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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 访寨

    “公子敢去靖云寨,此事或许能成。”

    薛若谷此时再看韩谦,觉得刺史公子虽然狠辣一些、贪婪一些,但能有如此勇气,也是相当不错了,他也是赞同韩谦去靖云寨说服四姓平息事端,也是直截了当的站出来支持。

    四姓没有敢鼓动州营闹事,而是将四姓子弟都撤出去,薛若谷心里就在揣摩四姓的心思。

    说白了四姓大族肆无忌惮,也是欺朝廷所派官吏到地方并不能真正的掌握实力,欺朝廷对地方没有什么控制力,但韩道勋初到叙州,就展示出有跟四姓鱼死网破的实力之时,四姓大族反倒退缩了。

    四姓不到万不得已,终究是不敢走出最后一步,但怕韩道勋借势血洗四姓,只能将子弟撤到由他们自己完全掌控、易守难关的城寨,观望形势。

    即便韩道勋将所有的人证都抹灭掉,但是也没有办法能令四姓放下戒心。

    当然,就这么僵持下去,是不是就是四姓所乐见的?

    这也肯定不是。

    僵持下去,四姓所面临的未知风险也是极大。

    现在极需要一个极有分量的人出马,或有可能令四姓相信新任刺史并无鱼死网破之意。

    而除了刺史公子之外,薛若谷也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够胜任!

    “不行,你亲自过去太过凶险了,”韩道勋断然说道,“要去,也是为父亲自过去说服杨再立等人开寨出山。”

    最大的风险不在四姓敢铤而走险,韩道勋实是担心赵明廷所派出的人,此时就在靖云寨内。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本就是韩谦在武陵时定下的计谋,目的就是要引诱季离跳出来跟四姓联手闹事,以便他们能在以最快的时间内将叙州的毒蛇打伤打痛。

    倘若季昆此时就在靖云寨,那季昆怂恿四姓将事情搞大、搞得不可收拾,然而由安宁宫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这边头上,承诺由安宁宫一系的大臣出面招抚四姓,这对四姓的蛊惑将是极大。

    韩谦孤身进靖云寨,太凶险了。

    即便要冒险,韩道勋宁可他亲自去靖云寨。

    范锡程以及站在西院外等候的高绍、田城、杨钦等人,听韩谦这么说,也皆是心惊。

    不是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他们是完全清楚真正的情形有多险恶。

    虽说袭击杨潭水寨,韩谦也是亲自带队,但那次是完全将杨钦、季昆他们的虚实看透之后避实击虚,行动大胆但风险不大,而这次去靖云寨,则完全可以说是独闯龙潭虎穴了。

    “爹爹你留在黔阳城坐镇,才是震慑住四姓不敢轻举妄动、确保孩儿能活着走出靖云寨的关键。”

    要有可能,韩谦当然不愿意拿自己性命的去冒险,但从他定下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计谋之时,就知道事情绝对不可能简单解决。

    要是昨天突然出手,在控制住州狱的局面后,他就奢望父亲从此之后能在叙州轻松立足,显然就是小看季昆这条毒蛇了——季昆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搞得他父亲无法在叙州立足。

    要是叙州陷入对抗、割裂的局面,显然是没有办法对朝廷交待的,即便安宁宫不从中作梗,御史台那边也必然会弹劾他父亲。

    韩谦又说道:

    “孩儿今天在黔阳城大肆收刮了一天,到手财物也有一二百万钱,贪鄙之名应该已经传入四姓耳朵里了吧?即便有人怂恿,但四姓酋首此时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执意杀害一个贪鄙之徒呢?”说到这里,韩谦朝范锡程一笑,问道,“范爷,你说对不对?”

    听韩谦这么说,范锡程心里猛然一震,这才明白少主韩谦至少在中午时决定请赵直贤出面邀客籍大户赴宴之时,就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局势。

    就算季昆此时就在靖云寨,也会极力利用土客间的矛盾,挑拨、蛊惑四姓闹事,但做决定的终究是四姓,并非季昆。

    韩谦所做的一切,还是意在对四姓酋首施加影响,表明他们不会拉拢客籍压制土籍,确保四姓不会完全被季昆牵着鼻子走。

    而家主韩道勋留在城内,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更能震慑住四姓不敢轻易受季昆蛊惑。

    看到赵庭儿往里面探头看,韩谦招手说道,“庭儿,你不是说没事可做吗?明天陪少爷我一起去靖云寨看风景去!”韩谦又朝薛若谷等人拱拱手,“要说服四姓打开寨门不易,我还要好好准备一番说辞,就不在这里陪薛大人你们了。”

    眼下黔阳城里,明面上不易再有更多的动作去刺激四姓,而暗地里的事情又不能当着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的面商议,韩谦索性先回后院醒酒,高绍、田城他们也将今夜收过来的财物送到后院,由赵庭儿收管。

    “收刮这么多钱财,临了还能叫别人满心钦佩的看过来,这种感觉的确很爽啊!”韩谦四脚朝天的躺床上,跟赵庭儿笑着说道。

    “范爷、我弟他们,可都没有少主你这么无耻啊。”赵庭儿笑着说道。

    “明天陪我去靖云寨,你怕不怕?”韩谦问道。

    “少主不怕,庭儿怎么会怕?”赵庭儿天真的盯着韩谦的脸问道。

    “真是傻丫头,我心里怕啊,”韩谦抓住赵庭儿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说道,“你摸摸我的心脏,是不是跳得比平时快得多?人怎么可能不怕啊,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没有办法!”

    …………

    …………

    黔阳作为叙州三县之一,却是叙州精华所在。

    沅水从上游而下,从西南角进入黔阳县境内,大约往西北流淌六十里,又突然间往南折行近六十里,抵达县治、州治所在的黔阳城,然后往东穿越大南山峡谷,汇入巫水北上。

    沅水这一段的走势是一个大“之”字形,也构成叙州最为精锐的黔阳县大体地形,地势相对平缓,除了沅水沿岸大量的浅淤地形外,“之”字形内部也多为低矮丘山。

    大“之”形外围,则是飞鸟难渡的崇山峻岭,而叙州另置的两县郎溪与潭阳,则在这些崇山峻岭之间,在大“之”字形的南北两翼。

    虽说土籍大姓在大“之”字形内部所占有的田地绝对数量并不低,但出于敏感的防备心,四姓则将城寨建在大“之”字形外围的崇山峻岭之间,这实际上也形成切断黔阳与郎溪、潭阳联系、对黔阳的合围之势。

    靖云寨就位于黔阳东南方向的大南山北麓的崇山峻岭深处,虽然距离黔阳城不过三四十里,但出黔阳城,先要沿沅水南岸的江滩往东走十四五里,遇到一处里许宽的溪口便是靖云溪,沿靖云溪往南而行不到二十里,就是靖云寨。

    靖云溪在当地又名扯皮溪,乃是上游所伐之木,经溪道下行时,因为溪道狭窄而水流湍急,致使各家所伐树木必然混杂到一起难以辨别,时有扯皮之事才有此名。

    而靖云溪除了水深湍急外,两岸又多是夹山而立,即便是纤夫也没有立足之地。而沿着连骡马都难以通行的小径而入,这不到二十里地差不多要走上半天,便抵达一处位于山岭深处的小型溪谷盆地,则便是冯家所控制的靖云寨所在。

    韩谦他们起了大早,也是要将晚之时,才摸爬到靖云寨前。

    一座不到三百步纵深的石砌寨垒耸立于靖云溪西翼,寨墙东踞溪岸,西接山壁,堵住进入盆地的必经之路。

    除了石寨之内的情形窥探不得外,石寨往南的溪谷盆地,大约有数千亩水田旱地,养活三百户土籍番民;而以靖云寨为核心,往南更深处,还有大小三四十座寨子与五六百户土籍番民栖息繁衍,皆为冯氏世领。

    看着眼前一道斜长近百米,倾角有四十度左右、宽不足一丈的陵直斜道,连接石寨,而高耸寨墙上皆是赤身披穿犀皮甲、腰挎番刀、背负长弓的精锐寨兵,韩谦心里微微一叹,虽然说四姓此时在靖云寨仅聚集四五百精锐,但他们要聚集多少精锐,才能将靖云寨强攻下来啊?

    而就算用诈计攻下靖云寨,灭了冯家,但叙州还有三姓,其城寨皆是深险,想再使诈计赚寨就难上加难。

    说到底,最终所能掌控局势者,依靠的还是硬实力啊!

    “我乃龙雀军帐内副指挥韩谦,也是新任刺史韩道勋之子,特来拜见黔阳县令冯昌裕冯大人、法曹参军冯瑾冯大人?”韩谦站到寨前,看着寨墙之上建有一座棚屋,二三十名凶悍甲卒虎视眈眈的盯过来,其中有一人看着脸熟,赦然就是季昆手下的一名部属,毫无顾忌的站在一名披发青年身后。

    “那人便是法曹参军冯瑾。”韩谦这次到靖云寨来,除了赵无忌、田城、高绍三人外,还从薛若谷身边借了一名熟悉当地情况的老卒同行,这时候这老卒指着那披发青年,跟韩谦说道。

    看到季昆的部属公然站在冯瑾身后,韩谦心头也是发虚。

    虽然理性推测,冯家父子直接动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以往又没有跟这些番蛮接触过,他又怎么知道这些番蛮的思维方式就没有一点极端跟偏执?

    不过看到两名赤身披穿犀皮甲的披发番兵,站在其后紧盯着季昆那名部属,韩谦稍稍心安一些,心知冯瑾还是在防备季昆的那名部属会暴起刺杀自己,看来局势暂时跟他所设想的,偏差不大。

第一百一十章 说服

    石寨不小,三百步见方相当于一座小型城池了,但除了寨厅所在以及北片冯氏亲族所住的建筑精良些外,其他番兵寨奴所住的屋舍皆破败不堪。

    山中多急雨,寨子里大片场地皆是泥泞不堪,在冯瑾的引领下,韩谦他们踩着石板路,往寨厅走去。

    寨厅则是当地典型的干栏式建筑,数十根粗大的木柱深扎入地里,在半截高处铺木板为基础,在之上造成三重木楼;木板基底下的部分则空出来,栓养牛马等牲口,也有上百寨兵栖身其中,等候召唤。

    韩谦着赵无忌、田城、高绍他们留在外面,他抬阶而上,走进有三四丈进深的大厅,看到再次相见的季昆,正陪着七八名身穿官服的人坐在厅里,眼睛阴鸷的看过来。

    “韩大人真是好胆识啊。”季昆虎视眈眈的盯过来。

    “什么胆识不胆识,季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不过是随父亲初到叙州,到处游山玩水罢了,”韩谦站在厅前,环顾四望,笑道,“难不成季大人真以为冯大人家的靖云寨是什么噬人血肉的龙潭虎穴,韩谦走进不得?不过,季大人乃职方司寿州房指挥,不在寿州盯住梁军的动向,却跑到叙州来,难不成军部有意往西南开疆拓土?”

    季昆眼神阴翳,他千算万算,便是没有算到韩谦有胆识走进靖云寨来,这叫他诸多极其精妙的算计,都落到空处。

    而即便韩谦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挑拨离间,他也难以反驳。

    文武官佐皆有职守,他身为职方司寿州房指挥,肩负刺探寿州一线的敌情,没有在枢密院报备,就跑到西南角叙州来,就是擅离职守。

    要是大姓强豪不明所以,心有忧虑都是正常的。

    “季大人出现在这里,倒不是军部在西南有什么动作,诸位大人切莫担忧,我刚才不过是开季大人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韩谦看到有一名番奴搬了一把椅子上来,径直坐过去,也不询问在场诸多姓甚名谁,接过一盏热茶,小口抿着滚烫而略有苦涩的茶水,说道,

    “或许季大人已经跟诸位大人说过他的身份跟出现在叙州的目的,韩谦也来猜上一猜,诸位大人看韩谦猜得对不对——三皇子年少聪颖,颇受帝君宠爱,虽然仅受封爵临江侯,但年前得封龙雀大将军,在金陵实领一军之精锐,令安宁宫及太子心生忧患,担心帝君有意废嫡。我父亲又是得三皇子力荐,才得了出仕叙州,故而更是安宁宫及太子眼里的钉子,欲拔之而后快。我随父子一路西进,到叙州走水路两千五六百里,这位季大人就没有少动手脚,只是诸多阴谋皆为我父亲所破,他无计可施,只能危言耸听,唆使诸位大人为难我父亲,令我父亲难以在叙州立足。如果我所料不差,季大人多半也拍着胸脯跟诸位大人承诺,即便是天捅破了,一切也都由安宁宫担当下来,但问题是,要是安宁宫真能撑住捅破的天,又何需担忧帝君有废嫡之意?”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季昆拱手问道,“这个问题,我也特别想当面请教一下季大人啊!”

    “你父子俩带着盘剥地方的险恶用心而来,人未至黔阳,便欲在王瘐病逝之事做文章污蔑地方,以便你父子二人能蚕食地方之利,叙州这天即便要破,可也不是我怂恿诸位大人捅破的啊!”季昆阴恻恻的说道。

    “季大人所言不假,三皇子得封龙雀大将军,实领七千余精锐悍卒,但朝廷仅划出不足十万亩粮田安置军属,每年额外所拔付的军资也仅两千万钱,养这么一支精锐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我父亲出仕叙州,三皇子便秘嘱我父亲,每年需筹五百万钱以资军饷,我父亲一路西进,也为这事如何跟诸位大人开口,而凿实头痛了好些天。既然季大人都已经帮我们挑明,那现在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相瞒的。”韩谦朝冯昌裕、杨再立等人拱拱手,说道。

    季昆微微一怔,韩谦都丝毫不加掩饰的挑明其父出仕叙州就是为收刮地方而来,他还能再说什么,再挑拨什么?

    “还未请教诸位大人的姓名,韩谦真是失礼。”韩谦这时候才逐一将在座一干阴沉脸的中老年们请教姓名。

    “老朽杨再立……”

    “本官洗真……”

    “本官冯昌裕……”

    “老朽向建龙……”

    诸人也是讪然的跟韩谦自报姓名。

    韩谦与诸人逐一行过礼,又问季昆,说道:“我已经坦白了这么多,季大人觉得我还有什么隐瞒之处?而州狱囚徒啸闹,我父亲必然要出手镇压,张笑川、刘斌等大人不幸殉职,我父亲也会上奏朝廷,为他们请下抚恤,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借这事挑拨是非,离间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跟信任。季大人总归不会认为我父子过来,是要将叙州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终使叙州局势糜烂、一发可不收拾吧?”

    “……”见韩谦将杀人灭口都说得理直气壮,季昆内心里真是苦涩。

    而从韩谦竟然敢独自进靖云寨,他便知道主动权已经不在他的手里,韩谦的这番话,他当真是没有办法驳斥。

    即便强辞夺理也不可能令冯洗向杨四姓相信,那他还去说什么?

    季昆这时候恍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他太过急躁行事了。

    要是没有劫牢之事,要是四姓不被逼得进行直接的对抗,韩道勋提出每年要从叙州额外收刮五百万钱,在地方本就占据强势跟主动的四姓必然会断然拒绝,他们这时候隐藏在幕后,一步步的将水搅浑掉,终能使韩道勋难以在叙州立足,但眼下的局面,四姓所面临的选择,已经变得极其有限。

    他们要么扣留韩谦,与韩道勋继续僵持下去;要么直接杀掉韩谦,直接举旗造反;要么就是接受韩谦代其父提出来的条件,坐看韩道勋每年从叙州额外收刮五百万钱,然后叙州恢复以往的平静……

    而韩谦昨夜在灌月楼设宴,收刮客籍大户之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他们不额外派眼线盯着,也清楚昨日在灌月楼所发生的一幕,这也表明韩道勋收刮地方,不会仅朝土籍大姓举刀,这无疑进一步削减四姓的戒心。

    “季大人是不是应该暂时回避一下,不要妨碍我与诸位大人谈事了?”韩谦盯着季昆问道。

    见韩谦直接要赶他走,季昆脸僵硬的坐在那里。

    “季大人乃我等请来的贵客,又是朝廷的重臣,韩大人有什么话想说,也无需瞒过季大人,”坐在主人位的冯昌裕却不想赶季昆离开,慢悠悠的说道,“刺史与韩大人效力三皇子的心思,我们明白,但叙州实在是穷山恶水,民众也实是穷困不堪,要是想每年额外再筹五百万钱,以叙州一万两千户计,实要每户每年多征一石的田税,恐怕是要激起民变啊!”

    听冯昌裕这么说,季昆心底更是一片瓦凉,这些老家伙还留他在大厅里坐着说话,不过是将他当成跟韩家父子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

    “冯大人,我过来只是游山玩水,钱粮要怎么筹,我是算不过这个帐。要是冯大人不觉得我留在靖云游山玩水是个累赘,具体的事情,还请诸位大人去跟我父亲商议。”韩谦说道。

    冯昌裕与杨再立、洗真、向建龙三人看过去,征询他们的意见。

    韩谦都愿意留在这里充当人质,直到双方最终谈成条件,其他三人还能说什么,难道以四姓控制不到五千户番民真要举旗造反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季昆所允诺的条件不虚,一旦叙州发生僵持,安宁宫能够安排御史弹劾韩道勋,争取派出他们这一系的大臣顶替韩道勋出仕叙州、招抚四姓,但在安宁宫一系的大臣进入叙州之前,谁能保证韩道勋不悍用兵,主动将战事挑起来。

    而叙州战事一起,他们还能对安宁宫及太子寄以多大的希望?

    就像韩谦刚才所说,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真要能将天撑住,又何需担忧天佑帝会废嫡?而他们有这层担忧,乃至不遗余力的阻挠韩道勋出仕叙州,阻挠韩道勋在叙州立足,所隐藏着的另一层意思,不就是韩道勋出仕叙州,甚至韩道勋到叙州为龙雀军筹措军资,是得到天佑帝默许的?

    “韩大人路途劳顿,要是真对靖云的山水风光感兴趣,不妨先到偏厅休息,待养足精力,明天我使冯瑾陪韩大人在山里走上一走。”冯昌裕示意冯瑾先带韩谦离开寨厅。

    韩谦站起来朝众人拱拱手,还得意的朝季昆挑视一眼,才带着赵庭儿,先随冯瑾走出寨厅。

    “也请季大人暂时到西偏厅休息。”冯昌裕这时候也朝季昆拱拱手说道。

    片晌之后,冯瑾去而复返,冯昌裕还犹不放心的问道:“确切安排好人手,将两边分开来?”

    冯昌裕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就怕韩谦与季昆任何一方出手,致使韩谦、季昆任何一方殒命靖云寨,都将迫使他们更没有选择。

    “孩儿省得这事,”冯瑾点点头,以示他安排足够的人手盯着两边,又问道,“爹爹,难不成真要派人去见韩道勋?”

    “洗大人、杨大人、向大人,你们的意思呢?”冯昌裕没有回答冯瑾的质问,转头问洗真、杨再立、向建龙三人的意见。

    “我们此次低头,怕也只能得一时之安吧?”杨再立担忧的说道。

    “韩道勋刚入叙州,就如此贪婪,怎么保证他日后得寸进尺?”冯瑾也不愿随便低头,争辩道。

    “即便能得一时之安,也需行权宜之计啊,”冯昌裕说道,“韩道勋刚到叙州一天,就杀了一百多人,继而派其子过来为质,这都是表明其征敛的决心,而我们也远没有准备好,未能与辰邵衡靖诸州的大姓同气连枝,仅凭我们四家,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行刺

    韩谦他们给安排的是一座干栏木楼。

    赵无忌、田城、高绍他们的兵械进寨都被收走,唯有韩谦还受到些礼遇,冯瑾没有要他接下腰间的佩刀,估计以为这把佩刀于韩谦只是装饰物。

    楼前楼后,有十数寨兵盯着,料想到季昆在靖云寨的住处也是如此。

    韩谦站在窗前,则能更好的将靖云寨南侧的溪谷尽收眼底,转身问赵无忌、田城、高绍:“要是给你们五百精锐,你们要怎么才能攻下靖云寨?”

    “从靖云溪口攻过来万万难成,地形太险窄,不要说沿路会受拦截,即便到寨前也没有展开兵力的空间。除非能绕到后面的溪谷,五百精锐或能一试。”田城说道。

    “从朗溪绕过来,看上去地形更平易些,但没有现成的道路,要在深山老林里开辟一条通道,也非三五百人、三五个月能做成的!”高绍摇头说道,并不觉得在掌握绝对的实力之前,强攻靖云寨能有多大的胜算。

    田城、高绍都曾在大楚的敌对军担任中低级将领,对中小模样的攻防战有经验,这点是此时的赵无忌、林宗靖等人所不如的。

    看靖云寨内的戒备甚严,诈计无从用起,田城、高绍都觉得想要强攻,即便愿意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一定能成。

    韩谦微微一笑。

    这时候两名番兵走上来,从屋外的走廊绕到南侧的窗前守着,似乎是看到韩谦他们站在窗口探头探脑有什么鬼意思,索性直接安排人过来守住,打消韩谦他们的企图。

    “喂,你过来。”高绍走到门口,比手划脚的朝其中一名番兵嚷嚷道,招呼他过去。

    “季昆有几名部属在寨子里,他们过来有几天了?”韩谦站到窗口,躲在高宝的身后,确保他的身形不被外面的人看到,低声问高宝道。

    “我听说季昆到黔阳城最先跟少族主接触有五天了,但就带了两名部属进靖云寨。”高宝抬手捂着口鼻,似在抹鼻子,低声跟韩谦说道。

    “你将这些下到给季昆他们的饭菜里。”韩谦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纸包,暗中塞给高宝。

    高宝捏了捏纸包,似有一些粉状物在其中,心里一惊,带着哭腔的说道:“我可没有机会给季昆他们下毒啊。”

    “谁说这是毒药了?这是泻药,让季昆他们吃下去,顶多腹泄几天,跟染了瘴气似的,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你要不信,可以先挑一些喂狗。”韩谦小声说道。

    高宝就怕被韩谦招揽过去的事情败露后他会被冯瑾生剥活剐了,见韩谦交给他的只是泻药,应该不会露出行藏,便安心将小纸包接过来,暗藏到腰带内侧。

    看着高宝借故离开,仅留一名番兵守在廊外,赵庭儿担忧的问道:“这些番蛮会答应少主提出的条件?”

    赵庭儿担心说话会被外面的番兵听到,毕竟他们也不确认这些番兵听不听得懂官话,即便是贴着韩谦的耳畔说话,身子也柔软的贴靠过来。

    “这些番蛮即便心存异志,也会因为准备不足而选择暂时隐忍,再说我开出的价,也不算多苛刻啊,”韩谦笑着说道,“你要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才是正常的收刮行情啊,叙州是穷困了一些,但折算下来,一年五百万钱,也仅有五千两雪花银而已。”

    金银在当世虽然都要算贵重金属,但白银的流通使用还是极罕见,都远远不及金子,与铜钱还没有形成一个相对的兑换比例——韩谦拿雪花银说事,赵庭儿还有些困惑。

    以丁口、田亩计,叙州的财赋潜力,未必及得上润扬等上州的十之一二,但自前朝以来,中央政权即便往叙州派出官吏,除了象征性的征收一些贡赋外,官吏在地方并不掌握真正的权力,也无力收刮,然而叙州的大姓豪族,通过沅水源源不断的往沅水下游甚至更多的地方输运木材、药材乃至铜铁金属以及丹砂、桐油、茶叶等物产,冯洗向杨等大姓手里,实际上还是掌控相当厚实的财富。

    韩谦还是跟他父亲商议了许久,才确定说出一年五百万钱的这个数字先唬人。

    开价太低,不足以懈怠四姓的戒心,反而会令四姓认定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开得太高,四姓再勉强也凑不足这笔钱,局面更是只能僵持在那里。

    确定一个能证明他们执意收刮地方,又能令四姓承受的额度,韩谦跟他父亲也是煞费苦心。不过,要没有**成的把握,韩谦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带着高绍、田城、赵无忌他们走进靖云寨。

    过了片晌,冯瑾带着两名寨奴端了饭菜进来。

    “我们吃不惯寨子里的食物,自己带了干粮。”韩谦不怕冯昌裕、冯瑾会下毒,但他想到自己安排高宝给季昆等人所食的饭菜里下药,也是做贼心虚,就怕季昆买通寨子里的下人,给他们的饭菜下毒,他便谢绝冯瑾的好意,让赵无忌从包袱里掏出干粮、肉脯,他们几人分食。

    见韩谦竟然怕他们在饭菜里下毒,冯瑾满脸的不屑,也不说什么,只是带着两名番奴将饭菜撤走。

    韩谦想要到寨子里或出寨子到南面的溪谷村落转一转,冯瑾自然是不许,临了韩谦从冯瑾讨要一些寨子里所存的一些破旧书籍来,坐在灯下读书,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韩谦读书到深夜,正要吹灭油灯,却听见木楼后壁传来些异响,他汗毛都竖立起来,他拿起油灯,让赵庭儿躲到他身后来,拿起桌角的佩刀敲了两下木板墙壁,通知在隔壁休息的赵无忌、高绍、田城有刺客闯过来。

    赵庭儿都没有来得及去找开房门,让高绍他们进来,就见木楼后墙壁破开一个窟窿,一道娇小的身影脸蒙黑布钻进来。

    韩谦不敢让赵庭儿脱离他的保护,将她拉回到身后。

    那人看清楚韩谦站在角落里,整个人便像一只灵活的狸猫,挥舞手里的短剑,贴着墙壁猛然突刺过来。

    高绍、田城没有兵械在手,直接破门而入,将房门撞成两半,各持一半破开的门板就往刺客猛扑过去,待看到刺客身影娇小,也都是一怔。

    他们没有想过冯昌裕、冯瑾会动什么手脚,毕竟他们真死在靖云寨,冯昌裕、冯瑾都要担责,都意味着黔阳城与四姓彻底撕破脸,故而冯家父子真要对他们怎么样,并不需要遮遮掩掩派什么刺客,所以他们夜里满心都在防备季昆有可能会派身边的部属摸过来行刺。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刺客是个女的。

    以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季昆身边可没有女斥候追随。

    这女的是靖云寨的人?

    那这时候要不要将刺客直接杀了,田城、高绍就犹豫了,两人也只是将这女手里的短剑砸落,又用破门板将其砸飞出去。

    那女刺客身手也甚是了得,身子被高绍拿破门板砸飞出去,双足在墙壁一撑,身子在半空中腾转一圈,便如羽毛似的稳落在地。

    即便兵刃被砸落在地上,被高绍捡到手里,女刺客却也没有退意,贴着墙壁腾挪,想要绕开高绍、田城两人,赤手空拳朝韩谦杀来。

    “留活口!”韩谦也不知道这女刺客在靖云寨是什么身份,看到赵无忌像狸猫似的冲上前,便吩咐了一声,随后他又大叫一声“唉呀”,似乎身子给门框撞了一些,手里的油灯便泼滚到一旁的纱帐上,见纱帐就烧着起来。

    高绍、田城狐疑的看了韩谦一眼,心里都想这失手也太刻意了吧,难道要栽赃给这女刺客?

    他们也不去灭火,闷声不吭的护着韩谦与赵庭儿先退出去。

    赵无忌没有弓箭在手,战斗力被削弱一大截,但在狭窄的陋室里,与那同样赤手空拳的女刺客缠斗,却正是合适。

    韩谦他们退出卧室,就听到赵无忌与女刺客在里面砰砰砰互殴,感觉两人是拳拳到肉,真是听得都觉得牙酸。

    “九夫人!”

    高宝等守在楼面的番兵早就惊动了,纷纷手拿兵刃冲上木楼,他们围堵住卧房,恰好看到那女刺客脸上所蒙的黑布,被赵无忌抓落,一张惊艳无比的美脸还被赵无忌无情的抓出五道血痕,忙叫嚷出来,就怕赵无忌将他们的九夫人直接打死了。

    不管什么夫人,高绍又直接摸到身后,冷不丁一脚将女刺客踹翻在地,高宝等人忙手忙脚乱的冲上去将女刺客摁倒在地,不叫她动弹。

    韩谦“失手”拿油灯引燃纱帐后,火势也渐大起来,他们被迫退到木楼外的空场地里,这时候都能看到火苗从木板墙壁里窜出来。

    “此女是谁?”趁着兵荒马乱,韩谦低声问高宝。

    “奚夫人乃冯昌裕的第九妾,是奚成的胞妹,我回寨子只能说奚成泄露行藏为少主杀害,而我只是侥幸蒙混过关,没想到奚夫人她夜里会潜伏过来行刺少主!”高宝苦着脸低语道。

    韩谦看女刺客不过十七八岁,长得娇嫩美艳,而冯昌裕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老头子,真他娘好艳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送给你

    向建龙、杨再立二人入夜前已经离开靖云寨,很快就见冯昌裕、冯瑾与洗真三人,在一群番兵的簇拥下慌乱的跑过来。

    韩谦冲过去一把揪住冯昌裕的衣领子,愤怒的叫道:“冯大人、洗大人,你们要取韩某人的头颅,直接拿刀来砍就是了。韩某人登门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你们直接砍死我吧,这也比被一个女的拿剑刺死、拿火烧死强一百倍!”

    “韩大人,这真是误会,这真是误会!冯某怎么会害韩大人?”冯昌裕急得直跳得脚,好不容易在洗真、冯瑾的帮助下,从韩谦的手里挣扎出来,狼狈不堪的解释道。

    “他妈什么叫误会,难不成这女刺客是我变出来的,难不成这火是我烧的?你们杀了我吧,我爹爹自会出兵,将你们靖云寨夷为平地!”韩谦气急败坏,气愤得大吼大叫,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高绍、田城他们站在一旁,都觉得少主演得太过浮夸,暗里想,这火明明就是你拿油灯烧起来嘛!

    靖云寨多为竹木建筑,极易引发大火,但寨民对防火也极为重视。

    除了楼前楼后都置有大水缸外,在西边的寨墙之外,在山坡上还有一座三四亩大小的蓄水陂塘,韩谦之前还以为那座陂塘,主要是为西寨外的那片梯田灌溉所用,但这时候才知道靖云寨还有暗渠能将那座陂塘的水直接引入寨中,以便寨民能有大量的水源用于灭火。

    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也就只是将韩谦他们所住的那座木楼烧毁而已,真是叫韩谦可惜之极,看来派一两个人潜入靖云寨放火烧寨也难成事。

    看季昆站在人群之后,袖手旁观,韩谦不知道季离有没有在背后当搅屎棍,当下继续愤愤不平的盯住冯昌裕,说道,“我此番前来,也做好为三皇子报效的心理准备,但是杀是剐,还请冯大人说句准话,不需要这等手段折腾韩某人!季大人也在这里,冯大人索性赐几碗毒酒让我们喝下,好过死得太痛苦,好过被无情的戏弄!”

    冯昌裕看着被手下番兵摁住还犹在挣扎的小妾,被韩谦问得是哑口无言。

    他能说什么?

    韩道勋、韩谦父子将奚成、张笑川、刘斌等人杀了灭口,就是为了将劫牢暴动纯粹当成囚徒啸闹,不使人借此事将叙州的形势搅得不可收拾,难不成他还要解释说奚成、张笑川、刘斌等人实是受他们指使,将内外勾结、纵容囚徒暴动的罪名认下来不成?

    然而,他不能挑明说出这点,但又怎么解释他的小妾趁夜行刺?

    “我对韩大人绝无加害之心,但此女确实是本官小妾无假,我也不知她是受何人蛊惑才起行刺韩大人之意,此时只能交给韩大人处置,才能明证本官的清白。”冯昌裕见韩谦提到季昆,他扭头见季昆眼神阴鸷,也怀疑有可能是季昆在背后搞事,那这么说来,要不想不听管束的奚荏还有可能会被季昆利用,也只能将人交给韩谦处置最合适了。

    当世妾室的地位极低,比奴婢高不了多少,以妾抵债或赠送友人在当世也稀疏平常得很。

    虽说奚荏长得美貌,但冯昌裕这把年纪,面对美色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无力享受,交给韩谦处置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而他这样的人物,对私情看得极淡,即将韩谦将奚荏捉回房间糟践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见冯昌裕也是狠角色,竟然直接将人交出来,韩谦也是微微一怔,他只是想在谈判时,冯昌裕多让出些利,可没有想过要将这烫手山芋接过去啊!

    “父亲!”冯瑾不满的叫道,除了不舍奚荏外,更不愿意看到他父亲对待韩家父子太软弱。

    “好了!”冯昌裕制止冯瑾再说什么,当下便让人将奚荏绑了交给韩谦处置,又下令将进寨上缴的兵械还给韩谦身边的三名扈卫,给韩谦他们另换一栋木楼暂住,以平息今夜的行刺纠纷。

    …………

    …………

    “是不是季昆教唆你来刺杀我?”

    韩谦拉了一把椅子坐过来,托下腮,盯着灯下被跟一把椅子五花大绑捆在一起的奚夫人,见她即便是秀发凌乱、脸颊上留有血痕,眼眶也被赵无忌这小子无情的打得肿高起来,但还是难掩秀丽无双的美人坯底。

    “呸!”奚夫人一口唾沫朝韩谦脸上啐来。

    韩谦身子机灵的往旁边一闪。

    高绍站在韩谦身后,还想好好欣赏一下少主韩谦夜审美人这出好戏,没想到冷不防被奚夫人一口唾沫啐胸口,暗叫晦气,走到门外,跟田城蹲在门口。

    “公子,我们不会真要留下奚夫人吧?”赵庭儿虽然说担心韩谦贪恋这女人的美貌留在身边,那以后真有够她们提心吊胆的了,但又同情奚夫人被当成弃子的命运,心里也是犹豫挣扎。

    “我倒是想买两名番女回来给我搓澡捏肩,但留下她,我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啊?”韩谦哈哈说道。

    “可奚夫人也是苦命人啊,”赵庭儿内心挣扎的说道,“要不然我们将她带出去,到黔阳城就将她给放了吧?”

    “她哪里苦命了?你看她养得细皮嫩肉的,她哥在冯昌裕跟前为虎作伥,不知道吸了多少番民的血,才将她养成这样子。她又嫁给冯昌裕为妾,穿绸带玉,她的命,可比这寨子那些皮包骨头的番奴好多了,”韩谦伸手去摸奚夫人香腻的下巴,就见奚夫人张嘴咬来,吓得一哆嗦,差点被咬断手指,气得他拿刀柄就想在奚夫人美腻的脸狠狠抽了几下,恐吓她道,“还他娘不老实,真以为小爷真舍不得辣手摧花啊,等回到黔阳城,就将你小婊子卖到妓寨去。”

    “连着用两个字强调,明明就是舍不得啊。”赵庭儿小声嘀咕道。

    韩谦没有听清赵庭儿说什么,但见奚夫人闭眼不理,也觉得索然无趣,心里琢磨着刚才见季昆那厮还神采熠熠的样子,显然高宝还没有找到机会给他下药,又担心高宝这货太贪生怕死,不敢出手,想着明天是不是再找机会敲打这小子一下。

    韩谦已经摸清楚冯昌裕等四姓的心态,或许他们心存不臣之志,但他们并无什么准备,突然间就直接陷入对峙的僵滞态度之中,也绝非他们所愿见。

    他们也想缓和事态,不愿意看到局势继续恶化下去,故而无论是他或许季昆死于靖云寨,都不会是他们所乐见。

    他们想在靖云寨下手搞死季昆一行人,难度太大,但季昆一行人一旦离开靖云寨,四周又是崇山峻岭,即便他派出高绍、田城等人进入深山老林追杀季昆等人,非但不能保证杀死季昆等人,甚至还有可能被季昆等人反咬一口,导致无谓的伤亡。

    在地形复杂的深山老林里,可不是人多就一定占据优势了。

    季昆等人身手极好,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反侦察、反猎杀的能力,可不会比田城、高绍他们稍弱。

    不过,季昆等人要是吃下泄药,连续水泄两三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韩谦还想着找机会敲打高宝,然而第二天中午时,被冯昌裕拉到寨厅用宴,看季昆及他两名部属脸色都有些浮白,猜测高宝昨天夜里或者今天凌晨应该趁乱,给季昆及部属的食物里下药了,便装作懵懂无知,也不避讳季昆在场,直接问冯昌裕、洗真二人,有没有派人去黔阳城找他父亲谈判。

    当着季昆的面,冯昌裕也是有尴尬,只好说他们所派的人清晨才出发,即便他们沿靖云溪而下,速度要比韩谦他们过来快得多,但此时也应该刚到黔阳城。

    叙州地处偏远,四姓无需去管争嫡之事,毕竟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对叙州的政策都不可能大改,但他们也不知道韩道勋会不会很快就被外戚徐氏及安宁宫一系的大臣顶替掉,故而也不愿当着季昆的面,跟韩谦谈这些事。

    而他们原本也以为韩谦应该不愿将他们之间的秘约,泄漏给外戚徐氏及安宁宫一系的人知道,但哪里想到韩谦的心思根本不是他们所能琢磨透的?

    韩谦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真要直接从四姓头上盘剥多少钱粮,最终都会被转嫁到土籍寒民的头上,这是他父亲绝不愿看到,绝不想做的事情。

    这次谈判,他们要做的,一是将市令、司狱吏两职拿过去。

    市令负责商泊税的征收,从前朝起这一官职都是由土籍大姓掌握。

    而韩谦建议他父亲将司狱吏掌握在手里,就是考虑到即便眼下接管州营,但州兵里大多是土籍番民,实在难以掌控,还是人数较少、这次已经被清洗过一遍的狱卒,更容易掌控。

    此外,按律轻刑犯都可以拿钱赎罪,乃至将囚徒关入州狱,极尽盘剥之能事,也都是州府以及下面官吏一个颇为重要的财源。

    当然,这两个官职抓在手里,也不可能每年凑出五百万钱送入金陵,而他父亲真要想在叙州做成什么事,也需要补贴进大量的钱粮进去才成。

    其他不说了,即便是整顿狱卒队伍,不使狱卒、狱吏收刮、盘剥狱囚,原先拨给州狱的公耗钱也是远远不够的,而韩谦还想他父亲在叙州建官办船场、匠坊,哪个不需要预先投入大量的钱粮才能启动?

    对四姓最为实质性的要求,就是强迫他们将叙州的物产,运往金陵,与左司所控制的货栈建立商贸往来;只要四姓每年直接组织运往金陵贩售的货物总值不低于一千万钱,便不用四姓再额外孝敬——当然了,为弥补左司人手之不足,船队会从叙州招募梢工、水手,他们也会毫不见外的直接点名要求招募冯宣加入船队,甚至会从州狱强迫一部分囚徒编入船队充当苦役。

    这些韩谦都可以直接跟冯昌裕、洗真他们谈,但人嘛,总是要多折腾几个来回,多接触几次,才能稍稍消除戒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昆之死

    两天后冯昌裕、洗真等派往黔阳城的人才回靖云寨,也带回韩道勋亲自所提的诸多条件。

    叙州的商船罕出沅水,再远也就是岳州、潭州,除了岳州往东江鄂一带江匪纵横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岳州、潭州作为八百里洞庭湖的精华地区,人丁繁盛、城池众多,叙州所出的物产,运抵岳潭等地,就足以被消化掉了,没有必要再冒更大的风险,运往金陵等地。

    更有一个就是沅水之上所行的船舶都偏小,难以长江的大风大浪。

    除了四姓要主动上书请求让出市令、司狱吏两职外——因为这两职由地方土籍大姓出任是所从前朝就默认下来的惯例,大楚秉承前朝旧制,对叙州等偏远州县的管制,也承续前朝,韩道勋上奏折都不可能得到吏部的许可,而最为核心的一点,竟然是要跟临江侯府所控制的货栈建立商贸往来,冯昌裕、洗真等人对这样的条件自然是深感意外,但比直接掏钱粮,或许稍好一些。

    冯昌裕、洗真、杨再立、向建龙等人,要是还心存太深的顾虑,韩道勋那边甚至能够准许他们在各自的寨子里处理公务。

    虽然这样的效率会拖得极慢,但至少叫外人及朝廷看到整个州府体系还在整常运转着,整件事的危机不会暴露出去,不用担心朝廷会追责到谁的头上。

    而同时韩道勋身为刺史,即便没有冯昌裕等人,一切事务都能从权决议,反而能少许多的制肘,大不了事后再找冯昌裕等人补上公函便行。

    这样的方案,冯昌裕、洗真等人是无法拒绝的,要不然他们真要扣押韩谦,与新任刺史韩道勋撕破脸,兵戎相见?

    即便韩道勋点名要冯宣率所部人手参与运货船队,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冯宣作为韩道勋进入叙州,最先所接触的叙州土籍底层人士,韩道勋身为刺史,现阶段拿他们四姓没有办法,那拉拢、扶持山越土籍中的底层,可以说是公开所行的阳谋,他们能直接拒绝吗?

    就算他们拒绝,冯宣一定会听他们的?又或者说他们还能派出最核心的子弟去走这段充满未知风险、有可能会被韩道勋暗中动手脚的商途?

    他们要做的,或者说能做的,更多只是告诫冯宣,让他明白韩道勋再强势,也不可能在叙州干几年的刺史,冯宣作为山越族人,最终是要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他的妻儿老少,还是始终处于四姓的监视之下。

    冯昌裕、洗真等人还有诸多疑问,韩谦身在靖云寨,都一一代为详细解答。

    韩谦在靖云寨作客四天,冯昌裕派其子冯瑾亲自率两艘乌篷船、三十多寨兵护送他从靖云溪离开;韩谦则大咧咧的将五花大绑的奚夫人,也押上乌篷船,准备带回黔阳城去。

    看韩谦这杂碎竟然用绳索像套牲口似的套住九娘的脖子牵上船,冯瑾额头的青筋就隐隐的抽搐、跳动,真恨不得拔出刀,当场将这狗杂种分尸碎骨。

    韩谦却似乎完全看不见冯瑾眼里的恨意,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只是留意靖云寨的艄工撑篙行船,看得出靖云溪水势虽然很急,但即便是盛夏,溪水并不是特别的深。

    而再看艄工相对放松的神色,这也是意味着从靖云寨到沅水二十里水路,并没有多少能令船毁人亡的暗礁险滩。

    冯瑾实在看不惯韩谦这玩艺儿,又不能真拔刀将这杂碎剁成肉酱,便找借口上了另一艘船。

    “山间用兵行军,犹需注意暴雨山洪下泄。”见将冯瑾恶心到另一艘乌篷船上,韩谦则蹲在船头,跟赵无忌、田城、高绍他们说如何制造简易的量雨筒,以及如何估算山岭间遭受暴雨短时间内下泄的洪水规模有多大。

    作为真正的精英斥候,刺探敌情时,沿途的水文地理情况,都是必须要倍加留意的情报信息。

    高绍以往曾在大楚的敌对军中担任过哨将,专司刺探敌情之事,但他自诩悍将,却也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所擅长的事,到了韩谦这里有那么多他所想象不到的讲究。

    两艘乌篷船沿靖云溪而下,速度很快,仅半个时辰便看到靖云溪入沅水的溪口,两水交汇,清浊分明,冯瑾也远远看到有一艘桨帆船停泊在溪口的岸滩上,十数桨手、二十多甲卒,皆是精悍,为首之人,文质彬彬,有一道伤疤从鼻梁骨下来,横穿整个脸颊,却也不见得有多狰狞。

    冯瑾听季昆说起过这人,乃是鄱阳湖里的水寨头领杨钦,原本受季昆之邀对付韩道勋,却不想此人忘恩负义,最终竟然被韩道勋招揽过去;季昆离开靖云寨前,也提醒过他们,要小心韩道勋、韩谦父子拉拢、分化叙州地方强豪势力,但奈何他父亲及洗真等人,并不觉得冯宣真能成为什么麻烦。

    冯瑾示意艄工将两艘乌篷船靠岸,他也没有下船的意思,只是朝韩谦拱拱手,表示护送到这里,便算是完璧归赵了。

    韩谦踩船板,登桨帆船,见杨钦好奇的打量被五花大绑牵上船的奚夫人,笑着说道:“不怕嫂夫人在你脸上抓上几道,这婆娘送给你暖床?”

    看番女虽然娇美,眼眸却敛藏厉芒,一副要吃人的凶悍样,杨钦苦笑着说道:“这番女还是得少主亲自调教,才会温顺。”

    “我要抓的人,都抓到了?”韩谦问道。

    杨钦挥了挥,两名手下将五花大绑的季昆从船舱里揪出来。

    冯瑾看到这一幕,震惊无比。

    季昆见形势难以挽回,早在靖云寨派出黔阳谈判之人返回之时就悄然离开。冯昌裕他们期待有朝一日,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大臣能过来接替韩道勋出任刺史,自然不可能将季昆的行踪泄漏给韩谦知道。

    冯瑾怎么都没有想到,季昆竟然最后还是落到韩谦的手里。

    “季昆这狗贼,数次阴谋杀毒我父亲,这次还要多谢冯大人相助,我们才能如此顺利的将此贼捉住。那我今日便将这狗贼的首级送给冯大人,以为谢礼。”韩谦朝冯瑾拱手,十分客气的说道。

    没想到韩谦张口就胡说八道,冯瑾也是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懒得跟韩谦这无赖争辩,但见季昆嘴里被塞了一只木珠子说不出话,眼睛却凶悍的看过来,冯瑾也知道季昆中了韩谦这厮的离间计。

    冯瑾心想清者自清,季昆这样的人物,也只会被蒙蔽住一时而已,难不成还真能被韩谦的胡说八道蒙骗住?

    “杨潭水寨七百余口,可以说是都死在这厮手里,杨当家,这厮交给你处置了。”韩谦示意杨钦亲自行刑。

    要说杨钦对季昆没有恨意,那是假的,但是韩谦通过高宝暗中传讯,要他们活捉季昆,还以为韩谦要留季昆的命,避免与安宁宫那边一点底线都不留,完全没有想到韩谦最终的意思,是在江畔公然处决季昆。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暗中杀也就杀了,毁尸灭迹,干干净净,但杨钦再怎么说,也是枢密院职方司的中级武官啊,谁能保证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人将消息泄漏出去?

    虽然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知道这事后也不可能公然捅开去,但日后对付他们的手段,却绝对不会再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韩谦只是淡淡的看向迟疑的杨钦,问道:“怎么杨当家,你要放过季昆?你有想过,倘若我们一步棋走偏,这厮会对我们有丁点的心慈手软吗?”

    想到全寨被钟彦虎屠灭的男女老小,杨钦心头恨意大起,拔出佩刀,伸手摸着季昆脖部的关节,精锻铁刀横切下去,就见季昆的头颅滚落到船甲板上,颈血像喷泉一般涌出,喷出一丈多远,洒落到溪河之中,洇红一片溪水,又很快被汹涌咆哮的溪水冲淡、冲无。

    韩谦这时候注意到一路皆目露凶芒、似乎毫无畏惧的奚夫人,眼眸猛然收缩了一下,别过脸去。

    韩谦残忍的抓住她的下巴,厉色盯住她的美眸,质问道:“怎么了,心疼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听他挑唆,真要将我杀死在靖云寨中,这片土地要死多少人,要淌多少血,才能将事端平息掉?还是说,你身边的男女老少都是蝼蚁,怎么死,死多少,都无所谓?”

    见奚夫人眼眸虽然还满是怨毒,但多出一丝迷茫,韩谦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所谓调教,就要粗暴直接的击溃掉对方心里所坚信的东西,令其对自己所坚信的产生疑惑、迷茫甚至混乱,然后再能灌输别的东西。

    韩谦这时候抓起季昆的头颅,朝冯瑾所立的乌篷船扔出,拱手笑道:“冯大人不用客气,将这狗贼的头颅带回去了,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看着嘴巴里被塞了一只木球、眼瞳睁得溜圆而死不瞑目的季昆头颅,在甲板上滚跳着,冯瑾也是胆颤心惊,隐隐感觉到他们将来所要面临的真正敌人,或许并非新任刺史韩道勋,而是眼前这个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睛的刺史公子韩谦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偷吃

    沅水从靖云溪口往黔阳城的这段水域,江面相对开阔,又兼之上游的江水,被大“之”字形的河道卸掉水势,水流要平缓许多,将席帆挂起来,桨手即便都歇着,船也能被风帆带着缓缓而起。

    烈日当空,韩谦坐在船头,赤脚伸入沁凉的江水之中,看两岸青山如屏。

    到这一刻,韩谦也才算是在叙州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强作镇静,也甚至可以将金陵的琐碎、复杂,暂时的抛之脑后。

    韩谦也是刻意叫杨钦放缓船速,缓缓而行,十数里水路,用了两个时辰才到黔阳城下。

    王庾病逝迄今已有四个月,州府积下大量的事情需要处置,而这数日形势也是惊险无比。

    回到芙蓉园,父亲还在衙门处理公事,韩谦却觉困顿,便回房间睡大觉去。

    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拖入街市,四肢及头颅被五匹马拿绳索拴住,而骑在马背上御马之人,却是季昆、张笑川、刘斌,还有那些死在他的手下,却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然后驱马拉动绳索,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拉扯开,血喷如泉。

    韩谦从梦中吓醒,睁开眼看窗外一片漆黑,房间里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赵庭儿趴在床沿正疑惑的盯着自己看。

    “公子做噩梦了?”赵庭儿问道。

    “梦见季昆化作恶鬼,过来捉我。”韩谦说道。

    “公子也会怕?”赵庭儿问道。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命啊!”韩谦苦叹一口气说道,感觉到饥肠辘辘,问赵庭儿,“什么时辰了?”

    “都快子时了,老爷刚回府,过来看你,看你睡得正香,就没让叫醒你。早知道你会做噩梦,就叫醒你了,”赵庭儿说道,“你饿了没有,我去后厨看有什么能做给你吃的?”

    “等我洗漱一下,一起去看。”韩谦说道。

    他不许赵庭儿学刺绣女红、也不许赵庭儿去学厨艺,即便当世大家闺秀都要学着做几样小食,以便逢年过节来讨好长辈亲人,但韩谦觉得学这些对赵庭儿来说太浪费时间了,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演算几道算题。

    所以韩谦对赵庭儿的手艺不抱一点期待,也知道她这么晚不会去惊动晴云,心想着还不如自己到后厨看有什么能做出来饱餐一顿。

    两人偷摸到后厨,除了撞见巡夜的郭奴儿等人,府里其他人都已经酣然入眠。

    当世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实际上也确实是罕有人能过上饱食无忧的生活,通常都不要指望后厨能有什么饭菜剩过夜,但备着的新鲜蔬菜还有不少,水缸里还有几尾活鱼游动——防止别人投毒,水缸及院里的井里,是要投入几尾活鱼的——碗橱里还有大半碗估计是留到明早做肉包子的碎肉丁以及几块豆腐、新摘的鲜蘑菇。

    韩谦将豆腐切成寸许见方的小块,下油锅煎熟,然而将碎肉丁与蘑茹丁、野葱作馅,塞到豆腐块里,再加油、豆酱清、少许蔗浆等烧熟,香气很快就扑满整间厨房。

    “哪个王八崽,又他娘跑到后厨来偷吃!怎么就撑不死你们这些兔崽子!”韩谦刚将酿豆腐装进盘中,就听见韩老山的老婆破锣般的声音从耳房那边传过来。

    韩谦吓得一哆嗦,小声问赵庭儿:“后厨是不是经常被人偷吃啊?”

    赵庭儿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韩谦看到里侧有一扇小门,吹熄油灯,拿着盘子示意赵庭儿跟他躲进去。

    赵庭儿疑惑不解,他们到后厨找吃的,为什么一定要躲着周婶。

    韩谦说道:“什么东西,都得偷着吃才最美味——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赵庭儿瞪大美眸,凶了韩谦一眼,但还是叫他拉到隔壁偷藏起来。

    隔壁是间柴房,星月高悬,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却见奚夫人双手背缚,被绑在房柱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圆的看过来。

    韩谦吓了一跳,没想到高绍他们将这小泼妇临时关押在这里,接着又以指压唇,示意她不要吭声——奚荏刚才听着韩谦跟赵庭儿在隔壁厨房里细细碎碎的说着话,还以为听岔人,没想到真是韩谦带着身边小婢半夜到后厨来偷吃,心里难以理解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有这样的怪癖。

    韩老山的婆娘推门进后厨,看灶堂还是热的,还以为偷食的贼刚刚被她吓得溜走,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韩谦笑着,拿手搛了一块酿豆腐,赵庭儿小脸伸过来,小咬了一口,尝出滋味,就将一块酿豆腐给咬了过去。

    只是酿豆腐刚出锅,边角刚凉,心子还是烫的,烫得赵庭儿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鼓着小嘴在那里吹气,吐出来又怕脏着手,还是韩谦摊手伸过来,让她吐出来:“你真蠢呢,这么烫就整块吞过去?”

    “我在房间里陪你,也忘了吃东西呀。”赵庭儿撇着小嘴说道,不舍得将那块酿豆腐浪费,拿手拈起,凑嘴过去吹凉,再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太好吃了,赵庭儿迫不及待的又伸手拿了一块。

    “唉唉,你悠着点,我还没吃呢!”韩谦抗议道。

    赵庭儿不好意思的将手里的酿豆腐递给韩谦,见韩谦嘴凑过来,嫌弃的咯咯笑道:“公子你的嘴真脏死了,你自己拿着,不要舔到我!”

    韩谦抓住赵庭儿皓白雪腻的手腕,一小口一小口将整块酿豆腐吃下去,待要真去|舔赵庭儿手指上的油脂,赵庭儿誓死不从的挣扎着将小手给抽了回去,举起粉拳作势要朝韩谦的脑袋上敲过来。

    听着“咕噜!”声响,韩谦转回头见奚夫人别过脸去,似乎想要拼命抵制美味的诱惑,压抑住汹涌而来的饥饿,也似乎受不住他们主婢俩的亲昵劲。

    韩谦也搛了一块酝豆腐递到她嘴边:“你也来块尝尝,小爷我亲自来喂你?”

    奚荏厉眼瞪着韩谦,不甘受他的戏弄。

    “我在这块豆腐里下了毒,你吃下去就一了百了了。”韩谦说道。

    奚荏转过头,心想自己都落入这狗贼的手里,难道还怕他戏弄?

    “喂你吃的,不许吐我脸上,要不然我明天将你扒光了绑院子里。”韩谦威胁说道。

    奚荏恨不得将一口唾沫,直接喷韩谦的脸上去,但见韩谦将酿豆腐递过来,一是实在熬不住饿,也怕这恶魔真会做出扒光自己示众的龌蹉事,一口将整块酿豆腐咬过来,直接咽下去,也不想去尝什么滋味。

    “真是浪费好东西,不给你吃了!”韩谦不满的嘀咕了两声,与赵庭儿坐到窗前的柴草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盘酿豆腐分掉。

    趁着韩谦将盘子放回隔壁厨房去,赵庭儿留下最后一块酿豆腐,递给奚夫人喂她吃下去,以解她的饥饿。

    “你好心喂她,小心以后她反咬你一口。”韩谦走进来,笑着说道。

    “你明明就是舍不得杀掉她,总要有一个人假意对她好些,省得她哪天偷藏把刀戳死你,都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赵庭儿撇着嘴说道。

    见韩谦身边的小婢竟然藏着这层心思,奚荏就想将咽下去的酿豆腐吐出来,没想到这恶魔身边的小婢,心机竟然如此阴沉。

    “谁说我舍不得了?”

    韩谦笑呵呵的走过来,将奚夫人从柱上放下来,让她坐到墙角,没有那么辛苦,但也不敢随便松开捆绑她双手、双脚的绳索,他蹲着奚夫人面前,将她的下巴托起来,细细看她美腻的脸,商量似的问赵庭儿,

    “你说她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要是放到晚红楼接客,一个月能给我们挣多少钱啊?不行不行,晚红楼的漂亮女孩子太多,直接送过去卖身,可能也就一两个月的新鲜劲能收钱多些,之后金陵城里那些老爷,玩腻味了,接客就不会再出高价了,咱们得给她包装包装,比如说假称她是我们从黔中大山捉回来的夷蛮公主,那金陵城里拼着命想尝鲜的公子哥,必然要排着队将金子塞到我手里来。”

    “她要是伤了京城里的贵客,可不是大糟糕了?”赵庭儿似一脸天真的跟韩谦认真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将她包装成夷蛮公主,那只需要三天接一次客,就够我们赚的啊,”韩谦说道,“你还记得我有一种奇药叫十骨软香散,每次只要喂她一点,她就四肢醺软无力,连把菜刀都拿不起来,哪里有可能伤得了谁?”

    “真有这药?”赵庭儿见韩谦说得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韩谦白了赵庭儿一眼,抱怨道:“有你这样配合唱双簧的?真有这药,我早就去当外科圣手了……”

    从《疫水疏》起,韩谦就非常留意被后世证明有效或者名气极大的古方,比如说黄花蒿,比如说麻沸散。黄花蒿是后世证明其有大效的,而麻沸散仅仅是传说。

    韩谦心想他真要在当世制成麻醉药,都不知道能积多大的阴德。

    从见到韩谦毫无顾忌的当众残忍杀害朝廷命官季昆,奚荏就怕这厮丧心病狂拿自己怎样,一路也不再挣扎、做出会刺激到别人的举动,甚至想这厮真要杀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

    听韩谦说这些,奚荏也辨不得真假,急得都要晕过去,这会儿又看他们主婢二人,一唱一和只是在戏弄自己,更是要气晕过去。

    韩谦见时辰也不早了,不再猫玩耗子的再去戏弄奚夫人,将她又绑回到柱子上。

    回到房里,韩谦吩咐赵庭儿说道:“明天跟高绍他们吩咐一声,奚夫人换到东院找间房关押起来,以后也将她给我先饿着,谁都不许给她食物……”

    “你真舍得饿死她?”赵庭儿不满的嘀咕道。

    韩谦伸手轻敲了赵庭儿脑壳一下,但至于斯德哥尔摩效应以及如何建立心理依赖这事,觉得暂时还没有必要解释给这妮子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制图六法

    韩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出金陵以来绷紧的神经第一次彻底放松,睡得极其舒坦,起床来精神饱满、神采飞扬。

    他心知这个时间他父亲应该在前衙署理公务,没事也不想直接闯到前衙去,洗漱过吃了两粒肉包子,打了一趟石公拳,汗水潺潺而下。

    他从赵庭儿手里接过汗巾,正擦拭汗水,看到高绍带着人过来将东面的一间侧厢房清空出来,随后又将奚夫人关押进去。

    他们清晨还跑去州狱,借来几副脚镣,用其中一副将奚夫人的双脚拷住,不再将她五花大绑捆扎得结实。

    高绍他们都见过奚夫人那有如狸猫一般的灵活身手,这时候也只需要将她的双腿拷住,限制她行动,不让她接触到刀剑利器,她所具备的威胁就大幅削弱了。

    奚夫人的气力总归是不能跟高绍、田城等每天都勤练不缀、打熬身体的高手相比的。

    韩谦走进侧厢房,颇有兴致的盯着奚夫人打量,心里琢磨着要用什么手段调教她,这时候韩老山走进来,告诉韩谦他到靖云寨充当人质四天时间内,黔阳城内的一些变化。

    韩道勋已经使赵阔为首,对狱卒队伍进行整肃。

    这次计划随韩道勋留在叙州的,除了韩老山、范锡程、赵阔等十一名家兵老仆及妻小外,还有十三名受韩谦严格训练过大半年的家兵子弟。

    州狱这边除了司狱吏及书办、书吏外,几名土籍出身的牢头也都以“殉职”的名义被清洗掉。

    剩下五十多名狱卒,虽然客籍汉民、土籍番民都有,但目前能确认他们并不受四姓控制,家小基本上都在城中,由赵阔率十名家兵子弟编入狱卒队伍,也差不多能将这支狱卒队伍完全控制起来。

    此外,芙蓉园这边还有韩老山、范锡程所带领的十数名家兵、家兵子弟负责基本的防务以及协助韩道勋处理公务。

    四姓也让部分子弟返回州营,但仅仅是一小部分,目前仅能保持州营不涣散,并不足以形成多大的威胁。

    “……除了杨钦带着人接少主回黔阳以及郭奴儿带着一部分左司斥候还守在园子里外,老爷看城里的情形不那么紧迫,昨日就吩咐林宗靖带着一部分出黔阳城,去测外围的地形图了。”韩老山将城内大致的情况,说给韩谦知道。

    韩谦点点头,表示都知道了。

    七百多前西晋裴秀就提出制图六法,以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六大原则去测算具体的地理信息以绘入地形图。

    韩谦前期培养家兵子弟,主要是强化反侦察及潜伏、野外生存能力,待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明确着他筹建秘曹左司之后,他就将野外地形图的绘制,作为培养斥候侦察能力的一项核心科目,要求左司所属斥候利用一切时间进行学习,并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并付诸实践。

    所谓刺探敌情,在韩谦看来,最为核心的信息差不多都包括地理、地形信息之中,这也将极大提高所刺探敌情的准确性。

    只是这么一来,对左司斥候的要求,势必就提得极高。目前也就早期的家兵子弟,掌握一些粗浅的测绘办法,新募的斥候则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虽然说叙州建城有六七百年,但目前衙府所保存的叙州地形图极其简陋。

    近百年蕃镇割据,中央政权对偏远州县的控制力大副削弱,地形图几乎都不再有更新,很多地方都已经是面目全非。

    所以林宗靖带着人手出城搜集、测绘黔阳、朗溪、潭阳三县的地理信息,编成图册,既是利用局势缓和下来的宝贵时间,进行刻苦的训练,也是为他父亲将来真正的掌握叙州的形势,奠定基础。

    倘若韩道勋连叙州的山林溪河、地形险僻缓急以及土籍、客籍民户的分布等情况都摸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去掌控叙州的全局?

    想到郭奴儿他们都已经掌握传统的制图六法,正常的测绘作业,不需要韩谦他再多操心什么。

    不过,韩谦也知道传统的制图六法有太多缺陷了,远谈不上精准。

    不要说建立完整的经纬线坐标了,连山川高程以及里程都测不准。

    问题在于,梦境中人翟辛平脑海里仅仅是有经纬线等概念,经纬线要怎么确定、测量,韩谦也是一摸黑。

    韩谦摸着下巴,倒忘了要去调戏奚夫人,站在房门口,心想当世对以勾股定理为基础的三角学研究已经颇为透彻,三角函数值也可以相对容易的演算出来,就能造简单的测角仪、测高仪。

    有测角仪,理论上测出太阳在不同地区的高度差,只要接受大地是球体的概念,以当世的学识就应该就确定纬度了吧?

    不过,经度的测量,需要知道两地之间的精准时差,就困难多了。

    韩谦想了很久,心想在精准的钟表发明之前,只能以星月在天穹上的具体位置,建立出准确的时间参考系出来,但星月的运行轨迹非常复杂,即便有建立天文台进行,可能也需要数十年才能精准的观测、确定星月具体的运行轨迹,并以此作为精准的时间参考。

    韩谦思考了良久,不觉得测量经度是他此时能胜任之事,但此时哪怕是确定出讳度,也能大幅提高当世地图的准确性。

    韩谦此时不可能,也完全没有能力组织大量的人手,到各地进行实际的测量,不过圭表测日的记录,在前朝留存下来的文献里就比比皆是,这实际就是确定各地纬度所需要的具体数据。

    不同地区,只要位于同一纬度上,在同一时间的日影相对长度是一致的。

    而夏至日的日晷无影之地,即为北归线,这也是早有上千年前就已经为天文历法大家所确认的事实。

    没有形成完整的纬度概念,乃至推广到地图的测绘中去,主要还是受限于当世对所处大地没有更为清醒的认知。

    “公子,你在想什么,这么长时间在站这里发愣?”赵庭儿等了好久,忍不住推了韩谦肩头一下,问道。

    韩谦心知整个工作要推进下去,会非常的复杂,他想偷懒,只能将事情交给赵庭儿去做,当下便将所涉及到的一些原理,都告诉赵庭儿,让她帮忙翻阅资料、搜集数据,进行演算。

    等他们将不同地区的纬度推算出来,再派人选择几个地方进行验证后,就可以正式着手进行大楚地图的校正工作。

    “我们脚下的大地往四方延伸平直辽阔,怎么可能是圆的?”赵庭儿疑惑的问道,她对三角截距等法的演算,都已经了然于心,但有些接受不了大地是球形这个概念。

    见赵庭儿这么问,韩谦也是微微一怔,他难道能说后世之人能飞入太空,看到地形就是圆的?

    韩谦考虑了一会儿,跟赵庭儿说道:

    “西汉刘安编《淮南子天文训》写道,‘欲知天之高,树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阴,北表二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阴短寸’,‘千里短一寸’之数,在《周髀算经》里也有相同的表述,但这些都是前人在以大地平展延伸的假设基础上推算出来。而前朝历法大家僧一行、南宫说二人,组织人手进行了实地测量,确认‘千里短一寸’的推测结论误差极大,这个也能查到具体的实测数据,很多人皆难思其解。你找出僧一行的实测数据,再以《周髀算经》或《淮南子》所记载的算法反推,看是不是唯有假设大地是球体的情况下,才是相吻合的?”

    “晴云、晴云!”赵庭儿看到晴云从院子里外经过,忙喊住她,想要要她一起去书斋翻找日晷实测数据;赵庭儿心想家主韩道勋此行到叙州赴任,随身携带最多的还是他这些年所收集的各种书籍,应该能查到一些日晷实测数据。

    然而赵庭儿刚要拉晴云跑出去,就看到韩道勋在范锡程陪同下,从外面赶回来,吐了吐舌头,行了一礼,便退到韩谦身后。

    韩道勋看被关押房里的奚夫人一眼,也没有追问什么,笑着问赵庭儿、晴云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瞎跑什么?”

    “公子一定说大地是圆的,庭儿要拉晴云去书斋翻找各地不同的日晷实测数据,来证明公子只是在唬庭儿。”赵庭儿说道。

    韩道勋将韩谦告诉赵庭儿的演算办法细思了一遍,说道:“此事演算繁复得很,你们不忙着做,记在心里待回金陵再说。你们所说的这个测角仪,最好能在离开叙州之前,造出一台留下来!”

    制造陆地使用的测角仪,并不算复杂,但是要保证仪器的刻度精准,却不能完全放手交给下面的匠工去做,韩道勋还是希望韩谦能亲自督造。

    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韩谦回头看了倔强站在墙角的奚夫人一眼,是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带动脚镣链子,见眼眸里满是困惑,似乎在思考他刚才跟赵庭儿所说的那番话,心里一笑,当世能听得懂他与赵庭儿这番话的,除了他父亲外,还真没有几人。

    范锡程就听得一头雾水。

    “奚夫人可是觉得我父亲要造测角仪,是奇技淫|巧之术,以致一脸的不屑?”韩谦笑着说道,“测角仪造出来,可以测量一座山头的具体高度,而将一座山头的高度测量出来后,反过来就可以将山四周的地势相对高度、落差都一一推算出来,这也是在叙州多山之地开挖河渠、兴修水利、灌溉农田的必备手段——奚夫人,可还是满心觉得我父子二人是聚敛之徒?”

    “奚夫人?”韩道勋疑惑的看那美貌女囚一眼,问韩谦道。

    “她是冯昌裕的小妾,其兄冒充冯宣的手下一路窥视我们的行止,被我那个了——我在靖云寨时,她跑过来刺杀我,冯昌裕最后将她交给处置。”韩谦说道。

    “其罪可悯,你也不要滥造杀业。”韩道勋也不希望韩谦杀心太盛,说道。

    “她知道秘密太多,我真要放她走,冯昌裕也不会饶过她,”韩谦说道,“但她要是能安分守己,不惹什么麻烦,我倒是可以让她戴着脚缭在这院子里活动,帮着庭儿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韩谦朝奚夫人看过去。

    现在谁都不希望黔阳城与四姓的脆弱平衡被打破,四姓自己也绝不希望;韩谦心想真要将奚夫人放出去,冯昌裕不杀掉她,也会将她囚禁起来。

    奚荏从她被冯昌裕抛弃的那一刻,便知道韩谦所言不假,而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为将来方便逃跑,甚至继续找到机会刺杀韩谦这狗贼,此时能获得一定限度的自由,也极为重要,她低下头,第一次在韩谦面前表示顺从。

    让捉住的刺客在自己的起居之地活动,即便是戴上脚缭,范锡程也觉得这事太过凶险,但见家主看了女刺客一眼,似乎也没有反对之意,他也便没有吭声说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条件

    “爹爹怎么这时候从衙门赶回来?”

    韩谦看他父亲似有话要说,便到东院的堂屋里坐下说话,让赵庭儿安排奚夫人过来侍茶,二世祖的日子得享受起来。

    “你为何要当众杀季昆?”韩道勋昨夜就想找韩谦问这个问题,但韩谦昨天回来后就像婴儿熟睡过去,他也不忍心唤醒他。

    韩谦抬头看了一眼范锡程,心想多半是他知道这事后,跑到他父亲那边嚼耳朵根去的。

    韩谦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父亲解释,安宁宫那位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待天佑帝驾崩后,安宁宫张露出来的爪牙之残暴、血腥,将令所有人震惊。

    他们现在若是为日后能得饶幸,而对安宁宫的人留些余地,绝对是愚蠢的行为。

    韩谦有机会杀季昆,绝对不会手软,也绝不指望日后落到安宁宫手里能得善果,但为何要当众杀季昆,他也有理由,长吐一口气,说道:

    “人是杀给四姓看的,这样他们才会知道,要是爹爹在叙州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会不惜一切手段,毫无顾忌的叫叙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奚荏拖着沉重的铁镣,端茶过来,听韩谦说话语气寡淡之极,却叫她心悸,手抖了一下,茶盅差点从托盘里滚出去。

    韩谦抬头看了奚夫人一眼,没有说什么,将茶盅接过来。

    范锡程心里也是一惊。

    虽然没有实证,但就他们进入叙州这几天所经历的危局,以及四姓行事的肆无忌惮跟狠辣,他也不得不更倾向认为王瘐的“病逝”极可能是存在问题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范锡程也头痛以后府上要怎么防备四姓暗地所施展的龌蹉手段,却没想到少主非要当众斩杀季昆,用意竟然是这点。

    范锡程心里即便再不喜韩谦的嗜杀,也不得不承认,如此狠辣手段,震慑效果最为明显,除非四姓真狗急跳墙走出最后一步,要不然的话,应该能有所收敛一些吧?

    “唉,”

    韩道勋知道韩谦依旧是认定王瘐的病逝,是四姓中有人动了手脚,他长叹一气便直接岔开这个话题,问道,

    “你前些日子到底收刮了多少钱财?现在州府要办船场、匠坊,但州仓却没有多少钱粮,你打算分多少给我?”

    “啊?”韩谦见他父亲话锋直转,令他都很有些适应不过来,问道,“你就不多教训我几句,再说其他事情?”

    “我教训你做什么?”韩道勋催促道,“你前些日子到底收刮了多少钱物?”

    州县除了上缴朝廷的赋税外,自身不管是征收市泊税,还是允许囚徒拿铜赎罪,亦或是经营官田,都有一定的财源建立小金库。

    然而问题在于韩道勋赴任之前,四姓就已经将州仓小金库的钱粮都摆空了,然后一把火将账册烧成灰烬,韩道勋想查都没有办法去查。

    目前韩道勋能掌握的,就是照一定比例截留下来的正税,但这个数额十分有限,根本就不可能拿来维持整个州府的运转了。

    州狱啸闹被镇压下来,四姓将核心弟子都撤出州营,韩道勋不是没有机会去接掌州营,但他没有做,除了降低四姓的戒心,留下来足够的缓冲余地,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一旦叙州陷入严重的对峙,他根本就筹不出足额养州营的钱粮来。

    地方州兵跟朝廷所直辖的禁营军、侍卫亲军体系不一样,兵卒主要来自招募。

    叙州需拨给州营的兵饷,照一卒一天两升粳米、十枚铜钱计算,州营四百兵卒,每天兵饷是八石粳米、四千钱,年给三千石粳米、一百五十万钱兵饷。

    这还没有将营房、兵械的修缮等钱统计在内。

    官田的经营收入,主要是给官员发放薪俸,并且是照田亩数从佃户那里征收固定的租税,这件事原本就是主簿薛若谷管辖,也没有多少花样能搞,但无论是官田的租税以及此时收入手里的市泊、州狱等权,想要产生收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但韩道勋此时就想进一步稳定局势,将能做的工作展开去做,就需要额外筹钱。

    其他不说,狱卒及芙蓉园家兵及妻小加起来有一百人,每个月的基本开销就是十万钱以上,韩道勋就算是将自己的官俸都贴进去,还缺一大半。

    “州府缺钱,爹你也不能拿我当钱袋子盘剥啊——再说咱父子俩谈钱,多伤感情啊!”韩谦苦笑说道。

    他这次没有直接从四姓头上收刮钱贼,而之前请医学博士赵直贤出面组织饭局,手里收受的贿赂也就两百万钱的样子,折合都不到两百饼金子,真是不够花的。

    “你总归有办法可想的。”韩道勋说道。

    “办法当然是有,要不是趁四姓放松防备,爹爹你许我领兵打下一座寨子?”韩谦腆着脸问道。

    韩道勋瞪了韩谦一眼,退让说道:“好了,好,你收刮多少,交出一半来总行了吧?”

    “好吧,大概能勉强凑五十万钱给你。”韩谦勉强其难的说道。

    “庭儿,韩谦收到手里的真只有这点?”韩道勋问赵庭儿。

    “庭儿不敢说,庭儿倘若说了实放在,少主会责罚庭儿。”赵庭儿说道。

    “……”韩谦拿起茶杯,作势要朝赵庭儿泼过去,平时白对她好了。

    “你不要难为庭儿,我也不难为你,你先拿出一百万钱来;以后左司货栈那边,每年再拿三百万钱交给叙州。”韩道勋说道。

    “咱父子俩不得合谋从叙州多收刮点,哪里有将吃进肚子里的钱粮,再倒贴出来的道理啊?”

    韩谦肉痛的叫苦道,

    “爹爹,你也知道不是将叙州一千万钱的货物运到金陵卖出两千万钱,就能净赚一千万钱的。真要将从叙州到金陵的商道打通,我都不知道要贴入多少精锐、多少钱财,前期根本就不可能有多少盈余。再说州县长官,没有意外的话,吏部三年铨选一次,要是到时候爹爹你被调离叙州,咱们投入的本钱,都不能收回来啊!你也知道叙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没有多少物产能运出,您老要是出任润州、扬州、越州刺史,我可以翻倍返钱给您老——这些地方才肥得流油啊。”

    “你有什么条件要提?”韩道勋问道。

    看着韩道勋、韩谦父子坐在那里讨价还价,范锡程也是啼笑皆非。

    “好吧,我想用杨钦在叙州组建船帮,叙州贡赋交给船帮负责运输。”韩谦说道。

    州县运往金陵的钱粮以及其他实物贡品,皆是由州县自行组织纲运,会从州营抽调武官、兵卒押运。

    不过,叙辰诸州地处僻远,人丁又相当稀少,每年抵扣后直接缴往金陵的税赋极为有限,甚至都只有润扬等州的百之二三,最后都是折成钱数运往金陵。

    这实际是从实物纳税,改变成货币纳税,

    这么一来,地方上就不需要为纲运之事烦恼什么。

    四姓那边覆行承诺,组织船队运输货物与左司货栈交易,是一回事,而韩谦建议化简为繁,希望父亲将叙州上缴金陵的税赋,从货币纳税,重新恢复到以粮食、绢布以及地方特产等实物进行纳税的方式,看似变得繁复了,但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他计划以杨钦为首所组建的船帮去承接叙州的纲运,从而能披上半官方的身份。

    这么一来,以杨钦为主所组建的船帮,才能合法的拥有兵甲战械,才能合法的成为武装船队,行走沅水、长江之上,才能“顺带”为其他的商运船队提供护卫。

    而在途中遇到匪寇袭击,杨钦也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直接组织反击,甚至听到风声就可以主动出击。

    要不然的话,秘曹左司又不是朝廷正式承认的房司,杨钦、田城、高绍他们在外面搞武装船队,一旦暴露了行迹,被地方州县当成江盗水匪给剿了,他找谁哭去?

    “还有呢?”韩道勋问道。

    他知道要没有武力护航,或派出精锐斥候盯住沿线,外戚徐氏及安宁宫那边,随时还会联络江匪水寇,重点打击叙州往金陵的商船,切断叙州与金陵的物资往来。

    真要是那样的话,即便四姓此时承诺太多,只要船队在往来江鄂之间,有一两次损失惨重,之后他这边施加再大的压力,四姓也断不可能跟他们合作。

    当然,确保叙州往金陵的商船安全,是韩道勋也极为关切的事情,他不相信韩谦仅有这么一个条件。

    “还有就是倘若近期可能有外民涌入叙州,父亲应该要给他们身份,不要将其当成流民驱赶。”韩谦说道。

    “叙州怎么会有大批的流民涌来?你这又是打得哪门子主意?”韩道勋眉头一竖,困惑不解的问道。

    虽然叙州拥有四五千户客籍民众,占到总人口的四成,但主要都是从荆湘等地躲避战乱、饥荒而南下的流民,这是在相当漫长的时期内所形成的,不是一蹴而就。

    而到现在,岳潭等地局势平静,洞庭湖周边更适合民众栖息繁衍,这时候每年能有十数二十户客籍民众迁入,就已经相当可观了;而倘若每年仅有这点外民迁入,韩道勋吃了饱撑着,要将他们当成流民制止入境?

    不过,韩道勋见韩谦郑重其事的说这事,应该是认定短期间就可能会有大量的外来民众涌入叙州,他不知道韩谦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又或许是韩谦为此早有其他的安排?

    “我也没有打哪门子主意,”韩谦笑道,“我只是让左司潜入各地,放出类似于说靖云溪、铁皮溪上游河床里发现大量的金砂,不少人一夜暴富的消息而已!”

    听韩谦这么说,韩道勋都禁不住直拍脑门,说道:“你乱造谣言,却不顾后果有多严重,你难道不知道叙州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容纳太多的流民?”

    他知道叙州之所以不受重视,除了地处荒僻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人烟稀少,总计才一万两千余户,要知道池州、巢州,一个普通县就要有上万户人家。

    而任何一个地区,想要拥有足够的经济、军事潜力,最直接相关的就是人口。

    然而问题在于,叙州想要承载更多的人口,需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下子就有成千上万的民众蜂拥而来,对叙州传统的社会结构,将造成极大的冲击,很多矛盾会被催化、被激化,甚至失控。

    这也意味会带着饥荒、械斗乃至不受控制的死伤!

    何况,能听信这事而来的,其中得有多少亡命凶狠之徒?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谣言

    面对父亲的担忧跟质问,韩谦并不否认,只是说道:

    “父亲你真要在叙州做什么变革,土籍大姓不会支持你,而客籍大户背后多多少少有着潭州的身影,也只会警惕你。你得让别人替你将水搅浑掉啊,只有让别人不得不请你这位新任刺史出面收拾残局,事情才有可能变得容易。”

    “但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也不该成为你手里的筹码啊,你行此策,是能将叙州的水搅浑,即便局面不失控,叙州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盗匪横行都是轻的!”韩道勋还是不赞同韩谦用如此偏激的手段行事,叙州山岭险峻,大量流民涌进来,很可能发生盘踞山林的事情。

    “我一年从左司拿三百万钱补给叙州,应该能勉强控制住黔阳城这边的局势不会恶化,”

    韩谦只考虑黔阳城以及大“之”字形内的局面不乱,至于流民涌入、啸取大“之”字形外围的山林,与当地土籍番民关系恶化,这恰是他所期待的事情,说道,

    “要不然,我可没有办法说服三皇子同意额外从左司货栈每年拨三百万钱给叙州。爹爹你不愿意为三皇子谋事,但孩儿我得记着三皇子的恩情啊!”

    韩谦也不想给父亲退缩跟犹豫的机会,直接将三皇子抬出来。

    见韩谦意志坚定,韩道勋微微一叹,他出仕叙州天然就无法纯粹。

    范锡程也是震惊不已,没想到少主韩谦竟然要用这种欺诈手段,引诱大量的民众涌入叙州淘金,以成千上万被诱骗进来的流民,去猛然的冲击叙州旧有的土客两籍所长期对立形成的社会结构,甚至不惜将叙州的局面搞乱掉?

    这该算是怎样的心计?

    韩道勋大体了解韩谦心里的计划,坐了一会儿,便带范锡程回前衙去了。

    韩谦端着奚夫人端过来的茶,问道:“你没有吐唾沫进去?”

    面对韩谦不着调的问话,奚荏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答,她此时甚至还在为韩家父子刚才的那番对话感到心惊。

    在外人眼前,刺史公子怎么也都只可能是附从于新任刺史的,即便有时候会任事、会胡作非为,但不管怎么说,在大的方面,怎么都不该违拧其父意志吧?

    她哪里想到,她亲眼所目睹的一切,远非她所想象的那样。

    “你回东面屋子待着,我不唤你,还是不要随意出来走动为好。”韩谦让奚夫人回东面屋里待着,他小口抿着茶,思考当前叙州的形势。

    叙州之局势错综复杂,不仅涉及到争嫡,还涉及到潭州马家对湘南地区的野心,还涉及到当地延绅多年的土客矛盾,涉及当地一贯强势的土籍豪族,即便是他父亲身为刺史,陷入其中也难以破局。

    大股外来民众短时间内涌入,冲击旧有的社会结构,自然是会叫局势变得更混乱,但这种混乱却是对他父亲掌握叙州的局面是有利的。

    叙州是多山少地,但论及纵深,却要比江淮平原的州县广阔得多,目前仅有一万两千余户,理论上还有容纳外来户的极大余地——而倘若没有人口,叙州不管面积有多大,山水纵深有多辽阔,都只能是大楚的下下州,经济、军事潜力都极为有限。

    此外,土籍番民多为大姓豪族控制,客籍民世代耕种,也相对稳定,韩谦希望叙州林矿烧瓷造船织造铸铁等业皆兴,最为核心的前提,却是要有足够多的剩余人口。

    此时已经是天佑十三年中了,等他回到金陵后再有二三个月就是天佑十四年,而天佑帝照历史轨迹,活过天佑十七年。

    他要想要在三年内,将叙州传统的势力结构瓦解掉,还要确保叙州的经济、军事潜力非但不能下滑,还要上一个大台阶,同时还要保证他父亲在叙州不受到冲击,他能采取什么手段?

    不过,韩谦决意令左司斥候往荆湖地区散播叙州溪河发现金砂等事,也不完全就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叙州古代就出产黄金,前朝就在叙州设专采黄金的矿院。

    七十多年前,因为山体垮塌,将叙州的两处金砂矿洞都掩埋掉了。

    之后,因为土客矛盾、藩镇割据,再加这两处金矿也已经持续开采逾百年,后期所产黄金有限,也就一直没有再重新开启。

    叙州自古以来除了产黄金以外,也产铜、铁、白银、丹砂等矿物,木材、药材以及桐油等等都是能大宗往外地输出的物产。

    不过,这些物产都在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里。

    一方面,四姓控制的土籍番民,所能剩余出来的劳动力也是有限,生产力也低下。韩谦要是仅满足与四姓进行商业贸易,不仅难以瓦解四姓控制地方的传统势力结构,甚至还有可能进一步帮助四姓提升实力。

    另一方面,当地的客籍民众所贪图的,主要是大“之”字形内可开垦耕种的土地,对深山老林里的矿产实在不感兴趣。

    即便是客籍大户,手里有余财,也只会想着多买几亩地,没有谁会想到要进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里去开矿伐木。

    这种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所强化的固执观念,可不是韩谦短时间内能扭转的。

    唯一能不受限制的,就是无业、无地而被谎言吸引到叙州,但到叙州无法得到土地、被迫流离失所或为生存而敢勇于冒险的流民,才最有可能不顾与土籍番民起严重冲突的风险,被引导到深山老林里去伐木挖矿。

    他父亲担心外民短时间内大股涌入,矛盾会激化、会失控。

    不过,韩谦要的就是矛盾激化、一定程度的失控,这总之要从他父亲直接打压大姓强豪,将矛盾的焦点都吸引到他们头上,强出百倍。

    韩谦让人将韩老山及韩周氏喊过来,询问他们夫妻俩家兵妻小这几天的安置情况,说道:“芙蓉园两边有不少空置的院落,你们置办一两座空院子,这两天就先将织造院办起来。”

    除了二十多名家兵、家兵子弟留在叙州外,家兵妻女加起来也有二十六七人。

    目前黔阳城内的局势还不够稳定,家兵及妻小暂时还要集中住在芙蓉园里,但芙蓉园里并不需要用太多的杂役、仆妇,韩谦就想将织造院先办起来,将多出的妇女劳力安排进去。

    金陵的织造、印染等术,还是比叙州先进、高效许多的;而织造船用帆布乃至后续的防雨篷布,都是韩谦要在叙州落实的一个计划。

    在赶往叙州的路上,韩谦也找过那几个擅长编织的家兵婆娘,讨论过厚韧帆布、篷布的织法,就等到叙州后就进行验证。

    当然,韩谦也早就习惯当世人的慢节奏,这些事他不亲自出面催着办,韩老山他们或许会觉得在年底前,将织机置办起来,速度就算快的了。

    韩谦将韩老山夫妇喊过来一问,他们果然是一脸的茫然,没想到他们到叙州都没有歇一口气,昨天还担心四姓有可能举兵杀下山来呢,少主就催着办这件事。

    “我们在船上讨论过四种织法有可能可行,我明天就要看到这四种的小样,谁第一个拿出小样来,就由她来当织造院的掌柜,”韩谦又问道,“这么说,季福、季希尧那边是不是还没有动起来?”

    “季福身子骨有些不适,但季希尧前天就带着人出城去看湾口了!”这次出金陵城之后,韩老山再算是真正认识到少主的手段,回话也不敢有什么含糊的地方。

    黔阳城是有造船场,但所造多为小型乌篷船等,三五百石载量的货船在沅水之上都算要大船了,因此叙州现有的造船场,都没有现成的船坞供季希尧他们改造那艘两千石的帆船。

    季希尧带人出城去看湾口,是希望能直接找到合适的坞港,尽可能减少后续要投入的工程量。

    听韩老山说季希尧前日就带人出城去了,韩谦心想要不是他看不清金陵城在三四年后局势会有多混乱,他真应该将季希尧带回金陵建造船场。

    韩谦想了想,又跟韩老山,说道:“织造院的事情,你今天吩咐下去后就不要再过问了,我会一并交给季希尧负责。”

    “嗯。”韩老山心里酸溜溜的回道。

    韩谦再问,才知道杨钦也被季希尧拉出去看湾口了,他也不管将到午时,就吩咐高绍、田城、赵无忌他们,准备直接出城去找季希尧、杨钦。

    待高绍他们备好马匹,韩谦想起一事,跟赵庭儿说道:“我们将奚夫人也一起带出城兜兜风……”

    赵庭儿满心不想将奚夫人带上,但她知道少主韩谦多半是另有深意,嘟着小嘴跑去关押奚夫人小屋,唤她出来。

    马背上装上侧鞍,奚荏身手也好,带着脚镣乘马,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而她也见识过韩谦的残暴,不想在境况刚有改善时去触怒他,只是不管怎么说,带着脚镣穿街过巷,还要出城去,都叫她有一种将被拉出去示众的羞辱感。

    “庭儿,你帮奚夫人换一身长裙,能将脚镣遮住,”韩谦看奚夫人走出来小脸阴阴的,又说道,“再拿绢绸将脚镣裹起来,莫要伤了她的脚踝。”

    奚荏倔强的站在那里,不吭一声,还是赵庭儿拉她,才跟着去里屋换裙衫……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线

    都过去一天了,冯昌裕想到摆在还寨厅里的那颗头颅,就觉得后脑勺有只小棒槌在突突突的敲动着。

    他枯瘦如柴、被太多女人榨干的身子,穿着官服,像具僵尸似的坐在楠木椅子里,怔怔的盯着屋檐下的悬铃,他能想到季昆以及新任刺史的公子,只要有机会都不会放过对方,但怎么都没有想到,季昆会在这种情形下,被新任刺史的公子当众斩首,临了还不忘栽赃污蔑是他们这边有意泄漏了季昆的行踪。

    “季昆怎么就栽在新任刺史公子的手里?”冯昌裕深陷的眼窝子,盯着手下几个寨兵头目,声音吵哑的问道,“都一天过去了,你们都没有查明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等到哪天靖云寨被人打进来,我脖子上的这颗头颅,也被人割下来摆寨厅里,你们就满意了?”

    “昨天夜里山上下过大雨,很多痕迹都被大雨冲掉,目前只能确定季昆三人离开寨子后,并没有直接沿山脊北上,在金鸡沟就突然往南走了一段路,途经老蛤沟的痕迹被大雨冲掉,我们一直找到西山的竹林里,才看到打斗的痕迹以及季昆两名属下的尸体。我们估计是季昆在过老蛤沟后才被韩谦的人盯上。”一个身穿皮甲、臂纹青龙的精瘦汉子,披头赤足的跪在冯昌裕跟前,汇报道。

    “这么说,季昆被杀,不是寨子里有谁在通风报信喽?”冯昌裕稍稍松了一口气,枯瘦的身子坐回椅子里。

    过去几十年,山里的寨子不是没有人攻破过,但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因为出了内贼。冯瑾将季昆的头颅带回来,冯昌裕第一时间就担心寨子里出了内鬼。

    目前确认季昆在离开靖云寨后,曾几次改变行程跟方向,他们都不知道季昆的具体方向,那也就不存在有人通风报信的问题。

    高宝跪在厅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稍稍落回去。

    他这时候也确信韩谦的人在动手杀季昆时,有考虑尽可能不留下疑点,要不然的话,冯昌裕父子真要怀疑寨子里出了内鬼,他能躲哪里去?

    “父亲,是不是派人去金陵,找到枢密院职方司,将这事解释清楚?我们不能背这锅啊!”冯瑾想到昨日的情形,胸口犹堵一口恶气。

    “解释?”冯昌裕瞥了儿子一眼,心里窜上一股邪气,冷笑道,“在大楚朝堂官员眼里,我等皆是蛮夷。你不去解释,别人也不会以为我们是干的;你跑去解释,别人硬说是你干的,你又能怎么解释?”

    “……”冯瑾微微一怔,脑子有些绕不过弯来。

    冯昌裕不再冷嘲热讽,身子坐正,严肃起来,说道:“人家杀了季昆,可没有让我们背锅的意思,难不成季昆死在叙州,职方司的人不将账算在韩道勋父子头上,还能算到别人头上不成?人家杀季昆,是杀我们看的啊!你想想看,寨子里没有人通风报信,想杀季昆有多难?又或者说,你事先不知道季昆会从哪个方向离开靖云寨,我给你三十人,有几成把握将季昆活捉住?”

    昨日看韩谦当众杀人,冯瑾心头怒不可遏,直到现在胸口犹被堵着一口恶气,但听他父亲这么一说,他也是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

    是啊,要是不知道季昆从哪个方向离开,他们要动用多少精锐好手,才能确保在数十里方圆的深老老林里将季昆及部属截住?

    看最后的打斗痕迹,身手绝对不弱的季昆及两名部属,甚至都没能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越往深里想,冯瑾越感到如芒刺在背。

    他们这些年来,能够山高皇帝远,说白了还是叙州地处偏远、山险路狭,真要发生激烈的矛盾,他们大姓联合起来,结寨互守,谁都拿他们没辙。

    而且他们内部也能自给自足,不需要依赖于外部的物资输入。

    而倘若新任刺史手下有一批精锐,能够穿山越林,又熟悉叙州的山山水水,他们还能闭寨自守的自信?

    再想到昨日韩谦下令手下杀人之时的神色是那样的风轻云淡,冯瑾更是不寒而栗。

    “听说大楚的皇帝,年事已高,争嫡之事,应该不出太久就会出结果,到时候再看吧,你切莫再有轻举妄动之事……”冯昌裕告诫冯瑾道,又盯着他的眼睛,要他亲口允诺自己。

    “是。”冯瑾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你们先退下吧。”冯昌裕挥了挥手,说道,让冯瑾带着番兵头目先下去。

    四姓到底有多少实力,冯昌裕心里是有数,说到底占的就是地利的便宜,要不然的话,在中原强豪面前连狗屁都不是,难不成还真以为三五百寨兵,就能夜郎自大?

    想到这里冯昌裕,心里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据说一千年前叙州就是在夜郎国的疆域,唯今之计,还是希望朝中争嫡之事能早出结果。

    太子如愿登上帝位,或者太子在金陵就将三皇子一系的势力打得落花流水,必然会出手肃清三皇子在叙州的残余势力。

    而倘若三皇子侥幸胜出,那江淮沃土到处都是膏腴之地,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趣盯住叙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小九,快过来给我锤锤腿……”冯昌裕喊了半天,不见里厢房有人应声,才省得他已经将九夫人交给韩谦处置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但想到留下小九,也始终如芒刺在背。

    向来看上去温顺的小九,竟然敢拿剑刺杀韩谦,高宝说她的身手竟然还相当不错,想到这,冯昌裕也觉得脖子冷嗖嗖的,说不定就是一头养不熟的小狼崽子,当年竟然敢留在身边,真是色迷心窍啊!

    …………

    …………

    灌月楼乃是黔阳城里不多的三层结构的木楼,与芙蓉园仅隔一条巷子。

    此时灌月楼三楼靠西的一间精舍内,曾在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身边出现过的那位文先生,正站在窗前,朝芙蓉园这边眺望过来;在文先生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色便服的男子,脸藏在阴暗处。

    这时候,青袍男子与文先生看到韩谦等人从东侧门出芙蓉园,骑马往东城门而去。

    “那个番女是谁?”文先生指着侧骑到一匹紫鬃马后背上的奚夫人,问青袍男子。

    他们距离韩谦也就六七十步远,文先生就能颇为清楚的看到奚荏的脸蛋秀美清艳,是这片巫山巫山间难得一见的秀色。

    奚荏脚上的脚镣被长裙遮住,加上奚荏身手灵活,即便戴上脚镣,也能像寻常女子般,不需要人帮扶,便能上马,故而文先生也没有能看出什么异常来。

    “听说韩谦从靖云寨回来时,带回一个山越女奴,昨日那女子蓬头垢面,也都没有人在意,想必是冯昌裕送给韩谦的番奴吧,”青袍男子定睛看了一会儿,但他眼力不如文先生,也看不真切奚夫人的脸蛋,只能猜测说道,“这几天靖云寨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暂时还没有人打听清楚。韩谦对我没有戒心,我看今天是不是过去拜访一下,替先生打听出一些消息出来。”

    “赵明廷那边针对韩家父子的所有算计,全都落在空处,韩家父子绝非简单之人,你切莫轻举妄动,以免露出破绽,”文先生摇头说道,“那番女乃是罕见的秀色,确实很有可能是冯昌裕送给韩家父子示好的,相信城里应有人认得,也不需要我们专程去打探消息。”

    “亏得文先生您及时进城提醒,要不然我那日看到四姓有异动,怕也早就将家小迁出城去了,断无与韩家父子亲近的机会。”青袍男子颇有感慨的说道。

    “王瘐死,当时都没有人能看出异状,难不成三个多月后,韩道勋半路截棺就能勘验出什么来?这明明是韩家父子所用的打草惊蛇之策,四姓偏偏就不能沉住气,还以为放纵州狱囚徒劫牢,一群乌合之众暴动,还真能难住韩家父子不成?”文先生嗤然一笑,说道,“他们也不想想,真要这么容易,韩家父子能顺顺利利的走进黔阳城?”

    “韩家父子如此厉害,主公那边真要纵容他们在叙州搅风搅雨?”青袍男子问道。

    “主公不愿意引起金陵的注意,诸事都以蛰伏为先,你这边也主要负责盯住韩家父子动静,小心不要露出破绽。”文先生说道。

    “这个我省得,韩家父子大概怎么都不会料到我有问题吧。”青袍男子颇为得意的笑道,但恰在这时,见韩谦扭头朝这边看过来,他吓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后一缩,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我们站在暗处,他们不会看清这房间里的动静,”文先生颇为淡定的站在窗前,并没有往后闪躲,说道,“对了,你说韩家父子带入叙州的祛瘴病颇有奇效,要有可能,你接近韩家父子有机会需将这方子打听出来。”

    韩家父子助三皇子收编染疫饥民筹建龙雀军,就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这也叫文先生不得不相信韩家父子这次所拿出来的祛瘴病,治愈六名囚徒绝非偶然。

    即便是潭州的兵马,也时常受瘴气、瘴毒的困扰;而从潭州往南,山岭丛林间更为湿热,就目前看来,要是拿到祛瘴酒的方子,比其他事情都更为重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拦虎路

    韩谦扭过头,目光越过一堵土墙,看到巷子那一侧的灌月楼顶层,有一扇窗户往外打开来。

    他们站在明处,自然看不到灌月楼顶那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不过,韩谦这时候注意到,要是有人站在那个窗口,是能够观察到芙蓉园里的动静。

    “要不通知灌月楼的东家,将顶楼西向的窗户全部封死?”

    韩谦到叙州后就没有歇过,今天才第一次留意到这些细节,但高绍他们早就注意那是一处破绽,只是还没能腾出手解决这个事情。

    消除隐患的最简捷手段,便是要求灌月楼直接将那封窗户封死,相信灌月楼的东家,在叙州地盘上,怎么都不敢违拧芙蓉园的意志。

    “这么简单粗暴,可不是我的风格啊,”韩谦收回视线,微微笑道,“安排一个伙计进去便是了。”

    黔阳城少,城中宅院的格局都比较紧凑,即便芙蓉园占地较广,但芙蓉园内的每一层院落,还是偏狭窄,而院墙又较为高耸。

    即便有人借用灌月楼有利的地形,观察芙蓉园内的动静,所能窥探也极为有限,但留下这么一处破绽不去弥补,反而有可能会看到平时到底都有哪些人,会暗中窥视芙蓉园。

    韩谦虽然不会在叙州城停留太久,差不多将一些紧急事务都安排好之后,就会回金陵去,但还是会暗中将一到两组人马留在叙州,防备范锡程他们行事不够缜密。

    田城翻身上马,看到在他们身后侧坐上马背的奚夫人一眼,心想四姓应该会消停一阵子,少主想要在灌月楼里安插人手,应该是防范潭州的眼线吧?

    田城似乎也猜到韩谦在忧虑什么,凑过来说道:“潭州那边毫无动静,似乎也不合常理……”

    “兴许是少主打草惊蛇太迅雷不及掩耳了,潭州暗藏在黔阳城里的人手,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吧?”高绍说道。

    韩谦点点头,马氏控制八百里洞庭湖最精华地带,明面上就坐拥近两万水师马步军精锐,要不是天佑帝这些年来攻无不克,马氏是有割据荆湖实力的。

    四姓说到底还是一群不知轻重好歹的土豹子,手里有三五百寨兵就胆大妄为到不知所以,实际上并不难对付,但他针对四姓的阴谋诡计,倘若是遇到拥有强悍硬实力的潭州,就很难再发挥什么作用了。

    这也就是所谓的“一力破十会”。

    此时主要也是潭州节度使马寅忌惮天佑帝,不愿意引起天佑帝的注意,他们才有见逢插针的机会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潭州此时极力保持低调,但正如田城、高绍他们所判断的,韩谦也绝不会相信,潭州在叙辰邵衡等湘南诸州,没有布局。

    想到这里,韩谦轻叹一口气,他父亲想在叙州立足,潭州才是最难应对的。

    火候拿捏不好,又或者说潭州看他父子不顺眼,以及戒心稍稍强一些,直接切断进出阮水的通道,他能找谁哭去?

    潭州不想惹得天佑帝注意,也只要不去留难替地方州县运输税粮的船舶就行了,而韩谦真正要将叙州的物产大规模运出去,必然需要大量的商船参与才行。

    而一旦潭州在沅水入口设卡,韩谦所谓的流民引诱计划,也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啊!

    想到这里,韩谦突然想到他父亲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他的流民引诱计划,或许就已经料到潭州这道坎不好过吧?

    “公子,你在为什么事情头疼啊?”赵庭儿骑上一匹小马,凑过来问道。

    “我在想要怎样跟我爹斗智斗勇啊!你这妮子,竟然敢不帮我说话。”韩谦伸手去敲赵庭儿的脑壳。

    “少主是担心潭州成拦路虎吧。”高绍笑着说道。

    韩谦哈哈一笑,说道:“只要能看到问题,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要说韩谦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可以说就是发现高绍、田城二人。

    不管是林宗靖、郭奴儿,乃至箭术过人、天生就刺客料的赵无忌,或许未来的成就更大、能力更强,但他们目前相比高绍、田城,差得最多的就是十几二十年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跟见识。

    也不仅仅是发现高绍、田城两人的能力,而且两个多月的相处,韩谦也叫高绍、田城认识他是值得追随之人,因而他们在韩谦面前也不再收着敛着,倒有一种主随相知的从容。

    …………

    …………

    沅水进黔阳城一段,特别滩险流急,两岸也皆是崖山,但到黔阳城,进入大“之”字形流段,地形则平缓下来。

    盛夏之时正值湘南洪水泛滥的时节,但由于沅水从黔阳城往外两岸多为浅淤地,江水往两岸漫涨有七八里开阔,加上大“之”字形将这一段的水道延长五六倍,水势也十分的平缓。

    不少渔舟悠然自得的停在江面上捕捞渔获。

    黔阳城内外,却是有不少土籍番民认得奚夫人。

    说实话,韩谦带奚夫人出城,就是要让人认出她来。

    即便四姓酋首及四姓里的关键人物,都知道奚夫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身边,但绝大多数的土籍番民不会知道原因,这就将错乱普通土籍番民的认知,会误以为冯昌裕将身边的小妾拱手相赠,也要屈意讨好新任刺史。

    不过,有人认识奚夫人很正常,毕竟奚夫人在靖云寨也不是就不抛头露面,但沿途有那么多的土籍番民都认得奚夫人,韩谦还是有些意外。

    要知道当世男女之防没有后世那么严重,叙州土籍番民更是如此,但是普通人家女子的活动范围总是很有限,特别像叙州这种望山跑断脚的地形,奚夫人无论是出嫁前,或者嫁给冯昌裕为妾,能为这么多土籍番民认得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韩谦见奚夫人恨不得拿布蒙住头脸的样子,心里暗想,难道自己之前猜错这番女与奚成的出身了?

    韩谦暂时将这层心思放下,心想待有机会再问冯宣、高宝不迟,他们继续往城外驰去。

    出于安全考虑,季尧希拉杨钦挑选建造船坞的湾口,不会离黔阳城太远。

    韩谦他们骑马出了西城,然后沿着江滩往北走,看到季希尧、杨钦带着数人,站在黔阳城西北角的一处江滩边。

    他们驱马赶过去。

    韩谦到叙州,先在黔阳城西南角的江堤码头停船上岸,之后又出城,往东走,经靖云溪深入南面的深山老林之中去见冯家父子。

    在靖云寨住了四日,昨日才回黔阳城。

    韩谦到今天,都没有认真的出城兜上一圈,特别是黔阳城的西北及东北方向,都没有机会眺望上几眼。

    这时候江水漫涨,黔阳城西北方向的水面差不多有十里开阔,有数座三四十高的矮山立于江心,山上树荫浓密。

    韩谦也不知道在水势小下去后,那几座矮山是不是连成一片,而那数座小山往东北方向,差不多有四里多宽的水面,再往东,地势陡然高起来露出水面——那边是黔阳城的正北面——有三五十座屋舍临岸而建,形成一座规模中等的村寨。

    村寨再往东,地势渐渐高耸,乃是黔阳龙脊山的西麓坡地,树木郁郁葱葱。

    兴许是这时候江水稍稍褪下去些,韩谦远远看到江心那几座小山到北面的那座村寨之间,浑浊的江面浮出一道断断续续的黑影,指过去,问杨钦、季希尧:“那是什么?”

    “前任刺史王庾,想在那处筑一条江堤,将北面的坡地跟江心的五峰山连接起来,将沅水挡在外面,从前年初就着手兴工筑堤,但泥堤不固,前年、去年夏秋都被江水冲垮过一回,王庾大人犹不死心,去年入冬后又想修筑此堤,未曾想终是没能竞功,就溘然病逝了。”杨钦这几天留在黔阳城,不仅将左右的水情都摸熟了,知道江心那里是一座没有修成的废堤,还将这座废堤的来拢去脉都打听清楚。

    “真是该杀!”韩谦恨恨的低声诅骂道。

    杨钦也是知水势的人。

    他虽然不知道沅水水势汹涌时,能到何等程度,但就看此时的水势,即便在江心方位的五峰山与北面村寨之间修的是泥堤,沅水想要将大堤冲垮,也不大容易。

    很显然是有人不想前任刺史王庾在黔阳城北修成这座大堤,暗中动手脚,大堤才修两次、两次都被江水冲垮。

    而在王庾不甘心受制于地方,尝试第三次时,就被有些人迫不及待的出手“病逝”了。

    韩谦并不赞同他父亲舍己为公的凌心壮志,但于对一个愿意在地方上做些事的官员,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他心里是真不好受。

    而有人不惜冒那么大的风险、费那么大的力量,也要王庾病逝,道理其实很简单。

    以江心那几座小山(五峰山)为核心,往两边分别造堤,分别跟陆地接上,将江水挡在外面,少说能在黔阳城外北的浅淤地里围出一万二三千亩的良田。

    这种新围垦出来的淤田,依大楚律皆为官有,一方面能容纳五六百户外来雇农,一方面能为州府每年增加两三千石收租粮的官田收入——真要多出这块官田,州府的主动权就大多了。

    这不仅是一心想控制住地方的土籍大姓所难以忍受,潭州那边也难以忍受吧?

    因为王庾这么做,直接加强的是中央政府对叙州的控制力。

    又或者说,王庾的死,不一定就是四姓中人下的手,或者说,不只是四姓中人下的毒手?

    韩谦回头看了一眼奚夫人,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一些秘密。

    不过,筑堤之事,韩谦相信他父亲应该早已经看到了,也因此才迫切要从他那里拿走一笔钱粮,大概也是想在江水退下去之后,就立刻去做这事吧?

    只是四姓即便被他震慑住了,但潭州怎么会容忍他父亲做这事?

    这事甚至比直接讨好土籍番民或控制客籍民众,更令潭州难以忍受吧?

    以潭州的立场,他们只会希望辰、叙、邵、衡等州,州府对地方的控制力越弱越好,这样一旦金陵发生什么变故,他们就立时能割据自立,而不用担心腹背会受到牵制或攻击。

    自己想将叙州的物产运出去,潭州有可能拦路,想将外面的民众诱骗进叙州,潭州有可能拦路,而他父亲想要兴修水利、围垦淤田,潭州更会拦路,他要怎样将潭州这头拦路虎搬开?

第一百二十章 身世

    “……公子,你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赵庭儿见韩谦站在江滩边,眉头皱得就被风吹得潾潾波光的浑浊江水一般,走过来问道。

    “有一只拦路虎搬不开,很多事情恐怕是功败垂成。”韩谦叹气说道。

    “也有公子解决不了的事情?”赵庭儿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有只手撑天的神通啊?”韩谦笑道,转脸看向站在江滩边的奚夫人,又想到刚才出城时她受诸多土籍番民瞩目的情形,疑惑她到底是什么身世才会如此,招手喊高绍过来,暗中吩咐了几句,就让他先离开。

    安排高绍离开后,韩谦又招呼众人说道:“我们坐船去上游看看!”

    造船场、织造院等事,安排下去,也不是三五天能成,韩谦只要确定负责的人选以及定期给予钱粮支持就行,当前关键的还是叙州所面临的隐患、困难太多。

    韩谦当下随催促众人驱马随他赶往码头,登上帆船逆流往沅水上游而去,他时间有限,也要尽可能实地看一看叙州的地形地势。

    大“之”字形流段地缓平缓、江面辽阔,挂帆而行,速度极快,一个多时辰后便到大“之”字流段的最北部,这里地形更为开阔,有十数溪河从北面的潭龙山流淌下不,汇入沅水,这里的江面,更是足有十数里开阔。

    这里围江淤田的潜力,甚至是黔阳城北面的数倍;目前看地势稍高处,仅仅峙立十数座小规模的村寨,建筑风格与土籍木楼不同,应该都是从外地迁入的客籍民众,大约仅有五六百户的样子。

    从大“之”字形底部,再折向往击溯沅水而上,沿岸照旧有大片可围垦的浅淤地。即便当世的农耕水平低下,韩谦估算只要真要能将这些浅淤地充分利用起来,多容纳上万户的客籍民众,不成什么问题。

    不要说万户大县了,在大“之”字形沿岸,多置两座两三千户规模的下县,应该都是可行的。

    问题在于,要怎么克服地方及潭州的阻力,去做成这事?

    从上游再顺流而下,再次停靠到江堤码头前,已经是暮色四合,远天的晚霞烧得正艳。

    看到高绍这时候站在码头前等候,韩谦让其他人避开,单独问高绍:

    “打听出来了?”

    “我找到冯宣,问过奚夫人及奚成的身世,她们兄妹二人,实是前朝叙州长史高隆的子女,原名高成、高荏,其母高奚氏也是叙州的大姓奚氏嫡女。高隆为时任叙州刺史的马元衡所杀,据说当时马元魁也是觊觎高奚氏的美色,向高隆索要不得之后才动了杀念。在高隆死后,高奚氏自然也就沦为马元衡的玩物;实力一度不比冯洗向杨稍弱的奚氏,在马元衡的打压下,很快也蓑败下来。马元衡盘剥地方,强征暴敛,天佑元年,为四姓所驱逐,投奔其侄马寅。之后,高奚氏携子女回归奚氏,收拢奚氏残族,曾一度被奚氏立为女首,奚夫人与其兄,更姓为奚。天佑五年,奚氏为冯昌裕所灭,高奚氏为保存奚氏残族以及一对儿女,委身冯昌裕。而在高奚氏于天佑九年病逝后,冯昌裕则又纳奚夫人为妾……”

    芙蓉园里人多眼杂,非必要之时,韩谦都不让冯宣、高宝直接找他们联系,但午后见城中那么多人认得奚夫人,韩谦便想她的身世必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便特地吩咐高绍去找冯宣,打听奚夫人的身世,却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曲折。

    难怪奚荏会轻易受季昆挑唆来刺杀自己啊!

    而冯昌裕这个土皇帝,真他娘滋润啊,竟然先后将高奚氏、奚夫人母女俩都收入房中,叫韩谦心里直想自己留在叙州当土皇帝算了。

    韩谦与高绍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戴着脚镣登上码头的奚夫人,看她脸色黯淡下来,似乎也能猜到他们二人在谈论她的身世。

    这一刻,梗在韩谦心头的最大难题,也叫他找到迎刃而解的办法,拍着脑门笑道:“我真是一个蠢货,怎么就只想着将拦路虎搬走,就没有想到将拦路虎请到笼子里来呢!不,更准确的说,我们应该引狼入室!”

    看到韩谦眼神突然变得贼亮贼亮,杨钦他们都忍不住好奇的走过来问道:

    “少主,你想到什么?”

    “哈哈,我知道要怎么将这头拦路虎搬开了,但就不告诉你们,你们自己猜去。”韩谦回过神来,得意洋洋的跟杨钦他们打起哑谜来。

    杨钦他们哪里能猜到韩谦到底想到什么引狼入室的妙计去对付潭州,但见他整个下午凝重而压抑的神色骤然间轻松下来,猜测这或许是与他下午吩咐高绍去打听的事情有关。

    韩谦摸着下巴,暗暗思忖着,引虎入彀或引狼入室或许不难,但船帮一定要先行,确保叙州与外界的船运要先繁荣起来。

    即便潭州不阻拦,大量外来户要涌入叙州,走水路要便捷得多。

    而有了他所能控制的船帮,哪怕坑蒙拐骗也好,他都能通过船帮主动往叙州输入人口。

    “虽然与四姓谈妥条件,但从叙州到金陵,即便潭州及沿途州县都不刁难,其路也绝非平坦之途,像杨潭水寨这类亦渔亦匪的势力,沿途不知道有多少,”韩谦跟杨钦说道,“要确保所有插上叙州旗帜的商船,沿途不受滋扰,必需要有叙州的武装船队震慑沿岸江匪水寇。”

    “……”杨钦这时候沉吟起来。

    从与四姓所谈的和解条件,他就意味着这里面少不了他的事,但他带出来三十多部属,一个个都家破人亡,季昆也死了,也没有几个人奢望能找钟彦虎报仇雪恨,更谈不上找少主韩谦翻旧帐,很多人都心灰意冷,他也不忍心再强迫他们,再追随自己飘荡于江湖。

    说实话,杨钦更愿意韩道勋在叙州收留他们;即便叙州也不太平,但总比提着脑袋去闯这三千里水路,要强出不少吧?

    杨钦甚至都不愿意卷入金陵的是非之中。

    他虽然只是鄱阳湖里的小小水寇头目,但从韩道勋出仕叙州就这么艰难、凶险,他也能猜到三皇子夺嫡的希望真是不大。

    韩谦似乎没有看到杨钦的犹豫,自顾自的说道:“杨潭水寨在鄱阳湖畔已经覆灭,你们可以在这沅水沿岸择一处地方,重建杨潭水寨;毕竟船帮在叙州也要有根本,不能是无根之萍,那样的话,我也能信任你们会尽心为我做事。”

    不能用人办事,不给枣子吃;给杨钦一个叙州押纲官的低级武官身份,或者一个看不出前程命途的船帮之主,显然很难令杨钦心动,死力替他卖命。

    重建杨潭水寨?

    杨钦脑子陷入迟滞之中,帆船之上多为杨钦的部属,也同样有人陷入迷茫,也有人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经历寨灭家亡的惨剧,悲痛是一定的,但既然生而为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杨潭水寨的渔户,但也有嫁出去或迁出杨潭之寨的亲友,因为跟他们有牵涉,此时在江州的日子并不会好受,要是组建船帮、在叙州、在沅水河畔重建杨潭水寨,可以将他们都迁出来,也许用不了两三代人,杨潭水寨在沅水河畔又能兴旺起来。

    当世人根子里的思想,还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既然不能落叶归根,那就只能将根扎在别处了。

    “以后全凭少主照拂。”杨钦心想自己实际并无选择,暗中轻吐一口气,朝韩谦作礼道。

    韩谦点点头,又跟季希尧谈造船场、织造院的事情。

    韩谦并不愿意以州府的名义,出面办造船场、织造院。

    即便叙州日后一直属于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但都未必是他父亲一直都在叙州任职,以州府的名久办造船场、织造院,目前是省事了,但他对造船场、织造院的掌握,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切断掉。

    三皇子这边,信昌侯府及晚红楼即便对他没有戒心,到时候也会忍不住伸手摘桃子的。

    更有一点,他得防备着他父亲公私不分。

    别人公私不分,是将公家的钱粮往自己的私仓里捞,他父亲公私不分起来,会要私仓的钱粮贴给公家,这就太不妙了。

    韩谦宁可从左司匠坊拨出全部的钱粮,由季希尧替他在叙州主持这事;而季希尧这些天要紧赶着做的,就是对他们现有的三艘船,往武装战帆船方向进行改造。

    州府的钱粮虽然被四姓摆空了,但铁料、木料等笨重之物还是存了不少,州府所属也有现成的匠户,可以借用过来做事;甚至也可以临时租借一座船场。

    三艘船暂时都不从结构上进行根本性的改造,主要是增加女墙、箭垛,再进行内部结构的加强,甲板及船舷蒙裹熟牛皮等等,虽然比不起正而八经的战船,但还是要比江匪水寇手里的乌篷船、桨帆船强出一截。

    大的方向应该确定,具体的人事安排还是颇为复杂。

    杨钦手下,必然有意志消沉者,再说也要留一部分在叙州重建杨潭水寨,杨钦真正能带出去,对叙州所出来的船队进行护航的,人手极为有限,甚至都不要指望能震慑住沿途的江匪水寇。

    在杨钦招揽到更多的部属之前,韩谦决定由林宗靖、郭奴儿两人率一部精锐斥候配合杨钦行事。

    实际上韩谦这次从金陵调出五十名斥候,他只打算带田城、高绍、赵无忌等十数人回金陵,其他人继续留在外面历练,甚至临时都编入船帮也成。

    而左司前期要想在金陵之外布局,也只能依托于船帮,收集各地的情报。

    见韩谦前期能将三十多名精锐,调给他用,杨钦也稍稍松一口气,沉吟片晌,又说道:

    “少主或许也知道,各地江匪水寇,真正穷凶极恶者并不多,很多都是跟杨潭水寨一样,还是为生计所迫……”

    韩谦挑眉看了杨钦一眼,杨钦心虚的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他们连新任刺史都敢伏杀,说是为生计所迫,真是有些勉强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韩谦说道,“单纯对沿路的水寨势力进行武力震慑,效果未必绝佳,毕竟船帮的人手有限,而从叙州驶往金陵的船队,不会永远只有一两支——而船帮与沿途的水寨势力长期处于对抗的势态,对船帮的发展也极为不利。要是有可能,船帮可以与这些水寨势力互通有无,甚至他们愿意跟左司的货栈交易物产,我会更加欢迎。不过事情要做得隐蔽,前期我们还不能惹太多的麻烦,你看情况处置吧……”

    “这个卑职省得。”杨钦见韩谦通情达理,并不是不能接受他人的意见,也便直接以部属自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引狼入室

    韩谦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芙蓉园,院子里规规矩矩的坐着两名身穿葛衣的老者,脸皮皱得跟枯树皮似的,跟随季福在着他们回来。

    “这是州府的两名匠头,范爷说是少主这边有事情吩咐,叫我领他们过来等着。”季福欠着身子说道。

    季福倒是聪明人,到叙州后就紧跟着范锡程身后走动,多半也是想着通过范锡程,能在叙州捞个出身,反倒觉得他儿子跟着少主韩谦身边,想攀附过去,是痴心妄想。

    即便季福早年是巢州官办造船场的大匠,那也是另立户籍、祖祖辈辈不许入仕的匠户。

    “范锡程说我有什么事情吩咐你们去做?”韩谦疑惑不解的问道。

    季福跟两名老者都愣在那里。

    范锡程吩咐他们说少主有事找,他们也没有敢多问几句,谁知道少主压根就不记得有什么事情。

    “你们会做什么?”韩谦问那两名葛衣老者。

    两人木讷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圆溜话来,季福代为回答道:“他们俩是州府工师院专司打造铜铁器的匠户,许是范爷搞错了,我这就领他们出去。”

    “哦,我确实要用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等吃过饭再说事情。”韩谦这才想到他父亲这是要盯着他在叙州,将测角仪先造出来。

    又不是在颠簸不休的船舶上,陆用测角仪很简单,比较有难度的是标识刻度时要用到《周髀算经》里等分圆弧的演算手段;要不然的话,就无法保证刻度足够精准。

    估算一座山峰的高度,有个十几甚至几十米的误差,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他父亲要是用这种手段反推周边地势的相对高程,以便在叙州的丘陵带开挖河渠,误差稍大,挖出来的河渠就会直接废掉,过不了水。

    此外,韩谦看到他父亲在往叙州的途中,也有看到造梯田的资料,多半还会想到在叙州鼓励造梯田。

    传统的梯田,多为旱地;要造水田,就要在山坡上造陂塘、蓄积雨水,同时还需要同层的梯田高低落差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数值上,要不然梯田里就蓄不住水。

    叙州雨水充沛,水田的产量远比旱田高,但纯粹通过目测,一遍遍尝试,要想将一片梯田耕垦得平直,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真能用测角仪将山坡上的一圈圈等高程的点确定下来后,再沿着等高程点的围垦梯田,则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情。

    这么一件看似极简单的东西,在地形复杂的叙州用处极大,也难怪他父亲迫不及待的追着赶着要将这事做成,就生怕他给忘了。

    当然,对韩谦说来看似极简单的事情,但真正静下心来去想怎么做,却并不容易。

    比如测角仪的台基必须能在野外进行精准而细微的调节,以保证台基面恰到好处的保证水平;而台基面的水平检定,倘若还是停留在刻画十字水槽的程度,就太过粗糙。

    韩谦想到气泡有着始终会飘浮在液面最高处的特性,心想用通透性好的琉璃或者水晶,将一小粒气泡封在十字水槽之中,到时候以气泡的具体方位去检定水平度,应该会更加精准。

    而这个测角仪的台基面本身要做得足够平直,靠传统的浇铸是肯定不行的,后期还是需要老匠工进行研磨。

    将这些做成之后,还需要对应角度的三角函数值演算出来,列出表格,方便实际使用者查找数值进行高程差的计算。

    韩谦自然不会手把手去教州府的工匠怎么去造测角仪,当下也只是将他的设想跟两位老匠工详细说过一遍,临了又画出一张相对简单的示意图,让他们先依葫芦画瓢的先去制造。

    韩谦想着等他们先造出实样来,然后再一点点去调整,这或许比他直接设计出精准到毫厘的图纸、让他们依图造物,要更方便成事。

    …………

    …………

    入夜后,看到父亲从前衙回来,还请到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一起到芙蓉园来饮酒,韩谦便跑过去作陪。

    当着薛若谷、李唐、秦问的面,韩谦也不加掩饰的挑明他会用种种手段,促使荆湖湘潭的民众涌入叙州来,到时候还要请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给予方便。

    薛若谷三人皆是震惊,但想到这或许是三皇子那边将叙州当成自家地盘经营的手段,也是默然无语。

    虽然州狱啸闹之夜,薛若谷等三人较为坚定的站到他们父子这边,韩谦却总怀疑他们有人跟潭州过往密切。

    薛若谷三人要是有谁跟潭州亲近,当夜对州狱啸闹的险恶局面来不及应对,那在当时的情况下,跟他父子俩站在一起,实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也能消弱这边的戒心。

    不过,一顿酒喝下来,韩谦并没能从薛若谷三人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来。

    看着薛若谷三人离开,韩道勋喝着晴云沏上来的香茶,跟韩谦说道:“并非所有人都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可信任。”

    “父亲要不是怀疑他们三人有可能有问题,要不是已经观察过,又怎么会知道孩儿在猜疑什么?”韩谦从晴云手里接过茶盅,笑着问道。

    韩道勋苦笑不已,问道:“你如此用心,真就不掩饰一下?”

    “掩饰是当然要掩饰的,薛大人他们又不可能跑到四姓那里去摆弄是非,”韩谦笑道,“我现在只是头痛,这消息要怎么样才能第一时间传到潭州耳朵里去!”

    “哦?”韩道勋疑惑的看过来。

    “孩儿午时说要引诱流民往叙州聚集,父亲没有多加劝阻,想必是看到其中有一个难题,孩儿无法解决吧?”韩谦笑问道。

    “什么难题?”韩道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父亲一定在想孩儿要怎么样,才能将潭州这只拦路虎搬走吧?”韩谦直接说道,“我之前还感到颇为头痛,但这时候已经豁然明白要怎么解决这么问题。父亲你一定也想到孩儿是要建议引狼入室吧?”

    在旁边陪着喝茶的范锡程,听少主韩谦说到引狼入室一词,也是一惊。

    赵阔目前留在州狱整肃狱卒,韩老山见识有限,主要负责管理芙蓉园的内部事务,除了韩谦外,范锡程实际是韩道勋在叙州最主要的助手,凡事也都让范锡程跟在身边。

    这些天范锡程也深刻知道叙州的形势是何等的复杂,但也没有想到少主会建议引狼入室,他疑惑的看向韩道勋,不知道家主会如何决定。

    韩道勋则是对韩谦苦笑道:“唉,你怀疑薛谷若三人里有谁存在问题,又大肆说你引诱流民入辰叙等地的计划,无论是希望潭州知道这事后,将其视之为往湘南诸州大举渗透的良机罢了,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哈哈,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真是撅什么屁股,爹爹你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啊!”韩谦笑道。

    “你这是什么混帐比喻?”韩道勋无奈的苦笑道。

    “潭州即便有心往湘南诸州渗透势力,但收买也好、拉拢也好,都远不及直接派出成千上万的亲近潭州,或直接受潭州控制的民众进入辰叙邵衡诸州扎根更有效,”

    韩谦此时已经将前后关节都想透,心情是异常的舒畅,说道,

    “而近年来,湘潭局势相对稳定,没有特殊的原因,之前从湘潭南迁的客籍民众,甚至都开始往洞庭湖沿岸回流,更不要说有大批湘潭之民南迁了。我们要是将引诱流民入叙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潭州耳朵里去,可不就是他们暗中往辰叙邵衡诸州大肆扩张的一个良机?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父亲你首先得允许流民在叙州能够自行组织围垦荒滩良田。这样的话,才能让潭州看到,他们输送过来的人马,将可以直接通过围垦一事立足,并继续聚拢在一起,形成受他们暗中直接控制的力量。而父亲你一心想做的围垦之事,实际上也就能由潭州代您完成啊!”

    “唉,”韩道勋道,“你也知道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到时候只会令叙州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啊。”

    “潭州是狼、四姓是地头蛇,唯有让他们在叙州狼蛇互咬,局势看似复杂了,但却能让父亲肩上的压力真正减轻下来啊,”

    韩谦说道,

    “我今天午后出城溯流到芷江,看到沅水两岸能围垦的浅淤地不少,我猜测王庾大人应该也是有意大举围垦浅淤地,令四姓或潭州忌惮,才遭到毒手的吧?我在想,父亲你真要以州府的名义,组织民众围垦沅水两岸的浅淤地,四姓会反对你,潭州也绝不会坐看你借此事在叙州形成自己的势力——父亲你是没有此意,但你也不能否认,兴修水利、实施大规模的围垦,会让你的影响力深入到贩夫走卒之中。而围垦之田,照律也都应列入官田,父亲身为刺史,要是在任内致力使州府所属的官田、职田增加数万亩、十数万亩,你便再想说自己没有异志,潭州也不会相信。父亲你放潭州的人进来,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四姓也只会认为这些引诱流民进来的谣言,是潭州在暗中极力散播,跟你我父子俩绝没有关系。”

    “潭州一定会中你的计?”韩道勋问道。

    “潭州并不会将四姓这样的势力视为多强悍的对手,那对他们而言,就不存在中不中计。而他们真要以为我们父子二人能对潭州有什么实际性的威胁,更应该趁此机会大肆派人马渗透进来才是,”韩谦笑着说道,“要是父亲身边没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潭州去,我回金陵时便绕到潭州走一趟,亲自将此计贩售给马家。”

    韩道勋直觉后脑勺隐隐作痛,虽然他以后在叙州看上去要安全一些,但局面叫韩谦搅得那么复杂、那么混乱,他此时也完全没有信心,能掌握住叙州的局势,不使之失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思路

    韩谦回到东院,看到厅内掌着灯,赵庭儿正伏案演算着什么,而奚夫人跪坐在书案的对面,帮着赵庭儿整理演算稿,看到韩谦过来,远远退了一旁。

    韩谦看了奚夫人一眼,暗感时机也还不够成熟,便走到赵庭儿身边坐下,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将算稿接过去,才看到赵庭儿竟然是在演算三角函数。

    制出测角仪,还需要配合三角函数值,才能计算高程差。

    虽然在后世三角函数仅仅是初等数学的内容,但当世以勾股定理为基础的三角学,主要脱胎于天文观测及历法演算,所有的相关知识都很零碎,都还不成体系。

    赵庭儿再聪明过人,但跟他学习毕竟还没有满一年,想她利用还不成体系的三角学知识,独立将三角函数值都演算出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确定三角函数值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绘图进行实际测量后再计算数值,但绘图再精准,所计算出来的数值都是有偏差的。

    然而想纯粹通过数理演算,将三角函数值都推算出来,这实际是一个相当浩大而困难的工程。

    “傻丫头,我都未必能推算出来。”韩谦拿算稿敲了一下赵庭儿,让她与奚夫人先去休息。

    梦境中人翟辛平理化水平不高,但金融分析要用到很多数值计算,数理演算的基础还算不弱。

    不过,韩谦并不记得三角函数数值的直接计算方法,想要借助前人已经总结出来、不成体系的三角学原理,一点点的去推演,依旧是极其困难。

    韩谦在书案前,枯坐了一夜,天光大亮,依旧是没有头绪。

    这一夜赵庭儿与奚夫人也没有丢下韩谦回房休息,也是在厅里陪着。

    奚夫人拿着扇子扇风,或者帮着驱赶蚊虫;赵庭儿则强撑着趴在案边看韩谦推演各种公式,看韩谦最后气急败坏的将一大叠算稿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箱子里去,笑着说道:“原来也有公子所不会的东西……”

    韩谦也不想将宝贵的时间,耗在浩瀚无边的数理推演中,心想那或许是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工作,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三四年间就会斩落下来,这个时间他实在是耗不起。

    退而求其次,那只能是尽可能精准的去绘图,然后再实际测量角边的数值再进行计算,可以将一个大概的三角函数数值表先制出来。

    韩谦依稀记得,后世最早的三角函数数值表,应该也是通过这种办法制定出来的。

    即便利用这张表进行高程差的测量、计算,会有三五米的误差,但实施较大规模的水利工程中,还是可以通过其他输助手段进行较正。

    即便这比预想中要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但当世的技术水准就是如此,非韩谦一人所能撼天。

    绘图测算的办法,韩谦都教过赵庭儿,而且这事也需要有足够的耐性去做,韩谦便将事情都推给赵庭儿张罗着奚夫人一起去做,他则喊晴云到后厨给找了一些吃食,饱食一顿便回卧房补觉去了。

    韩谦睡到午后才起床,走到卧房,看到赵庭儿竟然直接趴在书案上熟睡过去,而奚夫人蜷坐在书案前,正将他早上扔到废纸箱里的算稿翻出来看。

    奚夫人还戴着脚镣,两脚侧蜷在一旁,雪白娇嫩,除了脚踝住有被脚镣勒出来的红印子外,再无半点瑕疵。

    奚夫人也是相当的警觉,猛然转回头看过来,接着面无表情的将算稿重新扔进废纸箱里。

    “你看不懂的,”韩谦没有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先去给我端洗漱水来。”

    听着韩谦轻蔑不屑的语气,奚荏是满心不爽的,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份纯数理推演算稿在她眼里,真是有如天书一般,比她幼时所学的算学,不知道要高深出多少。

    韩谦笑了笑,心想当世也就溧阳侯杨恩这样的人物或许能看明白这份算稿,奚夫人即便是高隆之女,家学渊源,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想在算学上达到溧阳侯杨恩那样的层次,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不过,以此能引起奚夫人的兴趣,却是韩谦乐见的。

    …………

    …………

    虽然韩谦已经确认直接演算三角函数值这事,短时间内无法做成,但要是后续谁要愿意深入研究,这份算稿应该还是能提供一些帮助的,也不能真当成废稿扔进废纸箱送进茅厕擦屁股用。

    韩谦坐到赵庭儿身边,将算稿摊平整理好,又回想奚夫人刚才端详算稿时迷茫而又诱人的神态,以及她那双雪白的玉足,暗感也难怪冯昌裕明知道她可能是个隐患,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将她收入房中。

    赵庭儿脸蛋极美,但手脚还是有些粗糙,玉足便没有奚夫人那么诱人,想到这里,韩谦又可惜当世无法造出丝袜这样的趣物。

    韩谦将算稿整理好,又将赵庭儿绘好的图样拿出来测量——唯有绘图足够精准,在测算三角函数值时才能尽可能降低偏差。

    这是无奈之余的笨办法。

    书案上摆放着一只用于较直的线锤,赵庭儿睡得正熟,无意间小手往外拨了一下,小巧的圆锥铜锤往往书案边滚去,韩谦伸手抓住线锤的线端,看着圆锥铜锤挂下去摆动,突然意识到测角仪实际有更简单的造法。

    陆用测角仪需要保证基座尽可能水平,但除了水平仪外,线锤的指向,不是随时都跟水平面保持绝对垂直吗?

    那用线锤较正基座的水平度,不是要比水平仪简单、简便得多?

    之前竟然都没有想到这点,韩谦忍不住轻抽自己的脸,骂自己真是一个蠢货。

    奚荏端来洗漱水,看到韩谦一边抽自己的脸,一边骂自己是个蠢货,又不知道他是在发生什么神经。

    想通这个道理之后,韩谦再去重新设计测角仪,发现可以将测角仪设计得非常的简单,压根就不用几个匠工大张旗鼓的搞那么多事情。

    赵庭儿睡眼惺松的醒过来,见韩谦正嫌弃他自己的搓着脸,问道:“怎么了?”

    “你看,测角仪其实可以这么造!”韩谦将新设计的测角仪图稿拿给赵庭儿看。

    新设计的测角仪,仅仅需要一只直立杆、一个带角度刻数的半圆盘以及一只线锤,实际测量时,将直立杆插地上,任线锤自由垂落,这时候只要使半圆盘的中心线,也就是零度角,跟线锤保持重合就行。

    这么一来,半圆盘的直边就保证处在水平的位置上。

    然后转动半圆盘,使得半圆盘直线的两个点,与测量目标保持在一条直线上,这时候直接读半圆盘与线锤的夹角,其实就是他们要测的目标仰角。

    “原来道理说透了,真这么简单啊!”赵庭儿欣喜的叫道,“公子你之前竟然没有想到,竟然让工匠用那么复杂的办法去造测角仪,真是蠢啊!”

    “你再说声我蠢,试试看?”韩谦伸手去敲赵庭儿的脑袋。

    “我现在就去喊人,去通知那两个匠师照新法造测角仪……”赵庭儿雀跃的跳起来要去喊人。

    韩谦说道:“让他们照笨办法造测角仪,好办法不能都教会人家,要不然我们以后就没办法混饭吃了。”

    韩谦拉住赵庭儿,告诉她说叙州这边所用的测角仪造得越复杂,等到拿出来进行实际测量时,就能让州府在普通民众心目中显得高大、神秘,使之知敬畏。

    这在叙州当前的形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他们自己用新法所造的测角仪,可以用于三角函数值的测量计算。

    用测量法计算三角函数值,说白就是将相应角度的直角三角形画出来,量出三条边的具体数据,然而再进行简单的比例计算。

    这种经验学的办法,在当世量尺精度有限的情况,唯有三角形画得足够大,最后所得的三角函数偏差才能足够小。

    而韩谦他们只要造出简易版的测角仪,那就可以以一堵直墙作为三角形的一条直边,以测角仪与直角的垂直距离作为另一条直线,而斜边则可以用勾股定理简单计算出来。

    这么一来,他们能用于计算三角函数值的三角形,实际上就能有十几米大小,以此测量出来的三角函数值,自然就能控制在极小的偏差之内。

    而倘若每一只测角仪都能对应一套三角函数值表,那还能将不同测角仪的器仪误差都排除掉。

    韩谦倒是更深刻明白“做学问”这三字的道理,学问真是要“做”出来的,要不是这两天着手去做,他也没有办法考虑得如此细致深入。

    看韩谦与赵庭儿主婢二人欢心雀跃的样子,奚荏心里困惑不已,手段如此狠辣的一个人,胸腹间怎么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学问。

    天佑九年母亲病逝时,奚荏也已经十四岁了,不过她就算学过算学,也相当粗浅,上午帮着赵庭儿绘图,勉强明白造测角度以及利用三角函数值测高程的原理,但还是有很多的疑点没有搞明白。

    不过,韩谦是她的杀兄仇人,她心里再多的好奇,也不会主动去求教的。

    这时候高绍捧着一叠册子走过来,看到奚夫人在场,便站定在廊前,没有急着进来。

    韩谦招手让高绍将册子拿进来。

    这些都是王庾在叙州任刺史四年多时间内,以州刺史名义正式向天佑帝及朝廷诸部司所进的奏疏及公函副本,主薄薛若谷那里都有留存。

    韩谦昨天回来后,特意让高绍去找薛谷若去拿这些奏疏副本,他想看看王庾在叙州到底有做哪些事,最终不为四姓及潭州所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窥心

    韩谦将王庾的奏疏副本摊放到书案上,赵庭儿打着哈欠,便让她先去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

    赵庭儿有些担忧的看了奚夫人一眼,虽然韩谦浑不在意的留奚夫人在身边伺候,但赵庭儿总是不敢松懈下来,随时都站在奚夫人的身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现在就怕自已回屋睡觉了,少主稍有懈怠,让奚夫人拿到屋里的刀剑暴起伤人,她哭都没处哭去,想着是不是让院子里的扈卫,到屋里盯着奚夫人。

    韩谦之前还提防着奚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烫手山竽,但在知道她的身世后,很多事情在他看来就简单了。

    他清晨进里屋睡觉,让她留在外面的厅里帮赵庭儿绘图,也是要进一步动摇她的意志。

    韩谦让赵庭儿安心回屋补上一觉,坐在书案前一页页的翻看奏疏副本。

    王庾乃是与溧阳侯杨恩等人一起,替越王董昌的族人求情,触怒天佑帝,才被贬到叙州任职,但他刚到叙州时的心思,还是留在金陵,一封封疏奏多以议论国事为主,言语间依旧希望天佑帝能将他调回金陵任用。

    之后王庾虽然渴望调回金陵的心态没变,但疏奏里则多写叙州的状况,对叙州落后江淮太多的农耕生产以及土籍大姓封闭而有害朝廷治理边陲州县的习俗以及民众生活穷困却土客两籍相争剧烈等事,都深感忧虑。

    奏疏间对潭州也多有描述,无疑多是提醒天佑帝观注潭州的蛰伏心态,不可懈怠轻信。

    王庾虽然对被贬叙州,充满不甘,但到任后还是积极做了很多的事情。

    除了一再试图修筑江堤、围垦淤地外,王庾还早就在叙州推行江淮更为先进的农耕之法,教导州民沤肥、分垄耕地等等,积极提高农产,还一度想废除掉叙州此时犹存在的蓄奴之俗。

    王庾在奏疏里提到冯昌裕天佑六年灭奚氏,将绝大多数奚氏子弟,都贩卖给其他大姓,甚至贩卖给州外的土籍强豪充当寨奴,当时叙州已经在名义上归附大楚,朝廷就不应该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事过境迁也应严厉斥责,将这事纠正过来。

    从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里,韩谦也看到王庾在工曹之下,创立了工师院,此时助他造测角仪的那两名匠师,便是王庾招募过来,大量打造水筒车、曲辕犁等农耕械具,推广下去。

    在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里,王庾也提到江淮民众食盐,皆官运官销,盐价尚且能忍受,但盐铁使嫌叙州路遥,开商运商销之例,致使叙州盐价腾贵,每石近万钱,以致盐犯屡禁难绝,上书建议叙州之盐也悉由官运官销,以平盐价……

    从这些奏疏公函间,韩谦不难想象一个外贬不得志却心系家国,也一心想在地方上做些事,以拯万民于水火的官员形象。

    而从种种建议细致的条陈里,韩谦也不难看出王庾是一个有才干而且务实的勤勉官员,只是他失势外贬,在京城、在地方都孤立无援,以致他看上去在叙州碌碌无为,以致最后需要官伎周幼蕊站出来疏财,才得以棺木归乡。

    看过这些奏疏副本,不知不觉天色早已经黯淡下来,灯烛照得韩谦脸色阴沉。

    韩谦心情是不好受。

    他甚至在想,要不加以干涉,他父亲在叙州的结局,不会比王庾更好,毕竟他们都没有学会要怎样明哲保身,或者说不屑去学明哲保身。

    “你身为高隆、高奚氏之女,王庾写给吏部等院司的奏疏公函,想必你都是看得懂的,”

    韩谦将最后一本奏疏副本,“啪”的一声摔到案头,盯着奚夫人说道,

    “就这么一个满心为地方着想、有望成为一代名臣的官员,冯昌裕等贼不容他、下药毒死他也就罢了,你兄妹二人为虎作伥,难不成真想你奚氏子弟千年百世都沦为他姓之奴?”

    “刺史王瘐得瘴毒病逝,谁曾下药毒害他?”奚荏并不觉得她的身世能瞒过韩谦,但见到韩谦的神色如此的阴郁,禁不住开口辩解道。

    “一口一个瘴毒,你们要不是串供般都坚持一个口径,我或许还有所疑惑,但你受季昆挑唆过来刺杀,应当知道三皇子得领龙雀军,乃是我父子二人助三皇子收编数万身染重疫的饥民而成,州狱里也有六名囚徒身染瘴病,为我父亲治愈,你当真就以为瘴毒何时会发、病发时有何症兆,我父子二人心里不清楚?”韩谦冷冷一笑,说道。

    “……”奚荏语塞,想要再争辩几句她并不知此事,但又想到她跟杀兄之仇说这些废话做什么,遂又闭口不言。

    “你是否还有杀我之心?”韩谦盯着奚荏问道。

    “……”奚荏别过脸去,心里想,他这是问什么废话?

    “我要是能助你报父死母辱之仇,能助你奚氏子弟脱离奴籍,助你奚氏重新立族,你还想杀我?”韩谦问道。

    奚荏想说韩谦这话不过是骗三岁小儿而已,但张嘴结舌。

    “你受季昆挑唆过来刺杀我,当真仅仅是报兄死之仇,而不是想着我在靖云寨身死,我父亲必定会发兵杀靖云寨血流成河?”韩谦盯着奚荏的眼睛,问道,“冯昌裕除了辱你母女之外,你父亲被马元衡所杀,冯昌裕当真没有从中动些什么手脚?”

    奚荏愣在那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韩谦怎么就突然之间将一切都想明白过来了,好像自己在他眼前被剥得精光,再也藏不住丝毫的秘密。

    “你不要一脸迷茫的样子,我是不熟悉你,但我跟季昆打了两个多月的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些知道的。仅仅是兄死之仇,还不足令季昆相信能够成功说服你刺杀我,他如此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出手,一件事要没有**成的把握,他又怎么会跑去挑唆一个人冒险行事?”

    韩谦轻吐一口气,说道。

    奚荏算是明白韩谦为何能看透她的一切,但却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机、城府要深沉到怎样一个程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这一切。

    韩谦继续说道:“……我这两天留你在身边,其实一直就是疑惑这一点,原本想着待你松懈下来,再套你的口风。不过,今日有人将你的身世告诉我,我心里的那点疑惑也就迎风而散了。你在寨中出手刺杀我,不过是想着我死,我父亲会出兵攻靖云寨而已。你也不是不怕死之人,心里想着刺杀我后,季昆会保你性命,要不然你也不用这些年拿身子去伺俸冯昌裕那个糟老头子了。洞房花烛夜、趁他极乐之时,你一剑捅死他的机会,应该不少吧!”

    “你……”见韩谦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奚荏银口怒咬,却发现怎么都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

    “当然了,你父亲被马元衡杀死,冯昌裕有没有动手脚,我目前还没有查清楚,但你要是不说,我想要查清楚这点,也不是什么难事,”韩谦按住书案,站起身来,说道,“不过,这事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明天就将你关到女监去,待哪天叙州的形势真正安定下去,再放你出来。我这么处置你,想必你也不能怨我不知怜花惜玉了吧?”

    “我祖公在世时,仅生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再没有其他兄妹,冯昌裕早就想娶我母亲,以便吞并奚氏。而我母亲嫁给父亲时,冯昌裕则为马元衡的佐史。”奚荏低下头说道。

    高绍找冯宣打听奚荏身世时,冯宣并没有说清楚高奚氏乃奚氏上任酋首的独女。当然,这也不会是冯宣故意隐瞒什么,只是他觉得这点不重要,又或者高绍也没有在意这点。

    然而,高奚氏乃是奚氏前代酋首的独女,奚成死后,奚荏又是高奚氏的独女,理论上奚荏就是奚氏唯一的继承人;倘若奚氏还存在的话。

    “你要是放下杀我之心,放下兄死之仇,我倒可以暗中助你赎买奚氏子弟……”韩谦眼睛盯着奚荏,说道。

    “你为什么要助我?”奚荏见识过韩谦的凶狠手段,才不会相信他有什么好心。

    “十年之内,奚氏子弟要效忠于我,为我生、为我死,”韩谦开出条件道,“十年之后,我还你自由,许你奚氏在这片山地重新立足!到时候你也不用担心冯昌裕、冯瑾父子了,他们应该早就被灭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此言当真?”奚荏问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诓骗的?”韩谦哂然一笑,说道,“不过,要让此事能成,我就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毫无保留的任你留在我身边。我明天让人将你脚上的镣铐,换成银铃,以后你在我身边,要走在我身前,不要走在我的身后,要让外面人看到我在贪恋你美色的同时,却又在防备着你有可能会杀我!”

    奚荏内心一片混乱,从失手被擒到现在,也才过去四五天时间而已,但韩谦身上所发生的,或者说韩谦有意让她看的诸多事,对她内心所造成的冲击到底有多大,她自己此时也不是很清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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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