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残酷的爱情TXT下载残酷的爱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残酷的爱情全文阅读

作者:帕三绝     残酷的爱情txt下载     残酷的爱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章 老狐狸

    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样疼他的一个人,如今被疾病折磨成这副样子。他有些绝望,一方面觉得母亲的话像刀,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妈妈说的了不无道理。他就是那样,怎么说?窝囊废。

    他是窝囊废,所有事情都让他处理成一团糟。

    “妈”也嗓子有些嘶哑,一晚上没怎么睡,他觉得困极也累极了,再加上父亲的事儿,他接连奔波,还有更为巨大的精神压力。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危如危卵。然而他不能倒。

    他终于体会到作为一个男人的苦与累,然而这个时间段陈莫菲正从沙发上爬起来,伸手按熄了电视机,她觉得浑身还是乏得要命,还是累,她想多睡一会儿,这要求对于像她这个月份的孕妇来说不能算得上是过份的要求,她站起来,缓了一下,以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儿。环顾四周,仍旧跟她昨天刚进这个房间里一样,其他的还好,至少是地板,那地板上清晰而杂沓的脚印,她必须利用这早晨清理一下,然后再帮婆婆找几件换洗的衣服,老太太刚手术完,她昨天问过了其他病房里有经验的护工,那大姐告诉她,得这种病的老人是这辈子就来讨儿女债,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要帮好们预备许多东西。

    尿不湿当然好,不过成人尿不湿不透气,所以最好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及时给老人清理,流年哪儿干过这个,陈莫菲低头瞅了一下自己突出来的肚皮,这活儿她恐怕也干不了,得给老人也请个护工了。

    她抬起脚来,艰难的蹲下,把所有的碎纸屑收拾在一起,然后找了个保鲜袋,将那些碎纸片装好,也许以后能用得上,但现在谁又有那人精力来拼这些呢?

    去厨房熬了粥。也就能喝粥了,老太太三天都不能进食,流年火大,昨天晚上估计是熬了一宿,更吃不下什么饭,而且公爹现在还躺在殡仪馆,陈莫菲不太敢往下想。粥在灶上小火熬着,她找来抹布,将地板重新抹了一遍,把这些干完,简单洗漱,自己喝了一小碗粥,又找来一个保湿桶,将剩下的粥装了进去。

    到医院时大夫正在查房,老太太闹了一宿,凌晨终于开始犯困,医生询问了病情,嘱咐家属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护理,没一会儿陈乔也过来。

    陈乔身后跟着一个大姐。

    “护工。”陈乔说“我帮着找了一个,这大姐挺有经验,你一个人总在这儿熬着也不行,让这大姐当主力,你就在旁边搭把手,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如果恢复得好也就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院。”

    流年知道也在宽慰自己,昨天他打听了隔壁病房的病人,那人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了,还有住两个月的,最长的那个已经住了半年,现在仍旧不能自主进食,等同半个植物人,她是有意识,但,得了这病,还真不如没意识来得好,有意识的人每天都知道自己净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苦。

    不过也确实有轻的,半个月二十天出院的也不是没有。流年朝病床上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希望她尽快康复。如果她不康复,老爷子那边的事儿势必搁浅,还有就是陈莫菲,眼瞅着就生了,到时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把陈莫菲的父母接过来,流年在心里想像陈莫菲父母看见自己女儿现在的生活状况,不心疼死才怪。

    护工还算有经验,只是个人卫生情况差一点儿,流年跟陈乔说了,陈乔说你出去看看那些护工,都一样的,哪有干净的?都脏乱差得要命。

    流年自己出去也接触了几个护工,发现果然如此,也就作罢。只盼望护工在护理自己老母亲的时候能够尽心尽力一点儿,多偷懒耍滑,最主要别图省事儿让老人遭罪。

    陈莫菲跟自己的老板请了假,老板那人倒是个爽快人,也是个讲究人。

    “请的什么假?你这眼瞅着就快生了,别再来了。告诉我老太太在哪个医院,我下午抽时间过去看看老太太。”

    陈莫菲接连表示不需要,但马丽老板坚决要到场。

    “我干儿子的奶奶,我怎么可以不去?将来我干儿子知道了还能跟我这个干娘亲?”

    陈莫菲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来。那是下午,老太太醒着,比起昨晚来情况已经稳定很多,医生说愈后良好,如果指标一直这么维持下去,问题不大。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康若然跟他的父亲又过来了,拎着营养品,康若然自回国以后这还是第二次见到陈莫菲,从前是再也回不去了,两个女人都心知肚明,为了一个男人?也许吧,为了一个男人。

    气氛一度尴尬,康若然父亲后来把流年叫了出去。楼道里偶尔有人,但人不多,有两个护工在窗户边上支着胳膊肘儿聊天,两个人越过那两个护工,再朝前走,出了病区,有个吸烟室,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流年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憋坏了,流年将烟点燃,这才想起来应该给康父敬一支,于是又急急回去掏兜,康父一把按住流年的手。

    “不了,我不抽。”他说。

    流年没坚持,不抽就不抽吧,他想。自己则狠狠吸了几口,尼古丁进入肺里,烟雾被他长长的吐出,胸口积郁以久的那口闷气,这才仿佛被他吐出来一些似的。

    康父等他叹出那口气,问道:“怎么样?舒服点了没?”

    流年手指夹着烟,烟头伸出长长的烟灰,他其实想哭,然而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可是眼眶还是红了,但他不想让康父看见。

    流年怕康父在心里实打实的看他的笑话。

    怎样?没了我们老康家的庇佑,你们的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了吧。

    你以为你从前有多厉害,那是大家给我们姓康的面子。

    现在投降吧,现在重新回到我们的庇佑下,或者一切还可以挽回。

    他强迫自己镇定,然而那夹烟的手轻微颤抖。流年将手臂垂下来,以便让那颤抖不为人知。然而他知道姓康的这个老人的道行,没什么能躲得过他那双眼睛。

    都说老眼昏花,他不会。他越是越老越精明。

    有人说所有的老人都有智慧,生活都把他们教精明了。其实不然,有些人年轻时糊涂,到老就是老糊涂,有些人年轻时精明,到老就是老狐狸。康父显然是后者。这老狐狸一大早就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流年猜不透,这也是他处处被动的原因。康父一眼就能把他看穿,但是他却仿佛永远也看不透康父。

    于是流年决定不出招,见招拆招。他一动,才有可能露出马脚。流年觉得自己终于从那些纷乱与繁复中抽丝剥茧,捋出一丁点儿头绪来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正在一点一点回来。

    流年不知道,一个人想要战胜自己的对手,除了要智商在线,还要卑鄙无耻。

    而后者,有时比前者更重要。

    狭路相逢勇才胜?那得是两个正人君子在交手。

    如果交锋的双方两个都是小人,但智商高的才会胜出;如果交手的双方一个是君子一个是小人,那真对不起,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并不喜闻乐见。因为君子清高,有些手段不屑为之,这个不屑为之到最后就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破绽。再有君子有时会点到为止,行为做事有底线,而小人在降维攻击你时是没有下线的。哪怕事情有了初步的胜负有时小人都能反败为胜,为什么?因为在紧要关头君子以为战争已经结束,应该放对方一马,会动恻隐之心,或者清高主作祟,小人这时很可能出手反戈一击,赢得漂亮。

    流年如今,心烦意乱,杂事太多,早就让人打得措手不及,莫说还手了,招架之力全无,再说论起社会经验和心狠手段来,流年还嫩,根本就不是康若然老爹的对手。再说流年心里有负债,觉得自己多少对康家有所亏欠,是以出手势必束手束脚,犹犹豫豫。所有这一切都是临敌的大忌。

    人在江湖,每个人都神鬼掺半,没人对弱者会有多少真切的同情,弱肉强食,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态,落后就要挨打,这其实是不变的铁律。

    方便出下流,慈悲出祸害。

    说的就是人在没有足够智慧和掌控能力的前提下,你的所谓方便之门也许是打开了一条让别人肆无忌惮伤害你的罪恶之门,同样,没有章法的慈悲也许会是引狼入室。农夫与蛇的故事其实比比皆是。

    人心没那么恶,但也绝对没那么多的善。当一个人好欺负,通常周边的人都会去欺负他,所谓霸凌、所谓杯葛,都是众人施暴的行为,人心理有暗面,有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运行机制,如果不懂这一点,人生处处都是陷阱。

    有人在出事儿了以后、被坑了以后就指责坏人没有良心。笑话,有良心那还能叫坏人吗?再说,什么又叫做良心,谁敢将心掏出来我心真可昭日月,没任何暗室欺心的行为?

第168章 能藏在哪里?

    觉得胸口那口闷气仍旧没有得到舒展,尤其是从分公司离开的镜头,时不时就能在他眼前昨日重现。姓康的这个老狐狸阴着呢,而且心胸狭隘,这个局他一定早就开始做了,可怜他陈乔跟流年在那个老狐狸面前还是个雏儿,人家都出手了,他们居然连意识都没有,更何况还手之力。

    陈乔没驱车回医院,他重新调查那两个人的下落,那两口子会去哪儿呢?出了这个城市了?可查了好多天,出城的监控也调了,汽车、火车、飞机场,开车?不不不,他们没那个钱,不至于的,更何况出入的高速路口他盯盯的查了。

    那就是他们没有出城,仍旧在这个城市。怎样才能找到他们?陈乔一筹莫展。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

    有些事就是不能急,越急越要不到结果,人生有时真要等,等不了的人便露出狰狞的面目来,急相一出,事情有了眉目到最后可能也会黄了。

    世人管这叫逆商,受挫折你能承受的能力,挺重要的一种能力。真正考验一个人的韧性与毅力,其实要靠这些。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能走到最后的都是能耐得住寂寞,又能够承受许多命运不公与不平的人,要学会不动声色的活着,一点小事便跳起脚来显得你没有一点城俯,周围人也会怕了你。

    所以陈乔奉劝自己不要着急,跟财不入急门一样,事情的真相要水落石出也要靠机缘巧合,真遗憾人生没有快进功能,谁也没有办法一口吃个胖子,每个人走的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高兴不高兴都得当这些全部都是浮云。

    陈乔去医院接了陈莫菲,那时已经是晚上,陈乔跟陈莫菲说起康家两父女做的事,两人都认为流年父亲的死一定跟康家人有关系,要不然他不会作贼心虚,对流年父亲何时下葬耿耿于怀。

    “可是没证据。”陈乔说,“这老狐狸的小辫子不好抓。”

    “不好抓不代表抓不到。”陈莫菲说,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保鲜袋,陈乔看见里面充斥碎纸屑,不知道陈莫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什么?”他接那袋子纸屑,从里里拿出一片来,上面有黑色字迹,就一个字,“在”字,却又好像只是“在”字,因为不知会不会是一个什么字的偏旁部首。

    “我昨天晚上回老太太家里,这些东西还在,能收集的我全部都收集了,本来想拼出来,看信里到底讲了些什么,不过昨天实在太累了。”

    “你是想让我今天跟你一起把这些拼出来?”陈乔的声音露出绝望,“这得拼到什么时候啊,再说,拼出来的结果也不见得是他们想要的。可这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一晚上能拼得出来么?”陈乔问。

    陈莫菲看看陈乔,“陈乔,我早上出来之前去老爷子那屋儿里找了点儿他从前的东西,想核对一下笔迹,却什么也没找到,听流年说,他爸走后,老太太把老头儿的所有东西都清出去了,我想去他从前的单位找找,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找找,哪儿都成,只要能找到老爷子留下过笔迹的地方就成,我们这就能知道这信出自谁的手笔。”

    “你是说------你怀疑这信不是流年父亲写的,是有人作的假?”陈乔联想到当天姓康的那只老狐狸来过,“你怀疑这信是姓康的故意给老太太的?”

    莫菲将那袋纸屑收了起来,“我是有这样的猜测,老太太现在这样,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意识。但是她看过这封信,还把这信撕得粉碎,一定说明问题。”

    陈乔默默点头以表示对陈莫菲猜测的赞同,“唉,”他叹口气,“能证明是他做的又如何?是封假信件又如何,气死人不偿命。”

    “不过可以证明他心里有鬼。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我想回去查查,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现在在想,什么情况下老头子会对流年的父亲痛下杀手呢?一定有原因人。我想了这么久,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老爷子发现了康若然父亲的把柄。如果单纯是为了报复流年,不至于。”

    “把柄?”陈乔皱着眉头,看着陈莫菲。“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老爷子现在火化了,死人不会说话,但证据会。要整死老康这只老狐狸,不必非得老爷子出面,证据也可以。”

    “嗯。”陈莫菲说,“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老爷子会把证据放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试探试探对方。”

    “噢?”陈乔打了双闪,将车停在路边,车窗吹进风来,陈莫菲现在头发是长了,但只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前额的头发被她随意用一支黑色的卡子固定在头顶。“莫菲------呵。”他突然间闭嘴,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放弃。“我知道了。”也说,重新发动车子,“这些事儿你不要再管了,再不然你当个总指挥就成,跑腿学舌的事儿我来做,你不用耽心了。我一定会办妥妥当当。”

    陈莫菲偏过头来,看见阳光在陈乔的头发上跳跃,这些天来回奔波,她发现他有点儿瘦了,流年也瘦了,陈莫菲想起若干年后她第一次见到流年的情景,那时他意气风发,跟现在截然两个人。这一年来事情发生得太多了,让他应接不暇,陈莫菲眼瞅着流年憔悴下去。

    环境真的是会改变一个人。

    所谓的环境逼人强,环境也会让一个人彻底颓废、一蹶不振。

    陈乔特意拐到一个生鲜超市,买了点儿新鲜的食材。其实她也不怎么吃得下,心里着急上火的,那股火啊就顶在心口窝儿那儿,吃什么也咽不下去,吃什么也没味道,不香。不过陈乔辛苦做来,陈莫菲知道应该捧场。

    饭中,陈乔像突然间想起来什么,“老爷子那屋,要不咱再找找?我倒是觉得能被老太太扔掉的全部都是明面上能看到的东西,如果真有证据,老爷子怎么也不会把它放在明面儿。”

    “也是。”陈莫菲抬头看陈乔,然后放下碗筷。

    陈乔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张嘴,明知道她是个急性子。”他也撂下碗筷,双腿叉开了坐着,朝屋里喊了一句,“吃完饭再去不行吗?一晚上的时间呢。”

    “饱了!”陈莫菲扬声回他。

    陈乔起身跟了进去,屋子里十分整齐,一张床,床的一角堆着一幅铺盖,被叠成豆腐块儿,床的对面是一个衣柜,暗棕色,这房间不大,摆下这两大件,屋子里再容不得别的装饰物驻扎。

    一目了然的地方,所有能藏的东西跑不出这个空间的话,哪里是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哪里可供秘密隐藏?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灯光洒在床上跟家具上,铺上盖着暗色条纹的床单,一路耷拉到床脚,床铺十分整洁,房间的窗台上还有两盆花,老爷子生前弄些花花草草,但并不执着。

    “能藏在哪里?”陈莫菲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不需要答案,也明知道这样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但还是问了。陈乔走上前两步,跟她并肩而立。他一撇嘴巴,“现在不是藏在哪里的问题,是有没有。如果没有的话------”

    “假定有。”陈莫菲卷起袖子,“床铺底下。”她迅速作出判断,“你在国外生活不知道,我妈我爸是中国典型的老人家,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他们会藏进枕头里、或者床铺底下。”

    陈莫菲抓掉了一个枕头,枕套里面只有枕芯,她又将那枕芯从头到脚捏了一遍,无功而返。然后是另外一支枕头,也遭受了同样命运。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被子被抖落开来,陈莫菲不甘心,又将被罩整个拆掉,结果被子同样没被流年的父亲选择用以隐藏秘密。

    床单下面是床褥,流年看着陈莫菲将床子,床单,枕头,床褥堆在靠窗的房间一角-----还是什么也没有。

    陈乔有些气馁,想这样找固然是大海捞针,最重要也许本来就没什么犯罪证据,屋子里看起来已经颇为狼籍,有点儿像犯罪现场,但他并没有出声阻止陈莫菲,他太了解陈莫菲那个人人,不达目的她绝不会死心。

    对,是不达目的绝不会死心,而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那个人可能会罢休,但没看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结果,她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那张漆成棕色的木板床,床褥下面是床垫,那是张棕榈床垫,两就一寸厚,很薄,蓝色,上面有白色的羽毛作装饰,按上去很硬。陈莫菲看着那张床垫发呆,没行动,刚才这通折腾,她可能觉得有点儿累,所以喘气略微清晰,双颊微红,额头冒汗,头发也有些凌乱。

    接下来她会怎样?掀开那张蓝色的棕榈床垫?然后她也许就会发现流年父亲当初留在这里的关于康若然父亲的犯罪证据,那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刻,然而陈莫菲自己并不知道。

第169章 猜得太准了

    “会不会放在衣柜里?”陈乔提议。

    陈莫菲的目光转身那衣柜,那是件老式深棕色双开门木衣柜,构造简单,陈莫菲走过去,看见里面属于流念的东西似乎已经被清除出境了,剩下的是一些杂物,零东零西的东西,还有一些铺的盖的,床单被罩,夏天的凉被、毛毯什么的,再就是流年的一些从前的不穿的衣物,都在里面,东西倒不多,衣服悬挂在衣柜上层,里面有什么没什么基本上一目了然,陈莫菲从里面拿出那些东西,抖落开,然后再重新叠好,放在床垫上,没一会儿衣柜里已经被她清空,但仍旧一无所获。

    她有些累,当然也有点儿失望,也在怀疑自己,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自己这猜测真的一点儿根据都没有,这么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算了。”陈乔想要放弃,“明天再说,这屋差不多了,明天再找别的地方,或者老爷子有话,把东西留下给谁帮着收着。我明天找人诈诈这老狐狸。”

    陈莫菲也觉得有点儿累,两个人将床恢复原样,走出房间,陈乔开始厨房跟餐厅。

    “你早些回去吧。”陈莫菲说,“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

    “不用,我到家也没事儿,收拾收拾,动弹动弹,你这身子骨儿才不要乱动呢。”

    陈莫菲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自己则靠在沙发上,电视的声音点着,她歪在一旁,没一会儿便沉入梦乡,陈乔收拾完便看见陈莫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伸出手去,想把她叫醒,让她回房间里去睡,只见灯光下她浓密且纤长的睫毛排成一排,整齐的覆住下眼睑,呼吸匀称。他回房间,拿出一条毯子,帮她搭好。生怕她醒,还好,她只换了一个姿势,两条腿原先耷在地板上,现在缩回到沙发上。

    “来,”陈乔说,“枕个枕头。”

    陈莫菲迷迷糊糊中微抬起头,太困了,太累了,挑不开眼皮,整个人都疲惫得要命,陈莫菲告诉自己醒来,要跟陈乔打声招呼再回来继续睡,可,真挑不开眼皮。

    陈乔坐在她身边,本来想走,后来想,坐这儿呆一会儿吧,眼睛盯着电视,盯着盯着眼睛就睁不开,于是歪在陈莫菲另一侧,也睡着了。

    下半夜三点钟,陈莫菲倏然间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梦见了流年的父亲,梦见他回来,整个人湿辘辘的,开门,进门,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陈莫菲走过去,喊了一声“爸”,老人回过头来。

    这时陈莫菲就醒了,心脏呼呼呼的跳,仿佛要跃出胸腔,腰疼,整个身子都发沉,她艰难的坐起来,发现自己一后背全都是汗,汗把她的衣服都溻透了。电视机仍旧点着,不知道在演什么,接着,她借电视机的光亮看见了陈乔,陈乔睡得很熟,她坐起来,正好碰到腿碰到茶几,陈乔一骨碌起身,嘴里喊着,“莫菲,怎么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喊陈莫菲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两人相对坐在沙发上,陈乔用最快的时间让自己清醒,双手伸出抹了一把脸。

    “莫菲,怎么了?醒了?”

    “噢,是啊。”陈莫菲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老爷子了,他回来,湿辘辘的,坐在床沿上,我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我就醒了。”

    陈乔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没有在国内生活的经历,不懂什么七天回魂什么的这些老规,什么头七、二七的更是不懂。

    陈莫菲看了看陈乔,意识到自己正说着的事儿对方不见得真懂。于是跟陈乔解释,“你不知道,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人去世了以后七天要回家来看一看。不过从前只是听说,没想到好像是真有。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老爷子似乎有话要跟我说,老爷子这是心里有事儿,放不下。”

    她说。

    陈乔环顾四周,他虽然不信有鬼,但深更半夜经陈莫菲这么一说,也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莫菲,也许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人的大脑皮层还活跃,还在想着某些事儿,大脑细胞就会继续工作,但是你又睡着了,于是就将你的所思所想折射进梦里,别想那么多。”

    他站起来,给陈莫菲倒了一杯水。

    “喝点儿水,睡渴了吧?”他问。

    陈莫菲接过水杯,他还真有点儿渴了。是湿水,温度刚刚好,喝了口水,这才觉得嗓子眼儿都发干,人也清醒不少。

    “你怎么没走?”她问陈乔。

    陈乔笑笑,“没爱动,来回跑,回家也是睡觉,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又不放心,你现在快到预产期了,身边不能没人,谁知道哪会儿会生?所以你尽量别单独行动。好在现在不用上班了,我也多少放心点儿。”

    陈莫菲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这些话原本应该是流年说的。她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此间事情什么时候能了,自从他们结婚以来事情就没断过,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了。

    爱,这个字儿,让陈莫菲深感迷茫。到底什么才叫爱呢?爱一个人、跟一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想得到幸福吗?还有就是他跟她如今的状态,也许流年的想法儿跟她的一样,也会有点儿迷茫有点儿不理解。

    当时以为爱对方爱到没人可以替代,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没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或者改变。现在不过外在环境稍有差池,他跟她的想法儿就......

    从前前轻,总觉得被现实打败的恋人都是不够爱,现在看,人无法脱离现实的生活,爱情更没法儿不考虑现实,生活是生活,太多人把爱情理想化了,可是脱离了现实生活的爱情,根本没有物质基础,物质基础是爱情的底层建筑,没有底层建筑的爱情那就是空中楼阁。

    这么多年,她以为她早成熟到所向披靡了。

    人类的自以为是啊!

    “陈乔,”陈莫菲握住手杯,“我总觉得老爷子生前那屋里藏着秘密。也不知怎么了,这感觉如此强烈。你相信不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陈乔看着她,重重点点头,但他仍旧觉得陈莫菲现在神经太过紧崩了,这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处,对孩子也不好。

    “我跟你说正经的。”陈莫菲显然对他只点头表示不满。

    “我说的也是真的啊。女人的第六感有时真的神准。在国外那会儿,我有个女朋友,叫凯瑟琳,跟她在一起后,我认识了她妹妹,她妹妹特可爱,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跟她妹妹约会时,她不停的给我打电话,就说自己有什么鬼第六感,说我肯定对不起她了,肯定劈腿了。我当时都崩溃了,还以为是她们姐俩儿作的套儿。”

    陈莫菲说你怎么那么渣呢?

    陈乔就嘿嘿尬笑了两声,“现在不渣了。你没看见网上怎么说?说男人就讨厌女人瞎猜,为什么?因为猜得太他娘的准了。”

    陈莫菲噗呲一声笑出来,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玻璃杯底跟玻璃茶几台面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再一次出现在老爷子生前的卧室。

    她在想进来,第一眼看见这卧室,想这房间的所有的一切的布局。

    究竟有没有所谓的证据呢?老爷子会把它藏在哪里?床、枕头、衣柜、这房间里已经再没什么东西了。

    花盆?

    是的,花盆。

    她朝窗台走过去,那是两盆什么花?陈莫菲对这些一点儿研究也没有,花盆不太大,普通陶瓷花盆,花盆口大约有海碗口碗口那么大,陈乔跟在她身后,看明白了她的意图。

    于是嘿嘿又一笑,“哎,莫菲,感觉老刺激了,像是在拍电影。”

    陈莫菲没回头,人已经走到花盆跟前,她捧起那花盆来,转过身,拿到灯下,看那花盆里的盆土并不松散,不像最近被谁动过。

    “你在看什么?”陈乔有些不理解。

    “花土。”

    “花土?”陈乔如坠云里雾里。“花土怎么了?”

    陈莫菲没理他,径直到厨房,拿过来一支筷子,将筷子朝花盆里插,花盆里土很结实,但稍微用力,那筷子仍旧可以一插到底,拔出来时筷子上有些许浮土,那土湿润,挂在筷子上,陈莫菲拿出来看看筷子,陈乔又凑过来。

    “大姐,你是不睡魇着了?你在干嘛?”

    “嘘!”陈莫菲竖起食指。

    陈乔想起自己看过的中国鬼片,问道,“莫菲,你跟我说句话。你是不压力太大被鬼上身了呀?叔叔,流叔叔?你是流叔叔还是陈莫菲。”

    陈莫菲抬眼看他那眼,真是哭笑不得。用筷子另外一头敲了他的头一记。

    “乖侄子,我是你流叔叔,我回来看看你。”

    说着,陈莫菲又将筷子插入花盆,直到把那花盆里的盆土插得千疮百孔这才算住手。

    “看来这花盆里没有古怪。”

    陈莫菲朝另外一支花盆走去。

第170章 诱饵

    如法炮制。

    陈乔跟了过去,说你跟这花得有多大仇啊,看给人家给扎的。

    陈莫菲将土往里压,压实,坐在床沿上,那个位置就是刚刚她做梦梦到老爷子坐着的位置。床?她站起来,看那床,边看边琢磨,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这深更半夜的,陈乔着她的眼神觉得有点儿人。

    “莫菲,你可不要吓我,瞧你的样子,你又想到了什么?”

    “床柜。”陈莫菲说。那是个高厢床,床底下有床柜。分成两段,但这张床是老式床,不能一按就开,需要人力才能打开。

    陈莫菲抱起床铺上面的东西,枕头、被褥,床褥。下面是床垫,床垫她挪不了,陈乔说你起开,我来。

    他站在床尾,掀起那床垫一角,轻轻往上一抬,东西恰好被流年父亲压在床垫子底下,便是压在了床头,陈乔这么一掀,东西顺着床头跟床柜之间的空隙就掉了下去。

    床垫子底下什么都没有,陈乔两臂用力,床垫从床左侧滑了下去,正好靠窗台立住。陈乔斜着放下床垫,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样正好,一会儿再往上安也好安。”

    两个人走到床的另外一侧,掀开床板,见里面破东烂西,东西着实不少,但大多都是从前的老物件,还有一些显然是流年父亲的东西,有纸,有画,有书法,还有信,有老爷子曾经用过的印章,还有流年高中用过的书本。一应俱全。两个人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折腾出来,挨件查看,恨不能掘地三尺,一直累到腰酸背痛,精疲力尽,却依旧一无所获。

    “死心了吧!”陈乔看着陈莫菲。陈莫菲看着那堆东西若有所思,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自己预估错误?老爷子的死是主动选择,完全出于自愿?这里面根本没什么阴谋?完全是他们走进了死胡同儿,想多了?

    她不知道,心里乱极了,那心,像一团有好多个线头的线团子,看似哪儿都是头绪,又会让人觉得哪儿其实都没有头绪。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现。”陈乔说,“那堆纸屑,我瞅了两眼,这一定是流年父亲的笔迹,我刚才拿眼睛在心里跟那堆纸屑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笔迹在直观上就不同。”

    “噢?”陈莫菲抬脚跨过了一堆杂物。

    “小心小心”陈乔喊,“小心,你别来回跨,什么身子骨儿啊,也不看看自己。我可不会接生。”

    陈莫菲眼下没心情开玩笑,心里想,这算歪打正着?也许老爷子只是想告诉我们这个?那封信不是他写的?那封信里有端倪?那他们得把那信拼了来才好。

    陈莫菲拿着那信,见是一封普通的报平安的家信,是流年父亲刚参加工作,有了流年没多久后出差,写回来给家里的。信写得也简单,但字里行间牵挂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陈莫菲看那信,说,你还真别说,还真的是,笔迹完全不一样。她拿着那信朝外走,到客厅,将那袋认纸拿出来。

    “你还真要拼职权?”陈乔有点儿绝望。

    “当然了。”陈莫菲已经把那些碎纸全部倒出来,她见纸在玻璃茶几上不容易拿,回身找了一块黑色的垫板,黑底,纸上的字才更容易辨认。陈莫菲开始拼,陈乔坐在她身边。

    “你别拼了,这不就是拼图游戏吗?我在行,你先到旁边去睡一觉,保准醒了以后我就拼完了。”

    陈莫菲还想推脱,但陈乔坚持。陈莫菲靠在沙发上,从她的那个角度望过去,正好看见他的背影。有一瞬间她生出一种恍惚来,陈莫菲笑笑,甩甩头,这才发现人如果能不忘初衷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

    我们都会变,从前的不变可能无关爱,只是执着。

    陈莫菲不想再朝深里想,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想不被它吸进去万劫不覆,首要先学会别去思考什么人生。

    倦意袭来,这客厅的沙发好像认得她似的,而她所有的疲惫也仿佛能被这沙发一下子吸光似的,等到陈莫菲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醒也不是自然醒,是心里有事儿突然间被那事儿叫醒了的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陈乔还在拼,窗帘没被拉开,灯仍旧点着。

    “陈乔,”她轻声的,“一晚没睡?还在拼?”她问。

    “啊。”陈乔头也没回,但嗓子有点儿哑,“你再睡会儿,你需要多休息。我没事儿,快拼完了,这信写的,一会儿你看过就晓得了,我一点儿不累,这是对手。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真正的对手?这是真正的对手。”

    陈乔回过头来看她,“真正的对手会让人兴奋。康若然他爹那死老头子,让我兴奋。瞧,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我如此兴奋,还是一个老男人。”

    陈莫菲被他逗得更精神一点儿,坐起来,将头发松开,然后用手指将那头发在拢好,挽了一个髻。

    陈莫菲过去,已经能看出那信的雏形儿,只读了几行,她便将眼睛从信上挪开。

    “这信,老太太就是因为看了这信才突发脑溢血的。也是,谁能受得了啊。信是以老爷子的名义写的,写的却全都是对另外一个女人的......这么多年老太太这不是活成了一个笑话儿吗?笔迹你对了没?”

    “肯定不是老爷子的笔迹。”

    “流年来电话了没?”

    “没有,这几天挺关键,虽然找了个护工,但以防老太太随时生出意外,他得跟着,护工必竟是护工,那个群体的人素质都不高,人家不过求财,太拿病人当回事儿恐怕是做不到。所以还得流年多费心。”

    “接下来怎么办?”

    “我联络了老丁。”

    “老丁?”

    “晓东。帮你跑过官司的那个。”

    陈乔眼前浮现丁晓东的容貌。“噢,是他。找他干什么?打官司?”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诈一诈,能诈出多少是多少。我让他冒充流老爷子的旧相识,就说是他手里有证据,想从他那儿得一笔好处,反正老流已经死了。诸如此类吧,老丁这些年没少跟犯罪份子打交道,这点事儿他会办。”

    “倒是。说好了?”

    “嗯,说好了。”

    “这信,不用再往下拼了吧?”陈乔问。

    陈莫菲一怔,脸一红,点点头。陈乔便又跑进厨房。

    “你去干什么?”陈莫菲叫住他。

    “去给你做早餐啊。”

    莫菲站起来,紧走两步,赶上陈乔,拽住他一支胳膊,“去,赶紧眯一会儿,我一会儿叫个外卖得了。”

    “唉呀,能用多长时间?我有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分分钟完事,昨天买的材料还没用完呢,你别管我,快去洗漱,吃完了饭我带你去医院。再给流年带点儿吃的,他在医院火大,外面的饭菜不行。”

    陈莫菲想道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朋友也好,什么都好,做到陈乔这样,已经不是一个谢字能解决得了的,说了谢反而显得生份。

    “那我给你打下手。”

    “行。”

    两人做完了饭,陈莫菲收拾了厨房,陈乔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这时丁晓东驾到,陈莫菲将丁晓东让进屋里,陈乔觉得眼睛还是锈,强打精神。

    “来了?”

    丁晓东笑笑,“这不废话吗?”

    陈乔将信拿给丁晓东看,丁晓东一看,又看了看老爷子的真迹。

    “可以申请笔迹鉴定,但是程序复杂,而且认定起来也费劲。”丁晓丁伸手一指,“你看啊,你得先证明这里,这份是老爷子的真迹,但是老爷子已经去世,算死无对证。再说,无法证明这信是姓康的伪造的,假使证明了,跟老爷子的死也没直接关系,在举证关系上,还是不能把人家咋样。”

    “所以让你老人家出山,计划已经跟你说了,你觉得怎么样?”

    “试出来以后呢?能证明什么?我们手里也没有证据。”

    陈乔没话讲,只好看着丁晓东,后者两手一摊,“证据可以慢慢找,先看看这老家伙是不是心里有鬼。”

    他坐下,从包里掏出另外一部手机来,是部老人机。

    “新卡,你放心,干我们这行有很多卡,以备不时之需,老早以前买的,他们查不出记录来人。不过这卡以后就不能用了,你得给报销。”

    陈乔频频点头,“报销报销。”

    丁晓东坐下,拨通电话,示意陈莫菲跟陈乔两个安静。然而电话虽然接通,也一直响,可对方却并没有接。

    丁晓东一连打了三遍,对方一直没接。

    “没接,这个老狐狸。”

    “那怎么办?”

    “发短信。”陈莫菲说,“如果再没有反应,就把电话打到康若然的手机里。”

    几人议定,丁晓东编辑好短信,三个人看了一遍,意见统一后就把短信发了出去。

    那短信上说,“我是流念的一个老朋友,流念去世之前有点儿东西放在我这里,告诉我别拆开看,只交代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这东西寄到某机关。流念走后,我有点儿好奇,于是就把包裹给拆开了,没想到事关一位姓康的老先生。举报信里有康先生的电话,我觉得您应该对这包裹里的东西感兴趣,我的电话是:”

第171章 光

    短信发了出去,剩下的就是等待。

    结果三天过去了,没有人回复短信,那短信如同泥牛入海。三个人坐在一起,连陈莫菲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真出现了偏差,照陈的逻辑,或者说,照大多数人的逻辑,只有真正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会如此淡定。

    否则姓康的那个老狐狸就太沉得住气了。丁晓东跟陈乔沉默,几次,陈乔的手摸上烟盒,但因为有陈莫菲在场,他就只是摸了摸那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然后放在鼻子下闻嗅,他们始终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法得其所,总是猜不到点子上,在他们看来,也许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方向就有问题......

    几个觉得有点儿颓废。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是被动了,这个局现在死气沉沉,他们以为现在是在做局,一直在等着姓康的那只老狐狸入局,没想到现在被困局中的是他们自己,姓康的不但未入局,且仿佛反而重新做了一个局,把他们死死的困在局中。

    流年母亲身体恢复得算是参差人意,大问题没有,不过半身不遂,需时康复。这是个漫长的过程,需时浩大,结局未见得会完美,但也要坚持康复,身边这回是离不了人了。老爷子剩入土为安了,陈乔就开玩笑,说让康家帮着把墓地也给安排了吧。

    老太太一周后出院,流年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里来,陈莫菲也跟着一块儿过去,反正现在在家也就是待产,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在家,也好有个照应。流年去安排了父亲的墓地,择日下葬,康父跟康若然知道信儿也过来参加了葬礼,流念这两年在外结交的朋友也不多,跟同事也都泛泛,倒是几个老邻居都到场送了他一程,父亲的事儿安排妥当,流年跟母亲汇报,说让她放心,父亲的事儿他都安排好了。

    老太太正坐轮椅上,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爸,”流年说,说着蹲了下来,抬起头来看自己的母亲,他不知她一生是否都在仰望与等待,但她显然一切都没等到。

    “我爸。”他说。“流念。”

    老太太目光呆滞,“流念,流念,那是我儿子。”她含糊不清的重复,面无表情。

    流年站起身来,陈莫菲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别想那么多,一切终将过去。”

    “你说-----她现在明白吗?”流年问。

    “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那都已经不再重要,活着,成为老太太现在的主命题,更何况老爷子也已经离开。人一去,是非恩怨情仇都不再重要。

    陈乔跟丁晓丁仍旧在继续,丁晓东把电话打给康若然,说流念死前把一些东西留给了他,他打开看了,原来那些资料是关于她父亲的。

    康若然倒是没有拒接电话,接到电话以后她对丁晓东说,那这样,你把其中证据的一小部分发给我,我看一看,不然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一回轮到丁晓东他们犯傻了,陈乔嘿嘿瞅着丁晓东笑,说,看着没?虎父无犬女。一家子都属狐狸的。

    嘿嘿。

    丁晓东笑,事情僵局。

    陈莫菲仍旧在忙电商的事儿,二类电商平台现在准入的门槛还没那么高,陈莫菲看出商机来,出去溜达时也关注市面上的门市,发现客流量在逐日少,门市在相继倒闭,不然就是替换,你关门大吉了我又开起来,你开起来我又关门大吉了。

    此起彼伏,电商在日益繁荣,物流也开始繁荣,大街小巷都是那些穿红马甲、黄马甲的人,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

    有一次陈乔过来找她,看见她在街头,捧着自己的肚皮,脸上露出微笑,陈乔问她笑什么。她说陈乔你看,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门市一定会被电商取代。

    “国外的电商倒没有这么发达。”陈乔说。

    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陈莫菲一手撑腰,一手扶着自己的肚皮。无论过去有多糟糕,那都属于过去,人要朝前看,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陈乔看这女人脸上的光,他从来没从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过这种光。从前他看到过无数女人眼睛里的光,有痴迷、有疯狂、有**,当然,不止是看见他,也包括看见他的钱。

    陈莫菲脸上是另外一种光。

    那光让他痴迷。

    流年开始跑工作的事儿,停薪留职这么久,原单位职位已经有人取代,重新回原单位一切都会改变,所以流年在考虑是干脆辞职走人,还是将自己运作到其他的单位。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自己的人脉还可以,没想到真办起事来才晓得理想与现实的真正差距,再说现在许多部门都在缩编,这么多年的铁饭碗,扔下可惜,不扔,又食之无味。

    妻子随时可以生产,老妈血栓后遗症,如果他在这种时候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事业一定要牵扯他的大部分精力,家里怎么办?

    男人应该奔事业没错,但他不想因为自己所谓的事业而把家里所有的担子都担在妻子身上。陈莫菲是个要强的女人,流年十分清楚,她会把家里料理得一清二楚,而且不会报怨。然而流年其实希望她能抱怨,人要有出口,而她显然不想让他当自己的出口。

    至少是现在。

    晚上,流年约陈乔出来喝酒。

    要了酒,满上,陈乔知道他这段时间不省心,他自己心里也不痛快,这么多年,他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没这么狼狈过,没这么灰溜溜过。

    “干!”两人的酒杯碰到一起。

    各揣心事,却不必互不倾诉。酒满上了一轮又一轮,直到两人觉得那酒把满肚子的心事全部都融化与消解了,这才罢休,两人出来,风一吹,酒才上头,脚步才开始踉跄,叫了代驾,彼此回家。

    “开门。”流年咣咣的敲门,“开门,莫菲。”

    陈莫菲听见声音,跑出来,开门,见到流年,流年扶着门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来,陈莫菲看着他,他看着陈莫菲。

    “我喝多了。”他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陈莫菲笑笑,将门拉得再大一些。

    流年往前走了两步,跨进两步,环腰抱住陈莫菲。

    “莫菲,我爱你。”他说,将下巴抵在陈莫菲肩膀上,眼眶红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哭,却看见在客厅里坐在轮椅里的母亲,这么大的动静,她无动于衷,像什么也没听到,也像什么也没看见,眼神于某处着落,可是谁也不清楚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她的人生再无悲无喜,没有目标、没有盼望当然也没有念想,希望她的人生没有后悔也再没困扰,这一辈子她或者曾经希冀些什么,不过最终老太太认为这一切应该归于虚无。

    陈莫菲说,不行回老家吧。

    也是一条出路。

    而且陈莫菲生产也有人照顾,再说,两头老人也有人在身边,照顾。老头老太太年纪越大越需要人在身边。

    等到第二天他醒酒,开始着手张罗着卖老太太的老房子,流年这些年手里也有点儿积蓄,新房子也要卖,陈莫菲的房子也要卖。几处房产同时登记,没想到是老房子先出手。中介协助办了一切手续,老太太意识不算太清楚,对方又怕有罗乱,所以拖延的时间稍长,临到最后落地签合同,对方反悔。

    也可以理解,老太太某天万一清醒过来反悔,到时买主一定闹心。那是后患。也可以理解,两人站在老宅里,老宅里辰光依旧,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窗台上的两盆花,虽然没人打理,但仍旧没什么颓势。

    陈莫菲想到那几天半夜在这里寻找证据,可能这些猜测都是她自己在那儿一厢情愿。

    “不然先卖掉我们的房子,这处老房子就那么放着,或者租出去。”

    流年表示同意,两个人到了家,看护正好下班,流年约了陈乔次日跟他一起去处理自己父母的老宅,要把所有的衣服杂物都收拾处理掉,然后找了个装修的师傅,把房子简单改造一下,见了工头儿,商定了价钱。

    陈乔问,你们真的想离开这个地方?

    流年点点头,“工作也不好跑,这铁饭碗我看我是端不牢了。回老家,莫菲也有人照顾,再说孩子将来也有人带,再说,两头老人岁数一年一年大了,也正好可以尽尽孝心。”

    陈乔沉默不语。

    “你怎么样?”流年问,“房子往外登记没?回国还是继续在中国呆着?”

    “没想好。不过我在这城市时间不久,也没什么朋友,国外也有几家公司正跟我接洽,希望我过去,我正在考虑。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儿确实也没什么意思,我想我会走吧。”

    流年一手拍陈乔肩膀。

    “哥们儿,对不起了,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陈乔一拳捣在流年左肩,“说实话,真舍不得。这里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滑铁卢,照理说应该算是伤心地,不过人性有时就是贱。”

第172章 蚁穴

    是啊,人性就是贱。

    “我还想从这里站起来,”陈乔抬头看着天。“不过没有观众,爬起来爬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了。输在他手上,不能算输。再说了,那么大岁数的糟老头子,赢也算是胜之不武吧。”

    陈乔拍拍双手,“你们走了以后,我也回去,国外那么多的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漂亮妞儿在等着我。”

    流年看着他,像看自己人生的上半场散场。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最终不能成言。当年陈乔刚来,他介绍陈莫菲给他认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仿佛在昨天。

    两套房,陈莫菲的房子是个高层,还是小户型,倒有几个买主,流年家的房子大,又是洋房,连看都没人看。

    老房子的改造工程在有序进行,原先的床还结实,便没换,所以也就没挪,墙重新刷了一遍乳胶漆,厨房的砖有些脱掉了,厨房的橱柜门有的已经不好使了,流年都让人换了,朝外租好快的,价钱也合理,跟新房客签协议那一天,流年见到对方,一对小两口,年轻人,朝气蓬勃,两个人说,一定要像爱护自己的房子一样爱护这处房子。

    那时流年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人的爱情都会被一所房子打败。然而,比这个更加可悲的是,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或者不是被一所房子打败的,多少人的爱情没因为房子,还是被其他的东西打败了,因为钱?因为距离?因为时间?因为外面的诱惑?因为......

    好多好多的原因。好多好多的原因。好多好多的原因,人们能看到,也能看得清,却没有办法帮助到当事人。

    当一段所谓的爱情走到穷途末路,人们往往只会互相指责,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指责对方没那么爱自己,没按照自己期待的来。

    爱与期待,是人类永生的命题。

    可这两个命题往往让我们绝望,于是,我们只好死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绝望中死去。

    活着,还是死去。

    活着,还是死去。

    是痛苦的活着,还是在经受住百般的痛苦后死去?

    是怎样?

    签了全同,流年跟陈莫菲下楼,正是晚上,夕阳无限好,一抹残红,一切都变得详和,两人沉默着走在路上。

    “他们签了一年?”

    陈莫菲问。

    “是啊,是一年。”流年回答。

    “我那时候大学刚毕业,跟方草在一起,我们租房子,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现在看到他们,就觉得看见当初的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才有自己的房子的?”

    风吹散陈莫菲的发,她眼神变得悠远。

    “那时候不想回家啊,开始没钱,只能租房子,一个行李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那个行李卷儿,拖到哪儿哪儿就是家,不过那时候房主没那么厚道,有的欺负外地人。我还记得一开始租的房子,是个插间,你知道什么叫插间吗?”

    陈莫菲回头看流年。

    流年微笑着点点头,“知道。就是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人家租给你一个。”

    “是啊。就是那样。房主睡大房,我们睡小房,最开始一间小房间里睡四五个女孩子,不过那时候房租也便宜,一个插间150、200,几个人一分摊,也就几十块,不过那时候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200块。”

    “那时候一定过得很苦。”

    “苦并快乐着吧。”陈莫菲说,“可能那时候年轻,真不觉得苦。心不觉得苦,多么恶劣的条件便都可以忍受。后来人心里苦了,才觉得一点委屈都难以忍受。”

    流年想她的话,也想问。现在呢?你现在觉得心里苦还是甜。

    “最难的日子,我......”

    陈莫菲看着他,“最难的日子和最好的日子都是眼下。”她笑着,拉过他的手,“熬不过去,不能一起熬过去,那眼下就是最难的日子。一起挺过去,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她看着流年,流年想着她的话,觉得要活得何等通透,受过了多少苦,心里遭过多少罪了,这女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比自己看得明白多了。然而------

    他心一冷,终究是自己配不上她。

    流年叹口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打算?”流年一怔,事实上,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生活好像开始进入走一天算一天模式。

    无能。

    他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样无能过,他看见陈莫菲挺着个大肚子,那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曾几何时,他总想,有遭一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什么都给他最好的,让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像他爸这样。

    他其实活得有点儿窝囊。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相当成功。学成成绩棒,工作好,年轻有为,走到哪儿都有人赏脸。

    原先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以后他才知道。他才逐渐看清楚自己,不能说自己什么也不是吧,至少,是没有自己想像中强大。

    男人一生都在成长,可有的人似乎一辈子也无法真正长大。而女人的成长有时几乎是瞬间的----情伤、家庭的变故、跟原生家庭的第一次和解、回看自己父母终于懂得他们的不容易、结婚、生子、长久的家庭问题、婚姻暗礁、亲子关系......男人一般逃避问题,而女人一般擅长聚焦问题,还有一些女人擅长钻研问题的内在试图解决问题。探讨跟研究的过程让女性成长。

    所以你看分个手,男人很少会直接跟女人说我不爱你了,咱们分手吧。他会采取各种方式,比如冷战、态度恶劣、甚至赚的钱不拿给家里......他会采取这些周边行为先来弱化彼此的关系,直至女方受不了主动提出分手。

    但女人一般在这种时候会关注“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不管孩子、不管家里?

    我究竟哪里不好你才会这样对我?

    男性思维更注重结果指向,而女性思维普遍更关注原因与内在。抛开意识,让我们来分析这两种思维的潜意识。背后的思维动机可能远没有大众认识得那样粗浅。比如男性会在这种情况下认为女性比较执着,爱自己爱得太深了。但其实很有可能女性是在被自己身为女性的基因和动机支配着,她们可能只想要一个相对真实和客观的原因,找到自己身上的不足,总结一下在你这里折戟沉沙的原因,然后改正,以备下一站更好。

    所以女性成长不但具有爆发力,而且具有持久性。因为她具有思考、探讨和总结性。这是一个连贯的行为和动作。而男性他们通常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会任由自己被**、原始基因或者意识支配着。

    实际上女性是比男性更为成熟的。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远古时代是母系氏族公社,为什么会是女人作为家族大家长出现在众人面前,为什么会是女人当家。

    然而男人更具有创造性和攻击性,所以男人适合打江山,女人适合守江山。这是协同作战的过程,本来无分轩轾,没有上下。不晓得为什么现代人类可以把两性搞到绝对对立或者绝对依附的局面上来。

    太左或者太右,是两性矛盾、现代婚姻普遍不幸福的主因。

    男性多少都有一些妄自尊大,女性多少都有一些不切实际。两性对人性对彼此的了解乏善可陈,对自我的定义不够客观。

    这些,才是目前家庭关系和矛盾无法调和的主因。

    而他跟陈莫菲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

    卖房子不是个急活儿,半个月后,老房子的邻居来了电话,说他们家房子的下水管道渗水。

    卫生间是新修的,那个包工头估计是偷工减料了,防水没做好。流年约了包工头,谁知道包工头又推说自己忙,言语间颇有这个价钱,或者这个世道,谁还会真做售后啊?不行你们再找别人来做吧,我们没有什么问题。

    流年很气愤,跟陈莫菲报怨,说怎么会这么做生意,这样下去早晚没生意做去喝西北风。

    陈莫菲就淡淡的笑,她看过太多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商家了,国内社会缺乏信任体系,人人自危,莫说跟陌生人之间,熟悉如夫妻有多少都是貌和神离、彼此算计。为了利益,多少儿子算计自己的亲爹,多少亲爹实力坑自己的子女。

    信任系统的崩盘,会让人心彻底变得焦虑不安,因为人们随时可能变成别人谋算的猎物,任何产品的商家也不可信。公信力变会跟着缺失,比如人们现在对教育、医疗和司法系统已经在逐渐形成刻板印象,认为对方并不可信,所以师生之间关系紧张、医患纠纷频仍、人们对身处的很多系统诸多抱怨。归根结底原因在哪儿?信任体系的彻底崩盘。

    我不相信你了,从不相信个体,到不相信一个机构,信任是什么?那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蚁穴啊!

第173章 消失的房客

    气愤归气愤,问题还得解决,更何况陈莫菲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背着去找了那包工头。陈莫菲见到那人将前期签的合同拿出来。那人姓陈。

    “怎么着?陈老板?跟我走一趟吧。”

    姓陈的一对三角眼朝陈莫菲身后头瞄,没看见有人跟她一块儿来。

    “弟妹,你先回去,这两天我姓陈的发誓,一准儿去给您收拾立正儿的。”

    陈莫菲也不说话,“这么着吧,这事儿你不解决,我就在你这儿等,不但等,我还能帮你里里外外忙活忙活,你媳妇儿来呢,我就说这肚子的孩子是你的,我来跟她抢抢正宫当当。如果来的是客户,我就更得帮你忙活了,真有不开眼的非要让你干工,那也好办,我跟着你一块儿去。”陈莫菲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反正我也快到预产期了,哪会儿破了羊水,作了动,身边有人,你再管把我送到医院。不过有一样,孩子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姓陈的嘿嘿一笑,招呼几个工人,拿上材料,乖乖的就去了现场。

    流年说陈莫菲,跟那种滥人打什么交道?

    “那种滥人就是被斯文人给惯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好人一多,坏人才猖狂。我在社会上混这么久,你跟我谈风花雪月我能跟你谈,谈原子量子也能跟你对上夹,你跟我玩浑的耍泼我也会。”

    流年脸一红,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男权天授,流年是从小接受男权教育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护全家包括陈莫菲周全,然而世界可不分什么公母。

    他有点儿质疑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教育,在《你不可不知的人性》里,有一章描写男权女权与两性关系,他生平第一次对男权教育动摇,人类生而平等,母系氏族里对男性性别歧视固然是远古遗毒,然而现代社会,男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论在法律、教育还是思维上不遗余力的打压女性性别,也真不见得文明到哪里去。

    作者说,男性经过激烈而漫长的斗争,最终重新建立了性别秩序,然而他们内心其实充满了焦虑与惶恐。所以每个人,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几乎出生伊始就被有意无意的灌输了两性差别与男权思维。这种人为强加的痕迹正在被人们逐渐淡化,所有人类大多数已经习得心安理得去面对跟接受这一不争的事实。

    姓陈的这回活儿干得算是利索,陈莫菲跟他说了,如果这次还需要返工,她可跟他没完。

    那老陈笑着说流年家里的真厉害,有这么个女人在家,大后方稳着呢吧。

    租房的两个小年轻只回来一个,是那个女孩儿,说是男孩儿出差,陈莫菲还嘱咐她自己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门户要看好,千万不能大意,还让她有事儿就给流年打电话。

    那女孩儿看着陈莫菲,说嫂子你真是个好人。

    陈莫菲说,我也年轻过呀,跟你一般大,刚毕业也是租房子,那时候呀,最希望就是遇见一个好房东。

    “嫂子你一定能遇见好房东,你心眼儿好。”

    陈莫菲夸她会说话,两个人往楼下走,到楼下,上了车,跟女孩儿告了别,流年启动车子,车子开出去一大段,都快到家了。

    “糟了,”莫菲说,“我电话好像忘房子里了。”

    “没事儿,回去拿。那女孩儿也没离开。”

    流年按调转车头,开到楼下,“你看,房子里居然熄着灯。”

    “可能出去买菜了。”

    莫菲说。

    陈莫菲推开车门,流年扶住她的手。

    “算了,你别去拿了,你行动不便,我去看看,也兴许睡了。”流年打开车门,陈莫菲看着他,觉得他现在稍微恢复一点,人是瘦了些,前些天头发跟胡子疯长,也看不出个人模样来,前几天头发胡子都修了、剪了,人也精神多了。

    “敲了门,还真没人。”

    流年把车门关好。

    “等等吧,估计真是出去买菜或者出去吃饭了。”流年裹了裹衣服,伸手牵过陈莫菲来。“现在科技发达,以后房租都可以用微信转,异地也没关系。你眼瞅着快生了,回老家,我看看,看能不能调调,哪怕降级调也行。再不然先找份工作做着,等你生了,我们一家三口,你放心,月子里我喂奶、我洗尿布,绝不当甩手掌柜的。”

    陈莫菲偏头看着他,笑了。最近身上总觉得疲惫,莫菲微闭上眼睛,流年伸手从车后座拿下一张小毯子帮她盖上。

    不想竟然睡着了,两个多小时醒。

    “醒了?”流年问。

    陈莫菲睁开眼睛,睡眼惺忪,有些不好意思。

    “居然睡着了,睡了多久?”莫菲伸了个懒腰,觉得好久没睡这么香了。莫菲记得她妈四十岁上下的时候总失眠,哪天睡好了,就跟她爸说,这人啊,睡着了,真是给个县长都不当。

    想起父母,她心里一热,多久没有见到父母了?想他们,这阵子那么想他们。女孩子年轻时总是追寻爱情,总觉得自己嫁的男人会是个白马王子,他在那万人中央,众人都是陪衬。

    陈莫菲记得自己看过一句话,年轻女生爱远走高飞,尝遍世间苦,才会想起家的好来。才会想回家。

    莫菲收回思绪。

    “怎么?”她坐起来,毯子向下滑了一点,陈莫菲将毯子向上拉了一点,那毯子真软,又软又轻,摸起来就让人感到温暖。“那小姑娘一直没回来?”莫菲问。

    流年摇摇头,“没回来,我寻思等你醒了打个电话,如果她去了同学家,自己不敢住什么的,我们过去取钥匙。”

    “嗯。”陈莫菲说,“打个电话吧,问问她在哪儿。”

    流年拿出电话来,拨通了号码。

    “关机。”流年皱着眉头,“怎么会关机呢?”

    “那怎么办?”陈莫菲也有点儿着急,“给她男朋友打个电话,问问他人在哪儿。”

    流年点点头,打电话,这才发现那男孩儿居然也关了电话。

    “怎么会两个人都关机?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陈莫菲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两个人闹别扭了?”

    流年下了车,“你等我,我再上去瞧瞧,再敲敲门,不行问问邻居。”

    “嗯。”

    陈莫菲答,“慢点儿。”她扬声喊。

    流年回头冲她笑了一下。等他上楼,敲门,仍旧没人。后来莫菲敲了隔壁邻居的门,老邻居开门。

    “啊哟,流年呀。怎么这么晚?”

    “房子有点儿往下渗水,让人来修,没想到我媳妇儿手机落屋子里了,这家小两口儿,男的出差,电话关机,女的也没在家,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阿姨,他们平常也回得这么晚吗?”

    “快进来,现在外面天气都凉了呀。快快快,你妈妈怎么样了呀?我还惦记着,真是的,她一走,我觉得空落落的,像丢了点儿什么,没有老姐妹一起唠嗑了。”

    流年进了门,老太太把门带好,将流年让至客厅,还倒了茶。

    “不喝不喝了,”流年连连摆手,“我媳妇儿还在下面车里等着呢。”

    “这孩子?快,让她也上来。”

    “不不不,阿姨,我问一句话就走。”流年站起来。

    “那家房客啊,”老太太偏过头作沉思状,“不怎么回来的呀。”

    “不怎么回来?”流年奇怪。

    他想起下午陈莫菲跟那姑娘聊天,她说他们平常到点就回家。

    “对了。”老太太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好奇怪的一件事情呀,”老太太说,“有一次,你猜我看到了谁?”

    “谁?”

    他问。

    “差点成你老丈人的那个......姓康的那个老头子。”

    “康?”

    流年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你说怪不呀?他有钥匙的。而且是半夜三更来的,那天我家小儿子带孙女来,孙女半夜发烧,不然我也不会碰见他,老爷子还带了两个壮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当时还奇怪,问了一句,这房子不是租出去了吗?他还说是房子有点儿小问题,带人过来修,说你事儿多,这么多年一直拿你当儿子,你事儿多,就他来了。我当时还觉得这老头子真是,你不让他做老丈人真是可惜了。”

    老太太察颜观色。

    “怎样?是你让他来的不?”

    流年茫然的看着老太太,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李阿姨,我知道了。我媳妇儿还在楼下,我得先下去了,再联系那小姑娘,实在联系到再说。李阿姨,我妈挺好的,您有时间过去我那儿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儿,我知道,她想老邻居。”

    “好的呀,这就走了呀,流年?有空来啊人,有事你说话。”

    门从身后关上,流年朝下走,想到刚才老太太说的话,他不知道姓康的这支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里头一定有事儿,但他拿不准里面究竟有什么事儿,跟陈莫菲说吧,她那身子骨儿......不跟陈莫菲商量,他又能跟谁商量呢?

第174章 挪动的床

    他抹了把脸,觉得生活真他么的太难了。

    怎么从前从来没觉得?

    陈莫菲有些等着急了,见他从单元门里出来,裹了一身的凉气,拉开车门。

    “冷吧?”她问。

    “还行。”流年倒真没觉得有多冷。

    “怎么样?”陈莫菲问。

    “没联系上,不过我刚才问过了邻居。”流年说。

    “邻居怎么说?”陈莫菲问。

    流年习惯性从车抽屉里摸出烟来,刚想点,意识到自己的老婆是个孕妇。于是又把烟扔回原位。

    “出事儿了?”她问。一定是有事儿,她太熟悉流年,更何况干了这么多年的销售,早惯于观人于微。

    “出了什么事?”她问,语气尽量平静,她不想给流年太大的压力,这男人显然没有她的承受能力强。

    男人确实晚熟,她以为自己一直以为爱流年,不,现在也爱,不,或者,她爱上的其实是多年前的流年,或者,多年前的自己跟流年才般配,而现在,噢不,也许早在许多年前,他们两个的人生就已经南辕北辙,是她对那段感情有执念。

    而流年,对那段感情有歉疚。

    流年仍旧在犹豫该不该和盘托出。

    陈莫菲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语调温柔:“说出来听听看。”

    流年看了她一眼,不跟她说他又能跟谁说呢?

    “邻居说,看到康家的人半夜过来。”

    “康家的人?”

    “是啊。”流年凝紧眉心,“我不明白那对租客为什么会跟康家的人扯上关系。邻居说,那对年轻人根本没来住过。”

    “没来住过?”

    “最关键现在我们把房子租给了对方,又不能自己打开房门去里面检查,真私自进去了,被人发现尴尬不说,会很被动。”

    陈莫菲心往下沉,心里说,估计康家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拿到的东西,看来康老爷子真有把柄在自己公公手里,可惜的是----死无对证。

    “别想了。”陈莫菲拍拍流年的手背,“如果真有所图,我估计他也一定得偿所愿了。那就别想那些徒增烦恼,原计划吧,继续卖房子,离开这里,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陈莫菲不知道这叫不叫逃避,也许吧,然而有时人是要学会自欺欺人,这样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流年抽出自己的手来,无力感,排山倒海的无力感,康若然父亲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然而他几乎让自己家破人亡,他身为人子......

    流年伸手抹了一把脸,告诉自己不要太过脆弱,然而他眼眶仍旧是红了,喉头发紧。不能哭,他是个男人。他告诉自己,然而越是这样强调,他愈发的觉得心里头难过。

    陈莫菲侧过身体去搂他,他抱住陈莫菲。隔了半晌,“电话怎么办?”流年沙哑着声音问。

    “报警,然后叫开锁匠来,正好协议在车里,有第三方在场,证明我们确实是因为情况特殊才出此下策。”

    流年“嗯”了一声,在驾驶位坐正,掏出电话来报了警,没一会儿警察过来,流年这边也找好了开锁的,警察核对了相关信息,锁匠打开门,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

    “啊哟,”陈莫菲皱眉,手扶着腰。

    “怎么了?”流年一脸紧张,可能是连日来太过奔波了,又或者是她在跟那姓陈的工头交涉的时候动了胎气,“怎么了?”

    “快,扶她进房休息一会儿,我们不着急,如果有紧急情况赶紧送医院。”

    “是,”陈莫菲看起来十分虚弱,“我先躺一下,刚才肚子痛得厉害。”她喘着气。

    有一个警察看了一眼她的肚皮,“不是快生了吧。”

    流年把她扶进卧室,那是流年父亲生前的卧室。

    “怎么样?还疼吗?”他问。

    陈莫菲轻轻掐了他一下,流年何等聪明,马上领会到妻子的意图。

    “你先在这房间里休息下,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脚抽筋不?你先别动,躺会儿稳当稳当。”

    两个警察也连连称是,流年将两名警察让至外间,自己去烧水,边进厨房边说,“真不好意思,还得连累二位。没办法,这两个小房客咱也找不到。”

    “现在的年轻人啊,讲究个性,从心所欲。”一个说。

    “没事儿没事儿,主要是孩子大人都没事儿。”另外一个附和。

    流年找来水壶,故意把响动弄得很大,大门开着,邻居老太太又过来,这下更热闹了,老太太跟警察说话,捧着唠了几句便回去了。

    陈莫菲等听见客厅有不间断的人声,小心翼翼的起来,大气不敢喘,仿佛气儿喘粗了都能让人听见似的,她环顾四周,一切跟他们收拾房间之前没什么两样,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被清理了,根本没地方可以收藏所谓的证据,那那只老狐狸为什么要假借他人之手把房子租过来?

    单纯的怀旧?

    打死她陈莫菲也不信,她眯起眼睛来,衣柜?不会。衣柜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两回底朝上了,更何况房子租给别人前里面的东西她跟流年又重新检视了一遍。还有哪里可以藏东西呢?她竭力回忆,客厅、厨房、主卧,她晃晃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沙发?沙发挪过了,沙发垫子他们重新整理了,主卧的床厢他们也打开一一清理。

    陈莫菲发现流年父亲生前卧室里这张床被人挪动过,因为房子是要出租,所以重新整修也没大费周章,所以两个卧室的床都没动过,再而且当时陈莫菲怀着孕,流年说,家里有孕妇不能随意挪动床,所以两张床都没挪动。

    但是现在那床显然被人挪动过,因为有将近寸许的地板颜色跟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可当时床厢里她跟陈乔也检查过了呀,陈莫菲想不到,哪怕她肯再往前做一步,把那张床挪开,事情也许就会不同。

    不过现在那些所谓的证据在康老爷子手里,康父也不十分确认流念留了一手,不过得知他们想走,得知那房他们卖不了,想往外租,便花钱找了两个中间人把房子租了下来,租下来他去那间房子里看看到底姓流的那个老儿会不会真留下什么,结果,真有发现。

    康老爷子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想,天助我也。是你们姓流的不仁在先,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证据到了他手里,当然第一时间付诸一炬。

    斩草除根,他为人行事一向如此。不留后患。

    水烧开了,流年额上冒了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然而心脏紧锣密鼓的敲个不停,他倒出一杯水来,跟两个警察寒喧两句,两人以为他是第一次要当爹紧张,其中一个年长的还安慰他,说没事儿,要生了也不妨事,我们帮你把她送进医院。

    流年笑笑,推门进了卧室,两个警察也跟着起了身,但只走到门口,门开着,陈莫菲对流年使了个眼色。

    “好多了。”她虚弱的笑,侧过头,目光越过自己的丈夫,“两位辛苦了,孕妇,没办法。”

    “没事儿没事儿。”两人几乎齐声,“能走吗?”

    “喝口水,坐一下,能。肚子还有些抽筋似的。”

    “那感觉我懂,”年长那位跟年轻的那个低声分享,“我老婆怀我儿子的时候也是,说是孩子在肚子里转筋呢,应该是快生了,三天后就搅病了,到医院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两人低声笑着。

    陈莫菲喝了口水,靠床坐了一会儿,起身,流年扶着她。

    “真没事儿了?”对方问。

    陈莫菲扶一手扶着肚子,笑着朝两人摇摇头,“太不好意了,耽误你们了。”

    两个警察也跟着客气了两句,几人一同朝外走,关了门,警察开着警车先走了,流年扶陈莫菲上车。

    “那屋的床被动了,除此之外我倒也没发现什么,我记得那时是看了床厢里,还是跟陈乔一起看的,我身上不方便,所以当时没挪床,当时挪了床就好了。”

    “别那么想。”流年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跑到驾驶室,拉开车门。

    “也许他们也是无功而返。”

    陈莫菲靠在车椅上,屁股往下出溜一点儿,唯这样才觉得气儿能喘得匀乎一些。

    “有没有发现咱恐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算了。”

    流年发动车子,陈莫菲系好了安全带,车灯闪过黑夜,风在暗色里拂过树梢,楼里几户人家还没有睡,应该说,大多数人家还没有睡,窗户里或者阳台里亮着灯,陈莫菲最后看了一眼流年家的老宅子,那窗户、阳台里黑洞洞的,死气沉沉,她叹了一口气,车头调转,出了小区的大门,上了马路。

    没几天给老爷子烧了三七,三七过后是五七,五七过后又是七七。一天又一天,时间滑得那样快,像手滑过丝绸,联系工作的事儿并不顺利,老家的各个部门都没有空缺,这里单位倒是肯放流年的,只待他联系好接收的单位。那边有了调令,这边应承了一准立马就放。

第175章 天晴真好

    陈乔也开始卖房子,都没买主。有些事儿就是这样,越着急出手的东西越不能及时出手。越想得的东西越得不到,越着急的越没有。

    佛说人生有八苦,其中之一是求不得。求不得,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让人多么遗憾。

    她陈莫菲算是求仁得仁了吗?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求得的是什么。

    康若然来拜访陈莫菲。

    这让她感觉到十分奇怪。拉开门,康若然薄施粉黛,整个人精神好多,依旧是长头发,她不说话不笑的时候,陈莫菲觉得很奇怪,从前她没有那个感觉,她沉默的时候,她看不到她的心,这让她有隐隐的莫名的不安。

    “莫菲,不欢迎吗?”她侧了一下头。

    “谁啊?”流年出来,看见康若然。

    “快进来。”笑容爬上陈莫菲的脸,春意盎然,康若然有的本事,她陈莫菲也有。

    康若然进来,打量这房子,难掩内心唏嘘。这儿差一点成为她的家,阿姨过来打了招呼,帮客人倒了茶。

    她现在是客人。

    几人落座沙发。

    “阿姨怎么样?”康若然问。

    “还那样。”流年答道,“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医生说,多少有些小脑萎缩。”

    “真是。”康若然跟老太太还是有感情的,她站起来,走到轮椅面前,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阿姨,我是若然啊,您还记得吗?”

    老太太的目光被电视吸引,无动于衷。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反应,康若然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复坐下,“我也不兜圈子。”若然开口,“我爸爸也住院了,脑血栓,前两天在家,突然间倒在客厅。”

    流年和陈莫菲都很奇怪,一点儿信也没听到,不过也难怪,两家现在也没什么来往。都是心照不宣的病,都不是蠢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怎么样?”

    康若然用下巴朝流年妈妈一呶嘴,“呶,跟阿姨一个样,”她低下头,眼泪就跟着下来了,叭嗒一声落了下来。康若然小心翼翼的吸了吸鼻子。

    流年跟陈莫菲相视一眼,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边还一直在寻找他所谓的犯罪证据,还怀疑是他出手把流年父亲害死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就他爸这情况,就算进去也能办保外就医。

    “若然,你一个人能忙活得过来吗?如果忙活不过来的话你吱声,反正流年现在也没回去上班。”

    康若然没回头,陈莫菲知道她在强忍眼泪。那瞬间几乎所有对她的怨恨被化解了。说到底,天意弄人吧,一夕之间她也失去太多---先是准老公,再是妈妈,现在是爸爸。她不像流年,流年是个男人,更何况流年还有哥们儿,有陈乔,还有陈莫菲。

    可恨的是她老爹,然而谁又能真心怪一个维护自己女儿权益的老人呢?更何况他已经得到他的报应。

    陈乔于事后听说也是这句话。

    “老天长眼,报应。中国人怎么说的来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可好,现世报。”

    “我来,两件事。”康若然吸了吸鼻子,下眼睫还挂着泪,一个人有多辛苦,陈莫菲再了解不过。她朝茶几使了个眼色,流年从纸抽里抽出一支纸巾来,递给康若然。

    康若然低头擦了擦眼睛。

    “有件事儿,我一定要告诉你们。流念叔叔的老宅,是我爸派人租下来的,具体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但我也是觉得这里面有事儿。而且,我爸发病之前频频发噩梦,有一次我听见他在梦里头喊,说姓流的,你别来找我。你死都死了。是你该死,不是我。”

    康若然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我想这件事儿你们有必要知道,我不知道流叔叔的死跟我父亲有没有关系,但,哪怕真的有关系,他现在这样,我也愿代他受过。”

    流年跟陈莫菲又相视一眼,怎么代父受过呢?她们家已经这样,老爷子也半身不遂了,可能生活不能自理,想到这儿,流年开口问。

    “生活能自理吗?”

    一提这事儿,康若然的眼眶又红了。

    “不能。”她摇摇头,“其实他比阿姨惨。阿姨现在意识没那么清醒,所以也就没那么痛苦,他意识很清醒,我爸现在每天都是......”康若然忍不住落泪,稍微平复心情,她接着说道:“活受罪。戴着尿袋,二便都不能自理,开始那两天,为了不大小便,他不吃不喝。我爸那么要强的人------”

    是啊,要强的人才会得这种病。要了一辈子强,到头来身体不给自己作主。

    流年想起第一次见到康若然的父亲,不怒自威,有派头,尤其当时他拿眼前人跟自己父亲对比了一下,父亲当时正不得志,神情显得颇为小器猥琐。这才几年啊,唉!

    流年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也别多想。”陈莫菲说。“事已至此。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好好照顾他,康复两年能扶着走的大有人在,到后来还有几乎完全恢复的。”

    “我这身体-----莫菲,你是知道的。”康若然的手冰凉,人家都说,心脏不好的人手脚都爱凉。

    “是啊,你别伤心过度。你爸还需要你以后照顾。”

    “所以,嫂子,第二件事儿我有点儿开不了口。”

    陈莫菲看着她,没敢接她的话。

    康若然低下头,忽然身子一拧,也不知怎样,竟然跪到地上来,她这一跪把大家都吓够呛。

    “怎么了呀?你这是。”陈莫菲身子不方便,急忙喊流年把康若然给拉起来。

    “流年,你快把她拉起来。”

    流年绕过茶几,过来拉康若然。康若然却固执的拂开流年的手,只看着陈莫菲。

    “莫菲,嫂子,不管怎么称呼你,今天这事儿我不求他,我求你。”康若然说。“我心脏不好,那头儿的手术因故没有继续,我现在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想把身体养好,余生不管怎么说,我得照顾我爸爸。流年有你,你有娘家人,莫菲,嫂子,我除了这个老爹,一无所有。嫂子,能不能让流年陪我走一趟,我身边实在没近人,等我身体一恢复,马上跟他一起回来。”

    陈莫菲犹豫着,心告诉她不能同意,然而一时她无法筹措到好的籍口,再说看康若然也实在够可怜,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我------”陈莫菲拉着康若然的手,她的手真凉,手指也细,拉住她的手,稍一用力,仿佛就能将她的手指扯断似的。

    “莫菲,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儿过份。我是怕------”康若然没起来人,膝盖仿佛被钉在了地板上。

    “万一我在那边有个三长两短,流年,我跟他虽然不算什么青梅竹马,但毕竟有过那么一段过往,我就是想,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男人你懂,一定会完璧归赵。还有他工作的单位,我爸出事儿前也打了招呼。再就万一我真出什么意外,流年他能把我给......”

    也不知是怀了孕还是怎样,陈莫菲现在听不得这样煽情的话,心里也难受起来。说到底,事情之所以会闹到如今这地步,她陈莫菲也脱不了干系。

    她回头看了看流年,流年发自内心多少对康若然心存愧疚,两家的事儿也闹了这么久,说实话,没什么真正的赢家。

    “这样,”陈莫菲站起来,肚皮几乎遮挡住康若然的脸,她几乎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我跟流年商量一下。明天给你信儿。你先起来,如果你不起来的话,那我绝对不放他跟你走。再说,你也得容我安排人,管是我娘家人,还是雇个人,生孩子也是大事儿,也得有个近人在身边,我也怕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呢?”

    “那这样嫂子,我联络那边的医院。你安心待产,我瞅你这肚子,估计没多久也该生了,等你生完了,一切停当,我再走。”

    看这架式,陈莫菲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嫂子,”康若然站起来,拉住陈莫菲的手,“这件事儿了,我可能会带着我爸出国,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陈莫菲看着康若然,点了点头。

    康若然临走还把流年家老宅的钥匙还了回来,说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这钥匙我代我爸还给你们,那房你们还可以继续租,或者怎样都成。为免你们日后因为这事儿惹上罗乱,我再把那对小年轻找出来,让他们跟你们签个解除租约的协议。

    康若然倒也认真办事,隔天就把那一对小年轻带到小区外,几人找了间咖啡馆坐下,就算是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陈莫菲想把剩下的钱退还给康若然,但是康若然执意没收。

    “嫂子,就当是我租流年的钱了。”

    陈莫菲笑了,看了看窗外,发现外面的天可真晴,都多少天了,外面不管是阴天还是晴天,她总觉得外面一直都是阴天。

    天晴真好。

    她想。

    于是回过头来对康若然说,“流年就值这点儿钱啊。”

第176章 苍天曾经饶过谁?

    康若然也笑了,陈莫菲想,人真要经过事儿,经了事儿以后人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才知道从前自己执着的那些可能不过就是鸡毛蒜皮,一点儿都不值得。

    满天的云彩都快散尽吧,这段日子过得实在是够压抑。

    康若然的手爬上她的手,将陈莫菲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的手还是那样凉,这个姑娘。

    陈莫菲眯缝起眼睛来看对方。

    “妹妹,保重。你看你手这样凉。以后找个真疼你真爱你的男人。”

    康若然一低头,两侧长发倾下来,挡住了自己两边的脸。

    “姐姐,如果是在古代,你会不会允许我当流年的二房,我们两个共侍一夫。”

    陈莫菲眼珠子一瞪,刚要发作,却只见康若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促狭,“逗你呢!经过这些事儿啊,我也明白好多。我们两家又搞成这样,现在就算中间任何人也没有,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若然。”陈莫菲反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劝些什么才好。

    倒是康若然脸上现出不在乎。

    “我现在也不想这些。我就想着,我爸能尽快好起来,我也好起来,中国是个伤心地,余生我们都不会再回来了。姐姐帮我祈祷吧,期待我尽早康复归来,完璧归赵。”

    “对了,哪天我去看看康叔叔。”陈莫菲说,看着康若然的眼睛。

    “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一会儿吧。反正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他啊,现在也可爱热闹了,你应该知道,自从退了以后他在官场上仍旧有盘根错结的关系,可是现在这一病,只头一天有人来问问、看看,后来,就再也没人来过了。人情冷暖。”

    人情冷暖,陈莫菲想,眼前这姑娘已经是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了,像她,在外什么不是靠自己,莫说人情冷暖,尔虞我诈看得也稍嫌太多了。

    “好啊。”陈莫菲说,说着给流年打了电话,“让他送我们。不过,也不知康伯伯看见流年能不能生气。”

    “嗨,现在还生什么气啊?再说,我爸,”康若然面露尴尬,“有些事儿做得也不光明正大。幸好都过去了,我们谁也别再提这些事。”

    陈莫菲给流年打了电话,流年说马上就到,买了水果,一路上三个人各揣心事,流年和陈莫菲无外怀疑康若然所言真假。而陈乔则马不停蹄的到医院去调查。

    进了门,除保姆外,现在又多了一个护工,是个男人,老爷子生活不能自理,请个男护工不但方便,最重要力气大。康若然换鞋,边换鞋边帮双方介绍,流年发现康家的保姆也换掉了,这个新的保姆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稍微有点儿胖,面色稍黑,姓王。护工姓佟。

    “换了阿姨?”陈莫菲也注意到。问康若然。

    康若然说是啊,从前的那个阿姨不做了,跟了这么久,这时候才说不做。

    康若然语气不无抱怨。

    “那几天别提我多抓瞎了,好在那个阿姨把王姨介绍过来,我想有熟人居中介绍,我多少也放心一点。莫菲,”康若然本来朝前走,忽然停下来,拉住陈莫菲的手。

    “我走以后,如果方便,你常帮我过来看一眼,你知道现在人心难测,没有家里人,我有点儿耽心。”

    陈莫菲点点头,知道康若然的耽心不无道理。

    “安了摄像头没有?”陈莫菲问。这种事儿防小人不防君子,受雇方是个讲理的人也能理解。

    康若然显然没想到这点,面露喜色,“看我,这些生活中的常识真是太匮乏了,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是,晚上就去订,然后就安。”

    老爷子正在客厅里,陈莫菲还差点儿,而流年无法想像眼前人就是那个差点儿做了自己老丈人的曾经在这个城市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就是他把自己父亲害死的老人。

    头发露了白地,花白发间杂其中,嘴歪了,眼睛一大一小,一支手佝偻在一起,端在胸前,旁边是尿管,下面有个尿袋,耷在轮椅上,胸前带着个围嘴。

    流年的心,一瞬就酸下来。

    康若然俯下身体,“爸,您瞧,都谁来看您了?”

    老爷子早看到几人进门,他先看陈莫菲,眼睛从她的脸到她的肚皮,陈莫菲这些年观人于微,看见他眼睛里居然仍旧能闪现恶毒。不过,算了。她微笑着,“康伯伯。”

    老人没应,目光转向流年,目光倒柔和许多,但随即也躲闪。旋即他将视线停留在女儿脸上,嘴里则呜啦呜啦不知道在咆哮些什么。

    “怎么了?”康若然问。

    “怎么了?爸。您别激动。过两天流年陪我去国外,把手术做好,回来我就带您出国。女儿陪您一辈子。爸,那些陈年旧事别再想了,谁对谁错又能怎么样?大家都一身伤。”

    老人一听,愣了一下,手继续瞎划拉,嘴里也不停的呜啦呜啦的嚷。

    那姓佟的男护工过来,越过康若然。

    “姐,老爷子这是想回房,不想见客。窗前经过人老爷子都让马上拉窗帘。刚得这种病的病人是这样,自己接受不了,时间长了就好了。”

    康若然父亲一听护工这样说,气得更甚,脸红脖子粗的,吓得康若然马上软语安慰。

    “爸,您别激动,怎么,还想爆一次血管吗?”康若然几乎急哭了,“您再这样,女儿不如现在就死在您面前,要不我怎么放心走?”

    康父一听这话,情绪柔和许多,但仍旧坚持要回卧室。

    “怎么会这样?”流年问,“影响语言功能吗?”

    康若然无助的站着抹眼泪,“谁说不是呢?他又爱激动,自己这冷不丁的哪儿哪儿也作不了自己的主,自己又着急,医生说他这样顶不利于他的恢复,但我又实在拿他没办法。”

    流年心一软,想,没有这一家子,自己当年跟父母可谓是走投无路。现在他也算是自食其果了。流年走过去,扑通一声给老爷子跪了下来。

    “伯父,我一直没正式跟您道过歉。咱两家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吧。您老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啊。”说着,流年冲着康父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流年想,自己和自己的家实际上是欠老人一个头的。这个头他不觉得自己磕得冤。

    “你这是干什么呀?”康若然说,连忙把流年拽起来。“哪有赢家?”康若然的眼泪掉得勤,又落了下来,陈莫菲看眼前这一幕心里也不好受。

    是啊,哪有真正的赢家?

    陈莫菲于是俯下身去,“康伯伯,您放心,流年会陪若然到国外去做手术,我一定让流年还您一个健健康康的康若然。”

    老人嘴角抽搐着,陈莫菲眼瞅着一涎晶亮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康若然随手抽过纸巾,帮父亲把口水擦干净。

    但是康父仍旧在闹着。

    “这脑袋的病啊,是这样。”那姓佟的护工说,“情绪起伏大,自己长气。老爷子,我这就推您进屋还不行吗?”

    可就在那一刹那,大家都听到一声响,紧接着有股臭味儿跑了出来。流年和陈莫菲还没来得及反应,康若然却脸一红,先反应过来了。

    “我爸拉了。小佟啊,带我爸去卫生间清理。”康若然吩咐道。

    陈莫菲再看康父,只见他两眼含泪。这算是一代袅雄。他心里不是滋味,那护工已经推老爷子,陈莫菲一捅流年,流年倒没想是不需要进去看老爷子是不真瘫了,这还能有假么?这绝对不会作假的,康父这人是多讲究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然有今天。

    还报的什么仇?这样活着还不如让他死了。

    他太了解面前这男人的骄傲。

    流年跟了进去,护工手脚麻利,轮椅底下可以抽出,下面放了便盆,成人尿不湿脱掉,一股臭气完全释放在空间里,空气里每个分子都仿佛臭不可闻。

    流年卷起袖子,看到老人干瘪的臀部,上面黄乎乎的一片,老人痛苦的皱紧双眉,流年不由想到“苍天曾经饶过谁”这句话。

    他劝诫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想这些,做人还是应该厚道一些。

    “我来。”他对护工说。

    可是护工挺懂事,“哪儿能让您干这个呢,亲儿子也不能让干。花钱雇我就是干这个的,我愿意。您赶紧躲开,别弄您身上。您快出去吧,这里有味儿。”

    另路人马,陈乔去医院打探此事,来到护士站,康若然说其父前几天就是在这里住院。他不信老康家能只手遮天,买通天下人。

    “护士,”他凑过去,“麻烦问下康文成住在哪床?我来看他,麻烦您帮着查查。”

    那护士眼皮一翻。

    “康文成?您给他的家属打个电话问一问吧,我们院里有规定,是不能随便透露病人信息的。”

    “美女,”陈乔早料到会是这样,“这怎么能是透露个人信息呢?我来看他,您瞧,打了家属的电话。”

    陈乔当着护干的面拨通了一个叫康云天女儿的电话号码。

第177章 爱一个人就是......

    那号码被拨通后里面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乔再一次当着对面护士的面儿拨通手机,陈乔凑过去,低声跟护士说,“我是感觉可不好意思了,前段时间就知道老爷子住院了。但人在外地,回来就赶到医院里来,没想到打电话却打不通。”

    那护士年龄不太大,看起来却是十分精明的样子,陈乔目光与她接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

    “您看,怎么看我也不像是不良分子。行个方便嘛!”

    男人的软磨硬泡是个工夫,最重要最吃这种工夫的通常都是女人,小护士是个女人,估计她是想想无伤大雅,于是假装低头翻了一下记录,淡淡说了一句。

    “已经出院了。”

    “什么病?”陈乔问,“严重吗?”

    陈乔调整站姿,“这么大岁数,我是问------”

    那人眼皮往下了耷,面露不悦。

    “说什么呢?好像盼着人家没了似的。没有。出院了。”

    刚好有床需要换药,小护士回身进到护士站里面。陈乔看再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于是作罢。待他跟陈莫菲、流年汇合。

    “我仍旧不相信那只老狐狸真会趴下了。”陈乔凝眉深思,说出自己的疑虑。

    “你想啊,他们那种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直以来都是固化的,他们会良心发现?还会因为良心发现而深受折磨把自己给整病?康老爷子生活方式一向健康,平时又注意保健。虽说现在老年病十分普遍吧,但流年你在康家进进出出这么久,你知道他有病么?”

    陈乔看着流年。

    流年看回陈乔,目光却又似能穿过眼前人的面孔,他在极力回忆,直到他收回目光,流年心想,是啊,之前只知康若然身体不好,有先心病,老太太倒是常吃药,老爷子的身体倒真一向很好,没什么大病啊。但这种病往往会被人忽略,再者老爷子在官场这么多年,难免应酬,烟是抽的,酒也喝,也喜欢大鱼大肉,可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吃喝住行上有心脑血管疾病的隐患也正常,而且心脑血管疾病症状轻的时候不足以引起重视。再说了,康家今年也算是多事之秋,先是康若然接连出事,再就是老伴儿又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心力交瘁,跟流年、跟陈莫菲、跟陈乔斗,最后这情况也该份属正常吧。

    流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三人沉默。

    “那护士说,出院了,但没透露他是什么病。”

    陈乔又来了这么一句。

    流年看看陈莫菲,流年在卫生间里看到了姓康的那种狼狈,如果真是装的,那他的演技简直登峰造极,最重要背后的动机呢?

    没有动机啊。

    动机是什么?重新夺回流年?

    流年觉得现在对于两家来说,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所谓的感情纠葛现在反而占比最不重了。康若然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最初的-----最初的什么呢?他是男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流年是个十分冷静而客观的男人,他具备抽丝剥茧分析自己和他人感情的能力。事实上不仅止于康若然,就连陈莫菲,他都觉得现在没法办法确切感知到来自对方的出于两性之间的感情。

    他们领证儿还不到一年,就仿佛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似的,好像穿越了经年的时光。

    流年又抬头看了一眼陈莫菲,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感觉陈莫菲离自己似乎是越来越远了,这种感情中的不确定性让他时而觉得焦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流年习惯性的,手又朝裤子口袋里伸去,那里有烟,他最近烟瘾越来越大了。

    爱情?

    这一切都始于爱情,始于他们想追逐所谓真正的爱情。然而他现在突然之间就看不透、看不清楚这所谓的爱情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他和陈莫菲之间现在还有爱情么/

    康若然呢?

    如果他真跟康若然出国了,回来以后,都什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想起刚跟陈莫菲重新确立关系时的那些场景,同样的屋子,卧室里什么都没变,那张床上,那时的两个人,是**还是爱情?那时他觉得天地皆可变,然而他跟她之间的感情不会变,经过这么多,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经历得起时间和一切磨难的考验。

    流年低下头,今年不知怎么了。

    流年。

    他笑笑,心里想,也许是父母给他的这个名字就不怎么吉祥。流年!流年!流年不利。今年真不是吉利的一年。

    事业、爱情、家庭,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都压得他几乎喘息不得。

    “我在卫生间里看见他有多狼狈,看起来真不像是装的。”

    “佣人呢?”陈乔问,“他们会不会是突破口?”

    流年摇摇头,“看样子很难,给他们钱问?”流年的手从裤子口袋里出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没点上,放在鼻子下面闻。“这样做很容易打草惊蛇。”

    “可以叫个人,假装跟护工或者保姆不期而遇,角色定们也是保姆或者护工,或者可以套出点儿真话来,还不用花钱。”

    陈莫菲笑了,“陈乔,这事儿得你来,你装保姆装护工都能像。”

    陈乔白她一眼,“气质这一块,装得了?”

    陈乔站起来,孔雀开屏似的,将自己一览无余于大家面前。

    “装得了?”

    他坚定的摇摇头,“装不了。”

    不过隔几天陈乔就把自己给扮上了,来敲门,扮得......怎么说呢?有点儿不伦不类,还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正确。主要是气质,再就是对于工种的熟悉程度,一张嘴肯定露馅。

    陈莫菲却显得对于他的新扮相十分感兴趣。觉得他的样子变滑稽了,刻意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刻板而木讷中,这跟平常的陈乔完全不搭。最重要他那衣服,地摊二手,陈乔不是不在意这些的人。

    陈莫菲无法想像他怎么会把别人的二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陈乔说,大姐,我花钱上洗衣店让人家洗,洗完了消毒。洗这衣服的钱比买这衣服的钱还贵。不过也算了,总得为艺术献下身。

    他笑着,陈莫菲从他的眼睛里看见阳光。

    陈莫菲心里就咯噔一下。她极力往回撕扯自己漂移的意识。

    如果非要比较,陈乔是阳光,而流年则活得更像是月亮。阳光是用来打破黑暗的,可以给所有人带来温暖。而月亮不是,月亮是阴郁而孤芳自赏的。阳光是实用的,万物生长皆需要,他是奉献型的。而月亮是这个世界的点缀,诗情画意的周边产品,尤其在现代社会,满街的街灯,月亮更显得其地位无足轻重。

    陈莫菲觉得自己几乎是一夕之间在情感里长大的,而这种长大与成熟她不知来得是好还是坏。她有些分不清楚,有些迷茫,甚至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痛。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实用和功能主义了。

    那时陈莫菲还不知道,其实一个女人一生最初的长大,正是从意识到实用和功能主义的重要性开始。

    流年则更像是个局外人,他看着陈乔,也看陈莫菲,他看见陈莫菲----自己的妻子看陈乔的眼睛里有光,是追光,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许久没让他感觉到光了。他甚至想起好像妻子许久没笑过了,但是今天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一个人快乐。

    流年低下头,他现在自己都没办法让自己快乐,所以可能也很难会带给别人快乐。他不像陈乔,不!他其实没有拿自己当局外人,他一直在局内,陈乔才是那个局外人,因为身在局外,因为没体会那些切肤之痛,所以他才能表现得更洒脱。

    环境、经历,流年痛苦的意识到,有些人的合与分其实都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人类被外在太多的情非得已左右。

    他很想过去,对陈莫菲说,如果我现在身处的位置是陈乔,我也可以像他那样你知道么?如果陈乔跟我异地而处,他不见得会做得比我更好。

    嗨,想什么呢?我们是哥们儿。

    “流年,怎么样?我一会儿打算去剪个头,再去火车站蹲两天,身上就该有味儿了,不洗脸,看起来就该像了。哈哈哈哈哈。”

    流年觉得他笑得有点儿太大声了,也有些不合时宜。

    人行走江湖,要喜怒不形于色的呀。为什么呢?太过高兴容易打扰了别人的悲伤,打扰可能还在其次,会强化的。

    仇富心理就是这样来的,会强化的,一个人太过炫富,学不会低调,不张扬自己的财富,是会让穷人觉得心理不平衡的。

    他又看见陈莫菲笑了,陈莫菲朝陈乔走了过去,伸手捋了捋他衣服上的褶子,在认真的审视他的造型,看他的五官,像第一次彼此见面的陌生人。

    陈莫菲在给他提建议:别刷牙,这两天,上垃圾桶里去捡盒饭吃。

    陈乔哗的从陈莫菲身边弹开“你想干什么?我要扮的是护工,不是乞丐啊,拜托啊大姐。”

第178章 自己去抢

    两个人哈哈哈的大笑,老太太偏过脸来,她嘴唇在动弹,却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两个字,老太太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说。

    **。

    她说,然后嘴角向上轻轻翘起。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

    她再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说陈莫菲还是谁。或者是那个女人,那个害得她几乎家破人亡的坏女人。听说她死了,她死了,然后老流也死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下面会不会碰见。

    她其实想哭。只觉得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她,活得实在太过艰难。她以为苦尽会甘来,以为在命运的终点,一定有些什么在等着她,命运一定会奖励她,她一定会得到自己应得的,她压抑、隐忍了这么久。

    不都说天道酬勤、天不藏奸吗?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她只等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过于荒凉而苛刻的结局。这结局当然不是她想要的。

    呵呵,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常能想起更久远的事儿,近的事儿反而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模糊掉了,辨不出形迹。她想起自己刚跟流念新婚的时候,他抱着她啊,仿佛永远都抱不够似的,抱着她啊,亲啊,那时候,她以为两个人一辈子都会这样,她还推他,推开他,嫌弃他太粘人了。后来有了孩子,更是如此,她每天晚上起来照顾流年,为了不吵他睡觉,她动员他搬到书房去睡。

    谁也没想到啊。

    那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样想一想,真是后悔当初让他搬出去。如果不让他搬出去就好了。就好了吗?

    她想哭,想哭了一辈子啊,这个事儿,她真的想哭。后来孩子慢慢大了,她也不好意思开口,也暗示过他,一起睡吧,我想你了,晚上太冷了,一个人的床太冷也太孤单了。

    可是他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她不好太强求,她仍旧在等,仍旧相信自己能等来一个好结局。她莫名的自信,固执的相信,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到现在,他又走了,跟她都不在一个空间里睡了。这是有多讨厌她啊。

    **啊,**。

    是那个**毁了他啊,要不然以他的才华他何至于一辈子窝在这样的小地方,窝在这样的小单位里,窝在这样的人生里。他不该如此的啊,他该像老康,不,该比老康还要威风八面才是。

    男人。

    男人都是那么愚蠢的动物,就是个畜牲,禽兽不如。他们都是昏君,都是昏君,都是昏君。

    昏君!

    他们不晓得哪个女人真的疼他们爱他们真对他们好,他们只受迷惑于那些狐媚子。这些昏君。

    听说,他们两个被抓住的时候一丝不挂。

    老太太笑了,现在想起这个镜头来她仍旧替这一对狗男女脸红,脸红吗?哈哈哈,也许吧, 可是她也曾经热衷于跟流念......

    她以为他已经清心寡欲了呢!原来不是。

    画面陡然间扯向更遥远的从前,那时候是哪个时候?她有点儿看不清了,大脑里突然间呈现出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觉得周围好聒噪啊。

    对了!

    老人家陡然间睁开眼睛。没有,她并没有完全失败的啊,她还有儿子啊,流年,流年,对了,流年,流年完全站在她这边。她不能让别人把流年也抢走,那样她就会真的一无所有。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废了,小脑萎缩了,这辈子她再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了。呵呵,怎么会?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傻了,再也不能,没有人可以从她手里把属于她的东西夺走。

    没有人!

    再没有人。

    她悄悄的来到陈莫菲身后,用手转动轮椅,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被陈乔的新装扮吸引过去了目光。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你要什么都需要自己出手去抢,要不要脸,不能光想别人。

    她眯缝着眼睛,眼前出现了自己儿子的脸,那张五官,那张酷自己丈夫的脸,一时之间,她已经完全分辨不清楚那个让她又痛又爱又实在无法割舍得下的男人究竟是她的男人还是她的儿子。

    她看见那女人挺着突起的腰身,像是在跟她宣誓主权,又像是在在耀武扬威,如果把孩子生下来,那个孩子也会来抢男人的恩宠。

    不不不,那是她的男人,那是她的,她一生为之奋斗的男人,她日思夜想,魂萦梦牵就想得到眼前那个男人的哪怕是一点点的恩宠。

    谁也不想,她哆哆嗦嗦的,手上却又仿佛突然间有了无穷的力量,她摇晃轮椅,然后耳边突然间想起尖利而嘈杂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声响,谁也不知道。

    场面那样的混乱,以至于把她的眼都晃花了,她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怀了她老公的孩子,已经找上门来了,流念呢?你不要跟她走,儿子呢?流年呢?你过来,帮妈妈打跑那个小妖精。

    妈妈一切都只能指望你了。

    “血!血!快!救护车!120!”

    流年整个呆住了,他实在想不清楚那个半残废整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母亲怎么会突然间出手朝自己的儿媳妇发难,他想不通,他理解不了。

    保姆失声尖叫着,陈莫菲脸色煞白煞白,仿佛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渗出来,密集,密集,再密集,然后交汇在一处,从额上淌下来,溜进她的脖子里,她的脖子也好白,好白好白。

    陈乔抱着她,为什么是陈乔抱着她?

    陈乔嘶声力竭的喊,像个将军一样的指挥若定。

    “你!阿姨,快去打120,知道我们的地址吧。就说有产妇不小心跌倒了,已经见了红。”

    “流年,你愣着干什么?快看看阿姨怎么样了?把老太**顿好。”

    “先生,打完电话了。”

    “把老太太推进卧房,给老太太测血压心率,看有没有不妥。没有不妥照顾好她。流年,流年,流年。”

    流年奔过来,茫然的看着陈乔,他看见陈乔的额头上也满都是汗,全部都是汗,全是汗,他嗓子都快哑了,他甚至看见陈乔用自己的嘴唇亲吻自己妻子的额头,他听不见他在对自己的妻子说些什么,但好像也能听得懂似的,他似乎,噢不,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在安慰她。

    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有我。不要怕。

    他心里一阵凉薄,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世界,直觉得为什么仿佛都不重要似的。是的,为什么都不重要。

    流年走过去,地下全都是血,还有血从自己妻子的身体里流出来,他觉得脑袋里轰然一声响,眼前一片空白,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他也不知扶在了哪里,总之他是扶了哪里,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出来。

    他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他,就因为他娶了陈莫菲?

    清醒的活着,还是糊涂的活着,如果清醒的活着更为痛苦,那么为什么不选择糊涂的活着?

    “莫菲。”

    他嗫嚅着吲唇。

    “我没事,”陈莫菲喘息着,他听见她的喘息,那样清晰,像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她的喘息声。他拾起她的手,她的手好凉。真该死啊,流年猜想陈莫菲也一定怕得要死,但是她还要在这种时候反过来安慰他。他可真是没用啊。

    他歪着头,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错了,真的错了。也许无论是康若然也好,还是康文成也罢,也许他们早就看出来自己不过就是个银烊蜡枪头-----当个摆设也就好了,没什么实用的价值的,功能性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样强。

    救护车还没有来。

    “流年,流年,”他听见陈乔喊他,可是他却觉得恍如隔世,又觉得恍然一梦。他抬起头来,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一棒子将他打晕,等到他醒来,再有人告诉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一场噩梦罢了。

    然而陈乔不依不饶。陈乔喊他,陈乔想把他叫醒,陈乔不管他自己到底想不想醒,他就是想把他叫醒,于是他只好醒来,抬头看陈乔。

    陈乔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

    “流年,去准备东西。准莫菲要生产的东西。不要通知老人,不要通知莫菲的妈妈,两位老人来了看到这种状况会更耽心。我们找月嫂。一会儿到了医院以后估计莫菲就会被推进产房,我们就在外面找月嫂。”

    流年点点头,没头苍蝇一样的扎进卧室,然而没一分钟便又从卧室里扎了出来。他找不到,也不知道一个女人就快要生孩子了要去医院应该带什么,他甚至一点儿印象,一丁点儿印象也没,他从来没见陈莫菲准备过什么生小孩子的东西。

    都需要什么?

    尿不湿总要的吧,然而尿不湿在哪里?

    还需要什么?

    奶粉要不要准备?

    什么牌子的奶粉?

    流年急得满头大汗,然而他无法开口询问任何人,他是孩子的爸爸,却像个局外人。

第179章 她一定会没事吧

    陈乔看出来他的尴尬,“衣柜里,下面一层,我看见过,所有的东西莫菲都装成几个袋子,不是三个就是四个,你都翻出来看,里面什么都有,卫生纸、卫生巾、奶粉、奶瓶、小被子,没有没有的。陈莫菲全部都准备好了,有一只是个大袋子,剩下两个比较小,你都拿出来。”

    流年领了命令,转头一头又扎进卧室,呼啦的拉开衣柜,眼睛向下寻找,果然,真的有。

    他来不及多想,一包、两包、三包。真的三包,他大略扫了一眼,流年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采购了这些,他有点儿想哭,就那么一刹那,那种失落、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那不是他。他也算是呼风唤雨过的人。他曾经呼风唤雨。他真的曾经呼风唤雨过吗?

    他不知道。

    他开始怀疑,然而这时摆在他面前是一个难题:究竟是要继续怀疑自己还是要怀疑这个世界?

    怀疑这个世界,怀疑这个世界的规则,怀疑是他的坏运气在作祟,不!他没有问题,他原本优秀,而且有太多的例证可以证明他的优秀。

    流年跑了出去,看见自己的妻子,没有更多的血漫延,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脱离危险。

    “莫菲。”他半跪在地,一支手执起陈莫菲一支手来,她脸好白,只有两支眼晴是黑色的,特白黑,然而他看见有光自她的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消逝。

    杂沓的脚步声,他甚至没有听到120的鸣笛。

    流年站起来,跑到门口,把门拉开。医院人员进来,没问“患者在哪里?”

    医生跪下来,什么机器被连接到陈莫菲身上,手持式的b超,孩子的胎心从里面扑通扑通的传出来。

    扑通、扑通。

    一声又一声。

    “羊水破了。”不知道是谁在说,他甚至没有办法分辩究竟是否有人在说,声音来自哪里?他又觉得那是来自他自己的声音,一定是他自己的,扑通,扑通,仿佛每一下都跳到谷底,然后又反弹起来。

    “谁是孕产妇家属?”

    “我。”他几乎机械的应答。

    “预产期什么时候?”

    “上一次产检什么时候?”

    “产妇年龄?是不是头胎?”

    “什么时候见的红?”

    他不知道。他茫然的看着那些人,感觉到那些人在自己的眼前幻化出无数个人来,这屋子还是太小了、空间太小了、太闷了,他还是觉得太闷了。他觉得压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似的的。

    陈乔推开他,一一作答。

    “大夫,我产妇的哥哥。亲哥哥,我妹夫刚从国外驻外回来。预产期还有七天,刚才不小心滑倒在地,头胎,上一次产检是半个月前,孕产妇今年29岁,没有药物过敏史。”

    流年觉得脸上**辣的,像被什么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似的。他不敢抬头看,觉得眼前全是陌生人,这世界也仿佛一下子跟他有了隔阂。

    陈莫菲被抬上了担架,流年、陈乔尾随下楼,楼门口已经有人围观,救护车门对着单元门。流年跟着跳上了车,陈乔也跟了上来。流年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眼睛来朝上看了看,陈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放心吧,老太太没事。”

    陈乔到现在想不通,所有老人都盼着抱孙子,她为什么会伸手推倒自己的儿媳妇儿。是的,她得了老年痴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能让陈莫菲再回来这里,他抬起头,看见对面车窗上映出流年的样子来,有点儿模糊,车子启动,救护车呜笛开路,车子迟疑了一下,然后缓慢向前,左右两边的人全部自觉闪开。

    陈乔低头看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她戴着氧气罩。

    “深呼吸。”陈乔对着女人微笑,不自觉的握住她的一支手,“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大人孩子都平安。”

    陈莫菲看看他,眼皮又朝上挑,便看到了流年。

    陈乔没松手,他不想松,哪怕女人的丈夫就在自己身边。如果你不能给自己爱的女人幸福,为什么要娶她?

    然而中国人总有五花八门的继续婚姻的理由跟籍口-----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财产。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婚姻中的双方,他们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对方考虑。

    这种逻辑他无法理解。

    陈莫菲又将眼神调回到陈乔身上,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试图摘掉自己的氧气罩,陈乔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去阻止她的手。

    “有人照顾你婆婆,你不用耽心,事后我们会带她到医院检查;没通知你父母,否则他们会着急;你所有生产的东西我们都备齐了。”

    陈莫菲看看陈乔,然后把眼睛闭了起来,然后将手轻轻的从陈乔的手里抽了出来。

    流年眼睛盯着窗外,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人有时需要假装。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陈莫菲被推了进去,他作为丈夫在她的手术单上签了字。一堆手术单子,麻醉师也来了,他机械的签下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说不好,就是你知道自己即将当父亲了,却并没有将为人你父的喜悦,你已经尽力将自己代入父亲的角色,但大脑和心里却仍旧空荡荡的,仿佛一片空白。

    流年想像自己曾经在电视或者电影里看过的女人分娩的画面,那些被渲染得撕心裂肺的、汗水与喘息交织的画面,女人被濡湿的头发,瞪大的无助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伸进所有它们能够启及的任何随机物品,然后抓住,将它们拧成一团,不多时,随着婴儿爆发出的洪亮而迷人的高亢哭声,女人如释重负的面庞会被切入画面,还有孩子最初面对这世界的**,如果非要给此时的父亲一个画像,那么镜头一定要拉得够长也够远,从前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影视作品这样处理产房外的父亲形象是基于想表达父亲的伟大,现在他想,他或者是误会了导演们的意图,导演一定是个男人,他不过不太想让所有人看太清楚此时身为父亲、作为男人脸上的无助与迷茫。

    陈乔在产房前踱来踱去,流年看着他,忽然间生出荒唐的想法来:他更像是陈莫菲的丈夫。

    流年伸手掏向裤子口袋,这才发现没有带烟出来,也许车上有,他抬头看看家属等候室的钟,那钟表的指针走得一丝不苟,流年心想陈莫菲一定没这么快出来,于是朝外走。

    “流年,”陈乔叫住他,“去干嘛 ?”

    “买包烟。”流年伸出两指作了个夹烟的动作。

    “我这儿有。”他说。陈乔掏出烟来,往前走了两步,将烟盒扔给他。

    “你先去抽,我在这儿守着。抽完了回来,我去找月嫂。不然怎么办?今天晚上你带孩子还是我带孩子?”

    流年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把烟递了回去,另外一手则问陈乔要打火机。打火机响应了流年的右手,于是右手满意的原路退回。

    一支烟总那样快就被人类消耗掉。流年回来时陈乔仍旧像个狂躁而焦虑的狮子。他忽然间想起第一次跟面前这男人提陈莫菲。

    “漂亮吗?”

    “漂亮。”

    “好吗?”

    “好。”

    “哪儿好?”

    “人好还是床上好?”

    陈乔哈哈大笑,问他是不是试过了。

    “试过了。”

    他记得那时当他挂断电话,曾经这样小声的说给陈乔听。

    流年回过头去,发现自己仍旧爱着产房里的那个女人,什么东西像黑暗里伸过来的触角,一点一点盘过来,瞬间将他裹住,她会有危险吗?医生没出来,医生出来一般就为两件事:一件报喜、一件预警。

    她在里面,流年开始不安起来。

    她一个人在面对,流年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那汗一排排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跟谁要有一场恶战要打,他又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病房里的一切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让他焦虑而暴躁,陈乔哪里去了?这个家伙,这种关键的时候他随处去乱跑,他想抽烟,拼了命的想抽,只有尼古丁能让他片刻安静,才能让他暂时忘记掉里面孤单面对一切未知的女人。他记得听自己的母亲说过,女人在产房里就是在打仗,就是在闯关,闯过来是生,闯不过来是死。

    死。

    流年呼吸急促起来。

    不会的。

    不不不。

    她不会死。

    她儿子也不会。

    她怀的是儿子吧。

    儿子女儿都行。

    他们都要平安。

    他抬起头来,仰视医院的天花板。

    一定没事的,她不是头胎,她怀过孕,为他流过产,为他流过产吧,在考场外面,刚考完试,那个黑色的七月对于当年的陈莫菲来说永生难忘-----考场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人,那么多的家长,她第一个出来,然后朝这世界虚弱的一笑,再然后她砰然倒地,血从她的衣服底下渗出来,有人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尖叫声,仿佛割裂了天空。

    “陈莫菲!”

第180章 如果生命中有如果

    如果有烟,他也会将烟揉成一团,对于感情来说,总有个女人让你学会抽烟,流年就是在知道陈莫菲考完试时的经历抽的第一支烟。烟没有呛得他发咳,他仿佛天生就会抽烟,仿佛那支烟等了他许久,终于把他等到。当烟雾从他面前升腾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真切,那么不真切,他一直以为那模糊是源自于烟,后来他才清楚,不是的,是他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再抽一口烟,更浓的烟雾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迷蒙,眼前的世界突然之间就清晰起来,他以为是自己适应了那烟,没想到也不是的,随后有温热的带着来自他身体内部体温的液体从他眼睛里滑了下来。

    流年很诚心诚意的奉劝自己:不,你不是太过伤心或者难过,是被烟辣的。

    那是他第一次抽烟,蒸腾的烟雾到底熏了他的眼睛。

    流年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然而在此刻他却特别想祈祷,向谁祈祷都成,观世音菩萨,或者爱国的神,圣母玛利亚,或者耶稣,谁能给陈莫菲救赎,他就会皈依谁。

    流年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少有些不虔诚,目的性太强了,哪个国家的神也不会对他这样的信徒太感冒。

    陈莫菲会有危险吗?这念头也不知怎么了,像在天空中看见了猎物伺机动手的老鹰一样,它盘旋着不肯离开。这真让人烦恼。

    流年皱起眉头来,快速朝前走了两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该死的念头给甩在身后一样。然而那念头速度似乎也不怎么差,就那样如影相随。

    陈乔还没有回来,他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月嫂应该他去选,他好像忽然间才回魂一样,在此之前,他的灵魂和**尚未完成和谐统一,他的**拒绝了自己的灵魂,而他的灵魂一样无法忍受那具躯壳,他们彼此嫌弃,于是不约而同的放手。

    那感觉像自己的骨头、皮肉跟自己的血脉、筋骨分离了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手术等候区里有许多人,好多好多人,形形**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流年大抵可以通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正在手术的亲人们的病况,老神在在的一般都是小毛病,那些如临大敌,每根毛孔恨不能都剑拔弩张的似乎攸关生死。

    他们不是大夫,不能跟进去做手术,便浑身积蓄力量,仿佛自己身上那饱满的力量可以派上用场。也是,怎么会派不上用场呢?那些力量要么会被用力善后,要么会被用来悲伤。

    总之,一定有用途。

    流年收回目光,这时陈乔气喘吁吁的从门口跑进来,流年偏头朝他身后望过去,发现他身后并没有女人尾随而至。

    “怎么?没找到月嫂吗?”流年问。

    陈乔胸口起伏,额上有汗,前额有两小绺头发湿掉了,不是急的就是跑的。急的什么劲儿呢

    ?他多少有点儿不乐意。

    “你急什么?”流年嗔怪道,“又不是你老婆。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乔看看他。

    “还以为你不会吃醋了呢!这些日子把自己搞得跟小龙女一样。”

    “小龙女?”流年不解。小龙女是个女人,而他是个男人,两个哪能拿来比较,半点儿可比性都没有。

    “整的跟得道成仙了似的,干啥、遇着啥事儿都是一张扑克脸,也不管自己媳妇儿,我他么合计你是后悔想退货是咋的?”

    流年笑着碓了他一拳。

    “正事儿,月嫂的事儿怎么说的?”流年追问。

    陈乔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哪根弦会因此而绷得更加的紧了。

    “要了好几张名片,哪了好几个电话,已经跟两个公司联络,他们一会儿会派两个月嫂来,等莫菲生完,这些事儿我们都能安排完。有月嫂在,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估计能轻松不少。要不怎么办?老太太那儿还不知怎么个情况,这边消停了还要带她去做个检查。你说你今年是怎么了?用不用去搞点儿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流年对着陈乔呵呵傻笑。

    “哥们儿,我要当爹了。想想就不可思议。有个小子将要喊我爸爸。”

    陈乔白了他一眼。

    没一会儿,陈乔的电话便响起来,陈乔低头一瞧,陌生号码,接起来。对方自报家门,说是月嫂公司的,人已经到医院,问他们的具体位置。

    陈乔说了位置,不一会儿有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品,左右张望,陈乔上前两步,问,“是不是某某月嫂公司的?”

    那人笑着点头,张口问道,“您是陈先生吧。”

    陈乔点点头,把人往里领。

    那女人跟在后面,“产妇现在在手术室里?”

    陈乔点点头,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没多大,几乎一目了然,流年猜测如果不出意外,陈乔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在未来的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侍候自己那即将出世的儿子。

    他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几人站定,那妇女没想到这两个男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仍旧自顾自以为陈乔才是主角,她朝流年点了点头,以示打了招呼,然后转过脸来问陈乔,“您就是孩子的爸爸吧,您一看就一表人材,孩子也肯定错不了,男孩儿就是个帅哥儿,女孩儿一定漂亮。”

    陈乔咧嘴一笑,后槽牙恨不得都乐了出来。流年不乐意了。

    “我是孩子爸爸。”流年声音冷淡,那女人这才意识到息拜错了庙门儿,脸上一吃一红,目露尴尬。

    流年讨厌多嘴的女人,尤其这女人未来还要帮忙照顾他的宝贝儿子。

    “您看------”女人局促的互搓双手,陈乔见惯场面,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没法子让流年改变主意。

    于是他一伸手,握住女人,说“不好意思,等以后我结婚生儿子的,一定请您来当月嫂。”

    对方见事无可挽回,只好转身离开。

    待那女人走远,陈乔说流年小器。

    “兴许莫菲喜欢呢?坐月子多闷啊,有这么个话唠也许好点儿。”

    “嘴都没个把门儿的。”流年报怨,“因言获罪。不无道理。我原先总想人干嘛要跟一句话罗劲。那不是昏君吗?现在看来,我也是昏君。”

    陈乔哈哈大笑,这时距离陈莫菲进手术室已经过去了一个多钟头。

    “该出来了吧。”流年抬腕看了看表。陈乔心里也没有底。他也莫名的感觉到心浮气躁,他记得刚才陈莫菲窝在他怀里时他的感觉,那感觉是如此清晰。血汩汩的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他心里慌极也怕极了,那血流出去多少,陈乔便感觉它们带走了怀里女人多少生命力似的,他甚至怀疑自己看到陈莫菲的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她身体里消逝。

    第二个月嫂还没有信儿,流年把玩自己手里的病房钥匙,那是妇产科病房里的一个单间,刚才陈乔已经在找月嫂时把莫菲备产的一应物品安排妥当。这手术家属候诊区里也有旁的家属在等,而等陈莫菲的就只他们两个。其余的七大姑、八大姨,好多人,有人守在手术室门口,还有人守在手术家属候诊区。

    也许应该通知陈莫菲的父母。流年甩甩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往深了去纠缠,过些日子他还可能陪康若然再出一次国。人都说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他跟陈莫菲正式登记已一年来,孩子都快生出来了,可丈人没见过自己的姑爷,而他这个姑爷也没拜见过自己的岳丈大人。不敢想像某一天两方相见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哪怕二老不深加责难,他仍旧觉得过意不去。

    陈莫菲跟他在一起不容易,等了他这么多年不容易,找了他这么多年不容易,跟他结婚以后的日子更是一言难尽。

    如果岳父岳母问,说为什么没婚礼?

    我该怎么答?

    如果两位老人家问,为什么生孩子的时候没通知孩子的外公外婆,我该怎么答?

    如果------

    流年将目光调向等候区的钟,其实他自己也有表,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入那个钟,那钟时针和分针提示时间已经过去了......

    不,他不想想时间,因为他刚才已经看见有个家属去接过自己的孩子。

    “七斤八两,男孩。黄红婴家属?”

    一大票人围了过去,有人接过那个男婴,把他抱走了,没一刻孕产妇也跟着出来了,那孕产妇从进去到被推出来,一个小时,而且流年听到别人小声议论,说剖腹产是妇产科最小的手术,如果快,也就个把钟,有人甚至四十分钟左右就出来了。

    如果,呵呵,流年想,不,没有如果,但,如果真有如果呢?如果真是那样,两位老人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为什么?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想,真到那时节,他可能只能以死谢罪了。

    然而,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如今她也茕茕孑立,如果连他也没有,那谁来管她?

第181章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然而陈莫菲仍旧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悬着,他又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烟在这种时候往往能救得了男人的命,烟有时就是男人的命,它可以续男人的命,流年太需要这样的一个媒介。

    陈乔又去张罗月嫂,他不知他能去哪儿张罗,能去张罗就好。

    手术室里,陈莫菲躺着,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像糖被化在水里,化进去便看不出哪是糖哪是水了,只剩下糖水。她想,时间可得快些走,让她的孩子顺利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她又想,如果真会出什么意外,那便让时间慢些走,这样她至少可以有时间跟世间一切作别。

    本来她从来没有畏惧过,没有女人真正会畏惧生产,那似乎与生俱来。但现在她开始畏惧,畏惧让她几乎瑟瑟发抖,她开始冷,仿佛血凉了,凝住了,或者正被什么抽丝剥茧般的拿去。

    有一双手按上她的肚皮,而她周身不着一缕,就那样**着。有尊严的生产,她陡然间就想到这个词儿,但也不过就是刹那-----在生命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真不值一提吗?

    尊严和生命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如果用尊严换她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她还是情愿的。

    她是情愿的。

    那双手,带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手套里的手原本是有温度的,却因为隔了一层薄膜,至少是她的肚皮并没有感知到那手的温度,然而那手可以拿起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她的皮肤,里面的肌肉组织,还有她的**,**里面有个孩子,当那个孩子被拿出来。

    陈莫菲闭上眼睛,感觉更冷了,她哆嗦着,上牙几乎能嗑着下牙,但她觉得今天自己已经足够失态,她不想再失态,于是尽量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医生简单的问了她几个问题,却还是几乎耗费掉了她所有的耐性。她耐着性子回答那一个个在她看来不太重要的问题,可她同时有理由相信,每个问题答案的正确与否似乎都在未来某一处等着她。

    所以她还是尽量一本正经的回答。

    医生应该还是看了他的病例,后来有个麻醉师过来,穿绿色的衣服,戴深绿色的帽子,举着两支手。

    “患者姓名?”那人问。

    “陈莫菲。”

    “年龄?”

    陈莫菲已经厌倦了再回答相同的问题,但她仍旧回答了。

    “坐起来,局麻。”

    “局麻。”

    她在心里小声的重复,局麻和全麻一定有区别,这个区别的差异性很快以一种特别直观的方式显现出来。

    灯光笼罩下来,啪的一声响,器械相撞,金属器械相撞,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什么东西被罩在她肚皮上,接下来有人在那上面画了点儿什么,像打家俱前木匠在木头上标上记号。当手术刀切割开她第一层皮肤,她清楚听见刀锋跟自己的皮肤亲密交合,刀锋深入进去,皮肉被划开时特有的声音,陈莫菲感觉到有一点儿眩晕,却并非由于麻药,局麻让她的意识保持清醒,这感觉相当奇怪,有点儿像某个人灵魂已经离体,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看自己的**饱经磨难。

    又,理所当然的束手无策。

    应该会很快。

    陈莫菲之前了解过这种手术的时长,剖开,拿出,缝合,然后她被推出来。陈莫菲在这种时候想起自己的母亲,生她的那个年代没有剖宫产,所以母亲应该经历了阵痛,似乎是无数次的阵痛,然后她被从产道娩出,陈莫菲想像在影视作品里看见过的别人生孩子的情景,用力,再用力,快了,快了,用力。产婆们都会这样鼓励,而最后的结局往往也是皆大欢喜,而她现在正在进行着的是剖腹产手术,她不用十分用力,孩子会被像杀鸡取卵一样的取出来。

    那叫生命,陈莫菲忽尔理解为什么人们会那样喜欢孩子。我们中的大多数,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生而平凡,注定落寞,每天机械而重复,大多数人没有创造的机会,还有一些人的创新或者创造被别人呲之以鼻,更有一些人根本就不会创造。他们早忘了自己的生命基因里居然还存在创新或者创造的密码,他们无法相信,认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早习惯了人云亦云。

    而孩子,是创造的产品,是男女合作联手推出的具有差异化和个性化又根本就无章可循、没有办法被预料会是什么样的产品。

    庸常人生,这可能是他们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推出的made  自己的创造物。

    这个创造物叫孩子。

    孩子被大人投射成自己,被赋予新的意义,再被用来按照他们的规划成长,如果足够幸运或者教育方法得当,你甚至完全可以得到一个能够帮助你实现你这一生都不可能实现宏愿的合成品。

    有时,我们爱的可能不是孩子本身,是孩子身上的自己,还有那个让自己都无法企及的自己。

    生命的玄妙之处在于,时时都存在隐喻与嘲讽。

    如是因,如是果。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所有曾经做过的,所有亏欠命运或者旁人的,最终都注定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偿还。

    陈莫菲想起从前公司里姓刘的那个人,那应该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结果,便陈莫菲在那个当下反思了自己是否做得有点儿太过赶尽杀绝。

    也许当初应该放他一马,也许吧,然而是否因为现在生活中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关口,便要把自己的许多原则丢掉,这个命题困扰了她,同时也分散了她一定的注意力,使她不去关注医生们正在忙着什么。

    她想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她大口喘息了一下,使自己有机会深入解读人性或者人生的意义。前不久她买来一本关于儿童发展心理学的书,那上面说关于人生的意义于人一生成长都至关重要。而对于人生意义的解读,其实是可以追溯至一个人的童年,甚至更早,有些有问题的成年人其心理障碍甚至可以回溯至当事人出生前后。

    人性的密码,人生的密码。

    这是太过复杂的流程,但她努力想把这件事儿搞明白,每个人的成长都只有一次,每个家长都想给自己孩子最好的,她也不例外。

    陈莫菲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童年,她对于童年最重要的回忆都模糊不清,随之她决定再朝前去努力或者探索,她深信在自己回忆至深处,一定有什么影响了她的以后,不然她可能当初不会那样草率的跟流年在一起,也不会一等便等了他这么多年,更不会......

    不。不该想这些,书上说,孩子们在母体的肚子里便有思维。

    宝贝,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此后余生,我也许会拿命去爱你。

    陈莫菲觉得自己得到了回应,再然后她觉得疼,像什么被割裂了一样的疼,感觉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潜进她的身体,占据了她的感官,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然后听见有个声音在朝她发问。

    怎么了?疼?

    她想点头,却没点。因为听说过,打麻药太多可能会对儿童大脑发育有影响。

    她咬住下嘴唇,不晓得此刻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是否得体,是否够理性与平缓,那是她想要呈现给医生和护士们的结果,陈莫菲希望自己得偿所愿。然而汗从脸上淌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某些皮肤正不受控制的轻微抖动。

    “怎么了?”她听见另外一个问题。

    陈莫菲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清醒了,同时也越来越模糊,清醒的是疼痛,被叫醒的疼痛,模糊的是意识,有什么正准备离开她的身体。

    她试图握紧双手,却发现手掌心里也全部都是汗,也许是汗太多了,所以她没有办法握手成拳,手指苍白,青色的血管在里面跳跃,四周静极了,有人喊,“有情况。”

    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也许应该再给她来点儿麻药,不知道哪一部机器响了,发出几乎震耳欲袭的轰鸣。

    这时有人出去,

    “陈莫菲家属。”

    流年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有列火车轰然碾过,拉着汽笛穿过隧道,周围的一切都暗下来。流年跑过去,那是个窗口,医生喘息着,看他的眼神有点儿不对。

    “术中出现状况,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有人问。

    “术中出现状况,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流年直愣愣的看着对方,像不认识对方,像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于是对方再一次重复,焦急的,他眉头拧在一处,看起来像有十万火急的事儿。

    “术中出现状况,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签字。”

    来人提高了声调。

    不会。

    流年盯着对方。

    不会的。

    流年想。

    不会。

    绝对不会。

    不会。

    他极力回忆整个过程,尽管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时间了。但他仍旧试图极力回忆,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不会!

    绝对不会的。

    他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447/ 第一时间欣赏残酷的爱情最新章节! 作者:帕三绝所写的《残酷的爱情》为转载作品,残酷的爱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残酷的爱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残酷的爱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残酷的爱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残酷的爱情介绍:
有无见过一个男人,一眼误了终身。 有无见过一个女人,一次动了真情。 有无以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有无到头来情途坎坷,九曲十八弯,最终却仍旧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有无爱到极处性情裂变,以爱之名,我们毁了爱情,毁了对方,也毁了自己。 爱你没有错,那究竟又是什么错了?残酷的爱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残酷的爱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残酷的爱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