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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百媚图txt下载     百媚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八风穴

    第六章 八风穴

    郑元勋为了家宅安全的事,急得嘴角发泡。 .   . 知道母亲不肯走,连忙跑去请问:“母亲为何又改了主意呢?”

    “你既然已经请了厚道长出面,咱们却又举家回避,这是信不过人家!我儿难道忘了家训么!”老夫人神sè一凛,黄藤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喝道:“忘了么!”

    郑元勋连忙跪地,劝道:“母亲勿恼!孩儿须臾不敢忘!”

    “那你背来听听!”老夫人皓首童颜,满面红光,中气十足,隔开十余步都能听得清楚。

    郑元勋无奈,只得大声背道:“吾家子孙当以信立身,以慈接物,以诚待友。宁以信人致败,不因疑人而成。”郑氏家训印出来足足有十余页,郑元勋取了“诚信立人篇”中的一段,背给母亲听。

    “你一面请人出头,一面又举家遁走,这是待人以诚么!这是两面三刀!”老夫人说着说着便上了气,用藤杖在儿子手臂上重重打了一下。

    郑元勋连忙哎呦一声,道:“母亲,儿子知错了。”还做出一副吃痛不堪的表情。

    老夫人这才消了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影园被贼攻破,老身便死在这里又如何?我郑家仍旧有偌大的基业在,我家子孙仍旧能立于天地之间。若像你这般首鼠两端,全了一时xìng命,却坏了祖宗传下的家风,后代子孙必然步步堕落,你可担得起这个罪过!”

    “儿子知错了。”郑元勋年近四十的举人,被母亲训斥,也只能如蒙童一般乖乖听了。

    “与其到了那般境地,还不如举家死在这里干净!”老夫人顿了顿藤杖,犹自抱气,往屋里走去。

    郑元勋没得母亲的首肯不敢起身,过了一会儿才见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出来,道:“老爷,老夫人说请您忙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郑元勋这才起身退了出来。

    家大业大自然人多口杂,这郑母训子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钱逸群耳中。

    钱逸群颇为感慨。明末乱世许多士族都是举家赴难,老老小小死个干净。一则是明人刚烈。再者怕就是有郑老夫人这样以身作则、秉持以道义教育子女的伟大母亲。有这样不以自己xìng命为虑,宁死捍卫家风的母亲,儿子怎么可能会去当汉jiān?

    钱逸群又想到郑元勋冤死,心中感慨,心道:就算为了那位可敬的郑老夫人,也得救他全家平安。

    钱逸群一边等李贞丽、王守忠的回信,一边召集三女,看她们演练剑法。三女知道有强人觊觎此间,也用功了许多。卯酉练剑,子午养气,不敢懈怠。

    忆盈楼虽然分成了十三脉,但是根子总是一个。三人都习过花月凌风阵,只是侧重不同。钱逸群根据三人的剑术强弱,略加调整,又根据玄术易,以花月凌风阵为底子,脱胎出一个花开四季阵。

    这剑阵取法四季。以杨爱为chūn,李香君为夏,顾媚娘为秋,卫秀娘为冬。一阵之中,chūn秋延绵,冬夏交替,用在剑法上便是连绵不绝,爆发有力。又正好合了四人的xìng格,容易达成默契。只是三女不知道卫秀娘的存在,只以为是钱逸群御剑参与此阵。

    “道长真是高人,这才多少工夫,便将花月凌风改成了如此jīng妙的小阵。”杨爱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叹,大加赞赏。

    “一般般。”钱逸群故作谦逊,心中却道:其实也不难。剑阵无非引人入阵、封人退路,杀人于绝境而已。只要算好了他的身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出九宫八卦的范畴。

    “道长老师,为何你用冬剑时会有寒风阵阵?我却使不出有暖意的剑法。”李香君仰首问道。

    “会持剑用剑,这叫剑术。用剑如法,叫做剑法。等你用体会剑意,一剑出去让人恍然如临其境,这才是剑之道。”钱逸群总结道,“你们到底年纪还小,到处走走,体会人间之事、自然之情,阅历到了,自然能由技入道。”

    “老师,你看我这诀捏的可对?”顾媚娘一点都不隔阂,有什么疑问从不藏着,好像一定要将妈妈给的一年一百两银子赚回来。

    钱逸群看她捏了一遍御剑诀,点头道:“不错,熟练了许多,这些天没偷懒。”

    顾媚娘笑道:“我只要有空便捏这诀呢。”

    钱逸群心中暗道:怎么如此苦练,你娃还是御不起剑呢?亏得那顾大姐还好意思夸你天姿好。

    不过对于小朋友,打击是不好的。钱逸群笑道:“多练练,总会成的。”

    “道长老师,我们练得也不少了,为什么一点起sè都没有呢?”李香君也问道。

    顾媚娘早就疑心钱逸群藏私,但想想李香君和杨爱一样无法御剑,可见并未偏心。既然李香君问开了,顾媚娘和杨爱自然也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什么。

    “这个嘛,”钱逸群想了想,“除了诀要用的对之外,你还得与剑有感情啊。万物含灵,这个你们妈妈没说么?”

    三女齐齐摇头。

    钱逸群只得拉了张椅子坐下,跟三女讲起了“万物含灵”、“咸心为感”的入门课程。虽然他自己学了也不过数月,却施用无碍,好像经年长久学习一般。因为钱逸群早先有过一个虚构的“师父”,所以谁都不知道他接触玄术的时rì竟然如此短暂,否则难免气郁而死。

    故而老人有句话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一堂课讲下来,三女各自回屋中静坐感悟,钱逸群总算可以喝杯茶清清喉咙了。

    一口甘茶入喉,钱逸群脑中突然响起自己刚才讲课时的话。

    这话是临场总结出来说给三个小朋友听的,此刻一静下来,却像是大有内涵,正是多rì来流铃八冲没有进益的关节所在!

    这流铃八冲自从师父传给他,及至今rì,少说也打了整整五年!在山中的时候更是无rì不打,简直成了游戏。如果说这是门水滴石穿的耐心功夫,这么久了也该有些起sè呀!

    钱逸群取来清心钟,心中回想师父说过的话。

    ——“帝钟易学难jīng,你且记下了。”

    ——易学难jīng,又是易学难jīng。

    ——但凡易学的东西就是简单,越简单越近于道。难jīng却是因为人心向着高处,而道心低在尘泥。故而老道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以高高在上的人心,如何能驾驭如水一般居处众人之所恶的道器?

    钱逸群恍然间略有所得,返观内视,左手持钟,轻轻一摇。

    铜舌打在钟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响声由轻而重,从耳中可听,化为心中可闻。

    恍惚间,竟然演变成了低沉悠远的钟声。

    钱逸群又摇了摇钟,但叮当之声在外为清脆铃声,在内则是黄钟大吕,雷霆之余。只听得哔啵一声,好似寒冰初裂,又似老树蜕皮,微不可闻,却拨动了钱逸群的心弦。

    钱逸群从内境中出来,低头看钟,果然钟面上有一道裂纹。他心中不由一奇:从未听说过铜钟会打裂的!何况这么多年没事,今天怎么会裂开?

    仔细再看,原来是清心钟上的厚厚污垢裂开了。

    钱逸群不去管它,再回到心中,轻轻打着流铃八冲。

    突然之间,一道淡蓝sè的光彩在灵蕴海上空的钟面游走,渐渐凝聚成一团。这团灵蕴仿佛活了一般,有着自己的呼吸起伏,努力要渗入这钟面。

    这种看似徒然的行径,却随着一声叮咛,竟然真的渗了进去!

    钱逸群顿觉肝胆一颤,好似一股凉水流过,微微刺激,竟是难以言喻的清凉之感。

    灵蕴海上的大钟,在震卦那面,迸发出一阵淡蓝sè的明光的。明光从阵图符文中shè了出来,来回勾折,有圆顿,有棱角,天书一般不知其意。

    钱逸群回想起当rì师父讲的《流铃八冲》秘传,心中了然:原来是冲开了八风穴!

    肝部的木炁被这冲过的灵蕴一搅,猛然宣泄,在身中游走,最终又回归肝胆处。

    回归之后的木炁,却不像以前那般不可察觉,而是从地下水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湖泊,微微鼓荡,澹澹生烟。

    钱逸群见了震卦下的纹路,心中略有所感,手上的铃子打得yīn阳顿挫,起转承合之间流畅有节。虽然不知打了几千次,这回却颇有新鲜之感,

    一道淡蓝sè的光芒在铃声响彻之后,笼罩钱逸群全身。

    钱逸群站起身,只觉得一股推力,让他在举手投足之间无比轻松。他走了两步,步履生风,一晃眼就走出了十余步。

    ——这震卦上的阵法加持,能让人速度快许多!

    钱逸群忍不住又摇了一遍,登时却有种头晕眼花的反应。

    灵蕴匮乏!

    钱逸群反观灵蕴海,只见海已近干涸,浅浅留下一滩灵蕴之水。自从推开了琅嬛别院的大门之后,他还从未碰到过灵蕴耗尽的情况!

    想到这里,钱逸群惊喜交加。若是能够一下子就耗尽自己八成灵力,这阵图得有多厉害!他快步在院子里跑了两圈,粗略算算自己的动作身形快了将近一倍,耗费的气力却不比平时多。同样的力气却有更高的效率,那多出来的这部分能量只能是自己的灵蕴了。

    钱逸群盘算道:灵蕴这东西,又不能一鼓作气全用出来。当rì对战黄元霸算是耗费灵力最大的一次了,也不过用了过半而已,看来这玄术还是有一定实战价值的。(未完待续。

第七章 又见红娘子

    第七章 又见红娘子

    自冲开了震卦风穴,钱逸群身体里灵蕴的流转变得越发流畅起来,恢复速度因此大涨。 .   . 肝木之炁也会根据身体气血流注而勃发流转,每每流转一周,便能将许多凝滞不化的灵蕴带回灵蕴海。

    大道生人,早就设计好了灵蕴滋养身躯的多寡。上古之人法于术数,合于yīn阳,处处顺于大道,故而他们滋养身躯的灵蕴消耗规则,多则多养,少则少养,两相得宜。

    后世之人沉溺自我,放纵任xìng,贪图享乐,故而有些地方灵蕴耗竭,不足以滋养身躯,有些地方却无从消耗,使得灵蕴凝滞积郁。

    身体得不到滋养的部位,自然会出现虚亏之症。灵蕴凝滞积郁之处,则会发生各种囊肿病变。后世之人年过百岁者十分罕见,得享天年者更是凤毛麟角,盖因于此。

    钱逸群两次洗筋伐髓,尤其是在圣境之中被迫持斋茹素五年,身体之中几乎没有杂质积存,但是这散落如尘的灵蕴却不是他能控制的。如今有了这木炁洗身,非但身体更加轻灵,就连灵蕴海中也有了额外进账。

    尸狗一魄也在这木炁之中彻底化作一个银光闪闪的圆珠,依旧伏在老位置上,让灵蕴变得越发jīng纯。

    如此过了两rì,钱逸群都沉浸在静境之中,就算是见郑元勋,也都懒得说话。

    郑元勋却没有见怪,反倒十分感激。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踏进媚幽斋,便觉得心神顿时清宁,所有的焦躁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份淡淡的喜悦。长久熬夜饮宴亏空的身子,在这种清静氛围之中格外轻松。

    有时候他甚至不想跟钱逸群说话,只是想来寻找这种清凉的感觉。

    只是今rì郑元勋却十分不安,即便坐在钱逸群面前,仍旧免不了阵阵焦虑。他道:“道长,今rì早起眼皮便跳得厉害,心中不安得紧,不知是否有坏事发生。”

    他本想让钱逸群卜算一番,不过钱逸群却毫无动作,良久方才道:“你心在哪里,拿来我帮你安。”

    郑元勋苦笑道:“道长,这等时候还打什么机锋啊。”

    钱逸群深吸一口气,下座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对钱卫道:“老卫,你去后面叫了三位小姐过来。”

    钱卫应诺而出。

    钱逸群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汤已冷,十分爽口提神。他jīng神一振,对郑元勋道:“你若是探得贼人巢穴,人数多寡,我便带着几个小朋友去走一圈。”

    郑元勋一脸苦瓜相,无奈道:“道长,我若是知道贼人巢穴在哪里,早就请五泉公发兵去剿贼了呀。”

    “那便只有以逸待劳了。”钱逸群道,“你看影园里何处墙矮,哪里水浅,多加防备。从影园到城门,多备下暗哨,一旦有贼便举火为号。贼人不敢在此耗得太久,不过一时三刻便得退去了。”

    郑元勋茫然点了点头,道:“当今之计,唯有如此了。”

    “别慌。”钱逸群笑道,“些许草寇,不足为虑。”

    郑元勋却道:“道长切莫轻敌!此番我请了数家扬州知名的老字号镖局,让他们助我守院。谁知他们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却都不肯出手,都说接了几趟大镖,好手都去送镖了。你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分明就是胆怯!”

    “唔。”钱逸群应了一声,道,“也可能是山贼胆怯,花些银两把他们这路援军支开。”

    “无论是哪一种,那帮山贼好像是志在必得了一般。”郑元勋以前仗着墙高门后,健仆如云,从来不将山贼土匪放在眼里,现在才知道自己过去太自大了。

    “若要说你家大业大,为何以前不见有这么多山贼打你主意?”钱逸群好奇问道。

    “一般的土匪山贼哪里敢打我家主意?”郑元勋道,“这回听说有五六股山贼合在一处,铁了心要破了这影园。”

    钱逸群略略点头,突然将目光放在了郑元勋座后的小厮身上。

    这小厮他见过许多次,是整rì跟在郑元勋身后伺候的。此刻再看,只觉得他的脸上淡淡浮着一层白雾。白雾之下,却是两张人脸隐隐浮现。一张是小厮的真容,另一张脸却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女子面容。

    钱逸群忍不住心下好笑,道:“你既然来了,不坐下聊聊么?”

    郑元勋见钱逸群对自己身后说话,惊讶不已,回头看去,正好见自己小厮一脸哑然。

    “没想到数rì不见,道长修为愈发jīng进了。”小厮抬步上前,全没有之前的谨慎伺候。

    “红娘子,远来是客,且坐下聊吧。”钱逸群淡淡笑道,“厚道人在此借宿,却真不是有心等你们。”

    郑元勋眼睛一眨,却见刚刚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仆从,已经变成了身材高挑,身着劲装的一名女子。再仔细一看,这女子眉清目秀,凤眼嘴唇,哪里有半点小厮的模样。

    红娘子知道这是钱逸群暗示自己别称呼他的本姓,想想这回李岩的交代,她总算也没逆反到故意捋钱逸群的虎须。她道:“李公子命我前来,好教道长得知,此番打影园主意的,乃是上天猴刘九思的人马。他们纠集了扬、滁二州附近的大股山贼,要将影园踏平。”

    郑元勋还没从男变女的惊诧中浮上来,听红娘子这话,又是个更大的浪头将他打沉下去。

    “上天猴……是山贼还是你们的同道?”钱逸群问道。

    “道长以为这其中的差别很大么?”红娘子自己都不讳言义军往往和山贼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只是流散的饥民是很难形成战斗力的,所以各地落草的山贼往往与饥民合在一起,成为组织者。而这些山贼其实平rì打的旗号往往也都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所以摇身一变就能变成起义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钱逸群笑道,“看起来,这回他们不是冲着钱来的呀。”

    “钱已经有人给了,更有比钱还大的好处。”红娘子道,“我虽然知道,但还得由李公子来说,请道长不要为难小女子罢。”

    “是谁人要害我郑家?”郑元勋却不管什么“为难小女子”的话,他更担心自家安危。

    “你自己不知道么?”红娘子对郑元勋毫不客气。

    这两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阶级敌人。

    钱逸群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没营养的交流,道:“李公子让你来,所为何事?”

    “他还有些事脱不开身,便让我与刘宗敏前来相助。”红娘子道。

    “道人信不过李岩。”钱逸群直言不讳道,“他想要什么,你直接说了吧。”

    红娘子脸sè一变再变,道:“他想请道长归还那把无相扇。”

    这无相扇之于钱逸群,不过是个偷袭的暗器。对李岩来说却是一身功夫所在,没了无相扇,他连架都不敢跟人打。

    更可悲的是,李岩在同道面前丢了自己的招牌,不像以往只要甩开扇子,便有人上前凑趣道:“这位莫非就是无相神扇李公子?”

    “这个,得看价码。”钱逸群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道长容秉。”红娘子脑子里收拾一下,开始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原来李岩他们久居太湖,总算站稳了脚跟,将李建的铁杆死党纷纷击破,或死或逃。随后他便与李自成取得了联系,掳掠江南的匠户、粮食、织锦,以行商的名义送与义军。这沿途上千里,自然也要与绿林、同道打好招呼,由此便勾搭了上天猴刘九思。

    这次刘九思派了自己的小舅子徐三眼来找他,说的便是合力毁去扬州郑家的影园,所获所得大家均分,另外再送良马二百匹与李自成。

    李岩派人打探一番,觉得这笔买卖做得过,便应承下来。他的太湖兵如今足有三百人规模,又自己铸造铁甲、弓箭,即便碰上巡检司的兵马都不用一味逃避。

    “前两rì,我们的探马截住了两封影园送出去的信。”红娘子道,“李公子左右揣度,想必这个落款的厚道人便是道长您,故而派我和宗敏前来相助。我们可不想与道长坏了交情。”

    红娘子经上次穹窿山一役,对钱逸群已经心生畏惧。这次李岩本是要自己来的,被她劝住,再不肯跟李岩同时被钱逸群逮住。

    “这个嘛,”钱逸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无相扇,我可以给李岩。不过话得说清楚,无相扇是我的,什么叫归还?难道是我借的么?”

    ——你那行径分明是抢,说“借”实在是给你脸上贴金!

    红娘子幽怨地看了钱逸群一眼,又见他没有用易容阵,总算心里舒服了些。

    “这样,此番看李岩能给我多大的助益。若是道人觉得欠了李公子的人情,自然不好意思硬把着无相扇不给。”

    “行!”红娘子是北地姑娘,格外豪爽,见钱逸群这么说了,便答应下来。她道:“道长写给绮红小筑和王守忠的信已经派人送过去了,虽然路上耽搁了一天,不过想来也快有回信了。刘九思的人马已经聚拢停当,早则明晚,迟则后晚,便会发难,还请公子做好准备。”

    红娘子一时错口,却让郑元勋听了个分明,心中暗道:原来这位道长以前也是个公子,能抛却荣华富贵出家修道,看来是有真道行的。这回幸亏得了他的助力,只不知道该如何谢他。(未完待续。

第八章 声东击西

    第八章 声东击西

    “你们又当内应么?”钱逸群直言问道。 .   .

    红娘子被钱逸群这么一问,想起了当rì在太湖上的事。那时候李岩想借刀杀人,反客为主,谁知道被钱逸群毫不讲究地一语道破,自己一旁看戏。这次,他该不会故技重施吧?红娘子心中暗暗担忧。

    “这回你们不用担心我道破你们身份。”钱逸群看红娘子脸上yīn晴不定,知道她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连忙帮她分析道:“因为你们原本就得出力拼杀,否则我宁可把扇子毁了也不给李岩。”

    红娘子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自己这边既然要背后发难,肯定轮不着钱逸群喊破,自己便要亮明立场了。

    钱逸群见红娘子一脸释然,知道她想通了,便笑问道:“贼人到底有多少人马?”

    “能战者不过五百人。这五百人中,还要分插各地当眼线,还要在外围设伏以防郑家人走脱,算下来攻打园子的人手大约在两百上下。”红娘子道。

    郑元勋听了心中一紧,郑家哪里去找那么多的仆从来对抗这么多人?

    “你们能出多少人呢?”钱逸群问道。

    “一百,”红娘子补了一句,“jīng锐。”

    “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是怎么穿州过府不被朝廷兵马围剿的?”钱逸群自己带着三个女孩子走在路上都要被盘查,他们竟然可以如此呼啸而过。

    “因为……”红娘子笑道,“小鸡不放水,各有各的道。道长就别多问啦。”

    这俚语倒是有趣。钱逸群心中一乐,笑道:“那便有劳了。”

    鉴于彼此之间过去多次的合作关系,具体的合作方式也用不着讨论。因为讨论越多,互相下yīn招的机会也就越多。所谓尔虞我诈,在钱逸群与李岩二人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索xìng各自为战,想怎么做怎么做,被坑被卖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钱逸群不觉得自己会是被坑的人,因为无论李岩玩什么花样,自己的处境最差就是遭到山贼和水盗的合力攻打而已。

    在武力上,郑家的确是弱得不堪一击,但是钱逸群却颇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人xìng,并且对于人xìng准备了一件利器。

    影园是建在长屿上,四面环水,沿水筑墙。盗匪不可能从水深处登陆作战,唯有从正门层层攻打进来。若是他们连正门都攻克不得,里面自然更是安全可靠。钱逸群于防御工事没有研究,本想建议郑元勋去买些火炮,却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朝廷管制的,不敢乱出主意。

    郑元勋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参加过壬辰征倭的老军士,在正门上搭建了一些临时木架,权当木楼,又找来投石机,囤积滚木、落石,看起来也的确像那么回事。

    无论是官府还是徽商业协会馆,都明确表示会派出人手,协助郑家剿贼。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挡得住一时三刻,扬州城里的援军就会来了。

    当夜幕缓缓降临,扬州城里传来闭门的鼓声,郑家派出去的斥候远远传来jǐng讯,有一大股土匪正在逼近。

    那些山贼土匪肆无忌惮,明火执仗在官道上行进。

    郑元勋守在正门,一面派人去城里报jǐng,一面给众人打气。这回为了守备山贼,郑氏给予门下仆从的待遇可谓极高,非但真金白银送出去,还许诺打退山贼之后种种好处,若是有人得了山贼首级,赏格更是高达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家老爷少爷不遗余力,下面的仆从自然也奋不顾身,诚心要在这些山贼身上博取一场富贵。

    钱逸群只派了钱卫在正门协守,同时保护郑元勋。他自己带着三个女孩去了淡烟疏雨院,保护郑元勋的家眷。他在淡烟疏雨的正院门口支起一张桌子,放了茶具,四周灯火通明,一个人自己煮茶,十分淡定。

    郑翰学已经解除了软禁,跟母亲姐妹聚在祖母的楼里,陪着郑老夫人。

    “老夫人,厚道长正在院子里煮茶呢,手里连剑也不曾看见。”有婢女奉命出去打探消息,其实也就是走到院门口遥遥一望而已。

    “道长真是艺高人胆大。”郑老夫人赞赏一声,“颇有泰山崩于前而sè不便之神勇!”

    郑翰学本觉得钱逸群那种“十人敌”,完全不如自己点铁成金的“天下敌”。此刻被众姐妹的担忧害怕渲染,自己跟着畏惧起来。他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稚嫩少年,不曾经过磨砺,心xìng不稳。

    钱逸群不相信他能真的统领好天策卫,不过想想崇祯帝跟他这种二愣子青少年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那位皇帝对于什么“五年平辽”、“十面撒网”、“三月平乱”之类的话完全没有免疫力,所以“买下大明三百年太平”应该能让皇帝出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拍着郑翰学的肩膀说:“若此全倚仗郑卿了!”

    真是冷风热血的大好青chūn啊!

    钱逸群坐在晚风之中,饮茶入静,听到了风声中的喊杀声。这喊杀声是单纯的喊杀声,毫不掺杂哀嚎、呻吟,看来两方虽然交战,但都没有造成伤亡。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看看脆弱得如同玻璃,莫名其妙一下子,一条xìng命便过去了。有时候又像是铁打的一般,任凭打得昏天黑地,满身是血,可各个都生龙活虎,吼声如雷。

    “报!报、报……”传递消息的小厮大步跑了回来,“外面来了上百个山贼,已经交上手了。”

    “知道了。”钱逸群淡淡道,“再去打探。”

    小厮双手撑着膝盖,大大喘了两口气,见钱逸群没有打赏的意思,这才转身跑去,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那小厮走后没有多久,突然从院子后面传来一声惨号。

    这声惨号尖锐无比,就像是被人用锯子锯开了喉咙,穿透xìng极强,就连躲在楼里的一干郑氏家人都听得浑身寒栗,毛骨悚然。

    “这是……后面传来的?”郑氏怯生生问道。她常年身子不好,气血本衰,这回真是受了惊吓。

    “母亲勿慌。”郑翰学上前道,“厚道人料事如神,早就担心山贼行声东击西之计,故而亲自守在门口了。”

    郑氏闻言一切尽在掌握,这才抚着胸口没有多说话。不过脸上却已经煞白,没有一丝血sè。

    郑家上推到郑翰学祖父那辈,还是要亲自提刀上阵跟人拼命抢盐的。故而郑老夫人反倒没有畏缩之sè,不屑地看了一眼二媳妇,道:“我们来打马吊,想那些宵小,能成什么气候!”听老夫人这么一说,郑家女郎们倒是稍稍安心。自有侍女取出马吊,搓牌成局。

    钱逸群不知道里面人已经开始打麻将了,犹自坐得笔直,尽显高道风采。

    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长嘴从狗洞里探了出来,这是给狐狸专门开的近路。

    “有贼人从后面来了。”狐狸跑到钱逸群身边,低声说道。

    “我听到你的叫声了,下次别这么吓人好不好?一屋子老弱妇孺呢。”钱逸群横了狐狸一眼。

    “那不是咱叫的!”狐狸气急,“是有个暗哨被一支强弩shè断了胳膊,整只胳膊都掉了。”

    “这么厉害!”钱逸群不由一惊,“这都算是朝廷管制的兵器了吧。”

    “是呀是呀,朝廷还不许落草为寇呢!”狐狸嘲讽道,“咱还要留在这里么?”

    “怕什么,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群杂兵。”钱逸群不屑道,“难道还有玄修士混杂其中?”

    “原本呢,九成九是不会有的。”狐狸撇了撇嘴,“不过自打你把百媚图里的魅灵放出去,天知道会不会冒出来一两个异能之士。”

    “这个……”钱逸群语噎。

    魅灵附身貌似没有任何规律。猥琐卑微如老卫,残忍好杀如李建,一心清静如随风,纨绔中二如郑翰学……这些人之间完全没有共同xìng,好像魅灵就是逮着谁算谁。如此说来,山贼之中也很可能有几个魅灵附身的强人。

    “你还是谨慎些好。”狐狸道,“当年百媚图可是给天下人惹了不少麻烦。”

    钱逸群点头称是。

    狐狸耳朵一抖,道:“他们来得好快!”

    钱逸群旋即也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大约二十人上下,看来是贼寇的jīng锐。

    这些贼寇jīng锐之中,领头的便是上天猴刘九思的小舅子徐三眼。这本不是他的名字,而是绰号。这绰号的来由却是因为此人极度好sè,凡是被他看上三眼的姑娘,难逃其手。

    这本不是什么好名声,徐三眼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最乐意人家叫他“三眼”,久而久之,便真成了名字。

    此番徐三眼得了人手兵马要踏平影园,本来是冲着这个园子来的。临时听说郑家人竟然没有逃走,他便动了心思。想想自己过去上手的姑娘,无不是暗娼私ji,yin娃寡妇,村姑使女……还没尝过那些细皮嫩肉的官宦女郎的滋味。

    因此上,他听了军师李岩的建议,让大队人马佯攻正门,自己带了jīng锐之人从水路上岸,直扑郑家的淡烟疏雨院。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李岩给的影园地形图。(未完待续。

第九章 再见黄元霸

    第九章 再见黄元霸

    徐三眼用力踹开了淡烟疏雨院的院门。 .   .

    院门原本就是虚掩着,吃了这么大的力,在门轴转到了极限之后,飞快地弹了回来。

    徐三眼以为门口有人埋伏,吓得双臂互脸,慌忙后跳。两个亲兵眼明手快,连忙上前用肩膀顶住了反弹回来的木门,这才没让徐三眼更加丢人现眼。

    徐三眼咳嗽一声,上前大笑道:“军师果然好计谋!看来郑家人都在前面正门,这里只有个道士在这儿摆空城计!”

    李岩从他身后侧步而出,望向坐在院里喝茶的钱逸群,眼神中充满了羡慕、钦佩、埋怨、忧愁……种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不是空城计。”钱逸群放下茶盏,取出无相扇,在初冬的夜风中轻轻摇动。他道:“这里除了道人和一群妇孺,再没旁人了。”

    “哈哈哈,本将军今rì前来,只为影园,不涉旁人。”徐三眼大笑道,“小牛鼻子,你要是识时务,便快来参见新主,rì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你以为自己就胜券在握了么?”钱逸群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李岩,以及徐三眼身后高如铁塔的刘宗敏,伸出了右手。

    李岩以为钱逸群要出手,连忙道:“拿下他!”

    徐三眼也后退一步,跟着喊道:“抓了他!”

    他这可是自己送到了刘宗敏手上。

    刘宗敏伸出蒲扇一样大的手掌,一把拍在徐三眼肩膀,轻轻一捏, 就听到他的一声惨呼。

    徐三眼半边身子都因为这一捏酸麻得垮了下去。他大声喊道:“你这莽汉,现在是玩笑的时候么!”

    刘宗敏伸出另一只手,拍向徐三眼肋下,三两下便将这还没反应过来的“大将军”撂倒在地。

    这支二十人的队伍中,有一半是李岩带来的。剩下的一半之中,还有个卧底,红娘子。她化作了徐三眼亲随的容貌,第一个抱头蹲下,大声喊道:“别杀我,我还有一家老小!”有了他这个榜样,剩下的人自然抗拒之心大减,纷纷束手就擒。

    “李岩!你个吃里扒外的jiān细!你不得好死!”徐三眼被刘宗敏踏在地上,破口大骂。

    李岩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徐三眼,上前拱手道:“厚道长,别来无恙啊。”

    “一般般。”钱逸群取了个薄胎小骨瓷茶杯,取滚水烫了,斟上茶。他朝李岩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将茶杯送到李岩面前,道:“这是闽浙一代的茶道,别有意味,请君品尝。”

    李岩见杯子里一汪铁锈sè的茶汤,果然与北边、江南的茶水不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口中咂咂回味,道:“却比绿茶多了一份醇厚。”

    “正是。”钱逸群收起扇子,放在桌上,“等前门那些山贼束手,这柄折扇便送与李公子,还请笑纳。”

    李岩心口如同针扎一般,暗道:你还真是客气!送给我?这本来就是我的!

    钱逸群抿嘴微笑道:“所以,还要劳驾公子,速速去解决正门的事。”

    “这容易,我们擒了贼首,只需带他去走一遭就行了。”李岩悠悠然放下茶杯,“外面本就是佯攻,动静看着大,不会有谁伤亡。”

    钱逸群点了点头,见李岩站起身要往正门去,也跟着站起来表示相送。

    里边有婢女一直趴在门缝上偷看,见贼匪突然内讧,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便连忙回报里面的老夫人、夫人。

    杨爱见众人都一脸迷茫,笑着解说道:“那李岩与我家老师是旧识,有求于老师,所以便充当了我们的内应。”

    “全赖道长了。”郑老夫人笑着对儿媳妇道:“等退了贼兵,可得好好感谢道长一番。”

    郑氏脸上恢复了血sè,道:“母亲说的是。厚道长实在于我郑家有大恩。”

    见一场危机化作无形,所有人心中都颇为轻快。正当一群莺莺燕燕笑语喳喳起来,突然之间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响声。

    “是道长做法了么?”郑老夫人一脸骇然,“速去探看。”

    婢女们连忙跑到外面,只见院子里仍旧是刚才景象,并无异状。

    钱逸群也十分诧异,看夜空点点繁星如灯,万里无云,哪里打的这声雷?

    “不好了!正门破了!”一声哀嚎从正门传来。

    李岩首先变了颜sè,辩解道:“我已经让人弄湿了火药,怎么还能破门!”

    原来这些山贼为了尽快破门,夷平影园,特意备下了硫磺、火药等引火之物。说起来这些东西在大明都是合法销售的商品,平rì少量收购,积少成多,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外面来了个道士,只是飞出一张符,便炸垮了大门!”跑得快的小厮已经奔到门口,大声报道。

    不一时,钱卫也拖着郑元勋回来了。郑元勋满头满脸的黑灰,神情呆滞,像是被吓傻了。钱逸群连忙上前掐他人中,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那帮山贼见门攻破了,呼啦啦便往里面闯。沿途所过之处,凡是像点样子的东西便往自己怀里搂。家具、装饰等带不走的硬木,便要砍上两刀。如此一来才让守卫正门的家丁健仆有机会逃回了淡烟疏雨院。

    流寇做派终究要贻误战机,难怪名将治军要先明军纪。

    钱逸群站在院子里,让李岩他们守了空无一人的西院入口,自己把守正院,又让钱卫唤出三女,带着十来个健仆守住东院,呈个品字形,大开院门等前面的山贼过来。

    李岩见钱逸群手不离扇,心中寻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那个道士又是怎么回事?唉,为了赎回无相扇,看来还得着实卖力一番,等他们来了再说。

    影园实在不大,没过得两刻功夫,山贼们已经冲到了淡烟疏雨院门口。几个头缠红巾的山贼持刀冲了进来,两翼铺开,与钱逸群等人对峙。

    红巾山贼之中,有一人身穿青sè长袍,留着老鼠胡。他踱步走出,一双细小的三角眼将院子里打量了一番,笑道:“李军师妙计,果然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李岩脸sè变得十分难看,只是犹自镇定,道:“没想到王秀才也来了。”

    “好说好说。”王秀才朝院子里打了个团团躬,一脸滑稽相,“不才王英朗,一介秀才,还请多多指教。”

    “你付学费么?”钱逸群笑道,“莫非只是混着沾光,白白受人指教?”

    王英朗早就注意到了院子中间的这个道士,见他不慌不忙,心中暗道:好个道人,斧钺面前不变sè,倒有几分胆sè,只是不知道手段如何!好在此番我重金请来天下第一符师,肯定不会输给他。

    “你这道人也别图个嘴上凉快,”王英朗被钱逸群抢白,心中不悦,“你们就这么点人,难道还想负隅抵抗不成?唔,忘记说了。军师,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出发,那一百太湖兵就都闹了肚子,啧啧,真是可怜,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李岩反倒冷静下来,心道:王英朗不在刘九思跟前出馊主意,故意隐匿身份藏在暗中,怕是早就有暗算我的心思。如今我手上还有徐三眼呢。

    “军师救我!”徐三眼见来了自己人,连忙求救道。

    “早就知道你头生反骨。”王英朗朝李岩摇了摇头,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他道:“不过你就算抓住了徐兄弟,小弟今天也不能让你们走脱。黄道长可在?”

    王英朗平rì最爱看《三国演义》,不经意间便沾染了那股说书评话的怪腔调。他先问了一遍,见没有反应,又大声问了一遍。四周山贼纷纷回顾,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蓄着清雅长须的道人缓缓走入众人眼帘。只见他身穿玄sè道袍,头戴纯阳巾,模样周正,略显枯瘦,双目中带着一股邪气。“道友,别来无恙呀。”这道人扫了一眼钱逸群,悠悠然说道:“只是不知今rì还有人能救你否?”

    原来却是旧相识!

    “黄元霸,道人等你很久了。”钱逸群上前一步,眼中恨意立现。

    众人听了这一段对话,不由心下各有计较。

    王英朗那边心中自然起了轻视之心,暗道:原来是黄大师的手下败将!今rì必然更无悬念,且看黄大师出手降魔便是。

    郑家那边却是心中惴惴:不知道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道长,能不能胜过那个年长的牛鼻子。

    黄元霸手藏袖中,心中却是暗道:上次遇到他便是轻敌,白白浪费了我两张上品灵符。这回与其跟他消耗,不如早早便用新近得来的那张古符,也省得麻烦。

    钱逸群心中也在盘算:这道人的符倒是颇为难缠,当rì多亏师父摇铃救我。如今清心钟就在我手上,再没道理放他走。

    “这位便是茅山黄道长!天下第一符师!”王英朗大笑道,“怕了吧!速速投降,我还可以为你们说两句好话,说不定刘将军还肯留你们一条xìng命……”

    “九凤燎原,火狱焚天,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雷来!”

    王英朗话未说完,两人已经动手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黄元霸的逆袭

    第十章 黄元霸的逆袭

    雷声中,一阵高亢的凤鸣声划破天空。

    黄元霸将手中的九凤火狱符高高抛起,脚下疾行罡步。手指一点,那符登时爆裂开来,火星凝聚不散,组成了一只火鸟,在黑sè的夜幕之下格外醒目。

    这火鸟发出一声啼鸣,双目喷火,朝钱逸群飞去。

    如今能画这道符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江湖上也没有它的传说。此时黄元霸用了出来,李岩和郑家人自然心中凉了大半,心道:这么霸道的符术,这黄元霸号称天下第一符师也不是妄自尊大。

    钱逸群在黄元霸诵咒的时候便已经召唤了掌心雷,只是蓄而不发,让这雷团渐渐涨大。

    照《神霄五雷玉书》中说的,雷行天地之中气,yīn阳两相之中,有形无形之物,皆可破之。

    无论多么高明的符术,无非是咒的凝结。咒的本质是天地之炁。要想破咒,用雷自然是最好的。可以说,雷咒便是咒中之咒,根本之咒。

    钱逸群见那火凤成型,挟裹着团团热浪朝自己飞了下来。翅膀扇动之间,便听见呼啦啦热风横扫。转眼间便飞到了自己面前。

    “破!”钱逸群掷出大如箩筐的电球,但正中火凤胸口。

    火凤倒像是活着一般,垂头看了一眼凹陷下去的胸口,继而仰头发出一声哀鸣。

    冲入火凤胸口的雷团电球,在火狱之中,轰然爆裂。

    顿时天上如同下雨一般落下点点火星。烧得众人纷纷扬手护头,衣服却被烧出了点点火星。

    “雷来!”钱逸群刚打出了一个大电球,不等观察战斗结果,已经又招出一个,飞快朝黄元霸扔去。

    上回交手,若不是实在来不及诵念“小雷光咒”,怎么可能让他逃去?此番练成了瞬发掌心雷的功夫,哪里还肯放过他?

    黄元霸见九凤火狱符被钱逸群如此轻而易举地破了,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的咒法倒是进步颇大,看来他凝成一魄之后,将这咒法融为无心之行了!

    黄元霸不敢耽搁,袖中挚出一把铜钱剑。另一只手洒出大片符纸,用剑在这些空中飞舞的符纸上连连点击,每点一下便会爆出一团灵蕴之光。

    这正是黄元霸新得来的古符,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看上面的符印却不是三山符箓,只是蕴藏的浓烈道炁让人心生敬畏,可知其中威力决然不小。黄元霸也是运气好才弄到了手,至于施符之术却是偷学来的。

    钱逸群见这架势颇为可怖,不像是曾经见过的凡品,连声高喝“雷来”,掌心雷如连珠似地的cháo黄元霸扔去。

    黄元霸似乎早有准备,袖中飞出一把灵符,立起一道符墙。

    雷团尽数轰在在符墙上,激起阵阵灵光,却没有攻破这道防线。

    钱逸群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这道人抢占施法时间,大声喊道:“花开四季!”

    三女得了号令,登时挺剑而上。钱卫见无人关注他,悄然隐去身形,驾驭白虹剑加入剑阵。

    眼看钱逸群打破了单挑的规矩,王英朗也厉声喊道:“兄弟们上啊!”

    众山贼却不敢从钱逸群和黄元霸中间穿过,只是呐喊着从侧面攻向那三个娇滴滴的小女孩。

    这一交手,剑阵的威力便凸显了出来。

    虽然杨爱这边人少力弱,但是两两关联,双双成对,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变幻非凡。那边山贼一拥而上,虽然有些气势,却不合理。每个人挥刀之间都要有一定的空间,人多挤在一处,反倒让伙伴无从发力。

    眼看三个小姑娘便压住了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山贼,李岩微微颌首,道:“宗敏,咱们也去帮忙。”

    刘宗敏身形庞大,当即抽出双刀,朝王英朗砍去。

    王英朗连忙退后,让身后的弟兄们涌上前去,便要用人海将他淹没。

    整个院子被分成了三块。西边是刘宗敏、红娘子和太湖盗兵。东边是杨爱、李香君、顾媚娘、钱卫。

    他们两厢合力将王英朗的山贼牢牢吸住。

    钱逸群与黄元霸占了中间最大一块地盘,电光闪烁,灵火蓬蓬,只看是符墙先破,还是那道古符的威力先发作出来。

    黄元霸见钱逸群接连数个掌心雷扔在自己的符墙上,代表符墙厚度的符纸上已经露出明显的裂纹。

    只要这些符纸一破,符墙自然也就破了。

    钱逸群见黄元霸手中的铜钱剑已经点完了绝大多数的符纸,眼看就要完成那道复杂的强符,不由怒从中来,暴喝一声:“雷他**给我来!”

    这一声疾呼倒真是引来一个大雷,呼啦啦朝黄元霸扔了过去。

    这雷打在符墙上,顿时空中飘浮的符纸尽数破裂,如雪花一般纷纷飘落。

    钱逸群刚喘了口气,黄元霸却也高呼道:“循环无停,复归混沌!万物归定!”

    一道明亮的白光从古符中爆裂开来,如同一个小太阳,令人无法直视。

    这光芒所到笼罩之处,但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无法动弹。

    或者说,无法正常动弹。

    每个人的每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放慢了一般,眼看着对方的刀剑劈下来,却无从回避。心中明明瞅到了破绽,偏偏手却慢得让人心焦。

    钱逸群用尽全身气力,想从袖里挚出清心钟,可是手却笃悠悠慢腾腾地缓缓移动。

    唯一例外的便是的黄元霸。

    大功告成了的黄元霸,先是深深换了口气,继而仰天大笑:“现在知道本座天下第一符师的厉害了吧!”

    “你……真……是……小……”钱逸群无法忍受自己的语速,索xìng把后面“人得志”咽了回去。

    “是不是觉得没法动弹啊?”黄元霸大笑着走到钱逸群面前,伸出手掌,轻轻在钱逸群脸上拍了拍。他道:“看你以前也是细皮嫩肉,怎么旬rì不见就老成这样?嘿嘿,不知道现在拿了你的人头去文家,还有没有赏银。”

    黄元霸行走江湖只认银子。他被马怀远请来,哪有什么交情,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说话。

    钱逸群闻言顿时一喜,道:“金……子……你……要……么?”

    “当然要,不过你想哄我解开这符,却是妄想。”黄元霸笑道,“等杀了你们,我一样可以拿到金子。”

    “大……师……快……杀……了……他……们……”王英朗喊道,实在受不了这种束缚。

    钱逸群心道:这符持续时间得有多长啊!怎么还没结束……

    “我……死……了……你……”

    “闭嘴!”黄元霸喝断钱逸群的说话,“当我不知道你最会胡说八道么!”

    “点……金……术!”钱逸群喊道,“我……有……点……金……术!”

    黄元霸一愣,暗道:这小子胡扯得也太厉害了吧,不过万一是真的……自己杀了他,可就是断了好粗一条财路啊!

    他转念又一想:这小子进步飞快,这才多少时rì,非但凝成了一魄,而且还能默咒施法。我若是放开他,终究难是他的对手。若是让他跑了,更不知道他会进益到什么程度。罢了罢了,人生在世,钱财总是没个头的,待道爷先了结了他,光是这次的谢仪也够花差一阵了。

    黄元霸脑子很清楚,认识很透彻,决心很果断,但是到了下手却又犹豫了。

    人就是如此,总被自己的私心杂yù所拖累。就像码字宅男,明明知道再不去码字就要断更被读者捅菊花,却还是忍不住又点开了一局游戏,或是新一集美剧。

    钱逸群见他迟疑,嘴里更加不肯放松,嚷道:“你……若……不……信……就……看……我……的……衣……服……”

    黄元霸一愣,这才发现钱逸群身上果然是绫罗绸缎,剪裁得体,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又是正宗的苏州刺绣,价值不菲。他心中不由纠结:这衣服说不定是郑家送的呢……也说不定真是他自己点出来的……

    “你真能点石成金?”黄元霸眯着眼睛,手中换出一把匕首,在钱逸群脸上轻轻摩挲。

    “点……铁……成……金……”钱逸群知道撒谎必须九分真,一分假,所以绝不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撒谎。

    “啧啧啧,真是让道爷我为难。”黄元霸回头看了看那小太阳,犹然光芒四shè,没有丝毫熄灭的征兆。

    “我……有……办……法!”钱逸群拖长了声音道。

    “咦?你有什么办法?”黄元霸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配合自己勒索的,不由好奇。

    “你……有……什……么……毒……药……么……?我……用……金……子……来……换……解……药……不……就……行……了?”钱逸群目的就在拖时间,自己又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句话说完已经过了许久。

    黄元霸心道: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惜我又不是使毒的,哪里来的那种毒药?

    “大……师……不……要……被……他……蛊……惑……。到……时……候……刘……将……军……把……茅……山……镇……封……给……你……做……养……邑……,那……才……是……传……世……的……点……金……术!”王英朗大声嚷出一长段句子,差点被自己憋死。

    这回为了请黄元霸出山,上天猴刘九思答应事成之后,送一座茅山脚下的镇子给黄元霸。

    茅山脚下自然是茅山镇最为繁华,故而黄元霸已经将之视作自己的地盘了。王英朗这么一提醒,他心中倒是有了计较。索xìng还是先将茅山镇拿到手,至于点金术,谁知道真假呢?

    一念及此,黄元霸终于略带犹疑地朝钱逸群刺出一刀。(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再见,黄元霸;再见,李岩

    第十一章 再见,黄元霸;再见,李岩

    匕首刺来,硬生生停在了钱逸群身前五寸的地方。

    一道金光从钱逸群身上迸发出来,正是狐狸留给他的金刚珠。

    这金刚珠颇有佛门广大的味道,只要肯喂咒,谁都能将它炼化。此时珠子放在腰间的鱼篓里,只消钱逸群灵念一动,默诵真言,自然勃发。

    更让钱逸群欣喜的是,黄元霸这么一撞,震动了袖中的清心钟。此时帝钟正缓缓往下滑落,只需要耐心等上片刻便能落入手中。

    “看……,其……实……你……是……杀……不……了……我……的。”钱逸群故意拖着时间。

    黄元霸不信邪,又补了一刀,见果然没法破开钱逸群这宝贝,心中不由恼火,索xìng上下其手在钱逸群身上搜了起来。

    钱逸群见这个邪气道人在自己身体上下里手,又摸又捏,恼羞成怒,可惜却发泄不出来。

    黄元霸将钱逸群全身摸了个全,唯有一个鱼篓,一个帝钟,便取了出来,拿在手上摆弄。

    “你这帝钟还真脏!”黄元霸很快就扔了金鳞篓,拿着帝钟在手上摇晃,发出沙哑沉闷的撞击声

    钱逸群怒火更盛,却毫无办法。强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静!静下来!一定有办法的!

    钱逸群返观内照,见灵蕴海上的大钟仍旧黝黑一片,只有震卦泛着蓝盈盈的灵光。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初自己两次三番听到钟响,可是这清心钟一直放在灶台上,师父并没有拿在手里啊!

    ——如果说,并非一定要拿着钟就能敲响,那我为何不能在心中敲一曲流铃八冲呢!

    这铃声天天听,听了五六个年头,早就比国歌都熟悉了。

    钱逸群念头到了,心中自然泛起铃声。

    在心中铃声响起的刹那,灵蕴海上的那口钟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响。

    钱逸群大受鼓舞,找到了当rì在翠峦峰上心经自涌的感觉,流铃八冲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越来越流畅。

    噹!

    钟声响起。

    终于,钱逸群敲响了自己灵蕴海上空的那口钟!

    这久违的钟声并没有将他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却给他了坚定的信心。

    只要重复下去,势必会有突破!

    钟声再次响起。

    跟着是第三声。

    渐渐连成一段!

    ……

    当流铃八冲中的震之冲响彻心田,灵蕴海猛然收缩,一股凉意从脚底涌泉喷涌而上,直冲头顶百会。再由百会穴透顶而出,喷洒下来,笼罩全身。

    钱逸群顿时觉得手中轻快了许多,虽然较之平rì仍旧显得滞涩,但也不逊于寻常不曾练体之人。

    玄修士中,练体之人终究是少数。大家都觉得,既然有威力更大的法术能用,何必还去练那些粗苯的拳脚功夫?弄得一身臭汗,而且还会耽误自己玄功进益,简直不知所谓。

    然而钱逸群却因为先学了御剑诀,直接从剑修初级班毕业,吃亏之后又回头补上基础课程,这在玄修士中绝对属于异数。

    正是这异数,让他今rì终于有了脱困的资本。

    黄元霸正在研究这帝钟与上次暗算他的那记钟声是否有关系。他甚至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法器,抑或是寻常的铜铸帝钟。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只黑鞋从底而上,猛地踢中了他的小腹。

    钱逸群嘿嘿一笑,劈手将帝钟夺了过来,蹲身捡起了鱼篓,探手拔出白枫的古剑,什么话都没有便刺向黄元霸的胸口。

    这一剑刺出去的速度之慢,即便是寻常武夫都能轻易躲开。

    然而黄元霸却痛得难以起身,眼睁睁看着钱逸群一剑刺入自己胸口,双目圆瞪,口角缓缓流出一口逆血,吐尽了肺里的存气,双腿略一抽搐,再也不动了。

    钱逸群拔出剑,甩去剑尖上的血珠,归剑入鞘。他环视一周,见旁人都没有解脱出来,心中一乐:现在总算轮到道人我来主持公道了。

    钱逸群先上前扯出了王英朗,一路拖到花开四季阵中心,让四柄剑都对着他。然后抓紧时间跑近那个光球,仔细研究这符纸上的图文,一一抄录下来,又分别记住了这些符纸对应八卦的方位,召了个掌心雷,打在那团光球上。

    光球在雷团的轰击下,微微颤鸣,最终裂成了无数的光点,与周天星斗辉映,渐渐消散。

    “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李岩恢复了正常,脱口而出一句血淋漓的话。

    那帮红巾山贼见自己这边的神仙被人杀了,头领又落在敌人手中,吓得转头就跑。

    刘宗敏腿长步子大,两步便顶的上旁人的三步,一手抓住一个山贼的衣领,朝后一扔。只几下功夫,便抓了十来个。

    奈何山贼到底人多,乱哄哄又不认识路,登时跑得乱七八糟,往什么方向去的都有。刘宗敏抓不及,只得看着他们跑了。

    李岩颇为懊恼。

    这些家伙跑回去之后肯定会说自己临阵倒戈,上天猴刘九思终究也是三十六营首领之一,得罪了他倒不要紧,义军大业难免要受到影响。

    李岩此刻忍不住责怪钱逸群莽撞。若是在劈破光球之前,先能锁住这些山贼,岂不是大善。

    钱逸群还沉浸在那道控场符上面,突然感觉有人盯着他看,目光不善,下意识地回头溯源,却见李岩满脸幽怨。

    ——这厮肯定怪我放跑了那些山贼,嘿,小子,你以为是哥少思量么?哥那是故意的!

    钱逸群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问道:“李公子,怎么了?”

    “唉,这么多肉票,放跑了岂不可惜?”李岩酸溜溜道,“就算不从他们身上榨点东西出来,当留着劳力也好呀。”

    “唔,原来李公子还在挂念着上回的事啊?”钱逸群实实在在摇了摇头,“贫道要劝你一句,有道是放下便是净土,舍得便见极乐!修行之人怎么能够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耿介于怀这么久呢?”

    李岩额角青筋暴跳,脑袋被汹涌而上的热血一冲,差点跳了起来:你一个道士说什么净土极乐的话,合适么!你一个抢了人家东西的强盗,让苦主“放下”、“舍得”,合适么!你、你、你……合适么!

    钱逸群假装不觉,犹自说道:“李公子,善恶到头终有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抓住的这些人,也一并交给我吧。”

    李岩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怨愤,脸上略微恢复一贯的儒雅,沉声道:“道长,既然此间事了,无相扇能赐还否?”

    “当然不行。”钱逸群理直气壮道,“你说你今天来帮了什么忙?”

    李岩一噎。

    ——的确,我帮了什么忙?

    ——抓了徐三眼么?以那贼道人的无耻,肯定会说自己也能手到擒来。

    李岩顿时觉得有些头晕,自己废了这么大功夫,难道就是如此空走一遭么!

    ——实在不行,我便自己“取”回来!

    李岩刚腾起这么个心思,就听钱逸群帮他出主意:“你也可以试试明抢……不过你觉得你能打赢我么?”

    李岩又是一噎。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变得这么强横了?当初那个只会飞剑、暗器的小道人,如今可以默发掌心雷,扔得之快,就像是捡来的一般。像刚才那般状况,谁都无法挣脱,偏偏他就可以。可见这还只是他实力中的冰山一角!

    李岩又想起了最后那毫无出彩之处的一剑,却能看出这位钱道长厚道人已经到了心xìng坚韧的程度。

    ——绝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翻盘之后不享受胜利的美味,直接动手以绝后患的!

    李岩在心中叹了口气:这道人无论从手段,还是心xìng,都已经超过我太多了。

    “又或者,”钱逸群笑道,“李公子可以继续和我合作,总有一次能帮上贫道的忙。只要李公子确实有功劳,贫道怎么会吝惜一把扇子呢?对吧,李公子。”

    李岩喉头滚动,心道:你这么说,是将我视作奴仆么!而且还不包吃穿,没有报酬,随叫随到!我李岩好歹也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心中怒骂钱逸群良久,总算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故作大度道:“那扇子就现在道长处寄放些rì子,容李某rì后再来取。”

    “好好干,李公子。”钱逸群语重心长道,“你要相信自己的才能,总有帮上我的机会。”

    李岩硬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挥手,吐出三个字:“我们走!”他实在不想再留在这里受钱逸群的折辱,更要去解救这次太湖带回来的弟兄,足下匆匆,差点被自己绊倒。

    红娘子恨恨瞪了钱逸群一眼,跟上了李岩。

    刘宗敏却连头都没回,直接大步出了院子。他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正好看到个裹着红头巾的山贼还在园子里乱窜,登时飞起一腿,将那山贼踢飞出一丈有余,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身闷哼,显然是活不成了。

    “我们三个若是一起发难,未必不能制服了他。”红娘子低声道。

    若不是李岩修养有成,差点迁怒于她。他道:“你以为钱逸群只会一个掌心雷么?”

    红娘子语默。

    “他那个鱼篓里,不知道还能提出来多少法宝。”李岩叹了口气,“此人羽翼已成,rì后不能再将他视作等闲修士了。”

    “他好像在回避自己的身份。”刘宗敏虽然粗壮,但绝对不是粗苯。他平rì惜字如金,此时一句话却点在了命门上。

    李岩闻言,浑身打了个冷颤,五脏六腑像是被只手捏了一把,缓缓望向刘宗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此事休要再言!我们只认识厚道人,绝不认识钱逸群!”

    红娘子似懂非懂,微微点了点头。刘宗敏却走出了十余步,方才明白过来,不由后怕。(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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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也没人天生就是敬畏生灵万物的贤者。

    曾经的钱逸群,怒气上头时,根本不管别人的生死。然而铁杖道人的“能不杀则不杀”,就像是烙在他心上的紧箍咒,每每动了杀心,就会想起铁杖道人那句:“此人能不杀否?”

    后世所谓心理暗示,无非如此。

    钱逸群并非没有动过诛杀李岩的念头,他甚至想杀掉所有可能暴露他真实身份的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存这个秘密,才能不让家人受到sāo扰。待这股杀意过去,钱逸群却只有对这个幼稚的念头哭笑不得。

    天下隐名异号行走江湖的人不知凡几,没人会动辄去挖别人的根——因为这类人中绝大部分是挖也挖不出什么的。若是自己搞出场腥风血雨,反倒引人关注,终究难逃江湖传言之害。

    更何况李贞丽、徐佛都算是几次交道的朋友,连朋友都要杀的话,自己难道是天煞孤星转世?

    钱逸群看着李岩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李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啊。

    李岩在那一刻打了个寒颤,脚下走得越快了些。当刘宗敏说出钱逸群“回避身份”的话时,他的思维已经跳了几跳,落在“揭露厚道人真身,以其家人挟持”这个念头上。

    这个念头无比诱人。

    高手的家人大多不是高手。

    高手也不像汉高祖那般绝情。

    许多江湖草莽都会以为,只要制住了“家人”这个命门,就能让高手乖乖就范。实际上他们却忘了,这般容易乖乖就范的人,怎么可能走过一路荆棘,成为高手?

    翻开史书,不知道多少人用大将们的至亲来劝降、要挟,结果又有几桩成功的事例?

    李岩这样的聪明人,绝不可能为了泄愤,滥杀几个无辜无能之人,却引来一个要命的**烦,整rìyīn魂不散跟着自己索命。

    “我们非但不能泄露厚道人的身份,还得就近保护他家人。”李岩道。

    “那钱……厚道人,看似不好笼络。”红娘子凝眉道。

    “笼络?”李岩苦笑,“我只是不想让厚道人杀上门罢了。若是他家人有什么闪失,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都有嫌疑。你觉得我们若是惹了这身sāo,能洗干净么?”

    红娘子和刘宗敏闻言骇然,不过想想今rì钱逸群杀人的决绝,绝不是一个初出江湖的菜鸟。他们虽然没有家人牵绊,但成就大业却是一心所系。

    要想成就大业,需要千万人的不懈努力。然而一个卑微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毁掉别人的大业。

    更别说是钱逸群这样的玄修士。

    ……

    李岩走了,徐三眼和王英朗彻底傻了。

    两人跪在媚幽斋门前,等待发落。

    郑元勋心情极是畅快,坐在主座上,看着这两个首恶。

    然而真正有资格发落他们的人却是钱逸群。

    钱逸群先让人打扫了淡烟疏雨院,将黄元霸的尸体抬回媚幽斋。一件件剥去死者衣物之后,钱逸群只找到一件宝物,一张灵符,还有一摞不知派什么用场的杂符。让他不爽的是,这宝物其实是双鞋子,鞋底纹了似符若阵的符文,多半是方便赶路的用处。

    问题在于,钱逸群比黄元霸高出半个头,脚大些也是可想而知的。

    “道长,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凑在旁边看钱逸群摸尸体的杨爱出声道。

    “唔?”

    “不知能否将鞋底卸下来,缝制在道长的鞋上。”杨爱道。

    “好想法!”钱逸群将这鞋递给杨爱。

    三女之中只有杨爱能够坦然地跟着钱逸群看死人,但这不代表她就愿意赤手拿一个死男人的遗物。

    尤其还是双臭烘烘的鞋子!

    杨爱看了一眼钱逸群,心道:钱公子还真是心无挂碍啊……

    她取了一块抹布,让钱逸群把鞋放在了上面,径自去后院水井打水先漂洗一番。

    钱逸群本担心这样会破了符效,再一想应该无妨,否则下雨天怎么穿呢?他放过那鞋子的事,又取了那张灵符来看。

    这道符上面是三清符头,中间有火部真神的秘名花字,下面以“光”字为符脚。看似平常,拿在手中却能感受到其中火炁充沛,灼灼烫手。

    钱逸群于符箓一道实在所知甚少,看不出门道,猜想多半是之前见过的凤符。他本想将这符放进金鳞篓,灵机一动却收入怀中。

    这符果然不愧是灵符,隔着内衣还散发出阵阵温暖,如同贴了暖宝宝一般。

    想想天气冷了,有了这符正好省了冬衣。

    钱逸群再看那一摞杂符,炁息平平,有些甚至毫无天地之炁的感觉,明显是江湖术士拿来哄人骗钱的。不知道这位天下第一符师,怎么身上会带着这种货sè。钱逸群又怕自己眼拙,索xìng一并扔入金鳞篓,等狐狸回来了让它看看。

    见这黄元霸身上再榨不出一丝油水,钱逸群方才命人将他拉去化人场烧了,踱步到前厅去看徐三眼和王英朗。

    “道长,这两人该如何处置?”郑元勋见了钱逸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钱逸群笑了笑,走上前道:“该说的说出来,我放你们一条活路。要讲义气死活不说,那就成全你们的义气,二位觉得呢?”

    “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事败,要杀要剐你说了算!”徐三眼嘴里说得硬朗,心中却不住打鼓,如此短短两句话,已经让他耗尽了全身力气。

    钱逸群转向郑元勋,笑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看看怎么个杀法。”

    郑元勋奇道:“这杀人还有什么说道么?”

    “我们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二人杀死在这里。”钱逸群道,“不过rì后难免会受山贼绿林的sāo扰,尤其你家还是做生意的。”

    “的确有些不妥。”郑元勋此刻家宅得保,便有了rì后的顾虑。他又道:“然而终究难咽这口气。”

    “所以,还有第二种杀法。”钱逸群道,“锦衣玉食招待他们个三五rì,临走再送五百两银子压惊。”

    “啊?”郑元勋心中大奇:这是想羞死他们么?恐怕这两个反贼脸皮厚,羞不死,反倒让我留下笑柄!

    “这样的话,山贼绿林不会来找你麻烦。”钱逸群道,“这两个家伙却一样活不成?”

    徐三眼心中也颇为疑惑:好吃好喝供着,临走还给银子,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为何活不成!莫非你要下毒?

    “你这是借刀杀人啊!”王英朗到底是狗头军师出身,当即喊了起来,“你想让金主以为我们卖了他!”

    “说得对。”钱逸群好像跟朋友聊天一般,又对郑元勋道:“如此一来,也代表着你知道了谁是幕后元凶。他们若是不放软,便只有开战。不过连山贼都动用了,想必也没其他更硬的手段,多半是走官家一道,或是……生意场上。”

    郑元勋听着冷汗淋漓,道:“我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冲着这园子来。他们若是想要,我也未必不肯卖他们!”

    “因为他们现在可不想明刀明枪地干。”钱逸群道,“所以借着令郎这个机会,置身事外,步步蚕食。你只是第一个罢了。”

    郑元勋也是商场钜子,哪里还需要钱逸群说得更透彻。当下道:“道长说得有理,如此这般的话,我却还有另一条路走。”

    “哦?”

    “送官。”郑元勋斩钉截铁道。

    钱逸群心里一愣,暗道:你一脸慷慨,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拼了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乌龟政策!

    一旦将这二人送官,也就表明郑元勋并不知道幕后的重重yīn谋,只当山贼袭扰。同时也是表态:此事到此为止。

    这无疑是最佳的回避策略。

    钱逸群先暗自反省:自己一个道人,竟然杀气这么重,还不如个商人,真是罪过。旋即在心中忍不住腹诽,这滑头果然应了无商不jiān这句老话。

    不过这也没办法,钱逸群从小见识了公门之中的黑暗面,对于“官家”、“王法”没办法有一丝一毫的信任,碰到事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事实也证明官家的确靠不住,昨夜里发生的山贼劫掠之事,一直到天亮开了城门才有一队巡检司兵马赶来,只抓住几个在影园里迷了路的小喽啰。倒是徽商业协会馆反应更快些,大概在事发之后一个时辰就有十余人赶来助阵。

    幸亏他们来得迟,否则也不过给人当个添头。

    钱逸群却借着这回大发神威,在郑家的地位越发高了起来。

    郑老夫人听了丫鬟使女们的传诵,心理暗道:这道人真是好手段,若不是出家人,倒是可以嫁个孙女给他,rì后郑家在淮扬更是安然。

    老人家心里这么一计较,便找来了顾媚娘,先是好吃好喝的让她舒心爽意,然后才问道:“你家老师是多大年纪出的家?又在何处出家?是哪一门哪一派?受了什么戒?又授了什么箓?戒不戒荤酒?能不能聚亲娶妻?可愿意还俗么?”

    郑老夫人本觉得顾媚娘年少可爱,最为机灵,颇似她自己小时候模样,故而才挑她下手。却不知顾媚娘是三女之中最为滑头的,便宜占足了,最后才说道:“老师不让说。我若是说了,会被责骂的。”说得楚楚可怜,双目含泪,好像真的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郑老夫人无奈,只好让儿子去探探口风。(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十三章 挂单

    郑元勋还没来得及答应,郑翰学却跳出来反对了。

    “厚道长乃国士之属,如今建奴未灭,宇内不清,他怎么可能聚亲娶妻呢!”郑翰学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替钱逸群好生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报国宣讲。

    郑元勋听儿子这么说,再看钱逸群果然有苦行之sè,便也不将母亲的嘱托放在心上了。他虽然佩服钱逸群的手段了得,却更希望女儿侄女能嫁入官宦豪门,进士门第。

    钱逸群还是头一次被人惦记人生大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又过了两rì,苏州的回信也到了。

    李贞丽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王守忠却写了封长信,解说了何谓江湖。

    江湖就是个圈子。外人看江湖,觉得鱼龙混杂,刀光剑影。其实真正的江湖却是三条河流,时而交汇,时而分行,各行其道。

    这三条河流中,有一条叫侠义道。都是以正人君子自勉,只做利国利民的善事,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字为纲领。

    另一条,人称绿林道。干的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劫人之富,济我之贫的勾当。虽然为侠义道不齿,却也讲究规矩,不能乱来。

    最后一条便是不入流。这类人有点手段就为非作歹,肆意妄为,亦正亦邪。常为侠义道之人视作妖孽,也是真正挑起江湖腥风血雨的搅屎棒。

    王守忠交往之人。都是江湖侠义道中人。这回是绿林道找大豪商的麻烦,他的那些朋友怕落个“为人走狗”的恶名,都不愿意趟这浑水。

    最后,只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钱逸群摸了摸鼻头略略自嘲,“我何必多事去找王守忠呢。”

    “咱也走眼了。本以为他是个志心仙道的种子哩。”狐狸也叹道。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钱逸群笑道,“我们去苛求他作甚,知道了彼此的距离维持好便是了。”

    “不错,你最近越发老成了。”狐狸赞了一句。又道,“咱还得提醒你一句,这黄元霸身后必然有高人,你还得小心才是。”

    钱逸群微微点头。

    黄元霸身上的杂符经狐狸鉴定,都是乡野术士用来骗人的,没有丝毫效用。然而这“天下第一符师”却是可以布下符阵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这重矛盾。就像是郑元勋全身华服,却戴了一顶苦力人的发网,十分突兀。

    故而一人一狐才怀疑黄元霸身后另有高人,他也不过是拿着高人的符出来招摇过市。

    玄术之中,符的门槛最低,只要得法便能装得和高人一样。这也使得哪怕是有钱人,想买真符灵符,也得有一定的善缘,光有钱是不足以让那些高人出售威力巨大的灵符。

    这种推论让狐狸有些担忧,但是钱逸群却大咧咧地无所谓。每个人的敏觉点各有高低。在“危险”这个点上,钱逸群显然要比狐狸迟钝一些。

    再转念想想,谁能比一头能被小jīng怪吓跑的上古灵种更敏感呢?

    钱逸群完全不用担心狐狸的安危,因为空气中哪怕有一丝危险的气味,这狐狸肯定已经跑得找不到影子了。

    “咱们还不北上么?”狐狸问道。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钱逸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郑元勋托我带他儿子一起北上。不过郑翰学这个人嘛,火热心肠不假。但是想以此救国恐怕太过理想。”

    “那你怎么想的?”狐狸追问。

    “他如果贸然卷入朝争之中,恐怕只会被人利用,最后弃尸,甚至尸骨不存。”钱逸群心中略一回忆,崇祯时代还真的是党争最厉害。手段最卑劣,大臣结局最惨淡的时代。其中有皇帝的xìng格因素,更多还是文臣完全丧失节cāo,丢掉了底线的缘故。

    钱逸群摇了摇头:“但是我也希望大明能再太平一两百年,起码我和我的下一代生活无忧。所以,我想带他在身边,让他成熟一些。”

    狐狸抖了抖耳朵,心中暗道:这郑翰学的点铁成金倒是《百媚图》里最有用的神通了,带在身边也是桩好事!

    钱逸群见狐狸若有所思,回身取出翠峦山,先进去将金刚珠加持完毕,然后才出来。虽然对他来说过了四十九天,但是狐狸才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之前聊到哪里了?”钱逸群看着狐狸。

    “聊到……算了,洗洗睡吧。”狐狸甩了甩头,就地卧倒,盘成一团。

    钱逸群倒是刚睡起来,看看里外时差,索xìng去找了个大篮子,让人铺满了稻草、破布,给狐狸做了个窝。

    狐狸嘴上没说,心里却是颇为感念。从它第一次遇到人类至今,足足有七千年光yīn。它早已不记得自己转了几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朋友,但它清楚地记得,钱逸群是第一个关心它睡觉是否舒适的人类。

    而这个人类也是唯一一个修炼不倒丹,自己并不需要床铺的人。

    己所yù而施于人,这是小慈。己所不yù,仍能施之于人,这就是大慈了。

    钱逸群浑然没想到自己的随意之举让狐狸对他的评价上去了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给宠物一个窝铺是起码的人道jīng神。

    幸好狐狸不会读心,若是让它知道了“宠物”这回事,估计钱逸群的好rì子也就到头了。

    翌rì,郑元勋早早到了媚幽斋,见三女在院子里练剑,便远远看着。等她们停下休息,方才上前道:“厚道人起来了么?”

    “惠东公可有事找我?”钱逸群从屋里出来,正好见郑元勋找到。

    郑元勋上前一笑,拉着钱逸群去前厅。

    两人落座,杨爱李香君奉上香茶。

    郑元勋抿了口茶,方才道:“先要谢过道长肯带犬子入京。”

    “举手之劳。”钱逸群淡淡道。

    “只是,这气候渐已寒冷,听说北边已经滴水成冰,漕运也不通畅,陆路又不太平……道长还是过完年再走吧。”郑元勋满脸恳切。

    钱逸群知道他是舍不得儿子,也不说破,只道:“也好,不在这一时。”他想到自己离家已经五六年之久,不由也泛起了思乡之情。

    好在这思乡病在三个月头上是最容易发作的,盖因对陌生环境失去了新奇感,又因为旅居外地,身心疲惫,故而三个月的时候总会想念家里,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看看。一旦熬过去,倒也就没事了。

    “道长?”郑元勋见钱逸群走神,轻声唤了一声。

    “失礼。”钱逸群这才回过神思,道,“令郎等明年开chūn再走也来得及,贫道到时候再来接他便是。”

    “道长要去哪里仙游?”郑元勋问道。

    钱逸群刚想说“苏州”,心中又泛起了当rì离开时的顾虑,暗道:还是等徐佛她们安排好了,我再回去也方便些。不过郑家再住下去也有点浪费时间,还不如找个道观挂单,也好学习一番道门规矩。

    “我一个道人,久居贵府也不方便,还是去找个道观挂单吧。”钱逸群改了主意,索xìng道,“一来也好不废功课,二来我也习惯了山林生活。”

    “可是郑某待客不周么?”郑元勋大惊,“可是有不长眼的奴仆冒犯了道长!”

    “惠东公切莫多心。”钱逸群笑道,“小道每rì功课早就成了习惯,所以还是想找一方丛林,把功课捡起来。”

    郑元勋这才气sè如常,笑言道:“道长已经有如此成就,还要去做什么功课?殊不闻: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么?”

    “五柳先生高明,岂是小道能望其相背的?”钱逸群懒得多说什么。如今世上颇多狂禅门徒,以为参两句话头便是修行,抖几段公案便能得道。整rì里论心,成天间说xìng,真个是辩才无碍,口吐莲花。

    实际上呢?不禁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可惜人人都臆想这梅香,却不愿经那严寒。

    郑元勋知道钱逸群的小灶连油盐都不放,只是白水汆青蔬。能够如此自律的道人世上罕见,必然是意志极其坚韧之人。见劝他不动,郑元勋却不肯放钱逸群去小庙里吃苦,建言道:“我扬州有一处名观,称作琼花观。观里住持与我友善,道长大可以去那边挂单。”

    钱逸群略一回味,道:“可是正开琼花的那座琼花观?”

    “正是。”郑元勋道,“道长是怕人多妨碍清修么?”

    “那倒不是,小道在意的是道家经典是否够多。”钱逸群直言道,“当rì在山上,跟着老恩师rìrì抄经,断了一rì便浑身发痒。”

    “那琼花观便是首选了。”郑元勋大笑道,“那道观建于前汉,称作‘后土祠’。唐时增修为‘唐昌观’。到了北宋,徽宗皇帝取多福之意,赐名‘蕃釐观’。这琼花观本来是俗称,到了国朝反倒成了正名。”

    郑元勋并非一味死读书,也是个会享福的人,对扬州典故如数家珍。他道:“据我所知,观内非但有唐宋法本,甚至还有两汉密册!若是道长有心于典故,在下正好为道长说项。”

    钱逸群颇为心动,道:“那便有劳惠东公了。”

第十四章 琼花观

    琼花观是千年古庙,历代扩修,名着典册。

    .

    无论是唐宋传奇,还是明人小说,琼花观都是高人隐逸辈出的地方。

    蒙古人南下的时候,琼花观曾一度被毁,只留下几处名胜得以幸存。国朝建立以来,几经修葺,总算略复旧观。如今琼花冬rì盛开,寒风之绝无败相,又引来了新一轮的施捐风cháo。

    可以预见,等到了明年这时候,观里又能多扩两条街,起上一栋楼阁。

    郑元勋被视为扬州首富,平rì里募捐之事自然少不了他的份。与其说与琼花观住持友善,不如说与琼花观经济友善。

    琼花观是十方丛林,淮南大观。其住持是个正一弟子,自龙虎山授的金刚洞神箓,头戴交泰冠,称太上洞神法师,姓陈名致和。这位陈道长年近五旬,就道者而言正是青chūn鼎盛时候。

    参阅唐时道士葆光子孙夷所着三洞修道仪可知:三洞科格,自正一弟子至大洞部道士,凡有七等,籙有一百二十阶,科有二千四百,戒、律各有一千二百。其太上洞神法师,只是第二等,高于正一盟威弟子而已。

    若是数十年修行,只授到这一等,却似低了一些。不过钱逸群与这位致和道人略一接触,便深感这位道长待人接物真诚厚道,进退有度,言语得机,难怪合观道人会推举他来当家。

    寻常来说,外来道士请求挂单,得先过号房询问,再过知客登录,最后送到十方堂或者云水堂。堂主核查询问之后,方能给予单号、单牌,算是这里的挂单道士。

    然而晚明之世,规矩已经形同虚设,监院打了个招呼,客寮便亲自填好了单号,在钱逸群的云水参访录上用印签押,连度牒都没看,更别说询问师父师祖名号、核查字派之类繁琐的身份认证工作。

    钱逸群一边与郑元勋、陈监院喝茶说话,一边就等到了自己的单号、单牌,正式成为了琼花观的一名道士。

    陈监院见钱逸群是郑元勋亲自领来的人,所以并不担心他是歹徒逃犯。但既要挂单,又不愿透露真实姓名,多少有些不妥。他寻了个话头问道:“还未请教厚道长是哪一派的?”

    钱逸群拱手道:“老爷慈悲,弟子是全真苗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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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逸群心道:这算什么意思?是说我冒充的么?嗯,的确有冒充之嫌,但是赵监院既然肯给我开龙门的牌子,我也不算招摇撞骗。

    铁杖道人何守清和上真观监院赵守成都是龙门弟子,这点毫无疑问。只不过照龙门字派,“守”字下面是“太”字,然而赵监院却仍旧给了编了个“守”字派的化名,看那意思像是不愿意承认钱逸群曾受教于他。

    钱逸群很少拿出度牒,便也不在意。如今见挂单宫观这么繁琐复杂,心暗道:rì后自己恐怕很难挂上单了。

    “呵呵,”陈当家笑道,“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全真弟子。”

    “哦?”这回轮到钱逸群疑惑了,弟子也有半个的说法?

    “都不是外人,贫道也不讳言,其实贫道是净明忠孝道法裔。”陈当家见钱逸群不解,只得简单说了净明忠孝道的传承。

    蒙元初年,有西山耕读儒士名叫刘玉者。他自称遇许逊、郭璞等仙真降授净明道法,当为八百弟子之师,故建了隐真、洞真、玉真三坛,立说传道,以“净明忠孝”为教名。

    该教尊许逊为净明道师,郭璞为净明监度师。刘玉为净明扬教师,为许逊两传弟子。再传了三代,有净明嗣师赵宜真,为许逊五传弟子,而他本人又得了全真、清微两派真传,兼是清微派宗师。

    赵宜真的弟子刘渊然为明代高真,其弟子得“真人”封号者便有三人,都以全真法嗣自居,未尝居住过西山玉隆万寿宫——净明忠孝道的祖庭。

    该教以许逊的“垂世八箴”为宗旨,即:忠、孝、廉、谨、宽、裕、容、忍。因为与儒家之说契合,倒是很受士人垂青。

    “我派以忠孝廉慎、调养心xìng为基,内炼大丹为本,外行符水炼度为用。外人见我派行符箓之术,便归为正一教内。”陈致和无奈笑道,“从典籍可知当年留有‘天德高无量’四十字字派,到了贫道这一代,早已不续此谱了。”

    明代对于道教管理颇有些一刀切的嫌疑。凡是天下道派,非归于正一,便是归于全真。如同净明派这样两头都沾的,便看当时的宗主自身的倾向。由此上也使得全真门内同样有符箓之士,而正一教侧重静养内炼者更是屡见不鲜。

    “所谓门派,无非是祖师引路的招牌,大道唯一,倒是不必分那么细致。”钱逸群道。

    陈致和微微诧异,抬眼又看了看钱逸群。见他不过二十五岁年纪,却有如此见识,没有半分门户之见,实属难得。因道:“道长愿在小观任职否?”虽然所有职位都是道人们公推,但是监院的意见无疑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小道德才微薄,学识匮乏,恐怕不堪驱使。”钱逸群谦虚推让道,“当年跟随恩师在藏经阁抄经度rì,颇为留恋,愿谋此功德。”

    陈致和拈须不语。

    郑元勋见状,敲打边鼓:“莫非是怕密经典流传出去么?”

    陈致和一笑:“郑官儿又玩笑了,这里是十方丛林,哪本经典不是道士们带来的?又有哪本经典不能带走?祖师立下丛林,本来就是为了弘扬大道而已。”

    “那为何……”

    “喏,是这样,”陈致和解说道,“我观虽小,却有一套御赐的正统道藏,并万历年增补的续道藏,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五百一十二函,卷卷都有玉玺印封,藏于藏经阁。因为是御赐之物,故而特意小心。观规矩,需挂单满三年的道人方可在藏经阁任事。”

    钱逸群闻言,便道:“是小道唐突了,不敢让当家坏了规矩。敢问一声,若是小道只求读书抄经,在观该如何任事?”

    “道长偏好抄录元典,想必博览群经,弗如去圜堂听用。”陈致和缓缓说道。

    圜堂是道人们修行坐静的地方,其管理道士名叫“静主”,要常谈圣真经教,不言杂语,非通悟道德者不可担任。

    钱逸群自然轮不上当静主,所谓听用,就是给静主打打下手,若是缘分到了,自然可以参师得授真传。

    这职位看似与藏经阁无缘,其实却是少有可以zì yóu借阅经典的岗位。陈致和见钱逸群年纪轻轻便有穷经之愿,加上郑元勋的引荐,自然着力成全。

    钱逸群听了“zì yóu借书”,当然再无异议,把口鼻一观,随声应和,心已经打起了流铃,丝毫不浪费修行时间。

    郑元勋这边帮钱逸群落定了住处,便告辞回去。因为钱逸群要挂单,不方便带上三女,就让杨爱她们搬进了内院,与郑家小姐们同住,一样是小姐待遇,连月例银子都不少一分。

    钱卫在琼花观外的客栈租了一间客房,有事听召,无事便自己打坐静心,习练剑法。

    翌rì一早,钱逸群听得开静的云板声响,左右单房纷纷传来悉悉索索的走动声。大宫观到底气象不同,道人们醒得早,没听到开静板也是不敢发出声音的。他换了常服,走出单房,见左右都是经师、提举等老修行,已经换了法衣,准备做早课了。

    众道士对这位昨天来的富贵道人也颇为好奇,纷纷打量,见他如此年轻更是多了一分好奇。如今风气不似唐宋,富贵人家子弟肯出家的是少之又少,但凡有那么一两个,多被视作道心坚固之人。这些老修行又都是慈心下气的有道之士,对钱逸群稽首作礼,绝没有半分轻慢。

    钱逸群总算遇到了一群“正常”道士,大有从困难模式调回简单模式的感觉,一路上打躬作礼,谦逊非常,倒也与此地颇为融恰。

    陈监院虽然住的独栋丹房,却也早早来了经师们聚集的场子,身穿高功服,头顶法冠,与众道作礼言谈,不见丝毫架子。

    钱逸群遥遥向监院行礼,监院还礼,两人便分开各自站好。

    片刻之后,掌钟道人上前道:“时辰到,起乐,迎大师。”

    登时道乐齐响,玉磬铜钟打点,笛声箫音高亢,琵琶金铛合鸣。陈监院走在最前,身后跟了两个道装童子,一个秉香,一个执炉,一路上香火开道,道炁除秽。

    钱逸群跟在众道之,听他们高唱迎真曲,讽诵太上经,暗自记在心里。好在扬州官话与苏州官话隔得不远,免不了江苏口音打底,听上去倒是没有障碍。只是钱逸群心难免好奇:这么大动静,迎的是哪位高人?

    众道列队鼓乐,穿过琼花园月门,在后花园一处幽深丹房前立定。陈监院上前打躬作礼,高唱迎师辞,口称道:“老爷慈悯,阐扬玄元。大众恭请高真,福生无量天尊。”

    下面道众齐声高诵“福生无量天尊”,抑扬顿挫,极是好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十五章 道士生活

    第十五章 道士生活

    丹房门开,却走出来个小童,一口江西口音的官话,脆生生对监院道:“老爷功课了,请监院老爷主持早课吧。”

    陈监院对那道童行了礼。待他起身,身后经师已经提咏仙曲,转队朝三清殿走去。可见这迎师未遂的事已经不是首次,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众道人回到三清殿,经师归位,众道分班序立。陈监院亲自取了鼓槌,三清圣像旁的法鼓上一捶,领韵唱起《澄清韵》:“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秽氛,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

    众道人跟着回向,三诵“大罗三宝天尊”圣号。

    又有道人接引唱道:“灵音到处,灭罪消愆;宝号宣时,扶危救难。将当有开坛,演教之偈,仰劳道众,随声应和。”

    再便是诵持吊挂,以香供养常清常静天尊。

    接着大请启、小请启、八大神咒、玄蕴开经。

    然后才开始讽诵三清经文、诸真宝诰。

    这一整套早课做下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钱逸群从未做过如此完备的法事,饶是有剑术练体,灵蕴养身,却仍旧有些吃不消。再看其他道人,因为每天都要这么做两回,各个轻松惬意。

    等早课结束,众道回丹房换了各自常服,听云板号令列队过堂。

    过斋堂一般是要请大师的,不过大师一般是不来的。钱逸群跟着走了一遭,头回过堂,仔细观察前面道人的举止,以免露乖献丑。

    好在过堂并没什么太大讲究,不过就是进门时与身边道友打个躬,走到堂主面前再打个躬,像祖师行礼,分列序坐,不得说话出声。若是粥菜不够,只能用筷子在碗内划个圈,表示要添多少,不能有剩。

    为了约束纪律,自然有典仪大师手持戒板巡视斋堂。凡是有交头接耳、咀嚼出声、轻慢威仪者,毫不分说便是一板子抽上去。

    等斋堂里所有道人都吃完了饭,齐刷刷横放箸筷,确保没人剩饭剩菜,这才列队而出,各自去职事处开始一天的教务。

    这时琼花观的大门方才大开,迎接第一批来上香的信众。

    钱逸群头天上班,还不知道圜堂在哪里。便找了个老道人,一躬到底,道:“老修行慈悲,弟子新来,敢问本观圜堂在哪里。”

    老道人利利索索回了全礼,口称“不敢”,又道:“便在玉皇阁,我领你去。”

    钱逸群跟在老道人身后,绕过三清殿便见一处三层楼高的阁子,正门上悬匾,正是:“玉皇阁”三个字。

    老道人朝钱逸群一礼,道:“我观静主回乡省亲去了,你自己进去便是。”

    钱逸群唱喏回礼,便迈步进去。

    玉皇阁楼高三层,已经是扬州城里最高的建筑了。登阁顶可以眺览全城,是文人雅士颇为向往之所。然而从万历年间受赐了《道藏》,这玉皇阁的二、三两层楼便不许外人上去。要想借书,只有列出书单交给藏经阁阁主,取了书出来,在玉皇阁里抄阅。

    所以这玉皇阁一楼,既是圜堂,也是阅览室。大约三丈长宽,平时以八卦罗列桌椅,若大师升座,领众道打坐守静,便将桌椅收拢一边叠放,用幕布遮蔽,便是圜堂。

    阁子里已经有道人在扫灰擦地,见了钱逸群,纷纷行礼。

    钱逸群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心道:刚出斋堂我便过来了,怎么他们来得更早?仔细一看,原来这些道人却不曾相见,可知没有去上早课,也没过堂。他取了一块抹布,跟着擦了一会儿灰,方才向身边的道人轻声问道:“敢请教,诸位道长不用早课么?”

    “我等才来没几年,哪有这般福气。”那年轻道人系着逍遥巾,呵呵一笑。

    钱逸群这才知道,原来早课、过堂还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啊。

    那年轻道人又问道:“我俗姓李,道名一清,师兄仙姓?”

    钱逸群道:“无名无姓无人品,只取一个‘厚’字罢。”

    李一清打个愣,笑道:“厚师兄与这里有缘,玉皇阁本就是建在后土祠原址上的。”

    “果然有缘。”钱逸群也跟着笑了,又询问若是借书该注意些什么。

    李一清边擦桌椅边道:“只需开出书单,并自己单牌交给阁主就是。所需笔墨纸砚也可以从他那边支领,不过所有墨字纸张都要登记在册,若是不珍惜字纸,轻则跪香,重则摧单。”

    钱逸群谢过,细听楼上有走动的动静,又见下面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一摸腰间单牌,便拾步上楼借书。

    踏上最上一阶楼梯,便有一张四方桌挡道。桌上覆盖黄布,一个长须清瘦的道人坐在桌后,看着有四十余岁模样,正展卷阅读,神情专注。

    钱逸群立在一旁,等他翻书时方才上前打躬道:“阁主老爷慈悲。”

    那道人抬头看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却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正是。”钱逸群递上单牌,“弟子想支领笔墨纸砚,抄写经文。”

    道人接过单牌,皱紧眉头。

    单牌上应当注明这道士的师公、师爷、师父三代名姓,并其本人的道名道号,挂单年月。钱逸群这单牌上却是没有师承来历,本人名号也只有“厚道人”三个字,难怪这阁主大皱其眉。

    不过这单牌怎么说都是真的,就算格式不对,那也是客寮的事。道人取了簿册登录名号,问道:“你要抄哪本经?”

    钱逸群想了想,道:“不知道能抄道藏否?”

    道人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知道道藏有多少卷?”

    “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五百一十二函。”钱逸群昨天刚听陈致和说过,随口报道。

    “你抄的完么?”

    “随缘,能抄多少抄多少。”钱逸群笑道。

    如果不是被罚抄经,那么抄什么经,抄多少,都是道士的zì yóu,不受拘束。那道人也不便多问,起身道:“你要从哪里开始抄?”

    “从头。”钱逸群简洁明了。

    《正统道藏》从永历四年由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开始编修。张宇初羽化之后,又由四十四代天师张宇清继续编修。英宗正统九年,又诏通妙真人邵以正校对增补,于正统十年刊板事竣,共计五千三百零五卷。

    万历三十五年,又命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主编《续道藏》。

    正、续《道藏》共收入各类道书一千四百七十六种,五千四百八十五卷,分装成五百一十二函,每函依《千字文》顺序编号,光是经板便有十二万一千五百八十九块,各类经典都按“三洞四辅十二类”编排。

    那道人在桌上檀香上浴了手,起身取了《宇》字函中第一卷出来,又去取了笔墨纸砚,细细数了纸张数目,一并登录,然后交代了几句抄经时的规矩,方才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听了这些规矩,心道:虽然师父从未说过,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没甚稀奇之处。他捧了经书和文房用品下了一楼,在震卦上找了座位,铺纸研墨,沉心静气,准备抄经。

    《正统道藏》每函卷首都刊有三清及诸圣像,其文曰:“天地定位,yīn阳协和。星辰顺度,rì月昭明。寒暑应候,雨旸以时。山岳靖谧,河海澄清。草木蕃庑,鱼鳖咸若。家和户宁,衣食充足。礼让兴行,教化修明。风俗敦厚,刑罚不用。华夏归仁,四夷宾服。邦国巩固,宗社尊安。景运隆长,本支万世。正统十年十一月十一rì。”

    《道藏》用的是经折本,故而不能用手,只能用经签翻页。每折有五行,每行十七字。字体不算大,倒也看的清楚。

    钱逸群无须按经折本的格式抄录,只要注意天尊名讳顶格等规矩就行了。

    这一抄起经书,时辰便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听到云板声响,到了中午过堂时候。

    钱逸群放下笔,收拾好的经文纸墨,先归还存续,然后前往斋堂用饭。

    中午是便堂,随到随用,不讲威仪,只是一样要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钱逸群正好看到李一清,便挨着他做了,两人对视一笑,算是招呼。

    等用过了斋饭,钱逸群步出斋堂,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师兄慢一步。”回头看去,正是李一清。

    “师兄有何见教?”钱逸群回身问道。

    “哦,刚吃了饭,左右无事,你我何不相伴去琼花园里看那琼花?”李一清笑道。

    ——这位师兄还真是自来熟。

    钱逸群笑道:“小道发愿要抄完《道藏》全本,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嘿嘿,”李一清笑道,“我却有些不好意思,还请师兄一起为我壮壮胆sè吧。”

    “看个琼花也要壮胆?”钱逸群失声笑道,暗道:这位师兄得有多娇羞啊?

    “哈,师兄新来,却是不知其中另有玄奥啊。”李一清上前拉住钱逸群的手,“你去了便知道了。”

    钱逸群好奇心大动,想想自己也的确没见过冬rì开放的琼花,索xìng跟着一起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在琼花观里挂单一场。(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年尾【月初求月票】

    第十六章 年尾

    琼花观里的琼花来历久不可寻,传说颇多。

    有说仙子取天界种子种出来的,也有说仙姑拿白玉种出来的,还有说是仙鹤报恩长出来的。

    反正这花与皇帝无缘。

    隋炀帝当rì下江南想观赏这琼花,琼花高洁,不愿被暴君玷污,赶在炀帝到来之前就凋谢了。

    后来李唐、赵宋多有帝王要移栽琼花观里的琼花,却都栽不活。

    “这次琼花开得真是蹊跷。”李一清领着钱逸群往琼花园走去,边走边解说道:“非但花期诡异,就连花种都变了。”

    “唔?那还是琼花么?”钱逸群一奇。

    “说起来,这次开的才是真琼花呢。”李一清在琼花观里挂单三年,熟知典故,当下卖弄道,“如今观里的琼花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琼花,外围有九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有四个花瓣。另一种是聚八仙,外围有八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则是五个花瓣。人们不知其中区别,混为一谈。其实琼花外阳内yīn,故而为雄花,不结子。聚八仙则是**内阳,为雌花,能结子。”

    “原来是这样啊。”钱逸群深感李一清的杂学丰富,没想到一朵花竟然还有这么深的讲究。

    “还有呢,”李一清说得兴起,大声道,“聚八仙花败之后,花瓣满地。琼花则是遇风而化,不会落地。”

    “那你说这次开的真琼花……”

    “自然与琼花又有区别。”李一清余光扫视,见周围有香客远远缀着旁听,心中得意,放慢了步子,道:“考究典籍,真琼花乃是白玉为质,所以不光是外九内四,而且还要sè泽温润,状如凝脂。反正我在琼花观三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书中所描绘的琼花,故而说它是真琼花。”

    “那不过是比喻吧……”钱逸群不信。

    李一清也不解释,只是遥遥一指。

    前方一座八角形琼花台,其中长了一株琼花树,半绿的叶丛中绽放着一朵恍如玉雕的琼花。

    钱逸群不由惊讶,竟然真有如同玉雕的琼花。再仔细看看,这琼花果然细腻得不像植物,更像是一件工艺品。若不是有琼花台相阻,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看看到底是真花还是玉雕。

    周围的赏花的信众香客不少,没人敢动手碰触这颇为灵异的琼花。更有些人在琼花台前铺了跪垫,焚香拜它。

    钱逸群吃不消这种草木灰压制的劣香,微微后退两步。

    李一清却站在靠前的位置,看着琼花发呆。

    钱逸群心道:看来这位道友真是花痴,天天看这花都看不厌。

    这琼花的确罕见,终究不过是一朵花。钱逸群虽然是个过期的“才子”,但此时却难有一丝半点的诗情花意。他上前对李一清道:“我先走了。”李一清浑然无知,摇头晃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钱逸群撇了撇嘴:这尼玛需要壮毛线的胆啊!浪费时间!

    留下犹自陶醉的李一清,钱逸群拾步回到玉皇阁,找阁主记录了号牌,领回文房用具和经文,浴手焚香,开始抄经。因为晚上不过堂,他这一抄就几乎抄到了晚上止静时分。

    藏经阁阁主下来,见钱逸群犹自在抄经,走上前去,站他背后看了片刻,心中诧异。他暗道:这年轻道人竟有这般恒心抄了一天的书。看他笔迹并没有写得字多了而涣散神形,再默数纸张,没有一张废的,可见其专注。

    钱逸群早就感觉到了藏经阁阁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不抄完最后一句,便没有停断呼吸,抬头招呼。等他落下笔,方才道:“阁主老爷慈悲。”

    “天早暗了,该回去了。”阁主淡淡道,“你姓什么?”

    钱逸群见这道人目光清澈,举止间颇有威仪,不敢跟他抖什么包袱,老老实实道:“小道行走江湖,得罪人多,不敢让人知道真姓名,以免连累家眷。”

    “以你这年纪来说,修行也算可以的了。”阁主疑惑道,“怎么还会惹上恩怨是非呢?”

    钱逸群愣了片刻,自嘲道:“道长可是看走了眼。小道xìng子冲动,常常恣意妄为而不计后果。抄经不过是跟着家师修行养成的习惯罢了。”

    阁主略略点头,心道:他倒诚实。

    钱逸群因问道:“老爷仙姓?”

    “俗姓张。”张阁主道,“快些收拾了吧,我锁门。”

    “没人值殿么?”钱逸群一奇。玉皇阁里有御赐的《道藏》,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不派人保护一下?

    “你之仙草,人之砒霜。”张阁主淡淡道,“你看重的东西,别人视作草芥。一些毫无用处的典册,值得rì夜看着么。”

    钱逸群尴尬笑了笑,收拾了东西跟着往外走。

    张阁主落后一步,留在后面用铁链铜锁锁了门。钱逸群回头时,好像看他往阁子里扔了什么东西,心头好奇一闪而过,也没往深处想。

    琼花观是大观,道人住的单房也分了三栋楼。钱逸群跟一班经师住在一起,中途便与张阁主分开了。他回到丹房,摆好了蒲团,随手抽开抽屉,见里面放着檀香和火绒罐,心道大观到底就是与众不同。

    钱逸群燃香静坐,恍惚之中,好像有人在看他。虽然明知单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仍旧十分强烈。他收敛神识,出了静境,环视单房。一床、一桌、一椅、一蒲团,如此而已,不过三尺见方,哪里能藏下人?

    ——大概是我心不定。

    钱逸群略略舒展筋骨,再次上座。这回他先默诵了《清静经》,又在心中反复金刚珠真言,这才静定一夜。

    翌rì上了早课,过了斋堂,钱逸群仍旧到了玉皇阁抄经,以此形成惯例。

    民间从腊月初八喝了腊八粥就算是过年,一直要过了正月初五才算是出年。官宦人家甚至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方才算是出年。

    因为过年,琼花观里越发忙碌起来。先是来上香还愿的信众多了许多,各殿的值殿道士忙不过来,便要抽人手去帮忙。其次是年底时分,往来俗务也颇为频繁。道人要写感谢信给城里的金主,好让他们来年继续多多打赏香烛油蜡。

    钱逸群的字好已经在观里挂了号的,便被抽了这个差事,拿着都管给的名册,照着往年的格式写点套话。好在他笔头快,约略半天光yīn就干掉了大半。不过他也不上缴任务,免得再落下更多的事来。

    张阁主这些rì子与他倒是熟悉了,两人虽然话不算多,但是彼此之间却有了些默契。去借书时也不用多说什么,阁主自然知道该给哪一卷。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二,钱逸群便再不能偷懒了。

    因为二十二rì是重阳王祖圣诞,他号称全真弟子,当然得跟观里的其他全真修士一起做法会。次rì二十三便是祭灶,过小年。二十四要大扫除,二十五rì子时便要接驾——这是玉帝巡天的rì子。

    官家过年放假是从腊月二十四开始,一直到正月二十。故而观里接完玉帝圣驾,便要接这些官员们的驾。

    陈监院人情练达,往来安排妥当,虽然人是一波*的来,却都能让他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为观里的收入增添不少贡献。

    这其中自然有扬州府尊和郑元勋。

    他们来了,钱逸群当然不能躲在玉皇阁里抄书了。

    “……他便尾随那女子,直入了树林,却蓦然不见!等回到家中,便觉得jīng神困顿,神情萎靡,转rì便病倒了!”

    钱逸群进了无双亭,正好听见郑元勋在说民间怪谈。五泉公自然也在上座,抚须听了,神情十分认真。

    “小道来迟了,诸位尊客还请恕罪则个。”钱逸群上前见礼,寻了个下首的位子坐了。

    “道长目不窥园,可知道扬城出了大事?”郑元勋亟不可待道。他不等钱逸群说话,又道:“好些人家的少年,都遇了妖怪采补,元气大伤。城里药铺的人参都缺货了。”

    “绍远兄还好吧?”钱逸群随口笑道。

    众人闻言大笑,只把郑元勋气得笑了起来:“我家有道长驻过锡,寻常妖怪不敢来。”他又正sè对陈监院与钱逸群道:“两位道长,难道出家人不管管这事么?”

    陈监院笑道,“扬城的这些士子达贵,哪一年过年不是成rì饮宴,酒sè连天。”

    “今年不同啊!”郑元勋还要说,突然听到远处一声雷响。

    众人抬头看天,只见天高云淡,哪里有什么雷云?

    “看!晴天霹雳!果然是有妖孽,老天都要收它!”郑元勋颇受鼓舞。

    在场众人也正sè静观,心中暗道:莫非真有妖怪!

    “是玉皇阁。”钱逸群离座而去,脚下步速极快。

    他本身就是靠个掌心雷吃饭的,此刻听这雷声,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不像是自然之雷。细细分辨,这雷声竟然是玉皇阁传出来的,当下健步如飞,往阁子里去了。

    此刻正是早上香客最多的时候,玉皇阁附近多有游人,听到轰隆雷响,纷纷去看,顿时将玉皇阁围得水泄不通。

    钱逸群赶到的时候,见阁门紧闭,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自己是断断挤不进去的!

    突然之间,玉皇阁阁门大开,从里面倒飞出一个人来。(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玉钩【二更求月票】

    第十七章 玉钩

    那人寻常百姓装束,戴着瓜皮小帽,身穿麻布衣裳。

    钱逸群不知他是被谁打飞出来,只见他倒地之后挺了挺腰,像是要站起来,却最终一口生气涣散,彻底躺倒,双眼望天,瞳子失去了光彩。

    围观的众人纷纷退散,高呼:“打杀人了!”场面颇为混乱。

    想府尊就在观里,他的那些侍卫哪里是吃素的?当即就有兵马差役过来,取代那些看热闹的人围住了玉皇观。又有个文吏模样的人上前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便宣告死亡,让人拖了下去。

    钱逸群暗道:里面那人真是霸道,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恐怕不止蛮力那么简单。

    “小道是此间的道士,愿意进去看看。”钱逸群大步上前。

    那些官兵正在争论谁进去探看,见有自告奋勇者,当然没有不许的道理,让开一条路让钱逸群进去。

    钱逸群摸了摸腰后的鱼篓,大步上前,朝里面探看一眼,只见三五个道士趺坐在阁子zhōng yāng,正面对门,双目紧闭,生死不知。那些道士全都认识,并没有生人面孔。

    “呵呵,大家在打坐么?”钱逸群迈进门槛,只见身后正门顿时变成一团浓郁的黑影。

    “唔,现在御虚照影阵已经烂大街了么?”钱逸群低声吐槽一句,回过头见在场的道士脸上神sè各异,没一人理会他。他心知有异,左手拿了清心钟,右手挚出古剑,抬步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的桌子已经被人踢翻在地,四脚朝天,整个楼层空荡荡的,一眼可见没有藏人。钱逸群缓缓迈过桌子,在二楼转了一圈,看着满眼的典籍古册,见窗户大开,四周的墙壁也没有凹凸,可见没有密室。

    钱逸群索xìng上了三楼。

    这里是琼花观的真正宝库,里面存放着御赐《道藏》。钱逸群一踏上三楼的地板,就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古旧的木地板吱吱作响,从缝隙中喷吐出积年尘灰,印出钱逸群的足迹。举头看时,梁栋上尽是被蜘蛛废弃的网络,黏满了灰土,一丛丛悬着。所有的典册都存在樟木书柜里,外面上着大大的铜锁。这里与其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的储藏室。

    实际上,大户人家的储藏室貌似要更干净一些。

    钱逸群转身下楼,刚走出两步,登时心头一紧,暗骂自己“傻蛋”!他冲下楼,径直跑到大门口,用剑刺向那团乌黑的雾影。

    古剑穿透而出,继而是钱逸群的手臂。

    钱逸群整个人都穿了过去,外面是目瞪口呆满面疑惑的官兵差役。

    ——这根本就是障眼法!

    钱逸群顿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怒气渐生。

    见钱逸群没事,差役们也壮着胆子冲了进去,不一时便将里面的道人一个个架了出来。

    陈监院已经带着众道人来到了玉皇阁,见钱逸群出来,上前问道:“张老爷呢?”

    “不在里面。”钱逸群扫视了一圈被救出来的道人,“只有他们。”

    “那凶手呢?”陈监院在外面已经听人说“死了人”,当下问道。

    ——凶手若是在里面,我能这么轻松出来么?

    钱逸群耐心道:“凶手倒飞出来,装死骗过了仵作……”靠!钱逸群暗骂一声,谁知道是“骗”过的还是买通好的自己人!他继续道:“现在大约已经跑了。”

    府尊老爷最烦凶杀血腥的场面,故而没有出现,只来了个通判。那通判命人去找尸首,果然不见踪影。

    “这人混进玉皇阁,暗算了里面的道士,直接上了二楼,没有打斗的迹象。”钱逸群道。

    “他所为何来?”陈监院问道。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钱逸群一头冷汗: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能吸引贼人,监院不是应该最为清楚么?

    ——唔,等等,既然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为什么要踢翻桌子呢?

    钱逸群心中不爽到了极限,好像自己成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白痴,转身便重往二楼去了。

    陈监院等人不知道钱逸群想到了什么,自然也快步跟了上去,只以为人多有个照应,却没想到钱逸群视他们为累赘。

    钱逸群上了二楼,叫了个跟来的道士,一起将这四脚朝天的桌子翻了过来,只见铺桌用的黄布已经被撕破,露出桌面上的两行字:

    “观音指,无且手,

    一朵琼花下洞天。”

    这字转折圆润,一来显示刻者书法上佳,二来也证明这是人用手指刻在桌上的。

    钱逸群敲了敲桌面。桌面是水曲柳实木板,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用手指在这上面书写。

    “这字是什么意思?”钱逸群以为陈监院见识广,一定知道。

    谁料陈监院也浑然不知,只是摇头。

    钱逸群道:“凶嫌不愿让我们看到,故意将这桌子翻了过去,可见这两句话大有深意。”

    “这是张老爷写下的。”陈监院道,“你看这‘洞’字里的‘口’,如同画圆,这是张老爷的习惯。”

    “张老爷……”钱逸群扶了扶额头,心中暗道:图书馆管理员果然是个水很深的岗位啊!

    “现在就是不知道那凶嫌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挟持了张老爷,逼他写下这话。”陈监院环视二楼的藏书格,随手翻了几个木函,又道:“这里的经典没有被翻过的痕迹。”

    “那人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两句话,然后就走了?”都管也是观里的高层,疑惑道,“他若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这话,为何不毁去呢?”

    钱逸群用手指在字印里比了比,道:“他没带刀,自己功夫又不足以抹去这字。这人看上去更像是个贼!”钱逸群说完,心中暗道:我的确是笨了。那人暗算了那么多道士,没有取人xìng命,可见并不是个暴徒。他将桌子踢翻,我竟然没有起疑心!

    当下之际,线索就是四条:观音指、无且手、琼花、洞天。

    观音指、无且手,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从这构词上看,多半是一门秘法或是武学,而且跟手法有关。为什么能联系到琼花么?琼花跟洞天又有什么关系?

    钱逸群的手指在这张阁主的字上反复走了两遍,直走得指肚发烫,突然抬头问道:“监院老爷,洞天是什么?”

    身为一个道士,问出“洞天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多半是要被师父请吃一顿“竹笋拷肉”的!好在钱逸群这一个月里不与别的道士闲话,遇人谦卑,整rì抄经,在众道眼中是个年轻的道德高士,非凡人等,所以他这么问,倒让人以为是别有深意。

    “洞天者,地上仙山也。厚道长缘何有此一问?”陈监院满脸迷茫问道。

    “是啊,地上仙山。大凡跟洞天有关的诗句,无不是用‘入’、‘上’字,张老爷为何要说‘下’洞天呢?”钱逸群手指死死按在那个“下”字上,“琼花观,或者说扬州,可有朝下延伸的古洞名胜?”

    “非也非也,”都管道人闻言一笑,“厚道长这断句有误啊。”

    “哦?愿请教。”钱逸群倒是虚心。

    “一朵琼花下洞天,”都管道人读了一遍,道,“这句说的是,琼花自洞天而下人间,便如‘疑是银河落九天’之‘落’字。”

    钱逸群微微皱眉道:“此解倒是正理,怕是我想差了。”

    “哪里,厚道长专注经典,于诗词小道却无从分心罢了。”都管倒是替钱逸群全了面子。

    钱逸群心道:我于诗词一道还算是下过几天功夫的。虽然你解的通,不过我却还是觉得这“下洞天”别有所指。

    “厚道长这么一说,却让我想起一桩幼年往事来。”陈监院缓步走了过来,道,“那时我刚入琼花观,是监院胡大师的侍者。有一次胡师与人闲谈,就说观里典故,除了琼花台、无双亭、后土祠……还说起一处。”

    在场只有一两个老道人见过那位胡大师,却不曾听说过这则典故,侧耳倾听。

    “玉钩井。”陈监院顿了顿,补充道,“便是院里那口古井。”

    众道这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那口古井。

    钱逸群略一回忆,也想起的确有那么一口不起眼的井,原来还有“玉钩”这么个名字。

    “相传宣德年间,有个道人赤着双脚从天而降,先在街上卖药,后来手拿一轴画卷去见扬州府,还说:‘此画是贵地一处佳景图,今rì献给老爷’。说完转身就走了。

    “府尊打开画卷一看,只见画上画着楼台亭阁,题名‘玉钩洞天’不知是哪里的景物,觉得此事蹊跷,便派人尾随道人,想看个究竟。谁知那道人进了琼花观,跳入井中不见了。”

    ——怎么听着很像后世导游的信口胡诌?那道人都从天而降了,还街上卖药……这不是装逼么?要献图,直接降落在知府衙门不就行了?最后跳入井中不见……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喝那个井水?

    想到那口井里的水是现在琼花观泡茶专用水,钱逸群心中难免忍不住吐槽两句。

    “后来,府尊派人下井,谁知井里竟然没水,倒是有个大洞。”陈监院继续道,“洞门上方有‘三十六洞天’五个大字。走进洞天,只见里面楼台亭阁,金碧辉煌。大殿的檐下,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玉钩洞天’四个大字。洞内复有奇花异草,树木葱茏。但是没有见到道人的身影。

    “探子从井中上来后,将所见景sè回报府尊。府尊听了不信,再派人下去看时,只见井水漫漫,哪里还有什么大洞。”

    ——这就更扯了,三十六洞天明明是金华洞元天,在婺州金华县,怎么会跑来扬州?

    钱逸群微微皱眉,有暗道:若是这里真有个玉钩洞天,又正好在井下,那便能和琼花联系起来了!如此看来,琼花却是那洞天的钥匙。

    而如今,正好有一朵琼花在风中摇曳,天意耶?巧合耶?(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无且手【三更求月票】

    第十八章 无且手

    钱逸群与陈监院告了假,借郑元勋的名头出了琼花观,直往钱卫包租的客栈去了。 .   . 他倒不是去见钱卫,而是去见狐狸。

    陈监院刚才那故事虽然真假难辨,却说明了一个道理:活得久一些,总能听说许多故事。

    在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狐狸活得最久——虽然不知道换了多少肉身。

    狐狸许久没有见钱逸群了,整rì里宅在客栈里,偶尔晚上出去散散步,留下些狐妖出没的明间怪谈。它见钱逸群过来,十分意外,问道:“你是出来过年的?”

    “是有事请教。”钱逸群开门见山,在桌边坐了,问道,“观音指、无且手,一朵琼花下洞天。何解?”

    “听着就是假道士的词。”狐狸嘟囔一句,“‘一朵琼花下洞天’说不通,哪有下洞天的?太不敬祖师了!”

    洞天福地都是祖师立门开户,或者清修潜学之所,无论是不是在山上,都该用“上”这样的敬辞。狐狸到底是老古董,切入点与钱逸群完全不同,却一针见血地找出了那个“下”字。

    “有玉钩洞天在井下。”钱逸群解释一句,道,“这句且不管它,观音指和无且手是什么?”

    “观音指就是无且手。”狐狸果然见识得够多,“其实是先有无且手,后有观音指。你知道夏无且么?”

    钱逸群脑子里一搜,道:“很耳熟,记不得了。”

    狐狸吧唧吧唧嘴,钱逸群自觉地让钱卫去买条烤羊腿回来。

    狐狸这才悠悠讲述起夏无且的故事。只听了个开头,钱逸群就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是一个著名故事里的非著名龙套!

    说起来,那个故事离今rì倒是不远,诸位看官回去问问家里老人,或许也都知道。

    在战国末年时候,燕国太子丹请刺客荆轲以樊於期的人头和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为信,拜见秦王——rì后的始皇帝陛下。荆轲此行的目的本是行刺,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临时改变主意想生擒秦始皇。

    结果两人绕着柱子跑了半天,眼看就要抓到秦始皇的时候,秦国医官夏无且,以随身的药囊掷荆轲,打落了荆轲的宝剑,救了秦始皇一命。

    重温这个故事,钱逸群却是想到天下大势的交关。若是有个穿越众在场,只需伸手拉夏无且一把,那个药囊就砸不中荆轲,秦始皇恐怕就得殒命当场。中国历史也就彻底改道了,说不定直到两千年后的天下仍旧是诸侯分立。

    “夏无且是扁鹊传人,他从扁鹊《十三鬼穴刺》中领悟了一套针砭术,能够逼游魂离体。后来孙思邈将这针砭术作成歌诀,为《鬼门十三针》。无且手就是行此针法的手法。”狐狸细细解说道。

    “那观音指……”

    “有医家弟子出家为僧,便带入了佛门。换了个名字叫‘大悲廿二针’,以‘观音指’施之。”狐狸道。

    “多的这几针怎么来的?”钱逸群好奇道。

    “因为单穴孤针,双穴复针。比如劳宫穴,那是两边对称的,便是一穴两针。”狐狸道,“秃驴嘛,你懂的,总要胜过人家才算自己本事。”

    钱逸群喔了一声,问道:“那么这无且手跟琼花有什么关系?”

    “没听说过有关系。”狐狸道,“你想干嘛?”

    “好奇。”钱逸群老实道,“你看,张阁主莫名其妙不见了,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贼,我就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

    “好奇心是葬命毒药!”狐狸道,“以咱看,你还是回去洗洗睡吧,别惹事,过完年便该北上了。”

    “不能呀!”钱逸群道,“rì后要帮你重塑灵体,我得先积累一些江湖经验啊!比如这玉钩洞天,为何会在琼花观呢?咦,对了,扬州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玉钩呢?郑元勋家也有个玉勾草堂。多不吉利?”

    “玉钩喻新月,有什么不吉利的。”狐狸不屑道,“你真要去也没关系,有金刚珠保命,再带上翠峦山,实在打不过人家,便耗死人家。”

    钱逸群心中赞道:老叫兽果然有水准!我若是带着翠峦山,打累了就进去休息两天,出来继续打。只要不被人秒杀,就绝对能耗死别人!

    钱逸群扫视屋内,见自己的竹箧就在墙角放着,走过去打开门,见里面翠峦山、白莲花安然无恙,便将白莲花放在了金鳞篓里,就当普通的竹篓用。

    翠峦山大不盈尺,重不过半斤,钱逸群找个青布褡裢便装了进去,肩上一背,就如云游道士、走方郎中一样。

    “对了,我去问问中行悦,看他知不知道。”钱逸群正要回观里,突然想起了百媚图里的那个大汉jiān。这厮能用匈奴人给大汉造成那么大的麻烦,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狐狸不置可否,反正它觉得中行悦靠不住。百媚图之所以从法器沦为邪术之器,天知道中行悦在其中扮演什么角sè。

    钱逸群用剑破了手上油皮,挤出一丁点血珠,抹在图上。百媚图就如长了小嘴一般,用力吸吮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了钱逸群进去。

    这回钱逸群出现的地方却是一间汉室。地上铺着地板,明显打过了清漆,光洁照人。沿着墙壁有一排矮柜,上面有剑阁,横托一柄长剑。中行悦坐在堂屋首席,一旁有美女斟酒,十分惬意。

    “好久不见,钱君别来无恙?”中行悦见了钱逸群,咧嘴笑道,用手一指,地上便多了一张矮几、垫席。他道:“请上座。”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厮真是以前那个冒充女人求生的家伙么?怎变得如此从容?看来我终究还是错了一步,否则这百媚图怎么会从监狱变成疗养院呢?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钱逸群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在席上坐了,道:“你rì子倒是过得悠闲,这位不会是魅灵吧?”

    中行悦看了一眼身边的斟酒侍女,爽快承认道:“正是归图的魅灵,看来有些人就算得了神通,也保不住命。”

    “说不定是因为神通才丧了命。”钱逸群道。

    “可惜她不会说话,否则倒是可以问问,其中或许又有什么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呢。”中行悦用太监的尖锐声调大笑起来,就像是此间主人一般。

    “我是来问无且手的事,你听说过么?”钱逸群懒得和他闲扯,直接问道。

    “当然,你想学?我教你。”中行悦出乎钱逸群意料的痛快。

    “你会!?”钱逸群半信半疑。

    “当然,”中行悦理直气壮道,“夏无且是我师祖,我怎能不会?”

    “你是医家传人?”

    “唔,这个什么家很难说。”中行悦道,“我活着的时候还算是道家门徒。后人说我们是医家,虽然有些微微不爽,却也无从反驳。活着就是好啊!随便编排人。”

    “你为什么要教我?”钱逸群忍不住问道。

    “抱歉,是足下想学在先啊。”中行悦放肆地指着钱逸群,大笑道,“明明是你想学,为什么说我要教?”

    “一点都不好笑。”钱逸群冷了脸,“我还是喜欢以前那张百媚图。”

    这话刺到了中行悦的痛处,收敛容貌,幽幽道:“你把百媚图放在法宝里,我就与世隔绝了。怎知道外面又有谁惹你了?”

    “我在寻找无且手和琼花之间的关联。”钱逸群直言道。

    “琼花……”中行悦眼睛上挑,“无且手只是用来施针的,从未听说与花有关。”

    “我要学。”钱逸群不与中行悦多啰嗦,这次进来之后总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十分不爽。

    中行悦以为钱逸群是外面受了气,神识外窥,只见化身狐狸的白泽犬坐地上,心中一怕,连忙收敛回来。他缓步走到钱逸群身边,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银针。

    这针有毫针、棱针、肤针数种,各有用途。中行悦细细解说了各种针的用法,演示手型,传授口诀,以及灵蕴运转的个中关窍。

    钱逸群悟xìng好,学得快,不一时便已经掌握了五六分,却不如中行悦施针时的那般流畅自然。

    “匈奴有萨巫之人,喜欢以生灵附体。”中行悦道,“所以常有兽灵反噬之事发生,我这无且手还是到了匈奴之后才练至大成的。”

    钱逸群想起当rì那两个金国萨满的变身,倒是明白中行悦的意思。

    “若不是这一手,想要从一个陪嫁的奴隶博取大汗的信任,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中行悦苦笑着站起身,“《十三鬼穴刺术》你要学么?”

    钱逸群心道:反正艺多不压身,既然中行悦提出来了,我学了也没什么害处。说起来,他既然是医家传人,不知道肚子里还有多少货sè,以后有空倒是可以多掏点出来。

    见钱逸群点头,中行悦朝那侍女招了招手。

    那侍女缓缓走了过来,面无余sè,身上的衣裳如水般流泻一地,转眼间已经是一丝不挂。钱逸群正要发问,中行悦已经走到了魅灵身前,手持银针,口中道:“一针鬼宫,即人中,针入三分。二针鬼信,即少商,入三分。三针鬼垒,即隐白,入二分。……”

    钱逸群看得心跳微微加快,中行悦却丝毫不以为意,将十三穴的位置一一点出,灵蕴流注丝丝道明。

    等施完最后一针,中行悦道:“男子先针左起,女子先针右起。单rì为阳,双rì为yīn。阳rì、阳时针右转,yīnrì、yīn时针左转。施针手法自然就是无且手,其他嘛……唔,寻常人等要‘问难’,也就是喝令体内yīn魂生灵,不过你天赋言灵,随便说就行了。”

    钱逸群微微点了点头,因为看了“鬼藏”处施针,心上有些乱,心神一动便离开了百媚图。

    鬼藏,在男身则为会yīn穴;在女身则为玉门头。(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真琼花【四更求月票】

    第十九章 真琼花

    钱逸群回到观里,时候还早,高大的琼花树下仍旧有人磕头烧香。 他在树下立了半晌,仰头看那琼花,只觉得这花的确惹人怜爱,但也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成为洞天的钥匙,又如何跟医家施针的手段关联起来。

    “就是他!”突然有人喝道。

    登时有几个身形强壮的男子朝钱逸群奔跑过来,隐隐围成一个半月,限制了钱逸群逃脱的方向。

    钱逸群却没有逃跑的打算。他是这里挂单的道士,琼花观就是他的家。但凡道士入十方丛林挂单,知客问的都是:“老修行可回过丛林?”这个“回”字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更何况钱逸群如今金刚珠护体,谁能轻易伤他?

    “就是这个sè道人偷看我家小姐!”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上千喝道,“给我拿下了去见官!”

    钱逸群眉头一蹙,扫了一番琼花台下的香客,并未发现有什么小姐。

    “抓了这yin道!”那些壮汉也跟着喊了起来,渐渐收拢包围。

    钱逸群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见他们这副作派,心道:他们人多且壮,要是想抓我,早就扑上来了!除非他们知道我玄术了得,否则断没有怕我的道理。看他们这么大声嚷嚷,显然是想引起注意,哪家小姐真要被人偷窥了,怕人知道还来不及呢!

    钱逸群没有理会,下意识地望向琼花树。

    一个瘦瘪的身影正从树后伸出手,拇指与中指轻捻,在那里掐琼花的花茎。

    钱逸群暗发草木之心的远视之能,将这人的动作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虽然不知道他的灵蕴运转如何,但这手型分明就是钱逸群刚刚学会的无且手!

    原来无且手是用来摘花的!

    钱逸群暴喝一声:“贼子敢伤神树!”边喊边伸手遥指。

    树下信众闻言抬头,只见真有人趁着刚才的热闹爬上了树,手还在花茎上呢!

    这些信众将琼花视作花神降临,没事都要来拜拜,何况此时琼花遭劫,哪里肯饶?刹那间,琼花台下顿时人声鼎沸,纷纷大骂那偷花的贼子。

    钱逸群迈步上前,出手如电,一剑刺向青衣小帽者的喉咙,喝问道:“你家主人派人你来偷花?”

    那青衣小帽的仆从结结巴巴道:“你、你偷看、偷看我家小姐!反倒倒打一耙!”

    钱逸群嘴角微微拉扯,大声笑道:“果然是引开众人目光,好让你家人偷花!”

    那人见自己被彻底喊破,大声道:“快走!”说罢,身子往前一倾,人已经扑在钱逸群剑上。

    钱逸群收剑不及,古剑又煞是锋利,正刺入那人喉结下软处,直入颈椎。

    “道士杀人啦!”周围有人大声喊了起来,顿时场面一片混乱,在没有丝毫秩序可言。就连树下叫骂的信众,都退避一旁,生怕招来无妄之灾。

    钱逸群抬头看那树上的偷花贼,只见他的无且手并没有成功将这花摘下来。+

    想必下面事发突然,让这偷花贼也着了急,索xìng整个人都吊在琼花的花茎上,想用体重将这花硬扯下来。谁知琼花花茎的硬度真的堪比玉石,纤细一条竟然就吃住了他整个人的分量,让他想下也下不来。

    钱逸群御剑飞出,架在他脖颈旁,喝道:“贼子还不下来!”

    那人看了眼琼花,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啊地大叫一声,松手从树上跳下。

    这回可不止钱逸群的古剑,更有许多气愤至极的信众。

    信众们纷纷上前,将这个偷神花的贼子按倒在地,一顿暴打。

    钱逸群正待上前阻止,只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声:“打死人啦!”

    顿时信众们如鸟兽散,纷纷逃离杀人现场。钱逸群上前一看,只见这偷花贼的头上多了个血洞,混杂着脑浆的鲜血正汩汩往外冒,绝对是活不成了。

    ——这就是在杀人灭口了!

    钱逸群环视四周,四周人也都在看他。他知道凶手就在这群人之中,却无从辨认。

    这到底是什么人?会用无且手的,莫非是医家传人么?或者他这无且手是偷学来的,所以摘不下琼花……

    钱逸群甩去剑上血珠,收剑归鞘,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无奈地叹了口气。

    留在琼花观里的差役们很快闻讯赶来,将命案现场团团围住。

    钱逸群没有多说什么,抬步走出了圈子。有一个差役想出手拦他,却被钱逸群的目光喝止,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当这名差役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道人的背影隐没在古观幽径之中。

    陈监院对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感到很奇怪,却无从解惑。他索xìng在丹房里趺坐入静,不再去管外面的喧哗。客寮、都管、总理等诸多观内高管,不得不击罄将陈致和拖出静界,齐声询问对策。

    “没找到张大师么?”陈致和按捺住心中的烦躁。

    “没有,张大师一早就不见了。”

    “没关系,”陈致和道,“那说明张大师早就发现了异象,我们不用管,事情自然会过去。”

    “张大师早就发现了?”众人一想也对,转而又问道,“那他若是不管不顾呢?”

    “那我们再cāo心劳力也没用。”陈致和换了口气,再次微合眼帘,低声道,“在场诸位,谁能画出一道真符,自然可以去帮忙的。”

    众道默然。

    这些道人对于画符并不陌生,对于净明忠孝道的传统符法更是颇有研究。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若是将画符、用符的知识写下来,都有八成可能被后人收入新编的《道藏》之中。

    万分残酷的是,他们的符仅仅只能喝退微弱无比的残魂。

    而那种残魂,换个人,哪怕没学过一天法术,只要意志坚定,就能靠骂脏话将之喝退。

    符,没法开山断流,没法斩妖除魔,没法显于这个世间!

    ——或许祖师们的符也是如此,只是被小说家夸大了罢。

    他们甚至这么想。

    直到有一天,张大师cāo着江西口音 “呵呵”笑着,随手甩出一道符,轰掉了菜园里挖出来的一块巨石。他们因此才相信祖师所传并无虚妄。

    并不是符弱,弱的是人。

    如果张大师早就知道了,那么一切都交给他吧。

    众人纷纷退散的,留下再次入静的监院陈致和。不过陈监院并没有多少时间静坐,云板很快就敲响了,因为到了晚课时间。

    钱逸群也听到了云板声,知道观中的香客已经尽数离去。他从暗中走了出来,再次来到琼花树下。

    这株琼花树已经超过一丈,也算是大树。站在树下能够清楚地嗅到琼花的香味,清幽之中掺杂着劣质的草木灰香。钱逸群见有一队道人走来,连忙绕道树后,用灵猿腾挪身法三两步窜上了树。

    他手型变幻,灵蕴暗吐,自然使出了今天新学来的无且手。

    无且手一旦成型,这只手就像是浸在了水里,能够感觉到不同水流的涌动,不同水温的变化,不同压力的收缩膨胀。本来空空如也的大气之中,原来也有如此微妙的种种变化。

    钱逸群将手缓缓伸向琼花。

    清凉。

    明明距离琼花还有两寸远,无且手却已经摸到了琼花的实质。植物特有的清凉从指间传递到钱逸群身体里,浑身舒泰。钱逸群有了草木之心后,最喜欢的就是碰触植物,这种安静的生物永远都是恬然淡雅。

    无且手轻轻触摸着琼花的“花瓣”,缓缓向下滑去,摸到了琼花的“花茎”。

    钱逸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一扭,仿佛听到了一声脆响,无且手已经捏住了无形的琼花,将它从琼花实质上抽离出来。

    这朵看不见的琼花仿佛会遇风而化,以钱逸群能够感知的速度缓缓消散在空中。

    钱逸群用身体护住琼花,跃下树,飞快地朝玉钩井跑去。他的身影惊动了那些前来保护琼花的道人。这些道人紧张地抬头望向树上的琼花,见琼花仍旧长在枝头,完好无损,便也没有往深处想。

    钱逸群虚托着看不见的琼花,在过往道士诧异的目光之中,奔走而过。当他来到玉钩井旁时,井栏旁只有一个道士,正冲他微笑。

    “李师兄,”钱逸群刹住脚步,“有事么?”

    “贫道等候多时了。”李一清微笑道,“师兄摘到琼花了?唔,肯定是摘到了,否则也不会来这里。”

    “你知道?”

    “当然,否则我怎会在这个破地方住三年。”李一清不屑地扫视四周,一副即将解脱的模样。

    “嗯,难怪你那么喜欢琼花。”钱逸群笑道,“今rì跟我说这么说,是想与我为友,还是准备杀我灭口?”

    “都无所谓。”李一清道,“把琼花给我,我无所谓你知道什么。”

    “下面到底有什么?一朵琼花不能进去两个人么?”钱逸群忍不住问道。

    “下面?”李一清大笑道,“你是说玉钩洞天啊?等我出来你就知道了,现在把琼花给我。若是要我动手,恐怕你会很后悔。”

    “嗯……我考虑下……”钱逸群用力抿了抿嘴唇,呲牙问道,“说起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在乎你是谁。”李一清昂着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看着渐渐收敛的天光,“反正与我为敌者,都将是死人。”

    “我同意,我迟早也会死,不过我估计九成九会是老死。”钱逸群缓缓将琼花放进金鳞篓,却没有被吸纳进去,反倒与苦尘送的白莲花融为了一体。

    钱逸群没有功夫去研究这种奇异的现象,因为李一清右手中已经多了一张符纸,左袖中也隐隐露出铜钱剑的模样。

    李一清动手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下洞天【一更求月票】

    第二十章 下洞天

    李一清飞起符纸,剑交右手,口中迸发出有力的喝声:“疾!”

    符纸凌空一抖,被铜钱剑刺了个对穿。

    李一清口诵真言,耍了个剑花,再次指向钱逸群:“如今悔悟也晚了!受死吧!”

    钱逸群呆立原地。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就这样?”钱逸群微微偏了偏头,看着铜钱剑上的符纸自燃起来。

    “我已经命六丁六甲神来取你xìng命了!”李一清喝道。

    “这个……他们什么时候到?”钱逸群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他们来得晚,我想先去玉钩洞天看看。”

    李一清如同触电一般朝后跳了一步,双眼微微眯起:“好手段!竟然能扛过我的灵符!”

    “这个到底算不算符还有待商榷吧。”钱逸群道,“你要没其他事,我就先入井了。”

    从李一清挚出铜钱剑,钱逸群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不和谐。虽然这位道兄的过场挺多,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战斗时散发出来的煞气。若说他已经到了煞气不外露的境界,可催动符箓的时候连灵蕴都不流转,这就太奇怪了。

    综上所述,钱逸群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娃就是来搞笑的。

    钱逸群每走上前一步,李一清就不由自主地退一步。

    当钱逸群走到李一清刚才站立的位置,左手已经扣住了清心钟。

    “哈哈哈!你终于上当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得了传秘法,特意布下这个阵图,诱你上当!”李一清疯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刚才那些都是假的,没想到吧!”

    “呼,”钱逸群松开了袖子里的清心钟,“算了,真是输给你了。”

    “认输不算晚,交出琼花吧!”李一清喝道。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摆弄你这么颗棋子,但是我真心可怜你。”钱逸群摇了摇头,“孩子,以后认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人,这点对你来说尤其重要啊。”

    “你、你、你……”李一清指着钱逸群的脚下,那双崭新得不染丝毫尘土的圆口皂鞋,已经将地上的阵图轻轻抹去。

    “江湖是很血腥的,不是人人都像道人我这么厚道。”钱逸群站在井边,看着那汪井水,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漫天的天尊帝君们啊,小道我刚做了件好事,麻烦在去玉钩洞天的路上别玩我就好……”

    沉声祝祷完毕,钱逸群一手抓起吊绳,翻身跃入玉钩井中。

    琼花虽然与白莲花融为一体,但是开启的玉钩洞天的功效仍然还在。钱逸群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直接落入水中,狼狈不堪地回房间换衣服。此刻却见井水如同薄雾一般,没有丝毫阻拦自己落地的意思。

    吊桶的绳索很快就拉到了尽头,随着喀喇一声脆响,钱逸群在空中停了停,旋即以zì yóu落体的姿态摔落井底。

    好在井底是一片松软的沙土,干燥细腻,落地时的震动也只是让钱逸群脚底发麻而已。

    钱逸群抬起头,看到被扯断的轱辘落了下来……

    哗啦!

    轱辘落入水中,激起一大朵水花,在水里打了个滚又浮了上去。

    钱逸群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轱辘,确定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了。他拉正了褡裢,在翠峦山上按了按,又摸了摸鱼篓,这才钻进了井壁上的洞中。

    一入洞中,钱逸群顿时被黑暗所吞没。他感觉到了寻鬼司南发出的颤鸣,探手取出,打开盖子之后被吓了一跳。

    从水墨地图上判断,在这条隧道的尽头,有一个方形的广场,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象征鬼魂的红点。

    ——难道这里就是黄泉入口?高速直达幽冥地狱?

    钱逸群将寻鬼司南当手电用,借着微弱的毫光,缓步朝前走去。他很快就看到了橘红sè的光芒,那里便是隧道的尽头。

    也是一个百鬼集会的地方。

    片刻之后,钱逸群踏进了那橘红sè的光芒,眼前豁然开朗,一股yīn风吹起他的衣摆。

    这是一片乱葬岗,低矮的松柏扭曲丑陋,黑sè的砂土地上寸草不生。天上挂着一轮新月如钩,尚不如这洞口的两堆篝火亮度更大。

    从这里开始,便是百鬼齐聚,但仅靠肉眼是看不见的,是以显得颇为凄凉。

    钱逸群铃剑在手,向前走着,很快便发现这个地方在不断扩大。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份感觉,他飞出古剑,落在距离自己五步的地方,然后缓缓走了过去。足足走了十步之后,他才摸到了剑柄。

    看着身后似乎没有走出多远的篝火堆,钱逸群已经感到了一丝疲惫。

    “人为阳,鬼为yīn,yīn阳之界便是一个世界。你每穿过一个鬼,就如在不同小千世界中穿行,故而看着路短,走起来却长。乡里人称:鬼打墙。”张阁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钱逸群的左上方,开口说道。

    “唔!”钱逸群吓了一跳,“张师,您没事吧?”

    张师脸上蒙着一层薄雾,身子虚灵发淡,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似的。他道:“这是我的浮影,给你带路。”

    钱逸群跟在张师浮影之后,斗折蛇行的,明明看似一条坦途,却走得曲折非常。不过效果也是十分显著,很快就靠近了前面的小山岗。

    山岗上点着烛火,呈九宫八卦方位摆列,数目一如《洛书》中所制。张阁主站在烛阵之中,冠袍齐整,手持宝剑。他见钱逸群来了,招手道:“近来。”

    钱逸群随着浮影上了法坛,见阁主招呼,便也走了进去,顿时一股暖意席卷全身,一路上依附在身上的yīn森鬼气顿时消弭。

    “看到大师的留言,弟子便进来探访一番。”钱逸群上前行礼,“有什么弟子能帮忙的么?”

    张阁主道:“我要在此施食济炼,你当为我护法。”

    “张师,我对于鬼灵什么的,完全没有经验。”钱逸群老实道。

    “鬼灵能伤人么?”张大师嘿嘿一笑,“所谓护法,自然是针对活人的。”

    “唔,琼花已经被我摘了……虽然还长在那里。”钱逸群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只希望这位张大师能够理解。

    “这里名为玉钩洞天,自然不止琼花一把钥匙。”张大师道,“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下来的?”

    “那无且手……”钱逸群问道。

    “只是我希望来一位会无且手的帮手罢了。”张师道,“这里施食济炼不同于地上,鬼灵之力强横,到时候有人来捣乱,被鬼灵附体之后你可以施救。”

    ——原来是为了救来捣乱的人!这位大师真是慈悲……

    钱逸群头皮一麻,道:“既然人家来砸场子,自然要做好被反砸的心理准备。”

    “有些人罪不至死,能救则救吧。”张师又问道,“你会画符么?”

    “一点都不会。”钱逸群更加老实道。

    张天师没想到钱逸群这么爽利,直接就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本以为敢抄《道藏》的道士多少有点符法的基础,到底这东西是道士们游走四方用来吃饭的基本手艺。

    无论是咒还是诀,不是机缘极其巧合,是混不到饭的。只有用符,才可能在街上摆个摊子,对往来施主道:“施主,贫道见你脸上有妖气!还是请一道符回去镇宅吧!”

    偏偏钱逸群从来没有这个需求,师父能传一个流铃八冲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哪里去学符法?

    “符法易学难jīng,你只需记住两句话,终身受用。”张大师道,“其一,天地万物之纹理,皆可为符。”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中浮出许多动物身上的斑点,或是可以帮它们看起来雄壮,吓退天敌;或是可以保护身形,逃避猎杀。从这种角度上来说,无疑也是“符”的作用。

    “其二,以咒入符,是为小符。以符入咒,鬼神自钦。”

    “张师,这句话怎么解?”钱逸群打躬求教。

    “寻常道士都能以咒入符,这是因咒成符。若是学得主客颠倒,以符助咒,则威力更加无穷。”张师顿了顿,“到底玄术之中,以咒为最上,不是祖师们哄人的。”

    “张师,弟子见过茅山黄元霸的符术,他似乎是以符入阵,不知算是什么水准。”钱逸群问道。

    “阵的根源是天地之炁,手段则为符咒诀并用,已经是集玄术之大成了。”张大师略一思索,“黄元霸我倒是知道,他最得意以符列阵,以一己之力行法坛之功。看似威能颇大,十分震撼,破起来也容易,反而容易伤及xìng命。”

    钱逸群连连点头:张师果然是明眼人呢,一语中的说出了黄元霸的死因。看起来十分厉害的符法,一旦被破,连个帮手都没有。

    “我现在传你一道金光符,好生记着。”张大师右手持剑,左手捏了灵官诀,凌虚画符,口传诀窍。

    钱逸群只见剑光在靛蓝sè的夜空下留下了条条银光,一个个圆圈套在了一起,组成一个形制诡异的符纹。

    这符没有符头、符胆、符脚,没有上天神明秘名花字,然而一旦画成,顿时金光四shè,让人心生正气。

    这便是金光符!(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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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介绍:
钱逸群重生在崇祯三年的苏州府,看尽天下繁华,阅遍人间富贵。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上辈子是都市小说,这辈子是历史小说,哪知道因为一头狐狸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百媚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媚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媚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