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直面分歧
“你担心的到底是谁?”
尖酸刻薄的声音冲出喉咙,夏白萍也被自己声音里透出的怨恨吓了一跳,不是打定主意要忍吗!
张南燕当然也听出了夏白萍的不满,她赶紧走回客厅,低低回答:“对不起。”
张南燕重新拿起熨斗,告诫自己认真工作。
夏白萍也在拼命告诉自己,为了保住家庭,一定要忍。
夏白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瞧我,又急躁了。真正该着急的应该是你,你一定很担心吧?”
“嗯。”张南燕含糊应了声,不想和夏白萍多聊。
夏白萍却自顾自说下去:“你最担心的真得是你男朋友吗?”
张南燕像是被踩痛了尾巴的小猫,整个人充满了敌意:“当然!”
“呵呵,他有什么好值得担心?一个大学生,自然应该知道试验数据不允许泄露,而且,于情于理,他投稿之前都应该先给导师审阅,再急功近利也不该如此。企图蒙混过关,事情败露又躲在后面,自然有老郑替他收拾烂摊子,替他扛责任。老郑已经被女学生害过一次,这次还不知道怎么把责任大包大揽,老郑啊,就是心软的人。”
张南燕听着,觉得林大哥不是这样的,可又担心郑老师,辩解的话说不出来,只说:“不是的……”
“不是吗?事发之后,你男朋友有给你打过电话有过交待吗?没有吧,不止这次,就连上次h市冰灾,他也想不到你会担心。之前承诺带你回家见父母,事到临头出尔反尔,他有向你解释吗?一切都是他自说自话,毫无责任担当,这样一个自利主意的人,他作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夏白萍的话直接尖锐,一股脑抛出来,才不管张南燕的感受。
不,正是为了张南燕的感受,夏白萍就是要让她认清现实。 “老郑啊,他太耿直,也太古板,现在还保守什么‘教不严,师之惰’的古旧思想,学生的错他要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处罚他都替学生担了。一身文人清高傲骨,上一次女学生对他纠缠,他不肯严正划清界限,只恐怕伤害学生尊严,只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你看,到头来呢?还不是该升的职级被取消,倾尽心血的科研项目被削减?这一次,他直接和院长拍了桌子,指责院长不是以育人为本,会毁掉青年人的一生,说出项目是他的项目,所有一切由他负责这样的话。他怎样负责?不外乎降职、降工资、削减项目,我看他这次是要去图书馆当看书人还是去资料室当看门人。”
之前,张南燕看见郑帆沉稳的样子,觉得郑老师可以解决一切,可现在听着夏白萍的念叨,她才知道,原来郑老师会面临这样大的代价,她担心郑老师,也就不由怪起林栋。
她怪林栋莽撞粗心,怪他逃避没担当,怪他连累郑老师……她没有察觉,在她的心里,林栋已经不再是当年她一心仰慕、敬爱的老师,她对他有了不认同。
甚至,这不是她第一次与林栋有分歧。她在食堂工作时,林栋从不愿与她走在一起;她被论坛骂做轻浮时,他只指责她做事不懂谨慎;她做保姆,他又是满脸伤了面子的不情愿。
张南燕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早已经有过这么许多的矛盾了。不对,她早就知道,只是以前她一味自卑,而现在,她看到了林栋的缺点。
张南燕心里更乱了,无心做其他事。
夏白萍拿出一本书,放到张南燕手中,笑着说:“不用担心,老郑在,一定会保住你的小男朋友的。看会儿书吧,老郑说过,唯有读书解千愁。”
张南燕心慌意乱地翻开书,扉页《窗外》两个字映入眼帘,下面是一行俊逸的手写文字:
“今日与你同游,赏心悦目,醉心于美。
一九八八年五月四日
(今晚,我一定好梦,因为梦里会有你的倩影)”
张南燕还记得,她第一次进书房,拿得第一本书就是这本《窗外》,当初,她唯恐郑老师会厌恶她的浅薄,没想到郑老师反而温和地鼓励了她。
“郑老师……”
张南燕担心着,愧疚着。
她煎熬着时间,终于听到楼下有人说话,张南燕立即冲去阳台。
果然是郑老师和林栋。
二人相对而站,郑帆谆谆教导,林栋低头聆听。
郑帆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向阳台看去。
张南燕与郑帆目光相对,她心里的急切、担忧无一不写在脸上,看见郑帆温和的微笑,她才松一口气,这才觉着手指疼,原来她紧张到紧紧扣住阳台的栏杆。
这时,林栋也抬头看,目光仓促地和张南燕交汇一下,马上低头不看。
郑帆说:“上楼坐会吧,小燕子……小张很担心你。”
“不了,我在这儿等她。”
郑帆拍了拍林栋的肩膀:“事情已经结束,吸取教训,其他不要多想。”
“嗯,我知道了。”林栋回答。
郑帆走上楼来。
张南燕立即冲去门口,打开家门,迎接郑帆。
郑帆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响起,清晰、平静、沉稳!
张南燕觉得这脚步声就是她的主心骨,带给她安心,她的心跳竟也跟随着脚步声共鸣。
郑帆的面庞出现在张南燕眼前,英气的眉毛,挺峻的鼻梁,清瘦方正的脸型,张南燕一直觉得郑帆是温和儒雅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五官相貌是这么英挺峻逸。他的锋芒藏在儒雅的眼镜之下。
郑帆想到了,张南燕一定迫不及待出迎,可他真得看到她迎在门口时,还是有点恍惚,仿佛她是在迎接他回家,就仿佛她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是因为他,她微红的眼睛也是因为他。
“郑老师……”张南燕低喃叫一声。
郑帆回过神来,微笑着答:“没事了。小林在楼下等你,快下去吧。”
张南燕有担心想问,有感激想说,有愧疚的话想表达,有不安想倾诉,可是她的嘴从来没这么笨过,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郑帆了然,用微笑和目光安抚她:“放心,去吧。”
张南燕只好说一句:“谢谢您。”
她走下楼去,不知道怎么得,心里很是纠缠,就好像心还牵挂在楼上。
她走到一楼,看见林栋垂头站在空地上,她这才收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迎向林栋。
一百零六、毕业季
张南燕收拾心情,向林栋跑过去。
“林大哥……”
林栋闻声,抬起头来看张南燕。他的目光仓促躲闪,不敢和张南燕对视,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去,又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小南,你来了……”他的声音里透出低落。
张南燕的心软了,刚才对林栋的不满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心疼和担心。
“林大哥,没事吧。”
林栋摇摇头。
张南燕还想再问,论文的事怎样处理?林妈妈的病又怎样了?
可是,不等张南燕问出口,林栋先开了口:“小南,对不起,我今天很累,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吧。”
张南燕满心的担忧只好咽回去:“好。那我陪你回家。”
“不,不了,我还是回宿舍,吴铮他们还等着我……”林栋的眼睛不敢直视张南燕:“你上楼吧,明天我再找你。”
“我送你回去。”张南燕柔声说。
林栋不再拒绝,低头迈步。
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是并肩而行,却不像情侣之间的亲近,而是尴尬地沉默着。
张南燕觉得林栋虽然回到了她地身边,却好像离她更远了,她感觉不到他的想法、情绪,只觉得两人的沉默下是无边无际的陌生。
她担心了他整整一个春节,每天患得患失,每天忧心百结。她壮着胆子答应安桥去做绘画模特,只为挣钱给林栋买一部手机,只为了不再和林栋失去联络。她想他,她担心他,她对自己说,再见面时,她一定要紧紧抱住她的林大哥,告诉他她是多么喜欢他,羞涩、矜持,她全不在乎了。
现在,终于见面了,可她却被林栋的冷淡推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她也会累,也会委屈啊!
终于到了宿舍楼下,张南燕的心情已经从担心变成了委屈、失望。
当林栋停下脚步,对她说“再见”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抬起头时,忍不住红了眼睛。
“嗯,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她强忍住委屈,说。
林栋愣住了。看着张南燕强忍泪意的眼睛和红红鼻头,可她偏偏还要倔犟的抿着嘴,说出关心的话。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这么客套、疏远。
林栋忽然很怕,他觉得张南燕已经离他远去。
他叫了一声:“小南!”
然后,猛地把张南燕抱进了怀里。
张南燕愣住了。
林栋的下巴压在她的头顶说,瓮瓮的说:“我们结婚吧!”
张南燕惊讶、害羞,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
“还早着呢,你还要上研究生啊,你的家人也还没有同意……”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
和林栋分别,走回郑家的路上,张南燕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不由疑惑,林栋的举动为什么这么反常?她只能说服自己,一定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她要相信林栋。
论文泄密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院里没有取消林栋的保研资格,但是记过处分避免不了。
张南燕始终不知道,郑老师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她看到的郑老师永远都是温和儒雅的样子。
只是,郑老师空闲了下来。以前,他总是有做不完的实验、上不完的课、出不完的差。可现在,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待在家里,有时他习惯性地拿起公文包又怅然放下;写了新的讲义,只能装订好放进抽屉里;他笔耕不辍,写了一页又一页论文提纲,每一篇的最后都留了空白,批注上:有待实验数据论证。
张南燕看在眼里,愧疚不安,郑帆明白她的感受,风轻云淡地笑说:“学者不可深涉官场,这样挺好,我可以静心学问了。”
郑帆有了时间,亲自督促张南燕读书。
张南燕不敢松懈,认真应对。
两人交流渐多,默契渐厚。
期间,张南燕把手机送给了林栋,林栋好奇张南燕哪来的钱买手机?张南燕只说是工作攒下的钱,并不对林栋说明实情。她知道林栋一定会反对,她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他们之间有了观念上不可调和的分歧,而她已经不想再做退让。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属于大四学生的最后学生生涯已经过去了一半。
首都城又到了大风季!满城都是大风扬起的灰尘和柳絮。可春天的风到底是不一样的,高亢却不凌厉,虽然生猛却也调皮,呼啸着刮过大街小巷更像是蓬勃的青年唱着热烈的歌曲。
**辣的气氛中,大四的学生们一批一批离开校园。
找工作的学生正是焦虑时刻,早先找到实习单位的学生们到了最后关头,都拼尽全力想要顺利签约;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们更是豁出去找工作。
现在只有考上研究生的学生最轻松惬意了,他们可以自自在在的吃饭睡觉打球,好像重新又过一次无忧无虑的大一日子。看着其他同学奔波焦虑,他们解恨地说:“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当初,我们天不亮去图书馆占座、考试前在通宵教授熬夜苦读的时候,你们可叫一个睡得舒坦、玩得潇洒,怎么着现在轮着了吧!哈哈哈!”
金勉不在奔波之列,她就是首都本地人,父母都是政府官员,家境小康,不催着她找工作倒催着她嫁人。她爸妈都对杨树很满意,在父母的撮合下,金勉最近和杨树走得挺近。
白静现在正是发愁。她学习好,本来考研十拿九稳,结果考试前,她那个前男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放弃了考研冲来学校,对白静又哭又求,要求复合。害得白静大脑混乱,考试发挥失常。白静拒绝靳宇坤时,靳宇坤恼羞成怒,喊道:“别忘了,咱俩可是一个地方的,咱那地方小,谁家的事都瞒不了!你跟我从高中就好了,这个事要是传开了,看谁还肯要你!”因为靳宇坤,白静下定了决定,一定要留在首都,她绝对不要和靳宇坤纠缠一辈子。于是,她开始全力找工作,不计较工资,只要求留在首都。
林栋一个宿舍的同学胡志勇正式和实习公司签了约,已经搬去了员工宿舍。
隋阳和女朋友分了手,伤心之下干脆提前离校回了家,反正他父母已经在老家给他安排好了工作。
只有吴铮是个浪子闲人,整天胡天胡地地玩乐,身边的女孩儿三天两头换人,最近正和一个大一的小学妹出双入对。大家劝他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儿时,他嗤之以鼻:“现在谈恋爱都是‘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谁还象你们,拉个小手就得负责一辈子啊,老土!”
张南燕感慨万分,她还清楚的记得吴铮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黎春晓时激动地宣布他找到了一生所爱,那时候的吴铮,眼睛里满是坚定的光芒。
张南燕对林栋说:“想不到,吴铮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林栋恍惚回答:“什么?噢,吴铮啊,谈恋爱分分合合很平常,谈一次就要捆绑一辈子才不正常吧。”
“可这样对待感情不是太不认真了吗?”张南燕反驳。
“喔,也许吧……谁说得清楚呢……”
一百零七、梦想甚好
在毕业前夕的忙碌和疯狂中,林栋却很反常。他迷茫、低落,总是心事重重。
张南燕想关心他,他总是疲惫地笑笑,说“没事。”
或者,他会抱紧张南燕,坚定地说:“我们一毕业就结婚!”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张南燕听得出他心里的茫然。她想要探究,却被林栋拒之门外。
除了林栋之外,还有一个人和毕业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那就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儿安桥。
用安桥的话说,那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安桥一边往画布上落笔,一边说。
张南燕保持坐姿,纠正他:“这句诗可不是这个意思,是说绝境逢生。”
“不管如何,就是顺其自然呗。上帝自有最好的安排。”安桥专注盯着张南燕的身体,眼睛透出兴奋的光芒。
“燕,你真是太美了!”
张南燕早就习惯了安桥的直接,她知道,安桥并没有过多的心思,他真得是单纯称赞她身体的美好。
“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留在中国还是回你的国家?”张南燕问。
“我要回国继续读硕士。”安桥回答:“不过,近期我还不会离开中国。”
“为什么?”
安桥停住了画笔,认真地看着张南燕的眼睛,说:“我十岁时在卢浮宫第一次看到《蒙娜丽莎》,从那以后,我总是做同样的梦,蒙娜丽莎在梦中对我微笑,她叫我去寻找她。我去过很多地方,当我来到中国时,东方的神秘美感立刻将我吸引。我有预感,我一定会在中国找寻到属于我的蒙娜丽莎。”
说起梦想时的安桥,如此认真,张南燕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热烈。
不管他平时怎么轻浮不正经,可不得不承认,拿起画笔的安桥是一位真正的画家。
张南燕真诚地说:“我相信你!”
“当然!你慧眼识英雄!”安桥耸耸肩,又变成那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哥。
张南燕忍不住想吐槽他,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把吐槽的话忍住,保持住挺拔优雅的坐姿。
“你不只是我的缪斯女神,还是幸运女神、美神……雅典娜女神!”一连串的奉承话没有停顿地从安桥地嘴里说出来,真是拍马屁不要钱。
“注意时间,我可是按小时拿钱。不过你钱多,哪怕废话几个小时,我也不介意。”
“不,不,燕,你是最诚实的人。你给同学们做模特,一向都严格计算工作时间,有时同学们耽误了时间,你还会要求扣除等候的时间,大家都一致称赞你善良诚实。”
张南燕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他们都是学生,生活不宽裕。不过,你不在其中之列。”
“因为我是外国人,有钱?”
“不止钱多,还人傻。”
两人你来我往斗着嘴。
张南燕一遇到安桥,就把温柔、包容、胆怯的性格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变得开朗、伶俐。
每每和安桥斗嘴斗得痛快,回去后张南燕就后悔,觉得自己伶牙俐齿,都不像自己了。可下次和安桥见面,还是忍不住唇枪舌剑。
张南燕只好安慰自己,都是安桥的一张嘴太可恨,总气得人忍不住反击,总不能让这小子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燕,我知道你对我好。每次你给我做模特,几个小时,一动都不动……”
张南燕的脸都有些红了:“这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对我是:打是亲,骂是爱。”
“滚……”张南燕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骂出声。
夕阳照在张南燕身后窗子上,窗户外搭着葡萄架,绿茵茵的葡萄藤中间,似乎已经结出了一粒一粒小小圆圆的青葡萄,有家雀儿在上面扑腾着翅膀,鸟儿飞过,地上就落下一地青葡萄。
房东说,这葡萄没嫁接,酸得很,连鸟都不吃。
安桥的画室租在一个四合院里,年头有了,屋子院子都透着破败。四合院里四间屋,都出租给了人们口中的京漂儿。
房东每次来收租,都要念叨一遍:“这院要是再往环里边走一走,就值钱喽。”
院子陈旧,取暖极不方便,但安桥就是喜欢中国传统建筑美感,再加上距离美院近,交通方便,安桥就把画室搬进了这座京城边上破破败败的小院子里。
不过,一年里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天气最是温暖晴朗,每天太阳都要暖融融地照进窗子,就算外边风大呼啸,这一方小天地里总是温暖静谧。
此时,张南燕就端坐在阳光里,暖黄的光笼罩着她,照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像一条深沉的河水,静静流淌;
照在她姣美的容颜上,眉目如画;
照在她挺拔的腰身、修长的脖颈上;
照在她光洁的肌肤和细微的汗毛上……
窗外绿藤成荫,窗里美人端坐。
夕阳甚好;
鸟鸣甚好;
初夏风甚好;
她两颊娇红甚好;
他一心悸动甚好;
二人对坐……甚好……
安桥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脉搏跳动急促,他张大嘴呼吸,他心里有一股突如其来、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冲动。
这个想法之前他不敢想,每当有一丝念头跑出来时,他就会告诫自己:“慎重!要考虑中国含蓄内敛的国情!燕,是朋友!”
可这一刻,这股冲动他无法压抑,他确定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蒙娜丽莎”。
他要是错过了她,也许一辈子再也没有实现理想的机会了!
安桥猛地站起身,向张南燕走过去。
张南燕忽然感到恐惧,安桥睁大的双眼里激烈的眼神,唤起她脑海中最恐怖的记忆。
林栋对她的温柔、吴铮等朋友们的友善、郑老师的照顾甚至之前安桥的开朗都让她淡忘了男人欲(分隔)望的可怕。
这样的眼神出现过在陆超的身上,是疯狂与胆怯纠结;出现过在陈北飞的眼睛里,那是叛逆和发泄;也出现过在毛瑞杰看她的时候,虽然毛瑞杰极力掩饰,可在他对她摊牌时,那眼神让友善的老板变成了有觊觎图谋的可怕男人。
张南燕认出了这种眼神,这是yu望的眼神!
她往后退缩,旁边就放着临摹用的石膏像。她的手伸向石膏像……
“燕!”
安桥一步上前,抓住了张南燕的手腕。
张南燕差点就拿到石膏像,她的手在石膏像上撞了一下被安桥紧抓住。
石膏像的平衡被打破,左右晃了几下,终于摔落下来。
啪!
四分五裂!
一百零八、震撼的油画
啪!
清脆的声音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石膏像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小的碎片弹起来,打到张南燕的脚踝上,有点疼。
张南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不了就喊!四合院里还住着其他人,她喊起来一定会有人听见。
一阵激烈的电吉他的声音传来,一个男声嘶哑地唱着:
“我在那天上飞,
身边下着红的、蓝的、黑色的雨,
圆的、方的、三角形的云啊,
穿越过我的身体,
太阳像火烧……”
安桥噗嗤笑出声,说:“像火烧,还是驴肉的吧!这哥们几天没开张了,看啥都是吃得。
安桥这一笑,紧张的气氛有了些松动。
安桥看着张南燕紧张的姿势,这才反应过来:“燕,你怎么了?”
张南燕戒备地看着他,双脚保持往后逃的姿势。
“不会以为我要伤害你吧?”安桥把双手举到身前:“我不会的!”
安桥去拉张南燕的手:“我只是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张南燕躲开他的手。
“好吧,你跟我来。”
安桥在前,走向另一个小房间。
张南燕迟疑了下,还是跟了过去。
安桥租的是四合院里的南屋,算是一室一厅吧,大间里面还有个小房间。张南燕每次来,小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门前挂着一个门帘,白色的底布上手绣着喜鹊梅花,颜色鲜艳极了,不知道是用什么绣法,绣出来的花样毛茸茸的,很是立体生动,就是白色的门帘有些泛黄,应该是用了很久了。
张南燕一直以为,这件小房间应该是安桥休息的卧室,所以她从来也没有好奇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安桥撩开门帘,推开房门。
房间里光线有点昏暗,墙上高处有一扇窗户,应该是玻璃脏了,透进来光线实在有限,再加上安桥挡在前面,张南燕没看清楚屋里的情景。
可是,迎面而来一股纸张颜料的味道,让张南燕恍惚了一下。
安桥伸手去摸墙边垂着的电灯拉绳,“咯噔”一声,灯光应声亮起。
张南燕不由低呼一声:“哇!”
是的,屋子里横着、竖着、立着、摞着,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所有的画都仔细用布盖着。
“这都是我画的,我想让你看看……”安桥走到一幅画的旁边,说。
他紧张地看着张南燕:“你准备好了?”
张南燕点点头。
安桥搓了一下双手,吞咽了口吐沫,手慢慢拉住盖布的一角。可他没有立即拉开盖布,而是紧紧盯着张南燕的脸,关注她每一丝神情的变化。
被安桥这么看着,张南燕也不由紧张起来,就好像等待着一个惊天巨制的揭晓。
“我的理想啊,
就在那天的尽头,
管它冰的、冷的、刺痛的雨打,
我一直冲!”
安桥一下狠心,用力把盖布扯下!
一张张洁白的布扬起、飘落,一幅幅鲜明的画露出全貌……
电吉他撕扯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那弦下一秒就将崩断!
一双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有的激情有的空洞;一张张脸孔“看着”这个世界,有的年轻有的年老;一具具“身体”看着这个世界,有的健美有的臃肿……
院子里,吼劈了的声音还在契而不舍地嘶吼:
“我的理想,
就在那天上飞,
我的理想,
就像火在烧,
我的理想啊,
就在那天的尽头,
管它冰的、冷的、刺痛的雨打,
我一直冲!……”
安桥紧张地盯着张南燕,他已经准备好,只要她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只要她有一毫想要逃跑的迹象,他就立即冲上去,拉住她、抱住她、拖住她、拦住她,怎么样都好,总之就是不能让她离开。
张南燕脑子里却闪过一个和现场极其不搭的念头:“原来火烧不是驴肉火烧啊。可见脑子里想着驴肉火烧的不是摇滚小哥哥,而是安桥啊。”
“燕……”
见张南燕只愣着,安桥心里没底,小心叫她。
张南燕这才回了神,脸一下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体油画,画面上色彩是那么鲜明生动,人体的细节描画的十分细致入微,就好像真的人就在她的眼前一样!而这些人,或坐或站或躺,全都抛开隐秘,把身体的各个角度毫无遮掩地展示着。
张南燕不自然地转开目光,说:“原来,你是想让我看这些画?”
“是的!它们全都是我的作品。”安桥的语气中流露出骄傲,也透出一丝紧张。
他不知道张南燕会如何看待这些作品。
中国文化讲究含羞内敛,社会风气相对比较保守,大部分人还都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人(分隔)体画和人(分隔)体模特。就连在美院这样专业的高等学府,人(分隔)体模特也是严重缺乏。没有人愿意当人(分隔)体模特,就算是做了人(分隔)体模特,也要求绝对保密。
很多外系的同学会别有意味地打听人(分隔)体素描课的情景,不管怎么解释,他们都是一脸坏笑:“不用解释,哥们儿懂!”
在这种普遍地误解之下,安桥就更担心张南燕会不会误会他。毕竟,有一次他只是拍了女孩儿的照片,就被人家当成流氓扭送到了保安室。
“你觉得……怎么样?”他忐忑地问。
张南燕虽然已经避开了目光,可是刚才惊鸿一瞥之下,众多画作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她虽然没有看那些画,可是她却感觉一双双眼睛在凝视着她,那是一幅幅画上各不相同的眼睛,在讲述着各不相同的故事。
她很不自在,眼睛看着脚下:“不错。”
“真得?你真得觉得好?”
“我又不懂画画,你干嘛问我。我们先出去吧……”
“不!你懂!你懂美!”安桥一把握住张南燕的手:“我有个请求,请你做我的模特吧!”
张南燕一瞬间就明白了安桥的意思,她愣住了,连手被安桥紧紧攥住都没有感觉到。
“什么?做……模特?”
“是!”安桥豁出去了,坚定地说:“请你和我,一起,去创造艺术的奇迹!”
“不!”张南燕用力挣脱安桥的手,慌乱地说:“不行,我不行……”
“这是艺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不好的心思……”安桥着急解释,可越着急越语无伦次。
“我……我不知道……”
张南燕挣脱了安桥,向外跑去,一股脑儿跑出了院子。
安桥追在后面。
两人的追赶惊飞了一葡萄架的麻雀,扑楞扑楞,又掉落一地青葡萄。
对屋的电吉他音拔到最后,力竭而止。
张南燕冲出院子,一个劲儿往前跑。
她听见安桥在后面追她,叫她。
“燕,你别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儿跑着,一口气跑出巷子、跑过马路、跑到公交站牌下,她上了公交车、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她看着身边一个个陌生的人,他们的脸孔各不相同,有的空洞,有的冷漠,有的愉快,有的疲倦……她想起了那些画,画面上的人凝视着她,在对她诉说。
一百零九、约会
张南燕一直忘不了在安桥画室里看到的那些画。
刚从画室跑回来的时候,她是羞恼的,一想起油画,她就不由脸红。
她暗骂安桥胡闹、不靠谱,干嘛让她看那种画?竟然还想让她去当那种模特……稍稍一想,张南燕就害羞得满脸通红,就再把安桥骂一通。
她想把这件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到脑后去,却发现非但忘不掉,反而那些画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楚,就像近在眼前一样。更因为想象的原因,那些画更加生动鲜活,就好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从画中走了出来,在她的面前或坐或站。
张南燕又羞又气又疑惑,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画时,她会不由自主想去探寻画面背后人物的感情和故事,带着一种尊重和共鸣。
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抵触人(风格)体画,甚至她有一丝冲动,如果……只是如果……画面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每当有这个想法,她就赶紧按下!身为一个女孩儿,一定要自尊自重!怎么能有这种不知道羞耻的想法呢?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是因为和安桥接触太多了,受了蛊惑!
张南燕告诫自己,不准胡思乱想,最近,还是和安桥少见面为好。
幸好,安桥应该也知道张南燕会尴尬,第二天,就给她发了一条传呼,说是要去西藏写生。果真,就一直没有出现了。
张南燕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心里还挣扎着,不敢再和安桥见面,又不甘心就这么断绝来往,这下总算有个借口,让她先把纷乱的思绪搁置一边。
虽然可以暂时不用面对,这个问题却坚固盘踞在张南燕的脑海里。最初的慌张和害羞渐渐消退,好奇和跃跃欲试占了上风。
张南燕迷茫极了,她多想有人可以听她倾诉,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张南燕最信任的朋友是黎春晓。张南燕把黎春晓当作了自己的姐姐和榜样,她崇拜黎春晓的潇洒、独立、敢作敢当。就算和郑老师的纠葛中,黎春晓受到所有人的指责,狼狈退出,可张南燕反而更加钦佩她追求爱情的勇气和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
可是,黎春晓已经走了,再也不能洒脱笑着,开解她的各种纠结。
张南燕的朋友就只有白静和金勉了。金勉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一个大喇喇傻乎乎的没心眼姑娘。白静……张南燕想了想,算了吧,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因为她的前男友,她已经够头疼了。
不是没想过对林栋说,只不过……自从论文泄密的事情之后,林栋变得沉闷起来,总是心事重重、心思恍惚。
张南燕以为他只是受到打击太大,慢慢就会好的,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太大改变。
另一方面,张南燕潜意识觉得,林栋不会理解她的感受,与其说出来两人争吵,不如干脆就把矛盾埋藏起来吧。
这一天,张南燕和林栋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
临近毕业,学校的气氛一下子浪漫起来。
电影社开放了一间多媒体教室,每晚播放经典影片,同学们反响很热烈,不光大四的学哥学姐们相约感怀时光,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也跟着凑热闹。
电影的浪漫弥漫到荧幕之外,最近,校园里成双入对的情侣格外多起来。
张南燕和林栋并肩走在校园里。张南燕挽着林栋的胳膊,看起来亲密无间。
“今天晚上是什么电影?”张南燕愉快地问。
“是一部印度电影,叫《仨傻大闹宝莱呜》。”林栋回答。
“名字怎么这么古怪,这电影讲什么的啊?”
“是讲三个大学生的大学时光,探讨教育理念等社会问题……这些你不懂,反正挺搞笑的就是了。”林栋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张南燕的心冷了一下,不由松开了手。
可是,林栋竟然没有察觉,依旧向前走着。
张南燕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林栋的背影。
原来她以为是两个人相互牵着手,却只是她一个人握住不放。
林栋走出去几步,这才察觉。他挺住脚步,回头来看。
“怎么了?”他一无所知地问。
张南燕心里难过,沉默不肯说话。
林栋返身走回来,走到张南燕面前,伸手去牵她的手。
“小丫头,怎么不高兴了?一听说看搞笑片就撅起嘴了?哦,那你是想看……小丫头,心思不纯了……”林栋笑着逗她。
林栋伸臂一揽,把张南燕搂进怀里,揉了下她的头发:“你觉得我就是这么没情调的人吗?”
他笑着说:“十点那一场是经典爱情电影,非常浪漫感人。”
他仔细牵起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掌小小的手指都包进自己手心儿里,说:“走吧,去看电影。”
一百一十、有情况
放电影的多媒体教室里,人坐得满满当当。
大屏幕上充满着印度电影特有的鲜艳色彩,电影里主人公的传奇故事正在逗笑上演。
观众们反响却并不那么热烈。
大部分同学啊,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就光看满教室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小情侣就知道,大家可没有耐心研讨什么社会问题,大家翘首等待的可是第二场的重头戏。
坐在前一排的男生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女朋友小声抱怨:“还有多长时间啊。”
“快了快了。”男生小声哄着:“这电影社,忒胆小,还非得先放个积极向上的来掩护,关键这场暖的也忒长了。”
电影社的这个典故可以说是尽人皆知。
有一年,电影社搞心理健康周活动,要放电影。偏偏放的都是《沉默的羔羊》、《七宗罪》之类的悬疑惊悚片,听说不少女同学看过之后吓坏了,没心理问题也吓出心理阴影了。学校紧急叫停,从那之后,学校对于社团活动的管理就大大加强了,社团再想组织活动,必须附上详细的活动策划,一切大(分隔)尺(分度)度、有争议、有风险的活动一律刀斩,绝不留情。
可古板乏味的校园活动怎么能满足大学生们旺盛的好奇心和追求刺激的天性呢?各大社团纷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不,电影周就特意每天安排一部励志、正面的影片,给爱情电影打掩护,这才顺利得到批准。
前排女孩儿说:“听说昨天晚上放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挺好看的。”
男生贱兮兮地笑,说:“哎,咱们做个游戏吧。”
女孩儿侧过脸来,白了男生一眼:“滚,流氓!”
“你看过了!你跟谁看的?”
“就不告诉你……”
黑暗中,张南燕走着神。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到刚刚林栋对她的亲吻她就浑身火热、心情甜蜜,可想到林栋最近的状况又不由担心,还有安桥的提议,这一切在她的脑子里面打了无数个结,剪不断理还乱,越想越忐忑不安。
她垂下眼睛,看见林栋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手自然下垂。他的手背清瘦,手指修长,无意识一叩一叩。这是他在思考的时候的小动作。
她想,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啦,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想着,她轻轻把手搭到他的手背上。
林栋的手猛然弹了一下,好像受到了惊吓。
他整个人坐直起来,后背都绷直了。
张南燕赶紧安抚地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想……”林栋下意识看向张南燕,脱口而出。
他的目光在张南燕的脸上定了定,似乎舒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在想毕业的事情。”
“不是已经保研了吗?”
“是。可是,世事无绝对,以后的事谁能保证呢……好了,我们继续看电影。”
林栋安抚地握住张南燕的手。
张南燕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林栋的眼神欲言又止,满是犹豫。
“滴~”的一声,林栋放开她的手,去衣兜里掏手机。
他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收到一条短信。
张南燕倚在林栋的肩膀上,侧头去看:“谁给你发短信?”
“哦,没什么。”林栋立刻把手机盖盖了下来。
可是,手机接二连三地在他的口袋里响着。小小的短信声似乎比电影更吸引人,四周的同学们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隐约听见有人嗤之以鼻“显摆!”
张南燕感觉到林栋的手心出了汗,他的手指不安的抖动着,好几次似乎要抬起来去拿手机了,又强忍住没动。
张南燕怀疑极了,到底是谁的信息让他这么坐立不安?
这时,悠扬的旋律响起来,林栋几乎是立即把手伸进衣兜,握住了手机,他没有把手机拿出来,就在衣兜里紧紧握住,电话铃声顿时小了下来。
他这才看向张南燕,故作镇定的说:“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张南燕点点头,看着林栋三步并作两步,惊慌走出去的背影。
他不知道吧,其实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慌张、失措和心虚。
张南燕坐在座位上,心揪起来。
刚刚的铃声,不是她帮他挑选的来电铃声!
电话是张南燕给他买的礼物,买回来后,她贴心地帮他装好了电话卡,又设置好了所有设置。来电铃声是她听过了所有内置音乐选出来她最喜欢的一首,轻轻柔柔,她希望每次他听到电话铃声时都能感觉她爱他的心意。
可是,刚才那一首音乐,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不是内置音乐中的任何一首。
这代表着什么?张南燕不敢想。
她坐了一会儿,可心里却像煎熬了很久,林栋一直没有回来。
他还会继续陪她看电影吗?还是会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或者……他已经绝决地离开了……
张南燕猛地站起来,追出教室去。
走廊上没有人!
咚!咚!咚!
脚步踏在地板上,声音在空寂的走廊上震响,那么惊慌无助!
她冲出教学楼。
楼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他抬起头来看向她,露出慌张的神情。接着,他掩饰的笑了下,问:
“你怎么出来了,我刚接一个电话,我妈打来的,说她和我爸来首都了,刚到……”
张南燕马上上前,伸手去挽他的胳膊,说着:“叔叔,阿姨来了?怎么没提前说呢……”
林栋躲了一下,意识到不应该,低声心虚解释:“呵呵,天热,我身上都是汗,别沾到你身上……那我去看看他们,对不起,不能陪你看电影了。”
张南燕被他刚刚下意识地躲避刺醒了,可她不敢承认,宁愿自欺欺人。她鼓起勇气,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不用了。今天太晚了,他们也刚到,还没安顿好,等过两天,我再带你去见他们。”
张南燕沉默了,点点头。
林栋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他停下来,猛然返回来。
林栋双手抓住张南燕的肩膀,对她说:“小南,我这就去对我爸妈说,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一定!”
张南燕感觉到林栋那样用力抓着她的肩膀,那么用力说着他们会在一起,可是他的眼神为什么充满了不确定。
她有种感觉,林栋用力说着“一定”不是对她说,而是说给自己听。
她也用力点头,回答:“嗯,我信。”
一百一十一、泰坦尼克号
林栋匆匆离开。
张南燕独自在教学楼前站了一会儿,她有很多疑问,可脑子里却一团浆糊。
天越来越热了,今儿晚上格外热,风吹在身上也燥烘烘的。这几天一到下午就刮起大风来,刮得人头发缝里都钻满了沙尘,嗓子眼里都不爽利,老是痒痒的。
张南燕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额头都是燥热的。
她走回教学楼去。一进大门,阴凉沁入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这个季节就是这样,室外,太阳照射的地方就跟夏天没有两样,可背阴处还是凉的很。
张南燕被凉气激了一下,身体一下子冷下来,汗没来得及落,冰冰地挂在皮肤上,沾湿了衣裳。
她恍惚走到电教室后门口,推开门,一束雪亮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教室最前面的大屏幕上已经放出了电影片头。
音乐响起来,钉在墙壁的音响因为音乐声音太大发出刺刺啦啦的杂音。
张南燕正巧站在一个音响的下面,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巨大的音乐震得发疼。
这时,有一对儿情侣急匆匆赶来,站在后排往前看。
男孩儿高兴地指着中间两个空位说:“那有两个位置,咱们运气真好!”
女孩儿迟疑着说:“应该有人坐了,也许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了。”
“咱们先去坐嘛,也许那人有事走了,不回来了。”
“不好吧。”
“先坐呗,大不了人回来了咱们再走呗。”
男生拉着女生往空位上走。
他们坐在座位上,男生偷偷把手伸到女生的肩膀后,女生侧脸娇嗔一句,靠在了男生的肩膀上。小情侣头靠着头,甜蜜依偎着。
张南燕看着小情侣占了她之前的座位,苦笑了下。她现在已经没有看电影的心情了,那就成全了别人吧。
屏幕上,女声悠扬的哼吟已经响起,张南燕从后门退出来。
她低落地走出教学楼,走在校园的道路上。
闷热的空气里是呛人的沙尘味。粘腻的汗覆盖在额头上,手臂上,张南燕头脑里一片发懵,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一片空白。
猛然,一阵铃声在她身旁响起,她茫然看去,只看见一辆自行车飞快朝着她冲过来。
“让开让开……”骑车的男生口里喊着,双手猛一拧车把,自行车贴着她的身体擦过去,在她的手臂上挂了一下。
张南燕受惊,头脑清醒过来,觉得头疼极了。
她抬手摸一下额头,一手冷汗。
她看看四周,这里是学院办公楼。她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从楼下往上看,不少窗户还亮着。
张南燕一眼就看见了郑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灯亮着,隐约看见窗台上透出郁葱的绿叶和花朵,和其他人的办公室不同,只有郑老师的办公室窗台充满了绿意雅致,郑老师从来都是风雅从容的。
此刻,张南燕心乱如麻,她忽然很想去见一见郑老师,向郑老师倾诉心中苦恼。
她立刻走上办公楼。
可到了办公室门口,她又犹豫了。
她踟蹰不定,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郑教授,谢谢您啊。要不是您指点,今晚上我就要熬夜了。”
“你客气了。正巧我以前做过相关实验,有需要你随时再来找我。”
“那可太感谢您了。要说专业水平,咱们院里您是当之无愧第一,可惜,这个社会啊,人人钻营的都是政治。”
郑帆笑着摆手:“你慢走,我不送了啊。”
“您留步。”
张南燕往墙角躲了躲,探出头张望。
只见郑帆穿着衬衣西裤,袖口挽到手肘,衬衣领口最上面的衣扣没有扣,没有了平时的严谨,却另有成熟的潇洒,就像是这夜里从容的植物,随风随性舒展。
那个老师和郑帆告辞后,从张南燕的身边走过去,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张南燕。
张南燕贴着墙根,把头低低埋下来,可是她的心砰砰猛跳,忍不住想多看郑老师一眼。
郑帆转身要回办公室,可他迟疑了一下,回头往走廊那端看。
“小张?”他疑惑叫了声。
张南燕慌张抬起头,又想把脸藏起来,恨不得身体贴在墙里面去。
“真得是你啊,过来。”郑帆轻轻笑起来,叫她。
张南燕心虚走过去。她站在郑帆面前,低着头,捏着手指,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温和含笑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你找我?”
“嗯。”张南燕头更低了。见到了郑帆,她觉得自己刚才哪一点患得患失的小心思实在是太矫情了,根本不值得说出来打扰郑老师。
“先进来,再说。”郑帆笑着,让开门。
“我.......不用......没事了,我还是先走......”张南燕语无伦次地推辞。
郑帆看着她温和微笑:“进来吧。”
张南燕走进屋里,不安地站在屋子中间,不敢抬头。
郑帆关上办公室门,走到饮水机旁,打开下面的柜子,取出咖啡罐和咖啡杯,亲自冲调咖啡。
浓郁的咖啡香味弥漫开来。都说咖啡有镇定作用,是真的呢,张南燕闻着醇香,不由放松下来。
郑帆冲调好咖啡,把两只咖啡杯端到办公桌上,看向张南燕,说:“过来坐,尝尝我从越南买来的咖啡。”
张南燕鼓起勇气,抬起头。看见郑帆站在办公桌前,微笑看着她,她心里涌起了一阵温暖。
她小心的走过去。
“咦?”
张南燕听见郑帆发出一声疑惑,就看见他大步走过来,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觉得温暖的力量压在她的肩膀上,带动着她,引领她坐到椅子上。
她的手被握住,被轻轻抬起来。
张南燕慌张无措,立刻想站起来。“郑老师......”
“别动。怎么受伤了?”
张南燕这才觉出手臂上有一丝疼痛,她看过去,只见小臂外侧有一条细长的刮伤,血珠渗出来,在伤口上挂了一串。
郑帆已经转身,去抽屉里找酒精。
他拿出一瓶酒精和棉签,说:“只有酒精,会有点疼,忍一下。”
他用面前沾了酒精,细心帮张南燕的伤口消毒。
张南燕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手臂看,棉签擦着她的伤口,凉凉的,有一点刺痛。她看见他整洁的手指捏着棉签,他的手是学者的手,清瘦却有力。她的心猛地一动,手臂就跟着颤动一下。
“忍一下,很快就好。”郑帆温和安慰她。
不知怎得,张南燕忽然想到,郑老师怎么会备着酒精和棉签呢?是因为经常需要处理细小的伤口吗?是因为需要上课,不能涂有颜色的碘伏,而只能用酒精吗?
她鼓起勇气,悄悄抬头看。
郑帆站在她的面前,俯着身子,仔细帮她上药。他最近头发长了,垂下来,遮在眼眉上。他更清瘦了,下颌显露出线条,更显清高气质。
“可以了。”他抬起眼睛。
张南燕的目光猝不及防和他对视,立刻慌张转开。她收回手臂,慌张地道谢:“谢谢......”
郑帆包容地微笑了下,把酒精放回抽屉里,顺势坐下。
“怎么了?”他问。
“刚刚在楼下被人骑自行车挂了一下......没事的,不疼......”
他温和看着她:“受委屈了?”
“没......没有,”听着郑帆温和的话语,张南燕鼻子一酸,她赶紧低下头,掩饰地说:“今天电影社放电影,我......没看成......”
“电影社的小家伙们啊,什么电影?”
“泰坦尼克号。”
“噢,这部电影很值得一看。”郑帆站起身来:“你等一下。”
一百一十二、打破命运的枷锁
郑帆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查找。
不多时间,就听见他欣喜地说:“果然在这里。”
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笔记本大小地盒子,转过身向着张南燕扬了扬:“小燕子,你运气不错。”
张南燕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郑帆回答:“泰坦尼克号的dvd。我记得这部电影是97年年底上映的,我看过之后非常喜欢,特意买了dvd来收藏。”
郑帆让开一步,露出书柜整整一个抽屉,里面全是影碟。
“这都是我收藏的电影影碟。”
张南燕叹为观止。
郑帆兴致勃勃地打开电视,调试着影碟机。
“我很久没有看电影了,难得今天时机正好,就再重温一遍……好了!”
他打开dvd盒子,拿出光盘,放进影碟机中,按下开妞。
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响起,电视上出现了正版警示语,接着,电影公司的片头开始播放。
郑帆向张南燕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咖啡递到张南燕的手里。
他弯腰看着张南燕的眼睛,说:“好好欣赏一部伟大的电影吧。”
说完,他直起身子,坐到张南燕身后的沙发上。
音乐响起,一个悠扬的女声哼吟响起,开始娓娓道来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张南燕的心跳漏了一拍,心脏在胸口突突跳着,咖啡的温度暖暖地传递到她的手上。郑老师就坐在她的后面,她觉得自己的后背不由紧张起来。
电影中悠扬忧伤的女声吟唱似乎有着独特的魔力,可以轻而易举牵动人的心肠……
随着电影地徐徐展开,张南燕完全沉浸到电影故事中去,她忘记了自身的苦恼和困惑……
……
女主人为身份和世俗的枷锁所束缚,痛苦挣扎时,张南燕感同身受,她深深理解渴望自由、迫切想要打破命运枷锁的心情;
女主人公面对着广阔的大海,冲动想要跳入海中。大海宽广无垠,可是就像女主人公面临的处境,是命运无边无际的的束缚,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张南燕想起了自己的生活。
她出生在山村,家的周围就是无边无际的大山。大山阻隔了外边的世界,她就像祖祖辈辈的山里女人一样,面临着一成不变的人生:小时候,种地、放羊;长大了,嫁人,生孩子;等老了、死了,就埋进大山里……她害怕这样的人生。她无数次走在去镇上学校的道路上,再远再难走的山路她都不怕,她渴望走出大山。
女主人公遇到了男主人公,那是一个和她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年轻男人,他的身上充满了冒险、活力,代表着另一个广阔世界对她致命的吸引力。
她怎么可能不爱上他?她无法抑制地、充满激情地爱上了他。他也不可自拨地爱上她。相隔着身份地位和两个世界的爱情注定绚丽无比,美好的让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相爱是他们对命运发出的最强宣战!
林栋的出现之于张南燕,也是来自外面世界的美好梦想。他告诉她,山村以外的世界日新月异,女孩也可以上学、工作,凭借自己的努力创造新生活。还有爱情,人们可以自由追求爱情,而不是像山里人一样,为了几万钱彩礼嫁人。他为她点亮了人生的希望。
张南燕爱上林栋,爱上他带给她的希望和梦想。
张南燕隐约有一个念头,对林栋的爱慕寄托着她全部的希望和理想。可林栋喜欢她什么?可能只是新鲜和同情……
当电影中演到,罗丝请杰克为她画像,她大胆而主动地褪去束缚她身体的束腰、华丽的衣裙,坦露出美好的身体,杰克用手中的画笔虔诚得描绘出她的身体。
这个场景,极致美好!人体的美、灵魂的美、自由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
艺术的升华点燃爱情的烈火,灵魂的共鸣引领身体的交融……
张南燕内心震撼而感动,她钦佩女主人公的勇敢热烈。她一向最倾慕勇敢的女性,她对黎春晓的亲近和喜欢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以前,她只是懵懂地羡慕、渴望,此刻,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冲破规则永远是艰难地,势必要付出最高的代价。一场灾难打破了一切。沉没的巨轮,冰冷的大西洋海水、无边无际的星空,成就了他们的爱情和理想。
极致悲情、极致浪漫,追求、牺牲、坚贞、无悔,这就是伟大爱情展示给世人的精神。
谁能不为之感动、流泪?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来临,渡过了精彩一生的女主角安睡在舒适的床上走进了永恒的安宁。柔黄色的镜头舒缓铺开,罗丝又回到了华丽的坦特尼克号上,永恒年轻的人们笑着迎接她,还有年轻、英俊的爱人,他伸展双臂,用永不褪色的爱情拥抱她。他们深深拥吻,依旧是当初最美的模样。
在理想和爱情中的人们永远青春!
音乐声起,张南燕泪流满面。
“every night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
优美的女声申请吟唱着,张南燕看着歌词,喃喃自语:“我们携手一同,我的心属于你,爱永远不停……”
她的英文水平有限,理解还好,翻译成中文却很吃力。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才能表达出歌词的美好。
“我心永恒,爱无止境。”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去看,看见郑帆欣赏而温和地注视着她。
这一刻,她感觉得出来,他理解她所有的想法。
她忘记了羞涩,忘记了避嫌,定定的看着郑帆。
她止不住地流泪,胸口像是被堵住了,酸涩的发疼,喘不上气来。
但是,她不再迷茫了,之前的困惑她找到了答案。
音乐回荡着。
郑帆看着张南燕流泪却清亮的眼睛,他很欣赏,
郑帆知道,自己是老师是长辈,她是后辈。他应该恪守行为操守,不应该放任自己沉沦这一刻的感受。
可是,他竟然完全了解她内心的思想,他看懂了她的眼神,知道她不仅仅是因为爱情故事的表面而落泪,更是因为勇气、抗争、自由和坚守而感动。
他感受到思想相通的美妙,不需要说话彼此就可以理解,他欣赏她的思想,怜惜她的柔情,心动她的美好。
都说知音难求,为知音,伯牙可断琴,那么就宽容他放纵这短短的时刻吧。
终于,音乐终了,郑帆强迫自己抽离出来。他起身去关影碟机,随着开关关闭,电视屏幕上变成蓝屏。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重新恢复师长的身份。
他转过身面对张南燕,微笑着说:“好了,结束了。”
张南燕楞楞地看着他,显然还没有抽离出来。
郑帆拿起桌子上的抽纸,递给她。
期间,张南燕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郑帆。她依恋的眼神让郑帆的心强烈跳动一下,他赶紧压下心动,刻意表现出长辈的慈爱:“擦一擦眼泪吧,小燕子要哭成小花猫了。”
张南燕回过神来,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郑帆心情就像是海洋之心坠入大海时的释然与失落,脸上却温和微笑,问:“你的心事想通了吗?还需要和我聊聊吗?”
张南燕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目光却坚定清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百一十三、梦中的父亲
电影结束,张南燕和郑帆一起回家去。
她不敢和郑老师并肩走在一起,悄悄落后两步,走在后面。可郑老师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落后,放慢脚步等着她。
张南燕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有郑老师在身边,就有无条件的踏实和安全感。似乎她什么都不用怕,有他会替自己遮风挡雨。他像父亲,像老师,像偶像,让她崇拜,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她心跳紊乱。她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可无济于事,她的脑子里混乱激烈,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她的脑子里好像在打仗,一边是冲动在叫嚣,一边是理智在拉扯,搅得她头疼极了。
张南燕狠狠骂自己:“他是郑老师啊!是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不可以这样胡思乱想!否则,怎么对得起郑老师的关心帮助?”
可她,控制不住地奢望这条路再长一些吧,让她再贪恋这份温暖多一些吧。
终于到了家。
郑帆打开客厅的灯,家里面冷冰冰地,似乎温度都低了好几度,没有一点声音。
郑帆对张南燕说:“去休息吧。”
“我得去看看夏老师......”张南燕浑浑沌沌地说。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很晚了,你去睡,我来照看。”
“嗯......”张南燕觉得那只手好温暖啊,让她很想很想再亲近一些。她的身体不由靠近过去。
身边的人似乎迟疑了下。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张南燕拼命在心里祈求。
真好,他没有推开她。
一双温暖的手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她放任自己依靠上去,她想,这个梦可真好......
郑帆本来有点尴尬,可低头看看歪在他手臂上的小燕子迷迷糊糊的样子就不由会心笑了。今天看完电影时间太晚了,小姑娘都困得迷糊了。
他只好把她送回房间去。
打开房间门,他轻声叫醒张南燕:“去睡吧。”
张南燕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梦里她终于找到了父亲,她可以当一个撒娇的女儿。她抓着父亲的衣角,想赖在父亲身边,可又害怕惹了父亲生气就离开她了。她得乖乖听话。
她努力扬起脸,对“父亲”甜甜的笑,步态不稳走进房间。
郑帆看着张南燕讨好又满足的笑容,心顿时软了,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只要一点点温暖她就满足了。
“小心。”郑帆忍不住提醒一句,一只脚迈进屋里去。
张南燕在桌子上撞了一下,她只低低嘶了一声,忍住不叫疼,摸到床上,乖乖躺好。
郑帆心疼又觉得好笑,帮她关好房间门。
郑帆看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难怪她困成这样。他也觉得困了,转身去书房休息。
他忽然想起夏白萍,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可郑帆还是先去卧室,亲眼看过之后他才能放心。
他轻声推开卧室房门,没有开灯,就着客厅的灯光往里看。卧室里很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床上是薄薄的一层黑影,一点起伏都没有,就好像没有人一样!
可是,夏白萍就躺在床上啊,却好像没有一丝气息。
郑帆走到床边,俯身去看。
他看见夏白萍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短发干枯,好像一颗植物正在枯萎。
他伸出手去查探她的体温。摸到她的脸颊,感受到体温和鼻端轻微的呼吸,他才放下心来。
他直起身,走出卧室。
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转身之后,夏白萍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直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关上房门。
他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夏白萍凹陷的眼睛里流露出悲哀和讽刺,似乎在嘲讽着“为什么还苟延残喘呢,要是刚刚他试探时自己真得没了呼吸,两个人就都解脱了。”
郑帆回到书房,躺到单人床上,却一直睡不安稳,模模糊糊间总觉得心悸不宁。他想,是被刚才夏白萍的状态吓到了吧,睡吧,明天总要继续生活。
半睡半醒间,他猛地心头一跳,坐起身来。
“不对!小燕子的状态不对!”
郑帆急忙起身,连拖鞋都顾不得穿,冲出书房。
这个时候,他顾不上敲门了,径直冲进房间……
……
张南燕是被疼醒的,她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喉咙里疼得像是要冒火,胸口闷得上不来气。
她猛地大喘一口气,醒了过来。
眼前先是一片白亮,什么都看不清楚,渐渐视觉才恢复。
她第一眼看见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心突地一跳,咳嗽起来,可声音都是哑的。
“你可算醒了,担心坏我们了。”一个平淡的声音说着:“你这个孩子,大夏天的怎么也能发高烧呢?”
张南燕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夏白萍,她坐在床边,现在正转动轮椅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夏白萍把水杯递给张南燕,说:“喝点水,先把药吃了。”
张南燕懵懂地接过来。
虽然夏白萍的表情是平淡的,但至少是关心,那刚刚怨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吃药吧。”
“嗯。”张南燕赶紧把药吃下去,她对自己说,刚才一定是刚醒过来,看错了!
“您一直照顾我?”张南燕感激地问:“谢谢……”
夏白萍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出了房间。
然后,听见夏白萍说话地声音。
“她醒了,你去上班吧。”
“饭我做好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吃饭。我走了。”
大门打开又关闭。
“郑老师上班去了。”张南燕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
“自己真没用!怎么就发烧了呢?”张南燕暗暗责备自己。
以前在农村时,大冬天里没有棉鞋穿,睡在宿舍窗户缝里直透风,就一床薄棉被,晚上睡觉连衣服都不敢脱,每年手脚都生冻疮。那时候也没有感冒发烧过,现在日子好了,每天吃饱穿好的,而且都已经快夏天啊,反而生病了,真是把自己养娇气了!可不能这样惯着自己!
张南燕想着,努力坐起来。下了床,也还好,头有点昏沉,倒也能坚持。
她走出房间,看见夏白萍正一只手端着饭,一只手摇着轮椅往房间来。
张南燕赶紧迎上去,说:“夏老师,我来。”
夏白萍没有推辞,任由张南燕接过碗。
张南燕走去厨房,把饭菜端到餐桌上。
“夏老师,就在这里吃吧?”
“好。”
两个人相对而坐,安静吃饭,谁都没有说话。
“夏老师,谢谢您昨天晚上照顾我。”
夏白萍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是老郑发现你发烧了,他去给你买的药,要是你今天早上还不退烧,就要送你去医院了。”
“是郑老师!”张南燕一愣,她想起昨晚梦里,似乎“父亲”就在她的身边……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一阵电话铃声猛然响起!
一百一十四、爱情,还是面包?
电话铃声在客厅里猛地响起来,惊得张南燕身体一震,差点站起来,手里的勺子铛得一下磕到了碗沿上。
张南燕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心虚,好像刚刚在心里回味郑老师的照顾是一种侵犯。
夏白萍看着张南燕的表现,心里很愤怒,可又很无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能怪谁呢?要怪就怪命运弄人,就怪自己爱郑帆到失去理智,宁愿无限制的忍耐下去。
夏白萍苦涩地笑了下,说:“你去接电话吧,应该是老郑不放心,特意打回来问情况的。”
“哦,好。”张南燕站起身来,紧张地走过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身体没力,还是因为紧张,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是虚的,手心里出满了汗。
电话铃声一直响着,明明和平常都是一样的,张南燕却觉得铃声特别急促。
张南燕来到电话旁边,她不敢接起来,又害怕铃声忽然停止。她深吸一口气,把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电话。
“喂……”
“小南,是我。”
张南燕忽得松了一口气。
“林大哥,是你啊。”
“……你在等别人的电话?”
“没有没有……”
电话里传来林栋焦急的声音:“小南,我在郑老师家楼下,你赶快出来,我们一起去见我爸妈。”
张南燕愣住了:“现在?”
“是,快点,我等你。”
张南燕一时回不过神来。昨天晚上,林栋还是一副为难、躲闪的样子,现在忽然要带她见家长,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管怎样,得赶快准备一下。身上的衣服太朴素了,哎呀,脸色也不好,头发也乱七八糟。
张南燕着了急,她无助地看着夏白萍:“夏老师,我今天可以请假吗?我男朋友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
“见家长?”夏白萍也楞了下,她勉强笑着说:“那可是大事啊,你的身体可以吗?”
“我没事,那……那我就去了……”
张南燕慌张跑回房间,快速找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对着镜子看看,脸色实在是不好,她用力抿一抿嘴唇,总算咬出点血色来……
夏白萍就在门口看着张南燕。
真好啊,年轻真是好!只是简单整洁的衣服,穿在青春苗条的身体上,就显得那么清秀曼妙。
她不由来到张南燕身后。
她伸长手臂,努力够到张南燕的头发。
“夏老师?”张南燕侧过头,疑惑地问。
夏白萍拉住张南燕扎头发的发圈,轻轻拉下来。
乌黑油亮的头发随之散开,就像是一匹光洁的锦缎,瀑布一样盖满了后背。
年轻真好,黑发齐腰,就是最昂贵华美的装饰。
夏白萍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样好看,就把头发披下来吧。”
镜子里,映出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孔,苍白的肤色与墨黑的头发相辉映,更显得张南燕柔弱懵懂、楚楚可怜。
“好了,去吧,他父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嗯,夏老师再见。”
张南燕下了楼。
林栋看见她时,也呆了一下。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用力说:“我一定会让我爸妈同意的!”
张南燕跟着林栋搭乘出租车。期间,林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当着张南燕的面关了机,然后,他紧紧握住张南燕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出租车开到了医院。
林东牵着张南燕往住院部走。
张南燕拉住林栋,问:“叔叔阿姨身体不舒服吗?”
“哦,是我妈在住院。”
原来寒假的时候,林栋的妈妈就已经生病了,这次来首都是住院治疗的。
张南燕不由一阵内疚,林大哥照顾妈妈、为妈妈担心的时候,她却没有陪在他身边,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她下定决心,从今天起她要给林妈妈做好吃的、洗衣服、陪床、护理,一定要照顾好林妈妈。
“林大哥,我去给阿姨买点营养品吧。”
林栋回过神来:“对,走,咱们快去。”
他们来到医院外的商店,张南燕一心挑选水果、牛奶。
林东直接提起两个果篮,又问老板有没有鲜花。
老板忙不迭地说:“有,您是送给亲人还是朋友?有康乃馨、百合、玫瑰。”
“要康乃馨。”
老板拿出一束康乃馨递给林栋:“早上刚到的货,瞧瞧开得多好,还带着露珠呢。”
林栋接过来,直接说:“多少钱。”
张南燕赶紧阻止:“这种果篮不实惠,里面都是纸壳填的。”
老板每天见各种各样的顾客,城市人大方,农村人节省,他见怪不怪,呵呵笑着说:“咱们家的零卖水果也新鲜的很,看望自家人讲究实惠也对,姑娘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实在人。对了,咱店里还有鸡蛋,都是红皮土鸡蛋,给病人补身体最好了。”
“多少钱一斤?”张南燕问。
老板正要回答,却听见林栋压抑着怒气的一声:“这些,多少钱!”
这次是林栋黑着脸问。
“二百五。”
“给你!”
林栋一只手提着果篮,拿着鲜花,另一只手拉起张南燕就走。
张南燕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刚挑的苹果,想要放回去,却被林栋用力拉着走。她急得说:“等一下,我……”
林栋根本不理会她,脚步迈得飞快。
老板倚在柜台上,弹一下手里脆生生的百元票子,乐呵呵扬起声音,说:“姑娘,苹果就当赠品,送给你啦。”
林栋心里恼火,他父母反对张南燕就是因为觉得她的出身不好,两人不般配。可她还真得在为了水果、鸡蛋斤斤计较。
让他如何不生气?
林爸爸是机关干部,林妈妈是老师,林家家庭条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向来悠闲安逸。林妈妈更是讲究生活情调,不喜欢那些为了茶米油盐斤斤计较的小市民。
林妈妈得知林栋和一个农村打工妹谈恋爱时,顿时发了火,坚决反对:“林栋,你用用脑子,难道你愿意后半辈子被她家庭的贫穷落后没完没了的拖累吗?你以为你只是娶了她?不,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的背后是贴补不完的穷亲戚和拯救不了的愚昧!我不允许你毁了自己的一生!”
林栋尝试说服母亲:“小南是个上进的女孩儿,本来她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因为她父母重男轻女她才被迫放弃了学业。你们知道她有多努力吗,她脱离了家庭,一个人到首都打拼。我相信,我们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创造幸福生活。”
林妈妈苦口婆心劝着儿子:“儿子,相信妈妈,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了,生活的残酷我看得太多了。也许,她是个好女孩儿,可惜她命不好,她拼命努力一辈子也许都追不上别人的起点。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辛劳的一生。”
林栋无力反驳。是啊,他出生在小康家庭,父母对他关爱有加、倾心教育,他顺利的考上大学,若没有意外,他会保研,然后找到一份稳定、社会地位高的工作,找一个条件相当的妻子,不需要拼搏就可以享受安稳舒适的生活。
还有蒋玫,她出生就是富家千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男朋友都随她挑选,心情不好了想出国上学就可以出国上学。精英、海归、白富美,这些身份她天生就拥有。
而小南,她这么努力,却永远不可能追上蒋枚。
可以想象得到,他和小南结婚后,会拥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和一段平凡忙碌的人生。
要是和蒋枚在一起,他们可以肆意享受人生,去看广阔世界,去享受奢华生活,事业也会顺风顺水,他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代价只是放弃一点点爱情而已。
要怎样取舍?
林栋不由自主在心里比较着两种选择,他强行告诉自己,爱情是最可贵的,失去爱情的人生将是行尸走肉。
他迫不及待要带张南燕来见父母,他不能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小南这么好,爸妈见到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林栋一直把张南燕拉到病房外,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满脸紧张,眉毛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他看一下张南燕。只见张南燕脸色苍白,正强忍着喘息,胸口重重的起伏着。
他努力对张南燕笑了下,说:“你别紧张。”
张南燕咽一口吐沫,嗓子里生疼,可她顾不上了,慌忙点头。
林栋把鲜花递给张南燕:“花你拿着,我妈喜欢花。”
张南燕赶紧伸手去接,却发现手里还抱着一个大苹果呢。她赶紧把苹果往上衣口袋里一塞,接过鲜花。
浓郁的香味直扑进鼻子,她鼻子发痒,使劲忍住才没有打出喷嚏。
她悄悄看林栋,却发现林栋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张南燕忐忑地低下头去。
林栋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入手光洁顺滑,似乎心里的不安焦虑也随之平息了。
“你额头怎么这么烫?手心又这么凉?好了,你别紧张,我妈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
“你看看你儿子,到现在没个人影,肯定是又去找那个女的了。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都怪你!”
“怎么这个也怪我?”
“怎么不怪你!一个个不听我的话,就知道气我,把我气死了你们就好逍遥自在了!”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医生交代你要平心静气好好休息。我去给林栋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病房的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林栋不由站直身体,叫了一声:“爸。”
一百一十五、穿凉鞋原来不能穿丝袜
从病房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很有气派,看上去像是大干部。
林栋赶紧站直了身体,叫一声:“爸。”
中年男人看着林栋,眉头一皱,目光很是威严,出口教训:“你去哪了?妈妈生病住院,你作为儿子不侍候床前,只顾着玩乐,太不应该了!”
“爸,我……不是去玩……我……”
“是不是栋儿来了?快让他进来,外面多热啊。”病房里传来林妈妈的声音。
刚才还埋怨儿子不懂事呢,这一听见儿子来了,立刻就忘记了刚刚的不快,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林父严肃地对林栋说:“医生交代不能让你妈情绪波动太大,你不要惹妈妈生气,进去吧。”
“嗯……爸,这是小南……”林栋拉着张南燕,小心地说:“我带她来看看妈妈……”
“林叔叔好。”张南燕赶紧问好。她只觉得一道威严的目光扫过来,压得她不敢抬头。
她感觉得到林父的不满意。
“林栋,你已经成年了,做事情能不能懂事点!”林父的声音满含着怒气。
“爸……我不是……”
“好了!先进去看妈妈!”林父说完,转身返回病房,这期间,他没有对张南燕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张南燕觉得很难堪,对马上要面对的林妈妈更加害怕了。
林栋深吸一口气,去握张南燕的手,勉强笑着说:“没事,我爸当领导当惯了,对谁说话都跟训下属一样。”
张南燕感觉到林栋的手心里都是湿冷湿冷的汗,他也很紧张害怕。
张南燕真想临阵脱逃,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进去了。
张南燕跟着林栋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环境很好,宽敞明亮,空气消毒机在嗡嗡运转着。
一路上来,其他楼层的病房都人满为患,就连走廊上都挤满了加床,病人家属们都拥挤在走廊里。
可眼前的病房,又清净又宽敞,和楼下拥挤的病房简直就是不同的世界。病房门一关,屋里是清凉舒适的温度和明亮的阳光,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消毒液气味,可一点都不难闻,还有鲜花的清香味萦绕在鼻端。
张南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难怪有花香,病床的床头柜上摆放满了鲜花,这里不像病房更像是度假村或者疗养院。
病房里一共有两张病床,林妈妈睡在靠外的病床上。
她见到林栋进来,马上坐起身,伸出手来亲热的唤林栋:“儿子,来了,热不热,累不累啊,快来妈妈这边。”
林栋迎了上去,接住林妈妈的手:“妈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还是有些胸闷,没关系拉,看见我家栋儿就好多了。”
在张南燕心里,林栋一直是她仰慕的对象。
最开始时,林栋是老师,她是学生,林老师为她开启了通往广阔世界的门扉,在她的心中点亮了希望的灯盏。
后来,林大哥是她喜欢仰慕的人,他是她在陌生的首都唯一的依靠。在她心里,他成熟、智慧、有责任担当、能力过人。
没想到,成熟的林大哥在妈妈面前竟然也会撒娇。
林妈妈拉着林栋的手,向隔壁床的病友介绍:“这就是我儿子。”
“喔,这就是首都师大的高材生啊,果然一表人才。”
“我儿子从小到大都学习好得很,学校刚刚给他保研呢。”
林栋不好意思地笑笑,和临床的阿姨打了个招呼。
然后,林栋挽着妈妈的手,轻声说: “妈妈,小南来看你了。”
林栋偷偷向张南燕使了个眼色。
张南燕惶恐问好:“阿姨好,我是张南燕。”
林妈妈这才看见紧张站在门口的张南燕,她的眼神挑剔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张南燕。
当看到张南燕朴素地穿着时,尤其是她竟然还在凉鞋里穿着丝袜时,林妈妈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再看她手脚拘束地样子,真是小家子气!
林妈妈毫不客气地转过脸去,没有理睬张南燕的问好。
“妈妈~”林栋赶紧站起来,接过张南燕手里的果篮:“这是小南给你买的水果。小南听说您喜欢花,还特意给您买了鲜花呢。小南,快把花拿过来啊。”
张南燕赶紧把鲜花捧过来,笑着说:“阿姨,送给您。”
林妈妈瞥了一眼,说:“康乃馨啊,那是送给母亲的啊,我可受不起。”
张南燕尴尬地停住动作。
林栋撒娇地说:“这是我和小南一起送给您的,小南,快把花插好,要不一会儿就不鲜艳了。”
“哎。”张南燕应了声,捧着花走到床头柜前。桌上花瓶里已经插着一束鲜花,张南燕为难地看向林栋:“那这束花怎么办?”
林栋慌忙向张南燕使眼色:“扔了就是了!”
“可是,这花开得还很好呢,扔了多浪费啊。”
“叫你扔你就扔了呗!”林栋压低了声音,说。
这时,隔壁床的阿姨打圆场,说:“小姑娘很节俭啊。现在的孩子啊,哪个知道节省,都是大手大脚的。”
林妈妈嗤一声:“也不好抠门的,小家子气。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一点也不懂礼仪喔,穿凉鞋是不能穿袜子的啊,我们年轻的时候,家里要求仪表一点差错也不能有,要不然失礼的。”
隔壁床的阿姨笑着说:“那是,你们上海人最讲究。”
“要说素质高低,真得要看门第的,要不怎么说书香门第呢。找对象真得要讲究门当户对。哎,这可不是什么封建包办,门不当户不对短时间感情冲昏了头脑倒是热烈,可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啊,文化修养啊,格格不入的。”
“对,你说得有道理。”隔壁阿姨尴尬笑着,不再多说了。
林妈妈的字字句句都扎在张南燕的心上,她知道那是说给她听的。她穿着丝袜的脚无处躲藏。
以前,在农村时,哪里舍得穿袜子?除了冬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光着脚穿布鞋,到了夏天,脚背就晒得黝黑,脚面上鞋绊勒着的地方硬生生一条白。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那时候张南燕每天晚上干完活都要打一盆水洗脚,可脚上的黑怎么也洗不干净,她就想,什么时候能四季都有袜子穿就好了。后来,她终于到镇上读初中、高中,她从仅有的生活费里省出钱来买了袜子,一双袜子穿得节省,穿破了先是用同色的线细心补起来,穿到后来,一只袜子上破洞好几个,实在没法补了,就把袜子头窝进去,齐齐缝起来再穿。来到首都之后,她才在超市里买了这种肉色的丝袜,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穿破洞的袜子,不能给林大哥丢人。
原来,穿凉鞋时穿丝袜也是丢脸的事情!她不知道啊,她这样为了生活奔波的人怎么会知道穿衣打扮的礼仪呢?
一百一十六、照顾病人
“妈妈,我和小南给你买了水果,你想吃什么,苹果好吗?”林栋问。
林妈妈拉住林冬的手:“你来看妈妈还买什么水果啊,医院外边的水果又贵又不好,都是哄人的。”
“给妈妈吃,贵一点怕什么,这是小南的心意。”
张南燕低着头,她没有把林妈妈说贵的话当真。她现在知道了要是她真得提着一塑料袋苹果和鸡蛋过来,就算是苹果个个又红又大,鸡蛋真得有营养,林妈妈也只会嫌弃她土气。
她把康乃馨插到花瓶里,浓郁的花香冲进她的鼻子,她鼻子里一阵发痒。她使劲忍着,可喷嚏怎么能忍得住,最后,她还是捂着口鼻,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可林妈妈立刻捂住鼻子,说:“哎呀,这是病房啊,交叉感染了怎么办?”
林栋赶紧说:“不会的……”
“怎么不会?没看见消毒机在不停地转吗?”
“就是啊,消毒机转着呢,不会交叉传染的。”林栋还想再解释。
这时,
“林栋!送你朋友回去!”林父严肃地说。
“爸……”
“送她回去!我和你妈不同意你读书期间谈恋爱!”
林栋被林父的厉斥镇住,不敢辩驳。
张南燕难堪极了,从她到来,林栋的爸爸妈妈就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林妈妈每一句话都是明里暗里说给她听,林爸爸现在更是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张南燕放下花瓶,拿起换下来的旧花束,对林爸爸和林妈妈说:“阿姨,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没有人说话,就连林栋都没有出声。
她拿着旧花束,走出病房。
“小南……”
是林栋在身后叫了一声。
“儿子,不许去!”
“妈~小南是很好的女孩儿……”
“你要为了一个女孩儿气死妈妈吗?”
……
张南燕等了几分钟,只听见病房里隐约几声争执,却始终没有等到林栋追出来。
她知道,林栋是不会出来追她了。
她心灰意冷,往外走去。
她告诉自己,林大哥应该先照顾自己的妈妈,林大哥一定也很难过,要相信他。自己确实配不上林大哥,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自己真心实意,一定能换得他们的认可。
可是,真得好难过啊!
在他父母否定她看轻她的时候,林大哥却没有坚定地站在她身边,而是让她无助的面对所有指责。
贫穷就应该低人一等吗?出身不好就应该遭受羞辱吗?
张南燕委屈,愤怒,不,她不应该愤怒,甚至连委屈最好都不要有,她拼命告诉自己。
“姐姐,你也生病了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来。
张南燕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坐在走廊上的加床上,仰着纯真的脸庞看着她。
“姐姐,你别哭,生病一点也不可怕,乖乖打针吃药很快就好了。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出院去公园玩,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大公园呢。”
小女孩看着张南燕手里的鲜花:“真好看,等我病好了,我就能去大公园看花了。”
张南燕看见小女孩儿病床下放着一个帆布旅行袋,那是农村人出门打工最常见的旅行包,还有,小女孩儿耷拉的双脚上穿着一双回力牌的运动鞋,是最便宜最耐穿的。
“首都真大,等我病好了,我要好好学习,考到首都来上大学。”
张南燕俯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嗯,你一定能考上首都的大学。”
她把鲜花放在小女孩儿的怀里:“送给你。”
“真得吗?不行,妈妈说不能要别人贵重的东西。”
“鲜花就是送给喜欢它的人啊,有了你的欣赏它才会更有价值。”张南燕碰到自己的衣兜,硬硬的,差点忘了,苹果还装在衣兜里呢,她把又大又红的苹果拿出来,也放到小女孩儿的手里:“姐姐请你吃苹果。”
“谢谢姐姐!”小女孩儿甜甜的笑了:“我们的病都会很快好的。”
“是的。”张南燕心想:“我们的‘病’很快都会好的。”
回到郑家后,张南燕已经调节好心情。
林栋给她打来电话,担心她的状况。
张南**静地说着没事。似乎林栋并不相信,一个劲儿想要解释,张南燕只好说:“这是郑老师家的电话,不好占用太长时间,明天早上我会送饭过去,有什么话见面再说。”
夏白萍不由探究地打量着她,可张南燕只是坦然笑笑,并不诉苦。
夏白萍心里好奇,这见家长到底是成功没有啊?按理说,哪个家长也不会轻易同意自己的儿子找一个没有文凭的农村打工妹做女朋友,可要说遭到反对,又不像,张南燕太平静了,一点都不像受到打击的样子。
郑帆下班回到家,看到张南燕精神平静,反而是夏白萍显得焦虑。他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夏白萍又受了什么刺激,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整晚,幸好并没有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上,张南燕做好了早餐,向郑帆和夏白萍请过假后,就带着特意熬得营养粥赶去医院。
她在医院楼下等了很久,才见到林栋急匆匆跑下来。
“小南,等急了吧。”
“我给阿姨熬了粥。”
林栋为难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从昨天到今天,他爸妈可是一点儿都没松口,甚至只要他一提起张南燕,他妈妈就喊着胸闷。
他妈妈得的病是初期咽喉癌,家里人担心心疼,能做的就是全力治疗和百分之百地顺着病人的心情。林栋更不敢气着妈妈了。
刚刚,林栋想要下楼来见张南燕,妈妈好像有所察觉,怎么都不让他出门,还是他千保证万保证说真的只是去买早点,才勉强脱身。
“小南,我……”
一看林栋的样子,张南燕就明白了,说不失望是假的,可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于是她体贴地说:“你把粥拿上去给叔叔阿姨吃吧,我加了皂角米、桂圆和枸杞,对病人恢复很好的。我就不上去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做了送过来。”
林栋感激极了,也松了一口气,说:“小南,对不起,委屈你了。我妈妈得了癌症,我实在不能在这时候惹她生气。”
听到林妈妈得了癌症,张南燕的心也揪了起来,她赶紧说:“那你快上去吧,好好照顾你妈妈。”
“小南,你真好。你放心,我妈妈一定会知道你的好的。”
“嗯。”张南燕点点头,她不再为了林爸爸和林妈妈对她的反对而委屈,他们是林栋的父母,她理应尊敬,更何况,面对一个病人,她也不应该计较太多。
张南燕放开心情,一天三顿做好饭菜送到医院,虽然奔波劳累,可她只要能为林大哥多做一点事情她就觉得值得。
一百一十七、一起创造传奇
林妈妈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林栋越来越焦虑。
张南燕除了安慰和尽心尽力做饭送饭,其他的无能为力。
她终于体会到,原来人生有这么多无能为力。出身和命运,哪怕艰难,总能凭借努力来改变,可面对疾病,所有人真得都是平等的,张南燕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这期间,安桥终于有了消息。
这一天,张南燕往医院送完饭回来,刚进了家属院大门,就听见一阵嘈杂。
远远的,她看见好像是郑老师家的楼下围着不少人。
“怎么了?”张南燕忽然一惊:“不会夏老师又……”
她拔腿就往楼下跑。
“可千万别出事啊,都怪我,我这些天光顾着医院了,忘了夏老师的状况……要是真出了事……”张南燕一边狂奔一边乱七八糟想着,还一边责怪自己。
……
“现在的年轻人,嘿,真奔放!”
“这姑娘咋还不露面?”
“小伙子,声音太小,这会儿就别管面儿了,扯起嗓门喊呐!”
……
“张南燕!”
一声高亢的喊声冲出人群!穿破云霄!
张南燕猛一泄气,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张南燕!张南燕!你出来!”
张南燕就在人群里,想阻止,可一时半会喘不匀气。
“……呼呼……你别……别喊了……”
“咋不喊,还得再大点声呐!”旁边一个遛弯回来的老教授乐呵呵地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好啊。”
张南燕欲哭无泪。
“您倒是热闹看得高兴,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您!”
看看四周,各位老教授们看得津津有味,真想不到,德高望重的教授们还都有这爱好!八卦之心人人不少啊。
这安桥,真是个外国棒槌!
张南燕以前在农村上学时,班主任总是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训斥学生:“不好好xiao习,跟着社会混子混,都是捣着憨子模电线!”
现在,张南燕看着越来越起劲儿的安桥,真是眼睁睁看着个欢蹦乱跳摸“电线”的憨子呦。
“别喊了……别喊了,安桥……”
张南燕总算是缓过来气,赶紧叫停。
可安桥,已经被鼓动起来,陷入了自嗨中。
他一伸脖子又要喊:“张……哎哎……”
张南燕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拖。
“南燕,你怎么在这儿?”
张南燕心里翻个白眼,“你不是要找我?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赶快走,赶快走!”张南燕现在终于体会到鸵鸟心里了,丢脸的时候还真是只要不正面面对就能自欺欺人啊。
身后竟然还传来一片掌声,隐约还听见某一位老阿姨动情地回忆青春:“年轻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我宿舍楼下弹手风琴。”
“没有的事!是你追求的我。”老教授不肯承认。
“哎,你这人,怎么不说实话!”
“到底谁追谁啊?”观众们起哄。
老爷子连连妥协:“我们是志同道合走到了一起……”
掌声笑声一片。
安桥还回过身去,洋洋得意地挥了挥手。
张南燕不敢想象,郑老师、夏老师要是看到这个情况会怎么想?
懊恼着,她用力把安桥往没人地地方拖。
终于走到花园里,四周没人,她这才停下来,把安桥的手重重一扔。
她转身就要指责!
可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抱紧了!
“南燕!我好想你!我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蓝的天空、最美的风景,我多想你就在我身边,可以和我一起沐浴在大自然的光辉中!”
安桥激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她鼻端闻到一股独特的味道,有着旅途的风尘仆仆,也带着千里之外高原的气息。
没等她挣脱,她竟然被拥抱起来,用力转了三圈。
“答应我,你一定要去看看世界,你会知道世界有多美!”
她晕了,要不是晕了,她应该挣脱他放肆的拥抱,义正言辞要求他保持距离。可是,她晕了呀,竟然觉得轻松欢喜,好像他的快乐传染到了她的心上。
安桥终于把张南燕放开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一脸阳光、没心没肺地看着她笑。
这个人!真是!贸贸然提出让她做他的人体模特,然后消失无踪。
张南燕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尴尬才暂时回避,没想到他是真得去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倒是真得纠结了好些天。
这么一想,张南燕就极不平衡了,她把脸一虎,怼他:“你这是去旅游了啊,我还以为你去流浪了呢。”
“yes,就是流浪,流浪天边。”
张南燕发现和安桥说话不能含蓄,他会顺着杆爬。
“你这形象,就像是去要饭了。”
安桥摊开双手,笑得灿烂。
瞧他,穿一身t恤衫牛仔裤,脏兮兮的,背后还有背着一只脏兮兮的双肩背包,看样子是下了火车直接来了。他是白种人,白皮肤晒不黑,可是能晒红啊,他的额头脸庞红彤彤的,只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和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着他,张南燕发自内心涌出轻松快乐,这些天的苦闷暂时被她抛到脑后去。
对着安桥,她就是忍不住开怼:“你是走路去的吗?怎么弄成这样,真丑!”
“不是走路,也差不多,骑行。美的风景怎么舍得隔着玻璃窗看呢?”
张南燕真羡慕他,他的世界那么广阔那么自由。
安桥看着张南燕,皱起眉头:“你脸色不好?怎么又瘦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张南燕掩饰过去:“我一直都这样啊。”
“不,你不快乐。”安桥俯下身子,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条绳子,系到张南燕的脖子上。
“送给你,它会带给你好运。”
张南燕觉得脖子上一凉,伸手摸到一个长圆形的珠子。按照她的性格,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赠送的,可这一刻,她感受得到安桥的真诚,她也感觉到友谊的珍贵,所以她没有拒绝。
退一步说,旅游景点向来都会卖很多工艺饰品,就算是坑游客,估计也不会多贵,那就接受了他的真诚吧。
安桥就是单纯地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她,和她分享高原带给他的震撼和快乐。
见了面,他心满意足。
张南燕还得赶快回去,准备午饭,待会还要往医院送饭。
安桥送她回去。
这两人,走在一块就是快乐本乐,安桥总是逗张南燕,张南燕总忍不住伶牙俐齿反击,安桥还乐在其中。
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张南燕都觉得腮帮子疼了。想想这几天她又是忧伤又是纠结,这会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了,有啥大不了的呀!
到了楼下,张南燕毫不留情撵安桥:“快走快走,别磨磨唧唧的。”
“目送女士上楼,是绅士的风度。”
张南燕上下打量着安桥,目光戏谑:“这位绅士还是赶紧回去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吧。”
安桥只好向张南燕道别:“再见。”
“等等……”张南燕对着安桥大大地笑:“你上次的提议,我同意了。”
安桥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冲回来,用力拥抱张南燕。
“太好了,南燕,我们一起去创造传奇!”
一百一十八、相交的两条直线,注定渐行渐远
张南燕回到郑家后,面对的是夏白萍复杂的眼神,有好奇有探究最多的是鄙夷,她的眼神好像在说:“看吧,原来你也是这种女孩儿啊,身边男生围绕不停。”
张南燕先是一阵心虚,想到夏白萍要是告诉了郑老师,郑老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也误会她看轻她?
可想到郑老师,她一下子就不纠结了。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让她无条件信任,那应该就是郑老师了,她仿佛看到郑老师温和包容的笑容。
于是,张南燕坦然一笑。她不再小心翼翼、纠结反复,她一片坦然。
做好了午饭,她把饭送到夏白萍房间,然后赶往医院送饭。
到了医院却迟迟等不到林栋,好不容易等到林栋出来,他却为难的告诉她,以后不用她送饭了。
“医院的饭也挺好吃的……”
林栋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张南燕。
张南燕不由失望,可是她看着林栋疲惫的脸色,不忍心责备他。她点点头,把饭盒递给林栋:“好,我晚上就不来了。”
林栋却不接饭盒,尴尬拒绝:“我们已经吃过了……这个,你还是带回去吧。”
心头冲起一股火,她真想质问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撇清吗?”
她强忍住冲动,收回饭盒,冷冷地说:“那我走了。”
“好,我送你,你正好可以休息几天。”
张南燕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妈妈同意吗?”
她的语气再也掩饰不住愤怒、不满、委屈,这些天来,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首先考虑林妈妈的身体和心情,只要林栋坚定的和自己站在一起,她就能为了他忍耐所有委屈。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呢?面对父母的强势反对,他唯唯诺诺、不敢抗争,他只会躲闪着眼神,接受张南燕一次又一次熬夜、早起、奔波送来的营养餐,却连一个坚定的眼神都不敢给她。
就像现在,面对她的质问,他的眼神里闪现的全是无措、无奈:“我跟她说下来买点水果,我送你去坐车,正好顺路买点水果回去,她不会知道的。”
张南燕心灰意冷,就连愤怒都一瞬间无力:“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妈妈生气。”
“没关系,我送你。我已经说了要买水果,空着手回去她反而会怀疑。”
张南燕不再说什么,跟在林栋身后往医院外走。
她看着前方快步疾走的林栋,才几天而已,她觉得他的背影已然有些陌生了。
眼前这个不自觉勾着肩膀、脚步虚浮的男孩儿,还是她一心崇拜、倾慕、追寻、信任的意气风发的林老师吗?
走出几步,她忽然想问林栋,还会坚持和她在一起吗?可她看着林栋焦虑的背影,问不出口。
两人沉默无言,走到医院外的水果店。
林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张南燕,勉强笑着:“我去买水果,你要不要和我一……”
这时,公交车远远开过来了,路口,红灯正好亮起,公交车停在路口另一边。
林栋改口:“车来了,你去坐车吧。”
张南燕点点头,说:“林大哥,你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眼眶忽地酸涩了,林栋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着说:“小南,谢谢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张南燕转身离开。
林栋看着张南燕走到公交站牌,上了公交车,公交车渐渐开远……
他也累啊,他也难啊,一边是生病的母亲,一边是相爱的女友,他能怎么办?
一意孤行,强硬地和生病的母亲对抗?他做不到。
背信弃义,放弃爱情?他同样做不到。
他能怎么办?哪怕看上去像个懦夫,他也只能懦弱下去,期待着时间会给出答案。
同样,坐在公交车上的张南燕心灰意冷,对于两人的未来,她充满了担忧。
林栋不再是当初从天而降的英雄,不再是带给她希望的老师,不再是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偶像。他会慌张,会逃避,会让她觉得……可怜……
她不敢多想,不想多想,她害怕一直以来的寄托就此破灭。
从那天起,张南燕没有再去医院。
两人一直没有再见面,林栋没有找她,她也没有主动联系林栋,大概她骨子里也是倔强的人吧,认为对的她就不会违心屈服。
……
张南燕和安桥开始了他们“旷世大作”的创作。
安桥坚持说这是他们共同的创作!
张南燕说:“我只是模特而已。”
“不,你是作品的灵魂!”
第一次创作,就在安桥的画室开始。
张南燕随手在日历上这一天圈了一个圈,历史告诉我们圆圈圈得好,是会创造历史的。
这一天,骄阳似火,四合院里满溢的情绪比太阳还火辣辣!
对屋那个摇滚歌手今天没有唱歇斯底里的歌,而是从一早起就开始深情吟唱。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
啦……想她 ,
啦……她还在开吗 ,
啦……去呀 ,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画室里,安桥正在收拾出场所,他手上一股脑抱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借着忙碌掩饰自己的紧张。
真是奇怪了,他又不是没画过人体,他画过的模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怎么今天心就砰砰砰地一个劲儿往外蹦?
他手里抱满东西,往旁边腾,走一步掉一路,他手忙脚乱弯腰去捡……
一百一十九、画魂
咣当!
一个震天响的声音响起来。
安桥差点以为自己撞破墙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疼啊?
院子里传来怒气冲冲、嘈杂混乱的声响。
张南燕正好站在门口,往外看,只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拖着行李箱从对面屋里冲出来。
对面屋子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咣当咣当响得震天。
随着一阵高跟鞋声尖利地踩踏声音,女孩儿走到院子中间,她猛地停住,回头怒视着屋里。
然而,屋里除了吉他唱歌声,没有其他动静,门板已经停止了反弹,只剩些许微颤的余韵,似乎在等待着那个身影从屋里冲出来挽留。
可是,门板始终没有等到再一次的推开。
女孩儿气极了,身体都发起抖来。她指着屋里,狠狠怒骂::“好,好,好……我真是瞎了眼瘸了心,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这姑娘一口气不带脏字地骂下去。
张南燕听见耳边嘶得一声抽气声,她转头一看,安桥抱着满怀画纸画框的站在旁边,探头往外看着热闹。
“这小辣椒,是‘火烧哥’的女朋友。”安桥说:“小辣椒辣翻天,可不是好惹的。”
张南燕恍然大悟,安桥这嘴皮子该不会就是这么耳濡目染学出来的吧?
小辣椒一口气骂完,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走了。
“火烧哥”也是人才,人家这么骂他愣是没露面。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啦…… 想她,
啦…… 她还在开吗,
啦…… 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沙哑的男声带着哭腔痛彻心扉地唱着。
张南燕听得入了神,她和安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他唱这歌比摇滚好!”
“啧啧,赶快找人多甩他几次,照这架势,说不定真能一炮而红!”
张南燕难得同意安桥的看法,点点头:“注入感情的作品才会打动人心。”
经过这么一出插曲,张南燕和安桥之间的尴尬倒是烟消云散了。
安桥迸发出了灵感。
他在放置画作的小屋中间腾出一片空地,只摆一把椅子。四周蒙着画布的画作面对着中央,错综围绕,似乎杂乱无章,又似乎众星捧月。
所有的画作都在等待着它们的灵魂。
安桥兴奋地说:“你一会儿就坐在中间,这要表达的就是……”
“……画魂……”张南燕低喃。
“对!就是绘画的灵魂!”
这种心意相通的默契让安桥兴奋,他感觉内心充满了澎拜地创作灵感,他预感到这将是他最好的作品。
张南燕的内心也被激荡着,她感受到那一幅幅作品对她的呼唤,这一刻,她忘记了凡尘的苦恼,好像自己被升华,渴望投身入艺术的海洋,去融入去成就。
感情的忧伤似乎找到了出口,愤怒急需发泄,热烈的情感涌成奔腾的河流……
张南燕换好衣服,裹紧白色的浴衣,紧张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安桥正在埋头准备绘画工具。
张南燕深吸一口气,叫他:“……我准备好了……”
安桥抬起头来。他看见张南燕裹紧一件白色的浴袍,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她把浴袍裹得严严实实,可浴袍下摆下,露出她白皙的小腿。一双秀丽的脚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透出粉红,可贝壳一样的指甲却发着白,那是她紧张到脚趾用力的结果。
怎么能不紧张呢?所说张南燕之前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呀,要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对象还是算得上熟人的男生,她不害羞不紧张才是不正常的吧。
张南燕双手紧紧抓住浴袍的腰带,不敢动作。
“咳……你坐到椅子上就行……”安桥不敢看张南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镇定,要专业!”
“嗯,好……”张南燕应了一声,向中间的椅子走过去。
安桥低着头,看见一双美丽的脚从视线里轻轻走过,他的视线不由就随着莲步移动。
“我坐好了……”
“噢……”他使劲压住自己的心跳,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可一秒钟就功亏一篑。
他看到张南燕害羞秀美的脸庞,顿时轰得一下热血冲上头顶。
张南燕半天听不见安桥说话,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安桥脸红耳赤的样子。
“这样可不行。”她心里说,都这么尴尬着,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创作?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再婆婆妈妈!
张南燕正色,开口:“安桥,我们开始吧!”
说着,她松开了腰带,浴袍从她的肩膀上翩然脱落。
安桥红着脸想要躲闪,可他想到,自己才是专业的画家,怎么能用不纯的心去亵渎艺术!更何况,张南燕是朋友、是伙伴,她这样勇敢,要是他还懦弱退缩,怎么对得起她的信任?
于是,安桥挺直了腰背,郑重严肃地看过去。
太完美了!
面前的人儿简直就是美丽的化身。
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两侧,发丝映衬着白皙如玉石的身体,每一处无不完美到无可挑剔。
她就像一尊莹白温润的雕塑,散发着美的光辉。
这一刻,他为她倾倒,甘愿被她的美丽所折服,成为她忠实的臣子。
褪下外部的束缚,张南燕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她感受到空气的流动,温度的变化,她的身体尽情感受着。
颜料和纸张的气味环绕着她,仿佛可以通过毛孔深入她躯体的内部。
无数幅大大小小的画作都迎向她、围绕着她、接纳着她,她感受到作品的波动,似乎每一幅作品都在释放着独特的能量和情感,不,不止作品,还有光线、空气、灰尘,甚至屋外传来的悲伤的情歌,它们都在翩翩起舞。
张南燕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她的心越来越轻盈,她像是化成了一朵开在阳光、微风、画纸中的花儿,想要盛开,想要表达。
她想把自己表达给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