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你在哪?
陈乔躺在床上,睡不着了。之前一点儿信儿没听过,他说走便又走了。从前走是无奈,是没有办法。然而如今呢?怎么看起来都不像。然则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要求他,他只是为陈莫菲不值。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九死一生,这样的-----不能说下场吧,至少是事情发展到中间的一个小结局。他为女人不值。
他不晓得流年能何以收场。他将来要怎样收场?陈莫菲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们的婚姻怎么办?他以手枕头,想不明白当初那样坚定的两个人怎么会闹到如今这地步。他还记得流年在他跟康若然的订婚宴上,那时陈莫菲不过就胃疼罢了,他心疼得不得了,还跟陈乔动了手,这才多长时间啊,人多情起来吓人,薄情起来更吓人。
孩子该取名字了,流年没参与任何意见,他不知该怎样跟陈莫菲交代。对于陈莫菲来说,这时情绪是一定会有的,据说产妇的荷尔蒙要经历急转直下的考验,如果是男人恐怕会直接跳楼自杀,只有女人能忍受得了这种来自生理上的剧变。他叹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出笔,拿出纸,想了几个男孩儿的名字。就说是流年害怕吵着她和孩子休息,所以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转告,说这些名字也是流年起的,大主意让陈莫菲自己拿。
陈乔为自己想到和说辞深以为然。
他把笔搁下,笔碰撞茶几台面,陈乔抹了一把脸,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卷入他们之间的恩怨的,然而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更何况对陈莫菲来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现在只有他留在她身边。对,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陈莫菲还有谁?女人这种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来指望,流年是指望不上了,流家也指望不上了,陈莫菲自己的父母------
他站起来,踱到窗前,对面楼房里灯火通明,但是窗帘拉着,看不出来里面的人正在忙些什么,偶尔有人影闪过。
陈莫菲那样要强的一个女人,她不会回家去求助,所有一切她只会搁在自己心里,她会尽量不让那些情绪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噢不,她是会尽力不让那些事儿在她心里发芽,但根儿,恐怕已经在她心里扎下了。陈乔想过劝陈莫菲两句,想开点儿儿,之类的。后来想这些话说出来太苍白、也太空泛,一点儿力量也没有。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有些苦人总得自己受,旁人爱莫能助,外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乔第一次觉得人生有些扯淡。他返身拿到自己的手机,知道陈莫菲现在肯定没有睡。她最近精神不怎么好,有一次孩子哭,月嫂正在忙别的,她就那样看着孩子哭,眼神空洞,陈乔刚从外面进来,看见此情此景,碰了她一下,“莫菲,怎么了?”他问,说着,抱起了孩子。
孩子被抱起来,月嫂的奶也冲好了,月嫂接过孩子。
“等会儿喂他奶吧,刚哭过,这时喝一会儿可能会吐。”陈乔嘱咐,月嫂朝他投过去感激的一瞥。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尽委屈。陈乔搓着手站在陈莫菲身后,发现她又瘦了。听说别人坐月子至少胖一圈儿,而她则瘦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他伸出手,手却停留在距离她身体半臂的距离-----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的女人。
陈乔按下了陈莫菲的电话号码,想告诉他明天一大早流年就走了。他把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按了下去,却没有按发射键。告诉她做什么呢?去送那王八蛋?
他又将电话号码一个个删掉,几步走到门口,伸手从衣帽间摘下一件大衣,穿上,直接奔了流年家,噔噔噔上了楼,却发现敲门并没有人应。于是他打通了流年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在康家。”他说。
在康家。
陈乔想冷笑,最终却没有,他驱车直奔康家。夜,凉如水。笼罩整座城市,路灯无言的跟黑暗对峙。他把车开得几乎飞起来。
“你出来,我在小区门外。”到了康家小区门外,陈乔停好了车,给流年打电话。
他开了车门,下了车,点了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烟灰追着风散淡开去。
没一刻一条淡黑色人影出现在小区门口,风吹乱男人的头发,他裹着一件黑色大衣,下面没穿外裤,底下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陈乔扔了烟,烟头儿还冒着火星,烟头的火星在风里越烧越旺,被风卷得跑了起来,陈乔几步走了过去,朝男人挥过去一拳。
男人没来得及躲,被打得一个趔趄。陈乔揪住男人的衣领,挥舞起第二拳,他听见自己拳头跟对方肌肉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这一次流年被打倒在地,他匍匐在地上喘息着。
“起来!”他朝男人喊,风把他的话送出去好远。流年大衣开了,露出里面的珊瑚绒睡衣来。陈乔想哭,不知为什么那样想哭。他朝男人走过去。
男人喘着,抬起头来看他。陈乔也看见男人那张脸,觉得有点儿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起来。”他拽住男人的一支胳膊。男人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男人起来了,陈乔重复挥舞自己的拳头,拳头都到了流年眼前,陈乔却颓然将拳头放下。
“流年,”他换了一种语气,流年避开了他的目光。
“怎么不打了?”他问,声调平静。
“你什么意思?”陈乔强压怒火。
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生活太他妈的苦、太他妈的累了,他不想一直活在道德的制高点,这样多好,想怎么活怎么活,想怎么过怎么过,他有什么错?谁不是这样生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少他妈的对着他指手划脚。那些苦,那些心里过不去的坎,谁能替他流年受?
“你对得起陈莫菲吗?”陈乔问。
“有什么对起对不起?我为了她,几乎家破人亡了,我还对不起她?”
男人吼回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并未躲避陈乔。
陈乔往后退了两步,流年刚才的话似乎仍旧盘旋在他耳边,他声音那样大,以至于他的耳朵嗡嗡不停的响。
他皱起眉头来看眼前人,仿佛今天才是第一天跟他相识。
流年也看着他,头发像鸡窝一样顶在头顶。小区门口处闪过一道纤细的影子,只看一眼他便认出那影子的主人是康若然。
康若然也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长头发也被裹进了大衣里,跟流年不同,她穿戴整齐。康若然在几步开外站住,隔了一会儿出言叫流年。
“流年,太冷了,回去吧。”她平静的提议。
流年看了看陈乔,转过身去,陈乔看见流年伸出手臂将康若然揽进怀里。他又开始想揍他了,刚才为什么要停呢?他无法理解自己。
整个回程的路上他都在想流年的每一个表情和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他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懊悔自己并不该出手打他,也许应该跟他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也许他有苦衷,也许他只是想-----还债?甚至是报仇?当卧底?都有可能。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车尾灯不停的闪烁,风从窗口灌进来,竟然把他的眼泪都给吹下来了。冬天了,天冷了,把人心都冻住了。
他想。
这是谁也没法子的事儿。然而他仍旧不相信流年会变得如此陌生。陈莫菲怎么办?他跟康若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早知如此当初哭着喊着非要娶人家干嘛?
烟灰掉下来,烫得他的手朝里一缩,烟灰顺势落到他的衣服上,他用手掸掉烟灰,觉得这个夜竟然如此漫长,漆黑一片,看不见头儿似的。
他神情黯然发动车子,本来想着回家,车子却自作主张开到陈莫菲楼下,他抬头朝陈莫菲那一层楼望上去,不晓得女人在婚姻里究竟可以得到什么。男人不值得。他是男人也要这样说,他还记得刚开始见到陈莫菲时,那时她可能也有心事,也有不如意,但不像现在,他还想起她被流年母亲撞倒时大出血,那么多的血,陈乔抱着她,感觉像血要从她身体里流尽似的。
她昏迷了那么多天。
出院以后她独自照顾孩子,孩子的爸爸再没出现过,像死了似的。
他想上楼,却也知道此时上楼稍微唐突。陈乔的车在陈莫菲楼下停留很久,直到他自己认为找到了一个合理而堂皇的籍口,这籍口当然是为流年找的。他打算明天半夜再来。
“是啊,临时决定的。流年没来得及通知你。本来买不到票的,后来有个朋友帮着搞到两张票子,于是他们连夜走了,怕吵着你睡觉,也怕吵醒孩子,这小子不怕吵醒我,搞得我半宿再也睡不着。啊,我还去送了,康若然的样子也不怎么样,像撑不了多久了似的。对了,康若然又犯病了,所以他们才走得这样急。这些天他没闲着,安顿好了老太太,怕你兼顾起来太累了,呶,这些是他给孩子起的名字,让你从里面挑一个。”
他演练了好多遍,直到自己确认问题不大。这才打道回府,谁知回到家他再也睡不着,要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却又睡过了头儿,等他再一次醒来,已经快十点了。(未完待续)
第199章 月嫂呢?
他懊恼非常的把手机放回床头,看着棚顶出了一忽儿的神,然后起床,洗漱。刚刚拧开水龙头,他便把水龙头又拧了回去。
算了,去陈莫菲家洗,今天去得这样晚,也不知她会怎样想。
等她去,发现只有陈莫菲一个人在家。
“月嫂呢?”他问。“孩子呢?”他有些慌神。
陈莫菲看看他,说看你紧张的,也不是你儿子,你紧张成那个样子干嘛?
陈乔见她神色如常,心落点儿底。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孩子呢?”
“阿姨带她去打针,说是哪一针来的?我倒没注意,这阵子也没什么心思瞧,还是阿姨有经验,她说孩子该去打什么预防针了,是预防白百破还是什么的?我也没细问。”
陈乔摘下围巾,围巾上裹着凉气,冬日的凉气。他缩缩脖子,将围巾挂好,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陈莫菲,她捧了杯热牛奶,说是阿姨临走时热给她喝的,刚才她忘了喝,后来想再喝,发现牛奶已经温了,并不热了,于是她自己将牛奶重新热好。
“这样捧着,好像很能让人满足似的。”她抿了一下嘴巴,朝他笑了一下。陈乔心里一动,似乎许久没见过她笑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
陈乔朝她走过去,陈莫菲已经坐在沙发上,两人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就那样隔着。陈乔看见奶白色的液体流入陈莫菲的嘴巴里,他听得见她喉咙轻微的吞咽声,小心翼翼的。陈乔偏过头,发现阳光正照进来,客厅里将近一半的地方洒满晨光,窗前绿植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身影。他心里却觉得隐有些不安。最近他是有些神经了,真的神经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呢?再不会出啥事了。康家老爷子已经是个半残废,康若然又已经离开,然而,他不安的站立起来,站立起来嘲笑自己的草木皆兵,一个老头子而已,居然让他害怕到这种地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觉得自己经历过的类似这样的事还是太少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陈莫菲抬起头来看他,尖削的下巴朝厨房的方向努了一下。“阿姨没偏没向,给你也热了一杯热牛奶,我不知你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没帮你加热。你自己来。”
阿姨每天早餐都会帮他们两个准备热牛奶,她自己却不喝,她说自己乳糖不耐受,只要一喝牛奶就坏肚子。陈莫菲跟陈乔都知道有些人真的乳糖不耐受。
陈乔应了一声,朝厨房走过去,将牛奶杯子放入微波炉,叮了两分钟,两分钟过后,牛奶杯壁已稍微烫手,他试了一下,第二下才把牛奶从微波炉里捧出来。
他端过杯子朝客厅走过去,发现陈莫菲的牛奶已经喝进去大半。
“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陈乔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烫,还是太烫,有点儿不能入口,可能牛奶搁的时间长了,牛奶表面已经起了一层奶皮,他小心翼翼的将奶皮吹皱,每啜进一口都如履薄冰的样子。“再不然你就该给我打电话,你不该让她自己带孩子去。再说,这天儿,她又没车,打不着车孩子也遭罪。”
他说,心里全是孩子,这孩子出了院他就跟着带着,真的有了感情。他想起昨天晚上流年的样子,想起他离开时跟康若然......
陈乔不由又开始心烦意乱,对了,一会儿还要告诉陈莫菲一声,她丈夫又走了。呵呵。除了呵呵,他不知该怎样形容此际自己的心情。
“叫了车子。我帮她们叫的,到了我付的钱,用的叫车软件。”陈莫菲说,“我刚一直在瞧,瞧他们到了哪儿,你进门时我刚放下电话,刚跟他们通完电话。”她说,整杯牛奶快喝完了,“你不知道,我要去,她不让我去,最重要出门前也不知怎么了,肚子痛,我以为要坏肚子,阿姨说这针不能等,有日子的,我想也是。不然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我们一会儿过去,我们去接他们,一起回来。”
这是个好主意。
陈乔想。
两人喝光了牛奶,许是室内温度过高,又许是昨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又许是肚子里喝了热牛奶,让人生困,两人竟觉得困,睁不开眼睛,陈乔看看陈莫菲,他晃晃头,想不明白怎么会那么困。
“莫菲,”他说,话没说完,她见陈莫菲已经栽歪在沙发上,起不来了。他刚往前迈一步,咕咚一声,也栽倒在地。
临倒地之前,他想,不对。然而究竟哪里不对?他不知道。现在也许只能盼望着月嫂早一点儿带孩子回来,看见他们。
陈乔跟陈莫菲沉沉沉入梦里。
梦像网,而他和陈莫菲就在网中央,只有在梦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跟她在一起,孩子变成是他跟她的孩子,两个人一起抱、一起亲,陈莫菲脸上有笑容,他梦见她跟他在一起造小人,他们可以再有另外一个孩子,第三个孩子,他是外国籍,可以不受国内任何生育计划的制约。
他们一起出去玩儿,笑,他把孩子举过头顶,陈莫菲吓得哇哇大叫,让他小心,他说没事儿。
当陈莫菲脸上浮起一层白光,陈乔看见那层白光逐渐消散,陈莫菲的脸像那层白光一样,最后消散在空气里,像水汽消散在空气里。
他蓦然间醒来,他比陈莫菲先一步醒来,他不知自己究竟睡了有多久,如果不是那层白光笼罩并且变走了陈莫菲,他其实宁愿在梦里多停留一阵子。头痛是后遗症,跟电视里演的差不多,然而也不都是疼,还有晕,满脑袋里胀得满满的,像有团浆糊糊住了他的脑子。天色已经黑了,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房间里静悄悄的,月嫂没有如约回来似的,他觉得神经一激灵,踉跄着起来,看了一眼陈莫菲,想伸手把她拨拉醒,手指快碰到她的胳膊,手指却停下了。他看见她睡得是真香,环顾四周,他觉有莫名的冷清,仿佛整个世界陷入荒芜,世界里只剩下他跟她了。
孩子呢?
月嫂呢?
他站起来,脑袋里有根弦在这种时候狠狠拉扯着疼了一下,他皱一下眉,朝月嫂的房间走过去。也许她们回来了,在屋子里睡觉,孩子第一次出去接种疫苗,一定会哭,可能是累了,可能他们两个都累坏了,真不该睡得这样死,应该去接他们。
他走过去,小心谨慎,尽量不弄出声音,他不想吵醒陈莫菲。门很容易就被推开,然而里面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有一张小孩子的床,还有一张大床,小床在大床旁边,里面还有孩子的零散物品,温奶器在一旁安静而详和,在等待自己的主人。然而它的主人呢?
陈乔折回到客厅,拿了电话,把电话拨过去,关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候再拨。
他突然间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但他不太敢相信,又说服自己拨通了月嫂的电话,仍旧不通,关机,关机。他觉得这房间里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一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儿他不敢确定,他放下电话,垂下双手,告诉自己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冷静,这种时候不能慌,不能乱,怎么办,要有章法。
要有章法。
要有章法。
他抬起头,看见小床,想起昨天孩子跟他在一起玩儿时的样子,心整个揪起来。悔恨爬上来,昨天晚上不该去找流年,他不重要,他不再重要,孩子最重要,然而孩子现在在哪里,月嫂不会无缘无故的关机。不,这一切有备而来,牛奶有问题。
他跑出去,冲到牛奶杯子面前,牛奶杯已经空掉了,被室内的空气风干了,
陈莫菲还没有醒,仿佛能睡到地老天荒似的。他拿起杯子来放在鼻尖处,自己嗅了嗅,只有奶香味儿,那点儿奶香味儿也是若有若无的。
他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陈莫菲,知道该把她叫醒,然而叫醒后他不知该怎样跟她交代。他想像她得知真相那一刹那的表情,他不想看见那表情,一辈子也不想看见,呼吸不畅,他总觉得自己是在被命运压着打,不止于他,还有陈莫菲,如果他还算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置身事外的话,那么陈莫菲则无从选择。
陈乔长叹一口气,终于有一点理解流年。流年就选择了离开,不想面对,有些事无解,人便想逃避。他终于体会到那种无奈,那是命运强加给他的无奈,人生实苦,人生实苦,苦在爱而不得,苦在一切的圆满都会在你措手不及处失去,有太多事儿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人活着就要看淡这些无力,就要学会不执着。陈乔又偏过头来瞅了瞅陈莫菲,见她翻了个身,看来也快醒了。他拿出电话来,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您好,我姓陈,叫陈乔,我报警,有个孩子疑似被月嫂拐卖......”
陈乔看见陈莫菲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200章 牛奶有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继续对着听筒,“是的,是的。孩子刚出满月,第一针,现在联系不上,这个时间负责接种的妇幼保健院肯定也下班了。我不是,我是孩子的舅舅,孩子的妈妈姓陈,陈莫菲。”
他看见陈莫菲站了起来,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她的影子好像比她胖一点儿。陈莫菲过来,看着陈乔。你说什么?
她问。
陈乔看她一眼,继续对着听筒,“我们的电话是----”
他报出了两个电话号码,“对,这两个电话24小时开机,24小时有人接听,好的,稍候我们过去,提供一下他们的照片。孩子的有。”
他说。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屋子里静极了,静极了,静极了,只能听得见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陈莫菲依旧平静,她不笨,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开始问他。
“月嫂和孩子还没回来?”
陈乔捏着电话,朝她点点头。
“牛奶有问题。”
这一次她用的是肯定句。
是肯定句。一切呼之欲出。肯定句,她不傻,陈莫菲一直都不傻,她最傻的事情可能就是选了流年,她等了流年那么多年。
陈乔扔掉电话,扶上她两条肩膀,“莫菲,你听我说。”
“报警了?”她不肯听他说。陈乔点点头。
她转过身去,进了卧室,他怕她做傻事,跟了进去,却看见陈莫菲换了衣服,她当着他的面脱了睡衣,她里面没穿内衣,什么都没穿,陈乔的目光落在女人的皮肤上,他觉得她的皮肤透露出寒冷与苍凉,他挪开目光,觉得那不该是一个活人的皮肤,活人不会有那样的皮肤,她的皮肤像已经死了。陈乔将目光往上挪,然后看见陈莫菲的脸,他觉得她的脸也是死的,一点儿生气都没有。陈莫菲转过身来,他转过头,不知该把目光安放在哪里,他只好转过身去,出了门,拿出烟来,烟散淡在大厅的空气里,他第一次觉得胸口有点儿疼,烟没有办法给他救赎,救不了他,他觉得绝望而沮丧。陈莫菲换了衣服出来,脸色苍白,像牛奶一样,他们什么也没说,连目光都没有交流,陈乔拿了大衣跟在陈莫菲后面。外面真冷啊,真冷,冬天来了,不,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触目所及一派萧杀,他裹紧了大衣,耳朵却在留心身后女人鞋跟坠地的声音,他想回过身去,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然而他知道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然而什么时候是时候呢?至少不是现在。现在想这些......他想扇自己一耳光。车停在不远处,他取了车,发动车子,陈莫菲的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直线,她笔直的坐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车子上了路,一路还算畅通,到了警察局,下了车,到门口,陈莫菲站在门口,望向门口那些字。
“没到48小时。”她说。
风太大了,风把她的话撕碎在风里,无影无踪。
“什么?”陈乔问。
陈莫菲看向陈乔,他看见她眼睛里的瑟缩。
“还没到48小时。”
陈乔走过来,揽住她肩膀,“别怕,有我。”他说,喉咙有点儿发紧,“是警察让我们来的,不是非要等48小时。”
陈莫菲被陈乔肩膀的力量裹胁,两人进了门。说明来意,有个三十多岁的男警察从一扇白钢铁门后面出来,接待了他们。
“跟我来。”那人说,男警察朝里面示意,里面有人把那扇大铁门打开。
“警察同志,能不能特事特办,现在把火车站、汽车站、机场,所有能调的监控都调出来,孩子才出满月没多久。”
那警察没作声,把他们安顿在一间屋子里,“别着急,”他说,“孩子和保姆的照片儿。我们得核实。”
“我们理解,我们理解。”陈乔点头哈腰,回国以后,他深谙在中国办事儿得入乡随俗。
“你是------”
“我是孩子舅舅。”陈乔利落的答,他只能这样答,恰好他和陈莫菲都姓陈。
“孩子爸爸?”
“出国了。刚走没多久。”
“有什么家庭矛盾吗?有没有可能是他爸把孩子接走了?”男警察看着陈乔。
“不,没有。我妹妹跟妹夫感情很好。他爸已经走了,家里只有一个半瘫的老母亲,别说没矛盾,就是有矛盾也带不了孩子。”
“孩子的出生证明。”警察说。
“出生证明?”陈乔额上出了汗,出来得匆忙,再说,他根本没想到。
“在这儿。”陈莫菲从后面过来,从包里拿出两个小本儿,一本是她跟流年的结婚证,一本是孩子的出生证明。
“还有这个。”陈莫菲拿出手机,“孩子的照片儿。”
那警察瞅了她一眼,他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镇定的丢了孩子的母亲。男警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结婚证,又看了出生证明,再拿过陈莫菲的手机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男孩儿。“保姆的呢?”他问。
陈莫菲的脸就更白了。
“没有。”她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没有。”她重复了一遍。她想哭,然而眼泪不肯出来,它们窝在她的身体里。“有备而来。”她说,“现在回忆起来,有一次我给宝宝照相,当时她正抱着宝宝,见我举起手机她就把孩子放下了,说不照相,她说她不爱照相。当时我们想,她可能真不爱照相。”
陈莫菲低下头,“当时没想到。当时怎么没想到?”她抬起头来,警察看看她,看对面的女人眼睛里明明没有泪,他看见过太多呼天抢地的当事人,然而只有面前的女人让他觉得心里疼了一下。他避开女人的目光。
“女人的身份证儿复印件?你们有没有?”
陈莫菲看向陈乔。
陈乔傻了,他没管女人要过身份证,那天多急啊,而且陈莫菲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没有。”
陈乔说。
“没有。当时-----”
警察挥了挥手。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人真是有备而来,有什么仇家吗?
他问。
仇家?
仇家!
康家算不算仇家?
然而康家也已经支离破碎,更何况康若然已经出国,更何况说来话长,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你们稍等一下,我让内勤把照片打出来。”警察出了门,拿着女人的手机,有备而来。他想,如果是仇家的话......一天了,24小时了,希望对方别那么残忍。他自己有个女儿,妻子也刚生没多久,还没出月子,他想到自己的女儿,胸口不由窒息。
出去把一切都安排好,男警察返身回来,警察不应该给当事人任何承诺,他给不了,人世间所有事情瞬息万变,那些变化有时是好有时是坏,他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不懂这些,有一次给了一个当事人一个承诺。结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结果当事人一直找他,还投诉他,他被记了过还作了检讨......
男警察推门进来,“回去等信儿吧。”他说,“有新线索及时提供,现在隐瞒情况对你们不利。”
当警察时间长了很难相信别人,而且会变得越来越冷漠。
“警察同志......”
男警察不耐烦的挥挥手,他知道他其实无能为力,从孩子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如果他们及时发现情况不对或者还可控,然而现在一切已经不可控。丢孩子的案件在中国并不稀奇,年年都有。他不是冷漠,他不是冷漠,他又想起自己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来,内心有些压抑,像被什么给压住了,他喘不过气来。警察这职业穿起一身制服,看起来威风神气,其实他们每天跟罪恶、跟丑陋的人性打交道,他们看过太多社会的阴暗面,有时自己也想不通,其实这些会对他们的生活有影响,或多或少罢了。
更何况,那对男女不像是兄妹。
警察的目光从门口收了回来。
不像。
不像。
他们绝对不会是兄妹。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儿就不像。这个案子......
男警察低下头来,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叫他一起出警,这个案子他已经接下了,然而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在门口他碰见那对男女,女人站在风里,男人守在女人身边,见他出来,女人上前一步,说,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我认识那女人。
男警察犹豫了一下,警车已经发动,他朝女人点了点头。
陈乔过来揽住陈莫菲的肩膀,对男警察说,我的车跟在你们后面。
“随便吧。”男警察上了车,车子直奔火车站,同时技术科已经在全城监控开始搜索,从陈莫菲家门口的监控开始查起,然而,没有任何线索,全城都安了电子眼,却仍旧无法阻挡真正的罪恶。
更深的夜笼罩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的戏码。男警察眯缝起眼睛来看那个叫做陈莫菲的女人,她没有哭,她的眼睛紧紧盯住液晶屏幕,一帧又一帧,他一帧都没放过。她的脸刷白,乌黑的薄薄的头发随意而服贴的覆盖在她小巧的头颅上。那个自称是孩子舅舅的男人陪在她身边。他走上前去。
“早上到现在的监控我们都查了,反复查了好几遍了,没有。”
他说。(未完待续)
第201章 承认了又怎么样呢?
“所里来了电话,说那个女人的画像出来了。”
陈莫菲直起腰身来,对男警察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医院。”
“医院?”男警察皱起眉头来。
“对。”陈莫菲说,“医院有监控。走廊里就有,女人出来进去,医院一定有她的影像资料。”
男警察说,“我跟你们走一趟。”
两伙人分别上了车,陈乔抬腕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近午夜,想到孩子那张脸,想到孩子小手的触感,想到他被自己高高举过头顶口水从他嘴角流下来的样子,陈乔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陈莫菲,下一个红灯,他从后座拿过一袋面包,放到她腿上。
“多少吃点儿。”他说,“多少吃点儿。”陈乔重复。
陈莫菲没有拒绝,接过面包,撕开包装,再用手撕下一小块儿面包放进嘴里,陈乔听见女人咀嚼的声音,在车里那样清晰,陈莫菲镇定得让他有些害怕。
到了医院,保卫科的人请示了上级领导,更何况有警察跟着,所以全程没怎么废话,女人的图像得到了,个人信息很快被调了出来。男警察奉劝两个人回家去等消息,办案是警察的事儿,他们总这么跟着也不是回事儿,万一孩子回来了呢?家里得留人。
陈莫菲说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我们回去等消息。
她越这样说,男警察越发的觉得这个当事人跟别人不一样,换了别的女人眼泪还不得淌成了河?得像个疯婆子一样,当然他也理解得了那种疯魔。然而眼前的女人镇定得-----他说不好。有几次他甚至在想这个案子是否跟她这个亲生母亲有关,没准儿,现在的人,现在的人心,现在的人性越来越让人不忍直视,有时人为了一己之私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这男警察总于暗处观察陈莫菲,观察的结果是暂时看来陈莫菲没有任何可疑。但这却比让他发现女报案人有可疑更加的让他心神不宁。
男警察上了警车又下来,走到陈乔他们车前,冲陈乔招了招手,陈乔下了车,陈莫菲也跟着下了车,男警察支开陈莫菲,“我跟你兄弟说两句话。”
陈莫菲点点头。陈乔说,“去车里等我。”
陈莫菲回到车里,前挡风玻璃把对面街灯映进来,停车场里几乎没人,只有车,一辆挨着一辆,无言伫立在黑暗中。它们在等待自己的主人吗?有多少人永远也不会等来自己的主人了?
男警察把陈乔叫了过去,他本来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兄妹,但是想想算了。
“兄弟。”男警察拍上陈乔的背,“回家一定要陪住她。”
陈乔抬起头来看男警察。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冷静的当事人。跟你实话实说,这么久了,孩子找到的希望有点......”男警察这里用了说话的技巧,人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他不是想置身事外,他也是没办法。
“找到还好,找不到,我怕你姐-----那是你姐吧?姐还是妹?”
陈乔犹豫了一下,却只点了点头,没说是姐还是妹。索性男警察对他们的关系没太大兴趣。“一定看好了。她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陈乔心里就咯噔一下。男警察离开时又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谢谢!”陈乔说。陈乔不敢拿眼睛去找陈莫菲,不知道要说什么,陈莫菲端端正正坐在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她有时是不大爱系安全带的,要等汽车发动了车子提出抗议她才肯系,陈乔只瞄了一眼,浑身紧张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嗓子也开始干,这一整天他几乎没喝水,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忙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才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也饿、也渴、也累,但还得强打起精神来,身旁坐着的女人老公悄没声的走了,归期不定,儿子应该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然而现在孩子也下落不明,最重要敌暗我明,不晓得是哪一个天杀的能下得了这样的黑手。车前灯把前面的路照得雪亮,但他还是觉得黑,眼前黑压压的,好像什么都看不进眼睛里去似的。把车从医院开到家里没用多长时间,有几次他都想偏过头去看看陈莫菲,而且他暗地里把几个车门都锁死了,派出所所长的话乍听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禁不住细琢磨,一细琢磨人就坐也坐不下,干什么都没了心思。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如今这地步,仅仅是因为一对相爱的适龄男女想在一起?他抬起一支手来抹了一把脸,自己的皮肤跟自己的皮肤亲密接触,竟让他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来。车子熄了火,他却没动,陈莫菲也没动,黑暗而苍茫的空气在车灯里舞蹈,他希望此时陈莫菲能哭出来,电影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人遇见太过悲伤、太让人糟心、感觉怎么走也走不下去的时候就大哭一场也许就好了,他还想伸手把女人抱进自己的怀里,他断定女人此时此刻一定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他陈乔的怀抱并非登峰造极,但也绝非浪得虚名,他还是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撑起一片天来。然而陈莫菲不肯悲伤、不肯哭、当然更加不肯一头扎进他怀里,最关键他不能像从前对待身边那群女人一样,强攻硬上,面对陈莫菲,他是实在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车门“叭嗒”一声,开了,陈莫菲叹一口气,然后伸手解开了安全带。“我到家了,谢谢你。”
她说这话时淡淡的,淡得让陈乔觉得浑身都很不舒服,他感觉到她语气里的生份,这让他愈发的不安。
他没有办法安。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好不安的。那孩子跟他陈乔有丁点儿关系吗?身边这女人跟他有丁点儿关系吗?孩子的亲爹都不管,他陈乔要女人-----这年头想要一个女人的身体有多难?不难的啊。再说,他陈乔也不过是俗人一个,这女人不但跟别人结了婚,孩子都生了。没什么放不下的。这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他陈乔不是佛祖、不是菩萨、也不是耶稣,他能力有限,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做人有时应该自私点儿,把自己管好就得了------不是不想管,是实在管不了那么多。
车门被轻轻关上,灯影里是一个女人单薄的身体,瘦且长的影子被拉得斜斜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倒在地上似的,男人的目光顺着影子找到女人,他心里一酸,推开车门跟了出去。这时间,小区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地下车库更是空旷得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又冷又寂又空。白天那样繁华那样热闹的一个人间,一到入了深夜,再热闹的城市都显萧条与冷漠,他紧走几步,与她并排在小区里,进了大堂,上了电梯,下了电梯,到了门口。陈莫菲伸手想掏钥匙,把手伸到包里,包里没有,把手伸到大衣口袋里,大衣口袋里也没有,怎么会呢?不会的,她这样一个人,她孤身一人在这城市里,所有一切都得靠自己,凡事都要靠自己才能护自己周全,她怎么会那样大意?不会的,钥匙在跟她开玩笑,保姆也在跟她开玩笑,儿子也在跟她开玩笑,兴许一会儿这扇大门自己就会洞开,然后从里面冒出一大一小两个人的面孔来。
陈莫菲继续找,从包里面把东西一件一件的掏出来,陈乔默契的接过去,她掏出来一件,他接过去一件,所有的东西----无论多小的物件儿,都经过她的体温再被传递到他的手上,再沾染上他的体温。
不会的。一定能找得到。
一定可以。
再不然陈乔也有她们家的钥匙,流年也有,流年是谁?是啊,流年是谁?流年是孩子的爸爸,是她等了那么多年的人,为了他,她一直单着、一直漂着,再好的男人,再合适的机会她不惜拱手让人,没什么可惜的。她爱他,人一辈子能真爱上几个人?而且她一直深信不疑他也爱她,他一定是爱她的,他们重逢,他有时装作不经意看向自己的眼神儿,他帮自己摆平那些事儿,他介绍陈乔给自己认识。她都由着他,她就是想看看他能怎样折腾,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会承认他从来没有忘了她。
后来他承认了,又怎么样呢?
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掏了出来,然而,还是没有钥匙,还是没有,就像那把钥匙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咦。”她说。
“别着急。”陈乔说,“有时越着急越找不到。”
然而没有,连把钥匙的影子都没有。她一定是出来得太急了,当时只想着要把公安部门所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带上,这一出去,她可能想过,如果儿子找不回来,这家,她是没法儿再回来了。
陈莫菲看着那扇门,这扇门被无数次打开与关闭,这扇门里是她的家,竟然是她现在唯一的归宿,她结婚了不假,然而-----
算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未完待续)
第202章 闭嘴
她把包里的所有东西“哗”的一下全部倒在地上,陈乔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蹲下去。
“为什么不骂我?”陈莫菲想问,然而并没有问,声音没从喉咙里跑出来,那个问题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有时你不问,那些问题便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等到某一天你崩了,别人会发出“咦”的万分惊讶的声音来,问你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丁点小事就歇斯底里。
陈乔打开房门----那堆乱物里没有什么是这房间里的钥匙。她的钥匙一直被陈莫菲拿在自己手里,刚才进大厅,进电梯,她一直拿着那枚钥匙,可是灯下黑,也许这是人类的通病,攥在掌心的东西都不容易被看到。
两人进了门,陈乔却不知该不该走。走了怕陈莫菲出什么意外,不走又怕她是想自己一个人独处一会儿。陈莫菲是那种有事愿意自己独自一个人去消化的女人,所以也是一个遇事更容易钻牛角尖的女人。他站在门厅里,觉得门缝还是能吹进来一点儿点儿风的,陈乔觉得有些冷,看见陈莫菲已经换了鞋子坐进客厅,正呆呆且木然的坐着,沙发被她身体的重量压下去一小块儿,微微变形。而陈莫菲则目视前方,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如果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不敢朝下想。
也许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安慰自己,脱了鞋,想去厨房煮碗面。不管怎么样饭也得先吃了,吃饱了,有力气了,再去找儿子。然而他知道女人此时一定吃不下,而他陈乔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见得真正相信那些理由,可能他也想逃,哪怕是逃到厨房里去。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陈莫菲,去厨房里做点儿什么或许可以让自己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不必去面对女人。
陈乔强迫自己走到沙发旁,坐在陈莫菲身旁。说点儿什么吧,这房子里静得吓人。他将手肘肘在两条膝盖上,抹了一把脸。听见外面的风声,风沉醉在冬里,就算是到了夜里也不肯安宁,在窗外撕打咆哮,全世界都在静静聆听它的声音。
“我会变成风。”
陈莫菲突然间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他问。
“我会变成这样的风。”陈莫菲说,“在窗户外面,看是哪扇窗户困住了我的儿子,我就吹破那扇窗,把他救出来。”
语气平静。
陈乔不知该怎样往下接,只好接着沉默,她站起来,踱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风怒吼着钻进室内,鼓起她的衣服,长头发在风里纠结,陈乔站起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不敢呼吸,他能听见心脏在自己胸腔里跳跃的声音。风灌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冷。
陈乔终于走上前去,关了窗,用两支手扳过女人的肩膀。
“一定会找到他的。”他说。
“你信吗?”
她不看他。
然而,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只有一条路。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就一条路而已,没别的路好走。
那天晚上,他和陈莫菲谁也没睡。两人各踞沙发一端,期待能有奇迹发生。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天光破晓,电话却依旧寂然无声。在此期间,两人的电话一声都没响过。陈莫菲知道孩子不可能再回来了,至少是短期内不可能重新回到她身边。不是绑票,她本来也没什么钱。仇?一定是仇家。她开始极力往前追忆,想自己曾经得罪过的所有人,然而事情毫无头绪,整件事情计划周详,细节严丝合缝,保姆经验老到,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精心算计,每一步都有备而来,每一步都为引君入瓮。
更何况,她其实真的曾经得罪过很多人。当时她以为自己做所有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现在报应来了。
陈乔这时间已经睡着了,男人颀长的睫毛紧紧覆盖住下眼睑,嘴巴微翕,从喉咙里滚出清晰的细微的呼噜声。陈莫菲轻轻坐到他身边,陈乔被这个动作吵醒,于是翻身坐起来。
孩子有信儿吗?
他想问。
然而想了又想,没问。
“吃口饭,我陪你去找。”他说。
这时候光靠警察可能不行了。
“把孩子的照片和那个保姆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在网上,在这个城市里到处张贴,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了。”他说。
两人草草吃了口饭,然后开始找印刷社。加急,然而也要等上一天印刷成品才可以到手。那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大家不说话,吃东西,发呆,看着电话,张望,陈莫菲不敢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那天傍晚,陈莫菲说,如果当初孩子被老太太撞掉了、死掉了,也许是好事儿。陈莫菲说这话时没对着陈乔,是对着客厅沙发对面的电视机说的,电视机也没开着,什么影像都没有,漆黑的屏幕里映出电视机对面的沙发和沙发上的陈莫菲,她看见电视屏幕上孤零零的自己,那么孤单,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似的。
她很失望,但也说不上是对谁,对自己、对世界、对全人类?陈莫菲有些无奈的笑笑,伸手从茶几上抓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客厅的灯没有开,最近她不想见到光,光让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让她不能隐藏掉自己的悲伤以及失望,她一直都是纸老虎,然而只有在此刻那感觉异常清晰且明亮,像一柄在阳光下闪耀着光的刀子。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然后点上,袅袅的烟雾从指尖盘旋而上,散淡在空气里。陈莫菲忽然间想起,她第一次抽烟还是因为流年,那年她刚参加完高考,晕倒在考场外,父母第一次得知她跟流年曾经在一起,又惨遭那个男人抛弃,在父母的观念里,被男人抛弃对于女人来说相当耻辱,母亲的语言曾经也像刀,把她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莫菲当时当然想到许多排遣自己苦闷的办法,后来就去楼下很远的小铺里买了一包烟。
真的是很远很远的小铺。她路过许多间小铺,每一间都没能让她的双脚踏进去,她对自己说,再走出两个街口,那儿远,远到不会碰到熟人。
等到她终于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这才随便钻进街边的一间铺子里,那间铺子开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一角,大角,应该是好位置,人来人往,车马喧腾,门关上仍旧有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充斥室内,但陈莫菲喜欢那种嘈杂,她递过去一张纸票,十块钱面额的,有些旧,最重要那张纸票被她的手汗濡得湿湿的,不成个形。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秃头,穿着白色挎篮背心和一条灰色的到膝盖的大裤头,趿着一双夹脚拖鞋。
买什么?
店主问。
她这才想起来慌乱,眼神往上扫。
烟。一包烟。
什么烟?
是啊,什么烟?
她不知道要买什么烟,她从来没抽过烟,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烟,然而有一天,她如此这般的、强烈的想要吸一整包的烟。不,其实哪怕一支也是好的。
于是她胡乱用手一指,店主觑破了她的尴尬,至少是看出来她这是第一次买烟,而且不像是给别人买。女孩子为什么要抽烟呢?
抽烟显着社会。
社会有什么好呢?
社会了以后可能没那么容易被别人当个新人来看。
手指间夹一根香烟,眼神最好满不在乎,任性,一副想干什么就会去干什么的样子,别太认真,太认真的活着有时人就会利用你的认真,你的认真就会成为某些人的把柄,做人不能授人以柄,授人以柄就极易被人利用。所以陈莫菲长大以后便看见许多表面热情心里生硬的男人和女人,也看到过许多表面冷峻但实则内心火热的人。我们都生活得言不由衷,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事儿。
男人拿了一盒跟那张纸质人民币面额差不多的烟扔在柜台上,本来还想劝两句什么,因为怎么看来买烟的女人都不像真是个被社会浸染得怎样了的女人。
他嗫嚅一下肥厚的嘴唇,最终却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说,也觉得实无必要,人到一定年龄就懂得了应该闭嘴。
陈莫菲出了门,手心里的汗又很快把烟盒濡得湿了,那屋带塑料包装的包装纸在手心里像尾鱼一样来来回回的滑来滑去,她快走几步,到一个街心花园,有个老太太带着一条狗,那条狗是条京串,黄色的毛,间有白色杂毛,黑色且湿润的鼻头,两支倒三角形的耳朵耷下来,走起路来姿势不那么优雅,但丝毫不妨碍老太太对它的喜欢。
陈莫菲见老太太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那条狗。
她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这才发现没有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
多么可笑!
她如释重负,然而另外一方面,内心又伸出极度的渴望来。那烟成了潘多拉的魔盒,她一定要打开它,她想打开它,陈莫菲站起来,四处张望,四周围车流如织,老太太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那条狗犹犹豫豫的朝她走过来。
然而那时她并不欢迎它,一点儿也不。
走开!
她在心里说。
那条狗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竟然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并且侧过头来打量她。(未完待续)
第203章 再见
陈莫菲觉得自己被盯得惶恐,从来没有过的惶恐。她甚至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停的穿过,穿过,然后再穿过。
“花花!”老太太喊。
原来那条狗叫花花,狗转过头去,看着主人。
“过来!”主人再次发出命令。
狗又回过头来瞅了陈莫菲一眼,但最后还是决定听从主人的召唤,它缓慢的踱回到主人身边,卧在主人脚边,但是目光依然没有放弃陈莫菲。陈莫菲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阳光里,阳光把她的影子斜斜印在地上,很短,很短,短到她有些认不出自己。真的是很短。
她吁出一口气,到对面的小铺买了一支打火机,这一次比上一次淡定得多。等她从小铺里出来,那个老太太跟那条狗已经换成了两个玩轮滑的少年,他们跟她几乎一样年轻,他们专注于自己脚底下的轮滑,没有人注意到陈莫菲,于是她啪的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她没咳,电视剧里演的女人抽烟时一定要咳嗽几声的,但是她没有咳,好像她与生俱来就会抽烟似的。
抽完了一支以后第二支就轻车熟路了,她一连抽了三支,后来也没觉得自己的苦闷有多么的得到了舒缓,于是她将那包烟揉皱、揉碎,抛进垃圾筒里。
打那以后她几乎没抽过烟,因为终于知道烟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就像喝酒也并不能解决问题一样。
然而今天她忽然间又想抽一支,把烟拿在手里,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自己多年轻,年少春衫薄,那时她还相信爱情,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相信善良终将战胜邪恶,相信美好会掩盖一切丑陋。为什么不是呢?竟然不是。这真叫人没办法。
她叹一口气,把烟重又放回到茶几上。警方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质疑警方没有尽全力去找人,我们出花红,办案经费,我把房子卖掉,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卖掉流年的房子,他是孩子的爹。
陈乔安静的看着她,警察们也安静的看着她,他们的眼睛里都没有表情,无悲无喜,无悲无喜,只有她丢了儿子,她怎么会那么懒,她应该跟保姆一起去的,但是----保姆仍旧会找机会下手的,只要对方想,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得逞的途径。她不停的刷那些传单,在街头发,祈求路人给予帮助,然而路人们最多朝她投过来一瞥同情,再多,没有了。其实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她只不停的发,机械而麻木的,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将传单刷到墙壁上,虽然第二天它们就会从墙壁上消失。有一次陈莫菲甚至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城市管理的,语气还算和缓,告诉她不应该那样破坏市容,那样是违法的,他们可以申请把她的手机号停掉。
她的手机号不能被停掉,不能停掉,如果停掉了别人怎么找得到她?有了线索要给谁打电话。
陈莫菲说我不贴了,你们别封我号。
陈莫菲听见对方开始沉默,到最后沉默变成叹息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拿着电话,问陈乔应该怎么办。
陈乔皱起眉头来看她,她已经很久没洗澡也不换衣服了,每天就是不停的发传单,去公安局问警察最新进展,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刷传单。有时她吃饭,大多数时候她不吃饭,也不梳头发,他闻得到她身上都有味道了,但是她自己闻不出来。
他想帮她,那么想,然而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到她。他想过离开,人都走了,因为在国外的父母知道他在国内发生的事情,让他回国,这国内本来就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开始一直在拖着他们,说我会回去的,再等等。
直到他自己也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他给流年打了个电话,他听见电话那头流年的喘气声,还有女人的**声,他不知道用这种方式接通电话是他的意思还是康若然的意思。陈乔觉得男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流年坚持了那么久,就是不肯跟康若然在一起。
他沉默的挂断了电话:也许有了第一次以后,以后的很多次就会顺理成章许多吧。
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男人出轨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那是条不归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流年回不了头了。
陈乔点燃一支烟,他想,他当初就不应该回头。
于是陈乔又继续在陈莫菲身边多耽搁了几天,父母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催,还说他再不回去他们就要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陈乔不希望他们过来看到他现在过的日子。于是终于决定要走。
他买了很多菜,买了速食面,肉,鱼,牛奶,鸡蛋,水果,冰箱都满了,他一个人弓着背,低着头,不停的往冰箱里头塞,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任何东西,他回过头来,看见陈莫菲正安静的看着他,陈乔直起身来,张开嘴,想跟她说点儿什么,然而陈莫菲转过头去,他吞了一口自己的唾液,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有汗,冬天啊,多冷的天,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干活儿。
“我走了。”陈乔说,人站在门口,一支脚还是拖鞋,另外一支脚是皮鞋,他就维持这样的姿势有那么几秒,然后另外一支脚也伸进皮鞋里,打开门,汗从额角朝下滴,快滴进他的眼睛里,他低下头,汗落到脚垫上,悄无声息,如同一粒尘埃碎进另外一粒尘埃,他两支手拿着那钥匙----那上面有一把是陈莫菲家的钥匙。
如果他走,她就完了。
然而他不走又能怎样呢?
他不走,就是看着她完。
陈乔的手死死攥住那柄钥匙,将它从自己的钥匙环里卸了下来。
把它放到鞋柜上。
他的大脑命令他的手,然而他的手不肯听从他大脑的命令。
把它放到鞋柜上。
他又听见那个声音。
或者,她会出言留住他。只要她开口。
然而她并没有开口,陈乔转过身去看了陈莫菲一眼,看见她正在看那撂传单,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把那些细小的褶皱抹得平平的。
有滴泪,轻轻的掉下来,第一次是掉到她儿子的脸颊上,她连忙用手去抹,第二次是掉到那个女人的头发上,紧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再然后是鼻涕,又清又长,她不敢呼吸,怕一吸鼻子就会被门口的那个男人听到。
他应该走。
他早就应该走。
再见。
陈乔!
你知道再见是什么意思吗?
再也不见。
眼前开始模糊,一切都变得不清晰起来,然而她不敢出声,不敢。
陈莫菲听见门打开、闭合的声音。听见脚步走。
她没回头,没擦眼泪,鼻涕和眼泪掉在传单上,字和图像模糊在一起,这张传单多少钱?就这样没了。也许就是这张传单可以帮助她找到自己的儿子。
她伸手从茶几上抽出纸抽,然后把它覆盖在传单上。
陈乔想,走了就不要回头。如果想回头,就别走。
他手里攥着那把钥匙,上了车,把钥匙放在车载抽屉里,发动机车,如果是拍电视剧,这个时候应该音乐声起,紧接着镜头应该一转,车身沐浴阳光,路上没什么车,男主人公一直开着车,车轱辘扬尘朝前飞走,一遍又一遍辗压脚下柏油马路。
他感觉自己是哭了,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为。他任泪水在脸上横飞,他好久没这么痛快的哭过了。
车后备箱里有他的行李,行李里有他的户照,他想把油门踩到底,然而路况并不允许,车子终于上了高架桥,那条桥的末端通往机场。
陈莫菲知不知道他要走?
如果明天他没来她会不会等他?
晚上她一个人睡能不能睡得着?
她会不会害怕?
她在一间窄小的巷子里张贴传单,不,她不会遇到坏人,她蓬头垢面,身上一股味道。陈乔哭出声音来。
撕心裂肺。
如果发现他没有来找她她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到达大洋彼岸,而且已经换掉自己的联络方式。
谁又不是谁的过客呢?
这不是在拍偶像剧,别骗小姑娘,没有男人会真的回头,回头是万丈深渊,更是万劫不覆。不应该回头。
不应该回头。
他踩下油门,风穿过车身,一直抵达他的心里,他感觉从里往外的开始冷,冷得直打寒颤。
快到机场了吧?
这条路居然这么顺畅。
夜色铺进客厅,房间里从来没如此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墙上的钟表也早换成了静音的,怕影响孩子睡觉。陈莫菲觉得这静让人心里发慌,她希望有声音可以填满这狭窄却又空旷的空间。比如孩子的哭声,或者......
不!
没有或者了。
再也没有或者了。
她知道。
陈莫菲将自己隐藏进黑暗里,身体弓成一只虾。黑暗迅速就把她吞没了,她现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呼、吸,无尽而绵长。
呼吸,意味着生。
又何尝不意味着-----痛苦!
生而痛苦!(未完待续)
第204章 24个比利
他没有回来。
生活不是童话。真实的生活总是残酷。陈莫菲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直到暗夜里冰冷的空气侵袭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醒来,在黑暗里似乎看到一团黑影,于是一下子清醒,所以站起来按亮了客厅的灯。
谁?
她大喊。
谁在那里?
谁?
她弯下腰,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她艰难的吞咽下一口唾液,只有寂静无言跟她答和。没有人么?会不会陈乔回来了?他------
他怎么样呢?真是发癫。她嫁过了人,九死一生的生了孩子,在婚恋这市场上没什么竞争能力了,她陈莫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生,男人的现实和女人的现实早见怪不怪,陈乔能坚持这么久有一半该是看在流年的面子上。她走进厨房,提起一把刀来,那是一把切水果的刀,棕色木质刀柄,长而尖的刀刃,她举起那刀,朝两间卧室走去。
谁?
出来。
她喊,声音撞到墙壁上,被无声的吸进粉白的墙壁,声音没有反射回来,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像个神经质的女人,但她还是决定推开第一间卧室的房门,啪一声把电灯点亮,冷,窗子没关严,开出一条小缝,冷风鼓起窗帘,陈莫菲打了个寒颤,但还是谨慎的先环顾四周,应该没可疑,应该没有,噢不,也不能确定,这间卧室床跟窗台之间还有大约一米的距离,如果那下面藏着一个人也不无可能,她又咽下一口唾液,小心翼翼接近窗户。
还好!
床旁边并没有人。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陈莫菲甚至把衣柜也打开了,那里面放着她的衣服,孩子的衣服,小被子......
她关上柜门,啪的一声就关上柜门,屋子里很冷,她像逃什么似的逃开那间屋子。
陈莫菲出去后对另外一间卧室作出了同样的举动,那里还有一张孩子的小床,平时是保姆跟孩子睡在那里的。她真大意,怎么没有跟保姆一起去?她真大意!也许也不是她大意,也许她就是想这样,她就是想孩子消失,孩子会拖她的后腿,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就是那样,她打算这个孩子出点儿什么事儿、出点儿什么意外,这样她就解脱了。
刀,掉在地上,金属硬物跟木质地板亲密结合,发出怆然的声响。陈莫菲跑出去,拿过电话,拨了110。
110吗?我姓陈,我家住在某大厦某座某室,是的,我报警,我的孩子丢了,是我把他弄丢 的,什么?是的,是我。是我干的,是我雇的那个保姆把他带走的。快来抓我!
她挂断了电话,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隔没一会儿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过来,看出那是附近派出所的电话,前些日子陈乔报警时他们频繁跟这个号码通过电话,她有印象。于是她划了拒接键,再过一会儿同一个号码再一次响起来,她又拒接了,后来她干脆关了机。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物业带人上来的,陈莫菲开了门,那个警察她认识,她见过,接过警,就是第一天带她跟陈乔去找孩子的那个男警察。男警察看见她,皱了一下眉,轻微的一下,仿佛是下意识的,然而被陈莫菲敏感的捕捉到了。
“你报的警?”警察问。
陈莫菲点点头。
男警察长出了一口气。“孩子还没找到,我们知道。但是你也不能报假警。”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彩。干他们这行的习惯了,也不能对案子投入感情,世间有多少人可憎可恨,就有多少人可怜可叹,都是命,恨不过来,也同情不过来。
有时他觉得人生其实挺无奈的,然而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人生没什么实在的意义。他有个qq号,不是工作号,别人不知道的号,个性签名:做个俗人,贪财好色。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每个人都有两面。
a面和b面。其至有的人不止两面。
陈莫菲沉默。男警察身后还跟着两个辅警,辅警的眼睛无所事事,一个人拿着密录,一个人拿着个本夹子,另外一支手里握着一支笔,其中一个在陈莫菲刚把门打开时还探头朝里看了看,确认她是一个人,确认她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那辅警目光变得黯淡。辅警心里从来没有认真剖析过自己,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心思,既害怕遇见个穷凶极恶之人,又极度渴望能遇见个极凶极恶之人。
“咳。”男警察轻声咳嗽一下,这种情况他不是没处理过,他算是个经验老到的警察。
“孩子一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我们理解你,但你也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你有家人么?”
她有家人么?
陈莫菲点点头。
“你的家人呢?”男警察问。
“走了。”
“走了?”
“是啊。被保姆带走了。”
她说。
男警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他又轻轻皱一下眉。
“你再这样是在扰乱我们办公,我有权把你带到派出所。”
陈莫菲回过身来,找了件大衣穿上,朝外走。男警察横在她面前:你要干什么?
“我跟你去派出所。我自首。”陈莫菲平静的,“我把我儿子给卖了,后来我后悔了,所以报了警,因为我找不回来了。”
案情重大,男警察觑起眼睛来看面前的女人,他不敢相信她,也不敢不相信她,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他不是没见过面似忠厚实则阴险的人,也不是没见过面相凶险实际上却没什么杀伤力的人,他一时犹豫,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面前这女人才好。
对了,她有朋友。
男警察突然间想到那到跟女人一起报案的男人,那男人自称是她的家人,说是她的哥哥。当时他还留了他的电话,男警察把电话调了出来,然后当着陈莫菲的面打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空号?
怎么会?
他重新再把号码调出来,并且把早前的通话记录也调了出来,是的,他们还通过一次话,通话时长不长,但真的通过一次。记录忠实的记录下来他们那次短暂通话的时长。
然而再打,对面仍旧是电话公司机械而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怎么回事儿呢?
他很诧异,也不知是出于不甘心还是不愿意相信。再打,仍旧是空号。
“你哥......”
“我没有哥哥。”
“那那天?”
“哪天?”
男警察告诉自己要镇定,两个辅警站在他身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热,后背好像出了点儿汗,好像还没少出汗,他摘下帽子,额前一绺头发垂了下来,于是他把头发往后抹了一下,仍旧把帽子戴好。
“咳。”他再一次轻咳出声,他感觉嗓子有些发紧,但仍旧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感**彩。
“你有没有亲人?父母?老公?公公婆婆?兄弟姐妹,朋友?什么都行。”
陈莫菲平静的看着男警察。然后重复了他的问句。
“亲人?”
男警察用力的点点头。
“父母?”
男警察用力的点点头。
陈莫菲笑了,“我有。”
她说,我有个好朋友,她叫方草,有点儿胖,你说胖是罪吗?
胖?
胖根本不是罪。男警察觉得从未有过的烦躁,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置面前这个女人,他只知道这次出警让他有点儿丢脸,后面有两个辅警呢,他要把这事儿处理得漂亮才好,至少,不能让面前这个女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于是他粗暴的打断她,音调略微提高,“到底有没有?你打电话给他们。”
陈莫菲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不能打了,方草死了。”
“死了?”男警察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
“是啊,死了。一尸两命。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一个男人经的手,骗她的,根本不爱她,是骗她的,后来半夜从我这里离开,然后遇见个拾荒者,把她给强奸了,之后还把她给杀了,我去看她的尸体时,她身上全都是血。那个男人来都没来。有烟吗?”
她抬起眼睛来看男警察。
男警察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接了,身后的两个辅警发出躁动不安的喘息声,他能感觉得到。
“别扯没用的。”他拿出公事公办的面孔来,“你刚才报警说的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陈莫菲瞅他笑了笑,点点头,是的,我知道。我会负法律责任的。
“你坚持?”
“坚持什么?”
“坚持孩子是你自己给卖了?”
陈莫菲就又笑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卖掉了,也许是出于对他父亲的失望或者潜意识里的憎恨,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有不同的人格。24个比利,也许她的身体里住着不止于24个不同的陈莫菲也说不一定。
“是的。”陈莫菲说,“是我,真的是我。我把儿子卖了,为了报复。”
“报复谁?”
是啊,报复谁?然而,报复谁重要吗?
“报复这个荒唐的世界。”陈莫菲说。(未完待续)
第205章 家人
男警察沉默的看着她,很想给她点力量,然而他自己有时都觉得力不从心。世间太多的无奈,谁也不能跳出去当主人。爱莫能助。然而女人坚持自己的说法,这让他觉得十分难办,把她带到派出所里吧,他几乎确认她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凭借他多年从警的经验,又深知有些事盘根错节,结局往往出人意表。万一......他是想,万一呢?
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女人先带走,不然的话......他拿眼睛将空荡荡的房子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连那个自称是她哥哥的人也不在这里,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反而更加不安全。
“那你跟我们走吧。”他说。
女人顺从的跟在几们位察身后。到了警察局,他安排人给她落口供。
口供落到一半他的同事就来找他了。
“那女人好像神经不大正常。”
他没表态,但作出继续留神倾听的神情来。
“前言不搭后语。”
他同事不死心,似乎坚定了不要个答案不肯走的决心。然而男警察自己也没更好的法子,事实上,敷衍同事的话都没有,他只有沉默这一个武器,而且铁了心要将这武器应用到底。
“怎么办?马哥?”
他姓马,马国良。国良,这名字意味着父亲母亲生下他的时候也曾经对他寄予厚望,莫说他父母,上学的时候他对自己也曾经寄予过厚望,后来他觉得那些愿与望都太过虚无,于是开始承认并且接受自己的庸碌。
“马哥?”
对方又碰了碰他。
“啊?”
他仿佛才回过神来。
“那个女人。她这是纯心捣乱,她的口供错漏百出,根本不可能是她做的案。你看她像是能把自己亲生儿子给卖了然后再报案的人吗?”
马国良本能的摇摇头,他不知道,事实上,他不想知道。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民警,没什么通天的本事,也不像电影或者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义薄云天或者洞察秋毫,事实上那些都是文艺作品-----或者现实中也真有那样的神探,但不是他,绝不是他。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来。眼睛终于正向回应同事询问而急切的眼神,然而他的眼睛刚一跟同事的眼神儿对上,他又几乎立刻、马上将自己的目光移了开去。
他真想现在就被派出警,马上离开这里,这里让他觉得憋闷,出不来气,窒息,他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女人。他也有妻女,他不知道里面那个女人正在或者曾经经历了什么,她男人呢?到现在没有出现过,她唯一的那个像又不像家人的男人也消失了,她孤零零一个人......他掏出烟来,想起之前某天他下了班,他回到家看到妻子和孩子,妻子穿着睡衣,露出一点点胸,正在喂孩子,屋子里温度还行,妻子的头发有一绺轻轻垂下来,耷在自己肩膀上,她微笑着看怀里的孩子。
里面的那个女人却并没有这样的际遇,这样对于一个产妇来说再寻常不过的际遇,于面前这个女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听说她生下那孩子的时候九死一生,唉,人活着可真是难啊,有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平凡的幸福,有的人却拼尽了全力也无法企及,谁说命运是公平的?命运从来就不曾公平。
“马哥。”
那人又唤了他一声。他知道自己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拿过记笔录的本子。
“我去。”
他说,那人如蒙大赦,“谢谢马哥。”
没什么好谢的,他走到门口,望着那扇门,那门他走进走出无数次,唯独这一次让他觉得那门异常的沉重,仿佛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把它推开似的。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放上又想拿开,到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一般使了劲,旋转门把手,然后他走了进去,他坐在女人面前,女人的目光没有着落,他掏出电话来,并不死心,把前几天跟女人一起来报案的那男人的电话调了出来,再打,仍旧说是空号。
男人究竟是女人的什么人呢?
怎么这两天就变成了空号呢?
这几天女人是又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吗?
他真想从市局请调过来一个谈判专家,但他知道,根据案情,根据他的能力,这事儿并不能实现。他还是要靠自己。
他低下头,看起笔录,是的,简直前言不搭后语,她说是她自己做的,她说那个保姆是她请来的,她说她买通了保姆,她说是她让保姆把孩子拿走去卖。她说她现在后悔了。她交待得干净利落,但是问到细节破绽就出来了。
比如说你是怎么联络那个保姆的?
她说中介。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人贩子的?
我就知道。
这就有一点儿胡搅蛮缠了。
比如他的同事问她,说孩子卖了多少钱?她说十万。钱呢?她说,是啊,钱呢?我花了。
都你一个人花了?
都我一个人花了。
十万块钱都花了?
是的,十万块钱都花了。
你没给保姆一分钱?
给了啊。
你不是说只卖了十万吗?
啊不,是十五万,十八万。
到底是十五万还是十八万?
十八万。
那十八万都给了保姆?
都给了保姆。
他合上笔录夹子,突然间意识到把女人带到这里来也许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是个棘手的女人。
如果把她直接拘留呢?不是不可以,可以给她安个罪名,报假警,扰乱办案秩序,都可以。然而他不想那么做,毕竟不忍心。他站起来,看着女人,女人并没有看他,他看见女人安静而详和的眼神,看见女人苍白的脸-----她的孩子才多大?好像才出满月没多久,他决定通过其他手段联络上她的家人,他没有别的法子,他不能任由女人在这里浪费他的时间,他还有很多------噢不,至少是有应该他去处理的案件,他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同事把时间和精力全部都消耗在女人身上。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是有个哥哥吗?打电话把他叫过来,你现在的情绪能干什么呢?”他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希望女人可以回心转意。
女人倒真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也只一眼,她就旋下眼皮,她的目光漫不经心,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透她到底想怎样。
等了约摸三两分钟的样子,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不肯配合,我们只好通知你的家人。你肯定还有家人吧?”
马国良问。
她有家人,听到“家人”这个词儿陈莫菲的眼皮又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母亲来,还想起自己父亲,如果真要说家人,她只有这样两个家人了。她曾经怨恨过那个家,曾经离弃过那个家,她曾经怨恨过自己的母亲。是的,尤其是母亲。她曾经用那样直白和屈辱的话来羞辱她,那些话哪一句都像尖刀,直直扎进她的心脏,那时她沉默,可沉默其实是因为她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母亲并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也从来没有理解过她。为了爱情,呵,她懂爱情吗?像她妈那样的女人,一辈子柴米油盐,似乎永远也不会懂得爱情,她只会算计,算计家里的吃穿用度,再不然算计一下父亲有没有对她撒谎,她自己女主人的地位是不是被外面什么女人给威胁了。她活得一板一眼,她不懂她女儿的感情。她女儿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不也同样的爱她么?他们分开完全是短暂的,像他们那样的感情一定会经过在风与浪、坎与坷才会最终修成正果。她没有错,错的是她的妈妈。
然而她还是逐渐意识到也许错的那个不是自己的妈妈。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重新遇见了流年,又跟流年在一起,不管不顾,刀枪水与火都不能阻止她跟他在一起了。然后他们在一起了,可是流年出国了,去陪另外一个女人,可那是事出有因,因为事出有因所以就情有可原......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然而她眼睛里已经蓄起泪来,她抬起头,抬起眼睛,想把泪逼回去,软弱给谁看呢?她不是早就不相信眼泪了么?她相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以在职场上她步步为营,现在怎么了呢?她还是从前那个陈莫菲吗?
她仍旧应该是从前的那个陈莫菲。
眼泪还是掉下来,马国良看见女人眼睛里淌出来的泪,亮而且晶莹,沿着她好看的脸部弧度往下滑,滑到下巴,然后无声无息的掉了下去,他伸手从面前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来,然而并没有递给女人。他把纸巾握回自己的拳头里,那个女人的眼泪却不知怎么,像滴进了自己的心里头似的。
如果,他想,如果事情发生在他头上呢?他的家里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如果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呢?
他摆摆头,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也太荒唐了。他是很想给她提供给帮助,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能做的他也都做了。(未完待续)
第206章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怎样?”他问。
“如果你------我会联络到你的家人。”他找到了女人的软胁。然而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她刚刚失去......按照他的估计,女人一生不会找回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刚刚满月。她没有丈夫吗?她有丈夫,男警察查过,他甚至曾经试图联络那个男人,但是那男人无法联络得到。男警察马国良猜测女人曾经的经历,可那猜测刚起了个头儿,便叫他自己叫住了。
没必要,天下这么大,世上这么多人,猜每个人的经历,猜每个人的人生,这是太过庞大的计划,最重要这些人的人生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没兴趣,他必须强迫自己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生失去兴趣。
他站起来,用沉默的眼光俯视女人。他不着急说话,他在等待女人的答复。女人沉默着。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对峙。良久,男人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回去吧。”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让所里小王把你送回去。”
马国良追加了一句。
陈莫菲没有抬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有巨大的无奈与苦闷,她急需一个出口,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封了她的口儿,她失去了最好的出口。她静静的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阳光,灰尘在光柱里舞蹈。如果有来生,她愿作一粒尘,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喜怒哀乐。
然而尘真的没有喜怒哀乐吗?她不知道,也许尘也有尘的思想,只是她并不是尘,她无法真正了解一颗尘罢了。
男警察叹了口气,复又坐下。他不清楚此际自己的言行,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他早就用那些惯常用的伎俩把女人支走了。要么吓,要么哄,总之恩威并施,基本上会奏效。其实这个伎俩此时此际在女人身上也不能说是没有生效的,然而他不愿意继续逼迫她下去。人为什么不能慈悲一点呢?把她打发走了,他是落得下个清净,然而这段时间他又能办多少公事?解决多大问题?处理多少公务呢?马国良觉得自自己当这个差以来,心是变得越来越硬了。
他坐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拿出一支,犹豫着递给女人。
陈莫菲并没有接,目光落在那支烟上停留了半秒,她复又勾下头,马国良看见一截女人白皙的脖颈儿,细小的绒毛紧紧贴合在她皮肤上,她挺白的,血管清幽幽的,一条一条像蚯蚓匍匐蜿蜒在皮肉里面。马国良收回目光,自己把烟复又放回到烟盒里。
就这样坐着吗?
也许就这样坐着吧。
坐到地老天荒。也挺好的。不然所里的事儿,回家以后,其实也有一堆的事儿,这些俗世间的事务有时充满恶意,他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愿意去面对,他也有想逃避的时候。
他其实理解女人。
尽管,除了理解其实他并不能做什么。
马国良偏过头去,发现窗户上有一只缩着脖儿的小麻雀,风把它身上的羽毛吹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幼毛,它在瑟瑟发抖。他很想过去,让它进来,这一冬天把它养在室内,施舍给它一碗小米再加一小杯水,也就足够了。于他是举手之劳,于那只鸟来说,这恩不小。他倒也不想它结草衔环,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吧。他强大,可以保护弱小。他是个男人,他有这样的基因情结。
尽管事实上,他其实无法保护谁。
女人终于站起来,有了要走的意思。
女人很瘦,一站起来就更瘦了,她瘦瘦的背影就像一道闪电,尤其是裹在那样宽松的衣服里,更让她看起来像一枚柴一样。女人的背影让他想到窗外的那只小鸟,马国良回过头来,发现那只小小的雀鸟已经不知何时飞跑了,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个念头还是吓了他一大跳。人命有时候很贵,人命有时也会很贱。贵与贱有时就在一念之间。他追了出去。
“陈小姐!”他叫。声音有些发涩。
“你等一下。”
他脸冲向走廊尽头。“小王!”他喊。里面有人应了他一句。一个年轻后生的脸出现在一扇门后,马国良说,“小王,去送送陈小姐。”他说。
那人“哎”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回屋像是去拿了什么,他胳膊上出现一件大衣,挂在臂弯里,然而跟在陈莫菲身后,走到门口时,马国良又把那小王给叫住了,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小王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陈莫菲,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陈莫菲就回了家,她是被警车送回家的。到家以后她看见萧条而冷清的那个所谓的家,感觉有些惶惶然无助的不知所措,又有些空落落的不知所谓。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儿冷呢,那样冷,她又伸手替自己加了一件衣服,却仍旧是觉得冷。
她立在窗前,想了许久,及至她把一切都想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出来自己此前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她和她的思想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地的在天空上飞,飞得飘忽而杂乱无章,而且极其无绪,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头,他没法儿从中择出头绪来。
日子竟就要这样过下去吗?
她问自己。
然而他自己无法回答自己。
儿子怎么办?
那是她的骨血,她终究要学会自救,这无庸置疑。更何况那孩子那么小,她更不知道他如今落在谁的手里。她怀疑是康若然,然而康若然已经出了国,除非找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得指正康若然。从哪里入手?
她实在不知道。警方那里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她回过身来,风在窗外呼号,带着哨音,那轻微的哨音拍马窗户空隙,像蛇吐着信子,咝咝的。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最近她是多么盼望电话的铃音啊。
她热切的接起电话来,“喂,哪位?”
“陈小姐?”
“是。”她说。“我是。”她发现自己手掌心里沁出了汗。汗很凉,而且湿,且滑,她不得不换另外一支手拿电话,可很快,另外一支手掌心里同样沁出了汗。她感觉喉咙有些微干。
“你要卖房?”对方问。
她心沉下去。是的,她要卖房,找孩子需要经费,她手里不是没有积蓄,那些积蓄她想留给父母,她长这么大,似乎也并没有留给过父母过什么,她开始理解父母,尤其是母亲,也许有些晚了。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她几乎是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
她几乎没怎么回过家。那里面不是没有怨的成分。现在一想,那怨似乎是荒唐了一些。更谈不上值得。
她深吸一口气。
“有个买主想看看房子。”
“好。”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下来。
“几点过来?”她问。
对方说“现在。人就在我这儿。”
“好。”她说。
放下电话,她本来想收拾收拾什么,家里好像好几天都没被收拾过了,她先去了洗手间,清理了里面的垃圾,后来又去了厨房,把厨房的垃圾也给清理了。后来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两坨鲜肉,装在保鲜碗里,但是撕开上面的保鲜膜,肉已经有味道了。她感觉有点儿反胃差一丁点儿就吐了出来,这才记起自己并没有吃早餐,不,中餐她也没有吃,她好像有好几餐都没好好吃饭了。那个叫-----对了,陈乔,陈乔好些天没有出现了。他不会再出现了。流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如此这般清楚的认识过一个男人。
她其实从来没了解过他,却执意要寻找他,而且执意要嫁给他。
陈莫菲轻轻皱皱眉头,皱着眉头把垃圾清理好。没多长时间,中介带着房客过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精明的陈莫菲回来一部分。要买房的是一对小年轻,看起来十分满意这房子。到了谈价钱的环节,让陈莫菲让,陈莫菲本不想那么快让价,但她真的急用钱。就说,我真的是急用钱,家里有人生了重病,这样吧,我还是让一些,但是不多,你们也别逼得我让得更多,你们知道,现在买主不止你们一家。
话说到这儿陈莫菲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往下说了。
中介一行人告了辞。
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剩下她一个人。总归是要做点儿什么吧。然而,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后来就走到厨房里,动手给自己熬了一小碗粥,本来以为一定没胃口,不过一口热粥喝了下去,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身体是最诚实的。
一碗没够。她又给自己煮了一碗。去冰箱里切了香肠。吃下饭,她像去了地狱里走过了一遭,重新回到阳间一样。吃到中途她甚至吃热了,额上生了汗,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她吸溜着鼻子,却突然间悲从中来。抱住头,开始号啕大哭。(未完待续)
第207章 回不去的是故乡
“怎样?”他问。
“如果你------我会联络到你的家人。”他找到了女人的软胁。然而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她刚刚失去......按照他的估计,女人一生不会找回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刚刚满月。她没有丈夫吗?她有丈夫,男警察查过,他甚至曾经试图联络那个男人,但是那男人无法联络得到。男警察马国良猜测女人曾经的经历,可那猜测刚起了个头儿,便叫他自己叫住了。
没必要,天下这么大,世上这么多人,猜每个人的经历,猜每个人的人生,这是太过庞大的计划,最重要这些人的人生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没兴趣,他必须强迫自己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生失去兴趣。
他站起来,用沉默的眼光俯视女人。他不着急说话,他在等待女人的答复。女人沉默着。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对峙。良久,男人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回去吧。”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让所里小王把你送回去。”
马国良追加了一句。
陈莫菲没有抬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有巨大的无奈与苦闷,她急需一个出口,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封了她的口儿,她失去了最好的出口。她静静的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阳光,灰尘在光柱里舞蹈。如果有来生,她愿作一粒尘,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喜怒哀乐。
然而尘真的没有喜怒哀乐吗?她不知道,也许尘也有尘的思想,只是她并不是尘,她无法真正了解一颗尘罢了。
男警察叹了口气,复又坐下。他不清楚此际自己的言行,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他早就用那些惯常用的伎俩把女人支走了。要么吓,要么哄,总之恩威并施,基本上会奏效。其实这个伎俩此时此际在女人身上也不能说是没有生效的,然而他不愿意继续逼迫她下去。人为什么不能慈悲一点呢?把她打发走了,他是落得下个清净,然而这段时间他又能办多少公事?解决多大问题?处理多少公务呢?马国良觉得自自己当这个差以来,心是变得越来越硬了。
他坐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拿出一支,犹豫着递给女人。
陈莫菲并没有接,目光落在那支烟上停留了半秒,她复又勾下头,马国良看见一截女人白皙的脖颈儿,细小的绒毛紧紧贴合在她皮肤上,她挺白的,血管清幽幽的,一条一条像蚯蚓匍匐蜿蜒在皮肉里面。马国良收回目光,自己把烟复又放回到烟盒里。
就这样坐着吗?
也许就这样坐着吧。
坐到地老天荒。也挺好的。不然所里的事儿,回家以后,其实也有一堆的事儿,这些俗世间的事务有时充满恶意,他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愿意去面对,他也有想逃避的时候。
他其实理解女人。
尽管,除了理解其实他并不能做什么。
马国良偏过头去,发现窗户上有一只缩着脖儿的小麻雀,风把它身上的羽毛吹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幼毛,它在瑟瑟发抖。他很想过去,让它进来,这一冬天把它养在室内,施舍给它一碗小米再加一小杯水,也就足够了。于他是举手之劳,于那只鸟来说,这恩不小。他倒也不想它结草衔环,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吧。他强大,可以保护弱小。他是个男人,他有这样的基因情结。
尽管事实上,他其实无法保护谁。
女人终于站起来,有了要走的意思。
女人很瘦,一站起来就更瘦了,她瘦瘦的背影就像一道闪电,尤其是裹在那样宽松的衣服里,更让她看起来像一枚柴一样。女人的背影让他想到窗外的那只小鸟,马国良回过头来,发现那只小小的雀鸟已经不知何时飞跑了,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个念头还是吓了他一大跳。人命有时候很贵,人命有时也会很贱。贵与贱有时就在一念之间。他追了出去。
“陈小姐!”他叫。声音有些发涩。
“你等一下。”
他脸冲向走廊尽头。“小王!”他喊。里面有人应了他一句。一个年轻后生的脸出现在一扇门后,马国良说,“小王,去送送陈小姐。”他说。
那人“哎”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回屋像是去拿了什么,他胳膊上出现一件大衣,挂在臂弯里,然而跟在陈莫菲身后,走到门口时,马国良又把那小王给叫住了,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小王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陈莫菲,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陈莫菲就回了家,她是被警车送回家的。到家以后她看见萧条而冷清的那个所谓的家,感觉有些惶惶然无助的不知所措,又有些空落落的不知所谓。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儿冷呢,那样冷,她又伸手替自己加了一件衣服,却仍旧是觉得冷。
她立在窗前,想了许久,及至她把一切都想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出来自己此前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她和她的思想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地的在天空上飞,飞得飘忽而杂乱无章,而且极其无绪,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头,他没法儿从中择出头绪来。
日子竟就要这样过下去吗?
她问自己。
然而他自己无法回答自己。
儿子怎么办?
那是她的骨血,她终究要学会自救,这无庸置疑。更何况那孩子那么小,她更不知道他如今落在谁的手里。她怀疑是康若然,然而康若然已经出了国,除非找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得指正康若然。从哪里入手?
她实在不知道。警方那里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她回过身来,风在窗外呼号,带着哨音,那轻微的哨音拍马窗户空隙,像蛇吐着信子,咝咝的。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最近她是多么盼望电话的铃音啊。
她热切的接起电话来,“喂,哪位?”
“陈小姐?”
“是。”她说。“我是。”她发现自己手掌心里沁出了汗。汗很凉,而且湿,且滑,她不得不换另外一支手拿电话,可很快,另外一支手掌心里同样沁出了汗。她感觉喉咙有些微干。
“你要卖房?”对方问。
她心沉下去。是的,她要卖房,找孩子需要经费,她手里不是没有积蓄,那些积蓄她想留给父母,她长这么大,似乎也并没有留给过父母过什么,她开始理解父母,尤其是母亲,也许有些晚了。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她几乎是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
她几乎没怎么回过家。那里面不是没有怨的成分。现在一想,那怨似乎是荒唐了一些。更谈不上值得。
她深吸一口气。
“有个买主想看看房子。”
“好。”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下来。
“几点过来?”她问。
对方说“现在。人就在我这儿。”
“好。”她说。
放下电话,她本来想收拾收拾什么,家里好像好几天都没被收拾过了,她先去了洗手间,清理了里面的垃圾,后来又去了厨房,把厨房的垃圾也给清理了。后来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两坨鲜肉,装在保鲜碗里,但是撕开上面的保鲜膜,肉已经有味道了。她感觉有点儿反胃差一丁点儿就吐了出来,这才记起自己并没有吃早餐,不,中餐她也没有吃,她好像有好几餐都没好好吃饭了。那个叫-----对了,陈乔,陈乔好些天没有出现了。他不会再出现了。流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如此这般清楚的认识过一个男人。
她其实从来没了解过他,却执意要寻找他,而且执意要嫁给他。
陈莫菲轻轻皱皱眉头,皱着眉头把垃圾清理好。没多长时间,中介带着房客过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精明的陈莫菲回来一部分。要买房的是一对小年轻,看起来十分满意这房子。到了谈价钱的环节,让陈莫菲让,陈莫菲本不想那么快让价,但她真的急用钱。就说,我真的是急用钱,家里有人生了重病,这样吧,我还是让一些,但是不多,你们也别逼得我让得更多,你们知道,现在买主不止你们一家。
话说到这儿陈莫菲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往下说了。
中介一行人告了辞。
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剩下她一个人。总归是要做点儿什么吧。然而,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后来就走到厨房里,动手给自己熬了一小碗粥,本来以为一定没胃口,不过一口热粥喝了下去,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身体是最诚实的。
一碗没够。她又给自己煮了一碗。去冰箱里切了香肠。吃下饭,她像去了地狱里走过了一遭,重新回到阳间一样。吃到中途她甚至吃热了,额上生了汗,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她吸溜着鼻子,却突然间悲从中来。抱住头,开始号啕大哭。(未完待续)
第208章 火宅
下午,她去看了方草。她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方草了。那时候大学毕业,两个女生在陌生的城市里安营扎寨,说理想,说爱情,说现在说过去也说未来。那时对人生所有的期待仿佛都是好的,好像只要两个人肯动步,肯一刻不停的朝前走去,生活就会朝她们展开美丽的篇章,她们曾经以为一切好哪怕不会唾手可得,最起码踮个脚或者蹦个高也能够得到。现在一想,她们还是太不了解生活了。生活是哪怕你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到头来仍旧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风还是冷,又不是扫墓的时节,墓园里透露出更加的冷清,衰草一片连下一片,坟地下面的小水池子里结了冰,墓园子里循环往复放着佛教音乐,一声一声佛号,也不知是否能度得尽这地底下躺着的灵魂。墓园里所植尽有些松树、柏树,样子虽然没有旁的树那样憔悴,不过看起来也是让人提不起精气神的苍苍的绿,远处枯枝上尽歇些乌鸦,鸦声一声一声传来,听在莫菲耳里,又不能没有另外一种苍凉、阴森与恐怖。来时,她觉着仿佛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方草去说,这世间太过炎凉了啊,天底下那么些个浑身冒出来腾腾热气的男男女女,竟然没一个可以互诉衷肠,她陈莫菲凄惨到要来这墓地找死人说话。她本来也好像预备出好些个话要对方草说,可是及至自己立在方草墓前,她又觉得那满肚肠的话又似乎无从谈起。从哪里说起好呢?
风,还是冷,贴着肉皮的刮。衣服下摆任风吹得左右乱扯,头发四下里翻飞纠结。
陈莫菲立了半天,才发觉对着方草的坟,她是既无泪也无话,索性帮她把坟墓清理了清理,然后拎了纸钱冥镪到了化宝的地方,化了宝,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快要过年了,小年之前化宝,过了小年再化宝不合规矩,她用一支小指粗细的铁棍子翻搅化宝坑里的纸钱,那火舌借着风势呼啦啦、虚张声势的朝外舔着,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从里面飞出红色的火星子和黑色的灰烬,那烟雾直熏眼睛。她躲着,又迎着,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来一句话,六道如火宅。
六道如火宅。这句话是从一本佛教上的书里看着的,刚看着时她还不太懂,不懂怎么着六道就如同火宅了,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一点。别说六道了,这人世间不就是如同火宅一样?人在里面被烤着、熬着、煎着,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只好迎面站着,迎着,可那火舌舔着你全身,烧得人肉皮连着心的疼,却又喊不得。你喊,别说谁在乎不在乎,谁又听得见呢?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
陈莫菲化完了宝往回走,回到家时又是日落西山了。一***子就这样既难过又好过,人都是这样一天又一天的熬过去的。到了晚上她又睡不着,脑袋里纷纷乱乱的一点儿章法也没有。这时候是真想流年啊,但同时也怨流年。然而最怨怼的还是自己。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等这个男人这么久,而且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她想她此前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不然她的生活绝到不下这一步。像做梦一样,那些欢好,流年粗而有力的臂膀把她拦腰抱起来,打横把她放在床上。那时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人生和命运,甚至是骨头和血都再也跟眼前那男人分不开了,任什么也无法把他们分开。然而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那样悄无声息、毫无预警的淡了下来。她还把两个人的结婚证拿了出来,短短一年,什么叫感情呢?
她想起那年她妈在外面把锅碗瓢盆摔得山响,在那里痛心疾首的指桑骂槐,说早知道真不如生个儿子,本来以为生女儿,女儿真的强是跟儿子是没分别的。现在看,女人生下来就是下贱,一思起春来不管不顾,天皇老子都可以扔下不管,几句好话骨头就没二两沉。
她当时觉着她妈这话说得可真是难听,像当着人面把她给扒得溜光干净一样。她在屋里头听着,没哭,却把下嘴唇咬得泛了白,甚至渗出血来,就那一刻,她把她妈给恨下了,觉得这辈子也没法儿把她原谅下,咋都不行,她有啥了不起的?敢就那样骂她?她懂得些什么?她活过吗?年轻过吗?她没让男人几句好话哄住,怎么就有了她?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不敢跟她妈说的。但这些话不说出来,却能在她的肚肠里、在她的心里被沤出腾腾的杀气来的。那时她恨不能杀了自己。她觉得从她妈嘴唇里飞出来的话,哪一句都是刀子,都能径直的把她给生吞活剐了,她甚至能想像到自己皮肉在刀下被一片一片血肉模糊的片下来的样子,那时起,她落下个失眠的毛病,她时常仰面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两眼紧紧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一看就能看一整宿。然后凌晨才昏昏睡去,而睡去了她又在心里跟自己说,就这样睡过去吧,别再醒来了。
那是一段多么熬煎人的日子啊。那时她天天盼着大学开学,陈莫菲在心里发下重誓,这辈子都再不回这个家了。她是能狠得下心的人,她也真把这种事儿做下了,从上大学到如今,她只回过两次家。就那两次家,一次是因为爷爷去世,一次是因为外婆去世,那是不得不回家,否则她还是不肯回家。她妈也跟她一样是个倔性子,不肯跟她低头,她回去了,匆匆参加完葬礼,就回来了,她是连夜赶回来的,那间屋子,她只进去看了一眼,看里面一应保持原来的模样。陈莫菲知道她妈想她,他们家就她这么一个闺女,不想她才怪,但一想到那段日子她妈对她的嘴脸,她就齿冷心寒,一切都变得不可原谅。
外婆出殡那天,她妈是哭昏过去好几次的,她妈披麻带孝,头上包着厚重的白色包头,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哭,哭得背过气去了。那一刻她心里不是没颤过两颤的,她知道她妈固然是想念自己的妈,固然是在哭她自己去世的娘亲,但同时也有她无言对抗生活的诸般不能为外人道的委屈,这些委屈终于可以化成眼泪在大庭广众之下流了,她妈,或者说谁的妈又不是一个同样苦命的人呢?
然而她仍旧不能原谅,她妈哭背过气去时,她就远远的站着,她是连恨的眼神都不肯给她妈的,她就是想让她知道,当初你对我的种种如果叫恨铁不成钢的话,那么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形同陌路。形同陌路才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如果有恨,那还是因为有爱啊。她是一丁点儿恨与爱都不想给她妈的。多年前,她切肉离皮的伤过她,多年以后,她就要不动声色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想到这儿,陈莫菲突然间的就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淌出来。她用一根中指抹掉眼泪,心里则苦笑,老天有眼啊,报应竟然来得这样迟,迟到她现在才开始后悔。她此前恨命运待她是何等不公,然而她自己又如何能做得到公正?她也是不公的啊,她的不公不但之于她与母亲,更之于她对她自己。不说别的,眼下这生活不就是她一手操持出来的吗?没有人逼她的啊。她当初以为这叫情深义重,现在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幼稚不堪。
当初她以为她跟流年的爱情那叫刻骨铭心,但是现实啪啪的扇她的嘴巴子,把她打得懵了以后,她才咂摸过味儿来。她又想起母亲的话来,这女人生下来就是贱啊,男的几句好话就能哄骗走,还能因为这跟家里像作下了啥大仇似的。女生外向啊,女生外向啊。
她甚至有点儿幻听了, 她像听到她妈就在她窗户底下这样哭着喊着叫骂一样。那时她是何等讨厌这种声音啊,然而她现在恨自己当初并不能理解这种声音。不是越刺耳的声音越无情啊,反而是越刺耳的声音越是因为情重啊。
她扑倒在自己膝盖上,这个夜晚如果注定漫长,那么在多年以前也就注定了她今天的悔恨,虽然世间没有后悔药。她哭着,抽噎着,从未如此的想念从前,想念故乡,想念她妈。
那些话,在她从前看来都是刀子一般的话,她从前以为那些话是她妈拿来当武器,用来捅她心窝子的话,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话,她妈捅的不是她,是她自己呀。
男人给几句好话就要死要活,就骨头没有二两沉。这么下贱!
她当时不服气,现在她知道了,她是真的够下贱。
她还记得她妈气头上曾经痛心疾首的跟她说过一句话。那天的情景她记得十分清楚,家里只剩下她和她妈,学校快开学了,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行装。(未完待续)
第209章 报应?
衣服、鞋袜、书、笔、本子......化妆品没有多少,她基本上不怎么化妆,开学时正是九月,再远的北方也不过冷得早一些,冷时深一些罢了,但她还是把深秋以至于冬衣也塞进箱子里,凡可以带得走的,一律带走;凡不能带走的,全部留下。到最后行李箱颇有一些不堪重负,她便对这些衣服与杂物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可是到后来行李箱仍旧合不拢嘴,陈莫菲便起身,往远处走了两步,再回望自己的那部行李箱,发现它咧开的嘴巴里兜红裹绿,似在嘲讽。她便有一些气,于是走了几步,跳上床,坐到整个行李箱上部往下压,然而她是太轻了,竟然没能让行李箱就此就范。
她正坐着的时候门开了,她妈没有敲门。像个主人一样直截了当的闯入她的房间,脸上没有表情,好在她也扳住一张脸,这张脸对脸的游戏,她们该是将将的打了个平局。母亲没有关门,然而外面寂然无声,她不知父亲是故意躲了出去还是原本就没在家。屋子里里里外外都静极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母亲的呼吸声,一抽一吸,十分缓慢,是那种刻意的缓慢。
她不由自主低下头,觉得有一些可笑。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很想问。
母亲是来给她送学费的,一张银行卡,说钱都在这卡里,生活费不够了打电话回家来要。
她嗯了一声。母亲接着说,“但是也不要浪费。”
她没抬头,仍旧从喉咙里“嗯”出一声来。她们已经有两个来月没说话了,有几天夜里她还听见母亲哭。可是她不哭,她觉得自己比母亲硬朗多了。多年以后的今天她终于明白,她那个也许不叫做硬朗,或许跟任性挨着边儿,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那些可以让她任性的日子,她曾经视如炼狱。
母亲仍旧安静的站着,她一定还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但陈莫菲并不想给自己母亲这个机会。你想说的话不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说、或者说是骂出来了吗?当初你把那些话宣之于口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我们之间会有今天。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惩罚,那时她还不知道------你能惩罚得到的,可能永远是爱你的人。不然别人才不会对这种沉默式的武器感冒。
两个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到最终是母亲率先叹出一口气来。那是一声类似于主动乞求合解的哀声叹气,但是陈莫菲并没打算接受她的合解。等了一会儿,母亲见她仍旧不出声,便偏过脸去对着窗外,窗外有斑驳的树影,秋风透过小窗,窗外也静悄悄的,仿佛世间原本就空无一人。
陈莫菲抬起头来,发现母亲的脸上一片灰败。像残秋里的田,大片荒芜而颓败着。良久,母亲幽幽说出一句话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理解我。
她皱皱眉,她是真没听懂母亲这句话。母亲回过身来看自己的女儿,看出来她的疑惑,于是对她说,如果某一天你理解了我,你一定尝过了岁月的真正苦头。所以,我倒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理解我,我不希望我哪一句话真在你身上一语成谶。哪句也不想。
说完,不等她反应,母亲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有母亲轻轻的脚步声,沙沙的,像雨声。然而,不过刹那恍惚,她马上回过身来。
恨是事业,她不会轻易终结。她跟妈妈的战争不是她燃起来的,是母亲燃起来了她的仇恨,那么现在来这么一出又算什么?她冷笑了一声,走时她没通知父母,她是提前到校报道的,父亲的电话追到学校,问她一切可好。
她特别夸张的笑,说好,离开了那儿觉得呼吸都是自由的。
陈莫菲收回思绪,想人生真是可笑至极。当初这个让她觉得呼吸都是自由的城市,如今正在埋葬和断送的又是什么?她站起来,外面夜色如水,深冬的城市里天气都暗沉沉的,天上没有一点点星,远处灯火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仿佛一切都离得她十分的遥远。
到此,她才觉得人生如梦,最重要她的还是个噩梦。而且,人处噩梦之中,往往难以醒来。当初流年一声不的吭离开她时,她便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每于噩梦中惊醒,那些梦那样可怕,以至于现在让她想起来那些细枝末节似仍旧历历在目。可人有时就是这样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人明明已然给她带来莫大的伤害,她却初心不改。直到现在这个结果。
她愈发的睡不成了,夜是那样长。她一忽儿想到从前,一忽儿又想到自己现今的处境,一忽儿又想起陈乔来,一忽儿又想起儿子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经遭了什么毒手。偌大个世界,真要让一个人消失不见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真存了心要让一个人凭空消失,也不见得有多难。她想念儿子,那是她在这世上所存无几的至亲,她还有谁呢?她还剩下谁呢?
她可能只有她了。然而命运何其残忍,现在把她仅有的这个他也给夺了去。
报应?
也许真的是报应。
假若真心忏悔可以让事情出现转机,她会毫不犹豫的跪在母亲面前忏悔。
而至于陈乔......她不想想他。他就那样离开了,他离开之前不是没有征兆,她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在他离开之前留下他。然而她将以什么样的理由留他呢?人不能那样脸皮厚,她的人生其实跟人家陈乔半分瓜葛都没有。人是独生独死的生物。莫不如是。她只恨自己醒得太晚了。
人是只有自己的生物,除了自己,你还有谁呢?谁都没有谁。至少,是她陈莫菲并没有那个命,有那些肝脑涂地、不计后果、毫无原则让她依赖的人。她没有。
她把自己藏身沙发,那沙发是软的,她小小一团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灯在头顶上亮着,好像又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她想起身为自己做点儿什么,但也就一直这样想着,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直待她微微眯着了,但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光景,她又忽然间一下醒来。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是真的婴儿的啼哭声,她敢对天发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听,她就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一下一下撕扯她的心,把她的眼泪就那样给生生的撕扯出来了。
她整个人像一枚小小的炮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然后直直射入两间卧室,再然后是厨房和卫生间,然而所有的场所里仍旧那般空空荡荡着,她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陈莫菲并不甘心,她连外衣都没套,径直冲出门去,她趿着拖鞋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廊里那样空,谁也没在那里,没有婴儿,更没有婴儿的哭声。
一切都没有。
她茫然四顾,觉得夜是真长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亮,然而天真的亮了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孩子,孩子,她还有什么?孩子是她的指望啊,有人把她的指望给拿走了,这人有多么的狠,这人是想要她的命,而且不径直的拿走她的命,她是想让她的命在这尘世间经水、经火、经刀、经油烹、经千刀万剐。这得是跟她有多大的仇呢。
除了康若然,没有旁人。然而她不能把康若然怎么样,别说现在康若然远在大洋彼岸,哪怕康若然现在就在她身边,没有证据,她也不敢、更不能把她怎样。
她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间,然后维持一个姿势不知坐了有多久,太阳斜刺里照进她的小蜗居,她发现茶几上还有陈乔剩下的一包烟,于是从里面抽出一支来,点上,抽完了那一支,她又抽掉了另外一支,直到几乎把自己抽吐,那烟也只剩下一个空盒子了。她告诉自己要振作,孩子等着你去救呢。然而怎么救?怎样才能把他给营救出来?她有时就怕,怕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的抖,像一片在风里打着旋儿的落叶那样抖。她是真的怕啊,万一他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呢?也许就这也还是最好的结局,更凄惨的是儿子被卖到什么乞丐集团,听说从事那行的人心狠手辣,会把买来的孩子腿卸去一支,或者眼睛抠掉一支,总之千方百计弄成畸形,然后再把他们放出去博取同情,要钱,直到他们再也没有利用价值。
她心一阵颤。这时,电话又响了。她一看,是那家中介,中介那个胖女人在电话里试探的询问,说,买房那小两口说了,说只要您再降两个点,对方可以全款,不然等把贷款办下来也得几个月,也不知你能等不能等。
我不能等。
陈莫菲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的,她不能等。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许等待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所以她现在是一天也不能等了。
我让。
她斩钉截铁的对对方说。(未完待续)
第210章 那女人还没回来?
双方约定了时间交割,她需要找下房子,然后从这里搬出去。对于那房,她不无留恋,莫菲仍旧记得自己跟方草当年留在这里,两个人先是租个插间,跟个老太太共用一个卫生间,再后来她们逐渐有能力租住单间,后来是两室,她跟方草一人一间卧室,再然后两个人都有能力在这个城市里付首付了。收房那天她哭了,跟方草抱在一起,人间冷漠,然而她跟方草终于有片瓦可以遮头,哪怕外面风大浪大,哪怕日子就需要她们每一天都去披荆斩棘,至少是哭也有个可以自由哭泣的地方了。
如今方草死了,而她又搞成这个样子,这所房也要被卖掉了,她也要离开了,本来以为一定会有许多不舍,没想到竟然没有,相反有竟种莫名其妙的释然。为了这套房陈莫菲付出良多,在这套房里她曾经一直在执着的等待流年,等待流年跟她在一起,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然而结局却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陈莫菲没租房,她自己房子里面的一应家俱电器都留了给新买主,这些都是身外物,对于此时的陈莫菲来说,没有任何外物能抵得过儿子在她心里的份量。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她找了间小旅馆,一天也就四、五十块钱,也还算干净,衣物她也都处理了,轻装上阵,她不需要那些东西了,她这是要天南海北的寻找儿子,一个才才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如果不着紧把他找出来,恐怕到时候找见他他也不会再认得自己的母亲。所以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
陈莫菲将一切安排停当,自己在小旅馆里坐了一会儿,这时中介来了电话,中介把那小两口儿领了来,然后签合同,几人一起去交易大厅过户,房款是先拿了三成,剩下七成是要等对方拿到房本后才给她打过来的,陈莫菲打听过,二手房大抵都是这样的交易过程,更何况有中介从中斡旋,再说她现在心烦意乱,实在不愿意跟对方争争讲讲,差不多少她还是愿意让步。
笔记本电脑她还是带着了的,一来投简历找工作,现在手停口停,她呆不起。二来她也开始通过了网上的力量寻找儿子。她申请加入了许多个打拐、找孩子的微信群,在里面发布了自己儿子的相关信息,还在一些有影响力的门户网站上发表了悬赏寻子的贴子,房子能卖个百八十万,去掉她没还完的贷款,她手里也就剩下几十万,莫菲手里还是颇有些微蓄的,七凑八凑凑够了七八十万,她愿倾其所有去寻找自己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生身骨肉。
房产证下来那天中介又约了双方,对方拿来一张建行卡,三方在里面确认了卡里余额,中介要走了陈莫菲的同行银行卡,拿给那对买房的小夫妻,那对小夫妻将自己卡里的房款转帐到陈莫菲的帐号,一切尘埃落定。那对小夫妻用手抚摸烫金的房产证,又打开看里面房主一样用黑色字体打印出来的自己的名字,她很想跟他们说声“恭喜”,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长长的叹息。她是真不觉得拥有一套房有什么好恭喜的,事实上,她现在对人生都存有巨大的疑惑,人为什么生?为什么一定要买房?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
都这样啊。
都这样就是对的吗?
人活着都得这样啊。
都这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想起小时候-----也不能说太小了吧,那时她也有十几岁了,正上初中,有生物课,老师讲生物---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胞也有趋利避害的特性。然而,什么是利?怎样做才是真正的趋利避害?活着就是利?然而人生而有那么多的痛苦和烦恼。买房就快乐了吗?拥有就快乐了吗?不说别人,她、康若然、陈乔、流年,她们都曾经拥有自己的房子,然而他们并不见得就有多快乐。结婚快乐吗?她曾经以为结婚一定是快乐的,一对相爱的男女永远生活在一起,那时她和他以为永远一定让人快乐,谁知到后来她才搞清楚,也许永远才是两个人痛苦的真正原因。有了孩子就会有真正的快乐么?她不知道,她现在失去了,有拥有就会有失去,哪怕是没有失去他的那个时候,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也十分复杂。每次陈莫菲看见孩子就会想到流年,想到流年就会想到流年所做的一切,生产、坐月子、流年的妈妈推得她几乎流年,又几乎大出血不能从手室术里活着出来,那些往事像被揭开的疤一样,她一想心就疼。
人,活着一定是为了趋利避害。 可她如此这般的闪展腾挪,仍旧觉得日子过来过去还是苦多乐少。
中介是个胖胖的女人,红红的脸膛,下肢跟上肢基本上一般长,看起来敦实而厚道,中介把那张银行卡还给陈莫菲,说是atm机上转帐,会延时到帐,她没计较,她刚才是看着他们把帐划过来的,但饶是如此,她仍旧决定等一会儿,等到了帐再跟他们正式分道扬镖。那对小两口于此提议没什么意见,女人毫不掩饰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微光,她看出男人在竭尽全力试图保持镇定,然而有好几次陈莫菲看见男人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兴奋。这一对的未来会如何呢?真的会一如既往的幸福下去吗?
中介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搭着话,没一会儿那胖女人起身说是去洗手间,陈莫菲就用手机浏览网站,尤其是那些拐卖公益网,还有她发布的悬赏的贴子,她几乎一夕之间就成了网络上的大红人,她的贴子被顶起来老高,这其中有跟她一样莫名其妙失去至亲的父母,也有单纯同情的陌路人。跟她有同样经历的人将自己的经历和孩子的照片发在她的贴子下面,单纯同情的发的无外乎是一些鼓励和关心的话语。但依旧没有她儿子的消息,有人探问她的家庭婚姻状况,还有人给她支招,也有人劝她放下,告诉她日子还得继续,实在不行的话该放下就放下,不行再生一个。
她漫无目的的翻看这些贴子,也顺手回了几个,那些人看他在网上,就说是赶上楼主直播了,围观的人也就更多了。那些廉价的不计任何成本的安慰也就来得更加猛烈了,当然,也有出言责备的,说现在的女人心都大,也是给惯的,条件好了有钱烧的,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带偏要找保姆,现在出事儿了吧?该!
陈莫菲看见这样的言论也就一眼带过,她现在是连跟类似这样的键盘侠对骂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可是她不回复,却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最后演变成当事人不回应,两伙立场不同的不相干的人在网络上互相骂得风升水起。
她觉得心里头乱,也更因为并没有在网上看到有用的信息,于是就把网页关掉了,这时她才发现中介那个看起来敦厚又老实的红脸膛的女人还没有回来。陈莫菲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那对买房年轻男女:中介那大姐呢?还没回来?
“是啊。”男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女人的目光跟着男人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卫生间门口逡寻了一圈。然后那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许人多吧。”女人说。
陈莫菲站起来,她不是不精明的女人,这么多年,在鱼龙混杂的职场上她也曾经混得志得意满。她微微皱起眉头来,拿出自己的卡,应该没事儿吧,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她安慰自己,并且抬腕看了看表,决定再等十分钟看看。十分钟,就是那女人刚刚去厕所也该完事出来了。那十分钟变得漫长起来,她几乎不到一刻钟就会抬起手腕来看一下手表。直到十分钟走到最后一秒,她有些不安,情况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想像。也许出事儿了,她汗刷一下爬上她的后背。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对青年男女手里拿着的房产证,那房产证已经正式更名过户了,这意味着那房子已经跟她再没半点瓜葛,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她说,你们等一下,我也去趟卫生间。
那对男女懵懂的朝她点点头,她直直的朝卫生间走过去,进里面她开始找,甚至把一个正大便的女人的门给敲开了。里面的女人愤怒的看着她。她不停的点头哈腰,说对不起对不起,找个人。
找人就有理了?有病!变态。
让她们骂去吧,她现在不在乎。那个中介的女人消失了。里里外外,女卫生间几乎被她翻个底朝上了,那女人泥牛入海,化在人海里了,消失不见了。
这应该是个骗局。
她几乎第一时间判断出来。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她想。
她深呼一口气,走出来,外面大厅里人真多啊,熙来攘往,人人都是为钱、为房,有一对儿还打了架,那女人哭着质问男人,你什么意思?不加我的名字?
男人没有回答。(未完待续)
第211章 人性多么丑
她觉得世界乱极了也可笑至极,她朝那对购房男女走了过去。
“小票呢?”她问。
“什么小票?”那女人怔了一下。
“刚才给我转帐的凭证。”她说。
“啊啊啊。”女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然后低下头奋力在口袋里面翻找。“找到了,在这儿。”她说。陈莫菲拿过去她的凭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跟自己的银行卡帐号核对。
“不是我的卡号。”她说。
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化了,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陈莫菲。陈莫菲再一次强调,“你转错了帐号,那不是我的帐号,你瞧,这才是我的帐号。”她说,说着把自己的银行卡递了过去,女人茫然的看着陈莫菲,然后转身看自己老公。那里是他们自己和父母支助他们的总房款,他们跟父母约定了的,每个月都往父母的帐号里存一些,供他们养老。
这笔钱来之不易。
“不可能!”男人抢过银行卡,然后又从女人手里飞快的夺过那张转帐凭证,这对小夫妻又一个数目字一个数目字的比对,陈莫菲发现男人的脸色也开始转变,变得跟对面的白色墙壁一样,惨白惨白的有点儿瘆人。
男人沉默着,女人也沉默着,没一会儿,女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女人眼睛里流出泪来,她没有号啕大哭,男人朝陈莫菲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大姐,大姐,我们可是给了你钱的,我们刚刚转帐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你就在旁边。
是的,她就在旁边,然而她在刚才那样关键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那是个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她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尽管对面那个业务员仍旧在跟她喋喋不休。也许就是那么个一分两分钟、三分五分钟的空档,她本来觉得这个电话无伤大雅,但对于一个惯犯来说,这时间足够了。
陈莫菲倒吸一口凉气,她拿出电话来,打中介那个女人的手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里面传出这样的提示音。一切都明朗化了。
“关机。她关机。”陈莫菲铁青着脸重复。女人停止了哭泣,男人抱着她双腿的手撒开了。***起来,“大姐,我们报警。”
是啊,可不是得报警吗?陈莫菲点点头,男人已经拨通了110的电话,三个人站着等着,期间陈莫菲开始了解详细的过程。
“那家中介公司,你们去过没有?”她问。
“去过,但就是一个铁皮房子。”
陈莫菲的心往下沉。
“那么多的大中介你们不找?”她明知道这时候出言责备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但她也需要那钱,而且是亟需,她已经把房都腾好了。男人一言不发,陈莫菲这才留心到这一对年轻人,都不过25、6岁的样子,都没多大,应该是都刚出校门没多久,他们哪有那个社会经验?
“刚才输帐号的时候你没有比对帐户姓名吗?”她又问。
钱是经由女人的手转出去的,女人抬起头来看着陈莫菲,女人的脸色白极了。
“我们看了,不一样。她说,你同意了的,说输吧,对。还拿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们以为......”
这个骗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偷梁换柱了。那钱是她找儿子的钱。
陈莫菲心乱如麻。
没一刻警察来了,陈莫菲抬眼一看,居然是个熟人,马国良。马国良看见她时也是一愣,马国良朝她走过来,这时男人抢先上前一步,“我们被骗了。”说完那男人就开始哭,把脸死死捂住,眼泪顺指缝流出来,“好几十万呐。”男人说。
马国良看了陈莫菲一眼,那眼神似在询问,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然而他还是转而面对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
“你报的警?”他问。
男人哭着点头,女人也哭了。
“怎么回事?”马国良问。
陈莫菲陈述了一遍事实经过。马国良又看陈莫菲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联系上了?”他问。
“联系不上了。”陈莫菲说,“我意识到了就马上打那个中介的电话,关机,一直到现在也联络不上。”
“去她店里没?”
“没有,我没去过。这对小两口去过,不过就是一个铁皮房子,都不知道有没有营业执照。几十万到手了,估计那人不会再回去。”
马国良没作声,旁边一个随行的警察作着笔录。
“警察同志,”那男人止住了哭声,“发通缉令吧,现在马上发,不能让骗子跑了,如果骗子跑了,我们的钱就打了水漂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要是让我爸我妈知道......”他又开始呜呜呜的哭起来。
马国良皱了皱眉,“距离她走现在多长时间了?”他问。
“一个半小时。开始她说是去卫生间,我们就在外面等,这个过程就有半个多小时,后来我去卫生间找她,没找到,我意识到出问题了。那时候已经就有四十多分钟五十分钟了,再后来我们双方又沟通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就报警,等待你们来。怎么也得有一个半小时了。”
马国良略微思忖,这个时间不堵,这个时间骗子如果选择出城,人一定是一去如黄鹤了。但是他知道这件事儿对当事双方的意义,尤其是陈莫菲,他感觉这女人的点子也实在是太背了。家里刚出那么大的事儿,现在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难为她还能镇定得住,一般的女人早疯了。
“谁有她的身份信息,我先发协察通告。”马国良说。
这时陈莫菲跟那对男女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陈莫菲先想起来。
“有。我们签合同的时候,她作为第三方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
陈莫菲把合同找了出来,确实有那女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信息。马国良马上核对,结果显示那女人的身份证信息有误,那是个假身份证件。那对青年男女呼天抢地,陈莫菲只觉得两耳有风声,呼呼的,要把她带到什么万劫不复的地方一样。
一行人跟警察去了警局,落案,落笔录,这一套程序她如今熟得像几进宫一样。落完了笔录,两个年轻人开始咨询马国良,他们是把马国良叫到一边去的,陈莫菲听见那男人问:怎样?那房是我们的还是她的?我们付了钱的。万一她跟那中介是一伙儿的呢?
陈莫菲听着,脸上没动声色。人性多么丑,丑到她是颇有些不知所措的。
“嗨,”她叫住一个警察,“有烟么?”她问。她想抽支烟,人间寂寞,那样多的苦处不能对人言,也不可对人言,然而日子一点儿也不跟她网开一面。那警察看了她一眼,又朝马国良看一眼,然后说没有,说这里不让吸烟。
“嗯。”她点点头,把后背靠在墙上。
“这事儿我们已经管不了了,你们得通过法院裁决。看法院怎么断。不过没有证据表明人家是一伙儿的,一般情况下法院不会支持你们的主张。”
“怎么会那么巧?警察,先把她扣起来,审她。她肯定是个突破口。”
陈莫菲感觉脊背有些个凉,把她整个人都凉得透了一样。她听见那个叫做马国良的男警察轻声笑出来,说,你们以为我们没有证据敢随便拘人?你们也受过高等教育,一点儿不懂法?
什么叫法呢?每个人心里对法都有个尺子,一人心里一把尺,每个人心里的法便不同了。陈莫菲又朝那对男女看了看。那女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公,房产证已经是我们的了。房产证上已经是我们的名字了。”她眼睛闪亮得,像天上的北极星,陈莫菲长长吁出一口气,据说,北极星在晚上最亮。那女人的眼像北极星。
他们像得到尚方宝剑,终于不再执着于陈莫菲跟那个女中介是否是一伙儿的。他们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是没有是非观念的,同情心?更是奢侈品。她低下头,露出一小段洁白而光滑的颈,她还是想抽一支烟。
人为了减小自己的损失可以枉顾事实,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随手就能拉来一个垫被的,这是种下意识的无耻和自私。然而谁又说过人间即天堂?人间从来不是天堂。可能她曾经对人间有误解。
马国良笑笑,“如果人家能提供出证据来,没有收到你们的房款,你们的交易还是存在争议的。人家只要不搬,你们还是要经官。”
马国良这句话说得很大声,似乎专门想让陈莫菲听得清楚。陈莫菲听清楚了,向他投过去一瞥,那目光平铺直叙,没感激不尽,也没千恩万谢。好在马国良也没朝她看,马国良夹着个本夹子离开了,让协警送他们出门去。
陈莫菲决定不把钥匙交给两个人。那钱她是寸土必争的,那是她找儿子的钱。她一步都不能让。
那对青年男女拦下她的去路。
“陈小姐,”那女人说,“房产证已经是我们的名字,法律意义上讲,那房已经是我们的了。等警察把那个骗子找到,钱就能追回来给你了。”
陈莫菲笑笑,她说的话她自己信么?然而她期待陈莫菲相信。(未完待续)
第212章 人心啊
莫菲身体向后缩了缩,“等警察把案破了,再作定义。”
她说。
“那不行。”男人拦住她,“我们已经付了尾款,你必须把钥匙给我们,如果你不给,我就让人把锁撬开。不然试试。”
男人脸上已经没有泪,取而代之是盛气凌人。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记得不久前他还抱住她的大腿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哭。前后才不过一两个钟头的光景。人,究竟有多少张脸呢?人,像不像鬼狐电视剧里头演的那些狐精鬼怪呢?那些山精狐怪摇身一变而成为各色的人,变幻各色的身段、各色的面孔。人为什么要怕那些狐精鬼怪呢?人自己就变化多端,善恶无常。
陈莫菲拿出电话,打了“110”报了警,好在就在派出所门口没多远,三人重新被请了回去。那男青年十分激动,女人也是,说房产证已经是我们的名字,那房就是我们的了。她不交钥匙。
马国良说,你们经官吧,走法院,看法院怎么判。
马国良看了一眼陈莫菲,说,你们该有合同的,怎么约定的?是不是有一条,说房主收到尾款合同正式生效?如果有那一条,房主没有收到尾款,那么按照合同约定,此合同尚未生效。所以这是有争议房产,你们得经官。但即使经官,因为有这样一条跟着,房子恐怕你们也拿不走。
陈莫菲抬眼看一眼马国良,旋即低下头。有泪一层一层便漫了上来,她知这马国良对自己,哪怕是没有心存偏袒,但毕竟心存了怜悯。她自己倒还真没想到这一成,那对青年男女动作快,率先拿出合同来,手指沿那些黑色四号宋体字往下游走,及至走到有一条上写着“房主收到尾款后,本合同即时生效。”两人的手指停住,然后,那指肚在那上面抖啊抖,抖得那纸也发生瑟瑟的声响来。
“那他们就是一伙儿的。”男人伸出食指,准确无误的指着陈莫菲。
马国良用笔录本夹子把男人的手指挡了回去,“你这么说,她有权利告你诽谤。”
“那...那...”男人嘴唇也跟着哆嗦起,女人拉住男人,那女人突然间给陈莫菲跪了下来,女人哭着说,“姐,我们,那是我们两家的全部积蓄啊。如果就这么打了水漂,我爸我妈,他爸他妈都得上吊啊,我们也活不了了。姐,你可怜可怜我们。”
陈莫菲想这才不过二三十分钟的光景,他们又变起了好几张面孔来。到底哪一张才是他们的真面孔呢?她站起来,躲开了女人。然后面向马国良,我可以走了么?
马国良把本夹子递过来,“在这儿,签字,按手印。”
陈莫菲拿过笔,刷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了手印,扭头走了,她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利而刺耳的大声哭号,骗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中介说你儿子丢了,活该啊,报应啊,报应。
陈莫菲身体已经到了门口,她后背一僵,随后肩膀往下一垮,旋即她挺了挺脖颈,扬起头来,高跟鞋撞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原来中介竟然知道这件事!她不是骗子,可是平白的受到了诅咒。人心啊!
走出派出所大门,她觉得冷,裹紧了外衣朝回走,马国良为了不让那对青年男女再为难陈莫菲,故意把笔录做得慢,有的没的都问得十分详细,所以那归途倒是太平。她打电话退了那个她之前订的房,又回了家。她本来对这地方没什么留恋,本来都是要卖掉的,没想到又重回到这里,而且她要守住这里,不然她就亏大了。
屋子里一景一物都没变,仍旧空,仍旧似热还冷的,仍旧静,莫菲时常像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绵且长,有时也短促,网络论坛上有人说可以提供线索,那人发了私信管她要联系方式。她回了私信给对方。
不一会儿微信上有人加了她,对方说,他是个饭店跑堂,周前他看见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出现在他们庄子。
陈莫菲就问,说你们庄子在哪里?
对方说在西北。
陈莫菲问,那女人长什么样?
那人说,跟照片里一模一样。
那孩子呢?
莫菲又问。
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跟照片里也一模一样。
陈莫菲就不说话了。他儿子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谈不上大眼睛双眼皮,更谈不上高鼻梁。
隔了一会儿,对方接二连三发过来消息。说你信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多么宝贵的线索。我可以带路。那家一直没孩子,那孩子是刚买来的。是个男娃。也一个多月的样子。
她放下电话,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习惯了独来独往,然而如今她想有个人在身边可以商量商量这件事儿,哪怕不能给她任何意见。可,如果不能给她任何意见,那要那么样一个人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知道。
隔了一会儿,她的电话再一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西北的,西北,西北,西北,她一直重复这两个字,一圈又一圈在厅里转悠,后来她把电话打过去。
“我去。”她说。
“告诉我地址。”
对方告诉了她地址,还让她下了火车就联系她,因为他们那个庄子太过偏僻,没有直通的汽车。
陈莫菲咬咬牙,说“行。”
她一天也不想独自留在这房间里,这房间里到处都是流年,都是他跟她的孩子,都是她自己,而她想忘了自己,她不想再活在自己里,她不想有自我。自我是个多么诡异的词儿。她痛恨这个词儿。
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真是再简单不过。除了一部笔记本电脑,除了一件换洗的衣服,除了洗漱用品,什么也没有。她不是不知道希望渺茫,但人有时就是这样,哪怕再小的希望也想去碰碰运气。
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她的万一,也许是孩子被找到的希望的百分之一百。那孩子生下来就跟她一样孤单,那孩子除了有她跟陈乔,一无所有。她一定要找到他。她没有别的路。如果找不到他,陈莫菲无法想像自己该怎样。
临出门前,她把银行卡拿上,本来拿了一张,另外一张里是那对小夫妻打给她的定金,她其实犹豫要不要拿,不过后来还是拿上了。
她还是想,万一呢!
万一那真是她的儿子呢?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回来,多少钱都给他们,只要能把孩子救出来。这些天她不是不知道孩子被拐走以后的种种可能性,有的村子,整个村子都会成为帮凶,整个村子会帮那户买了孩子的家庭打掩护,如果真遇到那种状况,陈莫菲想好了,她要用钱帮助自己打开一个缺口,她会用钱收买那个村子最管事儿的人,然后借由他的手把孩子营救出来。
她自认不是个一遇上点儿什么事儿就会失了分寸的没什么见识的女人,更何况她没人可依,一切只能靠自己。这本来没什么,这么多年她不就是靠自己吗?这么多年她靠自己不也活得很好吗?反而是重新跟流年在一起以后......
门,在她身后轻轻闭阖。
她没坐火车,坐了飞机,然后转火车,下了火车她就跟当地的民警取得了联系,陈莫菲认为自己做得万无一失。当地警察还特意跟马国良所在派出所联络了,确认了情况。马国良还跟陈莫菲说了一句话,马国良握着电话,想说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你一个人能处理的情况吗?
“没事儿,有警察。”她语气平静。
马国良没作声,他很想对她说,你等等我,我过去。手机在他手掌心里被握出了汗,那句“我过去”还是没能成言。他过去?他以什么身份过去?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过去。他不是冷漠,实在爱莫能助,也实在鞭长莫及。这世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之前他总不明白,他以为他总会是那个给别人雪中送炭的人,没想到不是,不是,他不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雪中缺炭的人太多了,他不是不想送,他是爱莫能助,他管不过来。刚当警察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然而他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他现在有妻,有儿,有家有口,有正式工作,这份工作撑不着饿不死,至于理想......
“保重。”马国良说。说完,不等陈莫菲回复,他挂断了电话。
窗外,飘下了雪。女人的脸仿佛映在窗上。他又给那个据说是陈莫菲哥哥的人打了电话,那电话却再未被打通过。这个女人究竟有怎样的经历?她何以将自己人生过到如今这地步?协警说,马哥,出警,某某小区两口子打架,动刀子了。
“哪户人家?”他问。
“就那户。401.”
401的女人姓陈,总是挨打,总是报警,出了警又能解决什么呢?涛声依旧。他们一个班儿的在一起议论过那个女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提出离婚。为什么呢?人生-----马国良朝外走,风劈面吹来,他打了个寒颤,觉得今天的天可是真的冷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