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初见
平常风光的时候也没觉得,现在再看自己的妻儿,竟陡生何德何能之感。
他轻轻的走到妻子身边,挨着她坐下,妻子木然目视前方,目光着于虚空。
不论她怎样看,他们的日子都是看不到希望的。
男人心里想,他伸出手来,将女人搂在怀里,也直到这时才发现,好久了,好久了,好久他不曾这样抱过自己的妻子了。
男人!
他在心里鄙夷自己。贵易友,富易妻。如今他虎落平阳,才有时间和机会重新审视枕边人。
应该是有点儿晚了。
他心知肚明。
男人手上不由加了力道,女人憋不住,终于一扭头,将整张脸呼在他胸脯上,号啕大哭。
不能急,不能。不能烦,办法总比问题多。流年劝慰自己。
这个时间了,这个不知道疲倦的城市,仍旧有人像陀螺一样不停的旋转,红色车尾灯绵延不尽,似不能看到尽头,头顶是同一片天空。然而那天空下,不同人怀揣不同的心情,有悲有喜,有乐有愁。
流年倚在窗台上,康若然仍旧没有醒,她像纸片一样平铺在病床上,只有那头黑色头发提醒他她是康若然。
流年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康家。
是的,是在康家。
他又将手探进裤兜,然后在那里一无所获,之后他不得不学习放弃。他的叹息声跟医院里的空气合二为一,消于无形。
流年又转过头来看外面,看外面天高夜阔,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太到。但,哪怕就这样看着外面,也不愿意回过头去面对那病床上的女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流年有无数次想问那个叫做康若然的他认识了二十来年的女人,然而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他又将他们残忍的咽下。
远离。
流年对康若然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然而现实又不允许。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康家也没来电话,康父康母、康家的小阿姨都会上网,哪怕他们都不会,还是会有好事之徒把这件事儿传递过去,然而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流年觉得自己有点儿小人,因为他猜测那对父母尤其是康家老爷子是故意置之不理的。他们装不知道,康若然这烫手山芋就只能永远被甩在流年这篮子里。
流年为了把康若然形容成烫手山芋而觉得歉疚。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冷酷薄情了。长久凝视恶龙,自己也会变成恶龙。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想些美好的吧,什么事情美好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跟陈莫菲的初见自不必提。后来跟康若然的呢?第一次见面是在康家,那时他们已经被安顿好,父亲的工作、他就读的学校、母亲的工作,一切都安排妥当,流年当时想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大好人。他对那一家姓康的都感兴趣,并且暗自决定如果有一天有了能力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机会很快来临。一个周末,父母带他登门拜谢。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康若然,说实话,惊为天人。她那样美,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他低垂下头。
“若然,见过流年。他比你大,你应该叫哥哥。”
“哥哥。”
流年脸更红了,康家父母将流年一家三口让至客厅,他们家是二层独楼,有个保姆,家里全是红木家俱,墙上有字画,有几幅流年曾经听父亲说过,据说是真品,随便一幅拿出来价值连城。
几人落座,有人奉茶,康若然乖巧的坐在父亲身旁,那时候她已经不小了,但流年能看得出来康父康母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宠太溺,那么大的姑娘,在父母面前还像小孩子一样,有时拉父亲的手,有时勾母亲的脖子,搞得有时流年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几人寒喧过后,康父提出建议。
“若然,带你流年哥哥去你房间参观,大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或者出去吃个冷饮。”
冷饮。
流年想起那时候他跟陈莫菲也经常去吃冷饮,也不点贵的,陈莫菲好打发,一般也就冰粥,里面乱七八糟放好多豆子、花生、大枣还有其他的,加上刨冰,流年吃得慢,吃到后来陈莫菲常会抢他的。
像发生在昨天,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里有冰粥的味道。
那味道可能已经烙进他的味蕾,似乎这一生也忘不了。
他低下头,甚至忽略了刚才见到的美女和现在身处的场景。
“流年。”父亲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他这才恍然大悟。
“你康伯伯在叫你。”
“噢噢。”
也回过神来。
“怎么了?”康父面色慈祥,但是眉眼不怒自威,此后许多年流年对康父仍旧是这种刻板印象-----看似慈祥,但,高深莫测。所以流年敬他重他,但跟他一直不太亲近。
“没有。”流年说,“也许是这两天太累了。”
“也是。”康父不动声色打量流年,“也够你戗,听说你成绩很好,在大变面前能如如不动,将来必成大器,眼前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
流年紧张的搓动双手,有点儿不知该怎样作答,幸好父亲及时帮他解了围。
“唉,”流年听见父亲的叹息声,“也怪我们......”
不等父亲说完,康父一摆手制止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拿出来说干什么?这以后否极泰来,唐僧取经还九九八十一难呢,这点儿小插曲算得了什么?”
“是是是。”流年父亲谨慎而小心的一叠声的应承着,然而转而面对自己儿子。“流年,你康伯父说让若然领你出去转转,也熟悉熟悉这座城市,以后我们两家常来常往,哪能老麻烦你康伯伯接送?我们自己走,你也大了。”
你也大了。应该为家里筹谋了吗?
流年不知道,但他听话的站起来,第一次拿目光直视康若然。这一次,他看见康若然的脸先红了,她那么苍白的脸就那样突兀的红了。流年父亲给自己女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给孩子拿点儿钱啊,怎么能让女孩子破费?
女人会意,手往衣服口袋里面摸,却被另外一个女人温柔的阻止。
“干嘛?跟我们家老康你们还讲这些?那就见外了啊,让他们出去转转,其他的不用你们管。我们就一个姑娘,以后用得着你这儿子的时候多着呢,到时候别嫌我们烦就行。”
流年想到这句话,“到时候别嫌我们烦就行。”
“到时候别嫌我们烦就行。”
“到时候别嫌我们烦就行。”
他真想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识途的老马,能走进他心里去。
恰此时,输液快没有了,流年叫了护士。
护士来拔了针。
“还有药吗?”他问。
“我看了医嘱,没有了。”对方答。
康若然似乎已经醒转,因为他看见她眼睫毛一直在不安的翕动,也许她自己也不想醒,那就让她睡着吧。他走出病房,当然不敢走远,就在不远处守着。医生说像她这样情绪不稳定的病人要时刻关注她的情绪,身边必须留人。
必须。
于是走到门口,关了门,他又回身将那门打开,又进去。流年找了张凳子,那凳子连个靠背都没有,他只好找了个墙壁靠着,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但既然康若然装睡,那他也只能装睡,因为醒着两个人都会更觉尴尬。
流年苦笑,想这就是中国式人到中年夫妻之间的那种相看两相厌吧,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幸福感,却又非要把自己跟对方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如果说人到中年的两夫妻多少还有点儿孩子的因素,还有反正最好的青春和时间已经耗在你身上的叛逆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到今天这局面又究竟为哪般呢?
他理解不了。
流年倚在墙角,闭上眼睛。眼前现出多少年前的流年和康若然。那是少年流年,少年康若然。流年细高,一米八二,康若然也细高,大约有一米七,爱穿白色运动鞋,那时爱扎流水一样的马尾,爱穿仔裤和亮色t恤。
流年开始以为她一定特爱运动。
两个人走出去,康若然歪过头来问他,说:“要不要司机?”
要司机干什么?
流年觉得这女孩儿也太矫情,出入必须坐轿子,像从前的大奶奶。
“不用吧,我看你这身打扮一定爱运动,我们就走走吧,如果远就坐公交车。”
康若然一笑算是答应。
流年觉得这女人真是柔软,他忍不住在心里拿她跟陈莫菲比较。陈莫菲话也不多,但是陈莫菲的话不多跟她不一样,陈莫菲的话不多是似乎跟谁较着劲,自己憋着一股劲儿,而康若然的话不多是因为------后来她知道,她的先心病十分严重,少气懒言,这是其中一条症状。
她很少说话,因为力气不够。
还没走出园区康若然小脸就通红,而且气喘吁吁。开始流年并未注意,直到康若然停下,拣了一条椅子坐下,她一手扶着椅身,一面大口喘气。
流年当时汗就下来了。
第108章 流年逃跑的姿势
“你怎么了?”他问。
康若然慵懒的回头看他,什么也没说,先笑。
“流年。”她开口,但声音小到几不可闻。“我口袋里面......”她喘息着,“有药。”
“药?”他还不习惯这样接触女人的身体,但似乎又没有别的办法。
他伸手进去掏出药来。他认得那药。
康若然用手比划了个数字,流年迅速从里面将药倒出来,然后放进她主动张开的嘴巴里。
“怎么样?”他焦急的在一边等待,直到她面色稍微缓合,但流年心里还是没有底。
“怎么样?你怎么样?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流年心里想,怨不得她问我需不需要车,原来......
她朝他虚弱的笑笑,康若然那一笑让流年第一次想到“倾国倾城”这个词儿。她好美,不识人间烟火的美,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投生到这世间,流年觉得她于这世间来说一定手足于措。
“快回去吧,我们。”流年上前扶她。
年轻的康若然并没有拒绝,却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别了,不然他们知道我刚才不舒服,又要小题大作。”
或许不是怕他们小题大作,聪明如流年怎么会猜测不到?康若然是怕流年自责,怕流年的父亲出言责备自己的儿子。
两人坐着,这是个专门给高干准备的小院儿。院里梧桐成行,环境清幽,门口还有人站岗。他们就坐在一株法国梧桐下,这树应该年龄不小了,宽大树冠浓荫蔽日,连一点斑驳日影都透不过来,轻风徐徐,康若然的马尾有几丝拂到自己脖子上,流年没敢将他们轻轻拔开,于是那几根发丝像调皮的孩子一般没完没了的跟他闹将起来。
总要找个话题吧,还好,两人都是学生,还好,两人都在同一年级,不过康若然学文,而流年学理。两人说起学习和学校的事儿来。但康若然能说的很少,据说她在学校基本上没什么朋友,身体又不大好,所以康父早晚都会派司机去接,康若然是个自视甚高的女孩儿,等闲人亲近不得,再说她身体那样儿,好多人都特意躲着她,怕哪个不小心侍候得大小姐不高兴犯了病,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这是康若然一直以为的存在状态,所以她从小就是孤独的,一直孤独到现在。
“你们学校有人早恋吗?”康若然问。
“早恋?”
流年有些茫然,他跟陈莫菲算早恋吗?按正常说法应该是的。
康若然侧过头来,笑眯眯看着他。
“你就早恋!对不对?”她心扑通扑通直跳,从父母的对话她早就知道了关于他的片言只语。然而这种事儿她还从未听父母提起。他有心爱的姑娘吗?
康若然非常想知道。
流年脸一红,低下头。不知为什么就说了“没有。”
“没有。”他再一次强调,却不知道是在对自己强调还是对康若然强调。他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背叛,背叛陈莫菲同时也背叛了自己。流年当时的想法也许错综复杂,但许多年以后他终于为自己当年的行径理出了更为清晰的脉络。
那时,他想彻底摆脱陈莫菲,然而不能够,可另外一方面他又清楚知道自己跟陈莫菲再无可能。所以,也许一个对他心存希望的姑娘,也许下一站,才是他能够摆脱陈莫菲的砝码。
尝试了很多,也尝试了很久。他发现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流年忘不了陈莫菲,其实新去的班上就有女生喜欢他,追得还蛮热情。但年轻男孩儿的心狭窄又固执,里面住进去一个人了,如果再进去一个,太挤了,更何况,其他女孩儿根本就挤不进去。
也许康若然可以。
至于她的病,流年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你-----”躺在病床上的康若然开口。流年思忖自己应该清醒还是继续装睡,闹到今天,他有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康若然。
好在,只有一个“你”字,他屏住呼吸等了许久,没有后话。流年决定继续装睡,医院里很静,静得人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静得似乎能听见往事缓缓流动的声音。
其实离开那个地方以后他是见过陈莫菲的。
见过,
是有见过一次。
那一次,就是那一次,流年不安的挪动身体。
考完了试,那个酷热的七月,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啊叫的,那时他已基本上摸清楚自己身处地区的一切,当然也摸清了如何抵达故里的路线,从那里回到家乡也许并不遥远,但他没钱,他回去见陈莫菲的钱是自己攒了许久的午饭钱。
花那钱时他有一点负罪感,如果给妈妈呢?也许某一天可以给家里加个菜。然而到后来他还是没有,买了张票,辗转,到了她的城市,找到了从前的老同学,还不等他问,老同学中就有人开始八卦。
“知不知道陈莫菲,那个班干部。以为她怎样呢,你知不知道,已经跟人有那种关系了,而且还怀了孕,在考场外面晕倒,都见了红,听说是胎儿没保住。”
流年脑袋轰的一声。
再然后,他逃了。
义无反顾的,像有人在后面没命的追他一样。他逃啊逃,逃得远远的,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想再见到陈莫菲。陈莫菲是谁?他自己也没有准备好要当爸爸,他想到那个画面,全是血,陈莫菲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还有周围人的声讨。
他心里不由擂鼓一样的跳,车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又压抑,他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出不得声,却又想吐,他被憋得脸色通红,旁边坐位上一个大哥问他。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
我差点儿就当了爸爸。
他想对对方说,但是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傻笑,然后胃里一阵翻腾,流年捂紧嘴巴,跌跌撞撞的朝卫生间跑去。卫生间里的味道真是难为人。但,于他来说却正好,他吐啊,吐,吐,好像要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
好像不止胃,心啊,肝啊,肺子,肠子,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吧。他抹了一把脸,开始以为自己太赶了,吐得太用力了,抹湿了一手的不过是汗,但流年很快意识到并不是。
是眼泪。眼泪和汗都是咸的。你流年怎样分别?
听见了啊,听见了自己哭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跟自己抱头痛哭。流年站起来,嘴角好像还有秽物,但他没在乎。从卫生间里也能看见车外的风景。有一瞬间他想跳车,跳下去,再回去,找到陈莫菲,然后带她走。
带她走。
呵呵,可,带她去哪里?
年轻的爱情承受不了永远,年轻的爱情承诺不了未来。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火车带他远离,那天,流年最终下定决心要放下陈莫菲。如果说第一次离开还事出突然,还有情非得已。那么第二次离开流年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因为这狼狈,他想,哪怕陈莫菲未来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并没有资格再去爱她了。
拿什么爱呢?
自己逃跑的姿势那样难看。
她承受了什么?
她怎么挺过来的?
如果挺不过来呢?
那晚起,流年学会了失眠。他害怕睡觉,害怕。因为一睡觉就看见陈莫菲那张苍白的脸,还有从她下体流出来的殷红鲜血。他蓦然惊醒,抱着被子像个娘们儿一样咬着棉被却不敢出声。
他开始以为这状态是偶尔,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再一次发噩梦。他梦见许多人围着陈莫菲,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把她给淹死了,陈莫菲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人却像着了什么魔法一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哪里也找不到她。
“陈莫菲。”他惊声尖叫,额头上全部都是汗。
还有一次,他梦见陈莫菲从很高很高的楼上下坠,下坠,他远远的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做。他什么也没有做,流年醒来以后真想回去给梦里那男人狠狠一个嘴巴。
那些日子以来,他没一刻清醒,白天睡,晚上不睡,瞪着天花板,瞪着窗外,瞪着房间内某一处,他开始害怕陈莫菲总是这样顽固的不请自来。他强迫自己不睡,每天早晨都会顶着大大的熊猫眼,他也不出去见同学,或者干点别的,他整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流年害怕阳光,阳光会把自己的胆小、怯懦、卑鄙、自私、无情刻画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阳光会照进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地方。
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流年自己都不愿意去碰触。在此以前许多年,在那以后若干年,流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特爷们儿的男人,但只要夜半无人时想起当年这档子事儿,他便一下子怂了。
他太知道自己的曾经是个什么鸟样了。
那之后许多年,当流年有足够的勇气翻阅往事,也总是能想起这一段来。他那时渴望得到陈莫菲的消息,有时又怕得到他的消息。
第109章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如果她一直音信皆无,他便有发挥和想象的空间,在流年的剧本里,陈莫菲曾经有无数经历,但结局永远模糊的指向一个。到后来他们相遇,然后可能在一起了。
可能。
流年从来不敢在幻想里说一定。
他有时也会出言责备自己-----如果当年站出来了呢!承认了呢?任陈莫菲及她父母打骂了呢?或许他们的命运都会有所不同。
然而遗憾的是,流年却在那样的时候找了康若然,并且第一次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他没注意到当时康若然的表情,甚至来不及注意她手指的轻微痉挛。
他只在心里冷笑。
流年,这一下,你没有退路了。忘记陈莫菲吧。
所以,一开始,是流年有错在先。康若然眼睛里的喜欢十分明显,流年当然看得出来。于是顺水推舟,流年擅长理科,精于计算,或者说叫算计。他算计到跟那个叫做康若然的女孩儿在一起,那是康家两老的心愿,也是自己父母报恩的另类方式。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父母常在他面前说,他晓得是什么意思。
那场遇见变得有了预谋,而流年是最不愿意妥协的人,他也一直在拖延妥协的时间,直到他听到最新的关于陈莫菲的消息。
他必须作出决断。
他跟陈莫菲之间的事已成昨日黄花。
遇到坏男人才最能让一个女人快速成长。
流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坏男人,他自私、冷酷而薄情。他不愿意夜夜受到来自那个虚幻与模糊的陈莫菲和往事的骚扰,一想到那个没有成形的血淋淋的婴儿的形象更让他不寒而栗,他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他像个怂包一样的尿了、逃了。
他根本就没其他选择。
流年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就是事实。
就是事实。
然而陈莫菲阴魂不散,无处不在。
康若然倒在他怀里,流年闭上眼睛,康若然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据说她长年吃药,康父因为他的决定十二分欣喜与激动,这个一生喜怒都不怎么挂在脸上的老人破天荒直白而粗暴了表达了自己的高兴,吩咐保姆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这个女儿是他半世心病,如今所托良人,了却的其实是整个康家的心病。
“爸爸,”康若然在席上娇嗔,“您嫌弃女儿。”
康父不答言,只呵呵的笑,流年父母为有这样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而同样处于兴奋与亢奋之中。
“不不不,是我们家流年高攀了才对。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唉,”他们长久的垂下自己的头,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光彩跟刚才都不一样。
“若然是好孩子,我们不知多喜欢。长相是长相,人才是人才,流年第一次见到她回去就跟我们夸她。”
“来来来,举起杯来......”
流年记得那个遥远而清晰的斛觥交错的画面,康若然苍白的手指像蜘蛛一样扎进他的掌心里。
是他流年起的头。
他同时告诫自己,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就不要辜负另外一个。这辈子辜负一个人就够了,千万不要拉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来。
于是他苛尽职守般照顾康若然,几乎照顾到无微不至。他甚至知道康若然的生理周期,流年会在那时提前帮自己的新女朋友备好红糖姜茶,卫生棉,暖手袋。惹来所有认识康若然女声的羡慕、嫉妒,恨。
有人说,要忘掉上一段感情留给自己的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展一段崭新的新感情。
是的。
流年于此深以为然。于是决定身体力行。
一边求学,一边是照顾自己体弱多病的女朋友让流年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忙碌。陈莫菲也会如此,她会忘了自己,也许还会恨自己,流年甚至想过要散布自己已经死了的假消息,流年想,也许这样的结局更能让陈莫菲对那段相识释怀。释怀以后的陈莫菲会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认识新的男生,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琐碎日常会逐渐把她变成中年家居女人,直到午夜梦回里那段青葱而不成熟的往事被她彻底淡忘。
会有那么一天的。
流年想。
年轻的男孩儿每天都刻意让自己精疲力尽,直到有一天一个女生这样形容流年跟康若然之间的感情。
“流年像在赎罪,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流年木然看那女孩儿,不,他不是在赎罪,他并没有将对陈莫菲的种种亏欠全部都投射在康若然身上。
不,他没有。
他照顾康若然一切都出自于真心,不是因为那个叫陈莫菲的女人,不是的。
流年听见自己跟自己激烈而绝望的争辩。
他没有那样照顾过陈莫菲,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流年不在她身边,在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流年没有站出来。
站出来干什么呢?狂风暴雨、机枪扫射都已经过去,该她承受或者不该她承受的一切----陈莫菲,都一个人承受过了。
他对康若然这样好不是因为陈莫菲,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流年加倍对康若然好,然后他们一起出国,在国外,他过犹不及的照顾康若然。流年的目光没有着落,无言凝视黑夜。
现在的康若然是恶魔吗?
其实不,他流年才是。他拽着她上了车,然后又在那女人以为快到终点的时候一脚把她给踹了下去。
谁不是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又对自己无能为力呢?
他流年,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爱她吗?”流年听见康若然的声音,声音很轻,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爱。”流年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爱。”但其实回答起来有些优柔寡断。
流年听见康若然的轻声冷笑,像把刀子刺进他的身体,有血流出来。鲜红。
流年想起第一次试图跟康若然在一起的情景,他血气方刚,她没有拒绝,什么先心病,一切都不是问题,反正早晚都要这样,反正现在所有青年男女谈恋爱都是这个套路,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次。
他脱掉康若然的衣服,康若然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轻抖,像秋天的一片黄树叶。然而,不知道怎么了,流年竟然听到有人喊。“cut.”
“cut!”声音那么清楚,他热情而澎湃的身体顿时如被兜头淋下一盆冷水。
流年再一次仔细倾听。
“cut.”
“cut.”
“cut.”
他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阴魂不散,像一直都存在,他汗毛直竖,一身的冷汗披雨一样从自己皮肤的毛孔里渗将出来。
流年咬咬牙,低头看怀里的女人。她真美,脱掉衣服的她依旧很美,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他要继续。
然而他听见头顶风扇的轰然转动的声音,就像飞机要起飞时的引掣一样巨大,整个世界几乎被那声音笼罩。
现在我是在美国。
没有吊扇。
这房子里有空调。
那女人不是陈莫菲。
流年想哭,可曾经的感觉,肌肤与肌之间相互撞击,那些无数个他刻意遗忘和疏漏的细节,忽啦啦一下重新回到原位。
他仓惶的从女人身上爬起,仓惶的说对不起。然而逃也似的离开。
离开的姿势太过狼狈,以至于从那以后若干年,流年再也不敢以同样的开场造访自己的现任女朋友。
康若然以为他是顾忌到自己的身体。
从来不是。
“所以----那次在美国,我们失败的第一次,是因为她?”康若然问。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但女人面对感情时有时蠢就蠢在不甘心,答案昭然若揭,自己在心里揭晓那个答案就好了,可有些女人偏就有自虐倾向,喜欢眼瞅着别人举着明晃晃的尖刀朝自己一刀又一刀的扎进来。
她们固执而任性的以为对方会对自己心软,可,心软的人在感情里的杀伤力有时比心硬的人更大,更何况,对方如果会对自己心软,那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就不能都算一厢情愿。
流年没说话,康若然可以听见屋子里男人的呼吸声,沉稳悠长。
她想听他亲口说,好让自己彻底死了心。可是流年跟陈莫菲结婚证儿都领了,法律意义上男人现在已经是那个叫陈莫菲女人的丈夫,其实她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我听说,她还怀孕了?”康若然的声音颤抖。
“你听谁说的?”流年问。
“是不是?”
“是。”
康若然翻了一下身,流年也在凳子上调整了姿势。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这个问题她想问了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这种蠢问题,有了答案无外乎还是自己受伤更深。
怎么会这样蠢?
怎么会这样想不开?
康若然无声言责备自己,好在流年并没有给她答案。康若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了拉被子,刚才输液那支手好痛,整条胳膊都好痛,她不由自主伸手抚上小腹:这个小生命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你说-----”康若然再度开口,她觉得流年不疯她自己也会疯,她就快被自己给逼疯了。
“是不是因为他们是欧洲人,所以身体里的东西特别有能量?”
第110章 你要了他,就是要了我的命
一行眼泪从她眼角无声滑落,她想起那个充满**与屈辱的夜。她可能真的做错了。然而,不能回头了。而且,这一切都是这房间里的那个男人造成的。
她要让他付出跟她等重甚至是更为凄惨的代价。
血液在胸腔鼓动,康若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有力量。
流年当然会选择对这样的问题继续保持沉默。
沉默吧,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我看你究竟能忍多久?
康若然在黑暗里咬牙切齿。
“跟她离婚。”康若然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如果你不离的话,我有办法让她连同她的肚子里的东西一块儿消失,你信不信?”
“东西”两个字儿激怒了流年。但他提醒自己不能跟那个近乎疯狂而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一般见识。
“你不信么?”康若然继续挑衅。可狮子只会因为饥饿吃掉对手,不会因为生气。
“何苦呢!”流年说。头枕在椅背上,眼睛瞪着天花板。
“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我建议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你那个好哥们儿,短短几天的工夫,你的女人都经历了什么。”
流年坐起来,看着康若然,掏出手机,开始拔她的电话号码。陈莫菲的电话很快便被接通。
“莫菲。你怎样?”他问。
“很好啊。”陈莫菲答。
“我知道你出了事,就像你知道我在这边出了事一样。”流年的声音十分平静。
那边则更加平静,陈莫菲什么也没说。呼吸隔空传送,清晰可闻。
未几,流年挂断电话。她一定出了很大的事儿,可是他不在她身边,多年前的回忆潮般涌回来,流年站起身。
康若然尖利而绝望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敢踏出这个门,我能让陈莫菲在那边死无全尸。
他站住,然后听见身后女人的冷笑。
“有意思吗?”流年问。
“有。你看哪只猫在吞掉食物之前不曾尽兴?”
那不是她,不是康若然,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康若然。她能回去吗?然而,如果自己是她,会想要回去吗?会不想要对方付出代价吗?是流年先喊的开始,也是流年先喊的结束,那个叫做康若然的女人曾经填补了流年最绝望的时光。最关键并非出于自愿。她被欺骗了。
不用付出代价吗?
如果他现在冲她摇尾乞怜,或者她......不,那这个游戏也就更有看头了。康若然现在不太能理得清楚自己的心,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爱流年,爱一个人是希望他一切都好,她也曾经强迫自己这样做。
但真相每一天都给她惊喜,每往前走一步她都会掀开一张巨大的幕布,里面都有她这辈子不想见到的礼物。可是康若然是女人,她有好奇心,她一层一层撕开那些礼物的精美包装,到最后发现自己做了n年流年的......什么呢?连替身都不是。棋子?好像也不是。
康若然无法准确的定性自己之于流年的意义,就像现在她亦无法精准定位她跟流年之间的关系一样。
从前的世界太过柔软也太过单纯,或者也不能完全意义上这样形容。世界冲每个人都露出獠牙,但父母帮她挡住了太多的凶险,她才得以一直生活在自己构建的童话世界里。
想起父母,她心里难过。她知道父亲在那边为她做的一切。康若然仍旧记得那一天父亲找她谈话,说完了她告辞往外走,待她走到门口父亲又叫住了她。康若然回头,见到父亲手里提着的笔饱饮墨汗,笔锋由于喝得太过饱,有一滴墨掉到宣纸上,污了父亲的作品,她觉得可惜,于是惊呼出声,父亲却满不在意。康若然看见父亲那时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康若然,是他的女儿,他想给她全世界。
康若然低下头,鼻子酸了,但是不能哭,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让父母为她耽心。所有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处理好。于是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父亲。这才发现父亲有些老了,他有染头发,但这两年白头发长得凶,有时来不及遮盖。
“非他不可吗?”康父问,那是当天晚上他第二次问自己女儿同一个问题,也许他渴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女儿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这一次康若然并没有出声。她何尝不知道父亲想要的答案,但那不是她想给的答案。怎么办?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康若然略微哽咽,她终于开口,却答非所问。她说:“爸爸,如果有一天别人问我这个问题,那个他是您的话,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康若然看见父亲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瞬间,老人镇定情绪,朝自己女儿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笔,将宣纸揉皱。
“知道了。你走吧。”他抬手将宣纸扔进垃圾桶里,那纸沉甸甸的,落进垃圾筒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写坏了,就不要了。”
写坏了,就不要了。
人生则是你写得再坏也不能勾倒重来。
她转过身,知道流年尚在自己的保护之下。只要她还爱流年,父亲就不会出手伤害他。但是陈莫菲呢?她跟流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他们曾经分开那么多年后来又在一起,这么多年流年都没有选择我,此行我能否真有斩获?
人生其实不是得到的过程,是不断失去的过程。我们得到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然而失去的那些,终归是一去不复返。
最值得让人悲伤的失去,都一去不复返。
比如时间,比如青春,比如爱情。
如果陈莫菲能懂点儿事儿呢!她真如康父所言,离开流年,多少钱,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她。但是她不想离开流年,流年是她的命。
可流年也是我的命。我离开了流年也会苟延残喘、虚度此生。她要了流年,就是要了我的命。
谁会把命轻易给别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放过了陈莫菲,就是自己为难自己。她不会的,陈莫菲有什么?而她有整个康家,康家在那座城市里盘根错节,没有输的理由。
“若然。”康若然听见流年的声音遥远而空洞。
“怎样?”这是胜利者的回答,她以为自己现在胜券在握,所有的筹码都在她手上,她没什么好怕的,最重要她早揭了对方的底牌,无论是陈莫菲的还是流年的,他们都不是对手。
伤害总是能让人成长。她想起前不久她自己在卫生间里照镜子,镜中的女人苍白、瘦弱、精疲力尽、憔悴、暴躁而可怜。记忆中的自己不是这个样子的。镜中女人让她自己都心生恐惧与陌生。这样的女人,她记得当时伸出手来抚摸镜中人的脸庞,流年会重新喜欢上她跟她在一起吗?
更何况她又把自己弄得那样残破不堪。
是的。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有点儿不敢回头望。因为望不出去多远她就会发现一个孤独、无助、愚蠢的女人在一家疯狂的pub里,在此之前她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因为那地方的音乐常让她心脏觉得不适,但这一次去之前她就吃了大量的药,当然随身也携带了药,她跟着音乐一起摇摆,但没摇几下自己就觉得有点儿眩晕,有男人过来搭讪,她朝对方妩媚的笑,当他们把她带到一间宾馆时,康若然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勾住一个男人的脖子问他:你说我美吗?
美。
对方答。
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想。
你会跟我结婚吗?
只要你想。
谎言轻易被说出口,康若然明明知道那是来自陌生人的谎言,却仍旧选择相信,她闭起眼睛来,勾住那人的脖子。就想起同样是在异国他乡,那是流年第一次对自己生出那样强烈的**,康若然听见流年的喘息,简直如泣如诉,而她早就已经为这一天作好准备,可是流年后来戛然而止。
开始她以为这是男人爱自己的一种方式,后来她终于知道不是。
不是。
不是。
康若然闭起眼睛叫了起来。第二个人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只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呢?有孩子多好啊!这孩子生下来就是美国籍,多少国人因为这个国籍不惜铤而走险非要滞留在这里。
“你晓得不?如果非要开火,你们不见得赢。”康若然从床上坐起来,长头发倾在脸颊两侧,她脸更小了,几乎不能被看到,但是她却可以清楚的看见流年。
“你什么意思?”康若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性。
她几乎忽略了,这两个人,流年或者陈莫菲,他们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一个在职场混得风声水起,左右逢源。他们有备而来?
康若然不肯相信。
不不不,流年不会那么没有良心,他不有父母,他父母看起来人那样本份又老实,他什么也不顾也不会不顾自己的父母,再说,他如果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父母也会跟着吃瓜落儿,他不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第111章 两个女孩儿的初恋
兵不厌诈?
康若然调整自己的表情,重新躺回到床上去。天花板一片空白。
“我倒想听听你手里的筹码,也许我们可以把彼此的底牌都露出来,看这一局到底会鹿死谁手!”
流年沉吟,开始不说话。康若然则静静等待,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兵不厌诈,他也许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他是诈糊。当时他能够骗自己,那是因为当年那个叫做康若然的女人爱他甚过了爱自己。现在?
她在心里冷笑,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
再说,她现在是谁都可以吓唬得了的吗?显然不是。
康若然猜测兵不厌诈,这些年来流年虽也在官场上历练,但毕竟不像自己父亲那样如鱼得水,有时他甚至于那套尔虞我诈的官场生存术颇为鄙夷。
康若然抬眼看了一眼眼前人。
若非自己父亲,你流年能有今天?
“你不能碰陈莫菲。”流年道,“你父亲为官这么多年有多干净我不知道,但有多不干净我略知一二。”
康若然陡然心惊:这是流年正式向我宣战了吗?从此以后我们都是敌人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于彼此来说都是啊。
“你流年也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康若然嗤之以鼻,“那可是你们整个流家的大恩人。如果没有我父亲,你们一家三口进监狱蹲班房的蹲班房,守活寡的守活寡,至于你......你以为你有机会,有钱上大学或者出国留学?”
康若然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正中靶心。哪一条都是流年不愿提及的隐痛,尤其康若然还把话说得那样刻薄。守活寡,什么叫守活寡?哪怕他们之间有什么嫌隙或者龌龊,至于牵累到老人吗?
可自己父母是老人,人家老康家的老头老太太就不是老人吗?
可那又怎么同?他自己的父母不出手甘预自己儿子的生活,但是康若然父母不同,他们甚至在他出来照顾康若然的时候暗地里朝陈莫菲下杀手。
陈莫菲是个孕妇!
流年恶狠狠的想。那事儿出的一定不小,好在陈莫菲见过点儿风浪,又有陈乔在身边,否则一着急一上火,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可能,这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做的一切都是手段而已,目的就是让陈莫菲自己先沉不住气出事儿,那样他们还可以把自己给择得一干二净。
流年不由咬住下嘴唇,“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他不由停顿一下“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我犯你了吗?”
是啊,康若然犯他了吗?没有。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流年先出手把她扯下水,不但如此,他还带她游到海中央,然后自己开着船走了,海上阴云密布,狂风怒号,康若然听见流年对自己说:对不起。
然而,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回一句没关系。犯了错,对方可能原谅你,也可以选择不原谅你。
康若然不肯原谅流年。
然而她报复的方式有点儿残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康若然咬住下嘴唇,她不在乎那八百。八百就八百。这世间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是复仇?流年是她的命,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不做康若然,做流年的影子,这样他走到哪儿就必须把她带到哪儿,再也不会跟她分开。
所以那八百其实不是她康若然自己的,是流年的,一直都是流年自己的。流年,你有多傻,没人比我更喜欢你,你伤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
她别过头去,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先是濡湿了头发,后来濡湿了枕头,发和枕粘着在一起,浸润皮肤,又凉又湿。康若然不安的挪动一下自己的脑袋。可眼泪不受控制,这真让人难过。
她只好侧过身来躺着,康若然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皮肤遭了殃。
她突然间很想家。
“这个时间国内是几点?”她问流年。
她想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康若然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人对她说,女人年轻的时候总想离开家,远走高飞;结了婚后又会总想回家。为什么会总想回家?因为终于知道没有人可以比父母对自己更好。
康若然强迫自己对自己硬下心肠来。她突然间意识到好多女人可能一生从未长大过,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们还是喜欢回家去找爸爸妈妈寻求庇护。
她已经不小了,父母也都太老了,其实早就不应该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应该由她来妥善照顾两位老人家了。
康若然吸了吸鼻子,本来想叹口气,却又不想向流年示弱,让他觉察到自己哭了。
他会心疼吗?
当然不会。
康若然心里十分清楚。
那为什么还是不敢在他面前哭?她从前难过了都会去找流年哥哥。
流年哥哥。
康若然想到这个称呼,那时情景也能想起来片言只语。但却让人觉得恍惚,似乎隔了有一个世纪那样长的时间。不不不,别去想,那些影象再清晰、再令人难以忘怀毕竟已成过去,而她和他,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康若然心里不由一阵抽搐,她不晓得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残忍,突然间就拐了弯儿,杀得她措手不及,她一点儿精神准备都没有。
“关于世界、人生、命运的真相,有时人真要及早意识到才好。”
不知怎样,她突然间想起这句话。这话还是她刚刚认识陈莫菲时陈莫菲对她说的。那时康若然接近陈莫菲的目的还是打探流年的过去,她从来没想过流年的过去就是陈莫菲。
当时两个女孩儿各怀心腹事,最后还是谈到了自己的初恋。那时她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初恋竟然是同一个人。当然康若然向陈莫菲坦白了,可陈莫菲没有。她只说高中时认识一个男生,也是他主动追求自己的,当时以为自己遇到的是真命天子,没想到对方竟然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
康若然握手成拳,将手指牢牢攥进掌心,指甲差一点儿就陷进肉里,可能太瘦,她竟然感觉不到疼。
不辞而别。
康若然再一次在心里重复。
不辞而别。
康若然第三次在心里强调。
当初她就该意识到,康若然一直都知道流年家出了什么事儿,那时他们狼狈非常的从另外一个城市投奔他们而来。他们,噢不,流年,就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狼,是农夫与蛇里的蛇。眼泪不受控制,其实没法儿隐瞒,康若然索性也不想隐藏,反正他也不会在乎,我难道不应该哭吗?
不辞而别。
康若然恨透了这个字眼儿,她责怪自己怎么当初竟然那样笨!
“怎么不去找他?”当时的康若然问,那时她仍旧觉得自己是天之娇女,世间一切丑陋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她穿好看而舒服、价值不菲的长裙,戴着一顶黑色阔边棉布帽子,那帽沿底衬是淡色小碎花,很好看。康若然的长头发从帽子两边倾泻。
而对面的陈莫菲则一副随便打扮,据她自己交代她有时都不梳洗就出门来见她。
“有什么关系呢?”康若然当时对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是闺蜜,我不在乎。”
但康若然自己心知肚明那不应该被叫什么在乎或者不在乎,她其实是在心里面鄙夷这样的陈莫菲的,甚至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是自己的情敌!
怎么可能?
她哪里比我好?
打从知道陈莫菲跟流年是旧恋人而且还旧情复燃了起,她无时不刻不在心里质疑,可该去质疑谁她倒并不清楚。
长相、家世、学识、内涵。她陈莫菲真没有一处能跟她康若然匹敌。
唯有这一样,唯有流年爱上了她却不爱自己,流年这么多年都为这个女人守身如玉。
上下牙齿咬合在一起,切肤的、难以令人忍受的疼。
而且那疼居然可以透过牙齿进行传导,先是牙龈,后来是皮肤,再后来是心脏。
真的疼。
“没有。”当时陈莫菲淡淡的说,目光无处着落。当时康若然还在心里替她惋惜,觉得人生真是,造化弄人。而女人也真是,女人是什么呢?女人总是放不下自己的第一任男人。康若然其实一直不大认同这句话,因为她认为女人放不下自己的每一任男人。爱情让她们向往,但爱情也总会让她们受伤。
如果女人是飞蛾,爱情就是火光。女人一辈子都是向火而飞的蛾子。
“他也没来找你?”
康若然问。
陈莫菲摇摇头。“没有。”
“没有就没有,现在你有陈乔,陈乔有多优秀。如果你还是不开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他,现在科技、资讯和媒体这么发达,我们找到他,说不定他一事无成,有将军肚,头发还是地中海。”
陈莫菲便笑了,她在心里勾画出来一个那样的流年来。然后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流年真的变成那样,她还会对他念念不忘,无法释怀吗?
也许不会吧。
人都是现实到近乎残忍的动物。
“人都是现实到近乎残忍的动物。”
第112章 女人的大忌
这是陈莫菲对康若然说的,这话说完没多久,陈莫菲又说了一句。就是那句“关于世界、人生、命运的真相,有时人真要及早意识到才好。”
康若然直觉这话有些道理,但当时却没怎么参透。好像当下陈莫菲也没有跟自己多作解释,陈莫菲本来就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但在今天,此时,现在,这一刹那,康若然似乎是懂了。她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被咬住鱼饵的鱼钩,不但沉,且像钩住了什么。康若然沉默不语,终于明白自己在哪里败给了陈莫菲。陈莫菲是太早于她通透这个世界的女人。
她终于晓得,有合一定有分,有爱一定有恨,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会天长地久,天长地久的两个人也许貌合神离。这些都是人生的真相,越早能看得清楚,才能越早真实的、热气腾腾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才能不为那些所谓的得到或者失去所动。
是她太幼稚了,她康若然太幼稚了,她现在的行为就像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不给我就哭给你看,就闹给你看,等你抱起我来哄我。然而,流年无意哄她,根本不想买她的单,无论她怎样乖,或者怎样想尽一切力法的声嘶力竭,流年岿然不动。
或者叫无动于衷更合适。流年的无动于衷彻底激怒了康若然。更何况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路可退,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康若然在许多年以后方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么的胸无城俯。
成年人的世界里说了不见得做,做了事先未必会知会对方。真正的狠角色手起刀落,连**的机会都不会给对手,难为她还在那儿义正言辞、大张旗鼓。
年轻有时就意味着荒唐,爱恨都没什么章法。
然而此时的康若然却未能窥得见自己内心的全貌。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流年,她有时恨他,恨不得他立刻就去见上帝,最好死在她面前,她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流;她有时又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而她康若然则会尽弃前嫌,愉快的跟他重修旧好。
至于后一种场景,康若然曾在心里自编自导自演n个版本,希望可以在现实幻灭,却并不能阻挡它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重生。
她有时也会后悔那个同样代表她荒唐而混乱的午夜,如果她没有走出去,甚至有时康若然会想,若来了美国以后她没那么急着出手,一直扮演个无辜的小白兔,那她和流年之间,也许不会这样快演变到如斯田地。
康若然叹口气,把枕头翻过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把整个枕头的一个面儿濡得湿透,而她的皮肤则急需干燥的环境。她有点儿饿,可是却并不想开口求眼前的那个男人。那个叫流年的男人在她面前呼吸的声音她现在有时都受不了,都会猜测对方是否在用一种特殊的呼吸频率来向自己传达些什么。
康若然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这样的女人,她自己都有点儿受不了自己,流年怎么会重新喜欢上自己?不对。康若然很快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原则上的错误----流年可能......不,自己又错了,怎么是可能呢?是流年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自己。
“她到底哪里比我强呢?”
感情里女人的大忌:不能钻牛角尖。爱情本身居心叵测,婚姻则更加波谲云诡,这取决于人性的复杂善变与贪婪,于尘世间历劫的寻常男女,其实到头来我们什么也得不到,都要两手空空飞灰烟灭。我们所执着的现在或者永远有时不过是自己在那里无端臆测,将想作实,又耽于此间痛苦不堪,我们有时不是俗人,是庸人,是傻人。
猜疑让女人备受磨折,猜疑的人很有意思,她自己明知那一切都是莫须有,怎么办呢?总要做点儿什么,于是她会添油加醋为自己刚刚捏造出来的“莫须有”打造证据,等证据被打造得无懈可击,就该到了她们自艾自怨的时候了。
说实话,自己给自己添堵。
人有时就想不开,生活已经不易,命运更让人难以捉摸,偏还要让自己疑心生暗鬼,最重要有的女人明知道自己这行为和想法儿都不对,却又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愚蠢的女人总爱圈地为牢,男人是牢,男人的爱是自己的牢,不爱是自己的牢,男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牢,她们有时还会以为是男人把自己困住了,其实解脱与自由的钥匙一直在自己手里。
执着,这事儿往偏了干就是钻牛角尖。
天将亮时,康若然与流年却不约而同睡着了,护士进来时他们还在睡,护士也并未打扰,可是离开时关门的声音还是率先吵醒了康若然。她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做零散而恐怖的梦,总是梦见自己还小,徘徊在某个黑暗的屋子里找不到出口,寻不着出路。有时她也梦见流年,梦里的流年有时对她好,两个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从来就没有过陈莫菲。有时流年对她不好,他们争吵甚至执刀相向,有一次康若然梦见自己拿一柄刀捅向流年,看见从他身体里冒出的汩汩的鲜血,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疼,反倒如释重负的笑。
还有一些时候,康若然目光直视天花板,一瞪就是一整宿,一整宿她都睡不着。康若然的医生已经告诉流年,不能让继续她这样,这样她的身体免疫系统会遭到严重的破坏,手术的日子则遥遥无期,医生还告诉流年,不能让她保有那个孩子,怀孕的负荷是康若然目前身体状况承担不了的,不等孩子生下来她则有可能心衰而死。
流年听着,不明白命运为什么会这样耍他。
那天,流年从医院走回自己的寓所,长久坐在床前的沙发上发呆,直到陈莫菲来电话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怎么样了?”陈莫菲问。
前两天听陈乔说陈莫菲正在忙着找工作。
“找工作?”流年惊讶透顶。
“别担心。”陈乔语气满不在乎。“就她挺着个大肚子,人家人事部门一算计,上岗没几天就得给她休产假,流年,你说有那么傻的公司吗?她四处碰壁。你让她折腾吧,陈莫菲这个人你不让她折腾她能自己给自己逼疯。”
流年就笑了,想像陈莫菲挺着个大肚子被一家又一家公司拒绝的场景,也想,怎么刚才陈乔说时自己没有想到这些?
陈乔知道康若然的情况,因为某天晚上流年实在憋不住,打了越洋电话给陈乔,那时陈乔正在睡觉,流年其实也没指望他会真的清醒,或者给他什么中肯的建议。他不过太需要一个宣泄的通道了,而陈乔是最佳选择,无论是清醒的陈乔还是糊涂着的陈乔。
事实上陈乔也真并未让流年失望,待他说完,陈乔回了流年一句。
“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可断,怎么断呢?是判断还是一刀两断?康家仍旧不动声色,这更加让流年为难。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装作不知情?流年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可真亲口把这边的一切向两位老人和盘托出,他自己也有点儿心里不落忍,两位老人家都不年轻了,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们身体还不怎么好。如果他们真不是知情者的话,无论康父还是康母,得知女儿到美国以后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们能挺住吗?
没有人给流年答案。
康若然已经出院,这个国家的法律流年也懂,人工流产真的犯法,但是康若然的情况不同,她可以回国,哪怕就是在这边她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也被法律许可可以终止妊娠。
可流年问了她许多次,她都坚持说自己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有一次康若然还似笑非笑的盯住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流年说。
“流年,我生下来,我做他妈妈,你做他爸爸,怎样?”
流年却觉得她这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你知不知道,如果把他生下来你自己将承担多大风险?”
康若然笑了,说,“你问我知不知道?你说我知不知道呢?”
流年看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康若然就大声的笑,“干嘛劝我不要,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我真因为生他而自己不在了的话,你会不会替我把他养大成人?会不会照顾我爸爸妈妈?”
流年现在觉得康若然问出的所有一切问题都是绝问,没有正确答案,他似乎怎样答都是错的。
于是流年决定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
康若然就淡然一笑。
“你还是别劝我了,我一直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这个病,其实注定了这辈子没有孩子。不会有孩子,我也早就接受了这个命运前设,却没想命运峰回路转了,他篡改了我的剧本。又或者是老天怜我,肯给我一个孩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提出过相同的请求?”康若然抬起头来看流年,“我说请你给我一个孩子,则我可以接受我们路归路,桥归桥。然而这条件你也不肯应承。”
第113章 正中下怀
流年倚在墙上,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宜跟女人争辩,于是保持沉默。
“如果我真因为肚子里这小家伙儿死了,你不正中下怀么?”
也许吧。也许不是。无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流年从来没想过要让康若然死。死,这个词儿有点儿太绝对也太突然了。爱其欲其生,恨其欲其死。死亡,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最深的诅咒。
人类的情感太过复杂,比如恨一个人为什么要希望对方死呢?其实活着有时远比死亡更痛苦,更让人受折磨。
流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已婚男人的忠告是永远不要轻易回答一个女人的问题,她们的问题里往往藏着陷阱。
康若然对他的沉默洞若观火。
“心脏手术怎么办?”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流年问康若然。
康若然觉得自己生存于世的不过一具无知的**。她现在心中只有仇恨,而仇恨会让一个人万劫不覆,她会陷入自己给自己挖的万丈深渊里,甚至永世不得出。长风乍起,掀开淡绿色窗帘,对面隐约可见古老的美式建筑,扎根在古老的土地里,于时光中静默等待,等待自己一任又一任主人,看他们像孩子一般在自己的怀抱里开心或者哭泣。他们一定是看过太多的开心与哭泣了,所以任何人的开心或者哭泣都不能左右他们、动摇他们。他们容纳人间悲欢,却固执的不参与其中。
有情物做无情事,无情物做最有情有义的事。世间一切实物悲喜虽不相通,却又冥冥中暗自传递温情。
康若然的眼睛透过窗户望进黑夜,她看见从前的那个自己,感慨时光不再。她猜测自己在米国的一切境遇如今在故乡一定像长了翅膀的鸽子一样,飞得人尽皆知。她还好说,毕竟人在异国他乡,她开始耽心自己的父母能否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人是十分奇怪的生物,康若然本来觉得可以为流年生或者死,流年就是她的一切,没有了流年她存在的一切意义都乏善可陈。
可现在她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质疑自己的任性。这样跟自己缠斗的结果是她更加恼恨流年,如果不是他,自己和自己的人生都不会变得如斯不堪。康若然坚定的把责任扣在流年脑袋上,虽然这样想问题并不能让她更加快乐起来,但至少让她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就足够了,人总要往别人脑袋上扣点儿屎盆子、再往别人身上泼泼脏水。
要承认自己错了真是太难太难。
流年给陈乔打了电话,对这边的一切自然和盘托出。那时陈莫菲仍旧奔走在各大求职现场,她也曾在本职工作中叱咤风云,但人一见她大腹便便,都劝她安心先在家里把胎养好再说。
陈乔觉得这女人简直疯掉了,她求职最狠的一次是跑到一家服装店里要求当店长,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时髦女人,上下左右打量陈莫菲以后当然一口回绝,陈莫菲也不气馁,天天去人家店里帮人家卖货、看店,还编了一个丈夫狠心把她抛弃,把房子、票子都席卷一空跟小三跑到美国的凄美爱情故事,最重要这女人在跟人家扯谎的时候不但脸不红、心不跳,还声泪俱下,到最后那年轻的女老板直接拍板用了她。
陈莫菲走马上任那一天陈乔说什么也要去送她,还想顺便去她店里看看,但是陈莫菲不允许,说我已经说了自己孤苦无依,还把自己给渲染得那样惨,你如果出现我怎样圆谎?
陈乔看着面前的女人,忍住将她脑袋像拍西瓜一样拍开,看看里面构造的想法儿,陈乔妥协的对陈莫菲说:“你肚子大,你说的对。我不去。”他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
然而陈莫菲前脚刚离开,他就召了计程车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她店里,等陈莫菲发现他时他已经深入敌人内部,跟那年轻的老板娘打过了招呼。
“我是她的仰慕者。”陈乔如是对老板娘介绍自己。“我知道她的所有经历,也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跟她在一起,我是真的爱她,我愿意等她。无论她爱不爱我,无论她相信不相信我,无论让我等多久,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女老板目瞪口呆,最关键陈乔的演技绝不逊于陈莫菲,他说着说着竟然泪湿双目,搞得女老板连连为陈乔站台,有事儿没事儿就替陈乔说好话,劝陈莫菲莫要舍近求远,莫要抱着金饭碗要饭。
陈莫菲这一次终于尝到哭笑不得的滋味,不过她拿陈乔也真没什么好办法,更何况陈乔将一切做得恰到好处,他不但天天连接带送,不时送她花儿,还经常给老板娘买吃的,搞得老板娘一看到他就眉花眼笑,只要他一来就朝陈莫菲挤眉弄眼。而且她威逼利诱要求陈乔跟她一起欺骗流年。
“行行行,”陈乔现在真是事事都顺着陈莫菲,“您老人家不威逼利诱我也不会出卖你。你说咋地就咋的。”
所以每次流年给他来电话他都对陈莫菲的最新进展三缄其口,流年在那边的日子不好过,陈乔清楚,老天就是喜欢这样,不愿意让人类的愿望轻易被满足,他总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再看心情决定赏给他们这些凡人些什么。
比如他总喜欢给穷小子爱情,总喜欢给那些渴望真爱渴望得发疯的人们完美的事业,似乎这样才足以彰显其神威与权威。
“那你要怎么样?”陈乔问。
“不然打电话给康若然的父母吧,毕竟他们是至亲,你现在于康若然来说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主也作不了,而且这事关人命关天。”
流年何尝不知道这事儿事关人命关天,他是没有办法,细情虽不足为外人道,但他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如今所面临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纵如此,那是两条人命,他还是不敢马虎。
“我怕-----他们那边儿会出什么乱子,两位老人年龄也不小了,知道这种情况还这么沉得住气,我有点儿拿捏不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还是在装不知道,好把我绑在这里。”
自古多情多余恨。
陈乔想,古人多聪明啊,这话说得多有哲理啊!多情的人可不多余恨咋的,处处留了情,却又不可能对每一段情都负上全责,被负的人可不得恨他。
像他多好,陈乔跟无数女人纠缠,到最后情货两讫,人都说爱情无法买卖,可这世间究竟什么不能买卖呢?不能买卖的东西他也不是没见过,一个陈莫菲,一个康若然,这两个女人都不能用钱摆平,结果流年现在陷入两难,生不如死。
这俩妞儿倒不要钱,这是想要流年命的节奏。
“我去帮你探探口风?”陈乔提议,这提议很快被流年附议。陈乔也没别的,买了个陌生的号儿,把康若然在美国跳楼的视频发到了康家老爷子的手机上。
第三天,康老爷子就出现在陈乔面前。手机里播着那段视频,老爷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我早就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是我们家跟流年的事儿,你最好不要插手。”
陈乔血气方刚,不愿意被老人威胁,哪怕是言语上的也不成。
“流年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儿。”
老人何尝被人这样下过面子,面色一沉,“没有余地?”
陈乔站起来,“送客。”
秘书听闻进来,向老人作出请的姿势。
“你们过去处理康若然的事儿吧,那事关康若然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生死。”陈乔说。
老人的背影在门口僵直一下,然后走了出去,没给陈乔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其实不知道老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他照比陈乔第一次见到时已经瘦了许多,陈乔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心里想,至少他是爱着自己妻子女儿的,他再不是,比起那些拿自己妻子、女儿不当回事儿的男人来说好太多。
陈乔是男人,陈乔有发言权。
更何况两军交战都祸不延妻儿,康家老太太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如果知道自己女儿在那面出了那么不堪的事儿,生命又悬于一线,真兴许一下子就过去。哪个母亲能看淡儿女的命呢!
一个也做不到。
陈乔叹口气,秘书进来向他覆命,他疲倦的摆摆手,忽然产生巨大的空虚感。陈乔踱到办公室落地窗口,站在32楼向下俯瞰,见街巷被规划得纵横一如阡陌,高楼林立,整个城市显得份外局促而紧张,幢幢楼宇空间基本上整齐划一,一个个像火柴盒一样被城市人切割分配,人在其间,有什么乐趣呢?
行行复行行,有什么意义呢?
为钱?为名?为利奔波一世,每个人都拼命向前奔跑,累得自己如同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值得吗?
有人敲门,陈乔收回目光,大厦里这两天空调正在检修,陈乔觉得有点儿热,又松开自己领口一枚扣子,径直走到自己办公桌旁。
“请进。”
他发出邀请。
第114章 我会照顾好康若然
他以为会是康若然的父亲去而又返,不想,不是,工作上的小事儿,集团自从来此地拓展业务以来,一切算是顺风顺水。但国内关系盘根错节,需要他出面联络感情的局面实在太多,有意义、无意义的应酬过多,流年没走时也帮他搭了不少门路,各方关节也算疏通得宜,现在有了陈莫菲,他更对那些吃吃喝喝玩玩的事儿兴趣缺缺。
想到陈莫菲陈乔不自觉微笑,由陈莫菲,陈乔又想到流年,又想到康若然。
康若然其实是个好姑娘。
陈乔心想,长得美,家世好,学识也好,为了个男人......
陈乔真搞不明白流年究竟哪里有那么好,值得两个女人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陈莫菲就不说了,虽然前半段过得甚艰难,至少现在这结果参差人意,但是康若然......
陈乔不敢往下想,如果康若然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那么不会等到这个孩子降生,康若然就会心衰而死。不生,也不见得就会好,据陈乔掌握的资料,这城内很多人都知道了康若然在彼邦的遭遇,唯瞒着康家老太太一个人罢了,她还能回国吗?回国以后还能回到从前吗?
康若然跟流年闹到今天是肯定不能在一起了,康若然还年轻,然而,即使她年轻,哪儿哪儿都好,还会有男人肯接受那样的康若然吗?
女人!
意外发生在两周后。
谁也没想到,康若然妈妈得知女儿在美国的遭遇,当时晕倒,心梗,据说心梗的最佳抢救时机是五分钟,一但超过五分钟,大罗神仙都难救。
等保姆发现大惊失色的打电话叫救护车,老太太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老爷子在外面往医院里赶,人还没到医院保姆就来了电话----医生已经宣告老人家死亡。
陈乔第一时间打给流年,流年想往回赶,可是这头儿康若然也离不开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不愿意流年也要打电话给康父。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电话两头沉默。
流年其实哭了,他不想哭,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他一开始想要的结局。他本来想一辈子拿康若然当妹妹,拿康家两位老人家当自己亲生父平那样侍奉。
然而,没有机会了,他知道。
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且他跟康若然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他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康若然。她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会自责。如果她肯放下一个男人,如果她肯放下这个男人,如果......
呵,
生活哪曾经有过如果啊!
“对不起”三个字哽在喉咙里,像鱼刺一样哽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怎样都不是,他忍住哽咽,很想叫老人一声“爸”,然而他知,今时今日这个称呼于他们双方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
老人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流年听见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把康若然照顾好。”康父简短交代,“别让她知道这件事儿。”老人声音憔悴,有几次他甚至不能成言。
“孩子-------”
这时流年听见有人过来请示老人什么,康父挂断电话,流年蹲下,陡然间想念陈莫菲,想现在抱抱她,就抱一下就好。
流年父亲早打电话来骂过他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而且恶毒而绝情的诅咒他:你不要再回来了,你永远不要再回来,我们流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恩将仇报啊,这是恩将仇报,就为了一个女人!
流年不敢回嘴,即使这样,他仍旧耽心父亲的血压和心脏能否承受得了。后来母亲悄悄给他来过几个电话,女人跟男人的想法儿不一样,女人爱儿子没有原则,
“你怎么样?”老太太问流年。“你在那边习惯不习惯?”她又说。
她每说一句流年都想哭,但他将眼泪逼退。“你爸那人......唉!”最后是长长的叹息声,老太太还不忘问了问自己的孙子。
“这边你别耽心,等这阵子风声过去,我会悄悄的过去照顾她。”
流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
她没问康若然,老太太心疼儿子,这都是老一辈人作下的孽,跟流年有什么关系?然而流年没有选择,他不过按照自己的心作出了选择而已,他有什么错?那情是流年的老子欠下的,父债子偿?又不是在旧社会。
老太太有时也会在心里怪罪流年,但不过怪罪他不会选罢了。康若然那姑娘多好啊,大高个儿,小脸盘,大眼睛,胸鼓腰细,大长腿,还白净。康家是官宦之家,康父在当地可以说手眼通天,康若然书也念得好。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但她也看到过儿子太长时间的不开心,当妈的有什么选择呢?不想看儿子不开心。守住一座金山不开心也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那真是谁也没法子的事儿。
人生苦短,他们这一代人已经过得已够苦。
老太太挂了电话,看见老伴儿的身影从门后一闪而过。两口子过了半辈子,她能不知道老头子在想些什么?他们知道康若然那身体,这辈子不可能要孩子,老头子做梦都想抱孙子,她能不知道?但于情于理于义,流年倒是真的负了康家姑娘,更何况当年事因他而起,这一切与其说是流年冲动与不懂感恩的结果,倒不如说是他的责任。
他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
所以他也跟自己老伴儿一样,心里再怎么为儿子着想,也不敢表现在脸面上,要说老太太偶尔还要为流年据理力争一下的话,那流年的父亲则家里家外不敢漏出来半点口风。
老太太还想给儿子更多,甚至想去美国把儿子换回来,但知道康家要的不是她这副老骨头。还有康若然那个孩子,老太太不知该怎么说,到现在为止还有人以为康若然是她儿媳,有一次她去买菜,几个老太太本来正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看见她来大伙儿就闭了嘴,老太太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些老家伙们在八卦些什么。
人啊,到老了就要学会装聋作哑。老太太既不生气也没打听这些人在说什么,倒是有好事者凑过来想对她透露点儿什么小道消息,但让老太太给婉拒了。
但晚上睡觉时老太太主动跟老头儿谈起了康若然,说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流年父亲没接口,老太太知道自己老头儿心里窝火,因为有一次他一激动说出了心里话,当年要是他没有犯那个错误,或者现在自己的官儿作得比康若然的父亲做得还要大的话,流年就用不着受那么多的委屈。
“你爸爸也惦记着你。”老太太最后说,“你康阿姨的丧事我们会过去的,你就放心在那边照顾若然就行。若然她......”老太太倒真心想问问,后来又一想,问来作什么呢?一来她这把老骨头能力有限,二来鞭长莫及。
“算了,”老人家放弃,“你见到她告诉她,”老太太嘱咐,“她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我会当她女儿一样。”
流年“嗯”了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了,十年人事几番新。这才一年而已,两家居然从好得穿一条裤子到反目成仇。这两天康若然像预感到什么似的,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不怎么闹,但情绪一直低落,而且一直吵吵说想回家看一看,流年就拖着她。
有一天康若然半夜给流年打电话,把流年吓死了,以为她又出了什么事儿,或者又想爬到楼顶去跳楼,谁知道接起来她就在哭,让他马上过去。
流年披衣换了鞋跑到隔壁,开了门,见到整个房间里所有灯都开着,灯火通明,康若然脸色苍白,黑色长发衬得脸更加小,她眼睛又红又肿,床尾全部是被揉皱了的纸巾。
“怎么了?”流年走过去,康若然抬起头来,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我做梦了。”
做梦了?
流年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把她拥入怀中安慰吧,他有了要安慰的女人,很明显,那女人不是她康若然。
“梦都是假的。”流年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
“但是流年,我觉得我梦见的是真的。”
流年拉过来一把靠背椅,将自己塞进去,然后伸长两条腿,他很累,流年也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他虽然没有质疑过自己的选择,但也确实没想过自己一个忠诚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会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尤其想到康阿姨因为这件事儿丢了性命,康阿姨一直待他不薄,他高考冲刺时康阿姨力邀他入住她们家,顿顿大鱼大肉、连汤带水的侍候。
是个善良的女人。流年对康家两位老人家的感情不同,对康父是敬畏多一些,对老太太则是爱多一些。流年还记得自己每次生病,老太太都会煲好了汤给他送过去。
流年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一路走好!他在心里说,我会照顾好康若然。他又说。
希望人真有灵魂,希望你能听见。
流年将两支手从脸上拿下,顺势作了一个双掌合十的手势。
康若然仍旧在哭。
第115章 你什么都不懂
人都能往前走,对错都只能自己买单。更何况命运还总从中作梗,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事儿。
流年有心上前安慰,但不知说什么,更何况他深知内情。一想到康若然的母亲,流年心有戚戚然。如果他当初没有坚持呢?
流年一向活得笃定,何以如今却深感迷茫、彷徨与无助。我错了吗?
他自己一个人时有时也问,是否应该为了顾全所谓的大局就应该牺牲掉陈莫菲,牺牲掉自己跟她的爱情?是否命中注定陈莫菲就应该被自己辜负?
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这几年这些概念被炒得火得不得了,他当初于此颇不以为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决定会让自己、自己家人、康家、康若然的生活完全陷入混乱,而且到现在,出了人命。
流年陷入对生命的长久思考。他搞不清楚一个人究竟该为了理想而奋斗,还是该为了大局而妥协。
尤其每至深夜,他愿意拿一把刀子,**裸将自己剖开,由他自己亲自操刀,不打麻药,流年清晰听见利刃切割皮肤的声音,而他则于黑暗里忍痛观察自己。
是的,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自私,他是有多爱陈莫菲吗?这么多年来他究竟真能搞清楚自己对陈莫菲不是歉疚、不是执念?
这个问题流年自己没有办法十分肯定的回答自己。
这让流年十分失望。
于是他手起刀落,开始往深里切割,直到刀下露出白骨,他觉得这一下那个叫做流年的男人总该把自己看透了吧。
然而结果却仍旧让他失望。
难道他不跟陈莫菲在一起结果就一定会好?就叫顾全大局?他流年就伟大?
不!
如果他真正足够勇敢,打从第一天起,从跟陈莫菲在一起那天起,从他得知她为他流了产那一天开始,就不应该离开他。
可他并没有,为了彻底忘掉陈莫菲,他利用了康若然,安排她成了自己人生里一枚最为可悲加可怜的棋子。
他不是情圣,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
流年不敢想以后,无数个深夜面对自己以后,那个让自己看得愈发清楚的流年让他心生恐惧与倦怠。
而且,他愈发讨厌那样的自己。为什么?
他就是个懦夫。他是个懦夫。是个懦夫。
尽管流年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不愿意让他这样想自己,尽管性别上的优势让他从内心里十二万分真切的试图反抗这个结果。
但,不得不说。他现在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现在有困难吗?
有的。
困难大吗?
大的。
他流年压力大吗?
也大。
然而这样的时候他最想的是什么?是像个爷们儿一样的把所有艰辛都担起来吗?
不是!
他竟然是第一个后悔的人。
那是流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楚的感知到女人的力量。
不是女人跟男人没法儿比,是大多的时候男人跟女人没法儿比。
到现在为止,康若然从未说过后悔,到今天为止,陈莫菲从未想过要放弃,相反,他这个七尺昂藏的汉子于自己内心倒早像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过了千山万水。
我是自私的。
流年终于意识到。不但自私,且自私透顶。其实他这样的男人或许原本就配不上康若然,哪怕就是现在这样的千疮百孔的康若然,他也配不上陈莫菲。
流年算是有自知之明的男人,这世间多少男人并无自知之明。
康若然和陈莫菲也算是女人中的翘楚,然而堪不破情关,她们的生命与智慧便也显得没那么十分的难能可贵。
男人女人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谁的人生也不应该附着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当附属品。
人总要先看清自己,才能更好的做自己,也才能做更好的自己。
流年走上前去,站在康若然面前,然后坐下,抬起头来看着她。
“做了什么梦?”
康若然瞪大红肿的眼睛,仔细研究流年脸上的面部表情,直到她真正确认到自己在此时的陈述既有必要又十分安全,她才缓和自己的情绪。康若然漠然将目光从流年脸上调开望进虚空,整个人似乎又走进刚才的梦里。
“你不知道,流年,”康若然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异常空灵,“真是奇怪,我梦见我妈来了,我没有去机场接她,你说她多能耐?她自己就找到这里来了,而且她没敲门,直接开门就进来了。我回头看见她,我说:妈妈。朝她扑过去,可是我却并不能抱住她,我只抱住一团空气,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康若然张开双手,目光中充满诧异。
“你知道吗?流年。”她的脸转向他,“有多奇怪?我明明能够看见她。我真的能看见她,可是我却抱不了她。”
流年看着康若然,没有人比他更想哭。康若然也不行。但是他不能哭,但他还是红了眼眶。他想劝她两句,却发现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哽在喉咙里,发不得声,他发不得声。于是流年决定仍旧继续保持沉默。
康若然再一次将目光调向虚空。
“流年,我当时在梦里就像现在一样。我在梦里还在对我自己说呢,那就是个梦,就是个梦,你千万别当真。可是......”康若然捂住自己的脸哭了,“你知道怎样?”她呜咽着一遍又一遍的充满神经质的陈述。“你知道怎样?我妈她告诉我......”
康若然开始号啕大哭,而流年几乎可以猜得到后续,他不想再往下听了。可康若然太需要有人分担她的悲伤与惊恐。
“她告诉我,说,若然啊,”康若然抬起泪眼,目光涣散。“她说,妈妈已经死了,不能再照顾你。你要对自己好啊,你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流年站起来。在此之前他是个无神论者,然而此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未可知,然而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子女的牵挂完全可以飘洋过海,流年于此深信不疑且心存敬畏。
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流年眼泪流下来,听见康若然仍旧在哭。她应该哭,我们都是学着长大的任性的孩子,我们都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然而光哭是没什么用处的,我们应该学会报答与偿还。
流年不着痕迹擦去泪水,重新回到康若然身边。他没有劝她别哭了,适当的哭泣有助于人类缓解悲伤与紧张。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开心快乐,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哭是情绪的出口。生活中所有的不堪可以从四面八方朝你涌进来,但你得有解决他们的勇气与办法,在没有很好的办法之前,至少可以让眼泪发挥点儿平衡心情的作用。
流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纸巾盒,一张又一张抽出来递给康若然,流年看见康若然哭得肩膀一抖又一抖,他克制住自己想抱住她安慰的冲动。也不知道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父母,康家老太爷要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流年在此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有责任感的人,连日以来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也把握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对好多人、好多事都无能为力。
“你什么都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
在《冰与火之歌》里火吻而生的耶歌蕊特如是对自己的情人说。她的情人琼恩开始一直不理解,到后来他终于懂得并认可了这句话。
是的,他什么都不懂。大片悲伤与失望几乎同时攫住了他。
他知道父亲一定会登门主动要求帮忙,但实际上父亲一定想变成一个隐形人,从此以后都不再出现在康家人面前。他还知道康家老爷子一定不能说父亲什么,待他一定如初,甚至会在某个时间节点拉上他老哥们儿一起喝两口,但他也知道父亲最希望得到并非是这种待遇。
他可能认可康家老爷子狠狠掴他几个嘴巴,再骂出他祖宗十八代来,甚至哪怕康家让他倾家荡产来赔偿,这些都可以让自己父亲心里好过一点。
然而,没有。
一切都没有。
一切都不会有。
流年知道。
当年父亲让自己活得多憋屈,那么他现在就让自己父亲呆得有多局促了。
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父亲像赎罪一样的身影,母亲着力从中居中调停,康家父亲隐忍的仇恨。这一切终将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气候、合适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其实他们什么也躲藏不了。
暴风骤雨来临之前,都风平浪静。
然而,人要未雨绸缪,不能没有一点儿准备。
然而,他却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何打算,该怎样准备。
这一巴掌是一定得挨下的,但是流年吃不准老康家朝他下手时攻势会有多凌厉,最开始谁的脸上会肿出五个指印来。
冲着我来吧!
流年叹口气,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可是这个“我”一但有个三长两短,又是所有爱我的人最无法承受的。
流年在心里暗笑这世间的荒唐与蛮不讲理。
第116章 慧极必伤
康若然终于哭累了。母女连心,康妈妈到死放心不下这个女儿。流年奇怪自老太太殁他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一次也没有。没来跟他互诉衷肠,也没来跟他横眉冷对。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一切都通透了。她明白自己跟流年之所以有联系,全部是因为康若然。
如今康若然跟流年搞成这个样子,康妈妈更愿意让自己成为流年人生的局外人。有时疏远与淡漠才是最狠的指责,最平静的方式反而更有力量。
流年明白得太晚。
可人生在世你总要辜负,要么辜负自己,要么辜负别人。
流年悄然起身,见康若然不安的在床上微微动弹一下,她这阵子都睡不好,也更瘦了。自从来到美国,流年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枯萎,心里也不好过,他不知该怎样才能帮助到她,也产生过要逃的念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搞清楚自己流连在康若然身边究竟于她益处大还是害处大。
一个女人真的想得到一个男人,又明知得不到,那还天天让他面对自己来干什么呢?人要学会转身的啊,转过身也许康若然才会发现:我去,原来天下间黑压压的男人,一堆一堆,乌泱乌泱的。
人要学会背叛自己,跟从前的那个自己决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话说的是男人,说的是爱情,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然而他像狼一样在康若然身边闻嗅,就是找不着下口的地方。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目前康家出了这桩事,哪怕他从今天起再一次背弃陈莫菲选择跟康若然在一起,他和康若然,跟康家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流年不知道究竟谁是始作俑者,究竟谁把事情彻底搞砸了。这局面实则让他束手无措。
叹息滑进黑夜,悄无声息。康若然的呼吸几不可闻,她是瘦弱得够戗了,如果康若然再有个三长两短......流年不敢往下想,那么他自己所谓的幸福就是带血的gdp,他和陈莫菲恐怕一生都会背上枷琐。
等看到康若然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神情平缓,流年这才重又起身,将室内灯光一一小心翼翼的关闭,他关灯按下按钮的声音都需要蕴酿,都屏住呼吸,因为好怕会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康若然吵醒。
流年熄灭这屋内的最后一盏灯时,看了看在床上蜷成一小团的康若然,巨大的床铺和被子把她圈在正中间,她显得又弱又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他想,如果康若然是自己的妹妹呢?如果她是自己的亲人呢?流年蹑手蹑脚回到床边,坐在自己刚才坐下的椅子上,椅子底坐尚有他的体温,他几乎大气不敢喘,轻轻呼吸,守在她床边。
直到东方泛白,日出东方,阳光试图穿透密闭的遮光窗帘布,最终却发现干不过人类科技,于是徒劳放弃,流年早醒了,却不敢动,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熟睡。
睡吧。
流年想,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就特别爱睡觉。
流年将目光调向窗外,那还是在他刚刚搬到这里,刚刚跟陈莫菲分开的时候,晚上学完了习学到很晚,他趴到床上就去睡,他让自己没心没肺,强迫自己忘掉陈莫菲,可是他不时想像她寻找自己的样子,她流眼泪的样子,她失望的样子。流年给陈莫菲写信,一封又一封。
“亲爱的陈莫菲......”
他总是这样开头,可那些信无不一到“菲”字终止,他无力而烦躁不安的搁笔。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她一定恨死我了,我......
年轻时爱上一个人总是毫无顾忌,直到真正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开始忐忑不安。
有时早晨流年起床前会想,让我一直这样睡吧,睡过去,再也不醒,再也没有一个姑娘的眼睛,一个姑娘的喘息,一个姑娘的脸在深夜里,在半夜放学回来的路灯下,在他上楼的楼道里,在他学习时偶尔抬头看的窗台外面折磨他。
思念一个人,成灾,成疾,流年从前没尝过相思的味道。不知道什么叫相思,真知道了,才知道那不是相思,那是旅人掉进盐海,开口闭口都无可救要的啊。
于是他疯狂学习,他成为学霸,所有人都以他为榜样,说,瞧,新转来的那个孩子,听说家里还突逢巨变,人家都能那么优秀,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流年听他们在背后赞扬自己,觉得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人努力真是需要一个理由的,而不努力则无需理由。人们一直都搞错了,真的。
床上康若然像个软体动物一样轻轻蠕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流年坐直身体,康若然如释重负的睁开眼睛,纤细的手指拔开自己的头发,她看见流年。
“老公。”流年喊。
这一声,流年差一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但他及时安抚住了自己呼之欲出的心。
流年没说话。
康若然没动,仍旧维持上一秒的姿势,虚弱的笑容先从唇角开始,一直到眼睛结束。
“你一夜没睡?”康若然问。
“不是。”流年这才从椅子里站起来,睡得好累,浑身的筋骨都好累,他活动了一下近乎僵硬的骨头。
“又做噩梦了没?”流年问道。
康若然摇摇头,没说话。
“想吃点儿什么?”流年问,“我过去给你做,你再躺一会儿,缓缓。刚醒,别急着起来。”
康若然笑了,手指恋恋不舍的从头发上移开。她看着流年。
“你说,如果不认识我们,看见早晨这情景,会不会有人以为我们就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小夫妻?”
这又是一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流年最近学会了避重就轻。
跟女人相处是门学问。女人们都天生神经细腻又敏感,读不懂女人的男人们喜欢说女人不可理喻。
“我去买点儿新鲜的食材。”流年从前不下厨房,自从跟康若然来到彼邦,厨艺突飞猛进,心情好时,康若然不免出口称赞。流年也高兴,喜笑颜开。
然而康若然后一句话破坏了和谐友好的氛围。
“我知我就是个白老鼠。你努力的动力,你所有的优秀其实都与我无关。”
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不能太过聪明,慧极必伤。什么都一眼看穿,又不懂得自己骗自己,不懂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台阶下,人生和人性都一目了然,人生没乐趣是小,没悬念是大。
有些人喜欢一眼能望得到头的人生,说那样平稳、安定,有些人喜欢每一步都是未知,步步惊心,烧脑又烧心,但人会感觉自己活着。
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热气腾腾的活着。
康若然就是聪明的女人,陈莫菲也是。两个女人都是。区别在哪儿呢?陈莫菲可能当初也会恨,便她更知爱与恨都只是其人生的一部分,并非全部,她知自己再爱再恨前提都是先活着。而康若然不一样,她的爱与恨似乎都更为强烈,她瘦弱的身体里似乎蕴藏巨大的能量,说她能量巨大是因为那能量近乎是核.武器,原.子.弹,杀伤范围太大。
有些人的爱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会毁灭周围的一切。
但流年怀疑当康若然得知这个情况,她一定会把所有罪恶都怪在他头上。流年耽心康若然会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
然而眼下,填饱肚皮成为首要任务。
出去买了新鲜的食材,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康若然胃口不大好,便想给她熬个粥,再炒个小菜,两个人吃刚刚好,不浪费,这地方中药材不大好买,不然流年想给给康若然煲个药膳粥,据说刚刚怀孕的女人内分泌失调,基本上都会变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可理喻。倒没听陈乔说陈莫菲那人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可憎。不过人体构造都差不多,更何况自己跟她相隔那么老远,等自己做得好了,要把食谱给陈乔,让陈乔帮陈莫菲做。
他朝家里走去,经过康若然门口时想要进去,后来没有。
也许她又睡着了。还是把饭菜都做好再叫她起来,到时让她过来到这边吃,亦或我把所有东西都帮她端过去都好。
流年打开房门,就见到康若然端坐在自己房间的客厅里,那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空间不太大,客厅朝西,所以早上起来,客厅的光线并不好。
流年奇怪康若然是怎样进来的。但是他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没有问。客厅的小几上有流年的笔记本电脑,上面的对话框还没有来得及被关上。
那上面有他和陈乔昨天晚上的对话,后来他歪在沙发上睡着,再后来被康若然的吵醒,于是直接跑到康若然家里。
流年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去回忆昨天晚上他都跟陈乔说了什么。
然后,他一点一点的想起来了。
现在跑到康若然面前去关掉电脑似乎已经来不及。但,总要做点儿什么。流年朝康若然走过去,放下手里的蔬菜和水果。
第117章 一场盛大的赌局
电脑没有密码,所以她打开就看见了。他和陈乔说了很多,流年没有删除聊天记录的习惯。
流年张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低下头,看见有的菜叶子已经发蔫了,不过二三十分钟而已。
客厅里静得骇人,流年大气不敢喘,他吃不准康若然接下来会或者能做些什么。
“去做饭啊!”康若然抬起头来看他,“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吗?”
流年这才如梦方醒,“噢,”他低下头,把那袋子菜拿起来,想朝厨房走,却又不敢。
“我饿了。”康若然说。
流年再看一眼电脑,那电脑屏幕上已经换成屏保,屏保是陈莫菲跟他在一起拍的一张生活照。流年的心迅速往下沉。他不敢否认他们的快乐,却也不敢直面他们的快乐,他想伸出手去,先把电脑关掉,至少,把电脑合上,但流年知道,这个此地无银的动作更伤人。
这半年以来,他尝尽了进退两难的滋味。
“怎么还不去?”康若然笑着仰起头,流年仔细观察康若然的眼睛,他十分诧异自己为什么没能在里面找出悲伤。不,这并不符合逻辑,却也没有十分的破绽。
康若然用手指轻轻划开电脑,陈莫菲和流年在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流年跟陈乔的对话框,他看见康若然上下滑动手指,自己和陈乔的对话在她面前一览无余,然而她面不改色。
这不应该是康若然现在的反应。
流年甚至不太敢回忆前一天晚上乃至于更前的时间节点他都跟陈乔说了些什么。如果时光可以倒退......然而,没有时光可以倒退。命运真会捉弄人。流年低下头,眼泪落下来,他很早就已经想哭,但一直没等到更好的机会。眼下是一个。流年哭了,眼泪裹着灰尘向下坠,流年听见自己的呜咽,像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小狗儿。
“若然,你哭出来。”
流年矮下身体,单膝跪地,捂住脸,等他再抬起头来,看见康若然正觑着眼睛猫一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像看一个笑话。是啊,一个笑话,如果不是他,康若然不会这样,康母不会这样。
流年迷茫,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是不是该千刀万剐。这是他们两个想要的结果吗?
没有人回答。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电脑屏幕上又是流年与陈莫菲,两个人抱在一起,脸和脸贴在一起,两个人眼睛里全部都是笑,笑得仿佛这世间从来没有沧桑,仿佛有沧桑也不会被这样两个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流年甚至不敢去想陈莫菲。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痛苦撕扯着他,几乎将他撕成碎片。他看见有一个流年正像太阳下的雪人一样融化。
死亡也是情感绑架。
老太太的死他不能背上十字枷琐。
你也不能,康若然也不能,我不爱你没有错。
然而,流年听见那个自己声音越来越缥缈,到最后几不可闻。是的,他没有错,他不能为康若然的自甘堕落或者任何行为负责任,康若然是成年人。然而为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说这些话心虚。
流年想起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国王为了更好的统治自己的国家,给自己的臣民喝了可以变傻的药,他以为傻瓜更好统治,没想到傻瓜更不讲理,国家更不好统治,最后没有办法,他自己也喝下变傻的药,于是,天下太平。
有时不是环境改变了我们,也不是我们改变了环境。那究竟是什么?流年的伤心竟然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得以想清楚,才跟那个内心纠结矛盾而又愧疚的男人和解。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无关对错,流年伤心,是因为他觉得代价太大了,康若然也好、康母也罢,对错在这种时候已经并不能成为衡量的标准,康家母女成了整个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哪怕舆论、哪怕全世界的声音都在声援他,他仍旧不愿意就此轻易原谅自己。
流年终于明白那些向世俗低头与妥协的人,他们不是懦弱,他们比自己看得还要清楚,他们预见到了日后可能遭受的折磨与痛苦,他们不是怕那些折磨与痛苦,他们是无法让自己的心坦然去面对那些一往无回的伤害。
生活原本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爱即恨。生活那么复杂,有时复杂到我们无法看清楚它的脸,无法预测得出它在未来给我们准备了什么。人类是十分容易就被打得败的动物啊!
等流年哭完,康若然用无限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开口说话。
“知道吗?”康若然笑眯眯的看着他,“这场赌局现在太大了,我原本就输不起,现在,更输不起了。你知道不知道?”
康若然拿热切而平坦的目光注视流年。
流年双眼通红,他不知道康若然在说些什么,这个女人是疯了么?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正如,这么些天以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流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让既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女人。
寒意自脊背升起,升起,像太阳照在雾里,雾在太阳里升起。
流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疑惑与不解。
康若然当然不吝赐教,她微笑着进一步跟他解释。
“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流年,”康若然的手指苍白而冰冷,像从泥土里伸出来的苍白的树根,流年本能的往后躲,康若然灵活的手指却像蛇一样仍旧舔上了他的脸。
“知道吗?不然我妈就白死了。”康若然唇边一抹诡异的微笑,流年毛骨悚然,他瞪着女人。
“我妈是为你死的。”她脸朝他欺近,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处,流年大气不敢喘,然而康若然的鼻息轻轻扫在他脸上,又轻又痒,他在心里计算认识了康若然多少年,可-----他开始茫然,这些年来我真的曾经真正认识过她吗?
或者,我可曾真正认识过我自己吗?他理解康若然,如果自己是她也会发疯,这发现让流年颓唐不止。
流年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泪蓄满眶,他是那样讨厌流眼泪的男人,这么多年,那么难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可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他总是想哭,仿佛只有像娘儿们一样的大哭一场才能把他心底里所有的郁闷与难过宣泄出来。
“若然。”流年哽咽,然后,也不知怎样,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康若然面前。“若然,”流年听见自己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却干净利落,“对不起!”
流年号啕大哭。
康若然也哭了,眼泪无声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咸湿的液体落进她嘴巴里,直到她听见流年的惊叫,才意识到那咸湿的夜体不是眼泪,是她自己的血,康若然看着流年。
“你满意了?”康若然扬起手来,“啪”的一声,声音划破空气,异常响亮,流年没躲,如果几个耳光可以解决问题,他情愿再多挨几下,如果能换回康老太太的生命,他愿意再多挨几下。如果......
流年试图抱过康若然,却突然间发现纤瘦的女人力大无比,她挣脱了自己,她的骨头那么硬,流年一而再再而三想把她再一次拥入怀中,然而怀里的人却像疯了一样,她上下翻腾,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光,最重要她有先心病,那个病,最忌情绪激动,她这样是会断送自己的性命的,流年一后背的汗,衣服和皮肤粘腻在一起,又冷又湿,他像牛一样喘气,以至于到最后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滚!”康若然嘶吼,“你个杀人凶手。”
流年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噗嗤捅进一刀,血沿刀刃往下流,一滴一滴掉到地板上。
“杀人凶手!”流年无意识的重复,我是杀人凶手吗?他调回目光,却发现自己并不忍心再去苛责面前这女人。她多可怜,一个男人骗了她那么多年,她那么多年的心和情都放在一个从来没爱过自己的男人身上,她失了身,失了心,没了自己,现在,还没了妈妈。
“为什么死的不是......”
女人猝然在他怀里瘫软。
“康若然。”流年听见自己的声音,彷徨而无力。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医生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抬上担架,他看见那女人像片叶子一样被捧上了担架。流年机械的跟在后面。医生很快查到她的病历,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机器被连在康若然身上。冰冷的机器发出奇怪而规则的声音,流年机械的跟着上了救护车,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几次上救护车了?
流年将双手交叉在一起,医生以为他耽心病床上的女人,伸手来拍了拍流年的肩膀,流年不懂,这一拍,究竟是在安慰还是劝说他认命。
他有些拿捏不准,于是开口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我错了么?”
第118章 我喜欢人妇
他问。
“我真的错了么?”他再问。
医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没有人回答。
孩子没有保住。医生说,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事到如今,流年有时茫然,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他已经有些分不清楚。
国内新近发生的一切事情让他头疼,在这里,康若然的一切也让他头疼。人或者事能让一个人头疼,那意味着那人或者事让人无能为力。
陈莫菲也没有给也来电话,据陈乔说陈莫菲每天都在快乐的打工。陈莫菲不知道康家老太太已经出了事儿,如果她知道的话......
流年也不敢想,但知道她一定会自责,包括陈莫菲之所以不选择在家里安心待产,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流年懂。
康若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心里一定自责得要死。爱一个没有错,但是爱情的成本太过昂贵会让人不由望而却步。
寻常烟火的爱情之所以可贵,就贵在“寻常”二字,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再爱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哪怕心理再强大也不行。
流年知道,其实他跟陈莫菲都是这种人。而康若然深知他们两个都是这种人。
康若然此际脸白如一张白纸,当医生将她推出手术室,流年甚至不敢去看她,当天晚上在医院里陪康若然,流年却又忍不住每隔半个小时去床上试探她的鼻息。如果不是康若然轻微起伏的胸脯,流年几乎就要相信床上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再有呼吸。
日子变得难过,却并非因为日子本身。流年想起他刚刚决定要跟康若然一起出国时的情景,他当时还是太过年轻?把所有事都盘算得过于美好。
他还想到当时他奋不顾身的跑回国去跟陈莫菲领证的情景,多帅,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为自己鼓掌。然而现在想起这一切都像个莫大的笑话,流年又看了一眼在床上的康若然。
这里的医生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这个可怜而又虚弱的女人,但事实上流年认为自己比康若然要可怜和虚弱百倍。拿自己跟一个刚刚流产过的女人相比,这让流年十分鄙视自己。一直熬到天光发白,康若然依旧在沉睡,流年却睡不着,他不知道这种生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归期,不知道若某一天自己回到国内,还能否回到过去。
也不知陈莫菲现在如何了,陈乔给他发过几个视频,流年看见视频里的陈莫菲笑脸如花,肚子已经明显的显怀,却不太过笨重,她脸上也没长什么妊娠斑,只头发长长了,但是她没剪,据说想要留长头发。
流年坐在原地用双手抹了一把脸,想起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那时的陈莫菲梳一条马尾,总要穿仔裤t恤,一脸的胶原蛋白。是这个女人让自己成为男人,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区分开来爱与**,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开始喝第一杯酒,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尝尽相思,他跟她一起温习爱情,过程艰辛,结局也不见得美好。如果爱情本来的模样就是要让双方尝尽千辛万苦,他开始不确定到时候两个人是否还有能力继续去爱。
可现在想这些,让流年觉得自己特混蛋。开弓没有回头箭啊,一点困难就想要全身而退的永远都是男人。其实他也不是有多想要全身而退,只是觉得事到如今,他和陈莫菲之间哪怕感情再纯粹,要面对的东西却太过沉重。
他有些出师有名的彷徨与无助,他不知道大洋彼岸的陈莫菲其实有同样的困扰。康家老太太算是城中名人,她骤然间去世怎么可能不街知巷闻?康若然收到消息时其实已经滞后了好几天,但她还是知道了。
那天晚上,陈乔过去接她下班,见她神色有异,陈乔正开车,就想说几句俏皮话儿逗她开心,陈莫菲没笑。
陈莫菲下班时不是晚高峰,但车和人依旧不少,路上车水马龙,繁华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那天天还有些阴,灰色的天空向大地投下巨大的同样的灰色阴影,空气中沉浮着压抑而厚重的灰色灰尘,陈莫菲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在车座位上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可,怎么呆着都不舒服,不由叹气出声。
“你今天怎么了?”陈乔问。
“没事啊!”陈莫菲答。
陈乔从后视镜看了后面的女人一眼。
“女人说没事就是有事。”他下定论。
陈莫菲保持沉默,最近她不大爱说话,她将这归结于自己白天的工作,她白天要接待的客户并不多,因为实体经济被网店冲击得够戗,但仍旧有人偏爱在实体店里购买衣服,陈莫菲所在店里衣服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是以每个客户都很有潜力,陈莫菲总要花费大力气去维护自己的客户。工作时间话说得太多,以致于下了班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窗外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一脸严肃,生活值得每个人认真对待,陈莫菲觉得无可厚非。她心里十分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现在她不再孕吐,但去卫生间开始频繁,晚上起夜开始频繁,有时半夜起夜以后睡不着,就拿出跟流年在一起时拍的照片。
陈莫菲不知道在美国的流年与康若然怎么样了,但康若然出了事儿她是知道的,意外怀孕也知道,如今康老太太因为受不了刺激一命呜乎,她也知道。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陈莫菲想。
陈莫菲并不伟大,但还是想,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个举动对周围的人有这样大的伤害,她还会不会理直气壮的非要跟流年在一起?
陈莫菲双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孩子现在已经明显胎动,他不安而活跃的在里面蠕动,有点儿像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他就是一颗种子,流年的种子,陈莫菲有时会跟肚子里的小东西对话,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彷徨交织在一起,陈莫菲知道肚子里的小生命其实给她不少勇气,当一个女人和当一个母亲是不同的。
当母亲让她变得更为勇敢。康若然也一样吗?康若然会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吗?她会恨自己吗?她不想成为康若然或者康家的愤恨对象,自己没有错,她不过选择了爱情而已,更谈不上背叛,如果她跟康若然之间算有过友情的话,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当初是横刀夺了爱。
那她跟流年之间到底算什么?
旧情复燃?
她不知道,陈乔按响了车载音乐,全部是什么协《小夜曲》或者什么《g大调协奏曲》之类的,陈莫菲不大会欣赏这些所谓的高雅音乐,她不知道陈乔对它们是出自于内心的高山仰止还是也仅停止于欣赏皮毛。不过有一点陈莫菲内心十分笃定,就是陈乔之所以会在来回的车上放这些音乐并不完全为缓解两人之间偶尔出现的尴尬。
胎教。
陈乔说网上说了,胎教十分重要,孩子现在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却可以听到所有东西,音乐能改变一个人,从根儿上改变。
这东西据说有科学数据作支撑,陈莫菲当时还跟陈乔抬了杠,问他说你所说的科学数据究竟是什么?怎么会得到数据?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在母体里成长两回?你拿什么作参考?作对比?
陈乔白她一眼:好不好先听着,怎么就你事儿多?
陈莫菲就咯咯咯的傻笑一通。跟陈乔在一起他总想方设法让她快乐,跟他在一起陈莫菲总异常放松,她不傻,也知道陈乔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但想到自己如今这模样,估计陈乔对自己的责任,对流年的承诺应该是占了上风,陈乔是个好男人,配得起这世间更好的爱情。
但是陈乔自己于这事儿表现并不积极,陈莫菲有客户长得漂亮,有能力有事业,想介绍给陈乔,她跟老板娘提过这事儿,老板娘至今对陈乔的痴情人设十分感冒,她坚决反对陈莫菲这么做。
“你要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人家喜欢的是你,你却这样明目张胆的把人家往别人怀里推,多不好!”
陈莫菲百口莫辩,也不想辩,但暗中仍旧安排那女生跟陈乔见面。陈乔帅,多金,为人随和,只是从前的历史有点儿不太干净,不过那真只代表从前,陈莫菲知道,陈乔久不花天酒地,一直自己一个人素着,现在平常没事儿就围着她转,不是给她弄什么孕妇食谱,就是搞什么胎教,孕妇心理辅导那一套,他自己甚至跑到一个什么爸爸课堂去学带孩子,这真让陈莫菲瞠目结舌。
包括那次跟那女生见面,他居然跟人家大谈特谈育儿经。女孩儿瞅瞅他,还以为他真是一个准爸爸,当了解到陈乔确实单身,对他的兴趣就更大了。现代女性作风大胆,不兴陈莫菲他们当年“爱你在心口难开”那一套,于是大胆跟陈乔表了白。
陈乔说,我这人口味有点儿特别,我喜欢人妇,要不然,你先跟别人结个婚?
女人气得扬手就给了陈乔一耳光,陈乔没躲,觉得现在的岁月与时光于他来说好像才算有意义与价值,
第119章 我先打断他的腿
陈乔一生信奉的信条是只要自己开心就好。这信条其实没变,变的是自己开心的标准。对于女人这回事儿,陈乔从前讲究数量,也不是陈莫菲质量特别好,感情这事儿总没有章法,没道理好讲。
就像在这个声色犬马的年代,陈莫菲等一个男人居然一等就是十年八年。十年八年,陈乔有时想想都觉得可怕,是什么动力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保有那么多年的执念呢?
爱?
不。
爱这个字眼儿太过抽象了。
然而,不是爱?
似乎又讲不通。
那女孩儿最后跑到陈莫菲那里去投诉陈乔,听得陈莫菲捧腹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眼泪流下来。
对方问她,说你怎么了?
陈莫菲答,我高兴啊。我从小就这样,一太高兴了,遇着太招人笑的事儿憋不住,就会笑哭。你没见网上还说有些人可以笑尿?
女人跟着她干笑了几声。陈乔再来接她时,她就朝他横眉立目。陈乔心知肚明自己哪里惹着了陈莫菲,但是她装聋作哑。男人于装聋作哑这事儿一般都无师自通,像陈乔这个段位的一般能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老佛爷起驾!”陈乔作出请的姿势,当陈莫菲路过他,他出言小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见你哭过?”
是啊,怎么哭过?
一直想哭啊。
可是成年人了,连哭都要找好场所,更要给自己给别人找好理由。
陈莫菲瞪了陈乔一眼:好意思问我!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哪个人家?”
陈乔继续装傻。
下电梯时陈乔扶了陈莫菲一下。
陈莫菲不由轻声叹息。
陈乔笑了,“怎么?如果我是流年就好了,对么?”
陈莫菲不想陈乔竟然如此敏感。而且,他感应到的东西完全正确。这让陈莫菲反倒感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人都说女人敏感。”
陈乔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
“你那意思说我像个女人呗!”
陈莫菲笑而不语。
“康家......”陈莫菲问,“你有没有去?”
电梯直下到负一层,那里有个停车场,每次陈乔都要先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先去那家商场的超级市场买点儿蔬菜、水果,把东西放到车里,然后再上去接陈莫菲。
“我去干嘛?”电梯门开,陈乔伸手挡住电梯门,陈莫菲现在动作的灵活性大不如前,两人上了车,陈乔启动汽车。
“康家也不欢迎。”
两人一时无话,“今天工作业绩怎么样?”
车子拐出地下停车场,阳光从前挡风玻璃进来,有点儿刺眼。陈莫菲伸手将前遮光板折了下来,这样好很多。
“还能怎样?”陈莫菲声音慵懒,“现在实体店被网上店铺冲击得够戗,幸亏我们有几个大户,不然真吃不消,我建议老板也开个网上商城,她应该已经开始着人准备这事儿。”
“网上商城?”陈乔问。一打方向盘,车子像尾鱼一样汇入左车道。
“那你岂非要下岗?”陈乔唇边带幸灾乐祸的笑意,这当然让陈莫菲十分不爽,不过这样一来倒出言提醒了她。
“也是啊,如此一来恐怕自己会有下岗之虞。”好在她从来没有真正担心过这个,算起来过几个月她也该生产了,陈莫菲盘算着应该把母亲大人给接过来,坐月子是人生大事,可这边的情况搞得一团糟,她真不敢轻易惊动二老,再说,也不愿意让流年为难。
不然父母一来一定要见姑爷,到时她怎样说?说你们的姑爷去陪前女朋友到国外去做心脏手术了,而且那前女友对他贼心不死,目前他们尚无归期?
陈莫菲想到父母怀疑的脸,估计到时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底气都会越来越薄。而事实上她现在对许多事不报有太大的希望,包括跟流年。康若然和康家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流年心里一定不好过。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冲动下跟自己结婚,其实如果他真的后悔了,陈莫菲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到了。”陈乔停下车,伸手在陈莫菲眼前晃了两晃。
陈莫菲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陈乔家楼下。
“怎么到了你家?”陈莫菲坐着没动,“这些天都是送我回家,你在我家里做饭。怎么今天到了你家里?”
陈莫菲这几天晚上起夜频繁,觉得还是在自己家里方便自在一些。
陈乔伸手从后排座位上拿起购物袋子,一面对她说:“下车吧,祖宗。你们家那一片儿停水,你不记得了?物业都出了通知了,真愁死人了,不知道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陈莫菲这才恍然大悟,是的,楼下大堂里贴出告示来,说是这两天因为管道检修还是怎样,总之要停两天水,请大家提前作好准备。
陈乔动作倒快,人已经绕到副驾驶车门,他将车门拉开,陈莫菲笨拙的往下蹭。陈乔所在小区人车分流,车位全在地下,陈乔的邻居对他们这对组合已经见怪不怪,隔壁楼的邻居是一对新婚夫妇,那女人也在备孕,她看见陈莫菲甚至径直跑过来,试图用手去摸陈莫菲的肚皮,却又不敢,无论陈莫菲怎样鼓励对方,那姑娘仍旧没敢下手。
“我真害怕呢!”对方说道,“莫菲姐,几个月了啊?等你生完宝贝记得把他的所有小衣服给我留着,我妈说了,小孩子穿这样的衣服好养活。”
陈莫菲频频点头,而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为肚子里的孩子去采购必备的用品,从前陈莫菲就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没什么兴趣,那时这些生活上的小细节全部由方草包办代替。
想起方草,陈莫菲的心不由一阵抽痛,她们曾于此城相依为命,彼此照应,互为后盾。方草这一走她陈莫菲的半臂江山也跟着倒塌,不然像什么采购婴幼儿用品,围产期产妇所需一应事物,没一样能轮得到她来操心。
一行人真外走,出了地下停车场的门,小夫妻便跟他们挥手作别。陈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面还要看顾陈莫菲,十分紧张的样子。
陈莫菲觉得他是有些小题大作了。
“我又不是真有多大事,你不要弄到草木皆兵好不好?你这样搞得我也好紧张。”
陈乔信她个鬼,陈乔看见过她在店里招徕生意,陈莫菲使出浑身解数的样子陈乔看着就着迷,但同时也深切怀疑她是否真知道自己是个孕产妇。
讲了她好多次,好多次以后陈莫菲依然故我。陈乔也就懒得再给她上政治课,不过他朝店里跑得是愈发勤了一些。陈乔之前跟老板娘讲的故事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那老板娘没事儿就眼陈乔单唠,对他态度甚好,一面赞他是个世纪显有的好男人,一面鼓励他不要被世俗眼光所困勇往直前。
不过有一次陈乔来得早,那老板娘没有看到他。陈莫菲当然见到了,就故意把老板娘往坑里带。
“老板娘啊。”
“哎,干嘛?”
“如果你儿子将来找个我这样的你会咋样?”
老板娘嘻嘻一笑,“我先打断他的腿。”
陈莫菲瞅陈乔笑,陈乔回报给陈莫菲大大的白眼。
“那你还总动员陈乔跟我好。”
“那有什么关系?你傻的啵?”老板娘有南方口音,说话声音总是软软的,“我是向着你的啦,他又不是我的仔。”
陈莫菲哈哈大笑,老板娘这才发现陈乔。也不羞恼。只指着陈莫菲给陈乔看。
“你瞧,我为啥要给你牵线搭桥。这样傻的女子哪里去找?她们看见你不要生扑才怪,她还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过我看她是好女人,怕连累你倒是真的。”
陈乔将车钥匙握在手里,朝老板娘走过来。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我心里就是有她。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是为别人活的。别人瞅着再好的女人,条件再高的女人,我瞅着不心生欢喜又有什么用?她就算长得像头母猪,全世界不理解我,没招,王八看绿豆,我就看她对眼儿了。人都说人啊,这辈子要活明白点儿,要学会自己对自己好。可是有许多人都不晓得自己真想要什么,更不知道哪些是真正对自己好。娶个女人自己心里都没个主意,一辈子白活了。”
老板娘听陈乔这番高谈阔论更坚定了要把陈莫菲嫁给他的决心,但是陈莫菲关心的则是------
“你说谁是母猪?”
陈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用错了比喻,不过话都说出去了,陈莫菲凶神恶煞般站着,拿一柄衣服架子作势要打他,老板娘居中调停,从中作和事佬。三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然而人就是怪,便越是热闹,越有人能从中见到寂寞。陈乔就见到陈莫菲脸上的皮肉是在笑,眼睛里全是凋零的落寞。
陈乔猜测她是想念自己的刚刚团聚便分别的丈夫了。可是康若然在彼岸那个情况,恐怕流年的归期要变成遥遥无期。陈乔私下跟流年探讨过这个问题,后来两个成年男人这其实是个无解的世界级难题,能够解答的唯一路径就是随遇而安。
第120章 去哪儿?
陈乔也劝流年:她总要痊愈的,她总要回国的,等她回国以后,换个环境,或者你们一家三口远走高飞,时间也就会慢慢平复她的伤痛。
每个人都有伤口,都被命运捉住过痛脚,都被波折喊打喊杀。当时有的人怂,有的人被吓尿举手投降,反不屈不挠的人最后却会得到命运的垂青,说到底,全是考验。
然而不是谁都禁得起考验。有人说,这世上没一个人能真正禁得起考验,那些所谓的禁得起考验的人并非自己自身的意志有多坚定,筹码不太够而已。
如果开出足够高的价码来,流年会不会变?陈莫菲会不会变?陈乔会不会变?
这是个多么残忍的命题。
陈乔做饭的手法当然娴熟,于是很快饭菜上桌,自打跟陈乔混,陈莫菲一日三餐有着落,着落还相当可圈可点,嘴都变得叼起来。不过这个月份的孕妇对吃的东西有时也不挑,管饱就行,饱了也没关系,过一会儿继续饿。
有时她也会突然之间想吃某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至少是本地很难采购得到或者并不迎季的东西,当然自己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口腹之欲都没有被满足。原因也很简单:一是根本没有人在她身边24小时stand by,二来每当此时她便下意识想,如果现在流年在自己身边,她说出了自己的需求,流年是否真像网上某些人说的那样,不管不顾、排除万难去满足她。
陈莫菲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希望流年那样对她。她觉得真那样也挺没意思的,日子和时光一样,细水长流,那些感动在细枝末节,也在来日方长,不在一朝一夕,当然也不在人生得意须尽欢。
生命的真相并非人人得窥,人人所总结的所谓经验都带有个人感**彩。当然她陈莫菲的也作不得准。
陈莫菲坐下,笑着对陈乔说,如果她现在瞎了,闻着这饭香就能直接摸到饭桌旁边来。
这是最高级的不露声色的赞美,这赞美让陈乔听起来十分受用。
不过他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反击。
陈乔说:“你跟流年,你或者他闭着眼睛能摸进彼此的被窝儿......”
他本来拿这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见陈莫菲几乎刹那脸色就变了,孕妇激素分泌本来就失调,更何况丈夫不在她身边,陈乔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有点儿过了。
于是低头专心扒饭,平常两人在一起吃饭时陈乔总不忘展现自己的殷勤,但这一次他没敢,直到陈莫菲再一次出声,陈乔抬起头来偷眼瞧了她一眼,见女人面色如常,多云转了晴,陈乔这才敢稍喘大气。但他随即鄙夷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已经像老妈子一样的侍候着她了,怕她什么?
怕什么?
陈乔自己就笑。
怕人家生气不理自己。爱上了,什么都上赶着。再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也不成。
乐意。
“笑什么?”陈莫菲问他。
陈乔翻起白眼来看陈莫菲。
“乐意。”说着他帮陈莫菲夹了她爱吃的菜,“老娘乐意。”他追加了一句。
陈莫菲本来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除此之外,除去最开始吃那几口,她觉得这顿饭吃得有点儿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流年无归期。
女人满脸写着的不是思念,有点儿绝望?或者吧。然而不能抱怨。这种情绪如果细分应该算是委屈。委屈。不足为外人道,只能自己吞咽,但,难以下咽。
“有我呢!”陈乔很想说,但知道这话说出口了一定自讨没趣。除了他陈乔外,这城市有太多人可以跟陈莫菲扯上关系,然而,她都不在乎。
这是一个自由的灵魂,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勇敢去追。追到手了发现有可能货不对版,于是等待,等待对方和自己都变成彼此期待的版本。
看她兴致缺缺,陈乔也有些意兴阑珊,他今天倒做了不少好菜,食材新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专就一桌子饭菜来说,他给自己打80分,可,人啊,图的又不止于温饱。
陈乔如今开始理解那些专注物质的男人或者女人,他们或者是真正活得通透的人,他们可以将自己的一切悲喜都物化,都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像个孩子一般,喜欢一个洋娃娃,没有就哭鼻子,谁将娃娃塞进怀里就开心。
人简单人生才快乐。要的不多,哪怕要的多,谁给的都行,又不挑人,拥有就好,不计来源。
什么叫简单的快乐?
这就是!
陈乔想哭。
想哭。
他想,该有多么遗憾啊,陈莫菲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要婚姻而已,谁给的不一样。要人陪而已,谁陪不是陪。
除却巫山的都是蠢人,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巫山自古就一个啊!何苦为难巫山,又何必为难自己。
陈乔拿起酒来,澄红酒液沿杯壁流下。
“这叫卑鄙下流。”陈莫菲教他的,在此之前陈莫菲谈业务,跟无数人喝酒,无数的男人。他们教会她怎么倒酒,怎么跟人家碰杯,还有人跟她喝过交杯酒。酒场,声色犬马,不应该是女人呆的地方,但也从来不缺女人。女人在那样的场合有作用,女人暖酒场子,暖那些商场上浪子的身体和心,其实,最需要暖的是酒场上辗转的女人。
那些女人若非无依无傍,谁也不会千杯不醉。
不醉,是因为没有资格醉,没有本钱醉,不敢醉。
内心有多坚硬的女人才舍得给自己被酒精麻醉的大脑下那样的死命令-----不准醉。
醉了没人护你周全。
所以,只能自己护着自己。
陈乔记得陈莫菲那天笑嘻嘻的帮自己倒酒,酒液沿透明的玻璃口杯向下缓缓流淌,酒液没有在杯里激起一点儿泡沫,倒完了酒,杯子正好满,一滴不差,也一滴没有溢出来。
陈乔赞她好技术,陈莫菲拿过杯子来,说这里面有个名堂。
“什么名堂?”
“卑鄙下流。”她笑,进一步跟他解释,“沿着杯壁往下流啊。”
陈乔看着那时的陈莫菲,那时的陈乔看着那时的陈莫菲,这时的陈乔看着那时的陈莫菲,那时的陈乔看着这时的陈莫菲。
陈乔眯缝起眼睛来,瞳仁在灯光里像酒一样,他一仰头,将酒送入喉咙。
微微泛酸的酒液沿喉管下行,到胃里,跟胃液混合在一起。
“你干嘛?”陈乔握住红酒瓶颈。
陈莫菲将手抽出来。“我也想喝两杯。”
“烟酒都致畸。”
他拿过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餐桌头顶灯光璨然,在红酒表面波光潋滟。陈乔一仰头,又一杯酒下肚。
原来酒入愁肠是这种滋味。
人都说酒是穿肠毒药。陈乔微笑着把玩酒杯,透过酒杯他看见陈莫菲,目光空灵,凝于时光某处。
她在想什么?
旋即他又开始给自己解围,想什么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不会是想你。
人,犯贱。
他骂自己,手竟然不由自主又去拿那红酒。他看了看商标,这酒不错,他在米国的同学有个葡萄酒庄园,送给他的。那个庄园,得空他要过去呆两天。自己一个人,自己一个人多好,无债一身轻。
有家是一身儿女债,有另一半是一身的情债。
都是债。若无相欠,怎会相见。那他跟陈莫菲呢?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呢?陈乔又干了一杯,酒在口腔里被自己焐热,缓缓流入食道。
陈乔觉得,怎样都不该再跟这女人搅在一起。然而他同样没能有充分的理由将自己说服离开她。
她不是自己的谁,她有没有人陪、有没有人照顾都不应该是他操心的事儿。
他有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不想拿流年来说事儿,流年从来不是真实的理由。如果他想,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拒绝流年。
或者,真该给自己找一个女人了?据说要忘掉前任最好的方法是找另外一个跟对方开始,简单粗暴的方法往往最可靠也最有效。
他不是没尝试过,他现在跟谁在一起都会不由自主拿对方跟陈莫菲比较,最奇怪和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是,现在他跟个异性开个过份的玩笑都会心生歉疚,心里特别没底,像是被别人捉住痛脚想要偷腥的丈夫。
嘿嘿。
陈乔端着酒杯冷笑。
你拿自己当某人的丈夫,某人何曾拿你当过自己男人?
总有些喜怒无人问津,总有些心事没有办法宣之于口。陈乔不小了,陈乔懂。陈乔还懂得自己酿的酒,苦也好,甜也罢,都要自己干。
待陈莫菲回过神来,一瓶酒见了底,红酒其实上头,而且后劲儿大。陈莫菲眼神透露出半点尴尬,旋即回归平静。她抬头看了陈乔,发现他并没有醉。
“你还挺有量。”陈莫菲笨拙的起身,“我该走了。”
“去哪儿?”陈乔在陈莫菲经过自己时拽住了她。
“回家呗。”
她结了婚,跟流年扯了证,还住在自己单身时候的家。从前陈莫菲以为这种情况不过是暂时的,但现在看来......
算了,她对自己说,想这些干什么呢?
第121章 人一生总有些东西学不会
“哪儿是家?”陈乔偏要这样问。
“你结婚了,你的丈夫呢?你成家了,你仍旧住在自己从前的家。哪里是你的家?”陈莫菲这才意识到陈乔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醉意的,他直愣愣的盯着陈莫菲瞧,把她瞧得有点儿慌了手脚,除此之外,陈乔的问题也让她不知所措。
看破别说破。
然而,陈乔今天选择说破。陈莫菲挣脱开陈乔的手。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刀架在她脖子上,再说,所有人的幸福都需要踮起脚尖儿才能达到,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一样,同样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幸福。
命运在考验我们每一个人。
陈莫菲想对陈乔说这句话,最终却作罢。最近她有时异常活跃,有时异常沉默。
陈莫菲拂开陈乔的手,然而后者不肯放开。
“我喜欢你。”陈乔喘着粗气,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比如刚才这句。“艹,也不知怎样了,跟他妈的中了邪一样。你看你哪点儿值得一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陈乔紧抿嘴唇,告诉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可能他们连朋友都没的做。他只好闭嘴,苦笑着放开拉住陈莫菲的手,转而低声劝慰:
“别走了。你家里停水,你住酒店我又不放心,洗漱都不成,莫说别的。你明天怎么上班啊?在这儿住几天吧。放心,哥再饥不择食也不能对孕妇下手。”
那天稍晚点儿,流年来了电话。不是视频,是电话,他不知道陈莫菲也在,陈乔示意陈莫菲,用口型通知他,说“是流年,要不要?”
陈莫菲不等他说完,连连摆手。男人有时需要女人,男人有时需要男人。当男人需要男人的时候女人最好识趣一点,陈莫菲就想做个识趣的女人。她其实理解流年,她能够感受得到流年对她的感情,流年跟康若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仍旧没能修成什么正果,当陈莫菲遇到危险,流年挺身而出,不是不说明问题。
她懂。
她也懂得人活着,生命中不止有感情。很多事不止爱恨那样简单,陈莫菲太知道流年也为难。她甚至想过如果流年打了退堂鼓她也理解,她会安心把孩子带大,抚养成人。她一直想跟流年说自己的想法儿,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陈莫菲太过了解流年的个性,她这样说,他一定会更加自责,让他那么自责干什么呢?他的压力已经够大。
她舍不得。
陈乔敷衍了流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两个人并排坐到沙发上,陈乔发现陈莫菲脸上爬满了泪水,他将纸巾盒递了过去。
撇撇嘴,说,“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想的,也许真的是考验吧。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考验。其实,你和流年都没错,康若然也没有错。那究竟谁错了呢?”陈乔一摊手,“说实话,我没太搞清楚。”
陈乔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也别哭,对孩子不好。再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能还不知道,康若然流产了。这样你跟流年或许还有点盼头,她无论是回国还是留在国外等着做心脏手术,总得有个结果。你不是告诉我,说是疖子总要出头儿的吗?啥日子都有个头儿。”
陈莫菲别过脸去面对外面的黑夜,天跟夜一样暗,外面漆黑一片,犹如有人在天地间淋下墨汁,在地球彼端却是白天。她想像流年跟康若然现在的模样,却始终没什么头绪。陈莫菲甚至想过亲自到那边去看一看,但又怕康若然会误会她是去炫耀或者挑衅。
她不记得谁曾经说过,为人一世甚艰难。你怎样做都有人说你不对,说你别有用心。更何况康若然现在不堪半点刺激。
还有一件事儿十分有意思,你陈莫菲以为自己挺不容易了吧,康若然也作如是观。她莫名其妙失去爱人,到了美国以后又有了那样不堪的经历,在此之后她接连失去至亲。
每个人都更容易看见自己的不容易。
每个人都只希望对方最好懂得异地而处。
看清人性需要智慧,看清了人性,大多数人又只会向人性妥协。我们都拿自己毫无办法。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然而两个人都睡不着。后来陈莫菲从卧室里出来,到了客厅,却发现陈乔先自己一步已经在客厅里安营扎寨,他面前放着另外一瓶酒,酒液澄红,客厅里只开一盏壁灯,酒在灯下发出幽光,商标则根本看不清。
陈莫菲也很想喝一杯,虽然知道这愿望近期都无法实现,但不影响她在内心里独自渴望。每个人都曾独自在心里渴望过,渴望一个人,或者渴望个别的什么。这些渴望到最后有些会成为当事人的一个执念,非想要到不可,有一些则会被放下。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其实没什么不可取代。
人生短暂,实在没必要自己为难自己。
陈莫菲选择在陈乔对面坐下,陈乔给她扔过去一个垫子,陈莫菲将垫子塞在腰下,感觉坐起来舒服很多。
其实蛮像老夫老妻的默契,却少了老夫老妻之间的冷漠。
“睡不着?”
陈莫菲问。
“是。”陈乔自斟自饮。
“我睡不着正常。你又没这些糟心事儿。”陈莫菲说。
“嗯。”陈乔放下酒杯,唇边残留酒渍。“贱嘛,人都。”陈乔将手肘支在自己两膝,看眼前人。
“看你们糟心,做不到幸灾乐祸。”
陈莫菲一撇嘴,“你真该学学。”
学不会怎么办?
人一生总有太多事情学不会。学不会遗忘,学不会放下,学不会释怀,学不会低头,学不会自己跟自己和解......
然而陈乔什么也没说。
酒是男人最好的知己,最善解人意的红颜。
或者说,酒,是男人唯一肯让它进入自己肚肠的东西。它怎么可能不理解男人呢?它经过他的口腔、喉管、食道、胃,路过男人的心肝脾胃,最后经过他的肾。
酒把一个男人看得清清楚楚。
酒什么也不说。男人肚肠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也好,一肚子的风云际会也罢,它都知道,却选择守口如瓶。
酒。
陈乔伸出手来,却在瓶身处意外遇见了另外一支手。
陈乔缩回手来,任由陈莫菲将酒瓶拿走。他则颓然倒在沙发上。
本来以为酒会给他一个安稳而悠长的夜,谁知道陈乔又打错了算盘。他睡了没一会儿便再一次醒来,头却难过得厉害,说不好是疼还是胀,还有一丁点儿晕。
酒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乔不由在心里低声咒骂,头却在此时痉挛一样剧烈的疼了一下。这是酒精**裸的对他的报复。
陈乔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环顾四周,没见到陈莫菲。他走近她的卧室,悄悄拧了门把手,却发现被反锁。
陈乔觉得浑身燥热得厉害,脱了衣服,去卫生间冲了个凉,反而更精神了。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反而犯起困来,可这时候陈莫菲已经起来,他迷迷糊糊听见外面陈莫菲的声音,于是套了件t恤,勉强起床。
“你等着。”陈乔往卫生间里冲,“我洗把脸送你去上班。”
陈莫菲已经到门口,正在换鞋,包背在左肩膀。“不用了,我打个车方便,你多睡会儿,你这样出去送我反而不安全。”
可当她刚到楼下,陈乔从后面追了出来。
陈莫菲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了,她没那么脆弱,再说,每一天,这城市里有无数女人怀孕,几乎每个女人也都会怀孕,无论别人怎样,她都没那么矫情。怀胎十月是本能,不是筹码人。当然陈莫菲同样认为,丈夫呵护自己的妻儿是责任,并非施舍。
陈莫菲没直接让陈乔送自己上班。
“小区外面有家早餐还不错,我们去吃个早餐再走。”
陈乔点头应允,两人要了简单的早点,陈乔宿醉,吃的并不多,陈莫菲现在大多数时候胃口都奇好,陈乔剩下的她都帮着消灭了。吃完了陈莫菲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说等到她再把月子坐完,肯定会肥成猪不可。
“我侍候你月子,你不肥成猪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陈莫菲说开玩笑,凭什么你侍候我月子啊,我可没那么多钱,雇不起你。
陈乔说除了我你还有谁呀?流年能回来吗?你能打电话让你妈来吗?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可以住月子中心,或者雇月嫂。”陈莫菲嘴硬。
“啧啧啧”陈乔一脸不屑,“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你会雇月嫂。你我还不知道?你会先计算现在每个月的薪水,月嫂的工资如果多于你的月工资,你会把钱让她们赚走才怪。”
陈乔说得对,陈莫菲吃吃的笑着说陈乔现在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了解她。
当天下午下班时,陈乔准时来接陈莫菲。陈莫菲说我该回家了,家里不会总停水。
“就是总停水。”陈乔十分执拗道。而且他拿出手机来,又拿出一袋换洗的衣服。“呶。”陈乔说,“这是你换洗的衣服,这是我拍到的你们大厦的通知,说出了什么线路的故障,分时供水,你现在这情况,能忍受得了分时供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