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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百媚图txt下载     百媚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我自岿然不动

    第五十九章 我自岿然不动

    “今天这里的人,都得死。”诚闻的秘密被人窥破,便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一直留神门口,见没有漏网之鱼,心中略略宽泛了些。

    这两个随从都是女真萨满,能摄取生灵魂魄,必要时引魂入体,威力大增。

    这两人一个是青狼入体,一个是野猪上身,都是山林之中极其嗜血凶残的动物。而且力量极大,皮厚肉糙,饶是白枫古剑锋锐,砍在它们身上也只是让他们嗷嗷大叫两声,回避剑锋。要想切豆腐一般切了他们,却是不能够。

    好在白枫的剑法攻防一体,即便不能杀敌也足以自保。只是刚才受了诚闻和尚的一击,又不肯接受钱逸群的灵蕴加持的,自然战力大跌。

    诚闻和尚见自己的随从占了上风,翩翩然走向钱逸群,道:“道长,可愿与小僧走?”

    “走?走去哪里?”钱逸群佯装不知,心中算计:自己这掌心雷和无相扇,不知道能不能暗算了这个秃贼。

    “天聪汗招贤若渴,光是道长这手三清铃,便能独掌一观,光大教门了。”诚闻好言说道,丝毫不管旁边就是厮杀之声。他刚才要点破修行秘要,断了江南修士的进道之阶,唯有钱逸群与白枫两人看破,可见这两人都是明白人。

    诚闻虽然也恨钱逸群识破自己身份,却更恨白枫的恶言相向,故而对白枫是要他毙命,却出言招抚钱逸群。

    钱逸群哈哈大笑道:“寻常秀才去了建奴那边,都能做内院学士,道人却只能掌管一座宫观么?”

    诚闻一愣,暗道:内院学士?这是什么官职?哦,是了,这道人刚才的女真话也是半生不熟,可见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来的。他道:“若是道长愿意,自然也可以军功出身,光宗耀祖。”

    “道人能不剃头么?”钱逸群问道。

    诚闻有些迟疑,暗道:若是以前倒也未必要剃,只是去年大汗刚刚定制:凡是归降汉人,一体剃发。

    “若是不剃头,恐怕只有做宫观官了。”诚闻道。

    “这样啊?”钱逸群抬手挠了挠了头皮,“突然觉得头皮发痒,说不定剃了也没什么不好。”

    诚闻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猛然之间听到钱逸群暴喝一声:“乾坤一掷!”

    刹那间,诚闻就像是被笼罩在漫天铜钱之中。那些铜钱金光闪烁,暴雨一般打落下来。他连忙运起灵力,挥袖抵御,谁知着力之处却是一虚,心中暗叫不妙:这回是上了那道人的当!

    钱逸群已经欺身贴近,手中无相扇一扑,喝道:“米粒之珠!”正好衔接那破财落宝铜钱。

    那铜钱能够落宝,却无杀伤之力,只是看着颇为壮观,让人分心。钱逸群活用成烟雾弹,效果却是正好。

    诚闻听钱逸群又喊出了口诀,心道:这道人的攻势倒是不强,看来也不过是个包打听似的人物,什么都知道些,却不jīng通战阵。若是我长刀在手,只一合便能斩了这人。

    钱逸群见他还用袖子去挡,心念已经动了,高声喊道:“雷来!”

    掌心雷旋即在手中凝结,趁着诚闻刚挡住无相扇的攻击,一团闪电便紧随其后轰了上去。

    诚闻硬接了无相扇的攻势,退了一步,胸口一闷,心道:这道人竟然跟我虚实难测的把戏,却不知道犯了兵家大忌么!

    他只以为每个法术无论虚实都要消耗灵蕴,凡人灵蕴最多支撑三五个法术,哪里肯如此消耗?却不知道钱逸群天生灵蕴就多,用起来极端败家,根本没有考虑过虚实的问题。他只是先从瞬发的落宝铜钱开始,算好了诚闻的反应,换出扇子。

    最后才是自己的绝招——掌心雷!

    将小**诀和掌心雷咒文化为无为之心后,钱逸群的掌心雷才有了更大的实战价值。此刻一声“雷来”,旋即手中电球飞出,准准打在诚闻身上。

    诚闻身上黄光一闪,抗下了这记掌心雷。

    钱逸群眼尖,见诚闻脖子上挂着的佛珠上的一粒菩提子应声而碎,落在地上。原来是件防御法宝!

    饶是如此,仍旧打得诚闻退后三步,喉头逆血上涌,颤了两颤方才站稳。他放下袖子,恼羞成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看法宝!”

    钱逸群就地一滚,手中已经抓了一把地上的铜钱。只见诚闻正从袖子里的喷出一道白幡,上面用鲜艳的朱砂绘着不知什么含义的符文,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红文白幡见风便长,发出猎猎风呼,如同僵尸一般树立着朝钱逸群飞来。

    “乾坤一掷!”钱逸群手中铜钱再次飞舞打在这白幡上。

    被困阵中的人都觉得yīn风惨淡,耳畔好像听到鬼哭之声。见钱逸群又扔出一把铜钱,没见识的还以为钱逸群身上有什么装钱的宝贝,有无数铜钱供他挥霍。

    这回铜钱砸在白幡上,顿时阻碍了白幡的动力,鬼哭之声更大。

    “你这虚张声势的玩意,还敢拿出来献丑!”诚闻和尚大笑道。

    “落!”钱逸群也着急了,替落宝铜钱加油。

    不知道是他的天赋言灵发生了作用,抑或是赶了巧。这一声“落”字刚刚出口,那白幡之中便是一阵哀嚎,落在了地上,被漫天落下的铜钱盖了个严实。

    诚闻和尚一惊,吓得退了一步,手入袖中,这回却掏出了个黄灿灿的铜质玛尼轮。这玛尼轮是藏传佛教的标志,在藏地人手一只。区别只在于富贵者用金银宝石,贫贱者用松木陶土。

    轮上刻有观世音菩萨六字大明咒,每转一圈便等于诵持亿万遍。此所谓法论一转,恒河河沙数罪障悉消除。

    诚闻和尚号称显宗佛子,却拿出个密宗的法器,口中诵出梵文真言,手里玛尼轮轮转不停。

    在场有少见识的,纷纷好奇,暗道:这和尚怎地打着打着拿出个孩童玩意出来?莫非是被雷公道人打傻了么?

    他们没见过掌心雷法,见钱逸群刚才能够招雷唤电,都以为是雷公降世,心中惊骇。又有些侥幸,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冲撞这位高人。

    钱逸群却如临大敌。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眼前所见也与那帮尚未激发灵蕴的人有所不同。他能清楚地看到这玛尼轮上荡漾起的层层光波,初时只有一两圈,每转一圈便会多一层。

    他虽然站在诚闻正面,离这和尚最近的却是角落的王家夫子和陈继儒。他们只听到法论转动时发出的呼呼声,继而脑袋一懵,纷纷坠地。

    诚闻将法论越转越快,这荡起的涟漪的也越来越重。

    钱逸群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自己坐在那经筒上一般。

    那边白枫更是不支,手中的古剑越来越慢。眼看他就要被那两个妖怪萨满掏出心肝,却正好跌倒。这一跌反倒是因祸得福,那只利爪堪堪从胸前掠过,带走了三重衣,留下三道触及骨膜的血痕。

    周围修为浅薄、乃至压根没有修为的人跟着倒地,犹自呻吟。

    整个观柳厅很快便只有钱逸群仍然屹立不倒。

    “道士!还不落地,更待何时!”诚闻自己也到了极限,手中**无法再更加快了。

    钱逸群眼中的世界就像不断晃动,颇有酒醉的感觉,但还不至于摔倒。他手持清心钟,打起了流水铃子。

    叮当之声渐渐响起,让钱逸群脚下生根。

    诚闻和尚越发担忧起来,见两个随从已经解决了白枫,用女真语吼道:“杀了他!”

    狼、猪变身之后似乎智力也受到了影响,听到诚闻的吩咐方才朝钱逸群冲来。

    钱逸群一边振起流铃,一边口中怒喝:“雷来!”他脑中仿佛看到了扬州十rì、嘉定三屠,仿佛看到一个个如同妖怪的清兵冲向无辜百姓,手起刀落,身首异处。

    这无边的恨意让掌心雷胀得极大,几乎比人头还大,挥手间便打在那头野猪萨满身上。

    那野猪萨满冲在最前,又没有护身法宝侍卫,被这一击顿时打得皮焦肉烂,砰地倒飞出去,厅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烤肉的焦香。

    倒地众人渐渐醒转过来,各个都是浑身无力,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察看自己身边情形。有几人身体好些,醒来得快,正好看到钱逸群将那野猪打飞,心中一阵欣慰:总算还没有成为妖魔的口粮。

    又有几个陆续醒转过来,口中说不出话,只是嗬嗬作响,却是在提醒钱逸群,那个狼妖已经冲到了他面门。

    钱逸群自己哪儿会看不到,只是实在无力闪避。这玛尼轮发出的怪响让人失去平衡,怕是踏出一步就会摔倒再也站不起来。

    眼看着一个巨大如蒲扇般的兽掌,伸出长如刀刃的五个爪尖,当头朝自己拍下……钱逸群此刻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今rì晚宴上的种种变故,昨rì山中的般般经历,乃至穹窿山上、藏经阁中、县城家里……前世今生所有阅历过的场景、见识过的人物、挂念过的恩情、体验过的喜怒哀乐……一股脑地在脑中炸开!

    ——我只能走到这里么?

    ——不是说,一入道门三千善神拥护其身么!

    ——不是说,一朝礼拜天尊定得三生庆幸么!

    ——不是说,一念全真无妄可绝三灾九难么!

    ——不是说……

    一声狼嚎响彻寰宇,那巨大的爪子带着凌厉的腥风已经拍到了钱逸群头顶。(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比吴三桂更大的汉奸

    第六十章 比吴三桂更大的汉jiān

    “痴儿,既然悟了,就要去行;既然行了,就要恒持。”

    “痴儿,相逢必有相别,何至于此。”

    “痴儿……”

    “老子是师不是神,真神惟有一心存!”

    ……

    噹!

    钱逸群闭上了眼睛,脑中最后回响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他手里的清心钟略微一停,再次振动时却发出了一声钟响。

    这声钟响悠扬绵长,声过音来,绵绵不绝。

    钱逸群顿时脚下生根,腰背挺拔,抬眼看去,身上金光缭绕。

    这一声钟响,震得狼妖退避,捂脸哀嚎。身上粗毛渐渐收入体内,长长的狼吻也眼见缩短,隐约露出人形,心中惊惧不已:这是什么法宝,竟然生裂我的兽灵!

    诚闻和尚见钱逸群踏步上前,脚下坚实,心中不甘,口诵密教真言,手中玛尼轮转得更快。一身灵蕴如流水一般泄去,震得倒地众人纷纷呕吐,登时厅里秽气冲天。

    钱逸群不管他转得多快,只是轻轻打着流铃。这流水铃子果然打出了流水的味道,或是浅滩涤石,或是深流激浪,处处自然之声,真正天地之音。

    在这琳琅响彻之中,总是传出钟声。这钟声与铃声相表里,极其合拍,又分内外两重。耳中只有铃声,而心中却闻钟声。钱逸群每踏一步,便见诚闻身子晃一晃,让不知关联的人还当做是钱逸群施了什么秘法,用脚步震他。

    诚闻有苦难言,喉间憋了一股逆血,嘴里血腥弥漫。他咬紧牙关,以免一口喷出来,到那时便是气血流泻,再难后续。

    钱逸群却是越走越轻松。

    在他的灵蕴海之上,多了一口钟。

    这钟就如洗干净了的清心钟,上面符纹密布,以八卦为部,分成八部。这八部自然对应流铃八冲,只是眼下还是黯淡无光,不知如何作用。若是严格说起来,清心钟在此之前只是钱逸群的玩具,此时此刻才算祭炼为自身法器。

    而这法器威力之大,竟然平白一振,就将这诚闻和尚震得不能自己。

    这便是积量而质变!

    一朝跃过了龙门的鲤鱼,便是龙而非鱼了!

    噗!

    诚闻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玛尼轮停了下来,趺坐地上调养灵息。

    这口鲜血溅到钱逸群鞋上,形成一大一小两滴血珠,缓缓渗入鞋面。钱逸群低头看了看,抬起头又望向那个蜷曲身子浑身赤luo的女真萨满。刚才他引青狼鬼灵入体,变成狼人,身形壮大,把僧衣都撑破了,此刻正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正是兽灵与自身魂魄撕裂之后的后遗症。

    钱逸群环顾四周,见白枫还没死,上前蹲在他身边:“有金疮药么?”

    “剑……”白枫气若游丝,“先杀……”

    虽然他言不成句,钱逸群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他先杀诚闻和那个妖人,以免夜长梦多。

    “来人啊!有贼啊!”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正是狐狸。

    王心一终归是部堂高官,刑部代理尚书,门下家丁呼啦啦来了一片,手持各种武器,替钱逸群制服了诚闻与那头狼妖。

    狼妖恢复人形之后,浑身的粗毛都缩了回去,脑后却仍旧留了一条又细又短的辫子,如同老鼠尾巴。当下有去过关外的人,失声骂道:“金钱鼠尾!果然是建奴!”

    家丁扯去诚闻的僧帽,果然也有条一模一样的辫子。

    女真风俗是将头顶头发尽数剃去,只在后脑勺上留一条小辫。这条辫子不能粗,必须要能够穿过钱眼,发根部不能超过一枚铜钱,看上去像是老鼠尾巴,故而被称为金钱鼠尾。

    本来汉人是不需要剃发的,却因为去年辽东饥荒,许多关外汉人逃回关内。这些人都是金国权贵的私产,逃走得多了自然心痛。故而寻了个理由,说汉人不剃发是心存两心,要一体剃发。不剃发者便要剔头,剃发不如式——比金钱大的——也要剔头,这便是第一次留发不留头运动。

    钱逸群见了这金钱鼠尾,心中惊诧,暗道:本以为yīn阳头大辫子已经是天下最丑的发型了,没想到竟还是改良版!正版的剃发竟然能丑得突破人类审美极限,女真人的想象力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他却不知道,满清到了嘉庆时期才将这金钱鼠尾放宽了些,改成“猪尾巴”。至于从头顶开始留,留成乌黑亮丽的长辫,那已经是晚晴时候的事了。若是嘉庆皇帝自己穿越到他太爷爷康熙时代,也会因为留发不如式而被砍头,更别说现在。

    “原来你不是和尚。”钱逸群手持白枫的古剑,走到诚闻面前,虚虚指点,“报上名来,道人有话问你。”

    诚闻和尚坐了片刻,气血归藏,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他道:“要杀要剐,何必多言!”

    “我倒不是很想杀你。”钱逸群此言一出,身后一片哗然。正有人要说这建奴人人得而诛之,却见钱逸群凌冽目光扫过,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你不杀我?”诚闻也有些意外。他能慷慨就义,但更希望苟且偷生。

    “嗯,我有些事想问你,只要你答得好,我便放你走。”钱逸群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他面前,颇有当堂开审的模样。

    “你说。”诚闻觉得这买卖做得过,索xìng配合道。

    “你是来做jiān细的?”钱逸群问道。

    “谈不上jiān细,只是来打探虚实罢了。”诚闻道。

    钱逸群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皇太极又要南下了么?”

    诚闻略一迟疑,心道:这道人心思与常人不同,常能出人意料,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诈我?还是说实话好了,反正南朝也不可能坏了大汗的事。

    “天聪汗要伐插汉儿蒙古。”诚闻实话道,“故而派我来探探南朝虚实。”

    “你这一路探访下来,所见如何?”钱逸群自己还没离开过苏州,对外界世界完全不了解。

    “杨鹤乃是庸官,还是个刚愎自用的庸官,西北不复南朝王图。”诚闻道。

    钱逸群心中略略一叹。

    杨鹤是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他制订了“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战略,耗费十万帑金和藩王捐助的五万白银、二万石粮食,却白白养活了农民军。当时山陕甘三地的农民军听说杨督招抚,都是欢天喜地,拿钱拿粮拿官职,然后再反。

    其子杨嗣昌在崇祯十年任兵部尚书,用“四正六隅”、“十面撒网”之策,听着很厉害,结果却是彻底掏空了国库,被张献忠玩弄于股掌之间,致襄王被杀。总算他有些节cāo,觉得实在没脸见崇祯帝,绝食自尽。

    这对父子被后人列入庸臣误国传中,罪有余辜。

    “皇太极要灭插汉儿,胜算几成?”钱逸群又问。

    “八成上下。”诚闻略略夸大了些,反正这事全凭主观,最多算是吹牛。

    钱逸群对历史不甚熟悉,只记得插汉儿最后一代汗是林丹汗,被称为蒙古的崇祯,也是很有魄力却生不逢时的典型。他点了点头,又问道:“女真人中,像你这样修为的有几人?他们这样的有多少?”

    “哈,你想刺杀我们天聪汗么?”诚闻本是汉人,却已经死心塌地地把自己视作女真人了。他道:“你莫非不知道国之宝在德不在险么?异术超能之士果然是国之宝,但靠少数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得很。我天聪汗能够威震辽东,屡败南军,不是靠的喇嘛萨满,而是百万女真铁骑!”

    钱逸群脸sè铁青。圣人有何等威力他不知道,但真要让苦尘或者高仁面对绝对优势的铁骑,估计他们也只有退避的份。什么一人独挡百万兵,那只能存在小说和演义之中。

    “再者说,我算什么?”诚闻自嘲一笑,“我这些微末手段,哪里敢在国中称道?就连此番前来所带的法宝,都是临行前拣的他人不要的东西。至于那两个,在金国连百夫长都做不上。”

    钱逸群知道他这是自贬求生,顺便夸夸金国国势,让明朝不敢打他们主意,更让明朝的修士们不敢去关外捣乱。他冷笑道:“你能得奴酋赠马,也绝不会是小人物。”

    诚闻一惊,脸上浮出惊恐之事。他回忆当时情形,除了几个大喇嘛和天聪汗身边的内官,再无外人。是这道人有耳目在北国?恐怕未必。那就是他极善推衍?也不太像……

    钱逸群又想起那个熟悉却堵在嘴里的名字,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诚闻脸上yīn晴不定。说真话,万一被人揭破底细,今晚难逃一死。说假话,天知道这道人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诚闻一咬牙,打定主意赌一把,朗声道:“我姓范,范……”

    “范文程!”

    两人竟是异口同声道。

    ——诚闻乃是文程的倒音,狐狸又说他是皇太极的书房官,我早该想到的!

    钱逸群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闲杂人等放了也就放了,这范文程却是万万放不得!

    假设将这天下视作一场游戏,从建奴中除去任意三个人,而保住华夏山河不沦丧夷狄之手。那么这个范文程就一定在钱逸群的剔除名单上。

    不单单因为他是个铁杆汉jiān,而是这个汉jiān的破坏力实在太强了,甚至远过于引狼入室的吴三桂。(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口蜜腹剑的道人

    第六十一章 口蜜腹剑的道人

    范文程之于皇太极,就如张良之于刘邦,诸葛之于刘备。

    这位大明秀才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是一员猛将。朝堂上参与制定官制典章,将落后的游牧奴隶制度改进为适合金国国情的封建奴隶制度,标准的出将入相。

    满清入关之后,范文程更是事无巨细一把抓,展开各种收买人心的活动。诸如收敛崇祯遗体、祭拜明陵、定额减税……为满人能够坐住华夏江山立下了不世之功。

    而这些记载史册的惊天功绩,只是范文程实际功绩的十分之一。因为他在修订太宗实录时,将许多自己参与的历史大事都加以销毁。在满清一朝只有奴才,绝不不存在功高盖主一说。他这么做的根本目的,恐怕还是因为做了太多让他祖宗范仲淹蒙羞的事。

    范文程是范仲淹的十七世孙,代代可考。

    这样的人不杀,无异于鸿门宴放走刘邦,甘露寺饶了刘备,千载之下也会有人在论坛骂一句:“钱竖实乃坏我中华之罪魁!该当菊花上电钻之刑!”

    “你、认得我?”范文程一愣。

    ——若是认得你,哪里还会跟你那么多废话!

    钱逸群哈哈一笑:“你可有个哥哥叫范文采?”

    “正是!”范文程见钱逸群手中古剑放低,心中一松,“正是家兄!”

    “我当年在沈阳,曾蒙你兄长照顾。”钱逸群起身上前拉起范文程。

    人处在绝境之中,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会当做救命之舟。只要有一丝光亮,便会扑上去,哪管前面是火焰山还是光明顶!

    范文程当即鼻头泛酸,心中感慨:人生大起大落之事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道长,你可不能徇私废公啊!”当下有人恢复过来,大声喊道。

    “放屁!”钱逸群骂道,“你让我杀他,无非是想报今rì之仇罢了!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道人曾受他家哥哥的恩惠,怎能对他下手!”

    “道长真是英明智慧!”范文程站在钱逸群身边,道,“文程定然不忘道长今rì活命之恩。”

    “好说好说。”钱逸群笑道,“道人如逐水浮萍,rì后说不定要仰仗范老弟。”

    范文程哈哈大笑:“岂敢岂敢!”又道:“道长,今rì这些人……”

    “这些人们,就饶过他们xìng命吧。”钱逸群假意思索道,“等会道人用法术送你回家,你也不用长途跋涉了。”

    范文程心中大喜。

    钱逸群笑道:“不过道人有个脾气,说来惹人笑话。”

    “道长请说。”范文程哪里敢笑话他。

    “道人从不做白功。”钱逸群直截了当道,“你是自家人,但规矩不可废。随便身上有什么,也不拘贵贱,给道人则个便是。”

    范文程一听是要钱的,心中戒备彻底松懈下来。他只道钱逸群若是要杀他实在和碾死蚂蚁一般,那时一身宝贝都是他的。如今只要银两当酬劳,肯定是要结这个善缘。

    问题在于,他假装和尚,摸遍全身也不名一文。

    “什么玉佩啦、铜钱啦、汗巾啦、菩提子啦……成全道人规矩而已。”钱逸群大度道。

    范文程心中一紧,暗道:这菩提子可是我防身保命的法宝,倒是被他看上了。是了,这法宝克他的yīn雷,被他惦记上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却不舍得给他……

    他道:“道长,这菩提子是小弟从内院借来的宝贝,回去若是不能奉还,是要受罚的。”

    “喔?内院的宝贝?”钱逸群一惊一乍道,“那道人可不敢要。”

    范文程心中一松,暗道:这道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但请一观耳。”钱逸群嬉皮笑脸道。

    “这……”范文程略略扭捏,心道:若是这都不答应他,恐怕他会翻脸。罢了,便是真的不还我又能怎地?只要先脱身才好。

    一念及此,范文程从颈上除下这串佛珠,双手递给钱逸群,犹自用手拉着。

    钱逸群接过佛珠,数了起来。每数出十来粒,便转腕套在自己手上,如此一来自然就将范文程手里攥着的一截扯了过来。

    “只有九十八颗。”钱逸群数完,佛珠已经一圈圈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范文程心中隐痛,暗道:看来这佛珠是有去无回了。他道:“这菩提子每挡住一次致命之伤,便会碎一粒。从炼成至今,已经救了大汗三次,诸将六次。今rì小弟又用去一次。”

    “果然是救命的好宝贝!”钱逸群赞叹道,“这样,你是怕内院发落你吧?不用怕,rì后我亲自与金汗说清楚。”

    “这个……”

    “你回去之后告诉努尔哈赤,少打点仗,‘适可而止’四个字还是得记得的。”钱逸群朗声道。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奇:这道长怎么颠三倒四的,刚不还说奴酋皇太极么?怎么扯到人家老子头上去了。

    范文程眉心一皱,道:“道长,安巴庚寅汗已经入庙了。”

    “对,我知道。”钱逸群笑道,“所以嘛……”

    长剑无声无息地透体而出,果然是一柄吹毛断发的绝世宝剑!

    钱逸群晃了晃手上的菩提子:“所以嘛,才让你去说呀。”见一击得手,他不由心中冷笑:有时候与虎谋皮也是能成的。

    在场诸人见异变突起,这才明白钱逸群使诈骗了范文程的防身宝贝,然后一剑将他刺死!心中却没能发泄刚才受挫的忿恨,倒是多了一分对钱逸群的畏惧。都暗想:这道人口蜜腹剑,真心可怕!

    范文程双眼外凸,口中发出嗬嗬喉音,终于不甘心地朝后仰倒。

    钱逸群正要上前了结那个狼妖萨满,只听身后有人叫道:“道长剑下留人。”

    钱逸群回头一看,原来是王心一已经醒了,正坐在太师椅上由左右服侍着喝参汤。

    王心一道:“道长,这里终究是要讲王法的,不可泛滥私刑呀。”

    “若是让他恢复过来,你们谁有把握制服他?”钱逸群问道。

    王心一别过头,不复多言。他本来想让钱逸群出力,却见钱逸群这么问,可知他不乐意。既然钱逸群不乐意,那旁人也靠不住,还不如一剑了结干净。

    钱逸群反手一剑,刺入那狼妖萨满的颈侧。颈动脉的鲜血飙shè出来,发出嘶嘶之声,不绝于耳。

    这回连陈继儒都别过头去,不忍直视。

    钱逸群甩了甩长剑,剑身上微微残留的血珠随之落地,干净得就像擦洗过一般。他从地上捡起白枫的剑鞘,归剑入鞘,随手放在案桌上。

    “大司寇,”钱逸群对王心一道,“君虽致仕,也当秉忠国家,今rì之事当具折上报朝廷,好使庙堂诸公得知建奴之野望。”

    “道长所言极是,只是这范文程又是何人?”王心一既然知道钱逸群不是跟范文程他哥有旧,那么还能叫出范文程的名字,显然此人在北地颇有声望。击杀敌国大将显宦,那也是很了不得的功绩。

    钱逸群知道他的心思,便将范文程的作用、功绩夸大而谈,听得众人纷纷叫好:奴酋去了如此一大臂膀,果然是我天朝之幸事!

    钱逸群说完,又正sè道:“刚才这贼子想说修行次第,哪里存了那么好的心肠?无非是想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骗我们大明修士踏上歧途。”

    众人此时自然相信钱逸群,就连刚才呛声那人都不住点头。

    钱逸群吸了口气,道:“其实,要超凡脱俗并不难。”

    在这满是血腥气的观柳厅上,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听钱逸群侃侃而谈道:“寻常人的灵蕴或是不足,或是不纯,故而难以激发灵心道体。只要内见了灵蕴海,自然得见真种子,踏上修真坦途。”

    “道长,该如何激发呢?”堂下有人出声问道。

    其余众人侧耳倾听,就连陈继儒这样的老儒学都不免俗。

    “世间法门万千,拜得明师自然就有了。”钱逸群道。

    “道长,求道长收纳!”当下有胆子大的,上前便拜。

    钱逸群撤步让开,道:“贫道修为浅薄,不能收徒。”

    “道长,那何处有明师指引呢?”又有人觉得钱逸群心狠手辣,入他门下恐怕骨头渣都不能幸存,便问其他明师。

    “明师可遇不可求,可求皆是邪师败圣。”钱逸群大手一挥道,“道人只知道:炼己修心,师自有信。”

    “再求道长指条明路!”

    这话钱逸群道是听得耳熟,自己曾经不也如此说过么?就这句话,便可看出明师的重要xìng。寻常老师只会传以自己所学,定下一条路给弟子走。而明师却是阐发弟子本真,不着一途,自然落脚成道,步步通达。

    “人皆有其所行,各有不同。”钱逸群道,“好比看病,同症不同药,同药不同症。怎能一概而论?”

    众人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有郎中碰到什么病都只出一副方子,肯定就被人打了出去。寻常大夫都是如此,何况秘法修行?

    “不过道人却有个方便法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量力而行,略略实验。”钱逸群来了个大转折,直吊得在场诸人心头发痒,喉咙发干,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如饥似渴地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金国萨满有宝

    “适才击杀了这两个建奴妖人,不知为何,体内灵蕴忽然大涨。”钱逸群说得如真的一样,“恐怕是他们的修行法门,能将自身修为送与他人,一旦被杀也就便被杀人者夺走了。”

    “真是残忍。”龚鼎孳出声怒道,“你这方便法门,岂不是鼓励杀人之法!”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人士,碰到高深的武学秘籍尚且前仆后继飞蛾扑火。有机会步入另一个更为高深玄奥的境界,哪里肯放过?莫说是杀建奴,就是自己老婆也未必不能杀呢!

    “他们练这法门,一般也是杀戮生灵,纳为己用。”钱逸群道,“天理昭昭,杀人者人桓杀之。”

    “道长说得有理!”

    “说得对!”

    “至理名言!”

    ……

    观柳厅中一片附和,气得龚鼎孳小脸通红。

    “不过这些妖人变身之后如同虎豹,力大无穷,还是罢了。”钱逸群突然摇头道。

    有江湖豪杰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便是熊罴猛虎也一样打得,何况只是人呢?我们多叫些人手,自然就是了!”

    “唔,万万不可。”钱逸群急道,“切莫四处张扬,以免去的人太多,伤及金国无辜百姓。”

    众人纷纷点头应承,心中却是一亮:正想问如何才能分辨普通百姓与这妖人,道长自己倒是说漏了嘴。到时候叫上同道,管他什么人,一并砍死!反正建奴各个可杀。

    钱逸群真是说漏了嘴?

    此刻这位厚道人正在心中暗笑:哥已经给你们开启了金国野外rì常,你们好好去那边练级吧,也别游手好闲祸害乡里了。

    王心一却暗中叫好:如此一来,肯定有大好男儿投军报国!我今rì适逢其会,该当行一助力。他这么想着,腹中一篇《请以武勋赐侠士出身疏》已经略具骨架,只等回头润sè了。

    钱逸群环顾四方。见此间事情已了,捡了范文程的玛尼轮、红文白幡。他又上前摸了摸范文程尸身,只拣出几块碎玉,见上面刻有纹路,一并收入金鳞篓里。

    众人看不惯这种做派,心中尴尬道:这道长也太不拘小节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等也便告辞了。”江湖豪杰们此刻都心挂北国,恨不得飞过去。哪里还肯在这里久留。

    王家自然也不勉强,还有一堆事要善后呢。

    钱逸群却突然道:“列位,就这么走了么?”

    众人心里一慌,暗道:这道长喜怒无常,又要如何?

    “贫道今rì说了这么多话,让你们又是看戏又是听书,古人说得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你们若是连点打赏都不留下,让道人喝西北风么?”钱逸群走上前去,金鳞篓往前一送,“多谢照顾则个!”

    这帮江湖客对钱财倒不很看重。心道:这位道长如此本事,想要金山银山都不在话下!却做这等乞儿事。果然是为众生化缘的高真!

    于是纷纷解囊,将银子投入篓中。更有爽快的,一掷千金,大块的银锭子就扔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出来赴宴带这么多银两所为何事。有些人觉得银子少,脸面上挂不住,连身上配饰也都一并扔了进来。

    钱逸群来者不拒。纷纷笑纳,然后才放众人离开。

    顾大姐在人群中,本想蒙混出去。却被钱逸群一把按住肩头。她一身功力尚未恢复,被钱逸群这么一按,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你且先留下,随便唱一曲喜庆些的,冲冲血煞气。”钱逸群道。

    顾氏见钱逸群没有为难自己,也不敢逆他心思,当下搬了椅子坐在堂中,取了女儿们的琵琶,咿呀呀唱起金陵评话的《说岳传》,专挑岳家军打金国大军的jīng彩片段,倒是颇为应景。

    钱逸群稳住了顾氏,上前对王守忠道:“王公子,那贼道的银子我怕是等不及了,便转给你吧。”

    王守忠何等聪明,当下道:“我先垫上便是。”说罢,命人去取了五百两现银,又有苏州大商行的本票一共是八百两,交给钱逸群。

    王心一误交匪类,想想自己认识这诚闻和尚正好是乙巳之变前夕,若是被有心人参一本,说他通敌……恐怕家破人亡在所难免。见儿子只用三百两来结交这位道人,颇有不喜,又命人送上锦缎jīng棉数匹,为钱逸群做道袍。

    钱逸群一一收入金鳞篓里,让王家人颇为惊诧。之前那些或许还能说是江湖术,而这一手却实实在在是神仙手段了。

    钱逸群了结了银钱事,笑呵呵走向顾氏,道:“顾妈妈果然不愧是南曲高人。”

    顾氏一惊:“道长认得我?”

    钱逸群手指联动,剑指一比,白枫古剑已然出鞘,发出嗡地一声,悬在顾氏后颈。

    “贫道受人之托,为小香君而来。”钱逸群微微笑道。

    顾氏眼珠一转,媚笑道:“道长真是快人快语,奴家也不能落个扭捏。”说罢,喊道:“女儿们,去把小香君唤来,只说她家有人找她。”当下便有媚香楼的姑娘们往外跑去。

    钱逸群总算松了口气,暗道:现在此间俗务也算了得差不多了,不rì便可启程北上,先去云台山取了那些世间失传的法术再说。对了,云台山在哪里?那位神仙姐姐怎么不说清楚呢?

    他刚一纠结,哑然失笑:我真是昏头了,这里就有现成的大百科全书啊!

    陈继儒突然见钱逸群对着他笑,心头毛骨悚然,颤声问道:“道长,可有什么事么?”

    钱逸群笑道:“正好有件事要请教先生。”

    “不敢称教,道长请说。”陈继儒连忙谦逊道。

    “敢问先生,可知道云台山在何处境内?”钱逸群道,“我要去访一位故友。”

    “云台山……”陈继儒博览群书,无书不读,常言“一事不知,儒者之耻”。经钱逸群这么一问,他登时搜脑刮肠,缓缓道:“据老朽所知。以云台为名的山峰共有十一处。在河南、江苏、山东、陕西、山西、广西、贵州、四川。其中四川最多,在广元、宜宾、阆中,共有三处。”

    钱逸群心中一颤:神仙姐姐这是要我由南到北、从东到西跑个遍啊?要是运气好,第一家便是。若是运气不好,竟然不在这十一处之中,那我该如何是好?不如回翠峦山中问问清楚?

    ——还是算了,这等事终究讲究个缘分。

    钱逸群微微摇头,道:“如此只有随缘了。”

    不一时。顾媚娘压着李香君来了。她持剑架在李香君肩上,厉声喝道:“放开我妈妈。”

    “不得无礼!”顾大姐喊道,“速速放了香君妹妹。”

    顾媚娘见母亲说话,只好松开李香君,推她过去。

    李香君看着钱逸群,并不认识,心中害怕,不可挪步。

    钱逸群放了顾氏,上前笑道:“你叫香君,为何闻不见香气啊?”

    李香君嘴角渐渐咧开。惊喜道:“你是……”

    钱逸群大手按住她的脑袋,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顾氏看了心惊胆战,暗道:我本以为他是李贞丽徐佛请来助拳的,谁知他竟然跟这小女孩有旧!还好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否则xìng命难保。

    “你怎么变了?”李香君好奇问道。

    “道人自有易容变装之术呀。”钱逸群直起身子,掩住李香君,道,“顾氏。你拿小孩子出气,实在丢人,道人帮你送回去。你怎么感谢道人?”

    “弗如妾自荐枕席,以身相许?”顾氏咯咯笑道。

    钱逸群打了个哆嗦,心下不由比较起来,暗道:徐佛可谓娇艳,李贞丽是为冷艳,这顾氏却是的的确确的妖艳啊!呜呼哀哉,道人降妖伏魔,少不得要与之大战三百合!不过,得先把这个小朋友送回去。

    顾氏见钱逸群不说话,心中暗骂自己愚蠢:这道人摆明了喜欢李香君这等**女孩,对自己这熟艳妇人恐怕不爱。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顾媚娘,与李香君同岁,却还高了一两寸,银牙一咬,把心一横,咯咯笑道:“道长若是嫌弃奴身,敢请道长收下这个孩子,为道长铺床叠被,洗衣打扫。”说着,将顾媚娘推向前去。

    顾媚娘突逢变故,登时露出小孩心xìng来,咧嘴大哭:“妈妈不要卖我!”

    这童声哭得凄恻徘徊,厅中众人不由心软,纷纷暗道:这道人不是sè中饿鬼,肯定不会收纳的。

    虽然这么想,却又不敢以俗情揣测,心里难免悬了一线。

    顾氏心中却是如同刀割。她一直将顾媚娘当做亲生女儿栽培,倾注其上的情感远非旁人能够揣度。世人只见她脸上艳笑,谁知道她也一般有颗肉做的心肠。

    “住嘴!若是道长不要你,我便将你卖给那人牙婆子,让你去那私娼窑子里受尽苦难!”顾氏喝道。心中却是泪如雨下,暗道:你这傻孩子,只要跟了这个道士,学得一法半招,rì后回来便能一统忆盈楼,成为宗主。妈妈这也全是为你好啊!

    顾媚娘哪里想得到那么透,强自憋住哭泣,胸口起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道长,这孩子今年只有十二。”顾大姐换了嘴脸,对钱逸群娇笑道,“还有十年能服侍道长呢。”

    ——你让我帮你带十年的孩子,当我保姆么?

    钱逸群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他当然知道顾媚娘在媚香楼的地位,否则也不会带她来出战绮红小筑了。

    顾大姐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没想到钱逸群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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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如何不上玄都

    “每年一百两银子。”钱逸群道,“我带她在身边端茶倒水,任打任骂,死生不论。我凡事不避讳她。十年后她自行离去,能带走什么看她的本事。”

    顾大姐心中大喜,连忙道:“多谢道长!不过银子就算了,怎么好意思收道长的钱呢?”

    “做梦!”钱逸群暴喝一声,“是你给我银子!”

    顾大姐脸上一红:“玩笑话,玩笑话……自然是妾身给道长银子。”

    厅里其他人开始也以为是钱逸群要买这孩子,还暗道一千两买这个丫头有些亏了。谁知人家是开价!

    王守忠突然临机一动,道:“小弟愿意供奉一千两!求在道长身侧服侍。”

    “你?”钱逸群打量了一番这个三十多的“小弟”,笑道,“你还是做贫道的红尘之友吧。rì后贫道来苏州,也有个地方落脚。”

    王守忠虽然不乐意,但也算有所得。王心一出身寒门,虽然位至刑部堂官,但是家族没有根基,总是觉得矮人一头。他见儿子有心结交这道人,心中暗道:我长子守贞明年入闱若是得中,我王家在苏州也算是豪族了。若是次子守忠能以江湖自固,更可保王家三代豪门。

    不由微微颌首,出言道:“此番多亏了道长,使这些丑奴匪类得以正法。rì后道长若是过苏州,总请在寒舍下榻。”

    钱逸群自然称好。

    “不知道长俗家还有什么亲戚,也好rì后走动。”王守忠没有他心,只是想巴结钱逸群。

    殊不知钱逸群最怕的就是自己亲戚被人惦记,便推搪道:“道人亲眷离得远。”

    王守忠又追问道:“道长在何处宫观挂单呢?也好时常请益。”

    钱逸群摇了摇头,道:“贫道不rì便要远游,只暂住木渎张氏宅,并未挂单。”

    张文晋登时有与荣焉,挺了挺胸膛。

    钱逸群还挂心家里的翠峦山,便告辞而出。王家人知道留也留不住。只得送了出去。钱逸群走的时候,顺手将白枫的古剑也一柄收入篓中,不置一词。其他人以为高人自有深意,自然也不会说话。

    陈继儒却是要跟钱逸群一走,两人到了外面,见拴马桩上还有一匹神采奕奕。骨骼俊朗的蒙古好马,正是范文程的坐骑。这种千里马,若在市面上少说也要千金,实在可观。

    王心一见钱逸群没有坐骑,便劝钱逸群将这马骑走。

    钱逸群正要答应。却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脚边一蹭,跑向一个暗角。他知道这是狐狸有所提醒,一言不发跟了过去。王心一心中好奇。陈继儒却暗叫不好。

    那个暗角,正是他藏宝贝的地方。

    钱逸群走到暗角,猛地往后一跳。

    两支大角送到了面门。

    当然,速度并不快,只是钱逸群有些反应过度。

    这是一头大角鹿。

    这鹿长相奇特,颈长头大,吻部狭长,小眼大眶。蹄子宽大,踩在地上发出响亮地啪嗒声。看它身形,比马略壮。毛sè棕黄发亮。头上角叉粗壮,角干在角基上方分为前后两枝,前枝向上延伸。又再分为前后两枝,每小枝上还长出了一些小杈,宛如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枯树。

    “眉公,我用那马跟您换吧。”钱逸群谄媚道。

    陈继儒号眉公,又号麋公,最喜欢的坐骑就是大角鹿。上下五千年,座驾一直都是华夏人民用来表明身份,彰显xìng格的重要工具。陈继儒的鹿,一如张果老的驴,都是标识xìng极高的名片。

    而且这鹿极其雄状俊朗,拥风雅共阳刚于一体,集亲善与冷艳在一身。钱逸群一眼看到它,心中就荡起了一阵chūn意,暗道:就是你了!

    “道长是见多识广之人,若是能说出它的身份,老朽倒是不介意神鹿赠仙人。”陈继儒暗道今rì这鹿是保不住了。若是坚定拒绝,恐怕依着这位正邪难辨的道长xìng子,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若是慷慨奉上,自己又实在有些舍不得。

    “这来历嘛!”钱逸群笑口成诵——

    “鹿,

    麋麈,

    四不像。

    千百成群,

    蹄开无穷路。

    踏海翻江有余,

    也驮昆仑飞熊客,

    也曾青崖待谪仙。

    如何不上玄都,

    会玉京旧故,

    嚼罢琼英,

    饮瑶池,

    熏玉,

    归。”

    陈继儒闻言苦笑道:“你这道人,yù谋了我的麋鹿去,还编排我非其主!”他上前拍了拍这麋鹿的脖子,恋恋不舍道:“非君红尘作伴,怎堪儒书消磨。一朝还得天地,四海五湖遨游。”他又对钱逸群道:“等它年老体衰不堪驱驰时,还请道长带它回佘山,与老朽坐看残阳……”说着说着,陈继儒鼻头发酸。

    钱逸群见陈眉公眼中闪烁,不知是火光映shè还是水光粼粼,心中又生不忍,遗憾道:“见好则贪,夺人之所好,的确是道人我的错。不想眉公与此鹿情深若此,还是让它留在您身边吧。”

    陈继儒抹了把老泪,道:“我如今七十有二,往来不过苏浙之间。这鹿不过六岁,若人之弱冠,也的确不该受老朽拖累。今rì道长与它有缘,带它见识这乾坤广阔也好。”

    王心一见原本两人都极想留在自己身边,眼下却又互相推辞起来,心道:果然都是赤子之心,看来那道人虽然手段毒辣,心地还善。他笑道:“我曾听闻南海子有麋鹿数百头,道长若是有暇,大可带这鹿前去配种,带回儿孙辈让糜公含饴弄孙。”

    钱逸群心中一动。麋鹿这种动物从周朝就开始人工饲养了,元代时便在皇家林苑里散养了上千头,持续至今。如果路过běi jīng,倒是可以试试配种,到时候再还陈继儒一头便是了。

    陈继儒想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头麋鹿三代做他的坐骑,感情再深,也没生生世世霸着人家一族的道理。眉公心关打开,当场便交代了此鹿的饮食爱好,四季养护。

    钱逸群牢牢记住了,解下特为麋鹿打造的辔头,道:“道人不争朝夕,用不着它快跑疾行,这就不用了。”

    陈继儒见钱逸群不用辔头,不加鞭策,倒是比自己更善待这鹿,老怀大慰。

    钱逸群拍了拍鹿背上锦缎做成的鞍子,心道:陈继儒号称穷困,这鹿鞍都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他轻轻一跃,侧坐鞍子上,朝陈继儒王心一拱手道:“二位先生留步,rì后相见再叙,道人先走一步。”

    两位拱手告别,都生出一丝惆怅。

    李香君和顾媚娘两人腿短,小步紧走方才跟上钱逸群的鹿。钱逸群一笑,下鹿将李香君拦腰抱起,重又上路,羞得李香君满脸通红。

    在钱逸群的认知里,十二岁的女孩无论怎么都还是小孩子。他很难理解有人会对这样的幼女产生繁衍方面的想法,此时抱着柔若无骨的李香君,他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颇有些向往夫妇和美,儿女成双的rì子。

    顾媚娘见李香君有鹿骑,自己却只能撒开双腿跟着,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出来。她抬起手臂擦了擦,回想起妈妈临走时的话,两排新牙暗磨,心中恨恨道:我定要学会你的法术,将你打得痛哭求饶才罢!

    钱逸群偷偷回首看这姑娘,心道:这女孩倒也是坚韧之人。

    他这念头未落,顾媚娘一脚踩在了石头上,登时扑倒在地,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钱逸群暗暗摇头,只得跳下鹿来,抓住顾媚娘的腰带,打横放在鹿鞍上,自己步行。

    远处顾大姐站在侧门,看着钱逸群一行人步入夜幕之中,依稀可见灯笼发出的微光,已经再难看见人影。她听到女儿的哭声划破夜空,自己心里一揪,脸上已经是泪光一片。

    张文晋、文光祖连忙带着人跟上了钱逸群,本想套套近乎的,却反而越发敬畏起来。他们之前只以为钱逸群是个有本事的道士,现在才知道这个“有本事”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能够想象的程度。

    未能觉醒灵蕴的人,是很难看见灵光的。故而张文晋在归家院时只看到李岩他们打得热闹,却不见苦尘和高仁的对决如何jīng彩。他甚至以为那天上的乌云、霹雳也只是适逢其时,不相信是苦尘的咒法。

    如今他见钱逸群飞筷入肉、摇铃辟邪、拔剑杀人……直把钱逸群当成了比高仁更高的高人,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钱逸群也大不客气,简直把张府当作了自己家里,没有丝毫见外。他回到屋里,见钱卫安然坐在竹箧前打坐,知道没事,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

    等钱逸群打发了闲杂人等,狐狸方才跳上鼓凳,道:“今夜真是胜得侥幸。”

    “道人我天命所归,怎么会是侥幸?”钱逸群不屑道,“一者是哥勤学苦练,二者也是大气运笼罩。”

    狐狸冷笑道:“也有脸说什么大气运,你当你是皇帝么?不过今rì你倒是耐得住,没有拔剑冲杀上去。”

    “我那猿公剑法跟白枫的比不得。”钱逸群回忆起白枫的剑法,心生羡慕之情。他原本不懂剑法,见了也不知道好坏,现在略窥门径,知道了好坏,自然生出这般心思。他道:“而且张文晋见过西河剑,我不想暴露身份。”

    “你这般隐瞒终究不是个终了的法子。”狐狸道,“岂不成了千rì防贼?”

    “难道要我杀了张文晋,再来个斩草除根?”钱逸群吃惊道。

第六十四章 物尽其用

    第六十四章 物尽其用

    “咱的意思是,该学的学了,该有的有了,该上路也该上路了。”狐狸道一本正经的时候也颇有一股jiān笑的模样。它怕钱逸群不接铃子,把话挑明道:“今天咱帮你把那头四不像挖过来,正是给你寻个脚力!”

    钱逸群知道狐狸是个**翻译器,肯定跟那麋鹿说了什么,让麋鹿心甘情愿跟他走。他也想去寻访云台山,学些更高深的法术,在玄术修仙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

    今rì杀了范文程,让他对于建奴的压迫感轻了许多,但大明仍旧是一艘庸官当道的烂船,江南迟早要受到兵火侵袭,自己家能安然度过么?

    “走!等我安顿好了家里,咱们便去北面。”钱逸群道,“那位仙子姐姐还留了宝贝给我,千万不能浪费了。”

    “光是那个么?”狐狸冷眼瞅着钱逸群,“百媚图的事你便打算不管不顾了?那个才是会影响天下大气运的事呢!”

    钱逸群不由背脊一冷,道:“只是无从着手罢了,你总不能让我去杀三百六十个无辜女孩吧。”

    狐狸不置可否地舔了舔嘴巴,道:“还有最重要的,你忘了答应过咱什么?”

    “帮你恢复灵体嘛。”钱逸群道,“你又不说怎么弄,让我怎么帮你?”

    “要想走到那一步,见识、知识、法术、道行,一个不能少。你当是那么容易的事么?好生在红尘锤炼,等有资格一试时,咱自然会跟你说清楚。”狐狸想了想,又从口中吐出一枚金刚珠。

    “这个给你。”狐狸道。

    钱逸群刚要伸手去接,却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把那菩提子换给咱便是了。”狐狸道,“咱一头狐狸,谁会盯着咱往死里杀?何况咱还会装死。这金刚珠今rì又救了你一命,看来还是跟你有缘。”

    钱逸群心里明白。那狼妖最后一爪打下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命终于此,谁知这道久违的金光又在最后关头腾起,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这全是狐狸担当无名英雄的功劳。

    从这金刚珠与菩提子的效果来看,金刚珠能让人进入无敌状态,无论什么伤害,只要金光罩身便都隔绝在外,十分霸道。菩提子只是挡住致命一击,若是碰上钝刀子割肉的敌人,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而且这金刚珠可以一直用下去,菩提子却是用一次少一次,想想就揪心。

    钱逸群收下了金刚珠,道:“如此多谢你了。”

    “这珠子虽然厉害,但是有两个不爽利的地方。”狐狸道。

    原来这珠子每次用真言激发之后,只能持续的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的只能使用三次。每次持续时间视受体灵蕴强弱而定,即便钱逸群也不过是持续十来息功夫。

    最麻烦的是,用过之后就得祭炼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才能再用。这七七四十九天里,每rì都要起码喂咒五百遍,也真只有和尚才有这个耐心弄这么个法宝。

    钱逸群听狐狸讲完,心道:一次战斗哪能打上半个时辰的?如今跟不会玄术的人对战,我只要几个掌心雷就能解决了。跟会玄术的人拼,无非就是看谁的手段更多,威力更大,哪里需要半个时辰?在半个时辰里能救三次命,每次都有将近一分钟,这已经足够逆天了。

    再者说,我有翠峦山,每次战斗结束之后进去四十九天又如何?出来又是jīng神饱满一颗金刚珠!

    狐狸见钱逸群面露喜sè,心中暗道:这厮倒不用咱点拨了,旬rì不见,进益倒是极快。不过他总是出入圣境,初时不觉得,rì后上了瘾恐怕麻烦。

    人的天年是一百四十岁。

    即便有了极高的缘法能够得享天年,也不过是一百四十chūn秋,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超过这个年数。实际上越是修行有成的修士,越是走得早。他们达成了此生的天命便飞升转世,乘愿再来,就如换个新房子一样,谁也不会守着个老房子过到底。

    钱逸群这样动辄进去一年两年,就怕还没完成天命就已经寿终了。

    狐狸在转世方面最权威,深知天命达成与否对来世的影响,此刻竟不自觉地为钱逸群着急起来。

    钱逸群问了激发金刚珠的真言,又学了祭炼咒语和法坛布置,匆匆忙忙进了翠峦山。他此番进山,见景物一切如旧,心中感慨:到底是圣人出手做的天地,时光竟然没能在这里留下痕迹。

    仰望着巨石峰,钱逸群也没办法上去,便只在山脚下礼拜一番,便回到翠峦峰下的山洞里祭炼金刚珠。这珠子倒是有一桩好处,每受到一遍真言加持,表面便会印出一个“卍”字。

    待一rì五百遍数足,这万字图纹便会砰然爆裂,当真是金光漫天,隐隐中能听到梵音缭绕,处处庄严。

    不过这珠子也是挑剔,若是钱逸群不能秉持唯一之心诵持真言,这万字图纹便出不来。故而初时几rì,钱逸群往往要诵持一整rì才能完成任务。过了三五rì,这速度便加快到了大半天。等这七十九rì数将满的时候,钱逸群已经可以秉持一心,五百遍一次xìng诵完。

    有了这番锻炼,钱逸群却发现自己小**诀配合的掌心雷,愈发jīng纯快捷起来。

    在这四十九天里,钱逸群碰到了两次月圆,见到应龙老兄已经可以离水遨游了。从它的龙吟上听,颇为欢喜。钱逸群也借这位老兄的光,享受了一番飞天的滋味。

    虽然风雨太大,十分不舒服……

    等钱逸群功德圆满从山里出来,狐狸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下次得提醒我带个蒲团,带点种子进去。”钱逸群道,“里面松果竹笋,实在吃得腻味了。对了,龙能活多久?这次我进去却发现应龙老兄一点都不见老。”

    狐狸嘿嘿贱笑道:“你以为应龙还是龙么?”

    “呃?什么意思?”钱逸群一愣。

    狐狸犬坐在桌上,道:“凡人修行,称为修士。在走兽飞禽树木山石,则为jīng怪……”

    钱逸群闻言大惊,忍不住插嘴道:“真有那些东西!?”

    “你连鬼都见过了,还不信山jīng水怪?”狐狸不屑道,“那些东西可不知道比鬼多得多!”

    钱逸群嗯了一声,心中暗道:仙子姐姐要我杀尽天下蛇妖的任务……原来不是空穴来风。管他呢!除魔卫道,这本来就是道士的专职啊!

    “在龙,则为角龙。”狐狸道,“有人将蛟龙与角龙搞混了,却不知道蛟龙就是龙,而角龙却是龙里面的修士。”

    “再往上呢?”

    “修士羽化成仙。jīng怪渡劫成妖。角龙生翼为应龙。”狐狸道,“所以你知道了吧,应龙为什么不老不死,因为它已经是‘仙’一般的存在,只要心存一神,便不会灭度。”

    “原来如此。”钱逸群轻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看来,我许下了个很大的愿呢。”

    “你许了什么愿?”狐狸好奇问道。

    “其实不止一个……”钱逸群挠了挠头皮,笑道,“先是答应了仙子姐姐,屠尽天下蛇妖……”

    “哇哈哈哈!”狐狸尖锐的笑声顿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在桌面上翻身打滚,好不容易才坐起来,喘着大气问道:“还有呢?”

    “修成之后,放应龙老兄zì yóu。”钱逸群道。

    这回狐狸倒是没笑,静静坐着。

    “咦,你不笑话我么?”钱逸群奇道。

    “咱笑不动了。”狐狸说罢又伏下了身子,抽搐抖动起来,一身皮毛如水波起浪,显然还是笑得动的。

    钱逸群掏出今天捡来的那杆鬼幡,还有玛尼轮,放在面前。等狐狸笑够了,钱逸群道:“狐哥,帮忙看下这两样东西。”

    狐狸掩着鼻子避开了那面鬼气森森的白幡,道:“这两个都是大路货。这面幡有个名堂,叫做:血魂幡。以白sè尸布为底,取六十四个yīn命人的命血写出符文,祭炼三十六rì,便能摇动他人魂魄,纳入幡中,成为听命于自己的鬼灵。”

    “这听着和戴世铭的鬼念很像啊!”钱逸群迅速收起了血魂幡,实在受不了那股臭味。

    “都是yīn山法脉里的东西,能不像么?”狐狸又道,“不过这幡还有个好处,因为是至yīn法门祭炼出来的法宝,所以对于鬼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修行之地。”

    “你是说,给绣娘?”

    “这里还有哪个是鬼?”狐狸白了一眼钱逸群,“她在里面可能更舒服些,rì后若是能找到什么鬼修的法门,说不定不用你度,直接就可以去投胎了。”

    “这倒不错……”钱逸群又挚出血魂幡,交给钱卫,道:“老卫,就给你姑娘用了。不过平时晚上还是放远点。”

    钱卫也不知道该怎么才算给女儿用,谢过了钱逸群,用这血魂幡裹了白虹剑。不一时,血魂幡无风自动,微微鼓起,房间里顿时刮起了一阵yīn风。这yīn风一起,狐狸便道:“鬼已入幡了。”

    又过了片刻,yīn风渐渐止息,血魂幡上的血sè符文越发鲜艳。倒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血腥气,消淡了许多,起码到了常人能够忍受的程度。(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人间地狱【求月票、推荐票】

    第六十五章 人间地狱

    血魂幡好歹还有点用处,玛尼轮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虽然狐狸说得轻巧,只要诵持六字大明咒就能激发法器上的阵图,控制全场。但是六字大明咒看似六个字、七个音,但必须要长久诵持才能得到自己的本命咒。

    “其实,你每天默诵个万儿八千遍,以你的资质,三五年就能觉悟自己的六字大明咒了。”狐狸道,“反正你有翠峦山。”

    钱逸群点了点头,自顾自将玛尼轮扔进了金鳞篓里,又不占地方,留着呗,rì后有个缓急的时候还能拿去当钱。

    ——每天万儿八千遍……我还能干别的事么!再说了,在翠峦山里再待三五年,我都成三十岁的大叔了!

    钱逸群心中又暗道:你们以为三五年是那么好过的么?人在社会之中,大脑一直被外界刺激,三五年并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一旦脱离人类社会,孤身在山里,五年时间足够让人智力退化!科学地来说就是大脑神经树缺乏刺激而萎缩。

    他自己就有种出山之后脑子变得不够用的感觉,否则一早就该猜到诚闻和尚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今天意外杀了范文程之后,钱逸群心情舒畅得多了,好像去掉了一块无形的大石头。他坐在蒲团上,很快便进入静定之中。

    灵蕴海上的尸狗魄又小了许多,恍惚间变成了一个银sè的圆球,容貌依稀可见,却已经没了钱逸群的影子。

    那口悬在海面上空的大钟,仍旧是黯淡无光,隐约随着钱逸群的呼吸左后晃荡。钱逸群的神识不能探寻这口大钟的底部,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清心钟一样有个小铜舌。不过这钟只有凸起的一截把手,并没有顶端的三清剑,看上去与清心钟似是而非。

    钱卫见少爷上座,便偎着竹箧,闭眼入睡。他深知这竹箧里的宝贝贵重非常,否则少爷也不会让他留下看守,所以哪怕睡觉也不敢离开,生怕发生变故。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有人唤他,便又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片漆黑,面前站了个白衣素裹的女子。那女子的容貌俊秀,正是钱卫朝思暮想的女儿。

    虽然在御剑的时候,钱卫动动心神便能如臂使指,但到底是人鬼殊途yīn阳永隔,他也有好些rì子都没有梦见女儿了。

    “秀娘,你还好么?”钱卫只觉得眼皮一跳,泪水已经冲了出来。

    “今rì得亏这血魂幡里的yīn气滋养,我功力大进,又能来见爹爹了。”卫秀娘上前扶住钱卫,深深叫了一声“爹爹”。

    父女俩登时抱头痛哭,凄切非常。

    “爹爹,为何住在仇人家里,你却不为女儿报仇?”卫秀娘哭得尽xìng,抬起头责怪父亲。

    “女儿啊,为父rìrì夜夜都想为你报仇啊!”钱卫抹去老泪,“只是眼下怕少爷另有安排,故而且缓一缓吧。”

    “少爷宅心仁厚,又不认识女儿,恐怕他已经不想为女儿多造杀孽了。莫非爹爹也是这么想么?”卫秀娘哭道,“我便注定做这世上的冤鬼,眼睁睁看着仇人欢笑么?”

    钱卫何尝忘记过报仇的事,只是骨子里的懦弱常常让他胆怯。此刻被女儿一激,登时热血上头,道:“若不是怕坏了少爷的事……”

    “少爷所行的大事,有没有这张家都是一般。”卫秀娘劝道,“爹爹若是不为我报仇,我只怕难消心中忿恨,化作厉鬼,到时候便连见爹爹一面都难了!”

    钱卫闻言,心中一紧,身子猛地一震,头撞在了墙上,醒转过来。此时屋里静谧,窗外传来巡更人的脚步声。月光从窗格里流淌进来,映出钱逸群安宁祥和的面孔。

    ——原来刚才又是女儿托梦来了。

    钱卫抚平呼吸,抹去额头冷汗,心道:女儿若是化作了厉鬼,恐怕少爷也救不了她。不如……今夜就下手,先杀几个讨回利息,等少爷启程之后再偷偷回转过来杀了那罪大恶极的祸首!

    常人都以为修士入境定之境,对于外界就茫然无知。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只要不是神游千万里之外,再小的动静都瞒不过静定中的修士。只不过修士此刻一心不动,哪怕天大的事都不予理会罢了。

    钱逸群早就查知钱卫做了噩梦,又满身杀气地朝外走去。这事如同映在镜子上一般,事发时纤毫毕现,事过了似水无痕。没有到自然出定的时机,钱逸群仍旧安坐如常,一息不乱。

    钱卫出得门去,只觉夜风冷冽,吹在身上微微泛起寒意。他心中暗想:张家这么大,该从哪里入手杀人?碰到谁杀谁?

    再又一想:这般时候还没睡觉的,多半都是些下人奴仆。杀了他们非但不算报仇,明rì也没人服侍少爷,大大不妥。回想当rì他误打误撞进了张家的后院,都是亲族女眷聚居的地方, 心中一横,便决定从那里杀起。

    钱卫这回是故地重游,走得颇为顺畅,一路过了内院的门房,正要寻间闺阁进去报仇,脚下突然一绊,登时远处传来一声风铃响声。这阵风铃显然是个报jǐng的机关,不出片刻,四周已经是火把通明,数十个家丁手持火把、长刀、哨棍涌了出来。

    原来张家自从上次大小姐被人jiān杀——也是钱卫所为——便加强了jǐng戒,各处都安排了暗哨、机关。后来发生研山失窃一事,曹氏叔侄更加着力布置一番,与当rì钱卫仅靠隐身便出入无碍已经是天壤云泥之别。

    钱卫心中虽然慌乱,却还不至于乱了章法,抽身往yīn暗处退去,等这帮人回去睡觉,再去报仇。谁知走了没两步,只听哗啦一声,顿时血腥气扑鼻,身上一冰,凉得透心。

    那边锣声震天,有人喊道:“妖人现形了!再去取黑狗血来!”原来刚才那盆水竟是用来破邪的黑狗血。

    这才真是歪打正着。

    钱卫的隐身术近乎神通,若是黑狗血就能破去,百媚图也就不值钱了。然而被黑狗血当头淋透,沾上血的地方却没法隐形,立刻变成了众人的标靶。

    钱卫眼见自己退不得了,心中一阵慌乱,手中白虹剑却突然颤鸣起来。只是手指一挥,白虹出鞘,当先一个张府仆人已经被刺破脖颈,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这声惨呼激起了钱卫的凶xìng,脑中的猿公剑法立时发动。白虹剑左右劈刺,如蛟龙入海,快意恣虐。

    这些家奴哪里是猿公剑法的一合之敌,原本就是仗着人多壮胆才敢擒拿妖人,见妖人杀人如割韭菜,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跑得慢了。

    钱卫杀得本xìng蒙尘,在血腥气中格外舒畅,好像数十年的憋屈一朝散尽。他索xìng也不隐身,顶着满头满脸的狗血,如同地狱里出来的饿鬼,御剑朝里杀了进去。一时间,张家就如人间地狱,惨嚎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钱逸群站起身,换了口气,点起桌上的蜡烛。

    狐狸凑了过来,问道:“你不管管么?”

    “我刚才在想,若是有人像对卫秀娘那样对小小,我会怎么办。”钱逸群淡淡道,“想来想去,我都会用掌心雷把他家夷平,杀得鸡犬不留。”

    “果然如此。”狐狸叹了口气,“这便是法不可轻传啊。钱卫有了这等手段,便守不住自己本心,迟早要入魔道。”它见钱逸群没有反应,又道:“若是他入了魔道,与你为敌,你怎么办?”

    “不是有一言咒么?”

    “咱说的是如果。”

    “杀掉。”钱逸群干脆利落道,“当rì高老师也曾说过,我的路上总有各种障碍。我早就想通了,这条路哥绝不回头。”

    狐狸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道:看来他还算是坚定,倒是可以在北上的路上带他去些秘境,长些见闻。

    二位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只听外面有人急急拍门,高声喊道:“道长救命啊!道长!道长救我!”

    正是张文晋。

    张文晋已经吓得面sè铁青,语带哭腔,四肢发颤,失了分寸。若不是文光祖提醒他,甚至连向钱逸群求救都想不起来。

    此刻张文晋与文光祖两人跪在地上,拼命敲门,不住地回头望去,像是身后跟着厉鬼一般。

    “怎么办?”狐狸问道。

    钱逸群略怔了一秒钟,起身坐回蒲团,面朝大门。他御起白枫的古剑,悬在身侧,道:“进来!”

    两人闻声用力一撞,滚进了房里。他们见钱逸群端坐蒲团,身边有剑,顿时心定了许多。

    “道长,救命啊!救救我张氏满门呀!”张文晋就差抱着钱逸群的大腿,放声大哭。

    文光祖一样被吓得没了心思,木然地跟着张文晋磕头,只是大哭。

    “在这屋里,可保你们平安。至于屋外,贫道力不能及。”钱逸群淡淡说道。

    “速去将老爷主母接来这里!”张文晋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冲身边的长随喊道。

    这些人原本是等在门外,听钱逸群这么一说,谁还敢往后院跑?纷纷涌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向钱逸群磕头,谁都不肯去接张文晋的父母妻儿。如今这状况,还有什么比保住小命更重要的么?

    倒是也有人闻言往外跑,却是去接自己家人的。至于会不会捎带上老主人,那就只有天晓得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狐狸的家当

    第六十六章 狐狸的家当

    很快钱逸群房里就挤满了人。 .   .

    后来者都不多说话,进门找个空隙就地一跪,只是磕头,把钱逸群当神仙一般供了起来。钱逸群也不说话,自顾自入定静养。这副做派正让人们以为他在施展法力,护佑此地,渐渐哭声息灭。

    那些挤不进来的人,便只有跪在门口,如此延伸下去,很快就连院子里都跪满了。

    狐狸在人群中穿梭一阵,心中疑惑:这些人得愚到何等模样?这么多人,真要跟钱卫拼命,他有十条命都不够填在这儿的。

    人xìng之中本就有种种懦弱、胆怯、畏缩,一旦没有自我,便会如同这些人一样,将自己的生命依托在他人手中。只有那些意志坚定,恪守本真的人,才能在绝境之中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这种人却是百不存一的。

    ——祖师显相,大行教化,所为不就让人人都寻得本真自我么?

    钱逸群看看这些愚人,又想起师父在被人围困时的那份不动不摇、安稳如山的坚定,对修行问道的感悟不觉中又深了一分。

    ——所谓修道,无非是修自己的心啊!

    钱逸群若有所得,若有所失,耳中贯彻着外面的呼救声。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声:“求神仙老爷救命!”越来越多地人跟着喊了起来。

    整个别院里聚了数十人,但这呼喊声一旦统一起来,却也颇为壮观。

    好不容易熬到rì出,这场杀戮浩劫方才过去。钱卫在外面偷偷清洗了身上的血污,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瞒过少爷,心中忐忑。他总算没有对别院里的人动手,生怕血腥气让少爷不悦,不过对于张文晋却是恨意更甚,恨他胆小不敢出去。

    钱逸群见钱卫回来,方才道:“你们可以散了,恶鬼走了。”

    众人将信将疑,不肯出去。

    钱逸群无奈,起身出门,让这些吓破了胆的人跟着在府中走了一圈,这才算是让他们相信恶鬼已去,暂时安全了。

    张文晋回到内宅,家中上下亲眷尽数丧命,悲从中来,放声嚎哭。

    钱逸群远远听到悲号的余音,心中一动:当rì铁杖道长让我发誓能不能杀则不杀,如今看来,冥冥中果真有报应之说。

    文光祖在这个闹鬼的宅子里不敢久留,吓得连招呼都不打便逃也似地跑了。跑了没多远,又想起自己背后也跟着两个怨灵,连忙又折了回来,求钱逸群救命。

    钱逸群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先拿出银子厚葬那对夫妇。”

    “一千两!不,两千两!”文光祖叫道,“再多都行!”

    “其次,断你一条胳膊赎罪吧。”钱逸群道。

    文光祖略一迟疑,跪地哭道:“道长,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杀人偿命,你杀了两人才抵一条胳膊,已经是讨巧了。”钱逸群说罢,不再言语,让他自己衡量。

    文光祖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这遍地腥膻,满天血气,一咬牙道:“求道长帮在下一把!”说着,伸出了左臂。

    钱逸群也不多说,抽出古剑的,齐肩卸下了文光祖的臂膀。文光祖痛得几乎晕了过去,旁边随从连忙上前为他止血,封住伤口,运回家去。钱逸群叫住一个仆役,道:“让你家少爷十rì内凑齐银两,送到穹窿山下。”

    那仆役连连点头,临转身又朝钱逸群跪下磕了个头,真当他是神仙一样膜拜。

    钱逸群看着地上的那条胳膊,心道:我这也算从轻发落了,不知算不算纵容真凶。

    见左右无人,钱卫上前低声道:“道长……昨夜……”

    “老卫,”钱逸群道,“报仇这事,还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好。”

    “是,道长。”钱卫心中一颤,退到了一边。

    “有时候自己脏,也就不要苛求别人了吧。”钱逸群叹了口气,想起当rì自己一怒之下斩杀那三个文家仆从,说起来那三人也是罪不及死。染上了这三人的血,rì后自己怎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贫道所杀皆是该杀之徒!

    钱逸群又回想起自己当rì对铁杖道长心中腹诽的话:这般土鸡瓦狗,杀便杀了!

    不由自嘲一笑。

    张文晋正好从屋里出来求钱逸群救命,兀然见到这笑容,心中发颤,暗道:这里如人间鬼蜮一般,这道人竟然还笑得出来!是了,一般人物在他眼中岂不是蝼蚁么?我即便去求他,他也会看不起我。就算稍加恩惠也就和扔了块骨头给野狗一般。

    ——老子也有师父!待我学得武艺,定要找出真凶,报此灭门之仇!

    张文晋一念及此,也不找钱逸群了,转身就往柴房里去。不一时,院子里传来一股焦烟气味,很快便有人喊道:“少爷疯啦!少爷放火烧园子啦!”

    张氏其他房的亲眷也都派人来了,登时乱成一团。有救火的,有救人的,有回去报信的,纷杂之状不可一叙。

    钱逸群对着空气中的钱卫道:“咱们走。”

    两人回到房里,拿了东西,径直去找隔壁叫李香君和顾媚娘。

    狐狸见钱逸群真心不想沾惹这趟浑水,忍不住叫道:“喂,咱还有点家当在这里。”

    钱逸群一奇:“你的家当不都在肚子里么?”他一直很好奇狐狸如何将东西收在肚子里,还能吃肉喝水……应该是两个不干扰的系统吧。

    “咱哪有你那般大的肚量。”狐狸哂道,“那宝贝取了之后多半还是你用,你是取也不取?”

    钱逸群对于自己的宝贝数量极有危机感,当然没有放过之理。无论是戴世铭,还是黄元霸,或是范文程,一旦动手,各个都能掏出不少法宝。尤其是黄元霸,竟然还有回程符,这简直就是赖皮啊!

    自己刚才有了保命的金刚珠,又没什么威力巨大的攻击法宝,身怀翠峦山这样的至宝,岂不是匹夫怀璧么?

    狐狸带着钱逸群一味钻林子,走小径,不一时便到了一座假山旁。钱逸群见狐狸进了假山上的山洞,只得弯腰跟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内里另有乾坤,足以让人站起身来。狐狸轻车熟路,在一块不起眼的八卦石上,以特定的顺序将八卦爻象按了下去,就像是开启一个密码锁。在它按完最后一爻,假山中传来闷闷的铁链绞动声。

    继而这八卦石后的石壁轧轧挪动,露出一个仅能侧身通行的小门。

    “就在里面。”狐狸说罢,跐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钱逸群见这门里没有传出其他气味,也不担心狐狸坑他,跟着挤了进去。还好在山上劳作让他瘦了许多,否则未必能那么轻松地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点灯。”钱逸群低声叫道。

    “不用。”狐狸说着,张嘴咬住了什么。

    呼啦一声,这漆黑的环境中登时一片明亮。

    钱逸群被这光线一晃,连忙遮住眼睛,暗道:这难道是电灯!?

    “看,没见过吧?”狐狸吐出嘴里的东西,得意道。

    钱逸群这才适应过来,缓缓放下手。这是间一丈长宽的石室,说起来只和张府的茅房差不多大小,里面放着的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堆晃了钱逸群眼睛的,正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盛在一个巨大的瓷缸里。每一粒都散发出五瓦灯泡一般的亮度,十分惊人。之前没能看到光线,却是因为有东西将它们遮得严严实实。

    那东西正像垃圾一样被狐狸扔在地上,乃是一张黑纹白底的虎皮!

    钱逸群捡起虎皮,只见它已经被能工巧匠炮制过了,没有丝毫腥臭,带着皮草蓬松的手感和淡淡的香气。

    “这头白虎不小吧。”钱逸群拉直了虎皮,在没有虎头虎尾的情况下,这张皮仍有近一丈长,可见它活着的时候体型有多么硕大。

    “俗物。”狐狸不屑道,“来,要紧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

    钱逸群吸了口气,将虎皮卷起来塞进了金鳞篓里,道:“哥眼界浅,俗物也要了!”他走到石室里一排箱子面前,没有动手,先欣赏起箱子上的珊瑚来。

    这些珊瑚有白有红,颜sè不一,哪怕同一株珊瑚之中也有颜sè深浅,在夜明珠的照shè下光彩溢目。

    钱逸群啧啧叹道:“当年石崇与王恺斗富,石崇用来打王恺脸蛋的珊瑚树也不过如此吧!”

    晋武帝有一回送给舅舅王恺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枝条繁茂,世间罕见,让他舅舅胜过石崇。谁知石崇直接取了一柄铁如意,将这珊瑚树打碎。

    王恺大怒,正要发作,石崇淡定地让人捧出十余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其中流光溢彩令人惊叹的就有六七株,让王恺自己随便挑。

    钱逸群所见的这些珊瑚树,也都有三、四尺长,枝条、造型、纹理、光彩……无论怎么看都是世间奇珍。

    狐狸凑过来看了看,道:“差不多。”说得好像当时自己在场一样。

    “看来张家人有收藏癖,难怪会找到翠峦山这样的文物。”钱逸群自然知道翠峦山就是米芾研山,只因为是赃物,便没有点破多说。此刻被这些明珠、珊瑚晃了眼,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要就拿走,如此废话!”狐狸不满道,“最重要的宝贝还在箱子里呢!”

    钱逸群颤巍巍伸出手,小心翼翼捧了这珊瑚树,放进金鳞篓里,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珊瑚下面的箱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六十七章 一rì不见如隔三秋

    靠!

    钱逸群打开箱子,看着所谓的“最重要的宝贝”,内心中充满了上当受骗的伤痛,从口中挤出一个粗字。

    这箱子里,装得只是满满一箱银锭。

    这些银锭显然是民间私窖的典型,成sè不一,铸体也不够光洁,但都是十两的大锭。仅最上面一排,便有横七竖八、五十六锭。从这箱子的高度来看,起码能装五层。

    光这一箱里就有两千八百两以上的银子!

    这笔巨款,哪怕让皇帝老子看了都会眼红。

    若是平常,钱逸群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被那些夜明珠、珊瑚树轰击之后,这些银子只能算是——俗物。

    “你分得清好坏么?”钱逸群问狐狸道。

    “咱只知道这些银子能买肉,那些珊瑚树夜明珠,能买么?”狐狸振振有辞道。

    “活该你几千年来只能在畜生道……”钱逸群大摇其头,“一株珊瑚树就能换这一箱银子了!”

    “活该你是个山里出来没见识的rǔ臭小儿,”狐狸毫不客气反击道,“如今的时局,你去哪里出手那些珊瑚树!”

    钱逸群一时气馁,果然是有宝物也没地方卖啊。这些东西说不定还是在县衙挂过号的,一旦出手就会被抓了贼赃。

    无论怎么说,这箱银子还是毫无悬念地落入了金鳞篓里。

    钱逸群又去开了其他的箱子,这才发现张家的豪富果然不是一个捕头儿子能够想象的。这石室中一共九个大箱子,其中银锭五箱占了一半,另外还有三箱黄金,最后两箱之中,一箱翡翠玉器,一箱唐宋法本和古今名家的画卷。

    钱逸群不由分说,通通纳入金鳞篓里。最后才将夜明珠也一粒粒放了进去,共计是十八粒,粒粒都有拳头大小。

    石室中复归一片黑暗,隐隐可见两双眼睛流出兴奋的光芒。

    “这些银钱可有咱的一半,任你如何挥霍,不许亏了咱的那份!”狐狸出声jǐng告道,“以后每rì里要给咱备下烤羊,不得疏忽!”

    钱逸群一样兴奋道:“rì后什么烤羊,随便你想吃什么便有什么!这么多银子,就算找个御厨带在身边天天给你做都不成问题。”

    狐狸眼珠子一转,开始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xìng。

    啊!

    一对入室大盗正要离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钱逸群快步出了密室,借着假山石隐住身形,探头望去。

    只见钱卫的影子仍在案发现场,地上倒了一个人,那人正是满脸烟灰的张文晋。

    适才张文晋被钱逸群的冷笑刺激,想想自己现在孑然一身,无尽悲凉席卷身心。他又想起自己好歹还有个师父在京中,据说是兵家宗主,威能无边,心神一恍惚,便决定将这处让他伤透了心的宅子付诸一炬,然后动身北上。

    要想北上自然要川资盘缠,到了京中要结交能人异士肯定也少不得花钱。张文晋自然便想到了自家的密窖,打算取些金银带着上路。

    谁知他好不容易从仆从的“软禁”中逃脱出来,到这里时却突然被恶鬼盯上了。

    钱卫当时正在假山前把风,见有人过来,哪里容他破坏少爷的好事?再定睛一看,竟然是祸首张文晋!

    此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钱卫手起剑出,一剑刺向了张文晋小腹。剑光闪烁,这一剑却没有刺实,只是将张文晋的是非根做了个一刀两断。

    钱逸群出来的时候,张文晋已经倒在地上痛晕过去。

    “怎么不一剑杀了他?”钱逸群皱了皱眉。

    “他罪大恶极,岂能让他死得那么痛快!”钱卫犹自恨恨道。

    钱逸群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张文晋,心中不起一丝涟漪,从这自作孽的孩子身上跨了过去。

    钱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弄出一些声响,吸引人前来救治受伤的张少爷,可见他已经明悟了生不如死的真谛。

    钱逸群回到别院,叫上了茫然无措的两个小姑娘,自己背了竹箧便往外走去。这竹箧仍旧是当年上山时钱来顺做的那个,现在里面只放了几两碎银,一吊铜钱,笔墨纸砚,还有翠峦山和白莲花。

    银两铜钱是路上随时要用的,放在竹箧里不用惊世骇俗。笔墨纸砚是用来撑门面的,好歹这也是道人的行囊。翠峦山却是比金鳞篓更高明的法宝,想装也装不进去。让钱逸群吃惊的是,连百媚图这个级别的宝贝都能装进金鳞篓,而苦尘送的白莲花却进不去。

    回想当rì情形,苦尘只是将一粒破碎了的菩提子虚埋土中,然后念诵真言便长出了这朵奇葩,看着极其简单,却超出了金鳞篓承装能力。或许范文程在苦尘的修为上并没有夸大其词,恐怕那和尚已经真的到了大阿罗汉境界,是个超凡入圣的人物。

    取了坐骑四不像,钱逸群翻身上了鹿鞍,又顺手牵驴,给顾媚娘和李香君各找了头小驴。至于钱卫,便只有跟在后面步行了。

    眼下张府乱成一团,也没人理会他们,任由他们出了大门翩然而去。

    狐狸对钱逸群十分不满,因为从此处上山还有十七八里路,全得靠它自己腿跑。狐狸可不喜欢这种苦行,只在二女面前卖萌。

    二女都很喜欢狐狸,但是狐狸却更偏心顾媚娘,便让媚娘抱了,共乘一骑。

    陈继儒的这鹿在江浙走得多了,各条路都能记在心中,只需出发前叮嘱几句,便能自己行到。这也是鹿的大脑较之寻常动物发达,记忆力好,再加上有狐狸这名说客,自然显出非同寻常的灵xìng来。

    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穹窿山的正山门。

    山门之下,有几个卖山果、笋子的老妇人,正抬头好奇地看着钱逸群。其中一个看到李香君,脸sè一变,只不知道这道人是敌是友,不敢相认。

    “张嬷嬷!”李香君见到了熟人,已经摇手欢叫起来。

    “李小姐。”张嬷嬷见自己被人喊穿了,便硬着头皮迎了上来,不住拿眼打量钱逸群。

    钱逸群微微一笑,道:“李妈妈在上面么?”

    “敢问这位道长是……”

    “贫道厚道人。”钱逸群笑道,“前rì下山去寻你家小姐的。”

    张嬷嬷是远处见过钱逸群的,觉得不像,但又想想这些秘法修士哪个都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本领,当下也不纠缠,反正香君小姐回来了才是正事。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鸟哨,叽叽喳喳吹了一段。

    不一时,山上也传来了一阵鸟哨,此起彼伏,很快便响成一团。

    张嬷嬷听了回应,道:“道长请上山,妈妈并徐妈妈已在五三观恭候仙驾了。”

    当下另有个婆子上前来为钱逸群牵鹿,却见这鹿没有辔头,登时一愣。

    “它自己会走。”钱逸群哈哈笑道,轻拍鹿颈,“鹿兄,沿着这条山道上去。”

    那鹿仰头呦呦叫唤一声,迈开蹄子大步走了上去。宽大的蹄子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这鹿倒是颇有仙气,怎那位道长反倒面相不好?”这嬷嬷待钱逸群走远了,问身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大把岁数的人了,真人无相都不曾听说过么?”

    那嬷嬷登时闭嘴,正好听到山林拐处传来一声鹿鸣,心中一怕,默念道:太乙救苦救难大天尊,老身无知,切莫让真人知道了怪罪于我。

    无论是钱逸群,还是那头大角鹿,都不可能听到别人在百米开外的低声说话。大角鹿之所以发出那声鸣叫,乃是因为狐狸不耐烦,催它走快些罢了。它虽然不满,终究还是加快了步伐。其实许多动物的智力、情感并不逊于人类,只是因为沟通不能,让人以为它们蠢笨罢了。

    对于徐佛、李贞丽来说,钱逸群不过离开了两rì而已。对于钱逸群而言,却是走了数年之久。这山上一草一木恍如前rì,让他感触颇深。等走到竹林幽径,他已然是游子归乡,近乡情更怯了。

    徐、李二人迎在幽径道口,见了钱逸群略略一怔,当即反应过来,这便是红娘子的易容阵。

    二人上前见礼完毕,李贞丽拉着李香君,教训道:“rì后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讲话。”

    李香君垂头诺诺,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顾媚娘翻身跳下驴子,上前乖巧道:“侄儿媚娘,见过两位师叔。”

    “道长,怎把她带回来了?”徐佛笑道,“这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个,其实是我收了人家养育费,答应顾氏带她在身边调教十年。”钱逸群老老实实道。

    “这……”徐佛的眉头不由渐渐收紧,心道:顾氏早有一统忆盈楼的野心,现在找高手调教她女儿,倒颇有深谋远略呀。这是打算即便她胜不了我们,便要下一辈来耗死我们吗?

    再想起自己门下人才凋零,徐佛的眉头不由更紧了。

    李贞丽直来直去,坦言道:“道长也得帮我们带一名弟子,否则便不厚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新的开端

    第六十八章 新的开端

    这话要是让徐佛来说,多半能麻酥钱逸群半边身子,听李贞丽说来却有些指使的味道。

    钱逸群这五年来深山炼xìng,也不如之前那般敏感,正要说话,只听徐佛娇滴滴道:“道长呀,这事真不能厚此薄彼呢。莫非是嫌弃我们付不了这养育费吗?”

    “哈,”钱逸群笑道,“钱倒是小事,只是道人我不会带孩子,更不会教徒弟,所以跟顾氏说好了的:十年之后这孩子想去哪里去哪里,学多学少贫道一概不负责。”

    徐佛李贞丽却有些纠结。

    如果是这样的教学态度,放个好苗子在道人那里恐怕浪费。放个资质不好的话,那直接就是浪费了。

    “我也不坑你们,”钱逸群道,“贫道的师父就是这么教贫道的,最多就是临别之时送上两句箴言。所以这其中能得多少,全看个人悟xìng和机缘。”

    李贞丽闻言,再没有迟疑,当下道:“请道长从我弟子中选一个,养育费用自然不会少。”

    李香君闻言,一副跃跃yù试的模样。

    钱逸群其实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灵动非常。虽然跟顾媚娘比起来,少了一份老成,但正是这份天然童真让人颇为吸引。

    “那便选小香君吧。”钱逸群说道。

    李贞丽并不反对,她既然信了钱逸群,自然也想选个自己最喜欢的女儿交给他教育。

    徐佛笑道:“一个年轻道人带着两个女童,多有不便。弗若我送个丫鬟给道长,可要说明,她不是给你调教的,养育费我可不出。”

    “我能要杨爱么?”钱逸群直截了当道。

    徐佛内心大笑:早知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搞不清爽了。她故意略作沉思,方才道:“既然道长直言,我怎好拒绝,只是也要问问爱爱的意思。”

    钱逸群暗责自己莽撞了,连忙道歉。

    杨爱自然不会反对,她大有跳出火坑的感觉。并非徐妈妈对她不好,但遇到钱逸群之后,她才觉得身在教坊的憋屈。

    甚至是屈辱。

    只因为别人有钱有权,便可以予取予夺。

    落在别的姐妹眼中,反倒是一桩天大喜事,起码不用担心年老sè衰之后孤独终老。

    知道钱逸群点名要她当丫鬟,杨爱恨不得当时便收拾东西。

    “你年纪最长,女孩子的事,总得你去教那两个小的。”徐佛与杨爱独处一室,一边帮杨爱收拾随身带走的东西,一边帮她开窍,免得错过这个机会。

    杨爱点了点头。

    “钱公子那边……”徐佛yù言又止。

    “女儿知道的。”杨爱脸上飞起一片绯红。女孩子情窦初开的早,而且在归家院出阁前就有专门的房事客,对于男女之事丝毫不陌生。

    徐佛点了点头,道:“你可得牢记‘yù拒还迎’这四字。钱公子即便是有道真人,也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与其让他食髓知味,不如一直吊着他的胃口。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ji,ji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可要记牢些。”

    “是,女儿记住了。”杨爱没什么私房东西,不一时便已经收拾妥当。

    徐佛又给杨爱塞了十两银子,让她留作私房,以免受苦。而且以李贞丽的豪情,在这种小节上多半会忽略。而一群人中,掌握了银钱,往往就容易成为头领。徐佛不指望钱逸群也听杨爱的,只要杨爱管住了李香君和顾媚娘便是大功。

    钱逸群在山崖下找了块石头,坐着看这里人来人往,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厌烦。无论五三观道院造得如何jīng美,也终究不再是当年自己被师父打磨的地方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当rì会欣然接受李贞丽的意见,亲手毁掉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其实,道者不拘于过往,不期冀于未来,正是为了‘活在当下’四个字。”随风走了过来。他听到了钱逸群心中的幽叹,也猜出了钱逸群的心事。

    钱逸群早就看到随风了,只是懒得起来迎他。听他这么一说,方才道:“谢师兄点化。”

    随风笑着摇了摇头:“我能点化你什么呢。我是来做说客的。”

    “说客?”钱逸群旋即想起曹氏叔侄还在上真观,恐怕是让随风来劝自己交出米芾研山。

    ——可惜真的不在我这里呀!

    钱逸群在心中大声喊道。

    喊给随风听。

    “与两位曹将军无关。”随风笑道,“是监院请我来与你化缘。”

    “大家都是道人,找我化缘?”钱逸群听了好笑,“怎么有种莫名的喜感?”

    “是这样,”随风道,“监院rì前收到一封信,是何师叔从京师遣人送来的。”

    “唔,铁杖道长怎么说?”钱逸群心道:莫非是与我有关?

    “确与道兄有关,”随风笑道,“何师叔打算回来开辟道场,传道授徒,想找一处道场。你也知道上真观是十方丛林,虽然最近事情多,许多道长销号离去,但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也不好破。”

    “所以监院想借五三观道院给何道长传道?”钱逸群大致明白了随风的意思,却又想:这是师父留下的茅棚,又是忆盈楼诸位姐妹施舍的砖木,我能随意给人么?

    这无心之念自然也让随风听去了,便道:“道兄顾虑的是,所以赵监院想请道兄将五三观道院改作子孙丛林。”

    子孙丛林往往都是规模较大的子孙庙,因为接纳外来道人挂单,便也挂了云板,以丛林的规矩来管理道众。只是这种庙的当家是师徒相传,不是众道推举。如上真观那样的十方丛林,里面的道长非凡不能随意收徒,更不能师徒相传。从监院到执事,各个职位,都得全观道众推举。

    以赵道长的那张嘴,竟然能被推举为监院,可见还是明白道理的道士更多些。

    钱逸群苦笑道:“赵监院的意思是让我当家,何道长来挂单么?”

    “正是。”随风看着这里乱哄哄火热热的工地,“无论怎么说,这道院都是令师传下来的。”

    钱逸群摇了摇头:“家师只是留下了一座茅棚,并没有传下道院。家师甚至不知道有这道院。”他又想到刚才随风说的“活在当下”,吸了口气道:“我的确不该被这里牵绊啊。”

    “道兄要走?”

    “嗯,”钱逸群点头道,“早间便想好了要北上访道,不rì便要出发。小道我能有今rì略窥道径的成就,归根溯源在何道长的引渡,这道院该当他来住持。”

    “这,倒是多谢了。”随风没想到钱逸群说不要便不要了,心中暗道:难怪监院要着力磨他,原来真是有大根器的人物。如此舍得,未来成就不知何止!

    钱逸群当下去找徐佛、李贞丽说了,二人都是女中豪杰,只说如何处置是道长的事,至于修筑的方案,还是一如既往。她们知道是铁杖道人要来住持,积极xìng比之送给钱逸群还要略高一些。

    到底铁杖道人可是成名已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啊!

    赵监院从随风处得知了这消息,自然是表示感谢。不过他却奇怪地拒绝了钱逸群拜访的请求,说是已经没什么好跟钱逸群说的了,让他想干嘛便干嘛去。

    随风对此的解读是:一块璞石已经磨成了玉,再要磨下去便会毁了这块玉。

    钱逸群隐约明白了什么叫“收不下”。一旦师父收了弟子,就有传道授业的义务。若是师父自己的修为尚且不足以启迪智慧,领人入道,便只会误人子弟。

    “赵监院也实在是太过小心了,我哪有那么容易便被磨坏的?”钱逸群苦笑。

    随风笑了笑,没有说话。今天他奉命来送钱逸群,见到身边这么多同来送行的美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五三观道院一直给上真观一种破落穷困的感觉,所以才会让老道士抄经当地租。没想到钱逸群走的时候,一身蓝sè青缎领的三齐带摆道袍,从里到外的新做圆领道服,脚上一双水袜鹤胫,足下是十方圆口皂鞋。

    明明白白是一富贵道人,哪里还有半点穷苦气!

    钱逸群翻身上了鹿鞍,身后吊着三匹骏马,乃是杨爱、李香君、顾媚娘三人。再其后还有两匹骡子,驮着床褥被单、锅碗瓢盆。所谓穷家富路,正是因为路上要带的东西太多,什么都得带上,否则要用时候连买都买不到。

    曹文用与曹变蛟叔侄也跟着一道下山,既然钱逸群一口咬死不知道米芾研山在哪里,他们也只能作罢。又听说张家遭了恶鬼索命,死了百十口人,二人在山上也呆不住了。

    至于戴家的鬼念术,钱逸群已经下定决心路过河北的时候亲自上戴家门,总要他们给个交代。所以那两个戴氏子弟,以及马怀远,仍旧留在山上以工还债,不得zì yóu。

    “道长,不回家过完年再走么?”钱卫问道。

    钱逸群已经知道家里人呆在周府,有吴江故相这面大旗笼罩,等闲谁也不敢下黑手。说不定诸如文光祖、张文晋之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家人留在周府,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去徒惹麻烦,暴露家人行踪。

    “唉,这就是报应,三五年里,恐怕我都不能以钱逸群的身份往来家门了。”钱逸群叹了口气,“经典之中劝人向善,果然是有道理的。”

    钱卫脸上yīn晴不定,知道这是少爷说给自己听的,没有接话。他紧了紧手里的白虹剑,目光眺望远处,曹家叔侄的背影已经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在这条三岔路口,只要再往前三五里路,自己就可以显出身形,再次行走在阳光之下。

    在那个小镇,他将以一个新的身份回到少爷身边。(未完待续。

第一章 初临扬州

    第一章 初临扬州

    竹西佳处,淮左名都,曾是广陵故郡,如今商旗蔽rì。

    扬州城自古以来便是繁华胜地。当有唐之朝,天下富庶之地首推扬州,益州次之,故而有“扬一益二”之说。杜牧更有诗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到了国朝,官家重漕运,扬州居运河之中,为苏浙漕运之必经之地,真可谓商贾云集,百货皆有。更有大批盐商屯驻此地,挥金如土,真把扬州城打造得如同人间乐土,rì销万金。

    钱逸群带着“新人”老卫,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入城的时候被人好一番询问打量。好在他手中有苏州府的通行文书,还有穹窿山上真观的度牒,手续齐备,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更别说随手塞过去足足一两重的银子,谁也不敢为难他。

    若是这守门老军不识相,钱逸群说不得还要拿出刑部侍郎王心一、吴江故相周道登、翰林左中允文震孟等国家领导人的拜帖,便是扬州知府见了也得出一身冷汗。

    一行五人走在扬州大街上,见人来人往,煞是热闹。收起来这三个小女孩无不是出自金陵、苏州等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贵繁华乡,见了这等情景,也不由被五光十sè的市井画卷吸住了眼睛。

    “古人说,人生三大得意事:一为扬州总管,二为腰缠万贯,三为骑鹤飞升。可见扬州之肥美,千年前已经让人惦念上了。”杨爱读书颇多,随口感叹也是不俗。

    李香君不由钦佩,道:“果然如此,要想三件事都齐全,那便只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嘻,道长,你能骑鹿下扬州,不比骑鹤差,也总算应了其一呢。”

    钱逸群面露微笑,心想:你是不知道哥身上有多少银子。

    当rì在张家的密室里获利颇丰,不过大箱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留给了徐佛、李贞丽,算是帮钱逸群洗干净了转给家里用。他自己这回上路,只带了一百两银子,以及夜明珠、珊瑚树之类不便出手的东西。

    若是将这些珠子、珊瑚换成钱,恐怕十万贯都不止呢!

    “扬州也没甚好,不如南京多了。”顾媚娘不屑道,“你看,同样的东西,品sè还不如南京,价钱要贵出两三成。”

    “那说明扬州人有钱呢!”李香君曾被顾媚娘挟持,最喜欢跟她抬杠。

    顾媚娘是多么鬼灵jīng怪的人呐!只要钱逸群在场,她必然退让,好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无辜。若是钱逸群正好走开,或是走在前头,她这嘴上的功夫更要胜过李香君一等。这等儿童机心哪里瞒得过钱逸群,只是懒得说罢了。

    “道长,我们今晚就住在扬州么?”杨爱策马上前,与钱逸群并驾齐驱,启口问道。

    钱逸群想想几个女孩子跟着他走了五六天,路过无锡、镇江时没有停留,已经心中不愉快了。如今到了江北最后一个繁华地,若是再不休整一番,以后的路上恐怕要闹起来。

    想到女孩子闹起来,钱逸群就不由头疼。这一路上,就算她们好好聊天,三个女孩的嘴巴也如五百只鸭子,叽里呱啦让人头疼。

    钱逸群只恨自己贪钱,收了顾氏的一百两养育费。又恨自己懒惰,想弄个免费的打杂跑腿……现在真是自作自受,权当磨练心xìng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姑娘聊的内容明明不是赵监院的狗屁能比,可偏偏还是那些狗屁让人好受些。这一刻,钱逸群总算知道了钝刀子割肉是什么滋味。

    “休息两三天吧。”钱逸群无奈道,“前面路还长着呢。”

    “太好了!”杨爱登时欢呼起来。

    后面两个偷偷拌嘴的女孩听说要在扬州“玩”三天,也是乐得直叫。这个说要去瘦西湖,那个说要去廿四桥。两人一争起来便要杨爱做主,杨爱却又说要去看扬州闻名天下的佛寺道观。

    钱逸群吸了口气,拍了拍鹿颈,无奈哀叹,心中却已经在想怎么把这些麻烦送出去。怪道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狐狸追了上来,作势要跳上鹿背。钱逸群便腰身后仰,让出位置来。麋鹿也停下脚步,愿意背它。

    “受不了了吧?”狐狸上来之后,压低声音道。

    周围人声喧哗,钱卫又识相地往前凑了凑,就算让人听到也会以为是这主仆二人在说话。

    “这有什么。”钱逸群嘴硬道,“若是这点事都磨不过去,还修什么行。”

    “嘴上功夫。”狐狸讽刺道。

    “这是祖师爷给的福利!”钱逸群嘿嘿一笑,“没有打磨,怎么让心纯圆不杂?”

    “看了两本道书便来咱面前卖弄!”狐狸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啥都不懂,任它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小菜鸟了。

    “说起来,”钱逸群引出个话题,“该住在哪里呢?我没出门的经验啊。”

    钱逸群真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前世好歹还跟爸妈去海南玩过一回,今生却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若不是钱卫在鞍前马后走动安排,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扬州。也正是钱卫,钱逸群才知道不能看到个旅店就住,非但要讲究阶级成分,还要小心黑店。

    钱卫听少爷问话,连忙上前道:“若是短住,咱们可以找间大客栈落脚。若是要多住几rì,少爷大可以拜会当地长官,让他寻个富户,借个小院给我们住。”

    明朝读书人除了启蒙师之外,每参加一次考试便有一位老师,诸如座师、宗师、房师……不一而足。有师自然有师门,同一年考中的称作同年,错开考中的便是兄弟。正是这个师门制度,将明代的官场搞得错综复杂。

    钱逸群手中三份有分量的帖子,随便送一份,便能攀上个同年、师徒之类的缘分,自然照顾无有不周。

    对于地方官来说,治下来了有分量的客人,自然要为他们引荐些地方豪强,借个环境幽雅的别院,让人好好休息。

    这已经成了一种社会常态。临行前一样得奉上房租食费,表示谢意。主人家如果觉得这客人地位高过自己,便会返还一部分川资,虽然处处都看似人情,说到底也逃不出名利二字。

    钱逸群闻言,本想只住两三天的,再想想客栈的条件实在糟糕,若是几个女孩惹身跳蚤、臭虫什么的就麻烦了。他可记得第一次在无锡过夜的时候,李香君和顾媚娘两个,熏了足足三两的上等檀香,差不多等于烧了十两银子……即便如此还嫌房间太臭。

    “索xìng多住两天吧。”钱逸群叹道,“咱们去见府尊,看有什么园子可以借宿。”

    既然计较妥当,钱逸群便在府衙附近找了家大酒楼,唤作“淮扬客”,一听就是做淮扬菜有名的。他倒不是喜欢淮扬菜,只因他知道,在府衙附近的大酒楼,常能打探出一些别处不问不到的消息。

    果然,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共花费一两三钱,打赏也是一两,那店家见如此豪客,哪里肯让小二来伺候?当即自己上得二楼雅座,好生伺候,又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一时,钱逸群便知道这扬州知府是山西人,套同乡是没指望了,会试以前的同学关系也靠不住。再一问,原来是万历葵丑科的进士,正好跟王心一是同年,顿时放心。

    钱逸群的菜饭是店里特做的斋饭,非但不能用油,连锅铲碗筷都是新。只在清水里汆了一下,真真放了丁点的盐巴。老板还没见过持斋如此严谨的出家人,看钱逸群吃得津津有味,颇为蛋疼。

    钱逸群问透了消息,吃饱了斋饭,对钱卫道:“老卫,你在这里照顾好三位小姐,我去拜会府尊便来。”钱卫自然应诺。

    步出淮扬客,钱逸群过了一个巷口便到了府衙正门。他上前朝守门的老军打了个稽首,取出王心一的拜帖,道:“劳动老哥通报一声,只说王侍郎的方外之友,路过贵境,求见府尊老爷。”说着,又是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那老军入手一沉,立时眉开眼笑,道:“我家府尊老爷最是喜欢方外之人,请道老爷门房里坐。”说着,弓腰屈膝引钱逸群进了门房,一溜小跑进去禀报了。

    钱逸群在门房里刚刚落座,头顶天,足踏地,眼帘留光,正要借机小休,里面已经有人大步跑了出来,未到门口已经大声道:“道家老爷,府尊老爷有请!”

    钱逸群只好立起来,打了个稽首:“多谢老哥。”

    原来此时正好是府尊午饭之后,跟朋友喝茶闲聊,正说到自己遭遇的种种异象,便有人报进来说有个道长求见。府尊见是同年故旧的帖子,哈哈一笑,道:“这道人来得凑趣,不如请来一起说话。”如此便派人加座上茶,着紧请人进来。

    钱逸群跟着老军走到中门,换了内宅的私人带路,一路穿幽径,过池塘,到了一处只围了三面小厅,正面却是对着池塘,有倚栏靠背,可以观鱼赏莲。只是如今气候寒冷,只是见一滩碧绿的池水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章 影园

    第二章 影园

    钱逸群踏进门去,稽首唱喏道:“贫道穹窿山修士,人称厚道人,见过府尊老爷,见过尊客老爷。  .   . ”

    府尊与那尊客齐齐一怔。但见这道人头顶混元巾,身着崭新的圆领道服,三齐带摆道袍,水袜鹤胫,圆口皂鞋。腰间一条皂sè缠带,却挂了个油光铮亮的藤条鱼篓。步履如风,举手沉静,好一个富贵闲道人,翩然玄都客。

    二人见钱逸群如此年轻便气质非凡,起身回礼,府尊自呈名姓字号,原来也是一方画坛名家,号五泉山人。这位尊客更是江都名流,姓郑,名元勋,字超宗,号惠东。今年的乙榜得了举人身份,却无心来年的chūn闱,一心在山水绘画上。

    钱逸群左耳听了府尊名号,右耳就出去了。对于这郑元勋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惠东公今年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在画史上也不过是二流人物,传世之作寥寥。然而此人却是有两桩事值得称道。

    一者是此人至孝,为了奉养老母,耗费千金,修建了天下名园——影园。

    二者是此人至公,南明时悍将高杰要进驻扬州,扬城官民不纳,势同水火。郑元勋与高杰有旧,往来协商,只为共御满清之敌。谁知言传者误听,扬城人以为郑元勋是高杰的jiān细,怒气之下将郑元勋剁成肉酱,所谓磔杀卖城者。

    后来史可法进驻扬州,为郑元勋昭雪,可惜逝者已矣,江都郑氏的门庭也彻底衰落了。

    钱逸群前世参观过影园遗迹,对这位郑元勋也颇有了解。当时自然没有什么感触,如今身为大明人,却是感慨颇深。他上前拱手,深深一躬,道:“原来是惠东公,久仰久仰。”

    郑元勋此时画功未至大成,还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地“久仰”过他,不由诧异。

    府尊老爷自然有些不悦,心道:老爷我堂堂进士,一方牧首,画坛前辈,坐在这里你不来拜,倒是对他如此恭维,真没道理!

    “道长是来扬城赏琼花的么?”府尊老爷问道。

    琼花又称聚八仙、蝴蝶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分布颇广,却唯独只有扬州的琼花名冠天下。这其中自然是隋炀帝的功劳,他为了一赏江都琼花,派人挖掘了大运河,也算苦其一代,造福千年的乌龙事。

    “琼花不是开在早chūn么?如今方才入冬呀。”钱逸群好奇道。

    郑元勋为了刚才那声“久仰”,友善笑道:“寻常琼花自然是早chūn开放,五泉公说的这琼花,却是天下钟灵毓秀唯一一朵,上个月花开,如今尚未开败,非但扬城人争相目睹,江南江北的风流客,也无不闻讯而来呢。”

    钱逸群哦了一声:“这倒是不曾听闻,贫道只是yù上京师,这才路过贵境。”

    “我与五泉公刚才便在说,这花开乃祥瑞耶?妖异耶?”郑元勋笑道,“道长怎么看?”

    “道人站远了看。”钱逸群玩笑道。

    此言一出,登时惹得五泉公、惠东公齐齐发笑,直说:“这道人如此善谑,真是妙道人!”

    等他们笑完一场,席间气氛再无隔阂。钱逸群道:“道人受故友之托,要送三位小姐上京走访。因此不便投宿客栈逆旅,便借玄珠公的大旗,想央府尊老爷帮忙找处清爽幽静些的宅子,休整个三五rì再走。”

    府尊老爷哈哈大笑,道:“你既然已经久仰了惠东公,难道不知道他乃是扬城首富么?”

    “哦?”钱逸群还真的有些意外。

    若无意外,郑元勋将在崇祯十六年才中进士,官至吏部清吏司主事。钱逸群只以为他现在必然没登科,也不知影园是不是修好了,便没有直接借宿。听扬州知府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郑元勋的家族产业。

    盐商。

    食盐自古以来便是暴利。国朝太祖朱元璋打破了千年来的食盐朝廷专营,允许商人贩粮到三边之地,然后折算成盐引。有了盐引便能合法卖盐,哪怕卖粮亏了钱,也都能在盐上大大地赚回来。

    此所谓“食盐开中”,初时只便利关中粮农,故而初期的盐商多是陕西人。到了弘治五年,户部尚书叶淇将“开中法”改成了以银换引的“折sè法”。如此一来,两淮之地的徽商也能参与到这等盛宴之中。叶尚书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他是江苏淮安人。乡党之利,可见如此。

    与秦晋的“边商”相对,两淮徽商被称作“内商”。郑氏原籍安徽,寓居扬州,是根正苗红的内商子弟。

    “府尊老爷也是玩笑话,在下不过家境小康而已。”郑元勋谦逊道,“道长若是需要暂住,在下倒是有一处园子,在扬城西南,荷花池北湖,二道河东岸中长屿上。上月董玄宰来,便是住的那边,他还题了个园名,叫做:影园。”

    “小道之幸!”钱逸群听了这地址,心中暗道:自己的翅膀怎么扇到这里的?影园该是崇祯七年才竣工呀?而且,董其昌题写的园名也该在明年才出现。

    钱逸群因问道:“这影园可已经竣工了?”

    “正是。”郑元勋颇为兴奋,道,“这还确是犬子的功劳。”

    钱逸群嗯了一声,心中还在想为什么这影园会提前四年竣工,事情虽小,却是改变历史的交关所在。听郑元勋说到儿子,钱逸群跟着问道:“令郎可是土木的行家?”

    “那倒不是。”郑元勋笑道,“这事我也颇为好奇,当rì他讨了这差事去,我还道他贪玩,肯定做不成呢。谁知他非但广募人手,把园子修得漂亮,就连银钱都省下不少。问他却是神神秘秘不肯言说。”

    “恐怕是得了神仙相助。”五泉公大笑道。

    钱、郑二人跟着笑了。钱逸群心中却道:哪个倒霉神仙还来帮人修园子的。他心中又动一念,暗道:莫非是什么五鬼搬运术?到时若是有暇,可以访问一二。

    既然住的地方谈妥了,钱逸群也不耐烦在这里伺候知府老爷高兴,寻了个借口便要告辞。郑元勋也觉得差不多了,跟着一起告辞出来。

    到了外面,郑元勋上轿,跟钱逸群一起去淮扬客接那几位小姐。等到了地方,见是三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美*女,心中不由暗道:这道人看着一身正气,莫非也是行的yīn阳双修之术?

    不一时,店家牵了驴马鹿出来,吓了郑元勋一跳,暗道:这道人骑了鹿,倒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了,他从苏州赶来,余人皆是风尘仆仆,惟独他一身清爽,半点尘灰都不见,果然是有道之士!

    因此上,郑元勋对于钱逸群的借宿更加心甘情愿,难免思想着如何套问一些养身秘诀,供奉老母。

    一行人穿街过巷,引得百姓驻足,商旅旁观,都惊叹世间竟有如此雄峻的大角鹿,也惊讶还有如此风采的出家人。

    出了扬州城,又行了一路,见这影园匾额已经挂上去有些rì子了。钱逸群微微颌首,想起前世扬州之旅,颇有故地重游之感。

    整座影园前后夹水,中间隔水的蜀岗蜿蜒起伏,作出群山之势。沿水处尽是柳树、萑苇,只因为节气变得枯黄。影园正门开在东向,隔水便是南城,岸脚一样种满了桃、柳,被当地人唤作“小桃源”。

    “道长是苏州人,可知道我们扬州人说的蜀岗是何意思?”郑元勋一出城便换了马骑,与钱逸群并肩,心情开朗许多。

    钱逸群正要说不知道,身后的杨爱已经策马上前,隔了钱逸群道:“古音之中蜀、独不分,自六朝后方为二音,想必是独岗之意。”扬州地势平坦,扬城附近只有蜀岗一处高地,若是上古音近,所谓独岗也的确言之成理。

    郑元勋笑道:“不想小小一个婢女,竟然也如此广闻博识,道长真神人也。”

    钱逸群微微一笑,道:“道人不能蓄养奴婢。”

    “那这是……”郑元勋好奇道。

    “奴家是道长的侍者。”杨爱自豪道。

    “呵,呵。”郑元勋笑了笑,心道:这不都是一样么?

    全真戒律禁止蓄养奴仆,但是可以聘请工人,这便是婢女与侍者的区别了。钱逸群不曾冠巾,不算全真道士,但他从赵监院那里拿了度牒,又带着上真观的云水参访录,头顶混元巾,从外相上看就是全真道士。

    钱逸群本无所谓门派,只是既然借了人家的衣服,总还是别弄脏了的好,故而这一路上倒是持戒甚严。无论饮食,还是行为举止,都以初真十戒为准绳。

    众人进了大门便见一条山径,周围松树杉树密布成林,偶尔也能从中见到梅、杏、梨、栗,可惜梅花未开,果树却已经开败了。

    山路到了尽头,便是一处开阔地。左面有茶靡架子,架子之外便是芦苇丛。右边有一方小水涧,隔岸便是疏竹短篱,一派农家景象。

    等过了二门,这才是真正的园子。众人到了半浮阁,钱逸群翻身下鹿,看着眼前水景,道:“这园子初看不大,真走起来却步步景致,十分耐看。”

    郑元勋同道:“确实。我请的镇江计成做此园,原本只是想仿我的一篇画作,谁知计成竟然化作了实景,比拙作更传幽古之神。其人果然大才。”他用夸人来夸自家园子,听者觉得他谦逊,自己也过足了瘾头。(未完待续。

第三章 坑爹的熊孩子

    第三章 坑爹的熊孩子

    “这半浮阁可有典故?”钱逸群问道。 .   .

    郑元勋道:“并无典故,只是感叹人生沉浮不定。若是全浮,必然要沉,若是半浮半沉,反倒安然。”郑元勋xìng格淡然,于人生感悟之中多信黄老所言,故而这次乙榜得中,并不想乘胜追击,甲榜登科,反倒打算休息三年,参加下一科的会试。

    钱逸群深感此言有理,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惠东公深得老子之旨啊。”

    郑元勋道了声“惭愧”,又引众人往前走去。

    前面便是玉勾草堂,看似是游宴待客之地。钱逸群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玉钩斜”三个字,那是隋炀帝葬宫人的地方,心中腾起一股不祥,便不愿停留。郑元勋本还想夸耀一番,见钱逸群引鹿走了,只得追了上去。

    又过了郑元勋读书的一字斋,便见一座桥亭。过了桥亭,往北是媚幽斋,往西南是淡烟疏雨院,也是郑元勋母亲和家人所居的院子。郑元勋奉养母亲,便住在淡烟疏雨院的东院里。

    “媚幽斋,倒是与我有缘呢!”顾媚娘笑道,“道长,我们就住那边好伐?”她故意学了苏州方言,听上去却有些怪异的娇憨。

    “总得听主人家的安排,你别多嘴。”年长两岁的杨爱教训道。

    顾媚娘一脸委屈,垂头不语。

    郑元勋看了心中一荡,暗道:这几个女子倒都是可情可貌,真是钦佩这道人的艳福啊。他道:“正是想请道长住媚幽斋。”

    “如此多谢了。”钱逸群打了个稽首。

    李香君却暗道:我们又不是不给钱的,何必如此多礼。

    有道是女随母相。杨爱跟着徐佛长大,好似天生便知道何时该卖弄,何时该夸赞,既不让人小瞧,又让人引为知己。顾媚娘也是一般,小小年纪学足了她母亲皮里chūn秋,胸中沟壑的一套,虽然稚嫩,换个见识短点的大人恐怕也对付不过。

    李香君却是跟李贞丽一样,从小习练冰心诀,几年下来也颇有些人情冷淡。知道借宿也要花钱之后,更是只当一桩买卖来看。

    钱逸群心中安静下来,感应自然就灵敏许多,大袖卷起便遮住了李香君,请郑元勋移步。

    不一时到了媚幽斋,众人只见这宅院两面临水,景观别致,不由赞叹。郑元勋也正好道:“这园子真是十笏之地,能做出这等景观,全靠计成。”说罢,解释起计成的设计理念,如数家珍。

    钱逸群记得前世看过计成的《园冶》一书,专论园林设计,在rì本的名字叫做《夺天工》,那书的序言就是眼前这位郑元勋写的。现在听郑元勋当面讲解起来,只觉得计成的思想果然与凡俗不同。他认为建筑是景观的一部分,而不能因为建筑而去造景观,这立意就颇为高明,很有些浑然天成的味道。

    钱逸群对道的理解深刻之后,对于俗务的见识自然也深刻起来。与郑元勋交谈中,往往一语中的,让郑元勋感叹这年轻道士果然很有见识。这也是因为离开穹窿山之后,钱逸群便没有用易容阵,只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看上去实在有些年轻。

    好在“道不问寿”,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钱逸群修行有成,驻颜有术呢。

    如那位府尊五泉公便是作此想法。

    豪门大户都会豢养一些清客。

    这些清客不同于奴仆、雇工,等于是家主的朋友。纯粹是无所事事时陪着说话、下棋、娱乐的应声虫。只有清客之中颇有才能的,才会委以西席、幕友之类私臣的名头。

    钱逸群的到来很快就惊动了范元勋的私臣,都以他为竞争对手,颇有试探之意。钱逸群懒得跟这些俗人打交道,整rì闭门读书、观水弄花。郑元勋请他出席见客,也都是三回里去上一两回,碰到言语不善的,只是“呵呵”一笑便过去了。

    三个少女自然不可能跟钱逸群一样宅在园子里。她们从小长大的园子恐怕还要比影园大些呢。于是郑家老太太要上香,她们便跟着一起去玩;郑家小姐们要去闺友家中走动,她们也一并跟着,号称“女史”,玩得不亦乐呼。

    原本只是要住三五rì便走的,一转眼间已经住了将近旬rì。等钱逸群将郑家的儒典看得差不多了,也觉得该告辞了。

    三女自然不乐意。

    钱逸群板起脸教训道:“出来这些天,你们既不做功课,也不知道好生静心,难道妈妈们就是让我带你们出去玩的么!”

    三人都是激发了灵蕴的秘法修士,年纪还小,正是要刻苦用功的时候。听钱逸群这么一说,心中不免发虚,站在一旁唯唯诺诺。

    钱逸群初露威仪,见把三个少女震慑得服服帖帖,比之前几番苦斗获胜还要得意几分。他逞了能耐,便去见郑元勋。

    说起来他住在人家家里,也并非时常见到这位贵人。郑元勋手下有如此庞大的一个盐业帝国,每rì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再加上他又喜欢绘画,这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真正静下来找钱逸群闲话的次数却是不多。

    门人知道老爷很看重这位年轻道长,见他求见,当即便领了去一字斋。郑元勋正与手下的掌柜们开会,便请钱逸群在偏厅用茶稍候。

    钱逸群坐了一会,便见郑元勋愁眉苦脸地过来了。

    “厚道长此来,可是有什么事么?”郑元勋问道。

    “小道叨扰多rì,合该启程北上了。”钱逸群又问道,“见惠东公如此憔悴,莫非有什么难事?”

    “哎,”郑元勋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犬子惹来的祸事!”

    “哦?令郎年不过弱冠,平rì只是喜欢流连勾栏,能惹什么祸事?”钱逸群笑道。

    郑元勋又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你这是在夸他本分还是骂他纨绔呢?

    “这个不成器的祸胎,”郑元勋这回是真的恼了,“送了三万两出去!”

    “三万两。”钱逸群一怔,旋即一笑,“对惠东公来说,也不值得为此憔悴吧。”

    郑元勋这回是叹气连连,道:“三万两虽然是笔巨款,却还不足以伤我家元气。只是他用的地方不对。”

    “莫非是用在哪位姐儿身上了?”钱逸群心道:三万两银子……这要是等比换在三百年后,被包*的那位姐姐得是多大的大腕儿啊?

    钱逸群想想这么舍得花钱,也真是豪富子弟。

    “若是这样倒好些了!大不了我郑家也去开青楼,让世人笑话罢了!”郑元勋愁眉苦脸道。

    钱逸群一想也是,自己格局太小,只想包*女星什么的。三万两,足够把瘦西湖旁的玉珠坊整个包圆了。

    “他将这笔巨款,捐给朝廷了!”郑元勋这回真是愁坏了,忍不住跺脚道,“三万两足金……这!这!这是灭门之祸啊!”

    钱逸群吸了口冷气,原来刚才自己脑补出的是银子,没想到竟然是黄金啊!郑元勋的儿子他不曾见过,只是听说这位少爷成天只会花钱,从未听说过他能赚钱,那这金子是哪里来的?

    豪门大户子弟也都只有月例银子,除非掌管某个产业,经济上方能活络调动一些,却也不敢贪污家族产业为私用。郑小官人年不过二十,肯定不曾掌管家族产业,那这笔金子的来路就有些可疑了。

    “问过令郎了么?”钱逸群劝道,“父子之间无话不能说,他哪里来的金子,又是如何想的,大可以从中寻到根蒂。”

    郑元勋叹道:“他说,要用这金子买下大明的三百年平安。”

    钱逸群不知道三万两黄金能买下多少东西,但若是能买来大明三百年平安,无疑是占了大便宜。然而这终究是个少年人的热血梦想,没有神佛天帝会贩卖“平安”这种商品。

    “想法是好的,就是天真了点。”钱逸群道,“惠东公说的祸事是什么呢?”

    “行出于众啊!”郑元勋觉得肩膀上的头颅沉重不堪,重重低垂下来。

    盐商有钱是天下所知的,但这更像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心知肚明,但上不了台面。嘉靖帝南巡钟祥的时候路过扬州,扬州商贾们换了破旧的衣服迎驾,又买通了嘉靖帝身边的太监,将江淮一带描述得是多灾多难,民生凋敝,这才打消了皇帝加派盐税的想法。

    其实大明从弘治之后就已经面临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因为无论是商税还是农税,都还是朱元璋时代的税率。按照三十税一的商税来算,商人要缴纳的税费是商品价值的百分之四不到。即便如此,很多布政司也是收够了洪武年间的定额便不再收税,多收还会落下个“刻薄虐民”的风评。

    自从士大夫开始经商,投奔私逃之风盛行,国家更是别指望收到足额的税费。

    从万历朝开始,朝廷就想从东南收商税,全靠东林党人体恤乡梓,从中作梗,没有加成。如今崇祯帝是个狠角sè,说一不二,文官集团又因为阉党的打击元气大伤,若是这笔金子真的送到了běi jīng,皇帝见江淮商人如此豪富,会作何感想?(未完待续。

第四章 天下兴亡,熊孩子有责(求各种票)

    第四章 天下兴亡,熊孩子有责(求各种票)

    钱逸群对于明朝灭亡的认识,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内有反贼,外有建奴。

    现在郑元勋说朝廷不收商税,这与他的生活经验完全不符。在他的生活认知中,朝廷非但在收关税,而且收得极高,甚至是一关一税。许多小商人跑上几个月,最后也就落点糊口的饭钱罢了。

    脑子仔细一转,他才明白。原来朝廷不收的是郑元勋这样大商人的税。比如郑家,郑元勋本身就是举人,他还有个同样是举人的哥哥,家里早就改了门墙,不用纳税了。至于其他大商家,同样是官绅出身,或者就是举人、进士等豪族入股,谁敢收他们的税?

    反倒是那些小商贾,像交过路费一样交税。姑且不说别的,苏州商业发达,水道纵横,每十几里水路就有个税关,这税得交多少?只是一钱银子都落不到国库里去。

    “如今盐商总会已经派人送来了函文,要将我家赶出去呢。”郑元勋身为大盐商,自然是盐商总会的股东之一。但是他家坏了规矩,自然会引起全体盐商的抵制。

    “这也就罢了!如今还有贼人,传播些我家里金子打墙,白银铺地,就连树上长出来的果子都是翡翠玛瑙。”郑元勋哭笑不得,“如此荒谬的事,竟然有人信以为真,要打这影园的主意。我还得去外面采买健仆,却又怕是贼人混进来的jiān细。”

    钱逸群哦了一声,略一沉思,谋划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那金子现在何处?”

    “已经送到了南京户部,要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郑元勋气恼道。

    “不用追回来,只需出一本《拾金记》便可。”钱逸群道,“这三万两金子其实不是你家的。郑少爷梦中得神人指点,挖出了这三万两黄金,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要呈送朝廷。”

    郑元勋眼睛一亮,脸上颓sè一扫而空,道:“道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只想着如何挽回败局,却没想到还能如此独辟蹊径!”

    “这金字的来历却要考究一番。”钱逸群道,“若真是别人私藏的赃款被令郎转送了,敌暗我明,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犬子死活不肯吐口,说是只能告诉皇帝!我恼他大逆不道,便将他锁在房里了。”郑元勋道。

    钱逸群起身笑道:“贫道去见见他。至于打影园主意的宵小,也不必多派人手,真有大股贼人来了,知会贫道一声便是。”

    郑元勋当即谢过,又暗道:难不成你能保我家一世?该买还是得买,只是可以不用着急,定要底细清白的人家才放进来。

    钱逸群辞别郑元勋,由郑府管事领着去了淡烟疏雨院。原来这院子又是三座小院拼出来的。郑老夫人住的中间主院,郑元勋夫妇和儿子住在东院,西院是郑家女儿和侄女住的地方。

    郑元勋的儿子大名叫做郑翰学,字绍远,可见家人期望之高。此时被关在屋子里,心中积郁,时不时便要怒吼咆哮,作为发泄。

    钱逸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砰砰作响。那管事满脸苦涩,道:“少爷又在作践自己了。他只要心中一不舒坦,便要用头撞桌子。”

    郑府的家具都是用酸枝硬木做的,可以传世数百年不腐不烂,撞桌子可的确比撞墙还狠心。

    钱逸群等管事开了门,抬足迈了进来,正与一个年轻无须,面sè苍白,双眼泛红的少年人对视。

    那少年人自然便是郑翰学。他本以为是父亲来了,抬头却见是个比自己年长有限的道人,不由一怔。

    “你是何人?”郑翰学问罢,转念想道:是了!他们一定是当我发了疯,或是有什么妖邪作祟,特意找了个道士来驱邪的!哎,这天下就没有人能了解我一片苦心么!真乃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钱逸群见郑翰学一脸幽怨愤懑,未语先笑,道:“绍远兄,贫道有礼了。”

    “你是何方道士?”郑翰学又问了一遍,倒是安静了下来。

    “不才厚道人,本是穹窿山修士,路过扬州,借住尊府。”钱逸群说着坐了下来,反客为主对郑翰学道,“请坐。”

    郑翰学一愣,坐下吧,好像被他所摄。不坐吧,却又像听他教训的晚辈。他心中好一番纠结,还是坐在了钱逸群对面。

    “贫道所来,其实是为了那三万两金子的事。”钱逸群开门见山。

    “哼,原来如此。”郑翰学不屑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有些事让人知道了,徒然惹祸。”

    钱逸群听了大笑,道:“你将这三万两金子露白,把郑家逼到如此窘境,还能惹更大祸么?”

    “只要让我一见帝尊,我郑家便能成为与大明江山同生死的豪族!”郑翰学昂首道。

    钱逸群不禁笑道:“就算让你见了皇帝,你又要与他说什么?莫非有什么救国之策,中兴之法?”年轻人知道了些政事,便忍不住想做国事顾问,好像那些一把岁数的阁老、部臣,都是酒囊饭袋。

    上一个抱持这种态度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被曾经极度赏识他的皇帝凌迟处死。

    他叫袁崇焕。

    “虽不至于中兴,却对时局颇有裨益!”郑翰学一脸坚定道。

    钱逸群笑道:“想来你是不肯告诉我的。”

    “你是皇帝么?”郑翰学冷眼讽刺道。

    钱逸群也笑了笑,摸了摸胡渣,道:“其实贫道更想知道,这三万两金子是从何而来。”

    “这也只能告诉皇帝!”郑翰学傲然道。

    “可是五鬼搬运之术?”钱逸群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五鬼搬运术又称五鬼运财术。传说中的五鬼运财术中的五鬼,指的其实是瘟神,又称五瘟。分别为chūn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士贵和总管中瘟史文业。只要学得真法,得了真符,便能使唤五鬼将别人家的财运到自己家。

    “哼,那些东西算得什么。”郑翰学不屑道。

    钱逸群见他并不否认玄术所得,只是鄙视五鬼搬运之术太过低级,不由心中暗道:我倒不知还有这等大手笔的玄术,何不探听一番?不过此子xìng格执拗,连他爹说了都不听,不使些手段怕是不成的了。

    “贫道听你也是胸怀大志的,”钱逸群笑道,“不如这样,你且看这里。”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金鳞篓,放在桌上,伸手从里面一抓,登时抓出一柄chūn秋式样的古剑来。

    郑翰学脸上显然有惊讶之sè,嘴里却道:“这等江湖戏法,算得了什么?”

    钱逸群并不怪他,手中掐起御剑诀,哐当一声宝剑出鞘,在空中舞了两个剑花,重新入鞘。他将古剑推到郑翰学面前,道:“这剑,你看如何。”

    郑翰学双手抓起了古剑,翻来覆去,抽出插入,反复看了良久,方才道:“竟然看不出机关在哪里。”

    钱逸群大笑道:“世间自有神仙术,哪堪戏法消磨。”

    郑翰学迟疑片刻,脑中急转,脸上渐渐浮出一番欣喜,兴奋道:“我便知道吾道不孤!你也与我是一样的,对吧!”

    “这个,”钱逸群咧嘴笑道,“都是人,还都是男人。”

    “我是说这个!”郑翰学在屋子里的环视一周,找到个挑香灰的小铜勺,让钱逸群看清楚。

    “是铜的吧?”郑翰学追问道。

    钱逸群点了点头,这铜勺做得很jīng致,材质却是很普通的黄铜。

    郑翰学取回铜勺,生出右手食指,略一凝神,轻轻点了点,道:“你再看。”

    钱逸群再拿回手中,分量已经不一样了。

    这不再是铜勺,而是金勺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本事的?”钱逸群手里拿着金勺,略有担心问道。

    郑翰学不知这道人缘何有此一问,好像认准了这本事是从天而降。他想想也是,这种点石成金的本领可是花钱也学不来。“我天生的!”他道。

    “不可能。”钱逸群心中猜测是百媚图里的异能神通。若是天生有这异能,郑家早就发现了。看他一有钱就乱来的德xìng,也不是能够隐瞒二十年不为人知的低调之人。

    “应该是数月前的事吧。”钱逸群直接道。

    “哦,对,差点忘了,你也是一样。”郑翰学尴尬笑道,“不过说起来,你这御剑的本事可比我的点金术差远了。”

    钱逸群不置可否:“那三万两金子,就是用这法子点出来的?”

    郑少爷点了点头,道:“每天只能用半尺长宽高的生铁块点成金砖,若是点多了就会咳嗽,半天都好不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百媚图里的伪神通,也要耗施术者本身的炁。钱逸群的草木之心耗的是肝木之炁。钱卫的隐身术耗用心火之炁。郑翰学的点金术自然要耗肺金之炁,用多了非但会咳嗽,还会哮喘呢!

    钱逸群没有跟他解释,只道:“你想用这点金术晋身?”

    “我想报国!”郑翰学一脸正气,斩钉截铁道。

    钱逸群挑了挑眉毛,却没笑话他。(未完待续。

第五章 天策卫

    第五章 天策卫

    不是每个人都有信念的。

    钱逸群相信,有信念的人能活得更有目标,遇事更能坚持。他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想想当rì消沉的时候,整rì间混混沌沌,只是喝酒、赌钱,实在不知道活着干嘛。一旦发现自己有机会学习玄术,保家人平安,他顿时就浪子回头了,之前的恶习再没有复发过一次!

    郑翰学之前也是流连勾栏女sè,如今却一心要报国,这简直就是他的豪华加强版!怎能不起惺惺相惜的感叹!

    “不过,你想用此术进于皇帝陛下,有些偏颇,”钱逸群微微摇了摇头,“大明之败不是因为没钱。”

    或者说,大明是败在国家没钱,而富豪遍地。虽然明廷和皇dì dū不觉得民富有什么错,但国家没钱,很多事就没法做。比如救灾,比如治水,比如练兵。

    这都是眼下急需的事,朝廷不做,百姓就只有跟着造反。正所谓砍头何所惜,譬如前rì死——造反起码能多活两天,好过当下饿死!

    “确实。”郑翰学的见识倒不浅薄。他侃侃而谈道:“此番平三边之贼,各地藩王或是奉呈数万两银子,或是提供军饷粮秣,但国事蜩螗依旧,数万两的银子转眼就打了水漂。”

    钱逸群点了点头。杨鹤在三边平贼主要就是靠银弹,十万两银子都没让他用上两年。

    “要救当下之国,首先便是选材任用!”郑翰学言之凿凿道。

    ——十七世纪什么最宝贵?

    ——人才!

    “小弟说的人才,可不是科举、武举之类。”郑翰学站起身,慷慨激昂道,“乃是我辈!我辈之能,岂非那些凡俗之人堪比?只要我辈能够同心齐力,护佑大明,则天下太平必不远矣!”

    “我辈到底不多。”钱逸群微微摇头。他见识过玄术巨大威能,深知到了苦尘那个境界,招风唤雨霹雳闪电都只在举手之间。然而天下到苦尘那般境界的人,据说不过五个,又都神神秘秘不为人知。

    即便退而求其次,哪怕戴世铭、黄元霸、李岩、加上钱逸群自己,这样的修士在天下又有多少?

    这么点人,面对数万jīng锐,能有什么用?

    再者说,这么点人还分了阶级、身份、阵营……到时候难道让李自成和崇祯竞选当皇帝么?

    郑翰学早就在肚子里盘了数月,不能得人一论,今天算是抓到个听众,心中兴奋不已。他道:“我辈人数虽少,却胜在jīng锐!我也不指望组成一军,纵横千万里,只求收罗我辈同道,以四两之力拨动千钧之势,护佑大明!”

    见钱逸群不说话,郑翰学又道:“我便是想觐见陛下,请他册立一天子亲军,以天策为名,尽启用民间异术之士!”

    “国家已经有锦衣卫了……”

    “锦衣卫已经烂透了。”郑翰学不屑道,“谁愿意入锦衣卫污了自身清白?到时候这天策卫,超然隐遁于朝堂,这是何等飘逸!唔,为行事方便,倒可以暂充作锦衣卫、东厂、六部……那只是便宜之策。”

    钱逸群微微点头:“你便是想做这事?”

    “是!”郑翰学道,“三万两黄金,便是我的投名状!”

    郑翰学杂书没少看,说话半文不白的,倒显得他颇为率真。

    钱逸群笑道:“别说你这天策卫,便是锦衣卫都要听太监的指派,你受得了么?”

    郑翰学登时眉头一皱,思索良久方才道:“那些宦官本是皇帝的私奴,自然容易得皇帝信任。不过天下俊杰之士,必不肯受阉竖指使!”

    “看,第一道关卡就过不去。”钱逸群笑道,“还不如私下募集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郑翰学倒是十分坚定,“不管怎么说,总得先见到皇帝,然后才能论这天策卫的事。道长,何不与我同去?唔,道长贵姓?”他说了半天,将钱逸群引为同志,却连姓氏都不知道。

    钱逸群笑了笑:“贫道就不去了,不过rì后卫国保家,有用得到的地方,贫道自然不会惜力。”

    郑翰学重重点了点头:“上报国家,下慰父母,这才是男儿所为!”说罢,脸sè一黯:“可惜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rì后遗祸家族。”

    “对于令尊大人……”

    “只是不愿家父cāo心。”郑翰学道。

    钱逸群点了点头,暗道:这熊孩子倒是比我还要冷静些。当rì我就没想这么周全,否则也不至于让父母妹妹陷入眼下这般境地。若不是陈象明还在任上,估计父亲的典史位置早就没了。

    “现在不知如何是好了。”郑翰学摇了摇头,苦笑道,“可笑我一心以国士自任,却连齐家都做不到。”

    “这事,其实很简单。”钱逸群道,“我已经与令尊说了《拾金记》的故事。你跟着一起说就是了。等朝廷有了让你进京的旨意,轻车简从便走,只说外出游学。rì后有了官身,自然什么都好说。”

    郑翰学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郑家在扬州的影响力极大,很快便有一批小说面世,价格便宜得和白送一般,恐怕连纸墨钱都收不回。那本小说便是钱逸群提供的思路,名字就叫《拾金记》。主人公名叫郑琼林,一听就知道是喻指郑小官人郑翰学。

    有了这部小说,很快便有《拾金记》的说书、曲艺出来,都是高人手笔,绝非偶然。市井上也都开始传说郑家小官人捡到了当年宁王作乱时的军饷,浑然不顾宁王当初并未打到扬州这一事实。

    南京户部得了这三万两黄金的巨款,星夜传书běi jīng,告知此事。至于这金子到底是捡来的还是郑家的,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三!万!两!黄!金!

    有了《拾金记》做舆论宣传,郑元勋总算一改被动局面,在盐商总会里的话语权又回来了。不过打他家主意的盗匪却没有尽信,已经开始派人来踩盘子探路了。在他们的逻辑里,就算是郑家不在乎金银,捡了这么多金子也断没有全部捐出去的道理,家里多半还存了不少!

    一时间,江湖上风声涌动,各路绿林纷纷将目光投在这“影园”上。

    “五泉公已经上报南京兵部,也派了巡检司的兵士来影园。”郑元勋仍旧眉头不解,“但是听说这次是好几家绿林强盗联手,就连太湖水盗都有心要一同来我家找麻烦。”

    早从嘉靖倭乱以来,城外庄园的安全就是富豪们最闹心的事。在戚继光、俞大猷平倭之前,江浙沿海每年都有豪族大户的子女被海盗绑架,勒索赎金的事。如今国家不宁,盗贼四起,富豪就算蓄养再多的健硕奴仆,也总是力不从心。

    有些绿林胆子大,甚至打出了王侯将军的旗号,那更是可以跟官兵对抗的庞大势力。各地守臣碰上这种大规模强盗,只求他们不要强攻州县,城墙之外的事便放任他们去做了,真正是眼不见为净。

    钱逸群被他这么一说,心中也有些没底,道:“这个嘛,贫道也不知道江湖事,弗若帮你致信王玄珠的二公子,听说他颇喜欢与江湖豪杰往来,人称姑苏小孟尝,或许有稳妥些的主意。”

    郑元勋自己也找了不少渠道,左右不过银子的事,喂饱了老虎,底下那些老鼠自然也就不敢乱动了。不过这回老虎们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送去的银子全收,攻打影园的计划也丝毫不见放慢,颇有吃了肉还要啃骨头的劲头。

    一听钱逸群是介绍王司寇的公子,郑元勋倒是安了些心,道:“若此辛苦道长了。如有要打理的地方,道长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自然。”钱逸群笑道。他知道郑家有个大开金手指的小官人,怎么可能在银钱上与郑元勋客气。哪怕那帮强盗开个天价,他也相信郑家不会皱皱眉头。

    ——不过,这样实在太助涨盗匪的气焰!

    钱逸群并不觉得和平解决是个好主意,但总不能唯恐天下不乱,撺掇别人打打杀杀吧。

    想起当rì徐佛说李贞丽总与江湖豪杰往来,钱逸群略一沉思,便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苏州。其中先说了自己带着三女在扬州暂住,然后笔锋一转,说起此间郑氏惹了江湖绿林觊觎,只得向李妈妈询问对策,还望不吝赐教云云。

    李香君被后人评价为“青楼义气姬”,以其女见其母,可得一观。

    从扬州到苏州,即便送到便回,如此一个往来也要五六天功夫。钱逸群的两封信送出之后,郑元勋的心就忍不住提了起来。他本劝母亲去大哥家暂住,老夫人也答应了。谁知孙女们聊天时提起,说穹窿山的厚真人已经出手,修书两封送了出去,家宅必然平安。

    这本是宽心之语,却让老夫人上了心,细细一问,原来这位厚真人便是那三个机灵丫头的老师,在影园都住了快十天了。之前只听说这三个姑娘是跟老师出来游历的,不成想这老师却是道士。

    老夫人听说了这事,便不肯走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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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介绍:
钱逸群重生在崇祯三年的苏州府,看尽天下繁华,阅遍人间富贵。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上辈子是都市小说,这辈子是历史小说,哪知道因为一头狐狸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百媚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媚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媚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