处时rì远较钱逸群为多,却始终不曾像对钱逸群这般指点李岩。原因无他,李岩虽然以礼相待,诚心那面却做得远远不够。

    两人论说到三更,高仁面露倦sè,却任然掩不住欣喜之情。他道:“见你有今rì进益,我也十分欣喜。你休息好了便来找我,我传你一个阵法。”

    钱逸群毫不迟疑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叩首拜道:“多谢老师指点。”

    “不用谢,万般缘法皆自得。我不过是个转手的人罢了。”高仁想起李岩,那也是他十分看好的一时俊杰,却终究还是只能摇头错过。

    人心多一点,有求皆败。徒叹奈何。

    钱逸群辞别高仁出来,见门口还守着人,上前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守在这里?”

    那人见了钱逸群,连忙拜倒。道:“小的是钱府的管事。给道长带路的。”

    “嗯,既然如此,先带我去小姐那边吧。”钱逸群道,“我有话与她说。”

    “道长!这个不方便吧!”那管事不曾见过钱逸群。登时提高了声调。

    钱逸群心中一醒,自嘲道:“唔,方外之人不知避讳,的确不方便。不好意思。”

    那管事的这才平复下来,道了声“请随小的来”。心中腹诽:这道人好不知礼!以为自己是钱府少爷么!

    他是周正卿送给钱家管事,倒也算是勤勉。本来他的薪酬是周府给的,钱大通谢他尽心尽力,便从家里又给了一份。故而这管事拿着两份薪金,对钱府也当是自己主家一般看待。

    钱家原本只是小门小户小康之家,到了澄园之后怎么安排都不知道,全靠周正卿、文蕴和送来管家、执事一应老手奴仆,这才打理得清清爽爽。

    钱逸群一路跟他闲话,已经探问到了家里的近况。心里深感安慰。他走过一栋小楼,鼻中闯进一股腊梅香气,心中暗道:妹妹一定就是住在这里了。

    钱小小喜欢梅花,每年冬天都要买来几枝插在瓶里。现在家里地方大了,肯定少不得自己亲自种上两株。

    管事将钱逸群送到下榻的客房之后便告辞而去。

    钱逸群坐在蒲团上。身上好像长了毛一般痒痒。高仁算他折寿七年,那自然就是七年不曾回家看过家人了。原本在远方还不觉得什么,此刻身在家中,却不能与家人相见。实在憋得心里痒痒。

    他索xìng下座踱步,走了好几圈。心中暗道:小小虽然长大了,但终究是自己妹妹,我便偷偷过去看看她又有什么妨碍?凡俗礼教,岂是为我所设?

    一念及此,钱逸群推门而出,见外面没人,便循着梅香摸到了妹妹所居的小院门口。他抬头看去,妹妹的绣楼漆黑一片,没有灯光。

    钱逸群没有敲门,脚踏墙边的桂树,三两步便翻到了二楼,真如一头灵敏无比的猿猴。

    ――难怪法不能轻传,这要是让歹人学会,不知道要出多少yín贼。

    钱逸群抹了一把鼻子,嗅到一股胭脂水粉清香,又见是朝南的正屋,应该是大家小姐的闺房。拔出西河剑,从窗缝里探进去拨开了木锁,轻松愉快地进了妹妹的闺房。

    钱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女篺蚁不兜母髦窒闫??兄?郏?谢?叮?褂猩倥?挠南恪G?萑喝嗔巳啾亲樱?棺〈蚺缣绲母芯酰?蹲宰叩酱脖撸?艨?擦薄?

    床上侧卧着一个妙龄少女,似乎因为怕冷,深深缩在锦被中,犹自微微发抖。钱逸群掏出一颗夜明珠,往她脸上一照,果然与记忆中的妹妹没有丝毫异样。只是……

    钱小小眼皮红肿,脸上还带着两条已经干了的泪痕。

    ――是因为亲事么?

    钱逸群在小小床边轻轻坐下,探出手指轻轻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痕。

    ――这丫头,脸比我的手还冷。

    钱逸群怜爱地看着小小,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钱小小本来睡得很熟,突然一阵寒气袭来,不由拉了拉被子。紧接着却有个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又点又捏,不由惊醒。

    “嘘!”钱逸群见小小突然睁开眼睛,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小小被吓了个半死,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总算看清了来人的容貌,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汩汩流了出来。

    ――糟!吓到她了!

    钱逸群心中一乱,更不敢放手,低声道:“我是你哥哥呀,不认识了?”

    “呜呜。”钱小小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搂住钱逸群的脖子,也不说话,只是呜咽哭泣。

    钱逸群猜她憋了一肚子的心事要说,耳中听到外面有人翻身,估计是小小的贴身婢女,扯开褡裢,喊了一声“翠峦”。

    白光闪过,笼罩兄妹二人,转眼就人去床空,只余下一条褡裢裹着翠峦山落在床上。

    钱小小眼睛刺痛,只见身外花红草绿,芬芳冲鼻。天上太阳正当中天,散发着光热,四周刮来的微风也是暖意洋洋,好似chūn天。

    “哥哥……”钱小小看着钱逸群,用手捏了捏哥哥的脸,“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这个圣境之中过上数年,外面不过才一瞬。”钱逸群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是困在这里五六年。”他抱起钱小小,径自走到溪边,让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笑道:“你梦到了什么?怎么还流眼泪?”

    “啊?”钱小小惊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果然有哭过的痕迹,连忙探下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清冽的泉水溅到嘴里,钱小小索xìng喝了两口,咧嘴笑道:“好甜。”

    “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火炮。”钱逸群嘲笑道。

    “哼!”钱小小甩了甩手,“哥,你学成下山了?”

    钱逸群摇了摇头,道:“我在扬州听说你的亲事,心中不安,就跑回来了。”

    小小垂下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钱逸群知道小小自幼坚强,曾经跟着自己跑去虎丘玩,摔断腿也就才哭了几声便止住了。长大之后更是里里外外都要兼顾,持家上费心费力,比母亲都cāo劳。唔,实际上母亲更多的心思都在拜神上,家事基本扔给小小。

    “我就是回来劝父亲,让你不要嫁给董氏。”钱逸群上前拍着小小的肩膀,“有哥在,没人能强迫你嫁个老废物。”

    “哥哥,”小小泪眼朦胧地看着钱逸群,“我想嫁他。”

    钱逸群吓了一跳,脸上神经全都抽搐不已:“你还在做梦呢?”

    “不是,哥哥,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嫁他。”钱小小坚定道。

    “你都没见过那个大你二十岁,吃喝piáo赌,无所事成的老废柴吧?”钱逸群觉得这实在是自己听说过的最荒谬之事。

    “哥哥,你可以为了家出家当道士,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家嫁个男人?”钱小小振振有辞道。

    “白痴。”钱逸群实在忍不住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脸上泛起一层寒霜。

    ――哥的确是为了这个家才去求仙学法术,但那是哥哥我有这个资质,有这个机缘,并不是强求来的!而且求法之初虽然辛苦,现在却是苦尽甘来,越来越顺风顺水。可见只要掌握了一件事的规律,便没有丝毫勉强。

    ――而你自我作践跑去当人继室,看似是为了家族,实际上不过是羊入虎口。以你这等年纪阅历,能改造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废柴么?而且这事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我家不过是被人当了软柿子!至于那个董家废柴,在董氏的地位肯定也高不到哪里去!

    钱逸群苦口婆心给小小讲了半天道理,这才说得这个充满了自我牺牲的傻妹妹有点动摇。

    “我只要你记住,哥哥我出家没有丝毫勉强,你要学就学彻底,别没事自虐玩!”钱逸群点着钱小小的鼻子,皱起了眉头。

    “那、那些人会找爹爹麻烦的。”钱小小咬着嘴唇。

第五十九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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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宗续谱之后,这些人搭上了浙江钱氏的大船,颇有些将钱大通甩开一边的意思。文蕴和虽然是牵线人,却不能干涉别人家族私事。偏偏钱大通对于宗族总是怀有一份钱逸群难以理解的情愫。

    说来钱大通也是自小就住在城里,却将祖宗牌位?易辶昵拗?亍⒛昴昙漓胂热恕??吹帽忍於贾匾?9识?宄に凳裁矗??阕鍪裁矗??峙浜稀6?艺驹谒?慕嵌龋?⌒〖薜蕉?纤淙皇羌淌遥?且彩钦??司??搅?橙⒐?诺拇笃蓿?怯凶矢窠邮苴久?模?

    的儿孙也可以在董氏家学启蒙、开笔,参加科举,再不用承受“贱役”的yīn影。

    所以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小小,钱大通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至于母亲,只是心疼女儿嫁得太远,姑爷年纪大了些,其他倒是没什么。

    钱逸群听小小说话,胸中二魄动荡良久,方才渐渐安宁。听着渐起的金光咒和清心钟声,钱逸群深呼吸一口,道:“不管怎么样,不是我家良婿。”

    “哥哥,我都十八了,总不能在家当老姑娘吧……”钱小小无奈道,“说起来我家出身也不甚好,能去董家当大妇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那你梦里干嘛还哭?”钱逸群一针见血道。

    钱小小不说话了,低头搓弄着衣角。

    “夫妻之间,能说得到一块去,能够聊些彼此都高兴的话题,这才是正道。你跟个大你二十岁的老废柴聊什么?吃喝piáo赌?你会么!”钱逸群重重在妹妹额头点了一下,恨得后槽牙穋鳌?

    钱小小本想狠狠瞪回去,看到哥哥的目光,顿时又软了,心道:哥哥出家这些rì子,倒是没了以前颓废的模样。竟然霸道起来。说起来,谁不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个年轻俊杰,谁不希望嫁个老实听话,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夫婿?只是为了家里,嫁个不称心如意的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许多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我跟你这么说吧!”钱逸群站起身。“现在家里有的,不是谁好心施舍来的,都是我挣来的!你就只管给我好好在闺房里等着,嫁个小康之家。和和美美过rì子,别整rì胡思乱想!”

    “哥哥,你在山上出家,怎么挣来这么大的家业?”钱小小好奇道,“莫非你学了点石成金?”

    钱逸群当然不能说自己打劫人家密室的事。随口糊弄过去。他见钱小小不再说嫁给董氏的事,这才意识到妹妹只穿了中衣,赤着脚,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连忙拉起妹妹的手,道了一声“如意”,回到屋里。

    “哥哥,你才回来,别惹爹娘生气,我其实无所谓的。”小小拉着钱逸群的手。柔声说道。

    钱逸群看得出她已经很困了,说话间硬忍着哈欠,眼皮不住打架,看了让人心疼。他安抚好妹妹,收了翠峦山。纵身跃出窗户,还不忘反手拉上了窗门。

    看了看现在月亮正当中空,钱逸群索xìng直接去了高仁下榻的别院,取出个蒲团。直接露天席地打坐等待天亮。

    正月夜里的寒风对常人来说如同钢刀刮骨,别说坐一晚上。就是出来上个茅厕都是无比坚信。钱逸群心神守一,心中诵持金光咒,自然有一股别样温暖,周游全身,那彻骨寒风在他身上,就像是吹面不寒的杨柳清风,无比舒畅。

    高仁卧在床上,突然隐隐听得钟响,引人入静,心中疑惑,不免起床探看。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立刻便被看到钱逸群坐在月门墙根,身上罩着一层金光,更胜明月。

    高仁合拢窗门,暗喜道:这小子果然是道缘深厚,只是不知能否继我衣钵,还当再看看。

    虽然并未下定传授衣钵的决心,高仁却嘴角含笑,回床上入定去了。

    天过五更,鸡鸣三遍,高仁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冲钱逸群吼道:“喂,你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守我门口作甚!”

    “怕误了与老师约会。”钱逸群连忙爬了起来,疾步上前。

    “急什么!”高仁转身往里走,“下座的功课也不做么!”

    下座自然也有功课,要按摩足三里?咳??党荨⒛α常?徽?坠?蜗吕慈瞬拍芫?穸端印H羰侵苯酉吕淳妥撸?奔涑ち硕陨硖迤挠泻ΥΑ?

    钱逸群连忙补了功课,跟了进去,笑道:“问老师早安,可要用些什么点心?”

    高仁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都是苏州名产,道:“你随便吃些吧。”

    “学生不敢。”钱逸群连忙道。

    高仁也不多劝,道:“这样,那咱们就开始吧。”说着也没有那么对过场,当下将阵法奥秘一一点破,让钱逸群顿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我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高仁讲完,又一一细问,不漏过一个关节。

    钱逸群心中细细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了疏漏,方才放过。

    高仁见钱逸群悟xìng高,心中自然欢喜,又细细将阵图布置的修行法门,各种取法古阵的素材,一一详述。

    最早的阵法可以上溯到伏羲时候。伏羲演八卦,就是最根本的阵法。后来文王被囚羑里髁??呢裕??戳苏蠓ㄇП渫蚧?幕? :笫勒蠓?乙运镫魑??蟪烧撸?章佳菀锷瞎胖恋笔钡恼蠓ü惨话倭惆烁觥?

    高仁摇头晃脑道:“阵法除了虚实之分,还有内外之分。内阵是以自己灵蕴在体内布阵。我们现在用的虚实之阵,都是外阵。”

    钱逸群点头表示明了:红娘子的易容阵便是那种内阵。他又联想到自己的震铃,一经加持便可以让人身轻如燕、敏捷无双,看来也是一种内阵。

    一念及此,一丝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钱逸群从金鳞篓里翻出极快碎了的玉片,呈给高仁,道:“老师,当rì我在王心一府上遭遇金国的范文程,他布下御虚照影阵,但是学生又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不知是否有关联。”

    高仁扫了一眼,道:“这玉符上的确就是御虚照影阵,哪怕修为平平之人,也能触发。这该是茅山黄元霸的东西。”

    “他也投了金国!”钱逸群一惊,心中暗道:幸好我已经把他干掉了。

    “那倒未必,他是个有nǎi便是娘的人。”高仁道,“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卖。不给钱,就算自己老子亲娘求他都没用。此人钻研符阵,的确有些门道,起码找回了许多古符。”

    “啊?玄术不是应该一代更胜一代的么?”钱逸群觉得即便是如今传承体系比较薄弱,这种东西肯定也是后人比前人更繁杂多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不是简单的谦虚。

    “当然不是。”谁知高仁一口便否决道,“玄术一道,有个关节十分诡异。”他在脑中搜罗片刻,道:“我求学时便十分疑惑,至今未解。在唐朝以前,我华夏的玄术大多是极强的霸道之术,清修一脉都是各家隐传,很少拿出来说话。然而唐季之乱,清修之道反而在乱世中大兴!”

    钱逸群暗道:果然诡异。若说是乱世,那些霸道的玄术应该更为人所钟意才是。比如我,若是生在太平时候,肯定求清静大道,破碎虚空去了……正因为身在明末乱世,才必须一门心思求法术保家人平安啊。

    “这也罢了。”高仁道,“道门皆有天运,我一个凡人也不能妄测。更让我好奇的是,玄术经过唐末之乱,在五代时略有萧条,到了宋代却脱胎换骨一般。”

    “怎么?”钱逸群好奇道。

    “曾经的杀人术渐渐失传,流传在世的都是许多实用术。”高仁轻轻拍着桌子,不自觉中将钱逸群视作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他道:“比如阵法,唐以前的传承基本都在兵家,说穿了就是杀人?眉啤⑸璺???蛘绦ЯΑN宕?院螅?蠓ù笮耍?矶喙终蠖济俺隼戳恕!?

    高仁所说的怪阵,说穿了便是从军阵转为民阵的阵法。有人布阵保存食物新鲜,有人布阵让屋内凉爽,还有人甚至布阵传送消息、货物。

    “南宋时的道济和尚,便曾布下阵法,运木材三百根,根根都从井里来,世人以为神仙术,其实便是当时的阵法妙用。”高仁举例说道。

    钱逸群听说过济公运木头的事,没想到竟然是阵法,略略吃惊道:“这比杀人术更强啊!我若是有这般能耐,肯定要传布天下,利益众生的。”

    一旦此阵传布后世,得饿死多少物流公司!

    高仁瞥了他一眼,道:“愿不可乱发。”

    “求老师传授则个。”钱逸群笑道。

    “我不会。”高仁直截了当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宋人正是礲谡獾刃∈酰?雎粤司??笫酰?站磕训斜甭??恪!?

    “唔……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钱逸群辩解一句。

    一时话不投机,高仁也不多说了,只道:“如今玄术式微,你若有心从我学,只能以军国之术入手。我今rì先传你一个八门混天阵。”

第六十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十一)

    “可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对,就是那个连天雷都劈不透的阵法。”高仁接口道。

    钱逸群心中大喜,连忙跪下磕头拜谢。

    高仁安然受了一礼,便开讲其中原旨。

    万般阵法立足yīn阳,衍于五行,化生九宫八门。世上攻击手段,无非是咒牛诀灵,物力。只需要将这三者在八门中引导,混入天地,自然攻势全无。运用得当,非但能够混入天地,更能弹shè出去,就如高仁当rì所做那般。

    高仁传了阵图,又讲述了布阵先后,各处秘要诀窍。阵法并非在地上插点棍子就能成的,而是要口诀、咒语并行。黄元霸以符入阵,威力更大。好在钱逸群有天赋言灵,诀咒不在话下,进展飞快。

    到了太阳当空,午饭时分,钱逸群总算能够自己布下一个八门混天阵,挡得住三五个壮丁用力砍砸十余下。

    两者天差地别,自然不是高仁藏私,实在是钱逸群不会推衍之术,无法预先在阵法中加以调整。而高仁因为是推衍大家,大可以等一应交关确凿,然后再布下一个有针对xìng的八门混天阵,就如猜拳时慢了一步,防御效果自然极高。

    “老师,您连推衍一瞖桓?野伞!鼻?萑旱么缃?撸?移ばα车馈?

    “你要学推衍,哪怕天资再好,没个十年八年是不成的。”高仁摇头道,“其实你的玄术易十分不凡,为何不jīng研一番呢?”

    “这个,没人引路,学生的资质又十分愚钝。”钱逸群纠结道,“至今只通了一层。”

    高仁摇头道:“你去找铁杖那牛鼻子,他懂。”

    钱逸群连忙谢了高仁,正待要继续讨教,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老师。得先去见我父母。”

    “是小小的婚事吧。”高仁道。

    “呃,正是……老师也知道了啊?”

    “她那婚事成不了,你什么都不用做。”高仁笃悠悠道。

    钱逸群心中一喜,道:“老师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呵呵,身为兄长,怎么都不能看着妹妹往火坑里跳。”

    高仁摇了摇头:“你去见见你父母也好,然后去穹窿山找铁杖老道,扬州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吧?”

    “要等琼花开。\倒是不急。”钱逸群道。

    “呵,早些学了易数早些回去,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高仁抹了一把脸,道,“快去快去,别妨碍我用餐。”

    钱逸群连忙告辞而出,见红娘子等在门口,不由笑道:“你到底是来保护高老师的,还是来给我家看门的?”

    红娘子横了他一眼,让仆从传膳。

    钱逸群讨了个没趣。拉住一个过路的仆从,让他带路去父母所住的别院。

    钱氏二老见儿子回来了。自然兴奋异常,挽着手臂让他坐下,好好讲讲山上修行的事。其实山上修行哪里有什么事好讲,除了抄经还有什么?钱逸群说了一句“一切都好,只是抄经”,便实在说不出别样故事来。

    过了半晌,钱小小也过来了。一家人总算团员,又少不了喜极而泣的故事。钱逸群因为有了高仁的指点,知道小小这婚事成不了。看父亲很兴奋地讲述与董家联姻的种种好处,自然也不多说,倒没煞了风景。

    等一家人用过了饭,父母坐在罗汉榻上,钱逸群与小小分坐两边鼓凳。钱逸群取出一叠名帖,呈给父亲,道:“父亲,这几张名帖子留在你处,可寻机使用。咱们虽然与浙江那边联宗,却未必弱了他们什么。”

    钱大通接过帖子,细细一看,心脏狂跳:吴江故相周道登、姑苏状元文震孟、致仕侍郎王心一……有了这些帖子,谁还敢动他的典史之位!

    谁知钱逸群下一句话便是说:“爹爹的典史也不用做了。”

    “我儿傻了,这大好的公身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钱大通不舍道。

    “儿子在外面与人合股,每月总有千八百两送进来吧?”钱逸群问道。

    实际上徐佛、李贞丽每月送进来的还不止这个数目,非但将张家的金银古董洗白,还用取了一部分当本钱,买下老字号大商行的本票,以钱生钱,不至于坐吃山空。

    “我儿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如此暴利。”钱母大不放心。她深知儿子肯定是个合法良民,但难免有被恶徒欺骗的可能。

    “唔,海商。”钱逸群随口道,“那个一本万利,故而每个月都有上千两的分红。”

    “我儿是怕我们cāo心么?”钱大通不悦道,“海商往来东海,一年才分一次红利,哪有月月给钱的?”

    “唔,是这样,我让朋友先将礼钱送到扬州,跟广陵郑家做食盐买卖,这每个月的利钱是从那边过来的。”钱逸群不习惯说谎,额头上已经隐隐泛出汗光。

    好在父母也知道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事,说出来怕他们cāo心。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号称奉钱逸群之命前来看家护院的人,就大有疑点。不过那个高道人,却是得道高真,来家里住了这些rì子,就是穹窿山、玄妙观上的道长们都要来拜谒。

    钱逸群见父母对高仁十分钦佩,心中也就安心了。至于红娘子与刘宗敏,父母也很感念他们的好,看家护院尽心尽力,虽然住得偏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心。

    听到父母这么说,钱逸群对家里算是彻底放心了。

    在家又住了两天,钱逸群依依不舍辞别父母,骑上大角鹿,往穹窿山去了。家搬到胥口之后,去穹窿山倒是近了,早上出发,还能赶上观里的午饭。

    眼下五三观道院的主体建筑已经完工,铁杖道人何守清已经带着徒弟住到了观里。他早算到钱逸群会到,特意安排斋堂多备下两人的饭菜,钱逸群来了正好开餐。

    钱逸群看着吃得干净的餐盘饭碗,心道:这位推衍大师不会连吃饭煮多少米都要推衍一番吧?

    相比较算得十分到位的饭菜,与他坐在一个斋堂里吃饭的人才是更值得惊叹的。

    铁杖道人的这些徒弟,还全都是老熟人。

    即便钱逸群在翠峦山里呆了七年,出来仍旧能记得他们的面孔。

    跑腿打杂的道童是陆小苗,端菜掌勺的火头是戴氏兄弟,在一旁陪着斟茶倒水的是马怀远。就连外面清扫的杂役道士,都有些脸熟――分明就是被扣押下来的太湖水盗呀!

    钱逸群看着面如沉水的铁杖道长,真心想问一句:您老用了什么法术?竟然将这些匪类统统收纳门下!

    铁杖道人跟高仁不同,更喜欢在“道”的方面开悟后学。他见钱逸群还没有到下一个关口,自然不肯多言。吃过了午饭,铁杖道人便将钱逸群叫道自己丹房,让马怀远在门外守着,不许放别人靠近。

    钱逸群肃容拜过道长,一言不发侍立一旁等待指教。

    “你是想学玄术易?”何守清问道,“九宫法已经会了么?”

    九宫法自有口诀,但是如何算数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它就类似后世的数独模型,通过计算来判断卦象。钱逸群只要启用心算,根本不用什么口诀,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守清试了试,见钱逸群掌握娴熟,自然讲透了八卦演成六十四卦的种种变化机理。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钱逸群得到何守清的点破,又有心算异禀,一时三刻之间,已经应用无碍。

    有了这玄术易第二层的加持,钱逸群新学会的“盲聋术”总算再不用碰运气而发了。

    “我再传你一个缩地术,你得早些赶回扬州去。”何守清道,“那边大变将起,若是不弹压一番,恐怕乱世便要来了。”

    ――乱世本来就要来了!

    钱逸群好奇问道:“老师是说玉钩洞天的事么?学生曾经下去过,不过就是些孤魂野鬼,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下去的时候不一样,里面的东西自然不一样。”何守清道,“我虽然没去过,但是听说那里是六道口,能通诸界。”

    钱逸群微微点头,虽然不明就里,还是得先学会缩地术。相比较其他法术来说,这门用来加快脚程的法术深合“实用”两字。如果加持对象原本就跑得快,比如骏马,在加持之后的速度真是可以用rì行千里来形容。

    缩地术是典型的诀咒合用的法术,一步步都只能按部就班,想用它来在战斗中加快身形是没指望的。不过钱逸群有震铃伴身,倒是不复他想。

    陆小苗本想跟钱逸群说几句话,一直等在何守清丹房门口。哪知钱逸群出来之后步履如风,只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捏了捏脸蛋便已经走远了。他本想追上去,钱逸群却已经翻身上鹿,与那同来的老仆往山下去了,只留下一片惆怅。

    马怀远看着钱逸群的背影,却多了一分看穿世事的淡然,也没了当初的名利之心,惟愿一心在山上修行。这也正是铁杖道人智慧通达,感人化物的明证。

    钱逸群与钱卫下了山,使出缩地术,人马俱是裹在光中。官道上登时腾起一道高高的尘墙,两匹快蹄飞速往绮红小筑奔驰而去。

第六十一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十二)

    钱逸群给坐骑加持了缩地术之后,四百里远近一rì便到。因为时间太晚关了城门,所幸还可以去影园住上一晚。

    郑家对于钱逸群的到来当然十分欢迎,尤其是郑翰学,直接就拉了钱逸群去自己房里,说是有极有趣的东西要给他看。钱逸群正好要补充这一路上的人吃马嚼,便跟着一起进了屋里。

    郑翰学兴奋地捧出一个木函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打开,道:“这是我一个新结交的朋友送的,以后此书必然流传百世,这一册初样不知是否会为藏书家收去。”

    “什么书?”钱逸群好奇问道:莫非是《金瓶梅》么?。

    “看。”郑翰学总算拉开了木函,推到钱逸群面前。

    钱逸群就着火烛,只见一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蓝皮书静静躺在函间,封皮上有白纸题名:墨憨斋志异。

    钱逸群看了也不由欣喜,笑道:“终于出版了啊!”

    “道长莫非知道么?”郑翰学大奇。

    ――我还是此书的股东呢。

    钱逸群心里转了转,却没说出来。他道:“这书是初样么?什么时候能在坊间发行?”

    “我那朋友说了,”郑翰学得意道,“在苏州、南京、杭州那边已经上市了,扬州这边可能也就在这一两天里就能到货。”

    ――他们倒是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将东南市场全都打点到了。

    钱逸群取出书,拿在手中摩挲片刻,轻轻翻开书页。这书从雕版到纸张,所用人工物料无不是上佳。一般这种待遇是不会落在小说身上的,因为大明真正畅销的是科举书籍,诚如四百年后的教辅书籍一般。

    这到底不是一两个书商做的事,有大家豪门参与进去,果然布局辽阔,不同凡响。

    钱逸群翻开书页。里面竟然还有分栏。有名家综述、修行指疑???适隆???岽笤加形辶?蜃帧T倏茨谌菪形模?园谆拔?鳎?故瞧鹾稀爸疽臁毙∷档氖粜浴?

    作为初版创刊号,里面的内容着实有些落伍了。归家院一战以小说笔法写了出来,倒是不加臧否褒贬,深合冯梦龙的手法,想来是他亲自cāo刀上阵。在后面有名家指疑,是一位落款“楚屿”的先生对儒家秘法修行的综述。看着有些空泛。

    “咦!”

    钱逸群继续翻着书,突然道:“这里怎么夹了两页白纸?”

    “唔,这个说是有重要的稿件还没刻好,故意留的空。”郑翰学道,“若是坊间里卖的,应该已经填进去了。”

    钱逸群哦了一声,继续往下看去。再后面都是一则则短讯,说的也未必都是修行场中人物故事。不过却有木渎张家的灭门惨案,说有厉鬼索命,请有本事的高人前去探查除灵。张家必然谢以重金。

    这就是广告了!

    钱逸群从头到尾看完,颇为欣慰。虽然跟自己印象里的报纸、杂志出入颇大。但是这个平台却已经搭了起来,只等rì后添砖加瓦便能展开影响。不过再快恐怕也得十年开外了,到底如今的技术条件和客户资源钳制极大。

    “果然是开一代风气之先。”钱逸群赞道,又问郑翰学:“你那朋友是谁?看我认不认得。”

    “他姓白名沙字弥子,是安徽绩溪人,你恐怕不认识。”郑翰学道。

    钱逸群哦了一声,道:“那倒真是不认得。”

    ――姓白的人我倒是认得一个。不过是苏州人。

    “他家是徽商,”郑翰学道,“想是因为墨憨斋主人要在全国刊行此书。所以找到他那边了。唉,我也想入股来着,却还要等他回音。你说这墨憨斋主人怎么不来找我郑家呢?我家可比白氏有名望得多啊。”

    “呵呵,你家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龙门了。”钱逸群顺便捧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漫天撒网,自己的修行重要。”

    “我的修行?”郑翰学一愣。

    “阅历、人脉,”钱逸群道,“你要是真想走那条路,阅历、人脉缺一不可。阅历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靠时月积累。人脉却得有自己的修持,岂不闻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老鹰是不屑与鹌鹑为伍的。”

    郑翰学对钱逸群一拜,道:“道长说得是!”

    “我不在这两天,扬州没事吧?”钱逸群觉得自己有点像老学究,连忙错开话题。

    “扬州没事,”郑翰学道,“扬州人事就多了。”

    钱逸群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解说。郑翰学本还想卖个关子,见状只好自己说出来。他道:“最近这两天,各路江湖人马都齐聚扬州,城里的客栈、青楼、娼窑都住满了,闹得好大动静,知府着令严查路引,但是人还是一**地聚过来。”

    钱逸群眉头微蹙,这谣言传得比报纸还快啊!若说没有幕后推手,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扬州人苦不堪言,问他们,却说是来赏琼花的。”郑翰学不屑道,“还有两个月才是花期,现在来赏什么琼花?再这么下去,官府恐怕就要关城门了。”

    “这么多人涌向琼花观,估计观里的压力也很大。”钱逸群道。

    郑翰学点了点头,道:“如今扬州城里的江湖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都跑去琼花观里闹事,恐怕山门都得挤垮了。”

    钱逸群知道山门倒是不至于挤垮。琼花观也是东南一大丛林,山门巍峨,十分气派。回想上辈子学校chūn游秋游,整校出动也要将近两千人,一样能够平安无事地逛动物园……不过江湖人士可没有学生那么守纪律,更没有老师在旁边拿着喇叭喊:“走快些!”“别摘花!”“那谁谁谁踩到草坪了!”

    ……

    如何保住这个祖师道场,是陈致和以及所有道人都关切的一大问题。

    有人说关了大门不许人进来。但那很可能导致江湖人士们夜游琼花观,别说挤塌了院墙,光是踩得一墙脚印也让人受不了啊。

    又有人说让官府来守门。可是官府不是道士家开的,他们拜的是皇帝,不是三清。要想军士守门,先封个国公再说吧。

    陈致和不愧是众道人推选出来的监院,虽然平时看看此人庸庸碌碌,只会与香客金主应酬,真的碰到大事却也能够站出来挑起大梁。他提出了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卖门票。

    玉钩洞天不同于翠峦圣境,进入途径不仅仅有琼花?浠迫??褂谐沟胤?L焓Ω?娜丝隙ú换崛パ?浠迫??┦臣昧兜脑路菀簿龆ㄋ?悄岩匀〉们砘ǎ??运?墙?鲇窆扯刺欤?玫谋闶浅沟胤??

    这符并不难画,身为琼花观的当家,陈致和也从张天师处学得了此符的画法。原本他答应钱逸群,参加完论难让他下洞天一行,便是打算拿张彻地符给他。谁知钱逸群突然离开,连符都没拿。

    “这符说来也不难画,我们观里也有两三位道长能画,”陈致和道,“便赶着先画一些,凡是想入洞天的,花钱来买就是了。”

    陈监院的这个想法就如治水,堵不如疏。一旦你封死了别人的路,别人自然要跟你拼命。相反,你若是开一条路出来,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拿命来拼?

    “这不合适吧?”客寮、总理纷纷嘀咕。

    天师府每年都会派人来琼花观小住,众人都以为这是龙虎山视琼花观为支脉,加以支持,谁都不知道这洞天的事。这回张天师亲自来,将这个秘密说破,并传了彻地符给陈监院,这才算是将玉钩洞天交付给了琼花观。

    若是自己将这个秘密传出去,天师府会作何感想?

    “光是这样自然不行,”陈监院道,“还要开一道侧门,修条直路,两边砌上矮墙,笔直通道玉钩井,这样便不会妨碍观里了。”

    当你保不住一件的东西的时候,可以拼命,可以逃跑,也可以舍弃。

    陈监院内修外炼,对于“舍得”一道看得比众道人都要透彻些,深知“舍”方是“得”的道理。若是不舍了这玉钩井,恐怕这千年古观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模样。

    “买得起符的,可以早些入洞天。”陈监院道,“买不起的,便等琼花开吧。想来这琼花终究难逃一劫。”

    “陈爷,天师府那边若是……”

    “若是他们不高兴,自然可以派人来守着。”陈致和坚决道。他知道yīn山法脉的人也年年入井炼取yīn魂,宛如自家花园一般。每每想起便泛起一股恶心,不免埋怨天师府的人竟然坐视不理。既然你可以看着yīn山术士在下面乱来,我为什么不能放人进去游览呢?

    陈监院做了这个决定,第二天便有道人在运河码头招了一帮短工,破墙开路。江湖上也传出一个消息,其实玉钩洞天靠琼花是下不去的,必须要天师府的彻地符才行。

    有人问:“那符哪里能买到?”

    琼花观,山门殿!

    原本给信士请香的地方,现在坐了个道人,身边站着执棒道士,一张彻地符五百两起价,每rì三张,价高者得。

    钱逸群回到观前,听人解释了简单的拍卖规则,心中暗道:陈爷,您哪一年穿越来的?!

    p:  其实,股票、合伙、股本、本票、拍卖……这些商业行为,在明朝已经很成熟了,并非有人穿越。本书只有一个穿越客――钱逸群同学。

第六十二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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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大道门徒 第六十二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一)



        钱逸群将鹿和三个小姑娘寄养在郑家,带着钱卫悄悄回到观里。

        外面已经找不到任何空房,就连民家的后院都搭起了棚子,一天要收两分银子。钱卫索xìng住在钱逸群的单房,好在钱逸群晚上并不需要床铺,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得知钱逸群回来,李一清毫不耽搁地赶来了。

        “厚道长,此番玉钩洞天大会,你我一起出手,必然囊括所有至宝啊!”李一清十分激动道。

        钱逸群双目无神地看着李一清,就像在看一尊泥偶,说道:“我不。”

        “我不”的意思是……

        ――我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要那些宝贝,只是不愿意跟李一清联手罢了。

        钱逸群虽然踏入了修道门槛,但是对于“清静无为,不争守弱”这道门箴言却没有丝毫信奉的打算。他能享受清静来临时的舒畅,但绝对不会放下对宝物、功法、玄术的追求。他已经认定那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怎能轻易放下?更何况还有家人呢!

        对于玉钩洞天的宝物,钱逸群早就已经有了想法,怎么可能给自己找个猪一样的队友,再给猪分一杯羹?

        “厚道长若得我助力,必定能够马到成功,否则单凭一己之力,恐怕有些危险啊。”李一清痛心疾首道。

        “滚出。”钱逸群指了指门,一如既往的平淡。

        李一清无奈,长叹一声,缓缓走向大门,好像钱逸群会改变主意叫住他一样。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钱逸群丝毫没有开口挽留的苗头。看来这回玉钩洞天夺宝之事,只有全看自己的了!

        李一清心中下定了决心,暗暗道:虽然厚道长法力通玄,不过我也不弱啊!对付一些杂鱼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下去的时机嘛……

        进入洞天的钥匙被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洞天的入口也很清楚,就是琼花观的玉钩井。

        然而所有人都在观望。

        进去得早,得到宝物的机会当然大。问题在于谁都不知道这洞天里到底有什么,自己是否能够应付。彻地符只能用一次,一次最多带进去两个人,这种符现在抬到了一千三百两左右,已经相等于张天师亲自画的符了。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若是下去之后就被迫退出来,琼花观可是不肯退钱的。

        江湖人士都不敢下,钱逸群当然更不会着急。他虽然下去过,但是谁知道换个时辰下面会有什么变化?若是碰上琅直鹪旱募忧堪妫进去一瞬,外面千年……等自己出来的时候恐怕地球都没了。

        江湖上从来不缺不怕死的二愣子,但这种人往往又凑不到钱买门票。

        结果就变成了琼花观每天三张符卖出去,却没人真正下井。

        ……

        钱逸群人在扬州,家里又有高仁坐镇,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安定。每天早上起来踏罡步斗凝练灵蕴,然后上早课。过斋堂,抄经文,rì子十分充实。杨爱三人每隔三天便来上一回课,渐渐安定下来。

        等过了上元节,府尊老爷也彻底放松了。只要出了年,这些江湖客随便怎么闹,只要别打出反旗便闯不了大祸。马上礼部要开崇祯四年的会试了。京中肯定乱成一团,谁都不会将目光放到扬州来。

        一时间,扬州城里的风声又大了许多。

        谢宣听那位鬼面大师兄的话。去找了竹青子,一番恐吓,便让竹青子答应了在钱逸群的点心里下毒。他却没想到,竹青子住在琼花观里,周围人多眼杂,这种男女私聊的事更是热门消息,谁都愿意传诵一番。

        所以当竹青子端着桂圆荷包蛋来到钱逸群面前,钱逸群已经从柳定定、李一泉两人处知道了个大概。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钱逸群看着桌上香气扑鼻的桂圆荷包蛋。

        “嗯。”竹青子怯怯应了一声。她看到钱逸群便觉得害怕,双手不由紧紧相交。

        “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么?”钱逸群抽出扇子,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道:“人说无利不起早,你这是损人害己啊。难道你还想回去那个圈子被人欺负么!”

        竹青子摇了摇头,嘴唇蠕动:“不想的。”

        “那你还下毒害我!”

        “我没有!”竹青子抬起头,凝视着钱逸群,两排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她语带哭腔道:“我没下毒。”说着,从腰带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她道:“这是他们让我放在汤点里的,我没放。”

        钱逸群看了看纸包,又看了看那碗桂圆荷包蛋,没有说话。

        “我是想,你能不能假装中毒啊?”竹青子小心翼翼问道,“这样既害不了你,他们也不会再来找我了……我跟他们说了,只此一回,再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钱逸群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何必这么怕他们呢?他们敢来琼花观行凶么!”

        谢宣的确不敢亲来琼花观。他让人传了口信,竹青子在纠结了三个时辰之后还是去了。去了之后自然被谢宣一顿臭骂,外加恐吓,她却习惯了逆来顺受,好一番纠结之后答应了给钱逸群下毒。

        这些隐情自然落在柳定定眼里,她怕谢宣一伙伤害竹青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钱逸群,好方便搭救。谁知道竹青子既没有求救,也没有自救,反倒想出这么一个弱智的计策想摆脱厄运。

        “这毒药都有些什么症状?”钱逸群见竹青子一脸可怜相,心中徒生一计。既然白眉的那帮小妖怪希望看到自己中毒,何不将计就计呢?说不定自己中毒身亡的消息一传出去,那帮家伙就会忍不住下玉钩洞天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

        钱逸群心中暗喜。

        说到毒药,竹青子顿时来了自信,将这药服用之后各种反应说得分明,如数家珍。她被白眉老妖视作鼎炉,平时不能修习法术,只能服食药物,使得身体更加符合功法要求。所谓久病成良医,竹青子反倒成了毒物、药材的专家。

        看着一脸期盼的竹青子。钱逸群故作为难,道:“以道人我的xìng子,不杀过去将他们碾成齑粉实在不爽。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求我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谢谢道长!”竹青子如释重负,整张脸都绽放开来,钱逸群看了不禁有种暖风扑面的错觉。可见在关于鼎炉的选择上,白眉老妖还是很讲究的。

        “快去吧,这汤点端走。”钱逸群挥了挥手。

        “道长不喝么?很好喝很滋补的。”竹青子略有失望地看着钱逸群。

        ――这尼玛得心大到什么程度才会喝啊!

        钱逸群挥了挥手。扫视周边:“这里是玉皇阁,大家看书的地方,怎么能吃东西呢?以后不准带吃的进来。”

        竹青子喔了一声,低声道:“奴知错了。”

        钱逸群心中一动:“那白眉老妖以前惩罚过你么?”

        “有啊,很多次。”竹青子似乎回忆起了许多恐怖的情形,脸sè变得煞白。

        “都有些什么惩罚?”

        “关在黑屋子里,不给饭吃。”竹青子怯怯道。

        “没了?”

        “嗯……还能有什么惩罚呢?”竹青子好奇地看着钱逸群。

        “就没有剥掉裤子打屁股之类的惩罚么?”钱逸群一向不惮于用最险恶的用心去揣测白眉老妖这种邪道……不过这次好像是自己险恶过头了。

        “没有。”竹青子摇了摇头,“莫非道长的师父这么惩罚过道长?”

        “咳咳,也没有。”

        “那道长怎么会这么问呢?”竹青子追问起来的样子十分认真。

        钱逸群干咳两声,脸上一板:“我说。你还是先出去检讨一下动心杀我的事吧!”

        竹青子顿时心跳如鼓,惴惴道:这道长好厉害!我只是动了一丢丢心思。他竟然都知道了!

        哪有人心似铁这一说法?寻常凡人,哪个不是在各种心念之间动摇呢?竹青子本身耳根子软,心不坚定,被谢宣又骂又吓,本能会选择服从。若没有这种念头才是怪事!所以很多事若是论心,再善良的人都会变成机谋、贪婪、自私、懈怠?普┲?病?

        钱逸群见竹青子就像是只被吓到的小兔子,心中不知怎么竟然腾起一股变态的快意。还好有金光咒与钟声常响。转眼间便约束了心神。

        竹青子没敢在这位目光如炬的道长面前久留,端着桂圆汤退了出去。她第一时间就将钱逸群已经中毒的消息传了出去,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白眉那脉弟子也果然不负钱逸群所望。又聚在了一起。

        “大师兄,”黑屋之中,谢宣说道,“哪怕贼道另有奇遇解了这毒,也少不得脱一层皮,我们还不快些去洞天取宝么?”

        戴着鬼面的大师兄摇了摇头,道:“有些事,师尊没来得及说,也难怪你们不知道。”

        yīn影中的另外两个yīn山余孽不由挺值了腰杆,等师兄宣讲。

        鬼面大师兄顿了顿,道:“你们是不是觉得世人都以为下面是神仙府邸十分可笑?”

        这四人都曾去过玉钩洞天收炼yīn魂,见过下面乱葬岗一样的情形,只以为那神仙府邸是师兄故意抛出去骗人的,闻言不由暗惊。

        鬼面轻笑一声:“你们都知道yīn灵对咱们修法有多重要。而这世间,能够轻松采炼yīn灵的地方只有那玉钩洞天。守着如此一座宝山,师尊舍得一年只去一次么?”

        众人心头纷纷暗道:的确如此,若是换了我,宁可在琼花观里当个道士,随时去采炼方合心意。

        “因为那里是六道口。”鬼面大师兄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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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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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大道门徒 第六十三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二)



        六道口是诸世界的汇聚之口,故而得名。所谓“六道”只是虚指,并非能通往六个世界。玉钩洞天一年三变,上元至中元,可以由此通往仙境;中元至下元,是通向杭州某处古井的一条干涸水道;过了下元,便是地狱入口。

        白眉老祖年轻时曾在琼花观挂单,遇上他师父临死告知,这才晓得了其中秘密。这位鬼面大师兄乃是他从襁褓中斩俗缘斩来的弟子,自然无所隐瞒。其他人入门的时候,老祖城府已经极深,再不肯轻易透露任何东西了。

        听大师兄讲完,三人同问道:“如今已经过了正月十五,那下面该是真的仙境了?”

        “的确是仙境不假,但是恐怕比地狱还要吓人。”鬼面冷声说道,炉中火苗也为之一颤。

        见几个师弟不敢出声细问,这位大师兄方才道:“你们既然知道那是郭璞占据的府邸别院,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众人细细想了,仍旧只有摇头。

        鬼面本就是想以此打击这些师弟的自信,凸显自己博学广知的形象。他道:“郭璞传世的几个故事中,有个故事可是撒豆成兵。”

        《晋书?郭璞传》中有载:

        郭璞南度途经庐江时,看中了庐江太守胡孟康家的婢女。因难以启齿索要,郭璞就暗地作法,夜里在胡宅周围撒上赤小豆。

        第二天早晨,胡孟康就见数千个红衣人包围了住宅。一旦走近细看,这些红衣人就消失了。如是往复,胡孟康觉得很困扰,就对郭璞说了此事。

        郭璞听后,对胡孟康说:“这是让你家的那个婢女闹的,把她送到东南二十里外卖了吧。卖时别砍价,这样你家中的妖孽就除掉啦。”胡太守依从郭璞的意见,把婢女送至东南二十里外,低价卖了之后,果然就不见了这些赤衣人。

        胡太守很钦佩郭璞的仙术。只是不知道那位买家就是郭璞的家人。

        郭璞将这玉钩洞天视作自己的府邸,当然不会只用幻术守卫。

        “仙境里自有符兵,十分难缠。”鬼面大师兄道,“师尊隔数十年说起此事,犹然心有余悸。”

        “那咱们还去么?”谢宣胆子最小。不由纠结问道。

        “当然要去!”鬼面道。“当时师尊是单枪匹马下去,如今外面有这么多人手,就算用十个换一个符兵,也能冲进去了吧。”

        “但是他们怎么下井呢?琼花观的彻地符可不是谁都买得起。”唯一的女声说道。

        “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鬼面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将整个天下握在了手里一般。他道:“进入洞天的钥匙可不是只有一把!”

        yīn山法,落黄泉!

        落黄泉在yīn山法中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说穿了只是个门槛很低的阵法。照故老相传。布下这个阵法,人坐其中,神魂就能去到黄泉,与黄泉中的亡灵沟通交谈。哪怕在四百年后,乡野山村中的巫婆神汉还在用这个法子骗钱。

        白眉老妖的师祖从扬州府库里找到了当年“神人进图”的档案。数年钻研之下,终于发现本脉的落黄泉竟然真的可以穿透yīn阳两界,进入玉钩洞天。只是他运气好,还没等到上元,见识符兵的厉害。就因为在地狱受到yīn灵腐蚀而死。

        这位鬼面大师兄的意思,便是就将黄泉法作价一两银子卖出去。只要有布阵所需的材料,任何一个激发了灵蕴的人都能进入洞天仙境。

        江湖之中,一两银子实在太便宜了。

        而且这阵法不像灵符,完全没有知识产权可言。许多人买了之后。当天便可以誊抄几份,同样一两银子卖出去,还能赚些外快。没用多久,这落黄泉的法术便变得人尽皆知。因为布阵之中要用到人骨。扬州这边的乱葬岗可算是遭了劫难,被人挖得一塌糊涂。

        终于。玉钩洞天仙境之中迎来了它今年第一拨客人。

        某个钱逸群没记住名号的小团伙跳下井,并没有激出水花,可见他们的确穿越了那到看不见的关口,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他们再没有出来。

        “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人人纷纷传说。

        钱逸群混在人群中,低声问道:“会不会是没学上来的法术?”他记得当rì张天师带着自己和李家兄妹是用阵法回到地上的。“落黄泉”听起来就是个往下走的法术,能自带回程么?

        人群中突然寂寥无声。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如何去”这一问题上,却没想过“如何回”。那些花了高价买了彻地符的人最为恼火,因为符箓一经售出概不退换,这是规矩。而琼花观并不保证这彻地符还能让人回来——因为观里没人用过。

        肯花一千两银子的金主豪客,会舍得自己的小命么?

        当然不会!所以他们头疼了。

        在听到钱逸群的问题之后,人群之中一个带着宽檐斗笠的男子悄悄退了出去。在没人的地方重重砸了自己的掌心。

        他就是那位大师兄。

        天地良心!

        他真心没有要害人的念头!

        他真心需要有人给他打前站,为他消灭那些符兵!

        他真心忘记了……

        因为每回进入洞天,都是师父负责布阵,弟子们只要跟着走就行了。所以他空有理论知识,自己却从未cāo作过。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大师兄免费传播了落黄泉的配套阵法:归人间。

        不过在他将这玄术传播出去之前,坊间已经流传了各式各样的回归之法,最简单的只需要念个莫名其妙的咒语,最复杂的还得带上三牲六畜当祭礼。真正的归人间反倒不是很受青睐。

        ……

        钱逸群最近每天都去玉钩井附近晃荡一圈。

        那里已经成了一个江湖客聚集的小市场,时常有各种兵器交流,药材转让,十分热闹。这情形让陈监院十分担忧,生怕形成了规模,等这次洞天之劫过去,观里也收不回这块地了。

        “很简单,你弄两三口大锅,煮上胡辣汤,五文钱一碗。每个碗出租三文,打烂了赔十文,派人守在门口,租碗收碗。”钱逸群为陈监院支招道。

        “如今天冷风大,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却是为什么要如此做呢?”陈监院不解道。琼花观一向财大气粗,这次因为彻地符又赚了近万两银子。即便除去孝敬府尊,打点巡检司的那部分,自己也留了好几千两,实在看不上这几文钱的买卖。

        “只要有道人把门,就还是你琼花观的地。若是让别人挤进来做买卖,这地方就保不住了。”

        陈监院连连点头,称赞“有理”。他非但不折不扣地卖起了胡辣汤,更是收起了场地租。凡是在玉钩井附近摆摊的,一律都要缴纳五文钱一天的规费。钱逸群知道后,由衷表示鄙视,同时也怀疑这位监院老爷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穿越附体。

        正月二十,终于有人下了井又上来了。

        不过此人在上来之后只是喘了两口气,便一命呜呼。

        他身上带着四五道伤痕,深可见骨,有两刀甚至捅在要害处,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jīng神意志让他挣扎着又回来了。

        当然,身上的肉哪怕被剃光了都没关系,只要留着一张脸,就能被人挖出底细。

        江湖上很快就传出了此人学过的六种玄术,也因此将洞天返程车票的范围缩小到了六种。

        六种,听上去很多,却已经在江湖客的接受范围之内了。而且这些人早就被好奇心折磨得yù仙yù死,能早一刻去揭开秘境的秘密都是好的!

        “江湖诡谲,你别看这两人坐在一起喝胡辣汤的时候抢着会钞,到了下面却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模样。”李一清站在钱逸群身边,满脸感慨道。

        钱逸群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已经对这狗皮膏药一样的道士彻底无语了。若不是因为他妹妹也在场,真是恨不得掘一块土塞住他的嘴。

        “所以啊,师兄,要找个人品才能都是上佳的伙伴不容易!”李一清说了没两句,话题又绕了回来。他满脸诚恳地看着钱逸群,道:“小弟我正是这样的伙伴。”

        钱逸群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你欺软怕硬这是什么人品?在底下被个yīn魂夺舍,这叫才能?你丢人现眼的才能倒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李一清见钱逸群比过头去,绕到了另一边,仍旧保证自己的身影投shè在钱逸群的眼膜上。他真诚道:“师兄,这些rì子我苦练术法,端的是有脱胎换骨一般!人言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何况我等道士呢!”

        钱逸群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能摆出落黄泉了么?”

        最近钱逸群也在勤修苦练,因为怕真的发生大事自己准备不足,每天都要抽八个时辰练功,只求将各种术法融汇一身,等要用到的时候别掉链子。

        “能吧……”李一清纠结道。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叫能吧?”钱逸群没好气道。

        “我哥十次中能中六次了!”李一泉不忍见哥哥受人鄙视,大声说道。她这一喊,登时引来周围一圈人围观,羞得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躲在哥哥身后。

        李一泉昂首挺胸,傲然接受了众人目光。

        钱逸群别过头,抬起手在额头上假意擦汗,生怕让人误会自己跟这无能废柴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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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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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大道门徒 第六十四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三)



        “是这位道长十次中能成阵六次?”有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拱手。

        “正是!”李一清斜着眼睛看他,傲然道,“兄台有何指教?”

        “在下霹雳手李柏宽,今rì得遇道长,乃是缘分,何不共饮一番?”中年男人大手一摊,掌心中果然有硫磺渗入的迹象,看来这霹雳手多半跟掌中火器有关。

        钱逸群依稀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也是东南有名的江湖中人。他细细打量了这李柏宽一番,暗道:看他这模样,不像是在讽刺李一清啊。

        李一清明显是动了心思,又看了看钱逸群,终于道:“我在这里与我师兄探讨玄术大道,改rì再去吧。”

        ――谁是你师兄啊!谁跟你探讨玄术大道啊!

        钱逸群觉得众人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好像是崇敬中带着畏惧,畏惧中带着仰慕,仰慕中带着蛋疼……反正看得钱逸群十分不舒服,就是清心钟都不能让他“蛋”定下来。

        “原来这位道长是……”李柏宽的将目光罩在钱逸群身上,突然卡住了。

        如果此时拉近镜头,给李柏宽的瞳孔一个特写,就能发现此时他双眼直勾勾地落在钱逸群腰间的鱼篓上。

        厚道人的称号在江湖上并不怎么响亮,因为江湖中人都将那个打败番僧的道士称作“鱼篓道人”。

        相比外行看不出门道的险恶战斗,将一杆两丈长的兵器瞬间收入鱼篓,这才是为人乐道的事。

        更何况这鱼篓道人在镇江府玉chūn和酒楼出手,只派了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童,就教训了一点寒芒徐英国的亲弟弟。当时酒楼里起码有五六位江湖成名已久的侠客亲眼目睹,绝非虚传!

        “我不是。”钱逸群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冷冰冰堵住他的嘴。

        “道长腰佩鱼篓,如此脱俗扮相,岂不是鱼篓道人么?”李柏宽陪笑道。

        钱逸群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想想今天出来懒得用易容阵,自己这尊容算是曝光了。他起身淡淡道:“如今道士都流行带鱼篓,你不知道么?”说罢便往观里走去。

        观里专门在这玉钩井后面留了个小门,给观里道士出入。武林人士若不是名头极大,直接报陈致和的名字,否则想走也走不进去。

        李柏宽看着钱逸群飘然离去,脚下如同抹了黏胶,不敢跟上去。生怕冒犯了这位仙长。

        钱逸群见后面没人跟来,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耳边嗡嗡声旋即被金光咒和清心钟取代。

        蓦然间……

        “厚道人!”一声呼喝硬生生止住了钱逸群的步伐。

        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钱逸群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望向出口喊住自己的那人。

        那人一身青sè儒服,头上戴着方巾,乃浊世中一翩翩公子、美玉少年。

        “白芥子,”钱逸群欣喜道,“可康复了么?”

        那rì在王心一家中,白枫被金国萨满所伤。重得几乎身亡。没想到这才个把月不见,已经恢复如初了。想必是服用了不少灵药。

        钱逸群当rì本想用白莲法螺助他,谁知他心存抵抗,否则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说到底两人连交情泛泛都谈不上。不过好歹都是苏州人,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一桩喜事,钱逸群听得这浓浓乡音方才提起劲头。

        “厚道人,当rì可是你偷了我的剑!”白枫剑眉一挑,气势汹汹道。

        钱逸群心道糟糕。哈哈一笑拖延时间,内里琢磨对策。

        他暗道:这柄古剑比之西河剑还要锋利些,用得十分顺手。而且西河剑本想交还忆盈楼。也算是人家重开山门的重礼。若是此刻把古剑还给你,我一时半刻上哪去找趁手的武器?

        “的确是我拿的,”钱逸群摇头道,“不过你竟然说我偷,实在太伤人心了。我只是帮你保管罢了。”

        “速速还我!”白枫冲到钱逸群面前。

        钱逸群心中一笑,正想回身闪人,突然不能自已地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借他的身手试试自己的阵法呢?

        “你要是能打中我,我就还你。”钱逸群嘻嘻哈哈说着,手中已经摸出一把竹筷。

        钱逸群很喜欢竹筷,首先是饮食上干净卫生。

        其次是自己的草木之心方便驾驭。

        他做不到高仁那般用灵蕴、道挪颊螅又不愿意到处踩着点跑来跑去,插下一支支杏黄旗。用草木之心选取阵图节点,然后甩出竹筷,非但能够迅速成阵,更因为草木之心与竹筷之间丝丝缕缕的关联而更容易发挥阵法的效用。

        白枫那天来得晚了一步,没有见钱逸群用筷子把邪道隆璇子玩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但他用膝盖也知道,钱逸群突然取出筷子绝不是要请他吃饭。

        “别客气,开始吧!”钱逸群说着,手中已飞出三支竹筷。

        草木之心原本每次只能驾驭一支筷子,这对于拥有七十二个节点的阵法来说无疑十分鸡肋。

        谁会放任一个术士在那边布阵而不攻击呢?

        正常的套路应该是钱逸群击杀白眉的模版:快准狠,要人命。

        钱逸群为此苦思冥想整整三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先朝着一个方向扔出一把筷子,心算出它们的运行轨迹,由近到远一支支用草木之心插入阵法节点。虽然同时仍旧只能驾驭一支,却将效率提升了数倍。

        白枫见钱逸群突然朝甩出一把类似筷子的暗器,眉头微微一紧,秉承着君子之风,喝道:“看剑!”

        他先发出了jǐng示,然后才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柄样式普通的龙泉剑,显然不能与古剑相比。

        钱逸群并没有用剑的打算,侧身避开白枫的剑招,在剑招空隙中以灵猿身法穿梭,果然没有让白枫打到身上。他仍旧记得白枫上次对敌的套路,那种剑招攻守兼备,煌煌大气,自生自养,是一种修养剑法,却非临阵夺命的剑术。

        白枫果然不急不躁,好像早就知道不会上手就占据优势。他这剑法名叫“自反剑”,乃是先秦服剑术两千年来演化而成。

        当年曾子对子襄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便是说:只要我反省之后认为自己是有道理的,哪怕千军万马,我都敢往前闯。

        以其名观其实,自反剑是一门以少战多的剑术,故而杀敌之前先求自保,不求一招毙敌,只求耗死敌人。追溯根源,乃是因为儒门被杨朱、墨翟之学压制时,常常以少战多的缘故。

        钱逸群挑逗成功,手中竹筷连连甩出,以草木之心算准落点。期间几番调整自己腾挪的方向,好让竹筷更快地落地。

        白枫进退间已经照顾到了身周每个方位。他攻了三招,见钱逸群只是无缘故地朝地上插竹筷,心中暗道:这道士本就是研修玄术的术士,莫非这是个什么阵图,要拿我试阵?

        一念及此,白枫挥剑连刺却不是自己的那套自反剑,只是寻常的江湖套路,名叫:蛇吐信。哪怕是行走江湖的镖师都会用。

        钱逸群却被这突然爆发的直刺逼得连连后退,顿时就出了自己的阵图范围。这样即便成阵,也成了白枫的保护罩。

        白枫冲到阵图边缘,看着后跳的钱逸群,插剑归鞘,哼了一声,道:“小看人。”

        “哈哈哈,少侠好功夫!”钱逸群一笑解尴尬,“我的确是想借少侠的剑,试一个新学的阵,却被你看穿了。”

        白枫虽然修的是儒门正统玄功,但也是少年心xìng。他本来可以挥剑击落半空中的竹筷,但故意用剑招逼退钱逸群,到底存了胜败的心思在其中。他道:“你这种布阵,只能守株待兔,若是与人正面交手,谁能容你徐徐布置?”

        “唉,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快的法子了。”钱逸群不由沮丧。

        “工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阵之时,xìng命相搏,你拿着筷子出来,这是开玩笑么?”白枫一本正经教训道,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

        锦囊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仙鹤,也不知是哪个女子所赠的定情信物。

        白枫轻轻扯开口袋,用三只手指从中捏出一个剑柄。

        剑柄缓缓提升,露出下面的剑身。

        剑身长达尺许。

        那锦囊只有三寸。

        壶里乾坤!原来也是一件被祭炼过的宝贝。

        白枫握着这柄只有寻常剑三分之一长短的短剑,向前刺出,没有丝毫划破空间的声音。

        钱逸群的目光落在这剑上,心中暗道:这孩子喜欢收藏古董么?怎么又是一柄先秦古剑?

        这短剑,或说是匕首,呈长条形,后端安有短柄,两边开刃,没有剑格护手。剑刃在阳光下流动着阵阵寒意,隐约显露出刃上的花纹。

        钱逸群本以为这是一柄合金铸造的宝剑,心中暗道:先秦就有这般工艺了么?再仔细一看,那花纹又不像是钢材打叠锤炼出来的,更像是某种符文,充斥着原始古朴的气息。

        这符文每每映shè出晃眼的阳光,都像是一只小手在钱逸群心口轻轻sāo挠。

        “这是……”钱逸群拖长了音,问白枫道。

        “节、隐?# 卑追慊夯捍涌谥型鲁鋈?鲎帧?

        钱逸群朝白枫微微颌首,又用眼睛抚摸了一遍这柄短剑,沉声道:“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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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媚图介绍:
    钱逸群重生在崇祯三年的苏州府,看尽天下繁华,阅遍人间富贵。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上辈子是都市小说,这辈子是历史小说,哪知道因为一头狐狸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百媚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媚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媚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