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婚姻大战
黎春晓和郑教授的事情爆发得轰轰烈烈,可结束得也出乎意料的果断迅速。
黎春晓气势汹汹找上门,和郑夫人当面谈判,可之后短短三天之内,她就迅速地搬离了宿舍,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听说,她火速签了南方一家模特经纪公司,南下去往了几千公里之外的港城,就连半年后的毕业典礼,她都没有参加,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在辅导员的抽屉里一放就是三年。
郑教授因为这件事,遭受了很大的影响。虽然学校并没有明着处分他,可郑教授负责的好几个项目被腰斩,科研资金也被缩减大半。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本郑教授十拿九稳的学院院长职位,这一下铁定黄了。
教师嘛,自古以来就被树立在道德的最高点。桃色情事,还是师生恋、婚外恋,这更是身为一名教师最不能被世人容许的道德污点。大家都私下议论,郑帆苦心经营一辈子的名声,这下子毁于一旦,**熏心,得不偿失啊!
郑教授一如既往上课、做科研,他依旧平静、温和、儒雅,可人们却指指点点,骂他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人们不光议论纷纷,所有人还都等着看一出原配手撕小三、怒打负心汉的大戏。
夏白萍的苛刻,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她从不参与社交,就算在校园里遇到,大家和她打招呼,她从来都是冷漠不回应。据说,学校领导逢年过节慰问困难职工家庭时,也曾亲自提着慰问品到郑帆家中探望,夏白萍毫不留情,当场冷嘲热讽,将校领导和慰问品一同扫地出门。自此,校领导每年慰问家属,再也不敢上郑帆家门。
正常女人,知道自己丈夫搞外遇,都要闹个天翻地覆,更何况她呢?
人们忙碌着上班下班,可时时刻刻都支着两只耳朵、瞪着一双眼睛,悄悄窥探着。
郑教授的脸色有没有憔悴?他的衣着是不是开始不修边幅?他的脖子、手背等隐蔽的地方是不是暗藏着抓痕?老家属楼郑家有没有破个玻璃,或者从窗户里砸下一地破碗碎碟?
没有等到郑家夫妻大打出手,反而,一向足不出户的夏白萍,在所有人窥视的目光中,一反常态地出门了,每天去接送郑教授上下班。
表面上看,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一派平静,可事物的发展规律早就已经总结出了真理:乌云越是沉寂越代表着暴风雨的猛烈!
外人不知道,张南燕身处其中,当然感觉到了郑家的低沉气压和他们夫妻之间令人窒息和恐惧的氛围。
夏白萍的阴郁更加浓重,她没有和郑教授争吵,甚至没有开口质问,但是,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恨,她举止行为变得越发扭曲。
只要郑教授在家,她就无时不刻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不说、不骂,只冷冷盯着。
郑教授无数次想和她交谈,可是无论郑教授说什么,她都只是冷笑。
那样的目光,就算是张南燕在一边旁观,都忍不住浑身发冷。
郑教授在家时不得安宁,就连上班也成了噩梦。
只要郑教授一出门,夏白萍就开始装扮。她让张南燕把衣柜里的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帮她试穿,挑选出最满意的。她还精心地化妆,粉底、口红遮掩住了她的苍白和阴郁,神奇地表现出了端庄的气质。
然后,她就叫张南燕背她下楼,推着她去找郑教授。
郑教授要是在上课,她就在教学楼门口等。郑教授要是在办公室,她就在办公室楼下等。
她不急不躁,一边看校园中的风景一边等着郑教授下班。
来来往往的老师、学生纷纷侧目,夏白萍毫不在意,甚至还会微笑着打招呼。
大家都议论说:“郑夫人看起来很有气质啊,之前传言她尖酸刻薄神经质根本不属实啊,看来是郑帆早就嫌弃她是残疾了,这么说来,郑帆搞婚外恋就不足为奇了。男人啊,真狠心,明明是自己变了心还要把脏水往妻子身上泼!”
这么一来,郑教授就连上班都没法清净。以前,他下了班喜欢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去学校食堂吃完饭再独自散散步,享受一下一个人的清净。可现在不行了,夏白萍就守在楼下等着他,用道德和舆论胁迫着他,他无处可去,只能被夏白萍掌控着,回到那个压抑的家中去。
郑教授明显地疲惫起来,他一天天沉默下来。
这一天旁晚,张南燕推着夏白萍去接郑教授。
途中路过篮球场,看见篮球场上张灯结彩,很多学生在布置彩带、气球,传来欢声笑语。
张南燕不由想起了黎春晓。不久前,她还是万众瞩目的校花,她还带领着校啦啦队为篮球赛加油助威,也是在这个篮球场上,她青春靓丽的身姿收获了无数男生的爱慕和追求。
可现在……
张南燕想起黎春晓离开时的情景。她身受情伤、心灰意冷,还背负着骂名,孤零零远走他乡。没有祝福,没有欢送,甚至她连朋友都不愿意再见,她是伤透心了逃离走的。她到了千里之外,才给张南燕发了一条传呼,只有简单的“再见”两个字。
伤到深处才无言,她一定有千万般的悲伤、千万般的委屈、千万般的恐惧,可是,她受伤太重了,不敢说痛、不敢说悔,因为如果痛了、悔了,那她就连唯一支撑自己的自尊也会崩塌。
是黎春晓的错吗?张南燕不忍心这样认为,黎春晓为了爱情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她怎么忍心去否定这一份悲壮的爱情?
是的,黎春晓违反了道德,介入了别人的家庭。可是,亲眼目睹夏白萍扭曲的性格,看着郑教授痛苦的生活,张南燕也不由心生同情。
爱情中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张南燕陷入了迷惘。
“呵……招蜂引蝶!”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拉回了张南燕的意识。
“现在的女孩儿啊,仗着自己年轻就肆无忌惮的挥霍,殊不知艳花只能引来狂蜂浪蝶,真是拿着放荡当潇洒!”
夏白萍看着篮球场上说说笑笑的男女学生,刻薄地嘲讽。
张南燕反驳道:“心胸宽广的人看见的会是美好青春。”
“呵,你说我狭隘?你这是替你那个朋友打抱不平啊!第三者就是第三者,哪怕打着真爱的幌子干得也是苟且的勾当!“
张南燕替黎春晓不忿:“您不能这么说……“
夏白萍嘲讽斜睨着张南燕,说:“不是吗?她不光不要脸,还笨,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注定名声扫地。啧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她吵?因为她没有底牌,要是她真的胜券在握,那跟我摊牌的就不会是她了!“
张南燕哑口无言。
“推我去教学楼吧。”
九十二、我辞职
张南燕推着夏白萍来到教学楼下,这时,正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
一拨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
夏白萍的轮椅就停在教学楼的正前方,每一个走出来的学生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张南燕觉得有些尴尬,她想把夏白萍推到侧旁,可是夏白萍不允许。
夏白萍挂着虚假的笑,说:“就停在这儿!我是在帮郑帆,让大家看到我们夫妻很恩爱。”
郑教授终于走出来。
他和两个学生走在一起,两个学生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女学生正笑着和郑教授说着什么。
“老郑。“夏白萍亲热地唤着。
郑教授猛然停住脚步,看过来。
夏白萍微笑着,向他挥挥手。
郑教授顿了顿,向夏白萍走过来。
“累不累?”夏白萍老远就伸出手去。
郑教授只得伸手握住她的手。
夏白萍亲昵地拉住郑帆的手:“辛苦了,我来接你下班。”
郑帆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跟在他旁边的两个学生连忙向夏白萍问好。
女生很活泼,她甜甜笑着说:“师母好。”
夏白萍点点头,然后仰起脸微笑看着郑帆。
郑帆显出尴尬的神情。
女生用有些撒娇的口气对郑帆说:“郑老师,今晚的聚餐您就参加吧,大家都等着您呢。”
男生也连忙说:“郑老师,期末了,同学们是真心想感谢老师们的教诲,其他老师都同意了。”
郑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正要说话,却被夏白萍抢先开了口。
“老郑,你知道吗,我刚才来的路上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有传言说咱俩感情破裂,还说你和女大学生……你说好笑不好笑?”
所有人都难堪地愣住。
女生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白,愤怒地想要辩解,又委屈得红了眼眶。
郑帆歉意地对两个学生说:“感谢同学们的心意,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了,你们好好玩。”
女生抿着嘴不吭声。男生赶紧说:“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男生拉着女生要走,可女生倔强地不肯离开。
夏白萍挽着郑帆的手,笑着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三鲜馅水饺。还是老口味好,外面那些新奇生冷的,吃了要坏肠胃呢。”
女生终于忍不住,扭头跑开
等两个学生走远了,郑帆将手从夏白萍的手中抽出来。
夏白萍不以为然,双手相互拍了拍,好像要拍掉她在郑教授身上沾染的体温。
“走。”
张南燕同情地看着郑教授。
“小张,走!”夏白萍严厉说道。
郑教授一言不发,大步走起来。
张南燕推着轮椅,追在郑教授身后。
夏白萍冷笑一声,说:“你最好和我走在一起。不要忘了,现在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看堂堂郑帆教授是怎么抛弃糟糠妻子的!“
郑教授的步伐越来越快。
张南燕推着轮椅追赶,很是吃力。
一不小心,轮椅卡住了一颗石子顿住,她的腿狠狠撞了上去,疼得她忍不住小声叫了出来。
前方,郑教授的脚步停下了。
张南燕顾不得腿疼,赶紧推着夏白萍追上去。
这次,郑教授不再独自快行,而是压抑脚步和夏白萍并肩同行。
夏白萍得意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忘了,我是再帮你维持你的体面!“
郑教授的呼吸沉重急促,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张南燕听着郑教授沉重的脚步声,再悄悄看他紧握的手掌和深深皱着的眉头,她的心很难过、很压抑。她觉得不应该这样,郑教授不应该承受这些,可是她无能为力。
这以后,夏白萍变本加厉。她牢牢盯着郑教授,对他身边出现的女性她一个都不放过,不管是正常工作中接触的女同事,还是郑教授课题组的女大学生,都躲不开她阴郁监视的目光。发展到后面,哪怕郑教授在上课,只要有女生请教问题,夏白萍都会刻薄挖苦,根本不顾及在场人的难堪。
不需要等学生和同事避之唯恐不及,郑帆自己先与其他人疏远了距离,他不再和别人有正常的社交,他除了上课就只待在办公室,到了下班时间,他不得不回到家中去,他忍耐着无尽的压抑,把自己化成一尊没有感觉的雕塑。
张南燕快坚持不下去了。这段时间,除了郑教授,她就是身处悲剧漩涡最近的人。
郑教授在时,夏白萍变身成最疯狂的斗士,她将一切出现在郑教授身边的女性当作假想敌,她斗志昂扬地冲锋陷阵,将她心中的怨恨化作武器,肆无忌惮地刺向所有人。郑教授不在时,她又变成了最绝望最抑郁的怨妇,她敏感、失控,变成最无望的淤泥,不仅自己身陷泥底,还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拖进去。
张南燕是陪在夏白萍身边唯一的人,所有人都可以躲避,就连郑教授都可以躲在办公室或者家里的书房里偷得片刻安静,只有张南燕不能躲。她必须每时每刻守在夏白萍身边,在她发疯发狂时阻止,在她绝望抑郁时保护,承受她的疯狂、暴戾、怨恨和绝望。
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承受辱骂和厮打,张南燕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原本,她就痛心着黎春晓的离去,夏白萍还不肯让这件事情随着时间过去。
就在夏白萍又一次侮辱黎春晓时,张南燕再也无法忍下去了,她严肃地说:“请你停止侮辱我的朋友!”
夏白萍肆意讥讽着:“你的朋友,俗称第三者、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恬不知耻。你应该庆幸当今是法制社会,要是在中国古时,她是要被游街、接受所有人的唾骂,然后沉塘的!”
“够了!”张南燕气愤的大声说到:“她是错了,可她已经退出,她已经远离你们了。是你不肯放过,你死死揪着这件事不放,你让生活无法往前走,你把郑教授拖进了无底的深渊!你难到不肯想一想,这一切你真的一点过错也没有吗?到底是谁摧毁了你们的感情和你们的家?是第三者?……还是你自己。”
顿时,夏白萍气急败坏,她抓起手边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朝张南燕扔过去。她歇斯底里地叫喊:“是他们的错!一个负心薄情,一个恬不知耻!是他们的错!”
一杯热水扑头盖脸地砸了张南燕一身。幸好,她照顾夏白萍十分细心,给夏白萍喝的水都是放温了再端过去。
水虽然没有烫到张南燕,可是坚硬的杯子砸在张南燕的肩膀上,又掉落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夏白萍在歇斯底里的谩骂。
水浇湿了张南燕的头发,顺着她的脸往下流。
张南燕伸手摸一把脸上的水,把贴在脸上的碎发抿到耳朵后面。
她捡起地上的水杯,放到桌子上,拿来拖把,把地上的水拖干。
然后,张南燕推起轮椅。
夏白萍尖利的大叫:“你要推我去哪里?快给我拿衣服,我要去陪郑帆上课!”
张南燕不理会夏白萍,径直把她推到客厅中间被太阳照到的地方。
窗户上都装了防盗网,虽然有些压抑,可阳光正从防盗网中照耀进来,将客厅照得一片温暖光亮。
张南燕就把夏白萍放在了阳光中。
她拿起自己的包,穿上外套和鞋子,打开门。
她拿出一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她对夏白萍说:“我辞职。”
她迈出一步,回身关门,顿了顿,说:“多晒晒太阳吧,呆在阴暗里久了,心会生病。”
九十三、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张南燕决定辞职了。
这么多天的压抑终于要卸下去了,她想,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林大哥对她说过,要带她回家过年。真
好,她会有崭新的幸福的生活,一个有林大哥有家的新生活。
现在,只需要去和郑教授做个交代,她就可以彻底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张南燕立刻去找郑教授。
夏白萍时刻监视着郑教授,连同张南燕都清楚地知道郑教授的行踪。这个时候,郑教授应该在阶梯一教上课。
到了阶梯一教,课程已经开始。
张南燕站在后门外,听见郑教授正在上课。
隔着门,郑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清晰。张南燕不由想起了她第一次被黎春晓拉着来听郑教授的课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第一次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她第一次感受到大学的课堂是如此充满魅力。她被郑教授的魅力折服,她仰慕而向往。那时候她沉浸在自己新奇的心情中,一点也没有察觉黎春晓的心思。现在想想,黎春晓本不是个崇尚苦读的学生,她作为文科生竟然会选报一门理科选修课,而且会挂科两年还要坚持重修两年,要不是因为她倾慕着郑教授,她又怎么会自找苦吃呢?
黎春晓总是满脸倾慕地说,她爱的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为了这份爱,她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勇敢!
张南燕了解她更心疼她,因为,张南燕清楚地知道,这一场奋不顾身地爱情只是黎春晓一个人的爱慕。她并没有得到郑教授的回应。面对所有人的指责,郑教授没有站出来澄清,不是因为他真得和黎春晓相恋,而是出于他对一个年轻晚辈的保护。他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他不会让一个女孩儿豁出一切表达爱慕之后让她独自一个人承担所有骂名。
黎春晓也是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才黯然退出的。她不害怕对抗全世界,可是,他不爱她,她后悔带给他麻烦。
郑教授的声音透过教室门传出来,依旧沉稳温和。
张南燕忽然升起了勇气和渴望,她无比想再次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听一次郑教授的课。
她推开教室后门,悄悄坐到最后一排。
郑教授站在讲台上,专注地授课。
他一如既往博学、儒雅、风趣,他的身形却消瘦了,他的鬓间不知何时萌生了一丝白发。
下课的铃声响起,很多同学意犹未尽地围上去请教问题。
张南燕清楚地看到,郑教授的目光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看,面对求教的女大学生,他刻意保持着身体上的距离。
他是担心夏白萍出现,伤害到他的学生。
张南燕觉得心酸,她忽然好恨夏白萍,她恨夏白萍自私地伤害着郑教授,伤害了所有人。
等到学生们一一散去,郑教授低头收拾教案。张南燕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郑教授。”
郑帆抬起头来,看见张南燕,顿时皱起眉头:“小张,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张南燕慌忙解释:“嗯,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发生,夫人她……生气了……
是我,顶撞了她……”
郑帆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歉意地说:“她脾气不好,委屈你了。”
“您放心,夫人很安全,我把她推到客厅晒太阳,食物和水都放在她手边,门窗都关好了。”
郑帆微笑着安慰张南燕:“你做事细致,我很放心。”
张南燕忽然有一股冲动,她想问郑教授,真得甘心和夏白萍捆绑一生吗?真得心里就没有一点遗憾吗?
“你有话对我说吗?”
张南燕迷茫地抬起头,看见郑帆正温和地注视着她。
她回过神来,愧疚地说道:“我……我想辞职了……”
郑帆沉默了一下,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夹,取出一叠钱递给张南燕。
张南燕急忙摆手:“这个月的工资您已经给过我了。”
“这是奖金,感谢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工作。”
“不,我不能要。我突然提出辞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不能要您的钱。”
“你这个孩子啊,拿着。你可以把我当成老师,也可以把我当成长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来找我。”
张南燕愧疚极了,她辞职以后,就只剩郑教授一个人照顾夏白萍,可以想象得到他将面临的辛苦。
张南燕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她接过钱,握在手中,钱上面存留的体温温暖着她的手心。
“郑教授,我不辞职了,这就当是您提前发给我下个月的工资。”
郑帆愣了一下,反过来劝她:“你不需要这样,我知道照顾一个病人非常辛苦,你应该有一份更好的工作。”
张南燕故做轻松地笑着说:“您也知道,我没有文凭,找工作很困难,马上就要过年了,工作就更难找了。我要是失了业,就真得吃不上饭了,刚才我一时冲动,我反悔了,请您继续雇我吧。”
不等郑帆再说什么,张南燕快速地说:“夫人一个人在家呢,我得赶快回去了。”
郑帆了解张南燕的用心,释然笑了:“你这个孩子啊,叫什么‘夫人’,叫‘阿姨’就好。”
“那可不行!”张南燕脱口而出:“您这么年轻。”
郑帆开怀笑着:“哈哈,你这个孩子啊。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张南燕和郑帆一同回家去。
一路上,张南燕担心极了。她刚才那样顶撞夏白萍,夏白萍一定气坏了,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呢。
“大不了,就随她骂不还口呗。”张南燕暗自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别担心,有我呢。”郑帆说:“她只是脾气不太好。“
说着,郑帆也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两个人都笑起来。
郑帆笑着解嘲:“我和你同病相怜啊。“
“是同仇敌忾。“张南燕俏皮地说。
“你这孩子,不能这么说,怎么能把她当成敌人呢。“郑帆纠正张南燕,可语气却是轻松愉快。
“那……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根绳上的蚂蚱……”
出乎意料,夏白萍并没有发怒大闹。
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夏白萍怒气的准备,可回到家时,夏白萍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张南燕小心地观察着夏白萍,只见她一动不动,似乎在看着窗外,可仔细看去才发现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张南燕鼓起勇气,想上前查看,却被郑帆拦住。
郑帆对张南燕说:“你去准备晚饭吧。”
张南燕迟疑一下,夏白萍的喜怒无常她再清楚不过,别看这会儿风平浪静,也许下一刻就会突然爆发。
张南燕担心地看向郑帆。
郑帆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张南燕只好走进厨房去。可她一边盛饭,一边关注着客厅里的动静。
郑帆走到夏白萍的身边,短短几步路,他在心里已经打了好几种腹稿。他谨慎地思度着最合适的言辞,走到夏白萍身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缓地声音叫了声……
九十四、爱情中的门当户对
热恋的时候,他一声声亲昵地唤她:“小萍,萍儿,阿萍……”他有一万种对她名字的叫法,每一种都甜腻地让她一边起着一身鸡皮疙瘩一边身陷其中。
年轻时候的她心里欢喜却做出骄傲姿态:“你的叫法好土哦。”
可现在的她,多期待他再叫她一声……
“你还好吧?”
夏白萍的心狠狠坠下去,就像破了一个洞,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
郑帆小心地措辞:“小张还是个孩子,难免不理智,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你,不要和她计较。”
夏白萍沉着脸,表情一丝不动。
“天晚了,窗户边凉,我给你拿件衣服。”
郑帆在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夏白萍的肩膀上。
他设想到夏白萍不会回应,这样也好,没有争吵就很好。
郑帆给夏白萍披好衣服,打算退开。
夏白萍却猛然回头,眼泪磅礴而下,她发出尖利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里突然迸发的高音。可惜,这不是高音音乐家美妙的歌唱,而是疯癫的尖啸。
“你叫我名字啊!”
张南燕听到声音,顾不得放下菜盘就冲出来。
她看见夏白萍死死抓着郑帆的手,她太用力了,手指苍白可怕,指头尖却变得紫红。她的指甲掐进郑帆的肉里,隔着这么远,张南燕都能看到郑教授手背上深深的凹陷,渐渐流出鲜血。
张南燕一阵紧张,叫出声:“你干什么……”
郑帆伸出另一只手,向张南燕摆了摆,然后轻缓地落在夏白萍的肩膀上。
他和缓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她:“放松,你不要激动。”
夏白萍盯着郑帆,眼神十分复杂,一会儿充满了怨恨一会儿又满是祈求:“你叫我的名字啊!”
“白萍,你放松,有话慢慢说。“
夏白萍猛地松懈下来,手指松开,眼泪从眼睛里往下落。
她从郑帆的眼睛看见了怜悯、吃惊、无奈,甚至有极力隐藏的厌恶,可就是没有她期待的爱与怜惜。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要他像以前一样充满感情地叫她的名字,她只是希望他除了冷冰冰的责任可以给她一点温情。
可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越使劲,越把他推得远远的。
她就像一只刺猬,想要拥抱对方,浑身的尖刺却把对方刺伤的鲜血淋漓。
夏白萍看见郑帆的手背流了血,她担心地伸手,想要查看他他的伤势。
郑帆却下意识躲开了她的碰触。
夏白萍呆住了,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真的会失去郑帆。
她盯着郑帆,悲哀地问:“你是不是认为我是疯子?”
郑帆温和地安抚着她:“你先冷静,有话咱们慢慢谈。”
张南燕赶紧上前,站在郑帆的身边,她做好了随时拉住夏白萍的准备。
“夫人,都是我的错,您消消气,就算有气也冲我发,别伤着郑教授。”
夏白萍转过头,看着张南燕,她看得出张南燕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她流着泪,问:“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是疯子?
“你别冲动,郑教授的手都出血了。“
夏白萍又看向郑帆,说:“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
郑帆顿了一下,面对神志已经不正常的妻子他除了担心又怎么会不心疼,他温柔地叫她:“白萍,听话,不要伤到自己。“
夏白萍最后一丝希望轰然坍塌。
她终于明白,她正在失去郑帆。
夏白萍恐惧万分。
不,不可以!她不能失去郑帆!
只要能留住他,她什么都愿意做!他不喜欢她发怒,那她以后就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要帮助张南燕,她就好好善待张南燕!她不和他吵了!不和他闹了!只要他不离开她。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发火了。”夏白萍焦急地说:“我们好好的,好吗?”
郑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中全是包容,他蹲下身子,面对着夏白萍,说:“好,我们好好的。”
夏白萍无声地流着泪。
张南燕这才松一口气,回到厨房,把饭菜端出来。
郑帆推着夏白萍坐到餐桌前。
两人相对而坐。
“小张,麻烦你帮老郑涂下药,他的手受伤了。”夏白萍懊恼地看着郑帆的手背:“都怪我。”
张南燕赶忙拿来碘酒和棉签,帮郑帆的伤口擦好药水。
“谢谢你。坐下一起吃吧。”夏白萍柔弱地看着她。
“不了,我该走了。“张南燕推辞。
没想到夏白萍却开口挽留:“一起吃吧。之前是我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张南燕迟疑地看向郑帆。
郑帆对她微笑:“一起吃吧。“
张南燕终于点头答应,坐下来。
郑帆说:“今天,我们庆祝一下,祝新的开始。“
夏白萍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直叫小张,太生分了,咱们要改一改称呼,你以后就叫我阿姨吧,叫老郑叔叔。”
张南燕心里不情愿,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只听郑帆朗声笑道:“就叫我们老师吧,我们叫你……小燕子……”
张南燕以为,夏白萍终于有所改变了,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夏白萍的神经质导致她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她会突然发怒、会莫名抑郁、会歇斯底里,等情绪过去后,她又会后悔万分,不停道歉。
每一天的生活都在这样的紧张和压抑中周而复始。
郑帆要承受夏白萍不知道时候爆发的暴戾,之后还要面对夏白萍的情绪崩溃,他还要对她温言安慰。没有人在意他受到的伤害。
张南燕旁观着,不由心疼。她只能尽力照顾好郑帆的生活,帮他分担照顾夏白萍的压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放寒假了。
这段时间,张南燕忙于工作,难免减少了和林栋的相处。寒假终于到了,张南燕早就做好了准备,期待着和林栋一起回家去。
她早早就去向郑帆请假。
郑帆笑着应允:“是回家过年吧,一直没听你说过你家乡是哪里的。”
张南燕兴奋的眼神暗了下来,低落地说:“我不是回家,我没有家可以回。“
郑帆没有追问,而是温和平常地继续和她聊其他话题。
张南燕最害怕别人同情的眼光,同情会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可怜。是的,她很穷,一无所有,剩下的只有自尊和骨气了!
她感激郑帆的平淡态度,主动对他说起要去男朋友家过年,很担心男朋友的父母会不喜欢她。
郑帆认真听着,反问:“你为什么认为他们会不喜欢你?“
“我是农村人,又没有上大学,不管是身份还是文凭我都配不上林大哥。“
“你如果是这样的心态,我建议你不要着急去见他的父母。爱情里讲究‘门当户对’,我说的这个‘门当户对’不是身份地位的相配,而是人格上的平等。你要学会正确对待自己,不要妄自菲薄,等你拥有自信的时候,你才可能不依赖他人的眼光,过好自己的生活。“
听了这话,张南燕有些迷茫。
郑帆微笑着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道理这个东西啊,最没有道理,因为不同的人会走出不同的路,哪里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答案呢。好了,开开心心放个假,过个好年吧。”
那天之后,张南燕认真思考过郑帆的话,她并不完全理解,又好像懂得了一点,越想她越陷入迷茫。
干脆先不想了,集中精力先应对如何面对林大哥的父母吧。
九十五、出尔反尔
张南燕精心给林栋的爸爸妈妈挑选了礼物,还买了很多营养品和特产,就连亲戚家的小朋友她都想到了,买了很多高级糖果和巧克力。这一下,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几乎花光了。
她满怀期待地准备着行程。
校园里热闹极了,这几天,大批学生拖着行李箱离校返家。学校里设立的火***售点啥时候都是人头攒动。同乡的结伴抢票回家,情侣们不舍分别,过年的感觉已经提前到来了。
白静已经签好了实习公司,公司放假要到腊月二十七八了,她要等公司放假才能回家,还得在宿舍再住半个月。
金勉拖着不想回家,可奈何不了她的妈妈一天三个电话得催,这一天,更是一个电话噼里啪啦丢下一句:“小杨去接你了,你赶快收拾行李麻利回家!”
金勉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电话就挂断了。还没等她从被暴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手里的手机叮铃铃猛地响起来,吓得她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金勉手忙脚乱接起电话,一脸狗腿笑:“母上大人,您还有啥吩咐?”
张南燕和白静肉眼可见,金勉的表情从谄媚呼啦一下子变成严肃正经神圣不可侵犯,脸颊和耳朵却逃不过火辣辣的红。
“哦,好。”
金勉挂了电话,兔子一样窜到窗户边,一边探头探脑往外看,一边一连串地说:“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了?”
张南燕和白静好奇地走上前,往楼下看去。
楼下停着一辆小轿车,车门前站着一个男青年,他挺拔利落,站在那里就像一颗笔直的树。
这个场景好像有些眼熟啊。
“很精神嘛,站在那儿就像一棵树。”白静说。
“不光站姿像棵树,人家名字就叫杨树。”金勉垮着脸说:“完了,我这下可是丢人丢大了。”
张南燕马上就认出来了,楼下那位就是跨年夜时来接金勉的那个退伍兵。
张南燕对他印象很好,也许是因为他让她想起了弟弟张雄吧。
金勉慌乱地收拾着行李,说:“姐妹们,我不能陪你们了,我家太后放大招了。”
白静笑着打趣:“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倒是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看来有戏哦。”
金勉红着脸辩解:“什么有戏呀,我就是……就是天生害怕当兵的,往那一杵,那脸就跟扑克牌似得,严肃地要命。我……走了啊,你们照顾好自己……”
金勉小兔子一样跑出宿舍。不到两分钟,张南燕和白静就透过窗户看见金勉站在了杨树面前,听话地上了车,从来没有见她这么乖巧过。
白静笑起来:“这丫头。小南,你什么时候走?”
张南燕心里沉了一下,说:“还不知道呢,要看林大哥的安排。”
“他还没买票吗?春运的车票很难买的,再晚就买不到了。”
张南燕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拼命说服自己,这种不安全感是因为自己的紧张,她不敢深想,为什么林大哥再也没有和她提起回家过年的事情了?
不止这一件事,自从林大哥上次出差回来,他就表现得若即若离。可是,当时发生了黎春晓的事情,接着张南燕又因为郑老师家的事分身乏术,她顾不上发觉林栋的古怪。慢慢地,张南燕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她想不到原因,只能认为是因为近一段时间两人的疏远。她期待着假期,期待着久违的两人亲密独处。她想,所有的辛苦和困难终于都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幸福快乐起来。
是的!一定会一切顺利!
张南燕让自己笑着:“他一定是太忙了,没关系,我相信他会安排好的。”
“嗯,走得时候得让我送你啊,我可得好好交代林栋,不能让婆家人欺负你,别以为我们娘家人是好惹得!”
张南燕笑着答应:“我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放心,公司里人多着呢。再说光工作就忙得我根本没有时间寂寞了。”
……
张南燕把行李和礼物都打包好,就等着林栋开口。
两天后,林栋果真来找她了。
收到林栋的传呼,张南燕赶紧向夏白萍请了假,急匆匆跑向林栋的宿舍楼。
当她跑到时,林栋正好提着行李箱走出楼来。
张南燕跑上前,气喘吁吁:“……呼,呼……林大哥……”
“小燕,我家里有急事,得马上回家!”
张南燕惊讶地问:“现在就走吗?”
“是,事情很急,等不了了。”
“那我……” “回去拿行李”这几个字她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林栋打断了。
“对不起,小燕,事情很急也很突然,我必须马上就走。本来我打算这几天好好陪你逛一逛的,现在只能请你理解了。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放假回来,我一定补偿你。”
张南燕愣住了,他不是要带她一起回家吗?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林栋自顾自交代着,让张南燕自己照顾好自己,买点新衣服、好吃的,不要节省,等等,可张南燕根本没法听进去。
她告诉自己,林栋是因为家里有事情,才不方便带她回去,就是这样的!他家里有事,她怎么可以多疑、计较呢?她要懂事,不拖后腿,不让他分心。对!应该这样做!
“林大哥,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你去了我还要担心你一个人回来。”林栋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行李箱,急匆匆往外走。
张南燕小跑着跟在他身旁,伸手去帮他提行李箱:“我没事啊,让我送送你吧。”
林栋挡开她的手:“真得不用。”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主路上。
“这里!”林栋冲着前面挥了挥手,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
林栋回头对张南燕说:“我叫了吴铮开车送我,你就放心吧。”
小轿车停在了他们旁边,车窗户敞开着,吴铮坐在驾驶座上,痞笑着打招呼:“小燕妹妹好哇!”
九十六、到郑家过年
一段时间不见,吴铮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留长了头发,还烫了卷,几缕卷发吊儿郎当垂在眼睛前面。他穿着皮夹克,敞着怀,里面的衬衣一半压在裤子里,一半随意拉出来。
如果说以前的吴铮是帅气潇洒的公子哥,现在的吴铮就是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
就算张南燕正在着急林栋的突然离开,也不由楞住了。
“小燕妹妹,别看呆了呀!现在发现我可比小林子帅多了吧!”
林栋没有心思听他吹牛,说:“别玩嘴了,快把后备箱开开。”
“好嘞。”吴铮在车坐旁边按了一下,后备箱砰得一声打开了。
林栋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中,然后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小南,你回去吧,我到了就给你发传呼。”
张南燕还想多说几句,林栋已经转身坐进车里。
“我去,这什么味呛死人啊。”
“这是香水!小林子,你说你这么不懂风情,怎么谈得恋爱,这不是委屈我小燕妹妹吗?连个离别kiss都没有?”
林栋骂了吴铮一句,尴尬地看向车外:“小南……”
张南燕走近车窗:“林大哥,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传呼。”
林栋的目光流露出温情和不舍,他从车窗伸出手来,抚摸一下张南燕的脸颊,又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小南,你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晚上在家锁好门,有空就和白静她们一起出去玩玩,不要节省。对了,这些钱你拿着。”
“不用,我有钱……”
“我到家就不用花钱了,你拿着,别让我担心。”
林栋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你等我,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顺利的话初十之前我就回来了。”
张南燕含着眼泪,点点头。
“吴铮,走吧。”
小轿车发动起来,很快就开出了张南燕的视线。
张南燕往回走。
有一对情侣迎面而来。男生一手拉着行李箱,还提着一大袋零食,另一只手拉着女生的手。
女生很难过的样子,男生就一直说笑话逗她开心。
男生越逗女生越难过,最后女生哭起来。男生就停下来,站在路中间哄女生。
张南燕正好和他们擦肩而过,听见男生柔声安慰。
“乖,别哭。放假就一个月,很快我们就可以再在一起了。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每一小时都给你发短信,每一分钟都想你,保证让你打喷嚏打个不停。”
女生哭着笑出来:“我不舍得和你分开。”
男生把女生搂进怀里,旁若无人的亲吻她。
张南燕从他们旁边走过去,走着走着,眼泪流了出来。
张南燕不好意思地告诉郑帆,她不需要请假了,希望过年期间可以继续上班。
郑帆温和看着她,说:“这样正好。我正发愁只有我们两个人过年会寂寞呢,你能留下太好了。”
张南燕心里暖暖的。郑帆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他从来不会用同情的眼光看待她,不会刻意安慰,只会平等、尊重地对待。和他相处,张南燕感觉如沐春风,不自觉就产生信任和亲近的感觉。
夏白萍开心地拉住张南燕的手,说:“小燕,你就搬过来住吧,省得每天还要跑来跑去。”
张南燕想不到夏白萍会这样提议,她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会耽误功夫的。”
“你一个人,晚上回去孤零零的,又冷又孤单,就搬过来住吧,我们一起过年,热闹些。”
张南燕推辞着,不肯接受。
夏白萍看向郑帆:“老郑,你快帮我劝劝呀。”
郑帆微笑着说:“燕子,你就搬过来吧。家里原本就有保姆住的房间,收拾一下就能住了。这样你早晚不用来回跑,我们也放心。再来,咱们也热热闹闹过一个新年。”
张南燕终于点头:“嗯。”
张南燕搬进了郑家,一向沉静的家里也渐渐有了人气。
新年渐渐临近,张南燕每天忙碌着打扫卫生、准备食物。
腊月二十三,吃过中午饭,张南燕就开始准备熬腊八粥。
她昨天跑遍了菜市场上买齐了材料---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红枣、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松子、葡萄干。
她坐在客厅的阳光里,精心挑拣着材料。
白的米、黄的米,红的豆、黑的豆,一粒一粒在她的手指间跳动,像珍珠、像玛瑙……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在农村,进了腊月,孩子们就等着过年了。
大人们额头上的纹路被西北风吹得更深,一双手抗不过寒冬腊月,满是沟沟壑壑。
爹咬紧了牙,赶在年前多干一场活。
娘念着、骂着,粗糙的双手蒸出花馍、炸出肉丸。
粮圈里角角落落扫扫,大的小的豆子、好的坏的米粒都倒进锅里,有多少样就煮多少样。柴火烧出旺火、熏出浓烟、熬出香喷喷的谷香,随着炊烟飘扬。北方的方言在北风呼啸中特别大声、特别粗噶---“回家吃腊八粥喽!”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忽然,郑帆的声音合了进来。
张南燕吓了一跳,赶紧停了口。
郑帆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童谣了。”
张南燕好奇的问:“您也知道这个儿歌?”
“那是自然,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呀。小的时候,也唱着童谣盼着过年。”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哈哈……
嘻嘻……”
两个人一起唱出最后一句,一起笑起来。
笑声传到卧室里,夏白萍摇着轮椅出来,她看见郑帆和张南燕说着笑着。
他畅快笑着,当年气风发的样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一直都是英俊潇洒的男人,青年时挥斥方遒,到了中年,他一直保持了挺拔英朗,还多了儒雅风度,这样一个男人,让夏白萍爱到骨髓里,爱到宁愿相互折磨也不舍得放手!
她努力忘记心中的阴郁,努力笑着:“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关于春节的民俗……你知道吗,除了童谣还有很多古诗生动描写了年俗。”郑帆回答夏白萍一句,又转向张南燕。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婴下九霄。
这是杜甫的《腊日》。还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这首诗我会,‘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是王安石的《元日》”
“不错。小燕子,你应该继续上学去。”
夏白萍努力去笑,努力去加入他们。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笑了,心里却是越来越苦?
她自己都忘记了,当年她是中文系的系花,她和他总是在未名湖畔吟诵诗歌,在杨柳依依下亲吻拥抱。
九十七、孤独的大年夜
张南燕住进郑家之后才知道,郑帆和夏白萍不睡在一起。夏白萍住在主卧里,郑帆住在次卧,一间书房之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客房,给保姆住。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能这么宽敞,可是当年学校为了吸引高学历的教师建得高规格家属楼。
闲聊时,听黎春晓说起过,教职工家属院里只有这一栋楼规格最高,听说最初是打算比照着国科院专家楼建成单门独户的小洋楼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小洋楼没建成,只好改成了面积一百二十平米、四室两厅的大套房。就算如此,这在当年首都的众多高校里也是绝无仅有。听说是只有有海外学历的人才才有资格住在这里。
张南燕有一个星期没有收到林栋的信息了,只有他刚刚到家的时候给她发了一个传呼报平安,张南燕接连发了好几个传呼关心询问他的情况。
“不是说家里有急事吗?”
“事情处理好了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
……
林栋只回了一条:“不好细说,见面再谈。”
之后,就再也不见他的消息。张南燕再担心着急也没有办法。
她不由想,要是有一部手机就好了,就可以随时和林大哥保持联系。
大年三十儿这一天,家里再打扫一遍,年夜饭的材料准备齐全,饺子皮擀好,饺子馅调好,等着晚上守岁。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张南燕提着保温饭桶出了门。
饭桶里装的是小鱼和肉末加面糊糊熬得鱼肉糜,这是她专门给“大白”准备的年夜饭。
她可没忘了和胖猫“大白”的患难之交,经常做了鱼饭送给大白吃。
到了大白经常出没的花园,三只流浪猫已经等在那里了。
张南燕没有看见大白,心里咯噔一下,猫碗里昨天特意多放的饭已经被吃光了。可是校园里流浪猫不少,不能确定是不是大白来过。
闻见鱼肉粥的香味,三只流浪猫围着张南燕的脚打转,一边转一边喵喵叫。
张南燕赶紧把鱼肉粥倒进猫碗里。
三只流浪猫一拥而上,埋头吃起来。
张南燕不死心,往周围草丛打量着。
忽然,草丛中细细簌簌一阵声响。
张南燕惊喜地叫:“大白!”
“喵呜~”一声猫叫传出来。
“不是大白。”张南燕的心沉下去:“大白只会‘喵’的一声叫,不会这样撒娇的叫法。”
果然,从草丛中钻出来一只橘色的小猫,警惕地看着张南燕。看见其他猫吃的起劲儿,它才小心翼翼走上去吃起来。
四只猫吃饱了,有的躺倒在她的脚边翻着肚皮打滚,有的嗖的一下窜出去没了影踪。
看着在她脚前撒娇的猫咪,张南燕蹲下身体,摸了摸,猫咪撒娇更欢了。
“大白不会这样。它不冷漠也不谄媚,它是一只独立自尊的猫,和人相处更像是平等的对话。”
张南燕更想大白了。
从一周前就再也没见过大白。最后一次见大白时,它正在晒太阳,张南燕拿来猫食,它睡得正舒服,眯着眼睛尾巴轻轻地一甩一甩,不愿意起身来吃。几只流浪猫远远看着,大白睁一下眼睛,懒散地对它们叫了声,好像在说:“本猫现在不想用膳,你们吃吧。”流浪猫这才一拥而上,吃完走猫。
张南燕那天对着大白唠叨了很久,说着自己对林栋的担心,说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大白一直陪着她。
没想到,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见过大白了。她有些担心,又有些失落。
大白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猫,它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可是,今天是大年夜啊,连你也不愿意见我吗?
热热闹闹的大年夜终于到来。
包饺子、吃年夜饭,窗户外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在热热闹闹地上演着。
鞭炮声盖住了电视里欢歌热舞的声音,可没有人在意。
郑帆拿着一本书在看。
夏白萍先是盯着郑帆,渐渐地垂下眼睛,似乎意识已经涣散。
张南燕心里记挂很多,一会儿担心林栋,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一会儿,她又会想起父母和弟弟,不知道弟弟有没有顺利当上兵,要是弟弟也走了,就只剩下爸妈孤零零地过年了。也不知道拿了黄瘸子家的五万块钱,黄瘸子会不会善罢甘休。爸妈会不会担心她想她?还是会气她骂她?
震耳的鞭炮声突然响起来!
窗户被鞭炮的火花照得雪亮!
鞭炮声把三个人的意识拉回来。
电视里喜气洋洋的主持人正在零点倒数。电视里播放着喜庆的音乐,镜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欢笑雀跃,耳边是热烈的鞭炮轰鸣,张南燕有些恍惚。
“好了,都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庙会。”
郑帆收起书,站起身。
张南燕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夏白萍沉郁地抬起眼睛,嘴角往上扯一下,似乎是个笑容。
郑帆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
张南燕推着夏白萍回卧室。
安顿好夏白萍,从卧室出来。张南燕眼前的客厅依旧整洁,桌子上摆放的瓜子、糖没有人吃,地面上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其他家庭,全家人围坐一起吃着瓜子看着电视守岁留下一地瓜子皮和糖纸。
电视开着时,热闹喜庆,电视一关,冷冰冰、一片沉寂。原来,大年夜的热闹全靠电视制造。
郑帆和夏白萍,人虽然坐在一起,却只是做出团圆的样子啊。大年初一,他们要去逛庙会;大年初二,要去逛花市;大年初三,去看游园会;大年初四,去听音乐会;大年初五,去看话剧。他们努力把假期安排的丰富、热闹,可行程越是紧凑,人心越是寂寥啊。
张南燕关上了灯,与此同时,窗外一朵烟花绽放。
接二连三的焰火升空,红的绿的光彩点亮了夜空。
张南燕走到窗户边往外看,是一个男孩儿独自在楼下放烟花。他拿着手机,大声喊着:“你听到了吗?这是我为你点燃的烟花,新年快乐!”
烟火很美丽,张南燕想起了和林栋在跨年夜一起看过的那场焰火晚会,她很想很想林栋,想亲口对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要是有一部手机就好了……
九十七、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接下来几天,他们按照安排好行程顺利进行。
可这两天,张南燕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左眼跳灾啊,她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这几天夏白萍太平静了,反倒让张南燕心神不宁,宁愿夏白萍每天发泄点情绪,好过一直积攒积攒,最后爆发个大的。
无处不在的墨菲定律啊,越是担心越出意外。
这一天,他们正在植物园游园。
夏白萍很喜欢植物,心情很轻松愉悦,情绪也很稳定。
郑帆接了个电话,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对夏白萍说:“单位有点事,我需要去处理一下。”
夏白萍的注意力全被四周浓绿淡彩、生机盎然的植物们吸引了,她点点头:“嗯。”
“你和小燕子好好玩,逛完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夏白萍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指着一个方向兴奋的说:“看,那是五角枫,去那边看看!”
“哎。”张南燕应了声,对郑帆说:“郑老师,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夏老师的。”
“好,辛苦你了。”
郑帆匆匆离开。
张南燕推着夏白萍在植物园中观赏。
寒冬的季节里,看到绿油油的植物和万紫千红的花,让人不由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
“这花真好看,我们买一束吧。”夏白萍看着包装好的鲜花束,爱不释手。
“嗯。”张南燕询问工作人员:“请问,这花多少钱一束啊?”
“一百元。”
她不由啧舌,为难地问:“有没有便宜点的?”
工作人员指着比较小的花束,说:“这些五十。”
张南燕摸摸口袋,她的钱只够买一束小的。
“夏老师,我带的钱不够,我们买一束小的,好吗?”
“还记得吗?当年你追求我时,每天都送我一束满天星,我那时候喜欢玫瑰,总嫌弃满天星不起眼。后来我知道了满天星的花语。”
夏白萍痴痴地说着:“你还记得满天星的花语吗?”
张南燕小声解释着:“夏老师,郑老师有事先走了。”
“‘甘愿做配角的爱,只愿在你身边。’没想到你作为一个理工科男生,也会懂得浪漫。看啊,满天星总是簇拥着玫瑰、雏菊、百合,它总是这么默默无闻,甘做配角……”
夏白萍自顾说着:“郑帆,再送我一束满天星吧。”
“夏老师,我带的钱不够,要不我们等郑老师回来再买。”
“我只要满天星,其他的都不要……”夏白萍念叨着,把花束里的其他花朵一朵一朵拔出来,扔到地上。
“您这样必须买了啊。”工作人员阻拦不及,说。
张南燕急忙阻止:“夏老师,您别这样……”
“郑帆,郑帆呢?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郑老师单位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听到郑帆离开了,夏白萍突然发起狂来,她抓起展台上的其它花束,揪住花朵往外扔。
“你走了!你怎么能走!我不要其他花,我只要满天星……”
张南燕马上劝阻。
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冲出来阻止:“住手!你不能这样!”
夏白萍不管不顾地抢着花,抓挠着一切阻止她的人。
她挥舞着花束,挥舞着手臂,
花朵像漫天烟雨,凌乱飘洒,
她疯狂的挥舞,疯狂的挣扎!
“哎呦!”工作人员被夏白萍在脸上狠狠抓了一下,疼得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夏老师,您冷静点!”张南燕一边道歉,一边去拉夏白萍的手。
游园的人们聚拢过来,一边围观一边议论纷纷。
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上前帮忙,好一阵兵荒马乱,终于合几人之力把夏白萍牢牢按在轮椅上。
“谁有绳子,把她捆起来!”
“不行!”张南燕大声反对。
“不捆起来,她要抓人啊。”人们劝着。
“不行,不可以!”张南燕抱住夏白萍。
夏白萍忽然挣脱一只手,用力抓住张南燕的脖子,凄厉地质问:“你忘记满天星了吗?你忘记了吗?”
人们发出惊呼声,几个小伙子就要冲上来解救。
“不要!”张南燕阻止众人上前。
“夏老师,我是小张,您先放手……”
“你忘了满天星,忘了……”夏白萍凄凉地说,她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张南燕趁机抱住她的双手。
终于平息下来,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藉。
就算张南燕再三道歉,工作人员还是打电话给了保卫处。
很快,保卫到了,把张南燕和夏白萍带回保卫处去。
到了保卫处,保卫处长问明了情况,说只要把损失赔了就能离开。张南燕万般愧疚地给郑帆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等着郑帆过来领她们。
张南燕要了热水,照顾夏白萍喝水,帮夏白萍整理头发衣服。夏白萍的手上被花朵的刺拉出一些血痕,张南燕就询问有没有碘伏之类的药品。
保安处长给张南燕拿来了碘伏和创可贴:“小姑娘,你伤得也不轻啊,给自己也擦擦。”
张南燕道了谢,细心地帮夏白萍擦药。
“她是你亲戚?”
张南燕摇摇头:“我是保姆。”
“那你真算尽心尽责了!她脑子里……有病?”
“不是的!”张南燕立刻否定,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保安处长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着她们,张南燕的动作都开始不自然了。
幸好,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这个流氓!把胶卷交出来。”
“你别抢我的相机,别弄坏了……”
“别吵……哎呦,别打……”
门被一下子撞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一女一男拉拉扯扯,旁边有劝的,有骂的,还有找个机会就扑上去抓一把的。
一个保安夹在中间,拉了这方,再挡那方,一不小心被薅住了头发,吸着气叫疼。
“闹什么闹!都住手!“保卫处长立刻站起来,上前帮忙把两拨人分开。
这一分开才发现,三个女孩儿是一方,另一方是一个黄头发的外国小伙子。
一个泼辣女孩儿指着外国小伙儿骂个不停,外国小伙越急中国话越说不利索了,急了个大红脸。
这呜哩哇啦一通吵,吵得人头昏脑胀。
“都停都停,来来来,一个一个说,到底咋回事?”
九十八、再遇安桥
泼辣女孩儿三言五语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原来这三个女孩儿是朋友,今天高高兴兴一起来逛植物园。玩得正高兴,忽然发现一个外国小伙子拿着个照相机对着她们偷拍。
当场,泼辣姑娘就斥责:“你,拍什么拍?“
那小伙儿非但没停手,还咔嚓咔嚓咔嚓一连按了五六下快门。
这不是明目张胆挑衅吗?
“哎呦,我这暴脾气!胶卷给我。”泼辣姑娘不乐意了,上前要胶卷。
没想到,这小伙儿还敢狡辩,一个劲儿说:“没有胶卷,没有胶卷……”
“你当我傻啊,相机能没胶卷?”姑娘发怒了,上手就要抢。
小伙儿就死命护住照相机。
就这样拉扯了起来。
这不,保安就把两方都带回来保卫处。
“流氓!“泼辣姑娘骂一句。
“我不是流氓。“小伙儿辩解。
“外国流氓!“泼辣姑娘泼辣地骂。
“我是外国人,可我不是流氓。“小伙儿赤急白脸解释不清。
“这还涉外呢,要不送派出所吧。”保安遇事胆小。
保卫处长清一清嗓子,高声说:“都安静!这事咱们得调查清楚,不能冤枉了外国友人,也不能放过破坏国际关系的流氓坏蛋!有歌唱得好,朋友来了有好酒,要是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来来来,姑娘说过了,小伙子,该你说了。”
这外国小伙儿这才有了解释的机会。
“首先,我不是外国流氓,我叫安桥,平安的安,大桥的桥,我是美院的学生,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
其次,我确实拍了这几位姑娘的照片,但是我不是耍流氓,是因为她们太美了,我有义务留住这美丽的瞬间。
最后,这是数码相机,真的没有胶卷。“
“哎呦,小伙儿中国话说得溜啊,一套一套的,学过相声啊。”保卫处长听乐了:“还权利义务的,我就问你,你给人姑娘拍照的时候征求人家同意没?”
“……没有。”
“那不叫偷拍叫什么?”
安桥一愣,琢磨一下,是这回事。他也不墨迹,当场对三位姑娘一鞠躬:“对不起,我道歉,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啊。”
安桥拿着相机给保卫处长看:“您看,真得没有胶卷。”
保卫处长看了安桥调出的照片,新奇极了:“呦,这立马就能看见啊。嘿,还真清楚,这花照得好,花心都清清楚楚……嘿嘿,这不是三位姑娘嘛,好看,真好看……好看也不行,你偷拍人家就不对,这照片你得删除了。别以为我不懂数码照相机,没胶卷总有办法删除吧。”
安桥满脸不舍得,可还是去按按键。
“等下儿,你拍的是人家姑娘,怎么着也得让人家姑娘看一眼。”保卫处长说着,招呼三位女孩儿:“姑娘来。”
三个女孩儿走上前,看到照片,脸上的表情顿时舒缓了。
照片照得真好,色彩鲜亮,人物和花卉相互映衬,把每个女孩儿的神态、性格展现地鲜活生动。
女孩儿们很喜欢。
安桥察言观色,马上解释:“我是学美术的,我有一个计划,要拍摄一千张美丽的肖像,组成一幅作品去参加国际摄影大赛。这副作品将向世界展示人类的美。”
女孩儿好奇地问:“那我们的照片也会出现在作品中?”
“我保证,一定会的!”
三个女孩儿对视一眼,泼辣女孩儿开口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可以同意你保留照片,不过,你要先证明你的身份。”
安桥愣了一下:“怎么证明?”
“你不是说你是美院的学生,学生证给我们看一下。”
“我没带。”
保卫处长说:“那让你们学校的老师来一趟吧。“
“这?太丢人了吧!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没说谎……“安桥着急解释。
“没办法,这是程序。电话告诉我,我通知你们学校来领人。”
安桥报出一个电话,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三个女孩儿总算消了气,和保卫处长告辞。
“等一下!”安桥站起来:“你们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你们。”
泼辣姑娘回头笑着说:“281329732,我的qq号,你网上传给我吧。”
“得嘞!”安桥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
三个女孩儿说笑着离开了。
保卫处长拍一下安桥的肩膀:“小子行啊!这就把姑娘的联系方式要到手了。”
安桥呵呵笑着,拿出手机把qq号码记下来。
“坐吧。”保卫处长对安桥说,接着他转向张南燕:“你们也等会吧,等你家人来赔偿了就能走了。”
安桥坐下,四处打量,他看见了张南燕,惊讶地站起来。
“张南燕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张南燕点点头,没有说话。
安桥凑到她的身边:“天啊,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大的惊喜了!”
张南燕有些难为情,往旁边让了让。
可安桥继续惊喜地说:“有句谚语说的是……千里有缘来相会,看来咱们两个人有缘分。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怎么没有打给我?”
张南燕小声说:“最近我很忙。”
安桥好像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张南燕的不情愿,干脆拉一把椅子坐到张南燕旁边,说个不停。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跟你说啊……“
“哟,你这小子,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撩姑娘啊,我现在真得开始怀疑你了。“保卫处长怀疑地说。
“别啊,我和她,认识的。“安桥解释。
保卫处长看向张南燕。
张南燕无奈,只好点点头。
见他们真得认识,保卫处长就不干涉他们了。
安桥黏在张南燕身边说个不停,张南燕却对他很冷淡。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郑帆终于赶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焦急地看过来。
张南燕赶紧站起来,又愧疚地低下了头。
郑帆脱口而出:“小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
张南燕捂住自己的脖子,说:“我没事。“
保卫处长站起来,向郑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郑帆再三道歉,立刻赔偿了损失。
保卫队长表示他可以领张南燕和夏白萍离开了。
郑帆这才走到夏白萍身边,对夏白萍说:“咱们回家吧。“
夏白萍抬起头来,看向郑帆。
她眼神里透出的怨毒让郑帆不寒而栗,他不知道,夏白萍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这些日子,她不是努力改变着吗?他们的关系不是缓和了吗?
夏白萍怨恨地盯着郑帆,冷笑了一笑,说出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他们要害我!”
九十九、兵荒马乱
夏白萍冷冷的说出一句:“他们要害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夏白萍。
夏白萍指着张南燕说:“她是第三者。“
又指着郑帆说:“他们有婚外情,他们故意把我带到人多的场合,借机害我!“
“夏老师,您怎么能瞎说?”
“白萍,你在说什么!“
郑帆对保卫处长说:“不好意思,我爱人的精神状况不佳,她受到了惊吓,有些语无伦次,我这就带她回去。“
保卫处长却迟疑了。
张南燕委屈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夏老师,您怎么能随口乱说呢?我怎么害您了?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可能害您?“
保安也说:“不像啊,刚才我接到电话过去的时候,可是看见这小姑娘护她护得紧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看看小姑娘身上的伤就知道了。这也能叫害人?“
保安处长也有所怀疑,他亲眼看见张南燕对夏白萍照顾的无微不至,而且张南燕身上的伤痕都是抓伤,再看夏白萍,几乎没有任何损伤,有也只是手被花刺刺伤了些。要说张南燕害夏白萍,明眼人都难以相信,反倒说夏白萍欺负小保姆更可信点。
郑帆对夏白萍说:“别闹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保卫处长开了口:“对对,家庭矛盾还是回到家自己解决吧。”
“这不是家庭矛盾,这是蓄意伤害。”夏白萍冷漠地说,一点也不松口。
郑帆严厉地叫一声:“白萍!”
夏白萍冷笑了下,盯着郑帆毫不示弱。
张南燕已经懵了,她不知道夏白萍为什么诬陷她,思来想去,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让夏白萍不高兴的事。
“夏老师,您是不是累了?我们回家休息吧。”
夏白萍转向张南燕:“回家?这就来不及登堂入室了?现在我还是女主人,那是我家不是你家。”
张南燕咬紧嘴唇,无力争辩。
和一个糊涂的人辩论,永远没有道理可言!不管她是真得糊涂还是故意诬陷,张南燕此刻是有嘴说不清了。
安桥发着懵,这会儿才看明白情况,他站到张南燕的身边,仗义执言:“我相信张南燕同学,她绝不是没有道德的人。”
“你?”夏白萍的眼神在安桥和张南燕身上游走,那种眼神透出轻蔑,似乎在说“瞧瞧,又勾搭上一个。”
就连安桥这个外国人也体会到了夏白萍目光中的别有意味,他急得面红耳赤:“不是,不是这样的!”
越说越乱。夏白萍简直是以一当十,舌战群儒!
保卫处长没有办法,最后告诫说:“你可想好了,要是执意告她伤人,我就只能报警了。”
“你不报警,是打算包庇吗?”
“得,得,我惹不起您,小王,给派出所打电话。”
保卫处长一肚子气,拿起电话给安桥的学校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着,没有人接听。
“小伙子,你给的电话没人接,还有其他联系电话吗?”
“哦,辅导员有手机……”安桥刚要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改口:“没,没有了。”
“你不是说有手机?”
“我忘了。”
“你不是有手机,手机上没存?”
“忘了就是忘了!”
“你那事没啥大不了的,今天就放你一马,走吧!”保卫处长头疼地直挥手。
“我不走!”
“嗨,让你走你还不走了。怎么着,也想去派出所呆呆?”
“反正我现在不走。”
保卫处长一个头两个大,今天怎么净遇着不正常的啊!随便,随便吧!
夏白萍体弱气虚,保卫处长不敢怠慢,赶紧把她让进休息室里休息,郑帆再生气也要先照顾她的身体。
就只剩下张南燕一个人呆在保卫处里,当然,还有安桥非要凑在她的身边唠叨。
咔嚓!一阵闪亮的白光晃花了张南燕的眼睛。
她眼前一阵黑。
等她视线恢复了,只见安桥把照相机递到她的面前,屏幕上是她的影像。照片里,她忧伤地垂目蹙眉,发丝遮掩不住脖子上的伤痕,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处境,可却有一种忧伤的意境和美丽。
她不得不承认,照片真得很美。
“你看,你多么美丽。这样美丽的容颜简直就是上帝的礼物,请不要辜负你的美丽。答应做我的模特吧,让我们一起创造维纳斯的奇迹。“
张南燕不知道什么维纳斯,她更不懂安桥口声声的艺术,她想了很久,最终问:“买一部手机要多少钱?”
安桥愣了一下,回答:“一般的三千左右吧。”
“你给我多少报酬?”
“一次大概三个小时,一小时五十,不,八十!”
“好,我同意。“
安桥没有想到张南燕真得同意了,他瞠目结舌,又喜出望外:“太好了,那就从周一开始,不不不,明天就开始,我明天九点到你们学校接你。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这次请一定不要扔了。“
半个小时之后,派出所的民警到了。
事情本身就是一场闹剧。民警同志经过询问、查看监控录像很快就弄清了事情原委,他们对夏白萍进行了批评教育,就允许他们离开了。最后,他们对郑帆提出建议,建议带夏白萍去精神科检查一下,如需治疗应尽快治疗。
郑帆难堪应对,带着夏白萍和张南燕离开保卫处。
安桥对着张南燕挥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张南燕点头回应,然后跟在郑帆身后离开。
安桥喜滋滋地跟着往外走,被保安处长喊住:“哎,你不是不走吗?“
“您不是说放我一马吗?谢谢您嘞!“
“嗨,这事儿,真够热闹的!”
……
张南燕没有跟着郑帆和夏白萍回郑家,当小轿车停在家属楼下后,郑帆把夏白萍抱下车。
“小燕,轮椅你别管,我一会儿下来搬。”
郑帆说着,抱着夏白萍往楼上走。
张南燕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她看着郑帆清瘦的背影,再看看车后备厢里的轮椅,她想就在原地等,可怎么也安不下心。
反正也不在乎多几分钟,张南燕用力搬起轮椅,往楼梯上走去。
她走到门口,正和刚把夏白萍安顿好、急匆匆出来的郑帆迎面撞上。
郑帆赶紧来接她手中的轮椅:“不是让你不用管吗?你今天也累坏了,快回来洗洗,赶紧休息。”
张南燕站在门口没有动。
“郑老师……”
郑帆听到张南燕叫他,回过头来,看见她站在门外不进门,他停住脚步:“小燕,先回家再说。”
“不了。”张南燕说:“我回家去住。”
郑帆滞了一下,叹口气说:“也好,这几天辛苦你了,那你就好好休息几天,一切都等等再考虑。”
“我送你回去。”郑帆并不再把轮椅放置好,随手放在地上,走出门来。
不等张南燕说出“不用”两个字,卧室里先传出夏白萍尖酸的声音:“好啊,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了?”
张南燕气愤极了,她硬着声音说:“我不需要您送。”
“天已经黑了,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郑帆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
张南燕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的面庞儒雅依旧,双眼温和平静,张南燕想起了一个词,“学者之气、儒家之风”,她不由倾慕、折服。
“我们走吧。”
郑帆走出门来,身后传来夏白萍的尖叫:“郑帆,我不准你走!”
郑帆蹙了蹙眉,关上了门。
一百、结识安桥
一路无言,郑帆把张南燕安全送到出租屋的楼下。
这一路上,张南燕坐在车上,如坐针毡。
开始时,她是气愤的,她愤怒夏白萍对她的污蔑,委屈自己尽心尽力反而卷进郑家夫妻的纷争里去,他们两口子争吵,却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太欺负人了!
可是,渐渐地,她又内疚起来。她刚刚对郑老师说话很冲,把怒气发泄到了郑老师的身上。她心里知道,错不在郑老师,夏白萍精神状况不好,时常爆发,这她一清二楚,她不敢对夏白萍发火,转而对郑老师冷脸,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
况且,郑老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他那样儒雅的一位学者,要忍受外人怀疑的目光,要接受民警的问话,更要忍耐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妻子,他的辛苦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他依然保持着风度,要照顾妻子,安慰受了委屈的她。
“我真是不应该!怎么能迁怒郑老师呢!”张南燕懊恼极了,她想道歉,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轿车停在了出租屋的楼下。
郑帆下车,帮张南燕拉开车门。
张南燕惶恐下了车。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休息几天,事情我们随后再谈。”
“郑老师……”
“记得把门锁好,要注意安全。”郑帆环视四周的环境,老旧小区一片破落,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都回老家过年去了,楼上没有几个窗户亮着灯,到处黑乎乎的,一点新年的气氛都没有。
郑帆关切地对张南雁说:“都怪我考虑不周,过年还让你辛苦,今天的事,委屈你了,我向你道歉。”
“不,不,是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向您发脾气。”张南燕涨红了脸。
郑帆温和微笑着,拍了拍张南燕的肩膀:“今天你辛苦了,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上楼吧。”
“嗯。”张南燕走上楼梯。
她回到家里,打开电灯,灯光照出空荡荡的屋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张南燕低落极了,她觉得很孤独。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她一愣,走到窗户边去看,只见郑帆这时才发动汽车离开。
车头慢慢地掉转方向,车灯明亮,将道路照得清晰明亮。
“郑老师。”张南燕轻轻叫了声。她知道,郑老师是特意等她进了家门亮了灯才放心离开的。
她的心里升起阵阵暖意。
……
第二天早上九点,张南燕来到学校北门时,安桥已经等在那里了。
隔着红绿灯路口,远远就可以看见安桥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背包正翘首张望。张南燕忽然迟疑了,她根本不了解美术模特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却懂得一个道理,天上不会平白掉下馅饼来,安桥肯给她那么高的报酬说明这个工作一定不一般。可是,昨天晚上她琢磨了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安桥图谋?
以后,她会明白,她的身上有着当今文化产业蓬勃发展、百花齐放的社会中最具有价值的东西。当然,这都是后话。
张南燕正迟疑着,安桥已经看见了她,兴奋地朝她又叫又挥手。
张南燕就把犹豫按回心里去,心想,落棋不悔,有啥大不了的!
正好绿灯亮起,张南燕随着人群走过马路。
安桥迎了上来,伸手就去拉张南燕的胳膊:“走!”
张南燕躲开,站在原地没动。
安桥一拍脑袋,说:“看我,太兴奋了,忘记了绅士风度。”
他郑重伸出一只手来:“你好,我叫安桥。”
张南燕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可是她懂得社交礼仪,当即也伸出手来与安桥握手:“我叫张南燕。”
“那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走吧。”安桥顺势拉着张南燕的手,就开始走。
张南燕把手收回来。
安桥并没有显得尴尬,右手一伸,顺势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笑眯眯说:“女士优先。”
张南燕迈步,她心里想:“这个人,真是油嘴滑舌。”
张南燕在心里已经给安桥下了一个判断,安桥是一个狡精于世故的人。远远比不上林栋的踏实稳重,和吴铮倒是有些相像,不过,吴铮是随性自在,不管不顾不在乎,可安桥却处处透着圆滑,他幽默绅士、英俊潇洒、口甜如蜜,往往把女孩子哄得晕头转向而不自知。
就像昨天植物园中被他偷拍的那几个女孩儿,被好看的照片和安桥帅气的脸庞一哄,就轻轻松松放过他了。
还有自己,本来是打定主意,绝对不和他扯上关系的,现在不也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和那三个女孩儿不同,自己是冲着丰厚的报酬!而对待安桥这个人本身,一定要谨慎谨慎,切记切记!
张南燕在心里,对自己重重地说。
“请进。”安桥快走一步,推开一家早餐店的玻璃门。
张南燕连忙说:“不用了,我吃过早饭了。”
“可是,我还没有吃呢,我特意等待着和你一起吃早餐。”
张南燕真想毫不给他面子地说“那你吃吧,我在外面等你!”
可这么说,不光是驳了安桥的面子,更是丢了自己的风度。
就她迟疑这一小会儿,进进入入、来来往往的人都已经把好奇的目光投到了他们的身上。
“真是狡猾,惯会用社交文明绑架人!”张南燕又给安桥安上一个“狡猾”的标签。
张南燕只好如了安桥的意,走进早餐店去。
安桥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早餐小吃,似乎还意犹未尽,大有把菜单上所有食物都点全的架势。
张南燕连忙婉拒:“太多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吃得完,我几乎能吃下一头牛!中华美食,棒!”安桥伸出大拇指,表情夸张地大声称赞。
送小菜过来的老板娘见了,高兴得牙齿晒太阳,当场又赠送了秘制乡巴佬鸡蛋两只。
不可否认,安桥是个讨喜的人,一会儿功夫,他就成了早餐店里的焦点。
大爷大妈们被他哄得乐呵呵。
大爷们和他大谈国际友谊。大妈们致力于国际联姻,要把珍藏名单里最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他做女朋友。老板娘几乎要认下安桥做干儿子了。
就连张南燕也被安桥丰富的见识和插科打诨的幽默吸引住了。
她听安桥和众人的谈话,言之有物、言之风趣,又会捧着对方,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张南燕心说:“捧逗相宜,他这是拜了相声大师做师父吧!”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张南燕不由不服气,再给安桥落下“精明”二字评语。
一百零一、共游写生
吃罢早饭,安桥拉着张南燕去公园里逛。
看梅花傲冬,看纸鸢翔天,看彩灯高挂,看人们笑颜逐开。
张南燕屡屡催促,“还是做正事要紧。”
安桥就笑,说能和美人同游,就是最要紧的正事。
张南燕被气得无语。
逛完了公园,安桥不肯坐公交车,偏要招手叫人力车。
张南燕决不允许,严肃地说:“你自己坐吧,我走着去!”
安桥左说右说说不通,张南燕干脆自己往前走去。
安桥只好掏出钱付给人力车夫,挥挥手:“对不住,我们不坐了。”
人力车夫不用出力,白得钱,哪有不乐意的?二话不说,笑呵呵骑车走了。经过张南燕旁边时,还善意地按响了车铃铛。
“生气了?我道歉好不好?”安桥追上来,笑嘻嘻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南燕有脾气没处发。
安桥打了出租车,见张南燕一脸不赞同,马上说:“不是我不肯坐公交车,实在是公交车不方便嘛,你也说正事要紧,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细枝末节上。”
张南燕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念叨一句:“反正你的钱,奢侈浪费是你的事。”
张南燕只好坐上出租车。
车子开动起来。
首都的出租车司机师傅们有两个出了名的特点,一个是热情,见谁都能聊出一场相声来,只看是单口,还是对口;一个是嘴皮子利落,听说“侃大山”一词就是被他们发扬光大。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了,安桥和司机师傅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
张南燕安静听着。
她发现,安桥的口才真是不凡,这一上午,她几乎是完全被动,凡是和安桥意见不符的时候,都被安桥或正经或调皮地说服了,自己听从他的安排偏偏还不觉察自己被牵了鼻子走,就算有了觉察还不会心生厌恶。看他,就有本事和所有人都相谈甚欢。
张南燕忽然问:“安桥,你真得不是学中文的?”
“不是啊,我说过了,我学美术。”安桥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显得那么真挚:“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很好奇你的中文为什么说得这么好,要不是口音还有些奇怪,我简直以为在听一个地道的中国人说话。”
“谢谢夸奖,也许是因为我的语言天赋比较强。”安桥欢快笑着:“我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中国的文化,就连老百姓的交往都包含了深刻的文化底蕴,什么时候合纵连横,什么时候拍案而起,那些话是推心置腹,那些话又是弦外有音,太有学问了。”
“难道安桥听出自己语气里的讽刺?”张南燕的嘴角差点僵住,她被安桥激起了好胜心加好奇心。
结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出租车开到了天坛公园去。
这回张南燕不着急了,反正出钱的都不急,她才更不急呢。
张南燕也是第一次来天坛,不止天坛,颐和园、故宫、长城她都没有去过。林栋只陪她在几个大商场逛了一逛,而且,她一看到商场里的东西那么贵,就催着离开了。
这次就借机游览一番也好。
张南燕安心游览起来。
心一安下,她就被恢弘壮观的建筑吸引了。
她本来就是学习尖子,语文尤其好,对于文学、意境格外敏感,面对着有深厚历史沉淀的古建筑,她的身心完全沉入。
她倾心观赏、细细体会……
“这是皇帝祈福的地方,一定是最灵验的吧。”张南燕并不信这些,可她心里有太大的担忧。她担忧着生活,担忧着爱情,担忧着是否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命运。
她双手合掌于胸前,闭目垂头,真诚地面向经历过历史风霜的恢宏建筑许愿,祈求天遂人愿。
张南燕闭目呢喃低语。
她把自己的担忧说给风听,北风直率,将她的忧愁席卷而过;她把自己的倔犟说给天空听,天空博大,将她的坚持持久镌刻。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放下手掌,心里的急躁纷乱终于有所平息,心情重获宁静。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阵幽香,张南燕抬头看风,看见几片花瓣飘落风中。
她顺着风找寻,不远处,几树梅花绽放,树影疏花,与壮美建筑交相辉映,坚硬与柔美,大气与精巧格外相得益彰。
张南燕观赏了一会儿梅花,这才想起来,她是和安桥一起来的。安乔呢?
她四处张望。
这才发现,安桥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本子,正认真画着什么。原来他身上一直背着的大大的双肩背包里装着的是画具。
张南燕走过去,一直到站在他面前了,他都没有察觉,专注于手中的画。
张南燕探头去看,只见画纸上已经勾勒出大体轮廓,恢宏壮美的建筑是背景,一个女孩儿合掌祈福,三五瓣梅花随风而舞,沾染到女孩儿的鬓边。
画面上,背景和梅树都只是用铅笔勾勒了大致结构,只有女孩儿被细细描绘。
画面中,女孩儿的发丝乌黑光泽,线条流畅又轻盈,神态细致入微,似乎睫毛在微微颤抖,嘴角弯起的弧度恬静秀美。
此刻,安桥正在画那一朵落在女孩儿鬓发间的红梅。整幅素描中他唯独用颜料把花瓣涂上红色,就好似画龙点睛,给整幅画面注入了活力。
张南燕不由赞叹:“画得真好!”
安桥抬头看向张南燕,又露出标志性的桃花笑:“谢谢,是因为模特长得美。”
安桥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可张南燕这次没有反感,因为她见识到了安桥是有真才实学的,她最佩服有才学的人。
“原来你不是在玩闹啊,之前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张南燕原本还有点内疚,听了这话,内疚烟消云散,恨不能当场不计形象翻个大白眼。
“安桥,你一直这么自恋吗?”
“no,no,no,这不是自恋,这是自信。”
“你简直就像一只雄孔雀。”
“你是在称赞我英俊吗?”
张南燕哈哈大笑:“你看见雄孔雀就会明白了。”
“我看过孔雀啊。不行,我要马上再看一次,哪里有孔雀?动物园!我们现在就去动物园……”
“我的天,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
“走啊,动物园看孔雀去!”
一百零二、素描模特
真正见识过安桥优秀的画稿之后,张南燕认可了安桥的能力。虽然对他的说话待人方式还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在工作上,张南燕却是完全配合。
是的,张南燕把做安桥的绘画模特当作一份工作,既然是工作,就要拿出百分之一百的敬业精神。
安桥带着她满首都城的游玩,她跟随配合。
而且,她不只是一味听从,也会在过程中认真观察,细细琢磨。
渐渐地,她似乎体会到了一点门道,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并不是明媚风景就会得到安桥的青睐,有时天阴沉着、景萧条着,安桥却如获至宝,兴奋地两眼放光。
有一次,他们来到京郊一个农村,村口有一座石拱桥,老旧的石桥架在干涸的河沟上,后面是冬季里缺乏色彩的土灰农村。
一条土狗躺在桥面上晒着微末的阳光。
这个画面一下击中了张南燕的心。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农村的冬季是寒冷没有色彩的,田地里农活也少,菜地里只有蔫蔫的萝卜白菜。
张南燕忽然就体会到了那一种兴奋。她叫着安桥,伸手指向石桥:“你看。”
安桥眯着眼睛看了下,又看向其他地方:“真冷啊,咱们就回吧。”
张南燕心急:“你看那座桥。”
“很普通。真是冷啊,这地儿的气温得比城里低两度吧。”
张南燕心里的感觉嘴上说不出来,急得她干脆自己跑上桥去。
土狗见人来了也不怕,不但不躲,还要摇着一身土往人的脚边转。
张南燕今天穿着咖啡色的外套,她一向朴素,不愿意穿得大红大绿,只在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她和那条红色的围巾就好像神笔马良手中的那一只神笔,化腐朽为神奇,立刻将沉寂的画面点亮。
安桥顾不上拿画具,画下来太慢了,美稍纵即逝,他拿起相机,不停按着快门。
这是他最近拍过最好的照片,沉郁与鲜活的对比,腐朽与新生的碰撞,静态与生动的辉映,无一处不恰到好处。
张南燕说,她理解了那一刻的风景,她感受了那一刻的风景。
安桥称赞她有着对美天生的触感,告诉她那叫做情感共鸣。
张南燕来到安桥的画室时,又一次被安桥震惊了。
画室里全是安桥的作品,几乎堆满了半个房间,可见他练习不辍。
张南燕对安桥又多了一份认可,她欣赏有才华又努力的人。
张南燕和安桥的相处渐渐和睦,在能说会道的安桥面前,张南燕的语言才能也像是被激发了出来,开始变得伶牙俐齿。
他们相处,更像是学生时代男生女生斗嘴不停的样子。
安桥一边往画纸上落笔,一边问:“你是不是需要钱?”
张南燕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动:“用不着向你汇报吧。”
“正好有个挣钱的机会可以帮帮你呢。这可好,热脸贴了冷屁股。”
“你真应该去学中文,谚语、俗话一套一套的。”
只有张南燕总给安桥瘪吃,可安桥还就喜欢自己送上门:“说真的,真得有个好机会,能挣双倍。”
张南燕沉默,心算了一下,安桥给出的工资确实不低了,可赶在林栋回来前怎么着也挣不够一部手机的钱。
于是,张南燕问道:“什么工作?”
“还是做绘画模特,不过是给我们系的同学们做。一部分同学假期里也想继续练习,可是学校雇的模特都回家过年了,大家没有模特可以用,我就把你推荐给他们了,大家都同意。你还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工作,我们每一个人都付给你工资,你看收入是不是要翻倍?”
张南燕想了一下,说:“这不行。我怎么能按人头收费?还是按小时就行,反正,我还是花费同样的时间。”
“怎么不行!”安桥干脆把画笔搁下:“你以为你付出的只是时间,不不不,你付出的是‘美’,价值万金。”
张南燕还是迟疑:“可是面对一个人和几个人对于我来说做的工作没有差别啊。”
“谁说没有差别?你让更多同学有了练习的机会、有了美的感受、有了艺术的灵感,他们是不是应该支付报酬?否则就是不劳而获。”安桥义正言辞地说:“不用你亲自谈钱,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只等着你同意。”
张南燕想了想,问:“还是在这儿吗?”
“不,去学校的画室。”
“好,我答应!”
……
下次工作,张南燕跟着安桥去了学校的画室。
去之前,她不免有些紧张,最后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就当自己是个雕塑,反正往那一坐不用动也不用说话。”
可没想到,同学们很好相处,他们对她都很友善,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相反,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投缘。
张南燕就放松下来。每次同学们提出要求的动作,她都认真完成,有时候一连一两个小时一动都不动。
同学们练习顺利,都说张南燕果真是灵感女神。
安桥就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自吹自擂:“那当然,南燕可是我挖到的宝藏。”
几天后,安桥和同学们去了天津玩,来回三天。
他们都邀请张南燕一起去,可张南燕不想出门。一是不舍得钱。二是确实累了,做模特,看似不累,什么也不用干,就坐着保持不动就行。可张南燕实诚,说不动就真得一动不动,几个小时坐下来,肩背腰都酸疼酸疼的。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出去游玩。今天已经初十了,林大哥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放假离校时,林栋说他初七八就回来,最晚不超过初十,可现在已经到了初十了,还没有林栋的消息。张南燕又担心又不安,她隐约地预感到也许她和林栋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于是,这个周末,张南燕总算空闲下来在家中休息。可没想到的是,计划不如变化,难得的休息最终还是泡了汤。
一百零三、挽留
难得今天空闲,张南燕告诉自己,今天就好好睡个懒觉。可是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天一亮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变白,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一堆事情,一会儿想林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忙到一个传呼也没有?一会儿想到安桥和他的同学们应该已经出发了吧,大学生就是这么意气风发啊,自己和他们相比真是有天渊之别,难怪林栋摇摆不定。
不知不觉,她又想起了郑帆。
不知道郑老师这几天过的如何?是不是有可口的饭菜吃?有没有干净整洁的衣服穿?夏白萍还有没有跟他闹,想到夏白萍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在植物园的闹剧,一想起来张南燕还是心有余悸,反过来更担心郑帆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去看看,可又不想再面对夏白萍。
她想下定决心再也不牵扯进郑家的麻烦中,又觉得自己没良心,郑老师对她那么好,在她穷困无路的时候给她工作,她倒好,过河拆桥。
越想心里越乱成一锅粥,张南燕干脆不睡了,穿衣服起来干活,干起活来把体力占住就没有工夫想七想八了。
先叠被子,整理枕头时,张南燕看见了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包装盒。
昨天她刚拿到工资,就去手机**店买了这支手机。
最新款的翻盖手机,当然也是最贵,比直板的贵好几百呢。颜色是银白色,柜台小姐一个劲儿推荐金色,说是时尚贵气,销量可好啦。可张南燕觉得林栋一定更喜欢朴实的。
买了手机,她干脆把电话卡一应办好,这样林大哥拿到就能用,不需要再跑营业厅了。
现在看到手机,她忽然想给郑老师打个电话。
“不行,要是让夏老师知道,又该闹了。”
“打郑老师的手机,别人不会知道的。”
“可是,万一夏老师翻看到通话记录呢,就真得说不清了!”
张南燕心里反复纠结:“就打一个吧,上次那样赌气发脾气,应该向老师道歉。”
张南燕从包装盒里拿出手机,按下郑帆的手机号码,把手机放到耳朵边。
手机里刚传来一声铃响,同时大门被咚咚敲响!
张南燕受惊一下子按下挂断键!
大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张南燕按了按心口,心说,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她走去开门,门一开,她才是吓了一大跳!
夏白萍坐在轮椅上,就在门外。
“您……您怎么来了?”张南燕结结巴巴地问,她想起来夏白萍行动不便,是如何上楼下楼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程?
夏白萍和蔼笑着,指着旁边说:“我特意请了老郑的学生来帮我。”
张南燕太震惊了,都没有看见夏白萍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听了夏白萍的话,她才看过去。
“吴铮?”她忍不住叫出来。
吴铮冲她点头笑笑:“这么吃惊?你不记得我和林栋是同班同学,我们都是郑老师的学生。”
张南燕呆住了,还是夏白萍微笑着说话:“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张南燕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让出路来。
夏白萍回头笑着对吴铮说:“哎呀,看我这记性,我给南燕带了点礼物,忘在车上了,小吴,你帮我取一下好吗?”
吴铮答应着,走下楼去。
张南燕把夏白萍推进屋里去,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夏白萍,不知道夏白萍亲自上门来是因为什么。
夏白萍打量着小小的房间,房间很小,一目了然,可很整洁温馨。
夏白萍笑着说:“很温馨,一看就是你布置的。”
张南燕不习惯夏白萍的和颜悦色,前几天的那一场大闹她还心有余悸,于是她低头不答。
“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夏白萍直奔主题:“上一次,是我情绪失控,我伤害了你和老郑,这些天我很后悔,特意登门道歉。”
张南燕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夏白萍竟然是来道歉的。
她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请你不要和我这个精神紧绷快到崩溃的人计较,就当作是看在我一个残疾人上楼下楼极不方便还亲自来负荆请罪的情面上吧。”
听着夏白萍温和礼貌地道歉,张南燕实在不好意思再坚持自己那一点小小的委屈,她低声说:“没关系……”
“我这次来是请求你继续回去工作的,没有你我们的生活真是乱得一塌糊涂。”
“不!”张南燕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我已经这样了,怎么都能凑合过,可是老郑不一样,我不忍心让他除了工作还要分心照顾我。”
说到郑帆,真正说中了张南燕的担忧,她实在放心不下郑老师,想到几个月前郑老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庭的疲倦,张南燕的心就揪了起来。
她亲眼看着郑帆在家庭中苦苦煎熬,原本至少还有她可以帮他分担。是的,在张南燕的心里,她已经把自己和郑老师看成是同一阵线的战友。现在连她都要临阵脱逃了,让郑老师孤军作战,每天连热饭热菜都吃不上、连干净整洁的换洗衣服都没有。
张南燕的心被紧紧攥住了,攥住她心的是夏白萍的话语。
“哪怕是为了老郑,请你一定要回来工作。”
这时,吴铮从楼下上来了,推开房门走进来。
“师母,是这个吗?”
“是的。”夏白萍微笑着接过来,感慨地说:“这还是二十年前我上大学时候喜爱读的书呢。”
夏白萍把手中厚厚的几本书递给张南燕:“我记得你喜欢看这几本书,给你带过来。”
张南燕推辞:“不用了……”
可是夏白萍很坚持,书很沉,她坚持举着。
张南燕赶紧接过来,一看正是她最近正在看的书,还有一本只看了一半,这两天心里还遗憾着看不到结局了。
看到书,情不自禁想起了郑老师,想起来每天晚饭之后,她和郑老师各自在书房中捧书静读的静谧时光。
时常,她读到精彩处,会按捺不住心中情感激荡,随着主人公的命运或喜或悲,甚至悄悄垂泪。有时,郑老师会放下正在研读的专业书籍,与她交流一二。有时,郑老师会指点她那些书很好,值得一读,却从来不会轻视她情感泛滥,热衷言情小说。
她一直记得,郑老师对她说的话:
“尽管去读书吧,只要你喜欢读,只要你可以获得心灵的愉悦,都尽管去读吧。要是再能得到一点收获,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郑老师鼓励了她小小的爱好。
从今以后,弥足珍贵的共读时光将不复存在,她再也聆听不到郑老师的教诲了。
想到这些,张南燕不只是遗憾,她甚至悲伤、痛苦、万般不舍。
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吴铮看看张南燕,看看夏白萍,摸不着头脑。
“师母,时间差不多了,郑老师快要下班了。”
“是呀,看我,一说起话来,连时间都忘记了,真是老了啊。”夏白萍自嘲的说:“小张,回来吧,别跟我这个老太婆计较了。”
“怎么了?”吴铮疑惑地问。
“是我脾气不好,让小张受了委屈,我这不是来请小张回去工作呢。”
吴铮帮腔:“小燕,你就快答应吧,师母都亲自来了。还有,郑老师可是为了林栋的事和院长都拍了桌子,你可不能因为一点点事就小心眼。”
一百零四、泄密事件
“林大哥的事?什么事?严重吗?”张南燕焦急询问。
吴铮愣住了:“林栋没有告诉你?”
张南燕焦急摇头,抓着吴铮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林栋在专业期刊上发表了一篇专业文章,内容泄露了学院科研项目的关键数据结果。”
“泄秘?那严重吗?”
“这个项目是院里和科研院合作的重点项目,就是前段时间郑教授带着林栋去h省出差做得工作,本来已经顺利收尾了,等着报批科研成果,谁想到林栋泄露了关键数据。唉,关键还是联合科研项目,影响应该不小。”
张南燕听出来事情严重性,着急地问:“那怎么办?”
“听说院领导要给林栋处分,取消保研资格。唉,林栋也够倒霉的,他妈妈刚生了病,又出这种事,真是祸不单行……小燕,你怎么了?你别着急,郑老师已经在全力保林栋了……”
张南燕脸色苍白,什么生病?还有泄密……林大哥出了这么多事,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郑老师,他自身的工作已经因为受到传闻影响,现在又为林栋出面,不是更加劳心劳神?
而她,在这个时候,没有在林大哥身边支持他,更没有照顾好郑老师的生活。
“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张南燕在心里骂自己,她对夏白萍说:“夏老师,我现在就和您回去。”
张南燕和夏白萍一起回到郑家。
张南燕立即投入工作,把家中打扫一新,做了一桌可口饭菜。
郑帆一进门,不由愣住了。
冷冰冰的家重新恢复了温暖,明亮的灯光照着整洁的客厅,厨房里油烟气味还没有完全飘散,餐桌上饭菜飘扬着香味。
郑帆静静站在门口几秒,他烦躁的心平静下来。他心里想到了一个故事,是田螺姑娘的故事,他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个小男孩儿的时候,娶一个像田螺姑娘一样美丽勤劳的妻子就是他对爱情的最初幻想,这一刻,他感受着烟火气息,再一次像一个男孩子一样陷入了感动中。
“郑老师,您回来了。”
听见开门声音,张南燕从厨房里迎出来:“您先换衣服,我这就去盛饭。”
张南燕穿着毛衣,腰上系着围裙,脸庞被热气和油烟熏得红扑扑油光光,眉眼弯弯笑着。
郑帆恍惚了,仿佛走进了童话里,上天真得赐给他一个海螺姑娘。
夏白萍冷眼看着,下一刻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她自己都觉得谄媚,可是非要笑得更热切。
“老郑,你回来了。”
郑帆的视线穿过厨房门,追寻着张南燕的身影。
“哦,我请了小张重新回来工作,没有提前和你商量,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郑帆的眉毛皱了起来,他连拖鞋都没有换,就走向厨房。
“你怎么回来了?不要勉强自己!”
张南燕盛好汤,端着硕大的汤碗,说:“我愿意回来工作……”
郑帆赶忙去接张南燕手中的汤碗,张南燕拒绝:“您别动,小心烫。”
郑帆看了下张南燕端着汤碗的手指头,指头尖被烫得通红。
他皱了下眉,坚持接过汤碗,转身走到餐厅,放到餐桌上。
他这才看向夏白萍:“你何必再把别人拉进你我的战争。”
夏白萍心里一疼,他只看到小姑娘的手指烫红了,竟然没有想过她是怎样艰难上楼下楼走了那么远的路程。夏白萍鄙视自己竟然沦落得抛弃自尊去谄媚讨好,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离不开郑帆。
夏白萍露出可怜的笑容:“我们之间没有战争,都是我的错,我认错投降,以后再不会了。”
面对夏白萍卑微的态度,郑帆不置可否,他转向张南燕,说:“你不要勉强。”
张南燕回答:“我不勉强,我是真心想回来。郑老师,我出尔反尔,我没有良心,自己需要的时候就贪心您的帮助,受一点委屈就为自己鸣不平,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我会认真工作。”
郑帆看着张南燕,目光那么温和。
夏白萍觉得悲伤。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您让我回来吧。”
郑帆微笑着点头,傻姑娘啊,他怎么会拒绝她呢?
“好了,吃饭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夏白萍笑着说。就像踩在刀尖上换来双腿的人鱼公主一样,她心疼着、却笑着把“一家人”三个字一个一个插进自己的心尖上。
吃过晚饭,张南燕收拾好碗筷,来到书房。
郑帆正在伏案读书。
张南燕轻轻叫了声:“郑老师。”
郑帆从出神中醒过来,看向张南燕,脱口而出:“小燕子,什么事?”
“郑老师,林大哥的事……”
“林……噢,是林栋的事吧,我正在和院里交涉,我会据理力争。”
“谢谢您。”张南燕不好意思地说:“给您添麻烦了。”
“他是我的学生,保护学生是我应该做得。”
这句话说完,气氛忽然变得凝固。
张南燕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好意思再像以前一样和郑老师同室读书,也不想立即走开。
郑帆也是沉默,他活到这个年纪竟然还会像小年轻一样紧张局促,真是想不到啊。
“老郑,我今天精神很好,可否借你书房一角读一读书?”
夏白萍恰当地到来。
“好。”郑帆顺势答应。
“小张也来,世间最是读书好,一起来秉烛夜读吧。”
夏白萍拉着张南燕一起走进书房。
三人各自捧着书本,各自占据一角,安静读起书来。
郑帆看了看面前许久未翻一页的书,自嘲而笑。
……
两天之后,林栋终于返校。
他没有来见张南燕,张南燕还是通过郑老师才得知他已经返校的消息。
郑老师和林栋通电话,叫林栋立即去院长办公室。
郑帆挂断电话,立即准备出门。他看见张南燕关切地看过来,知道她担心林栋,于是郑帆特意停留了下,对张南燕说:“林栋已经回校了,我让他立即去院长办公室,当面向院长解释和认错,我现在就过去。你放心。”
张南燕感激地向郑帆道谢:“谢谢您。”
郑帆笑着点点头,出门去。
张南燕一上午心神不宁。擦桌子擦一半回身就忘记抹布放在哪里了;拖地直把一个客厅拖了三四遍;正在熨衣服,听见厨房煤气灶上水开了,走去厨房关火,却把熨斗忘在了衣服上。
夏白萍拿起熨斗,关上电源,回头看见张南燕又在从厨房的窗户口往楼下看。
夏白萍心里升起一股怨气,尖酸地说了句:“你担心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