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选计
陇山、秦岭西麓栖息的苍鹰极多,冯翊、卢泽他们随军带往成州的信鸽,易沦为苍鹰等猛禽猎食的猎物,这一次,信鸽就没能及时将消息传出来。
李知诰率梁州军西进成州初战获捷的消息,还是由信使一路翻山越岭传禀到洛阳,那时候已经是太和三年上元节之后了。
初春的洛阳城还是寒意逼人,年后上阳苑的园子里,新竖起一根根铸铁灯柱,临夜时宫女揭开灯罩子,往里添加新的煤气石与水,点上灯,散发出要比传统灯烛明亮得多的灯光。
煤气石乃是工师院用生石灰与焦炭进行干馏试验时,无意间生成的新产物,遇水生成可燃气体,幸亏当时试验制得的煤气石数量很少,没有引起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故。
工师院将相关资料报送上来,是想着煤气石在军事上可能会有什么作用。
韩谦看到工师院的材料后,却知道相比较军事上的价值,添水能稳定生成可燃气体的煤气石,实际是一种相当廉价、点燃后比寻常灯油要明亮得多的室外照明材料。
出乎安全的考虑,煤气石不能用于室内点明,保存对防潮的要求也极为严格,但韩谦还是下令工师院第一时间试制一批煤气石灯安装于上阳苑的园子,以便更有利这种新鲜事物的后续推广。
檐角的煤气石灯散发出明亮的灯光,隔着色泽偏绿的玻璃窗,照入凌云阁的大厅之中,韩谦坐在窗下的长案之后,浏览李知诰、冯翊从成州递回的奏疏,颇为得意的跟王?笑道:
“看看,还是我果断着梁州军西进,没有误了大事吧?”
“你果断决定使梁州军西进,那是你身为大梁国主应该做的事情,陈景舟、韩元齐他们之前有所顾虑,也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替你考虑周全,你这时有什么好得意的?”王?笑道。
李知诰、冯翊他们传禀回来的奏疏,记录了梁州军西征陇右的初战细节,这令洛阳众人颇感侥幸,当初主张拒绝李知诰率部西进的陈景舟、韩元齐二人,也是刚刚跑到上阳苑来,找韩谦反省。
从目前的情形看,倘若韩谦接受他们的建议,十月上旬没有理会李知诰率部西进的请求,而是在得到侯莫等诸羌部族首领接受蒙兀人收编的消息后,再着李知诰从梁州组织兵马西征,即便不提梁州军的抵触心理,前前后后少说要拖延三四个月。
那时候侯莫说不定已经初步整合成州的羌族势力,甚至都已经在牛脊驿古道的西口牛尾峡,建造坚固的防塞城垒驻兵防守。
而到那时候梁州军再行西进,将变得更为艰难不说,甚至有可能付出惨烈的伤亡之后都没有办法撕开牛尾峡的封锁西进,但这时候却又实际形成对成州等陇西南地区的军事威胁,则必然将促进这一地区的诸羌部族内部更趋于整合,并更坚定的倒向蒙兀人。
所有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样的话,整个西线的形势必然会对大梁不利。
当然,韩谦也没有半点责怪韩元齐、陈景舟他们的意思,就像王?所说,韩元齐、陈景舟当初的建议也是尽他们的责职,最终的裁决权在他身上。
当然,韩谦在韩元齐、陈景舟走到有些得意洋洋,实是李知诰及时率部进入成州,初战获捷,并重创王孝先在秦州的兵马,对整个战局的直接以及潜在影响,都不容小窥。
另一方面,韩谦也深知当世真正智谋深虑之人,并不容小窥,他之所以能站在他人之上,并非他个人的才智真正有多高明,更多还是占了梦境世界那远超当世的诸多先进经验、知识体系的便宜。
单纯以个人才智而言,冯缭、顾骞、郭荣这些人就绝不在他之下,而此时决意留在历阳,主持历阳学堂专心推进新学成体系发展的陈济堂,更是远在他之上。
王文谦居于涟园,用半年多时间,就将王?派人送到涟园的上百本新学专著吃透。
送往涟园的上百本新学专著,都能在高等学堂范围内公开,除此之外,都列入绝密。王文谦无法接触工师院更新、更机密的研究成果,同时也是为了避嫌,只能将他钻研新学的一些心得体会,写信跟王?交流。
韩谦才知道当世真是有智商高绝人物,见王?这时候笑他,说道:“我还打算给陈济堂写了一封信,让他将你父亲纳入历阳学堂目前所负责的一些新学研究,以便你父亲余生能找到一些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去做你既然都这么笑我,那这封信我便不写了……”
“君上,你这是要臣妾怎么哀求,才能回心转意啊?”王?歪着脑袋,妙目瞅着韩谦问道。
“难得你有求我的时候,这我得待看完这些奏疏之后好好想想。”韩谦说道。
议政院设立之后,州县及诸司奏疏,由左内史府议决、议政院审议的新制也初步运转起来,韩谦原则上不会再驳回府院决定的事情,但重要的奏疏、函文他还是要一一过目。
这两天左内史府、议政院主要讨论商议的内容,都是围绕梁州军西征初战告捷以及继续支持西征军在陇右作战展开。
西征初战告捷,对西线战局的深远影响自不用说,而最为直接的好处,就是除了通过蜀国从松藩地区获得优良战马外,后续还能从陇右获取优质马源。
现在左内史府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组织高附加值、运输成本可控的商货,以淅川、沔阳两地为中转点,通过丹江、汉水以及牛脊驿古道运往陇西南,交易战马运回腹地,并同时给西征军预留足够的利润,以便能从当地获取充足的粮食补给。
目前初步形成的工业品生产体系,以叙州、东湖、淮阳、永阳等地最为集中,目前最为全力发展的乃是在洛阳南部地区建造诸多匠坊工场,开采煤铁矿产。
从这几个地区组织生产的工业品往陇右地区输送,运输成本都很难降到最低。
除了叙州往邓均二州经水路输送商货规模,受和谈协议的限制外,而无论是从淮西还是河洛将商贸运入淅川转走水路,都有一段相当距离的陆路运输。
即便驿道的修造以及重载马车的推广,解决了一部分运力不足的问题,但陆路运输的成本,依旧是干流航运的数倍之上。
冯缭、顾骞等人都主张在淅川、宛城等地建造匠坊工场,开采煤铁等煤矿。
淅川、宛城作为均、邓二州此时的州治,建城史都有上千年,特别是宛城位于邓州(南阳盆地)的中心,前朝鼎盛,仅城中就有民户逾二十万口,而有着南阳粮谷之谓的邓州,编籍民户最多时高达上百万口。
南阳盆地的繁荣,在前朝后期因为其地处南北要冲之上,被数十年大大小小上百场持续不断的战事彻底摧毁掉。
梁楚开国之后,南阳又是两国长期拉锯作战的西线焦点地区。
即便在荆襄战事之后,楚军将防线推进到南阳盆地北部的方城,迁往大量的兵户充盈防线,农耕生产才得到一些恢复,但吕轻侠发动宫变失败,裹挟太后王婵儿、襄王杨林逃到襄城,短暂的割据襄北,邓均两州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农耕及丁口,再遭重创。
目前邓均两州录得人口总数仅有二十万,甚至夹于伏牛山与秦岭之间、山岭起伏的均州,人口比占据有南阳粮谷之称、有大量肥沃土地可以开垦的邓州还要略多一些。
想在宛城、淅川发展工矿业,周围就离不开要有相应的农耕人口作为基础。
目前邓均两州十二县总人口都不足二十万,甚至都还极为分散,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压根就不要想能发展出多大规模的工矿业。
梁楚和谈之后,大梁承诺要削减在邓、均两州的驻军,但邓均两州的战略价值是谁都不能忽视的,仅从这一点意义来说,大梁中枢都需要往邓州两州大规模的迁徙人口、充实州县。
之前忙于稳定河洛一线的形势,都没能顾及到邓、均两州的发展,这次讨论到要就近经梁州往陇右输送高附值商货,主张在宛城、淅川大规模发展工矿业,除了从叙州、东湖抽调工师及家小迁往这两地,同时也回避不了需要往两地大规模输送农耕人口的问题。
关键在于大梁目前所辖诸州县,人口都远谈不上充盈,各地都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开垦,迫切需要迁入人口,而非迁出人口。
为解决这样的矛盾,冯缭、顾骞、郭荣等人建议赵无忌、李秀卫戍许州、陈州等地的颍河西岸防线,后续作战的重心,应该千方百计的往涡水、泗水沿岸地区渗透,或引诱、或强迫,将这些地区的民户带回来,迁往邓、均两州,这同时也能达到不断削弱东梁军的目的。
韩谦虽然不愿多做扰民之事,但军国之政容不下太多的妇人之仁。
当然了,哪怕是为方便日后顺利的收复这些地方,民意基础也不能丢,也要尽可能避免动用血腥手段制造仇恨。
军情参谋府提出两种可以兼行的方案递交过来。
第一个是通过叙州早年所掌握的胆水炼铜法,工师院目前对利用置换法镀铜、镀银等都有一定的研究,可以大规模铸制铁钱镀铜,冒充正常的铜制钱流入东梁军目前所控制的涡阳、亳州、汴梁、荥阳等城池。
说白了就是用大量成本仅有正常铜制钱五六分之一的假制钱,将东梁军所控制的边境城池粮食等物价都搅乱掉,从而抑制这些地区休养生息,迫使其底层民众往淮西及颍西地区逃难。
第二个在颍水特定的河湾区域,修造分流堰,这样就能将完全浸入沙颍河的一部分禹河来水,通过颍水东岸的低陷区域,往东侧的涡河分流。
在收复荥阳、武陟等城、堵住禹河大堤决口之前,这不仅能有效减轻沙颍河中下游地区以及寿州、濠州的洪涝灾害,同时也在夏秋汛季加深东梁军控制的涡水两岸的洪涝灾害,从而达到抑制这些地区休养生意的节奏,迫使其底层民众往淮西或颍西地区逃难。
这时候赵无忌、李秀在许陈等地加以适当的引导,从东梁军控制地域吸引人口流入的效果,才更加明显。
韩谦将在外殿侍候的王辙、殷鹏召进来,跟他们说道:“第二份方案封存起来,而第一份铸镀铜铁钱之事,你们去找冯缭,交办官钱司秘密执行,先铸造一百万缗的镀铜铁钱,交到许州,以验后效。”
“铸镀铜铁钱的效果如何,需要时间验证,于颍水择地筑分流堰却可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王辙说道,“君上担心伤民太甚,徒增死亡,入夏之前可在鄢陵先修筑一座分流堰,先少量分流禹河洪水进入涡水……”
这个方法乃是他倡议,花了好些心思才完善起来的,自然想要多作坚持。
“收复荥阳的速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慢,”韩谦说道,“我计划今年秋冬之前就两线出兵攻打荥阳城,待收复荥阳城后,就可以从大堤决口的西侧堆积混凝土块,一点点的收拢决口,或者迫使大堤决口东移,到时候自然就有往武陟、汴梁南部分流洪水的效果,无需在许州、陈州境内徒耗人力、物力,去造分流堰……”
“秋冬之前就对荥阳用兵?”王辙有些迟疑的问道。
荥阳虽然被禹河以及洪水泛滥的贾鲁河隔绝在嵩山东北麓,但目前除了梁师雄亲领两万精锐驻守荥阳外,赵孟州所守的孟州与荥阳隔河相望,而为朱让定为东梁军国都的汴梁城,隔着洪水泛滥的贾鲁河,距离荥阳不到二百里,中间还有精锐驻守的武陟等城塞。
目前荥阳乃是敌军在河洛东翼唯一的立足,同时又也是城池坚险的大城、雄城,王辙还以为韩谦要缓两三 年,至少等敌军对河洛地区的进攻势力完全缓解之后,再试图出兵夺取荥阳来。
“夺下荥阳,确保河洛东翼彻底无忧之后,才能出兵收复关中,”韩谦说道,“我原先也想着缓两年等河洛形势稳定之后才说,但李知诰率西征军在陇右作战顺利的话,今年未尝不能对荥阳用兵你代我拟封秘函给无忌,要他先着手准备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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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的颍水还冰封三尺,暂时还看不到河冰消融的迹象。
赵无忌身披深灰色大氅,跨坐在马背上,削瘦的面容,有着刀削斧刻般冷冽、坚毅,听着马蹄轻扣坚硬的河冰,仿佛铁锤在轻轻的敲打岩石,他蹙着入鬓的长眉,眺望对岸有如荒原一般的土地。
为稳定河洛局势,除了三万多将卒殒命伊洛河口及两翼的邙山、虎牢关等地,同时也不计成本的拓宽嵩南、双龙沟栈道,突破河洛、商州与腹地的陆路运输瓶颈,国力也是消耗极大。
即便有余力,也是全力建设、发展洛阳南部的工矿业。
不管是对入秋后历山、王屋山的渗透作战,还是近来李知诰率梁州军西征,用兵规模都有限。往历山、王屋山派出的兵马稍多一些,主要也是隔着禹河投送补给便捷,不存在多少额外的消耗,而李知诰所率的西征大军,实际也只有六千兵马,前期目标仅仅是收降、整合陇西南三州的势力,还需要就地解决大部分的粮草补给问题。
这也决定梁楚和议之后新设立的许州行营军,即便编有李秀、冯璋、何柳锋、曹霸、赵慈等步营及骑兵精锐,但没有充足的后勤物资作为支撑,同时也是入秋之后才陆续调入许州、陈州等城塞驻地,需要熟悉地方,建设营寨,也就没有办法大规模的深入颍水以东区域作战。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这个冬天仗就少打了。
汛期之前,蒙军与东梁军强攻河洛无果,被迫在禹河汛期来临之后撤军,但就上半年河洛战局过程以及最终的伤亡比例而言,还是蒙军、东梁军占据优势。
乌素大石、萧衣卿看到梁楚最终达成和议,使得梁军能从南线抽调大量的精锐北上充实防线,决定放弃这个冬天再次大规模组织兵马进攻河洛,诸部以休整、巩固现有的防线为主。
不过,朱让以及作为援兵进驻汴梁南部地区,协助东梁军防守颍水东岸的蒙军骑兵将领赫图却不以为意。
除了南线的司马潭、徐明珍所部外,在颍河十一月下旬彻底冰封之后,朱让与赫图组织大股人马,越过颍河中游,对颍河西岸的许州、陈州频频发动大规模的侵袭。
除了赫图所率领的一万两千多蒙军骑兵外,朱让也组织了两万骑兵,轮番进入颍水西岸侵袭。
而到十一月下旬之后,溪河冰封,伏牛山、嵩山以东区域又地势平阔,地形上也利于骑兵迂回穿插作战。
李秀率新组建的三支骑兵旅,骑兵兵力仅为入侵敌军的三分之一,却要在城塞之外承当起拦截敌骑渗透穿插的作战任务,承担极大的压力,整个冬季的伤亡也不小。
当然,敌骑试图集结大股兵马,往颍河以西更为纵深处侵袭,甚至想要攻城拔寨,或者说试图围攻出城塞作战的步战旅阵列时,大梁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精锐战卒,以及簧臂式床子弩等进入野外机动作战的精良战械,却叫他们吃足苦头。
此时已经过了上元节,再有十天半个月,河淮的溪河就要解冻,东梁军在丢下三千多具尸体之后,也都陆续撤回颍河以东。
许州行营军的伤亡不是特么大,整个冬季反侵袭作战,战死人数约一千人稍多一些,但陈、许两州被烧毁的屋舍、被屠杀以及劫掠的民众,都高达两万余人。
对这样的结果,赵无忌、李秀他们都是难以满意的,但他们却没有好的办法,阻力敌军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骑兵分散穿插进来扰袭。
这地势开阔的旷野,身穿重甲的步卒即便是骑上并不以速度见长的军马,也很难追上执意游击扰袭的敌军轻骑;而在骑兵规模方面,他们又远远少过河淮敌军,不能轻易纠缠上去。
王辙主张在颍水(沙颍河)中上游筑分流堰,将禹河大水往涡水、乃至泗水分流,以便在河淮腹地形成纵深更为开阔的缓冲区,他曾亲自赶到许州实地勘测地形,也与赵无忌、李秀等许州诸将讨论过。
赵无忌、李秀他们支持这样的方案。
这样能使得敌军无法在颍水东岸立足,往后秋冬季只能从距离更远的涡水东岸出发,侵袭颍水西岸。
实际将使敌骑侵袭的路程增加一两百里,自然就更有利于许州行营军在颍水西岸防守。
却不想在沙颍河中上游筑分流堰的方案,卡在韩谦那里没能通过,韩谦还额外要他们着手考虑、筹备今年内就从南线进攻荥阳的作战计划。
赵无忌蹙眉盯着最后一股百余人规模的敌骑消逝在视野远处,心里却盘算着要如何筹备从南线组织兵马进攻荥阳的战事。
第七百三十七章 夺寨
荥阳城往东、往南,除了位于嵩山东麓坡地之上的密县之外,包括密县东南的新郑县半部,包括新郑城在内,都变成洪水滔天的洪泛区。
前年禹河大水浸灌而下,梁军也被迫放弃淹水有三四尺深的新郑城。
目前大梁距离荥阳城最近的兵马,也都撤到洪泛区南面的牛尖岭扎寨结营,距离荥阳城约一百三十余里,距离荥阳南部的密县不到九十里。
河冰即将解冻,到时候洪泛区将限制住他们从南线对荥阳、密县用兵,而禹河以南河淮地区的冰封期,又仅有两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远不足以叫他们攻陷密县等荥阳外围的城寨后,再从容不迫的组织成千上万的兵马及数以万计的物资堆积到荥阳城下安营扎寨组织攻城。
而选择冰封期组织兵马进攻荥阳城,即便洛阳的两支水军旅今年入秋之前能发展出足够大的规模并投入实战,却没有办法在禹河及南部洪泛区及贾鲁河冰封之后,阻止孟州及汴梁的敌军增援荥阳。
想要借禹河及洪泛区将敌援隔挡在外,只能赶在冰封期之前拿下荥阳。
这就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洛阳|水军要发展出足够强的战斗力,从虎牢关方向解决禹州敌军横渡禹河增援荥阳这一问题,第二就是他们在许州,则要解决大股兵马怎么通过洪泛区北上进攻密县、荥阳的问题。
虽说洪泛区此时冻得结结实实的,纵马狂奔都没有问题,但再有十天半个月,天气回暖,冰层一天薄过一天,两年多来大股带有大量泥沙的禹水倾泄到荥阳南部地区淤积下来,使得包括新郑城在内的大片地区都变成大湖池泽。
洪泛区西侧,特别是新郑县以西,乃是嵩山东麓的崎岖峰岭,悬崖峭壁、猿鸟难渡。
即便在被淹没的洪泛区与崎岖峰岭之间,还能找到几条通道从牛尖岭出兵进入新郑西部、密县南部境内,但东梁军在密县南部建有多座坚固的城堡,仅需要用少量兵马,就能封堵住他们的出兵通道。
“嗒嗒嗒……”
赵无忌转头看去,远远看到一队骑兵从北面的丘岭间往定军寨大营驰去。
“或许是李将军他回来了?”何柳锋迟疑的说道。
洪泛区受禹河汛期影响极大,加上从荥阳东泄入贾鲁河的低陷地随着泥沙淤积程度日渐加重,洪泛区也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因此在接到韩谦密函之后,赵无忌身为主将不能随意离开大营,李秀主动要求亲率一队人马,穿插到荥阳境内作进一步的地形侦察。
赵无忌不确定是不是李秀回来了,但剩不了几天河冰就会消融,他必须这两天就做出决定。
大氅一挥,与何柳锋在扈卫的簇拥下,往定军寨大营驰去为了尽可能庇护许州境内不受敌袭,赵无忌到许州后,没有将大帐设于许州城内,而在长葛残城(许州北部)东北二十余里、濒临颍水中游西岸洪泛区的边缘坡地定军山,找了一座残寨扎下大营,而尽可能将内线的城寨空出来,让民众躲进去避开敌军的侵袭。
在定军寨大营辕门前与从北面丘陵赶回来的那支骑兵相遇,恰是李秀带着前往荥阳境内侦察地形的人马。
赵无忌与李秀、何柳锋走进大帐,又派人将曹霸、赵慈、冯璋等将召集过来商议事情。
砍伐原木搭建的大帐,在初春的黄昏时分,即便点燃灯烛,犹显得昏暗。
李秀先将他们这次侦察所得,在之前所绘制的荥阳地图上做了一些调整,并将荥阳守军更具体的部署以及荥阳城及外围城寨能看到一些防御器械及措施都做了补充。
随着入贾鲁河西岸的泥沙淤积情况,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就变得相当严重,他们所侦察的几条北上通道变得更加狭窄,等到今年汛季来临,这些通道还有被大涨洪水淹没的可能。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陈桥寨虽然有两千守军,但只要此时能出兵封锁住荥阳、密县与陈桥寨之间的通道,我要是三天之内拿不下陈桥寨,我把项上头颅送给你们当尿壶用!”
曹霸也不管自己乃是骑兵将领,张嘴就想要将攻打陈桥寨的差事讨下来,拍着胸脯说道,
“拿下陈桥寨,后续就能拓宽牛尖岭与陈桥寨之间的道路,到时候随便君上什么时候决定进攻荥阳,我们都可以从嵩山东北麓的坡地穿过,杀到密县、荥阳城下。要不能拿下陈桥寨,今年底之前还想要组织兵马强行进攻荥阳,我想多半会竹篮子打水只能落得一场空,连密县都未必能攻下来,反正我们这边没办法使上什么劲。”
陈桥寨乃是位于新郑城西、嵩山脚下的一座村庄,乃是荥州境内自前朝中期名声渐盛的一处瓷器产地。
陈桥寨的瓷商就近进山取瓷土烧窖,积下巨万家资,占据嵩山西麓的坡谷修屋建寨不惜成本,修建得既华美又坚固,后期为防患流寇,更是加修坚厚的堡墙。
奈何在前朝末年十数年刀光剑影、血腥中原的时光里,陈桥寨的原主人及村民早就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只留下一座残寨。
新郑被淹城后,梁师雄便分兵驻守陈桥寨,重新花气力在密县治城的南面,修成一处军事要塞,与密县共同组成敌军在荥阳南翼的防御核心。
过了冰封期之后,新郑、荥阳境内皆是洪泛沼泽,从许州北部贴近嵩山西麓出兵进入荥阳境内的几处通道,几乎都要经过陈桥寨,然后再从嵩山东北麓的坡地往地势较高的密县以及荥阳城下推进。
不可否认,他们要出兵北上,陈桥寨是必取之要冲;毕竟一年中的冰封期还是太短,他们想要北上,那绝大多数时间都绕不过陈桥寨,而只要攻下陈桥寨,往后什么时候攻打密县、荥阳,都可以不受东面洪泛区的影响。
要打还要趁早。
要是等到河冰解冻,他们只能从正面进攻陈桥寨。
到时候从正面进攻的区域狭窄,难以展开兵力不说,荥阳、密县往陈桥寨派遣援兵都不用半天,他们却又没有能力绕到陈桥寨北面的嵩山东坡谷进行拦截。
然而他们要赶在溪河解冰之前强行攻下陈桥寨,这个时间可能都剩不到十天,还要分兵去拦截梁师雄从荥阳派兵增援陈桥寨,这次的作战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冯璋有些犹豫的说道:“是不是派人赶往洛阳,请示君上?”
他们前期目标哪怕仅仅是陈桥寨,但考虑到必须要分兵拦截优势敌军的增援,还要赶在河冰开始消融前确保攻下陈桥寨,注定要将整个许州行营军的主要精锐都投入战场。
如此规模的用兵,显然是超过洛阳年前对他们的要求。
“没几天河冰就要解冻了,要打就打,此时派人去洛阳请示,途中少说也要耽搁三四天的时间,等到君上下诏,我看黄花菜都得凉透了,”曹霸不满冯璋的犹豫,说道,“我们直接出兵,到时候只要陈昆、沈鹏等人从虎牢关出兵配合就好。”
李秀虽然敢亲身涉险潜往荥阳,虽然他身为副都指挥使,这时候却没有直接表态。
赵无忌握紧拳头,轻吐一口气,放在长案上说道:
“敌军预料不到君上今年就有计划收复荥阳,那他们就估算不到我们进攻陈桥寨的决心有多强,这将直接影响到他们增援陈桥寨的决心与力度。这也是我们此时进攻陈桥寨最大的好处。李秀,你与曹霸率两旅骑兵,负责穿插到陈桥寨北面,迟滞、拦截荥阳的敌援,我亲自与何柳锋到陈桥寨下,冯璋、赵慈各率一旅步卒、一旅骑兵于长葛、新郑一带戒备侧翼……”
赵无忌也深感不能将关键的三四天时间浪费在请示上,冯璋既然有疑虑,那便用何柳锋所部充当进攻陈桥寨的主力,但会将有限的几十架簧臂式床子弩、蝎子炮等精良战械都集中到何柳锋所部。
虽然韩谦鼓励、不拘下级武官将领多发表不同意见,但这一场仗要不要打、值不值得打,以及要怎么打,最终的裁决权还是在主将。
…………
…………
当世还没有谁能精准的预测天气变化,东梁军袭扰颍西的兵马,也不可能会等到河冰真正开始融化之后才撤出去。
许州军的拦截、反袭扰作战异常坚决,又有令人生畏、极为精良的野战军械,东梁军的侵袭兵马照历年来的经验,提前十天半个月撤走,也是为了能更从容不迫。
随着东梁军袭扰兵马撤回到颍水以东地区,荥阳守军自然就认为这一年颍水两岸持续有两个月的袭扰、反袭扰战事也应该暂告一段落。
即便这时候数十人、百余人一队的梁军骑兵,踏过还没有开始融化的河冰,像大大小小的蝗群,从南面穿插过来,直接大胆、近乎挑衅到逼近荥阳、密县城下,在荥阳以南、嵩山东麓的坡谷、防寨之间游荡,在荥阳守军眼里,这也只是梁军在看到陈许等地被袭扰伤亡损失严重之后,在今年的河冰解冻前最后可能不到十天时间里采取的一些报复、挑衅行动。
梁师雄严令荥阳、密县及诸城寨守军谨守城池,严禁出城寨浪战。
这样的心态下,守军为免不必要的损失,甚至连斥候哨探都收回城寨。
这与赵无忌的预料一致,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曹霸率一队队骑兵穿插进去,完全封锁住陈桥寨与密县、荥阳的信道。
即便何柳锋率五千精锐步卒,拖拽诸多轻车战械推进到陈桥寨的寨墙之前,距离陈桥寨最近不到三十里的密县都毫无察觉。
陈桥寨派出去求援的人手都被拦截下来。
嵩山西麓坡谷间的树林,虽然历年来遭受人为砍伐、变得稀疏,但杂草灌木也是颇多,又到处都被曹霸派人点火引燃,一股股黑烟升腾而起来,也搅乱掉陈桥寨内部点燃的求救烽火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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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何柳锋率部正式进攻陈桥寨第三天,投掷的火油罐,将陈桥寨里的大量建筑都引火点燃,在入夜后火燃烧得西南半片天通红,与星月相映,密县守将朱韦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派出一队骑兵闯过重围,赶到荥阳向梁师雄报信。
梁师雄这时候即便还意识不到韩谦今年有收复荥阳的决心,但哪怕是为保证荥阳守军在嵩山东麓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将许州军压制在密县以南,阻止其通过密县、荥阳城以西的嵩山东北麓坡谷,与其虎牢关守军取得直接的联系,他也不能坐看陈桥寨有失。
除了派人赶往武陟、汴梁、孟州求援,梁师雄也打开城门,着大将,同时也是他的族侄梁醒率兵马赶往密县,以便能就近增援陈桥寨。
李秀、曹霸率两旅骑兵,沈鹏从虎牢关率五千马步兵,这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翼插入荥阳与密县之间的嵩山东北麓坡谷,激战一天,杀死杀伤东梁军五千余卒,迫使梁醒不得不率残军撤回荥阳城休整密县距离陈桥寨更近,但密县守军有限,更难以增援陈桥寨。
孟州副将萧思庆率五千蒙军骑兵渡禹河南下增援,李秀、曹霸、沈鹏则率部据嵩山东北麓与之纠缠,直到三日后何柳锋所部彻底攻陷陈桥寨,他们成功完成阻击作战任务,才与敌军拉开距离,往南撤出。
由于后续作战的重心,是要从南线攻下荥阳南部藩屏密县,在得知赵无忌、李秀他们的作战方案之后,韩谦就下诏,将沈鹏所部调归许州行营军序列,暂归赵无忌节制,以便能从南线组织更为强大的精锐战力,进攻密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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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陈桥寨陷落的消息,萧衣卿从太原赶到荥阳时,已经是二月中旬。
这时候禹河上游的冰层已经开始融化,一年一度的凌汛,正侵蚀两岸低阔的土地,荥阳以东、以南的洪泛区虽然还盖着河冰,但已经是薄薄的一层,有不少地底已经被汹涌的洪水顶破,满眼望去一片狼藉。
萧衣卿这么紧急的赶过来,自然是猜到梁军不计伤亡的攻陷陈桥寨,绝不仅仅是一座残寨的得失。
李秀、曹霸以及沈鹏率部进入密县、荥阳之间作战,虽然杀伤他们六七千人马,主要还是最初荥阳守军没有防备,梁醒率兵马南下增援时,遇到从两翼杀出来的伏兵,一战就损失近五千兵卒。
之后纠缠战主要发生荥阳城与密县之间,东梁军占据地利上的优势,萧思庆也率精锐骑兵来援,令梁军吃不了不少苦头,差不多有逾两千精锐将卒殒命战场之上,损失的优良战马数量更多。
在萧衣卿看来,梁军仅仅是为了攻陷陈桥寨,而没有后续的计划,后续的纠缠战根本没有必要发生。
梁师雄作为追随朱温奠定河淮基地的宿将,这时候也意识到梁军今年有强攻荥阳的可能,蹙着霜白的长眉,与萧衣卿对案而坐。
萧衣卿也颇为无语。
梁楚达成和议,意味着韩谦能从南线调来更多的精锐兵马填入颍西、河洛等地,而诸归附军及东梁军鏖战多年,也极需休整,他才强烈建议这一个秋季初乃至今明年都不宜急于再掀战事,而以稳固防线、休养生息为主。
为此,乌素大石甚至同意他的主张,将数千匠师遣归汴梁,他也建议朱让在荥阳以东、武陟以西修穿过洪泛区的偃道。
也就是学当初梁军在颍水两岸,从两侧将修一道堰道穿过无法行船的浅淤区,虽然这条堰道侧面要能抵挡住禹河大水的冲击,修筑难度不低,但为了保证荥阳与汴梁的联系不被洪泛区切断,也是极有必要的。
他却没有想到朱让、梁师雄畏难,并没有着手去修这么堰道,而是去年冬季将主要精力放在对颍西地区的袭扰上。
萧衣卿去年冬季就意识到东梁军此时对颍西地区的袭扰,并不能发挥实质性的作用,但朱让在汴梁称帝,即便对蒙兀称臣纳贡,不仅仅他,即便是乌素大石也是不宜再对东梁军的军政事务,过度的指手画脚。
当然了,他也没有想到韩谦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稳住河洛形势,甚至都开始着手反守为攻了。
现在河洛形势真正是令他颇为头痛。
虽然洛阳还没能造出两千石以上的大舰,但蒙冲舰、赤马舟等中小型战船已经有两百余艘,两支水军旅大体编训完成。
洛阳|水军,即便还未必有实力杀入禹河,但此时孟州水军的战船,还想再进入伊洛河,恐怕会遭受到坚决的阻击。
这从韩谦开始着人直接在伊洛河口甚至河滩之上修造防御工事,可以看得出韩谦已经不容他们再踏上伊洛河两岸之地的决心了。
此外,上万梁军精锐钻入历山、王屋山建立牢固的据点,又由于历山、王屋山与梁军重兵驻守的邙山、虎牢关隔河相望,彼此增援便捷,不善山地作战的赵孟吉、田卫业所部,想攻下这些据点,将梁军从历山、王屋山驱逐出去,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办得到。
对此,田卫业、赵孟吉选择在历山北部、王屋山东部借助天然沟渠修建防垒,还能将梁军精锐限制住,避免其对蒲州、孟州腹地的侵扰,但眼下的问题,荥阳被隔挡在禹河以南、贾鲁河洪泛区以西,仅有密县一城与之互为犄角,要怎么才能坚守下去?
萧衣卿头大无比。
使朱让调入太多的守军,一方面粮草消耗过大,另一方面会致使汴京南部以及颍河东岸地区,因为驻军兵马减少而出现防线上的漏洞。
梁军水师有能力架设长距离的浮栈,使得颍水东岸的洪泛区,不再是庇护其西翼防线的天然屏障。
而倘若不督促朱让往荥阳增派援兵,一旦荥阳北面的禹河水道,被洛阳|水军切断,以梁师雄手下现有两万多士气低迷的兵马,能否在梁军的进攻下,坚守到十一月禹河、洪泛区再度冰封上?
他这次与梁师雄见面,甚至能感觉到梁师雄有放弃荥阳的心思。
诚然,无论对梁师雄,还是东梁军,能守住荥阳则罢,倘若形势不许,却没有拼尽精锐与荥阳共存亡的必要,毕竟东梁军真正要保住的地盘,都在沙颍河洪泛区以东区域。
就朱让而言,他要想叫徐明珍、司马潭俯首听命,表示顺服,他直接掌握的嫡系兵马,怎么都不能低于徐泗军、寿州军。
从这点来说,不要说叫朱让大量往荥阳增派援兵了,即便叫朱让往荥阳增派三五千援兵,可能都不甘愿。
然而东梁军不愿意往荥阳增派援兵,即便他不考虑两头统领难以协调的问题,他又能建议乌素大石从哪里抽调足够多的精锐兵马进入荥阳,协同梁师雄防守此地?
萧衣卿头大无比,一时无计,离开荥阳、渡河北上孟州见赵孟吉之前,也只能在言语上多勉励梁师雄,坚定其守御荥阳的决心莫要动摇。
第七百三十八章 间隙
萧衣卿渡河北还禹州之时,韩谦在虎牢关。
此时的虎牢关已经完成初步的修缮,城池防御体系算是完善起来,即便将沈鹏调入许州行营军序列,陈昆仅率五千精锐驻守虎牢关,也不畏敌军能叩开虎牢关的城门。
这个春季伊河洛以东的防御重心,就是将防寨修到伊洛河口,同时将水军的防线也推进到伊洛河口,后续还将重点修缮伊洛河口以东的禹河南岸大堤,实现彻底拒敌于河洛之外的目标。
“无忌能如此果断攻下陈桥寨,还真是叫我喜出望外呢,萧衣卿仓皇南下与梁师雄见面,但他们仅有两万多残军留守荥阳,是守是逃,或许心里都还嘀咕着呢……”韩谦执着赵庭儿的手,登上虎牢关的城头。
“我一直担心无忌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不足,考虑或不够周详,这些天都没有睡踏实……”赵庭儿说道。
赵庭儿到洛阳后,很少陪同韩谦出洛阳视察军务,这次也是实在担忧许州军的战况,才跟着韩谦到虎牢关来;至少能更快知道陈桥寨的战况,现在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韩谦微微一笑,想起赵无忌追随他时,还仅仅是一个年仅十四岁、因不平事挟弓杀人的倔强少年,笑着跟赵庭儿说道:“无忌当年在叙州沿渠水往南开拓疆域,看似他当时遭遇到的仅仅是百余人,最大不过数百人规模的番寨势力的反抗,但情况却要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他那时就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只是我身边需要有足够信任的人在,才一直没有放他出去独立统领大军作战。”
陈昆接到一封信报,递过来跟韩谦说道:“君上,刚才确是萧衣卿在扈卫的簇拥返回孟州……”
韩谦看了一眼信报,笑着看向陪同再次到虎牢关视察军务的冯缭、顾骞、韩元齐、周道元等人,问道:“你们猜猜看,萧衣卿此时返回孟州,心情会是何等的百味陈杂?”
“以萧衣卿、梁师雄之能,此时应该也能看出君上今年欲谋荥阳的心思。就萧衣卿的立场,他定然是指望梁师雄、朱让能够不计成本的死守住荥阳;然而对梁师雄、朱让而言,要能轻松守住荥阳则罢,但看到我们将数万精锐从东、南两线逼进来,有不下荥阳誓不还军的决心,他们则不会有死志毕竟对东梁军而言,荥阳不是他们的必守之地!”冯缭笑着说道,“也就如君上所言,萧衣卿不难揣测到梁师雄的心思,此时乘船返回孟州,内心自然是百味陈杂。而形势既然已经明朗,不如直接将君上入冬前决意要攻陷荥阳、全歼梁师雄所部之事散播出去,或能进一步搅乱敌军将卒的军心……”
韩谦眺望河冰壅塞的禹河。
此时正值禹河凌汛期,洛阳北部的禹河里,坚厚的河冰刚开始融化,却还没有完全融化。
上游的河水已经涨上来,迫不及待的将好些处河冰撑破,破碎河冰却无法往下游泄去,淤积起来形成一座座隆起的冰坝,进一步加剧河道的壅塞。
上游来水掺夹破碎的浮冰无法往下游泄去,就只能往两翼的低陷地区横冲直撞,乃至摧毁堤坝,侵入田地、村庄。
虽然荥阳北面的冰层看上去还算完整,但陈昆、温博早在十天前就下令中止所部将卒渡河作战或物资运送,以防有变。
萧衣卿身为蒙兀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此时还直接踏冰渡河,可以说已经是相当冒险的行为了;而这同时也能说明萧衣卿对当前局势的焦灼心态。
“我倒宁可梁师雄能死守荥阳城,而我们此战能全歼梁师雄所部,将梁师雄枭首荥阳城下,也能告慰朱裕兄在天之灵。”韩谦喟然轻叹一口气,说道。
“君上,陈昆别无所求,只望最后进攻荥阳城时,陈昆能亲率一支精锐第一个杀城中,不叫梁师雄这狗贼有机会逃脱!”陈昆慨然请求道。
要完成对荥阳的进攻准备,首先要赵无忌能尽快攻下密县,兵马从南线逼近荥阳城下,同时还需要水军旅精锐能切断荥阳与禹河北岸的孟州的联络。
做到这两步,差不多就完成进攻荥阳前的最后准备,但只要不是将荥阳城围得滴水不漏,即便能最后攻下荥阳城,想将梁师雄逮住的可能性也不高。
差不多需要第一个进城作战的先登精锐,在登城之初就直接以俘虏或击毙梁师雄为目标,才有更大的概率不令梁师雄逃脱掉。
当然,攻下荥阳城才是最根本的核心战役目标,陈昆身为虎牢关主将,想要亲自率领精锐第一个杀入荥阳城去捉梁师雄,自然要得到韩谦的许可。
“待无忌攻下密县、林江他们封锁禹河,待最后进攻荥阳城的条件真正成熟起来,再讨论进攻荥阳城的安排吧。”韩谦拍了拍陈昆的肩膀说道。
率先登精锐攻城,风险最大,更何况进城后还要在混乱中咬住梁师雄的嫡系扈卫追杀?韩谦不想直接拒绝陈昆的请战,也不希望真到攻陷荥阳城的最后一刻,只为捉住梁师雄,让他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气氛有些沉郁,冯缭岔开话题说道:“再有五六天,河冰就将彻底融化,到时候我们的水军战船就能进入从伊洛河口进入禹河,是该叫孟州水军领教我大梁水军战船的雄姿了……”
许州军夺下陈桥寨,但陈桥寨以南往长葛县境内的通道狭窄,还有汛期洪水淹没的风险,前期需要修缮道路,确保后续的兵马、物资能源源不断的往陈桥寨集结,下一步才会着手进攻密县。
而与此同时,洛阳|水军虽说这个春季的目标乃是确保不叫一艘敌船能侵入伊洛河,但绝不会是单纯的防守,还是要逐步的跟孟州水军争夺伊洛河口往东到武陟的禹河水道的控制权。
而随着后续新的战船造出来,并将孟州水军的战船压制的禹河北岸,不能接援南岸的荥阳,才具备最后进攻荥阳的条件。
现在需要在虎牢关西侧开挖人工湖,修建一座水军大营,这样看到禹州水军出动,他们才能就近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水军战船,将禹州水军的战船压制在北岸,无法南下,并就近攻打敌军沿河的水军营寨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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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衣卿赶到孟州,与赵孟吉会合,心情是极其沉重的,看到赵孟吉及副将萧思庆等人出城来迎接,也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在诸多扈骑的簇拥下,骑马先往赵孟吉的孟州刺史府衙而去。
“韩谦此时应该就在虎牢关!”
河洛战事过后,吕轻侠没有直接随乌素大石、萧衣卿去太原,而是得乌素大石的许可,与姚惜水等人留在孟州重建晚红楼。
晚红楼当然不仅一座楼台殿阁,而是要重新招募子弟训练,为蒙兀人刺探情报,监视河东、关中、河朔的动静,是隶属于大蒙南院枢密府的间谍机构。
萧衣卿对她们也是寄以厚望,没有将晚红楼直接置于王景荣之下。
也恰恰因为孟州太过重要,同时也为方便刺探洛阳的军情,萧衣卿使吕轻侠留在孟州重建晚红楼,同时还使周元出任南院太府寺都水副卿并兼领孟州工曹参军,主持孟州的工造以及船舶建造。
周元在楚廷看似没有什么显眼的功绩,宫变之前出任工部侍郎,都没能进入政事堂,但叛投蒙兀人,要在河朔、河东等地找出一人,比他更精擅工造之事的,还真未必能凑出一只手来。
无论是王景荣在定州,还是萧衣卿在燕云大兴工造,最初都是从晚红楼获得叙州最新的工造之术,周元在信昌府,乃至后续在楚廷出任工部侍郎,对这些都有颇深的浸淫……
吕轻侠、姚惜水此时不愿意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脸蒙黑纱,各御一匹枣红大马,迎接萧衣卿进孟州城,只是在进城的途中,提醒萧衣卿说韩谦此时人在虎牢关。
虽然斥候暗桩没有办法渗透得多深,但韩谦进入虎牢关的车马、仪驾却还是相当特征鲜明的,吕轻侠对韩谦在河洛地区大体的动向,还是基本了解的。
萧衣卿只是轻轻一叹,韩谦此时就在虎牢关,时刻关注着荥阳形势的变化,这只能更进一步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朱让未必愿意调派更多的援兵防守荥阳,他也不便直接从北岸抽调兵马渡河南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要确保等到梁军着手进攻荥阳时,赵孟吉在孟州能随时增援南岸荥阳。
当然,这需要孟州水军拥有更强的战斗力。
虽然去年入冬之前,孟州水军在禹河之上还占据绝对的优势,但现在一个冬天过去了,孟州水军还能保持有多大的优势,萧衣卿实在无法肯定。
即便赵孟吉等将领还保持相对乐观的心态,萧衣卿却无法肯定拖到今年秋季,孟州水军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在禹河之上保持绝对优势。
而一旦孟州水军在禹河之上,面对新组建的洛阳|水军失去优势,甚至被死死压制在北岸,这也就意味着在每年长达近十个月的非冰封期,孟州与荥阳之间的联系将会被切断。
未来不要说派兵增援荥阳了,荥阳此时两万五千余守军的粮草如何运输,还将很成问题梁师雄目前面对东翼以及南翼的优势梁军,其部仅能守住荥阳、密县两城,失去对城外广阔乡野地区的控制,每月高达两万余石的粮秣,只能从武陟那边通过河道运入荥阳城里。
洛阳|水军虽然是新组建的,洛阳官办的伊阙造船场也是到去年年中才成功造出第一艘战船,但就此以为洛阳|水军的战斗力不堪一击,就大错特错了。
谁都不能否认,梁楚最终能达成和议,最直接、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韩谦在长江之上拥有一支压倒性的水军战力,才最终迫使楚廷选择妥协。
虽然水路不通,韩谦无法将南内史府所辖的坚利战船调入禹河,但梁军绝对不缺当世最高明、最熟悉的造船工师,也不缺熟谙水战的水军将领及兵卒。
洛阳|水军的战斗怎么可能会弱,后续补充战船的速度也只可能会越来越快。
他当初就是考虑到这点,才建议朱让、梁师雄将武陟与荥阳之间的涉水堰道尽快修造起来,却不想朱让、梁师雄忽视掉他的建议。
说到底荥阳对东梁军而言,不是必守之地,他们不愿意将有限的资源,往荥阳倾斜。
不知不觉便到孟州刺史府衙之前,想到这些事,萧衣卿任随扈将马匹牵走,侧过头看向周元,问及新式战船的试制情况。
周元略感苦涩,不知道要如何回萧衣卿的话。
因为制造船肋的天然弯木罕见,而大型尖底舟船,除了需要一根大木用作龙骨之外,又必然需要大量的船肋,加强船体的结构。
叙州很早就直接使用精铁铸件取代天然弯木制造船肋。
叙州向右龙武军出售的列桨战帆船,也都是铁木结合,俗称铁骨木壳船,这里面的结构细节,周元都是清楚。
萧衣卿也想尽快造出速度快、结构坚固的诸类铁骨战船,加强孟州水军的战斗力。
孟州冶铁场也算是集结了河朔、河东最精良的一批匠师,然后反复试制三四个月,却到现在都还是没能铸造出一件合用的铁船肋来。
“依妾身所见,陇右郡王应在雍州造铁索封锁渭水,将所有的水师战船都集中到孟州来,也不为过。”吕轻侠替周元解围说道。
萧衣卿心里微微一叹,他知道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极难。
这令他心头更蒙上一层阴影。
这时候,一队车马顶着初春料峭的寒风,驰入孟州城。
听着车辙、马蹄声往这边驰来,萧衣卿疑惑的看向赵孟吉,吕轻侠说道:“兴许是王筹回孟州了……”
“哦,”萧衣卿在荥阳时,灌江楼主事、王景荣所收养的义子王筹曾派人赶到荥阳禀告说有一件极紧要的物件要呈上,却没有说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王筹在卖弄什么玄虚。
萧衣卿、赵孟吉、萧思庆往府衙里走去,边走边等王筹过来。
很快就见一队车马驰到孟州刺吏府衙之前停下,王筹跳下枣黄马,交给身后人牵着,他亲自揭开马车的帘子,着四名壮汉小心翼翼的端出一件麻布包裹的东西,走去孟州刺史府衙。
萧衣卿他们站在院子里,看王筹将麻布揭开,却是一架长近一丈的残弩。
这架残弩就剩弩臂及箭槽,基架、弩弦以及开弦装置都已经毁去。
看到此物,萧衣卿却是一惊,问道:“这便是梁军新用的神机巨弩?”
“是的,寿州军好不容易缴获到一具,徐明珍死活不肯交出来,我不得不买通徐明珍的手下,将这具巨弩偷出来献给大人。”王筹说道。
“这弩臂有多少石力?”赵孟吉虎目炯炯的盯着巨弩问道。
“具体还没有测过,但唯有用两匹壮马才能勉强拉开,梁军是用一种特殊的齿轮绞盘开弦……”王筹解释说道。
测量弓臂只要用趁手的工作,却颇为简单,赵孟吉身为前蜀国宿将,也极重视军械的制造,当即着人抬着这具残弩去更精准的测量弩臂满开时的弯曲张力。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负责测量的扈卫又将残弩拖回来,回禀道:“悬石加到十七石,弩臂才完全张开……”
萧衣卿、赵孟吉、萧思庆都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新式弩臂,差不多竟然有传统床子弩的三倍之强,难怪能将一支短矛般的弩箭射到四百步开外。
之前的诸多传言,并没有半点虚夸的地方啊?
“除了以足够多的战船,接舷近战胜之外,实难想象孟州水军要与洛阳|水军争胜禹河之上。”之前得知梁军装配新的战弩之时,吕轻侠就没有怀疑过传言的真实性,此时看赵孟吉都蹙紧眉头,再次提及她刚才在府衙前提及的建议。
步骑激战于野,梁军战阵之中有这样的三五十架战弩,或许还不构成致命的威胁,毕竟这样的战弩,用齿轮绞盘开弦,射速相当缓慢,可以用精锐骑兵快速冲击其战弩阵列。
寿州军能在战场上缴获这样的战弩,也证明了这点,但梁军所造的战船,速度既快,再装备这样的战弩游斗于湖江之上,优势就太明显了。
当然,目前在禹河之上,将渭水以及禹河上游的战船都集中过来,在数量及规模上,他们还是占据绝对的优势。
再一个,禹河即便是到夏秋之时,水面也远不及长江开阔,梁军战船速度快的优势在相对狭窄的水域会受到压制。
这时候孟州水营,倘若能利用战船多的优势,不惧接舷作战、尽可能多用火攻,未必就会失去对禹河水道的控制权,还有可能继续维持与南岸荥阳的联络。
吕轻侠虽是女流之辈,但赵孟吉对这样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敢心存轻视,认真思虑她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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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萧衣卿、赵孟吉如何满心想着将其在渭水及禹河上游的战船、水军都调到禹州来防范钳制洛阳|水军,二月下旬今年的凌汛就彻底过去,禹河水势相对稳定下来,两旅新编水军便全部调入巩县境内,接受陈昆的节制。
虽说此时孟州水营在战船及水军兵卒规模上还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洛阳|水军旅依托伊洛河口的防御工事,频频从伊洛河口杀出。
小股敌船在禹河之上游荡,水师战船便顺流而下,出河口接近敌船后,依赖簧臂式床子弩及蝎子弩,远距离进攻敌船;敌船大举出动,水师战船就依赖船速快捷的优势,迅速收缩到伊洛河口之内,依赖河口两侧的防御工事,将敌船封锁在伊洛河之外。
为了做到这点,寒冬及初春时节,韩谦直接下令,将一艘艘特制的梭形箱船装满从嵩山西麓开采的砂石,用成百上千的纤夫,溜冰拖拽到河口两翼的河滩之上,再将这一艘艘箱船舱底凿穿。
待河水上涨起来,这些箱船沉入水中,便能当成桥墩架设铁梁,形成伸入河口水域之中的铁梁桥,以确保进入铁梁桥的轻车战弩,能攻击到伊洛河口的每一处水域。
三四月双方水军便主要围绕伊洛河口外侧的禹河水道反复拉锯作战,孟州水营差不多有上百艘战船被摧毁、击沉于禹河之中,而洛阳|水军的伤亡则仅有敌军的十分之一。
五月中旬,伊阙水营大寨新造的六艘铁甲蒙冲战舰也陆续编入水军序列,更是叫孟州水营吃足苦头。
传统的蒙冲战船,干舷之上建有两到三层舱室,最底层开孔,由十六支或二十四支、三十六支不等的橹桨伸入水中。
遇敌时舱顶可拆折、易为敌船火攻的帆桅会放下来,船工水手在底层舱划动橹桨快速进退;上层舱四面皆开弩窗矛孔,可攻击各方面的敌人。
此外,舱顶蒙裹生牛皮,以防敌船泼油引火烧船。
伊阙水营大寨新造的铁甲蒙冲战舰,除了用精铁构件以为龙骨、船肋外,上层舱顶以及船首及侧舷不再蒙裹生牛皮,而直接覆盖一层铁甲。
这六艘铁甲蒙冲战船,作为主力战船,编入水军旅的船阵之中,承担起冲锋陷阵的重任,这时候即便是有三四倍规模的敌船围攻过来,水军战船犹能坚持在禹河之上与敌激战,而不再缩回伊洛河口之内,暂避敌军的锋芒……
第七百三十九章 间隙(二)
荥州今年六七月份的雨季特征不明显,降雨要明显少于往年,属于旱年。
这不利于荥州的农耕。
当然,整个荥州除武陟位于贾鲁河以东外,荥阳东部、东南以及新郑大半区域都淹入洪水之中;而荥阳以西、密县境内的民众,要么逃入嵩山东麓的峰岭之中逃避战乱,要么都迁往虎牢关或新郑南面的长葛,农耕也差不多尽数荒废掉了,不存在有无旱情。
而这样的节气,再有利于六月上旬,赵无忌率冯璋、何柳锋、沈鹏、曹霸等部精锐兵马及上万精壮辅兵,推进到密县城下,从西、南、东三面修造营寨,正式开启攻打密县的战事。
此时除了两支水军旅外,韩谦还额外将苏烈所部调入虎牢关,听候陈昆的节制,以便能更好的去牵制荥阳城里的守军。
梁师雄初期还从荥阳城往南出兵增援密县,然而将卒士气不强,在密县城池的北部、东部数次交战,都被杀得丢盔弃甲、伤亡惨重,根本就谈不上阻止许州军对密县的进攻。
进入七月之后,梁师雄便放弃对密县的增援,眼睁睁看着许州军从三面修造营寨围住密县。
密县建城历史悠久,除开远古神话时期的伏羲、黄帝、祝融皆在发源于嵩山东麓的密县境内外,春秋时期的密国、郑国都建都于此,秦汉以降皆是中原大邑,城池坚险,与荥阳并称二镇。
此时除了朱韦率六千多兵卒守御密县外,城中还有民户近三万口,可征得上万青壮男丁赶上城头协助守城。
然而梁军的水师战船从进入六月之后,就频繁出没于荥阳城北的禹河之中,面对数倍的孟州水营战船毫无惧色,还常常杀得孟州水军仓皇后撤,荥阳守军在城头看到这一幕,斗志皆动摇起来。
梁师雄到最后也只是下令诸将死守城寨,不得出城作战,密县即便再城池坚险,其城内的守军又哪里能有多少士气可言?更不要说被裹挟上城墙的丁壮了。
陈桥寨以南修通一条驿道后,许州境内的物资及人马,便能够通畅无阻的通过陈桥寨,进入密县城南的前锋大营之中。
赵无忌不急不疾的构造投石机阵地,环以深壕、栅墙,将六十多架旋风炮架于密县城南以及东西两角,昼夜不休的将数以万计的石弹、泥丸弹,抛砸向密县城头。
守军在城墙内侧也架设大量的旋风炮。
为防止操作旋风炮的将卒伤亡太大,赵无忌还在投石机阵地挖了大量的深坑,以便将卒躲避石弹,上方撑起木架子及布幔,以减轻石弹抛砸过来的冲击力。
虽然守军也可以有样学样,但其城墙之上的兵卒、守城青壮,却每天都有十数乃至数十人被旋风炮投掷的石弹、泥丸弹砸死砸伤。
在经过一个月的对轰之后,密县南城夯土筑成的厚墙便已面目全非,而守军除了城墙内侧的旋风炮,城墙之上所放置的大量阻敌战械,也被悉数摧毁一空。
城里缺乏足够的匠师及材料,也无法新造新的战械摆上城头。
这时候赵无忌这才组织精兵强将,正式抵近到密县城下,顶着烈阳,挥汗如雨,将一座座带车轮的长壕桥推上前来,架到护城壕沟上,同时形成六条通道,附城进攻密县。
一架架簧臂轮式床子弩、蝎子弩用军马拖拽到距离南城墙更近的距离,比短矛略细的铁箭狠狠的朝城头射去,残缺的垛墙都被凶狠的射塌,不要说残墙之上的将卒,被这种铁箭直接射中,会是什么情形了。
一只只点燃的火油罐砸向城头,守军只要被崩溅的火油沾到,火头便烧成一片。
守军士气本来就低迷不堪,残破不堪的城墙之上也没有什么有用的防御器械,看着梁军将卒附城攻来,身坚厚甲,都无惧弓箭的攒射,箭矢乒乒乓乓的撞击甲叶,却无法穿透甲叶,守军残剩不多的士气更是如风之烛,随时都有彻底熄灭的可能。
而城下除了各种大型战弩外,赵无忌更多的将一架架高过城墙的楼车、巢车推进到城前,上面站满弩手,数百具臂张弩一起将弩箭射出,似蝗群一般,无情的往城头覆盖过去。
看到这一幕,守将朱韦都心旌摇荡、满心凄凉,深感密县大势已去。
连着组织两次反攻,都没能将登上城头的梁军驱赶下去,他也无心恋战,但他这时还不敢直接率部从北城门夺路而逃。
朱韦不走,却没有再派督战队去拦截那些凌散往北门逃去的兵卒,直到越来越多的梁军杀上残破的南城墙,甚至将十数架簧臂式床子弩都拖到残缺的城墙之上,他才在扈卫的簇拥下,从北城门杀开一路血路,往北面的荥阳城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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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仗没有办法打,上将军即便砍下我的脑袋,我也要说话,”
好不容易摆脱追兵,朱韦带着不到两千残兵仓皇逃入荥阳城,身上血迹未干,将头盔摘下来,搁在长案之上,跪坐面向白发苍苍、受朱让封为柱国上将军的梁师雄,激动的说道,
“前年洛阳、偃师、孟津、巩县、虎牢关诸城皆在我们囊中,朱裕虽然攻得凶狠,但只要蒙兀人及时增援过来,断无失守的可能。然而蒙兀人想将河洛收入囊中,死活不给增援,我们被迫放弃这些城池。这也没有什么,但荥阳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们来守。”
“够了!”梁师雄压低声音,嗓音沙哑的喝止朱韦,说道,“也没有谁追究你丢失密县的罪责,你就少发些牢骚。”
在这样的世道赖以安身立命的万余精兵,几个月来损兵折将,最后就剩不到两千残兵逃入荥阳城里,朱韦怎么可能没有满腹的牢骚跟怨气?
再说了,一旦孟州水营被梁军水师彻底压制在北岸,荥阳就将成为孤城,仅凭借城里的两万守军,真能守到十一月中下旬禹河及东翼的洪泛区再次冰冻起来吗?
朱韦即便知道梁师雄多半早就想明白这些道理,但梁师雄喝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心头犹是憋着一口气,泄不下去。
“你先歇一歇,安顿好将卒,再从城中挑征两千精壮补充兵马,到时候你来负责守东城……”梁师雄放缓语气,跟朱韦说道。
荥阳城池坚固,非密县能及,而除了两万守军外,还有民户近六万口,可以挑选一些精壮男丁补充兵员的不足。
而前期萧衣卿在孟州,催促各方集中运送了一大批粮谷等物资过来,也安排数百名匠工进入孟州,协助打造战械。
梁师雄还是有信心能坚守到十一月寒冬来临之时。
只要等到禹河以及东面的洪泛区都冻得结实,梁军兵锋再坚锐,也不可能抵挡住数以万计甚至十数万计的援兵从禹河北岸、贾鲁河以东围攻过来。
他就不相信到那时候梁军还能不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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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烈、冯璋率部从西、南两面进逼荥阳城下,赵慈率一部骑兵在外围游弋,防止守军出城打反击,通过荥阳城西南的嵩山东北麓坡地,密县与虎牢关的通道,也就彻底打通开来。
八月中旬,韩谦再次抵监虎牢关督战,赵无忌、李秀也在扈骑的簇拥下,从嵩山东北麓的小径赶到虎牢关参加军议。
密县守军没有什么士气,围城一个月多都没有出城打一个反击,许州军攻陷密县,前后伤亡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人,除了县中三万里多口民户,还俘获两千敌卒。
韩谦说今年计划从两线对荥阳城发动进攻,到这时候这个目标就算是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不要怎么进攻荥阳,以及要不要赶在十一月中旬之前确保攻陷荥阳,却是需要召集诸将商议的事情。
赵无忌围三阙一,密县守军斗志不坚,还可以往荥阳城逃跑,但荥阳守军所面临的情况不一样了。
韩谦当然是希望乌素大石、萧衣卿会命令孟州水营接应荥阳守军北撤孟州,他们便可以遣水师战船,从虎牢头西侧新建成的水营大寨出兵,趁敌军渡河时猛攻侧翼,然后再接管空无一卒的荥阳城。
然而,蒙军很显然不会顺他的意,这么随便就放弃荥阳城。
而梁师雄身为驰聘河淮数十年的宿将,也不可能忽视掉渡河时会遭遇袭击,最终导致他们北逃无望却葬身鱼腹的风险。
种种形势都决定了,梁师雄只能死守荥阳城。
这样便反倒会激起守军困兽犹斗的士气来,韩谦觉得他们并不能盲目乐观的觉得荥阳城容易啃。
而荥阳作为河淮有数的大城、雄城,覆砖城墙高逾三丈,护城河与禹河相通,西面、南面皆有逾十丈深阔,北面临近禹河、东城外地势稍低,已经沦为洪乏区。
军中即便编有大量的精良战械,但想要短时间内攻陷这样的坚固城池,还是极为困难,甚至还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我们要做好十一月禹河冰封,还未能攻陷荥阳的准备,”韩谦坐在长案之后,说道,“围攻荥阳,前期应以城南西的代海寺为核心,从西面、南面修好半包围荥阳的连寨,特别是荥阳南面,要在东翼多修几座坚固的营寨,防止禹河冰封之后,敌援会从这个方向进攻我军的侧翼。”
“敌军来援,或可在荥阳外围歼灭之……”陈昆握紧拳头,掷地有声的说道。
河朔惊变以来,蒙军与魏博叛军便占尽优势,他们这些大梁旧将,苦苦挣扎到现在才算是看到获胜的曙光,这时候就想着能围点打援,在荥阳城外围歼灭敌军来援的主力。
“……”韩谦苦笑着摇了摇头,跟陈昆说道,“想在荥阳围点打援,这里没有二十万兵马不足以全胜,但我要是想着在这时候动员二十万兵马,集中到嵩山东北麓来,冯缭、周道元他们,非一个个急得骂娘不可。”
韩谦不是没有考虑到围点打援的可能,但禹河等冰封之后,敌军是从近在咫尺的孟州、武陟、汴京而来,他们并没有以逸打劳的优势。
实际上韩谦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以荥阳为饵,将蒙军及东梁军大股精锐吸引到荥阳城外进行决战。
考虑到蒙军及东梁军在东线所能动员的军事潜力,大梁也非要提前集结二十万兵马才有一定的胜算。
目前各个方向战事未息,但除了李知诰率西征军进入陇右,算是长距离作战外,其他几个方向都是近距离作战,动用的兵马规模也严格控制,暂时勉强可以说是没有超过承受的极限。
倘若在当前的基础之上,继续额外动员愈十万人马集结到嵩山东北麓,这已经超过大梁此时国力的承受能力。
同时动员人马是需要时间跟过程的,不可能拖到十一月禹河冰封之后再让各州县去做动员工作。
而倘若他们在现在就进行全面的军事动员,蒙军及东梁军也可以进行更大规模的动员,最终双方推进荥阳城下的兵马也将远超乎想象,最终的战局将充满更大的变数。
至少在这时,蒙军及东梁军的军事潜力,还是要超过他们的。
因此能赶在禹河冰封之前攻陷荥阳再好不过,倘若不能及时攻陷荥阳,到时候还要看敌援规模,决定后续的作战策略倘若入冬之后敌军增援荥阳的规模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甚至还要暂时放弃荥阳外围的城寨,退回到虎牢关及南面的密县去,继续做好内线防御的准备。
这次随韩谦赶到虎牢关督战的顾骞、韩元齐等大梁旧臣,也都看到形势一点点往好的方向转进,但在没有进行更充足的准备之前,他们都不希望今年冬天就仓促发动这么大规模的决战。
甚至他们都觉得今年就对荥阳发起攻势,也有些仓促了。
不要看攻陷陈桥寨、密县等城寨,伤亡有限,动用的兵马也不多,但仅仅是进攻密县一个月以及之前不惜代价的修通长葛通往陈桥寨之间的驿道,所耗用的物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仅用于密县城头火攻的油料,就耗用两万余桶。
这次要动用七八万人马进攻荥阳,每月逾十万石粮秣的补给,兵甲战械所生产的战械已经严重不足,还要先从其他驻军那里先将抽调一批战械过来,加强进攻荥阳的兵马。
接下来,水军进入禹河作战还要变得更加的坚决,这也意味着伊阙水营大寨需要征用从淮阳、叙州等地征调更多的船工以及构件,加快新旧战船的修缮、建造。
目前军情参谋府后勤装备司直接管理、专门从事兵甲战械制造的工师匠工,已经超过一万人,但即便如此,所生产的兵甲军械战船,已经赶不上兵马扩编及战事消耗的需求。
这还是利用大量水力器械用于兵甲战械的铸制,要不然当下的生产规模都未必能满足三分之一的需求。
“君上与诸大人起于微末,其时形势危厄,退无可退,窥得一线胜机,当勇猛直进,不惧凶险,然而此时河洛形势初定,谋国还是当用正兵,”顾骞讲得就很直接,感慨的说道,“想当初先帝南征北战,兵锋甚锐,除君上守淮西固若金汤,此外再无一人乃是先帝的敌手,却最终难防河朔之变。此时君上虽然与楚廷君臣及蜀主都订立和议,但不意味这背后就没有半点的变数有前车之鉴,臣以为不可不防。”
“进攻荥阳,当以禹河冰封之期为限,不能在那之前攻陷荥阳,还当要有后备手段,防止敌骑冬季时会大规模跨过颍水,进攻许陈汝蔡诸州。”韩元齐说道。
“……”陈昆沉默片晌,坚定的说道,“攻荥阳,陈昆愿率先登精锐披甲执锐战于城上。”
这么多人反对这个冬季打大会战,陈昆也不会固执己见之人,当下他也不想做这个攻城的主将,只希望能直接统领登城精锐,争取能赶在禹河冰封前攻下荥阳城。
唯有如此,才能不放梁师雄逃走。
韩谦沉吟片晌,点点头,答应陈昆的请求。
讨论过一番之后,韩谦便调整新的任命。
他将李秀、苏烈、冯璋、何柳锋、沈鹏、赵慈等两万五千多精锐骑兵旅、步战旅,以及密县俘掳的兵卒以及从密县征调的青壮男丁,连同从许、陈等地征调的民壮近两万人,都编入荥阳前锋大营,作为进攻荥阳城的主力。
任命赵无忌为前锋大营主将,直接主持对荥阳的攻城战事,以陈昆、李秀为副将,李秀率骑兵负责侧翼的防卫,陈昆负责直接攻城作战。
此外,在虎牢关以及陈桥寨方向,也就是西线、南线各编两支后军,负责粮秣军械等物资的转运,以及侧翼的警戒及外围战事。
为保障河洛诸县的民壮、物资能源源不断的及时运往前锋,韩谦使韩东虎兼领虎牢关镇都指挥使,同时还将进入北岸王屋山作战的诸部兵马,整编为新的一支步战旅,使陈元臣任旅都指挥使,以便在虎牢关镇都指挥使的节制下,更好的牵制、打击孟州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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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荥阳城北临禹河,东城门外的低陷地水被禹河大水淹没,而荥阳城西城、南城外侧皆有深濠环护,城门处还建有坚固、结构复杂、难以攻陷的瓮城。
当然,这也使得守军想要出城反攻,通道极为有限。
前锋大营除在西城门及南城门之外修造坚固的营寨,将守军限制在荥阳城无法出城反攻,前期营寨修建的重心在东翼。
大量的松木从嵩山之中砍伐下来,一车车石泥从南面运来,浇灌钢筋混凝土为营寨的墙柱,两排栅木墙之间夯以黄土,外侧再开挖深壕。
倘若这个冬季,敌军增援荥阳的兵马规模没有大到无法抵挡的程度,韩谦考虑着还是希望赵无忌率前锋兵马,能坚守在荥阳城下,不往南面的巩县、虎牢关撤退。
这样的话,敌军在这个冬季,就没有可能组织大量的人力、物资,在荥阳城往东到武陟之间修筑一条堰道。
这时候,敌军要么就硬着头皮进攻前锋兵马的营寨,要么就只能灰溜溜的放弃荥阳,赶在来年春季之前都撤回到北岸的禹州以及贾鲁河以东的武陟、汴梁等地去。
当然,蒙军与东梁军要是在冬季集结起来增援荥阳的兵马超过十万,有能力反过来将前锋军包围在荥阳城下,切断前锋军与两翼的联络,韩谦则考虑赶在禹河冰封前,将前锋兵马提前从荥阳城下撤出来,等到来年再考虑新的作战方案,不急于一蹴而就。
因此进入九月之后,即便赵无忌、陈昆他们在荥阳城前摆下上百架旋风炮轰砸城墙,甚至小规模组织先登精锐附城进攻的同时,韩谦还要求他们要不断的修筑营寨,确保能赶在十一月下旬之前,在荥阳城西南修成环环相扣、不畏敌军冲击的连寨体系。
为削弱东梁军及蒙兀的动员能力,韩谦同时下令林海峥、杨钦,从下蔡、临濠方向,派出马步兵及水军,沿涡水、泗水以及洪泽浦,进攻寿州军、徐泗军所控制的地域,将一车车镀铜铁钱运往徐泗、豫东地区,暗中交换出金银贵重金属带出;命令进入王屋山的兵马,进一步往太行山南麓山区渗透、穿插;命令李知诰整合成武两州的地方势力,尽快率兵马进入陇山西麓的秦州;命令孔熙荣,加强对渭南地区的袭扰。
韩谦同时抽调武官在许州北部的长葛以及陈州新编两个预备役旅,要求十五支预备役旅在秋粮收割之后,尽快实施冬季操练计划……
虽然韩谦也迫切希望能在禹河冰封之前攻下荥阳城,但身为大梁最高统帅,他需要做多手准备,以应对不同的突发情况发生。
第七百四十章 妇孺
十月之后,陇山西麓便叶落草黄,寒风呼啸。
身后是长道县残城,李知诰跨坐在高大的枣红战马之上,他在铠甲外,系着一件青黑色的大氅,以御西北地入冬之后就刮面如刃的风寒。
这半年来占领、收附成、武两州的地方势力颇为顺利,之前接受蒙兀人封赏的成州刺史侯莫,最终也是出城投降,被韩谦封为陇右兵马副统制,集结成武两州两千余部族羌骑听候李知诰的节制。
李知诰最初仅率五千余兵马进入陇右,在吸纳早年屯驻陇右的汉军后嗣民众,并就地征集大批的军马,目前已经编有八千人众的马步兵。
不过王孝先除了往天水增派三千多蜀兵加强城池的防守之外,乌素大石同时下令李元寿率平夏部羌骑南下,秦州南部的战事变得胶着起来。
成武两州收编的羌骑归附大梁的心思远谈不上坚定,此时无非还是墙头草、谁强依附于谁的心态,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强的战斗力。
然而在陇山西麓的谷地,想要继续往地势更为平阔的秦州境内挺进,李知诰所率领的马步兵主力,想要在这样的地形与平夏部精锐骑兵争锋,暂时却还是力有未逮。
目前只是凭借更精良的兵甲弩械,与平夏部羌骑斗个旗鼓相当,无法往秦州乃至更北侧的陇右地区迂回穿插。
李知诰此时只能回到旧有的套路上,沿着陇山西麓,占据险峻的地形修造一座座寨垒,以此一步步往北延伸。
这除了能加强在南侧成武两州的控制,也一步步将平夏部精锐骑兵的活动范围,往北面压缩。
这是笨办法,也是有效的办法。
韩谦也是支持他这种结硬塞打呆仗的方略,特地从洛阳派了一队工师匠卒到成州,李知诰从成、武两州征募汉民工匠,使得西征军在修造城寨方面,有着远比诸羌部族大得多的优势。
而将卒拥有更为精良的兵甲弩械,守御城寨也更具优势。
修造城寨,同时能将分散的汉民以及一部分羌民聚集到城寨周边居住、耕种,真正的将他们凝聚起来,成为效忠大梁的可用力量。
犀牛道虽然险僻、狭窄,但每月四千余石茶酒、棉布、铁器、食盐、肥皂等物资运入陇右,除了每月往内地输送六七百匹优良战马外,他们也能换取逾两万石粮食以及相应的马匹,支撑修造寨垒及战事消耗。
李知诰眺望东北方向茫茫的陇山群岭,他想着进攻荥阳的战斗,此时应该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而能否攻陷荥阳,将直接决定大梁下一步对关中地区的反攻进程。
此时的李知诰跨坐在马鞍上,也是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仅短短两年,形势竟然这么快就一步步扭转过来了。
…………
…………
“吼!”
自前朝中后期以来,魏博精兵强将就雄寇中原,而自梁师雄出任魏博节度使,前后近二十载,仿佛雄山峙岳,令河朔晋军难以南进一步,也是依赖魏州地方上的武勇雄锐。
而说到梁师雄麾下第一战将,不是他的三个儿子,而是少年时就追随他南征北战的族侄梁醒。
梁醒少年时就有勇力,曾单枪匹马,撕开数百晋军骑兵的重围,将身陷重围的梁师雄救出;三十岁之后更是集河朔、魏博枪家之大成,创龙盘枪,乃魏博第一枪术大家。
河朔惊变以来,他虽然是梁师雄麾下大将,犹喜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死于他枪下的亡魂早已不计其数。
这一刻,他只是不甘的低头看着胸前两支比寻常羽箭还要略长一截的长弩箭,尾翼还正发着激烈震禀的响声。
他这一身铠甲,乃是青羌部秘法所造,比寻常的山文环锁甲要轻便一些,防护力却是倍增,梁醒他自己曾开三石强弓试射过,五十步之内都不能破甲。
他却没有想到梁军在一百六七十步的攻城巢车里,射来两支弩箭,不仅毫无阻碍的射穿胸口最坚固的护胸铁甲叶临死这一刻他的感知变得极其的敏锐箭簇还穿透他的身子,从后背露出寸许来,抵住身后的铁甲叶;而他的大腿、左腋早就被射中数箭,鲜血早就将他的战袍染赤。
看着左右被他拿抢刺死的梁军先登精锐,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鲜血沿着城砖缝隙,汩汩淌流着,梁醒虎吼一声,以枪拄地,想着即便是死,也要站在城墙之上。
只是像潮水一般蜂拥而上的梁军将卒,像巨浪一般,将他虎目犹睁的尸体无情的推倒、践踏,甚至犹有人不解恨的上去戳两刀。
梁醒的武勇,令他这一刻战死得不到半点的同情与惋惜,在无数梁军旧将老卒的眼里,他与梁师雄是可耻、一度差点葬送大梁国运、将河淮大地拖入滔天战乱的叛徒。
为加强荥阳前锋大营的战力,淮阳兵甲军械所今年所造的五十具单兵簧臂弩,在各部都争先抢破头的情况下,韩谦亲自下诏都拨到荥阳城下使用。
在成千上万民勇辅兵,冒着敌军的箭石、泼洒出来的热油,不计伤亡的运土将开阔六七丈的护城濠河,填出四条直接进逼城下的进攻通道之后,荥阳城攻防战事便进入最后的关键阶段。
西城墙虽然在过去一个半月时间里,被石弹轰击到残断不堪,到处都是崩裂的缺口,西城门瓮城也彻底垮蹋,将西城门堵死,但守军困兽犹斗,表现出令人心惊的斗志。
这两万守军里,大多数将卒都是追随梁师雄南征北战多年的魏博精锐。
梁晋争战中原四十余年都没有停息过,武勇老卒的数量极多,王元逵、田卫业所部皆是河朔、河东精锐,梁师雄这些年所统领的魏博精兵,战斗力之强,也绝不在任何一家之下;铠甲也相当齐全,几乎人人皆着精甲,不畏箭矢。
更何况他们此时也是没有退路的背水一战。
河朔惊变,便是他们追随梁师雄、朱让叛变,从背后发动致命的袭击,令河淮形势彻底崩坏,这也注定了韩谦哪怕是给九泉之下的朱裕一个交待,也不会招降他们。
双方在长逾两里许的西城墙之上,每一处角落都发生血肉搏杀,像绞肉机一般,吞噬双方精锐兵卒的生命。
逼近荥阳城前侧的巢车一度多过上百架,但被守军不断造出的旋风炮摧毁逾一半,但剩下的巢车之上,三十多具单兵簧臂弩却是不断收割守军将卒性命的利器。
单兵簧臂弩的精准性,即便此时还达不到韩谦提出的要求,但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间,却精准破甲狙杀敌军将领的大杀器。
特别当己方将卒登上城墙,与敌军战作一团时,单兵簧臂弩还能提供额外的远程射杀支持,对双方将卒士气的此消彼涨,发挥出相当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魏博第一勇将之称的梁醒,被射杀于城头,梁军的反攻就再也没有将陈昆亲自率领的先登精锐赶下西城墙。
夜幕降临,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燃烧的屋舍及火堆,火光映天,照得残破的荥阳城通明如昼。
梁师雄在城墙内侧挖出一条深阔的内濠,又在城中架设施风炮,将拆屋破舍所得的砖石,当成石弹抛砸向城头。
陈昆下令将一张张木栅抬上城墙,支撑起来充当木棚,抵挡石弹,亲自率领先登精锐犹是像铁钉子一般钉在城头,即便每时每刻都要伤亡,也坚决不撤退下去。
城墙崩塌开的缺口,虽然已经被守军用木栅墙与土石填上,但毕竟没有混绊石灰夯实,还松动得很。
陈昆守住西城墙,成百上千的民夫登上城墙连夜将缺口挖开,形成往城池之内直接进兵的通道。
城墙内侧虽然有内濠隔阻,但内濠毕竟不及外濠深阔。
不惜伤亡的在西城墙上站住脚,不仅将一架架旋风炮紧贴着城墙脚转移过来,轰击在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睛是将二十多架簧臂式床子弩摆上城头,封锁连接西城门的长街,限制守军往西城墙反攻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城中平民的伤亡,簧臂式蝎子弩将火油罐,不断掷入城中,将整片的街巷院舍引燃,使得西城陷入一片火海,到下午火势不断的蔓延,令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也陷入其中。
这时候陈昆才下令将十数笨重的架壕车直接从缺口拖入城中,横置在内濠之上,当夜一场豪雨,浇灭西城大火,火势没有继续蔓延下去,但进入城中歼灭最后守军的通道彻底打开。
一辆辆轻便而坚固的铁甲车推入城中,庇护着将卒沿着街巷往城池深入挺进。
荥阳城北的禹河之上,河水也被寒风吹皱,泛起白色的浪花。
乌素大石亲自赶到孟州督战,孟州水营也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利用战船数量上的优势往南岸蜂拥而来。
而为避免最后关键时刻梁师雄及其残部撤逃,洛阳|水军也是全体出动,激战荥阳与孟州之间的禹河。
这时候禹河之上的水战也接近尾声。
数十艘战船燃烧着余火,正缓缓的、不可挽回的往河水里下沉。
孟州水营已不成规模的残部,正往北岸方向仓皇后撤,指望水营大寨前侧的防寨,能给他们最后的庇护。
洛阳|水军还剩不到一半的战船,这时候没有趁胜追击。
除了继续封锁荥阳北城门外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码头外,他们更在意的是打捞、营救那些战船被撞翻后落水的同僚。
这一仗打得太激烈,无数将卒战死,看着敌兵在河水里挣扎,也没有救上来俘虏的心思,或用弓箭射之,或坐看他们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
…………
“梁师雄,你这狗贼,你当初背叛陛下,可曾想过今日?”
陈昆亲率精锐,将一部残军逼迫到荥阳城东北的角落里退无可退,虎目欲眦的盯着满身鲜血的梁师雄,怒吼道。
梁师雄肩臂皆被劲弩射穿,靠身侧两名扈卫搀住,才勉强站住。
他看着陈昆身后的虎贲战卒越聚越多,面孔上也露出要生吞活剥他们的狰狞面容。
他曾赴梁京任枢密使,这些人的面孔他多多少少还有些熟悉,可见陈昆挑选出来攻城的虎贲,都是对他心怀深仇大恨的梁军旧卒,因此才会不惜伤亡的在城里盯着他这一路穷追不舍,才叫他始终都没有从东城门及北城门逃出的机会。
然而这么一支先登精锐,进城之后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永远的倒在血泊中,但剩下的虎贲战卒,却犹是杀得梁师雄身边的牙军精卒胆颤心寒。
梁师雄抬头看身后城墙之上。两队梁军将卒迅速从西面沿北城墙西进、从南面沿东城墙北征,摧枯拉朽般击杀城墙上不成规模、却无处可逃的溃兵,正往城墙东北角上的最后一座谯楼发动进攻。
梁师雄再看身后,他太自信了,没有赶在禹河被封锁住之前,将上百名梁府妇孺提前转移出去,看着他们在牙军环护下瑟瑟发抖。
梁师雄深知今日自已是穷途末路了,大吼道:“陈昆,老夫今日不妨用这具将朽之躯,成全你的令名,但梁家妇孺皆是受老夫所累,想必你也不敢违背大梁国主不杀俘降的严令……”
梁师雄说罢,拨出腰间最后一柄装饰多用实战的佩剑,横在颈上,往斜后侧一拉,一道血线便喷|射而出。
“敌酋,开弩射杀,皆无赦!”陈昆虎目赤红,狰狞的下令道。
弦崩如雷,弩箭似蝗群一般,密集的朝城墙的角落里覆盖过去。
箭矢钻透血肉以及不断开弦发射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在荥阳城角落里传荡,仿佛是天地间压过妇孺惨嚎更为清晰的音色百余名魏博牙军兵卒已经杀得脱力,连举起手里的刀弓都难,陈昆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在他们纷纷倒下、横尸血泊之中,接下来则是轮到这几年随梁府随梁师雄迁入荥阳的家眷妇孺,以更快的速度沦为箭雨之下的亡魂。
荥阳城最后一处角落在这一刻,也彻底为血泊浸染。
这时候城墙之上的将卒也攻下最后那座谯楼,城墙上下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陈昆却似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城墙角落里,守着一堆死了不能再死的敌尸,一具少女的尸体滚落过来,稚嫩的脸上犹有临死时的惊惧。
陈昆将头盔摘下来搁在一旁被血迹染红的泥地上,将战矛横在膝前,如老僧入定。
赵无忌策马过来,看着一地的死尸,翻身下马来。
陈昆将腰间的虎符、印信摘下,说道:“这些妇孺是我违背君上的严旨下令射杀,我无脸去见君上,这虎符、印信还请赵督帅代为交还君上,但有任何惩罚,陈昆一力担之,其他将卒有功无过。”
“扶陈将军回营房包扎伤口。”赵无忌示意陈昆身边的扈卫先送他去休养。
除开辅佐攻城的民夫乡勇不说,诸部精锐为赶在禹河冰封之前夺下荥阳,战死者不下一万人,将卒到最后可以说是杀红了眼,到最后要不是督战队进城,恐怕是连最后两千多俘兵都不会留下来,要尽数屠杀干净。
而在陈昆这些梁军旧将的眼里,梁师雄乃是河朔惊变的第一罪魁祸首,认定若不是梁师雄在幕后怂恿谋划,朱让既没有胆气、也没有能力联络蒙兀人叛变。
也是胸臆间积郁多年的戾恨,陈昆最后连梁府妇孺也都不留下一个活口。
赵无忌能知晓陈昆心头的戾恨,但如何处置,他不会擅自决定,他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收拾战胜后的残局。
攻城之前,守军有两万魏博精锐,最后仅得两千余俘兵,余下近一万八千兵卒悉数击毙,城中民户之中被强迫参与守城而死的精壮以及城中火海中葬身的平民也多达两万人。
…………
…………
“……”
为给赵无忌、李秀、陈昆及韩东虎等将最大的指挥权及发挥空间,荥阳战事最为激烈之时,韩谦都遏制住前往虎牢关督战的冲动,从头到尾都留在洛阳。
荥阳大捷的消息,也是一天之后,就经快骑送入上阳苑。
韩道铭、朱珏忠、顾骞、冯缭、高绍、荆浩、韩元齐、陈由检、周道元等一干大臣宿将坐在大殿两侧。
荥阳是获大捷,但陈昆带着两百多将卒残酷无情射杀梁府百余妇孺之事,也摆到韩谦的案头。
一支兵马只要能严明军纪、勤加操练,战斗力就不会差,多经历几场恶战,就有可能淬练为百战精锐,但一支精锐兵马从内部腐蚀、摧毁,也只需要简单做到有法不肃、从纪不严就可以了。
除了之前三令五申严禁杀俘虐俘、诛害妇孺,韩谦在荥阳攻防之前,还正式颁布国诏废除诛族、连坐等刑律、废除除绞首、赐毒、杖毙等有限死刑之外的其他酷刑。
陈昆身为镇都指使军一级的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梁师雄满门妇孺,顶替朱珏忠进入监察府任右知事的陈由检,也不敢包庇陈昆,借今日廷议将对陈昆等人的处置决定呈到韩谦的御案之上。
韩谦看着监察府的处置决定,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笔醮了醮墨,边说边将批复直接写到监察府的奏函之上,说道:
“赵无忌率部回守陈州,任颍西宣慰使;革去陈昆虎牢关都统制、都指挥使等职,裁撤虎牢关行营,另设荥阳行营,节制长葛、新郑、密县、虎牢关诸部兵马,使韩东虎任都统制、荥阳制置使。陈昆他既然没脸见我,伊川县缺个主薄,叫他直接去上任吧,此外,所有参与射杀妇孺的将卒,遣归地方,攻荥阳战功不叙,着地方酌情安置,不再重用……”
陈昆之前乃九大镇都指挥使将军之一,现在是直接贬为九品县主薄;而其他参与射杀梁府妇孺的将卒,也都做除役处置。
即便韩谦要求地方上接收、妥善安置他们,但韩谦批下“不再重用”四字,也直接封杀掉他们未来在军政仕途上的前程。
众人默然无语,韩元齐、顾骞、荆浩都不便替陈昆求情,而监察府提请的处罚也不比这轻多少,还是由陈由检负责提出来。
“攻城伤亡太惨重,将卒最后也是都杀红了眼,左卫将军也是一时冲动;而以梁师雄大叛之罪,依前例,诛灭九族都不足平将卒之恨。”其他人都不便替陈昆求情,冯缭站出来说道。
韩谦没有理会冯缭的话,直接将批复好的奏疏搁置到一旁,才跟顾骞、朱珏忠等人说道:“朱裕兄身前不欲大葬,棺柩到现在都还停在潜溪寺。我观伊川卧龙岭风光极盛,想来朱裕兄九泉之下,也希望能看到伊洛两河舟揖如林的盛世,我有意在卧龙岭造一座陵墓安葬朱裕兄,这差事也叫陈昆一并给办了吧。”
见韩谦如此安排陈昆,众人也无法可说……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定策
看着荥阳城上空升腾而起的浓烟也渐渐消散,萧衣卿也意兴阑珊的走下城楼,往乌素大石在城内的行宫走去。
吕轻侠面罩轻纱,默然无语的跟随其后。
蒙军在孟州集结六七万精锐,而朱让在汴梁及武陟等地也是集结七万多兵马,只是梁师雄却未能多坚持十天半个月,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荥阳失陷。
“不念我父子为大王所立的汗马功劳,但今日我梁府满门血泊尽染荥阳,大王若恤之,当集结大军进攻颍西!”
萧衣卿走进行宫,登上殿阶,还没有着人禀告一声,便听到武阳侯梁任悲愤的声音传出来,语气之间甚至隐约有要挟乌素大石之意。
就像当初他们因为想将河洛直接收入囊中一般,前年底才着梁师雄先从洛阳、偃师等地撤出,梁师雄与朱让想着确保嵩山、伏牛山以东、颍水以西的区域能尽归东梁,也是迫不及待的将家小族人迁入荥阳定居。
梁氏一族到底有多少人活下来,还不清楚,但梁府百余妇孺被陈昆下令射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这事已经由百余泅渡冰冷禹河逃到孟州的逃卒之口,传入众人的耳中。
这也意味着梁家一脉 ,除了武阳侯梁任在战前担任东梁军的国信使身在孟州外,包括梁任的妻儿在内,已经被灭门了。
考虑到梁任此时的状况,他说话的语气即便有些冒犯,也算不上什么事情,萧衣卿走进大殿,看到诸将吏皆沉默的坐在一旁,乌素大石也是尽可能语气和缓的安抚梁任。
萧衣卿朝乌素大石微微摇了摇头,才在长案后坐下来。
乌素大石微微颔首,表示明白萧衣卿的意思。
吕轻侠也深知现在的形势,新建的晚红楼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有限了,她安静的坐在下首,看到萧衣卿与乌素大石之间的小动作,也知道不管梁任如何恳求,乌素大石都不可能在这个冬季,对颍西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想想也是,他们理论上在这个冬季集结十五万甚至更多的兵马,但东梁军损失最精锐的魏博精兵之后,战斗力不可避免将严重下滑。
而大军越过颍水,进攻伏牛山、嵩山以东的颍西地区,包括下蔡、荥阳、许州、陈州等地在内,梁军能直接用于颍西作战的主力兵马就超过六万。
由于梁军是内线防御,在短时间内除了能从其他地方调动更多的兵马加强颍西的防御外,还能就地征募大量的青壮男丁编入营伍,最终在颍水西岸可用的人马规模,不会比他们少太多。
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他们入秋之后主要考虑的是增援荥阳,并没有准备多少攻城夺寨的战械。
他们要是没有更充足的准备,就这样杀过颍水,梁军甚至只需要在颍西坚壁清野,就能轻松化解他们的攻势,令他们集结十数万兵马进入颍西却最终无功而返。
相比较迫切对颍西地区实施报复性的打击,他们此时更需要重视的,还是要警惕梁军对关中的野心。
目前蒙军驻守关中及陇右的兵马,以王元逵、王孝先及诸羌平夏部酋首李元寿三部兵马为主,步卒、马步兵、骑兵总计七万有余,但此时梁军在关中及陇右的南侧、东侧有李知诰的梁州军、孔熙荣所率的商洛行营军、荆振所率的华潼行营军,精锐战卒加起来也超过七万人众。
目前看李知诰率西征军在陇右动作甚是积极,整个梁州军在得到近一年的休养,并在进入陇右之后招兵买马,近三万众的精锐甘为韩谦所用,这直接改变了双方在秦岭的军事对比。
倘若蒙军及东梁军精锐从东线进攻颍西没有什么大的战果,等到明年入春后被迫撤出,这时侯倘若韩谦随即对关中发动攻势,东线的蒙军骑兵精锐,要从颍水东岸北上,从汴京附近渡过被截流干涸的禹河,再从孟州北部王屋山与太行山南麓之间的缺口北上,再经河津(蒲州、晋州)渡过禹河,进入关中增援,前前后后绕一大圈,再快也需要两三个月的行军时间。
然而韩谦在明年入春之后将其部署在颍西、河洛的兵马都调到西线,甚至仅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够了。
这个时间差到时候对关中战局将是极其致命的。
还有一点很关键,洛阳|水军的战力之强,还是要在他们想象之上。
不借助接下来两个多月禹河难得的冰封期,加强渭河两岸地区的军事防御力,待等到明年春后关中与河东的联系被暂时的割断,他们到时候即便在襄山北面集结大量的援兵,却没有渡过禹河,岂非又要眼睁睁看着荥阳失守的悲剧再度重演?
他们这个冬季最重要的任务,已经不是急于实施报复性攻势,而是要利用好接下来的禹河冰封期,尽最大可能的加强关中的守御军事力量,同时也要东梁军加强颍水东岸的守御工事,而不是一味想着并无太大效果的袭扰。
当然,乌素大石对梁任的愤恨,也是给予极大的同情,也是耐着性子反复宽慰,却是始终不松口说出兵颍西之事。
或许明白乌素大石看似好说话的气度之下不容动摇的意志,武阳侯梁任失魂落魄的告辞离开。
待梁任辞退走后,有些心力憔悴的乌素大石看向萧衣卿,问道:“荥阳已失,梁军水军又犀利无比,除河淮冰封之外,将不畏东翼威胁,而接下来必将视野投向关中萧卿以为唯今应计出何方?”
萧衣卿沉吟片晌,跟乌素大石说道:“请殿下摒退左右……”
萧衣卿接下来要说的话,乌素大石倘若不采纳,反而会有极大的负面影响,所以他请求秘议。
乌素大石挥挥手,示意诸将吏先退到外殿等候。
“已经迁入关中、河津地方的部族,全部撤回到太原、上党等地安置,授王孝先凤翔节度使,授王元逵渭南节度使,授李元寿陇右节度使,除封受彻侯外,地方官员皆由其自行推荐任命……”萧衣卿肃然说道。
乌素大石陷入沉思。
萧衣卿的建议,可以说是对以往所行策略的一个大逆转。
这也是要他正式承认蒙兀短时间内没有进一步南下夺取河洛、颍西、进军江淮的可能,除了将直辖地缩回到河东、河朔、燕云三地,加强对这三地的深耕细植外,还要将渭河平原以及陇右划分为三个藩镇,交给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寿割据,以此换取他们死守藩屏的决心。
梁军战力是极强,但为攻陷荥阳孤城,前后损失|精锐也有将近两万,可见梁军并没有强大到无可战胜的地步。
这时候最关键的,还是要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寿能够有决心留在渭河平原及陇右死战,他们才能有以较小的代价,确保关中不落入韩谦的手里。
至于将部族之民同时从河津、河阳地区撤回去,也是尽可能缓和南迁部族争地的矛盾,使得田卫业、赵孟吉二人能够更好的拉拢地方势力,从北面、东面遏制梁军的扩张。
做到这几点,便能遏制住梁军快速扩张的步伐。
而梁能蜀楚之所以能谈成和谈,蜀楚能以相对宽泛的条件允许梁国商贸往他们国内倾销以牟巨利,最关键的一个原因,还是他们之前攻伐河淮的兵锋甚利,令蜀楚都深刻感受到河洛不保之后他们所将要面临的直接威胁。
现在他们转攻为守,甚至可以遣人进入蜀楚宣染他们在荥阳遭受失败的惨状,削弱蜀楚对他们的警惕,相应的,蜀楚两国便会自然而然的提高对近在咫尺的梁军的警惕。
到这时候梁军居天下之中,四周皆强藩或强国,仅有五百万丁口,韩谦即便有逆天之才,也再没有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当然了,要做这些转变,需要乌素大石顶住蒙兀内部的压力,同时也需要与朱让、徐明珍、司马潭等人做好沟通,不能再出战略上的致命错误。
想年前朱让、梁师雄要是听从他的建议,不计代价的在荥阳与武陟之间修造一条堰道,怎么可能沦落到他们在外围徒有十三万援军,却要坐看荥阳陷为孤城最终为梁军攻陷的尴尬境遇?
…………
…………
“萧衣卿还真是不简单呢……”
韩谦站在窗外,眺望凌云阁外大雪纷飞。
此时禹河以及河淮地区的溪河都已经冰封上,预计敌军对颍西可能会发动的报复性进攻并没有发生。
东梁军将涡颍之间的民众强制撤离开涡水以东,在颍水与涡水之间形成缓冲区,同时在汴梁、武陟以南的尉氏等县以及涡水两岸广筑城寨;蒙军两万多骑兵,也在禹河冰封之后,经王屋山与历山之间的轵关陉撤回浦州。
虽然乌素大石欲将渭河平原及陇右地区划分三个藩镇,由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寿三部坚守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实施,但乌素大石已明确下令,停止蒙兀诸部族南迁关中的计划,将渭河两岸整理出来的上百万亩肥沃官田,都悉数用来招览流民精壮作为屯营兵户进行耕种,增强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河两岸的军事实力。
此外,萧衣卿献给乌素大石防御大梁的其他策略,此时也都由内线刺探出最为核心的主要内容,呈到韩谦的案头。
梁楚和议,虽然大梁对楚廷称臣并每年进纳近百万缗的贡赋,但双方商贸没有断绝、保留住叙州这块飞地。
而与蜀国的商贸联系还要更开放一些,往黔阳、南诏等地,以及通过郑氏往岭南诸州输送商货更为便捷。
商贸通道维持住最直接的好处,除了淮西、南阳盆地以及河洛的工矿业得以持续发展外,同时也为大梁每年输入逾两万头畜力、近两千匹战马、六十万石食盐、两三百万斤铜及金银贵金属、十数万桶桐油以及染料、纸张、茶药等各种物资,也带来以青壮年为主、逾三万人口的净流入。
除了人口之外,由于大梁对外商贸,除了赤山会直辖的那一部分外,其他部分目前也还主要控制在有数的四十余家行商手里由于这些行商与中枢有着唇亡齿寒的密切关系,基本都能保证将扩大生产之外的利润都存入大梁第一储蓄局。
这一模式加上相应的税捐,也基本上保障了从外部输入的相当一部分物资,韩谦能调为军用,只是一部分转为对大梁第一储蓄局的债务而已。
也是因为如此,大梁才能如此迅速的对敌军转守为攻,而同时保证境内的农耕、工矿等业持续发展,支撑新学研究体系不断充盈厚实,而不伤民本。
要是萧衣卿的策谋得逞,大梁与楚蜀的关系日趋紧张,商贸上受到更大的限制,物资及人口输入上的损失,就够他们吃一壶的。
“军情参谋司潜于太原、云州的密谍,已暗中散布萧衣卿得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寿贿赂才建议封藩关中肥沃之地的消息,尽可能拖延蒙兀人对王元逵、王孝先、李元寿等人的封藩,”冯缭、高绍、韩元齐站在韩谦的身后,建议道,“而东梁军既然强制涡水西岸的民众东迁,那么于决堤口西侧及长葛修水堰、分禹河大水入涡水,伤民甚微,同时也能令东梁军于涡水以西及汴京南部修造的防寨淹入大水而白做工……”
梁师雄最初将禹河南岸大堤扒开数十丈的缺口,但随着数年来大水的冲泄,位于荥阳与武陟之间的缺口已经扩大到数里长。
在夺下武陟、汴梁之前,他们无法合龙缺口,使禹河重归故道,但在决堤西侧修石堰,迫使缺口往东扩大,实际上也就能达到夏秋季,使更多的禹河大水往武陟境内、往汴梁的西南部分流的目的,能有限减少荥阳东部、新郑县以及长葛北部的受淹面积。
同时在长葛境内,选择东岸浅淤筑分水堰,则能进一步达到将一部分洪水往涡水分流的目标。
而将来有能力修造完全截断沙颍河上游河道的堰坝,就能将禹河大水完全导入涡水。
只是这座大坝要完全挡住夏秋季从上游涌来的洪峰,修建难度太高;分流堰要更现实一些,毕竟只是分流一部分洪水,同时堰坝会往东南倾斜,夏秋季受洪峰冲击的力度将大为减弱。
时变势变,韩谦点头同意诸司实施他之前中止的这一方案,也算是从善如流。
“蒙兀人既然有意派人潜入楚蜀传播他们受创严重的消息,以刺激楚蜀对我们的警惕,我们也应在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也应该暂时收敛一二,向楚蜀两国传递我们实力不足,只是为确保河洛东翼安全,才不得不以数万精锐将卒伤亡以换荥阳的消息,维持与楚蜀的和议不受破坏。”冯缭说道。
即便萧衣卿的策谋得逞,会给大梁带来很大的麻烦,但在冯缭的眼里,他们所面临的形势总要比韩谦刚禅继国主之位时乐观得多。
冯缭目前还是更希望能大梁多休养生息两三年,使国力得到进一步的休养与提升。
大梁目前虽然隶得编籍民户五百一十七万口,仅与蜀地相当,但大梁青壮男丁的增涨规模,却要比蜀地高得多。
这主要也是与大规模推广新医学直接相关。
江淮、川蜀可以说是富庶之地,这两年诸州县已罕有饥荒发生,但即便是前朝中前期所谓的盛世,新生人口成顺利长大成年者,甚至仅占四五成。
这也意味着新生人口之中,将近五六成在长大成年之前,因为种种疫病及意外而夭折。
然而韩谦很早就在叙州成体系的发展公共医疗卫生及防疫体系,新生人口的夭折率早就大幅下降到一成以下;淮西未成年夭折率近年也大幅度降低。
河洛及颍西等地的公共卫生、乡司一级的医疗及公共卫生体系才刚刚着手建立,但冯缭相信很快就会取得立竿见景的效率;毕竟他们往河洛、颍西等地直接输入大批有经验的医吏推进相当事宜。
这也意味着同样的人口基数,大梁每年的新增丁壮是其他地区的两到三倍,再算上成年人寿命延长的部分,大梁此时每年新增丁壮的净规模,不会比楚国及蒙兀人控制的地域稍低。
这种情况下,即便大家都到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即便大梁的工造及新学停滞下来,不再发展,随着时间的延长,大梁也不会居于劣势。
韩谦走到西厢壁悬挂的地图前,盯着河洛、关陕的地形出神。
王元逵居雍州以及王孝先居凤州、岐州,除了有雄镇、险地可守外,蒙兀人的骑兵从北面的延麟等州增援过来也快,难以直接猝然攻下。
真正要打,有两个选择。
一是将所有骑兵都遣往成州,与李知诰的西征军会合,击溃平夏部,夺得秦州,然而据秦州穿过陇山,进入凤翔境内,沿渭水而下,逐一收复散关、陈仓、凤县、汉兴、秦川、抚风等雍州以西的关隘城池,最后再与商洛军、华潼军两路兵马北拒敌援、合围雍州以克之。
这也是最稳妥的战法,但关键将李秀、曹霸、赵慈、朱贞四部骑兵旅调入成州,补给怎么解决?
即便夏秋之时西进,战马可食草料,但多出两万战卒、辅兵西进,每月就要新增加近两万石的物资消耗,就已经超过总人口仅十二三万的成武两州的供给能力了。
嵩山与伏牛山交错的汝阳、嵩阳县境内,主要乃丘原地形,嵩山栈道修建就已经代价极高,牛脊道两翼从深崖陡壁,要进一步拓宽,难度要大得多。
即便不惜代价进一步石牛脊道,也非一两年能竞功。
再一个,蒙兀人同样能往陇右派出大量的骑兵,增援李元寿。
除开之外,还有一个更冒险的战略选择。
那就是直接从孟津渡过禹河,强攻垣曲县,也就从历山与王屋山之间的轵关陉一直往北打,将主力兵马像一把锋利的战刃,直接插入蒙兀目前所占领的汾水河谷腹心。
目前陈元臣等将率精锐兵马,已经渗透进轵关陉两翼的历山、王屋山之中,是他们取轵关陉北上的一个优势。
倘若能打通这条战略要道,沿汾水北上可击汾州、太原府,沿汾水西进可击河津,抵达禹河西岸(禹河也就是黄河,从襄山以西、以北乃是南北流向),东进则可进击占据泽、潞两州的上党盆地。
然而敌军同时深刻知道这条战略要道的重要性,除了前期使田卫业率部守蒲州、垣曲等地外,荥阳战事结束之后,乌素大石更是将两万多精锐骑兵经轵关陉北上,加强轵关陉北段诸塞的防守。
又由于轵关陉位于敌军三个战略区域的衔接点上,大梁兵马一旦经此道北上,敌援将会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
轵关陉北有绛山、东临历山、西临王屋山,陉道之中也是峰岭纵横,几乎每个路段都有敌军目前牢牢控制的战略要冲,兵马要从这条道一路强攻过来,难度绝对不比直接攻打雍州城稍低。
当然,选择从轵关陉北上,从纯粹的战术层次考虑,对大梁兵马也有很多的便宜可占。
除了陈元臣等部精锐已经渗透扎根于两翼的历山、王屋山外,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补给便捷。
轵关陉的主入口垣曲塞,正对着孟津县西侧的羊湖寨,只要攻下亘曲塞,物资可以就近从孟津、渑池运入。
便捷而直接的补给运输,意味着节省,意味着粮谷的消耗能降到最低,意味着对国本的消耗能降到最低,兵马也不需要担心粮路有被敌军切断的可能。
外围作战最难克服的,除了粮路安全之外,运输消耗极其恐怖。
通常说来,五万大军在外征战一年,可能仅需要五十万石粮谷,但为了保障这五十万石粮谷运往前线大营,途中的运输消耗可能就高达上百万石粮谷之巨。
而轵关陉沿路的谷道、山峡极多,地形也崎岖不堪,这样的地形,其实更有利于精良弩械发挥更大的作用。
谷道、山峡难于迂回穿插,则反过去对蒙兀人占据优势的骑兵进行最大的限制。
倘若与蒙兀人围着轵关陉的争夺打消耗、拉锯战,则更能消耗蒙兀人的有生力量。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到明年蒙兀人倘若真封藩王元逵于渭南,他们组织兵马进攻轵关陉时,王元逵为了保存实力、加强对渭南地区的控制,将极可能会更怠于从西翼进攻华州、潼关牵制他们……
“接下来一个,要于渑池、孟津之间,沿河南岸多筑坚塞,同时要陈元臣等进入历山、王屋山的兵马,多往轵关陉两侧聚集、延伸,”韩谦拿出炭笔,直接将轵关陉从地图圈出来,说道,“既然乌素大石、萧衣卿千方百计防范我们反攻关中,那明后年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可以考虑从这一路插入河东腹心……”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光阴
目前整个邙山,从希玄寺寨、偃师北部、孟津、渑池诸地的防务,皆归温博主持,倘若计划明年底或后年着手对孟津北面的轵关陉用兵,无论是前期的战事筹备,还是后续的前锋兵马指挥调度,主将除了温博之外,自然不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不过,真要从轵关陉往北用兵,仅以孟津、渑池、偃师三地驻守的两旅步战精锐以及陈元臣所部,仅一万五千余精锐兵马,一路去硬啃目前有逾四万精锐蒙军驻守诸多关隘城塞的轵关陉,是远远不够的。
到时候还要从其他方向抽调大量的骑兵及步战精锐。
涉及到诸部协同作战,同时轵关陉沿线的作战,极可能寸土必争,作战会极其激烈而复杂,前期战事的筹备必须要充分军情参谋府这边,韩谦也指定冯宣、郭却负责居中协调。
考虑有转移敌军注意力的必要,避免敌军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之后,集中资源进一步加强轵关陉沿线的城寨,韩谦同时又下令调赵慈所部骑兵旅,进入成州,接受李知诰的节制,加强对成州以北秦州地区的攻伐力度,并往沔阳、略阳增援大批工师匠徒,加大对犀牛江北岸驿道的拓宽修建,做出一副要先夺秦州、再取凤翔的势态来。
太和四年,韩谦推行新一轮的地方改制,将州县制改为府县制。
荥州改荥阳府,商州改商洛府,华州改华潼府,邓州改南阳府,均州以及邓州西南部地区,拆设出淅川府与郧阳府,光州改信阳府,汝州改汝州府,许州改许昌府,陈州改陈州府,濠州改淮南府,寿州改寿春府,巢州改巢州府、霍州改淮阳府,滁州改滁州府,并将东湖、历阳、武寿、棠邑、石泉五县从滁州府、巢州府划出来,单列东湖府,叙州改叙州府,京兆府改洛阳府,梁州改汉中府,金州改金州府、颍州改颍川府、下蔡地区单列增设蔡州府,并将河洛西翼的陕州、灵宝、渑池、卢氏等四县从洛阳府划出,新设陕州府。
经过这一轮的调整之后,大梁辖二十四府、一百二十六县、一千零一十七乡司。
于太和四年之初就迫切对地方进行改制,除了以新设陕州府的名义,以便接下来名正言顺的重点加强对轵关陉主入口对岸的道路及城池等基施的建设外,同时也是对州兵以及地方权力结构进行全面改革。
后者的意义极为重大,也则更能掩盖新设陕州府、以重点加强轵关陉对岸基础设施建设的真正意图。
州县改府县之后,州兵也将裁撤掉,地方卫戍之事,将交由右内史府兵司所直辖的预备役旅接手;地方捕盗揖寇等治安事务,另设捕巡司负责,而监察及刑狱等事,更是从州衙独立出来,归由中枢监察府直辖。
如此之来,以往集地方军政及司法大权于一身的州刺史,改为知府事之后,除了不再掌握地方卫戍之权外,还不得干涉地方监察及刑狱之事,将专注民政事务的发展。
唯有军事重镇,主官加制置使衔,才兼领地方防务、军政及司法诸事。
太和四年仲春,待禹河凌汛过去之后,趁着禹河水势回落还没有涨上来之前,出任荥阳府制置使的韩东虎便组织两万多军民,从西侧着手单边的修填禹河大堤决口。
荥阳、密县两城攻陷之后,就收编逾六万口民户,为逃避战火躲入嵩山东麓山区的民户也有六余万口,再加上之前从新郑南迁的民众回流,新设的荥阳府,含荥阳、虎牢关、密县、新郑四县,太和四年初春录得民户十七万口。
荥阳这些年农耕生产受到近乎摧毁般的破坏,绝大多数民众的生计都成问题,但这样的人口基数,也为荥阳的农耕生产恢复,以及堤坝道路城池等基础工程建设、修缮,提供相对充足的劳动力。
以府县乡司出面组织流民及穷困民户,参与屯垦、堤坝、道路等基础工程设施建设,在此过程中给予相应的钱粮,或者直接折算成相应的耕地田亩及屋舍作为报酬,以此取代直接的赈济,这是韩谦早年从叙州开始,就一贯推行的以工代赈的模式。
不过,这背后依赖于雄厚钱粮的支撑。
所谓的钱粮,除了中枢直接拨给荥阳地方的工造款外,大梁第一储蓄局也于年底之前,于荥阳设立分司,并由第一储蓄局牵头组建荥阳府储蓄局,共同筹措钱款,以低息借贷的形式,支持地方恢复生产。
像荥阳应募入伍的每一名兵卒,其家小除了能直接分得十五亩水旱地外,还可以最多从储蓄局低息借贷二十缗钱,以供购买农具、种子、耕牛、口粮、修缮屋舍之用。
一个赤贫无地民户,只要家中能有一名丁壮应募,家小的生计也就能维持下来。
即便不应募,以募工参与府县乡司的基础工程设施建设,除了其本人食宿能得到保障外,成年男丁一日还能得三斤粳米作为工钱,健壮妇女一日的工钱则为两斤粳米,也基本能解决其家小一天的温饱。
除荥阳驻军开销外,将中枢拨付及储蓄局工程款借贷计划在内,荥阳府太和四年计划用于水利、道路及城池、农田开垦修造的预算,就高达三十万缗钱。
在没能收复贾鲁河以东的武陟等地之前,禹河南岸大堤决口注定无法合龙,而单独从西侧着手堆土围水,也注定要承受更大的水流冲击,修堤的难度也相当苛刻。
在着手修填大堤之前,韩东虎组织军民从嵩山东麓开采大量的石料,用于加固大堤的外侧。
就是这样,赶在五月之前禹河汛期来临之前,荥阳军民利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将垮塌的大堤从西往东修复五里有余,将决口往东缩短不到千步。
而决口的西侧更是用长青石及石泥砌出一座长五十米、高四米、底座厚十米的石坝,以抵挡决口处涡流的冲击。
花费如此代价,效果自然也是极为明显。
五月中旬,新一季的禹河汛期来临,大水汹汹而来,决口以东的残堤,受到严峻而残酷的考验,六月上旬前朝中期修于贾鲁河口、衔接禹河的水闸,连同左右的残堤,一并被大水冲垮,导致逾一半的禹河大水,直接泄入贾鲁河以及贾鲁河以东的武陟县境内,使得汴梁城以西、以南皆成汪洋大海。
东梁军修建于贾鲁河东岸的十一座营寨随之被冲毁。
赵无忌组织军民,于长葛西南的颍水浅滩修造的分水堰更是早在四月中旬就完工,并在分水堰上游河道里,凿沉一批载满砂石的舟船,除了保护分水堰外,更是进一步收缩沿颍水往南的行洪水量。
长葛分水堰这时候发挥出预想中的作用,迫使大量的洪水,更多的往对岸涌去,通过汴梁与鄢陵之间的低洼区,浸入涡水。
此事对涡水沿岸的影响有多大,暂时还难有准确的估算,但颍水西岸在这个夏秋季的洪泛区面积大为缩减,临淮以西的淮河水位比往年也大为降低。
林海峥、杨钦他们于今年暮春之前,组织军民,在寿春南侧行洪带之内,开挖的行洪干渠,也成功经受住考验仅新堤、旧堤之间腾出长逾六十里、宽七八里到十数里不等的肥沃土地,就为寿春府新增加十五万多亩的丰产粮田。
太和四年转眼而过。
朱让、徐明珍、司马潭为在豫东及齐鲁、徐泗等地维持总数高达二十万人众的兵备,又要在汴京以西、以南及涡水两岸、淮河及洪泽浦北岸修造大量的城寨防垒,只能是对地方百般盘剥。
涡水、泗水两岸,夏秋时相继大灾,洪水在数百里方圆的河淮平原肆意泛流,总计近两百万缗的镀铜铁钱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东梁军控制的地域,进一步摧毁其脆弱的商贸经济。
东梁军位于涡水、泗水两岸的防寨、城池也大量受淹,入冬后,在赵无忌、林海峥等人的指挥下,许州军、蔡州军分股往豫东地区迂回穿插,东梁军选择坚壁清野抵抗。
实际上也是放弃对边境地区的封锁,豫东地区的流民、灾民,趁机越过边境线,往淮南府、寿春府、陈州府、许昌府境内涌来。
太和五年初春淮河解冻之前,豫东地区南下及西进讨生活的民众,高达三十万众。
太和四年,对为战乱而逃入秦岭、伏牛山、肴山、嵩山、桐柏山等山区的民众,进行进一步的梳理,再加上从豫东地区接出来的逃难民众,疏导历山、王屋山的山民农户迁往荥阳府定居,太和五年初春新一轮的人口统计,大梁编籍民户突破六百万口。
为保证工矿业发展能获得足够的剩余劳动力,韩谦一直都没有放开限田禁令,但要求府县通过迁徙以及槽渠、堰坝等水利设施建设,不断压缩低产的坡地山田的比例,提高丰产水田的占比,并要求府县在育种、选种及套作轮作等农耕技术下多下功夫。
太和五年春,一个代表工矿业发展标志性的数据呈到韩谦的案头。
随着高炉冶炼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及推广,太和四年全境生铁及精铁总产量突破一百万石。
放在后世,一百万石钢铁产量,也就仅仅是一座技术水平停留在地条钢标准、五万吨产能的小钢铁厂而已,但在当世韩谦前后历十数年,才一步一个脚印的达成这个目标。
当然五尖山北段煤铁矿藏的发现,为达成这一目标做出最为突出的贡献,永阳铁矿年产钢铁占到大梁全境钢铁产量的近一半。
为保障境内货币供给,同时也是通过铸币进一步扩大中枢岁入,太和四年韩谦也下诏对铸币进行新改制,废除以往的方孔铜制钱,采更先进的翻砂法,以铜合金改铸铜元。
为了尽可能保障铜元本身的价值,以便能更容易为世人接受,但第一批新铸价值十文的“太和通宝”铜元,以新推行的度量衡计也仅有二十克重。
以当世铜价或开采冶炼铜矿及翻砂铸币的成本,太和四年官钱司铸三十万枚铜元,以旧钱计算,仅此一项就相当于为中枢国库提供一百五十万缗的岁入。
也难怪后世中央政权会千方百计的将铸币权紧紧抓在手里。
而为方便大宗贸易的巨额支付,官钱司着手铸造分别价值一、十缗、足重五十克的金银元铸币。
官钱司也正式实行金银复合本位制,防止贪图铸币的利益,而忘却滥铸对国本的危害;同时也着手严厉打击私铸。
进入太和五年,乌素大石也终于抵挡住蒙兀内部的压力,封授王元逵、王孝先为渭南、凤翔节度使,册封李元寿为陇右郡王,以此从西翼遏制梁军的扩张步伐。
朱让也赶在太和五年元月在汴梁正式称帝,国号为魏;徐明珍受封宋国公,司马潭受封沛国公。
而太和五年二月,黄虑、张封等将率左武骧军,沿赣江南下,与郑晖所率的右龙雀军会师后,趁清源军节度使、自封南平王的刘隐病逝,一举攻陷刘氏据为根基之地的兴王府(广州)。
潮封等东部地区随之献城投降,清源军节度使所辖岭南诸州及二十八万余户民至此尽归楚廷。
而此时割据闽地的武威军节使度、十五年前遥奉梁国得封闽王的王审知病逝已有两年,其子王延翰继闽王位,但与兄弟、大臣不睦,致使闽国内部局势紧张、国势军力衰退。
沈漾、杜崇韬、杨恩、张潮、黄化等人就想着能一鼓作气将闽地收归大楚为疆域。
除了封郑晖为武兴郡公,率部镇戍兴王府,进一步巩固楚军在岭南的统治,太和五年四月,金陵传诏到兴王府,使黄虑、张封以及辰州番将洗射声、洗射鹏等,就地征敛粮秣,率部从兴王府出兵,往东进攻闽国南部重镇漳州,同时使顾芝龙率永嘉兵马,从浙南出兵进攻闽北地区。
辰州危机爆发后,作为妥协条件,洗射声、洗射鹏兄弟二人率辰州番营,离开辰州,踏上追随郑晖远征岭南的漫漫征途。
除开最初踏上征途的三千番勇外,前后六年时间洗氏还从辰州境内征募五千余番户丁壮南下作战,前后总计有超过五千人陨命于岭南战场之上。
即便洗射鹏、洗射声因战功卓著,先后升任副都指挥使、都虞候等高级将职,洗英也得封溆阳侯,但辰州洗氏一族及所属番寨,实力已差不多被耗光。
太和三年底洗英看到河洛局势稳定、梁军实力昌盛,担心身居叙州之侧有夷族之忧,便上书请求将最后两千多以妇孺为主的嫡系及旁支族人迁入江东定居,以示意对楚廷的归化、效忠之心。
同时辰州番营在郑晖帐前,也不再保留独立的编制,彻底融入右龙雀军,其番兵家小也都迁往潭州等地,编为军府兵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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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便是太和五年的寒冬。
位于渑池与孟津之间的邙山西麓,覆盖茫茫大雪。
邙山西麓山势险峻高陡,仿佛像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镶入北岸的历山与王屋山之间。禹河也在此形成一个先从西南往东北流淌、于垣曲南部再折往东南流淌的大湾。
禹河之水夹于山崖悬壁之间,曲折蜿蜒,流势湍急,此时已经完全冰封起来。
高逾四百余丈的韶峰,西北方向临近禹河的地形相对平阔,早年梁军就在这里背倚邙山西麓的峰岭修建了一座哨堡。
太和二年渑池驻军扩建哨堡为陵上寨,峙守韶峰西翼一条通往邙山南麓渑池县腹地的小径,防备北岸敌军经此南下。太和二年、三年,双方将卒围绕陵上寨,发生数次激烈战斗,陵上寨几经修缮、扩建,到太和四年已经形成一座坚固的军事要塞。
借新设陕州府、治渑池之机,地方于太和四年将陵上到渑池这条长逾四十里的小径拓宽为标准的驿道。
陵上正对面着垣曲县南部的马首寨,马首寨北面就是轵关陉的入口,往北沿夹于历山、王屋山之间的夹沟北上五十里,则为归蒲州所属的垣曲城。
北上第一仗就发生马首寨。
府县改制之后,温博出任陕州府制置使,率薛川、苏烈二支步战旅移驻邙山西麓以及函谷关、灵宝、渑池等地。
在夺取荥阳城之后,河洛东翼防线推进到荥阳,孟州水营也遭受到重创,孟津、巩县、偃师变得相对安全。
这三县归由洛阳府治辖,这时候将这三县的防务划入洛阳卫戍区,而将温博所部西移,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攻夺马首寨,最初时温博都没有亲临前阵,而是由苏烈指挥所部兵马,经陵上渡河发起进攻。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只是禹河冰封之后,梁军于禹河沿岸,对北岸守寨发起的一起常规侵袭攻击。
这样的攻势也同样发生荥阳、虎牢关以及更西翼的灵宝、潼关境内,甚至渗透进入历山、王屋山的陈元臣所部,也于这个冬季,对更北侧山区的守军发动袭击。
田卫业也没有给予太多的重视,他以为马首寨城墙坚险、战械齐全,周围地形又极为狭迫不利于梁军展开,寨中有两千精锐防守足够了。
而垣曲往南的夹沟之中,筑有数座防寨,与马首寨之间有着秦汉以降就不断修造完善的驿道相接,即便有什么异常,增援过去也快。
此时的田卫业,更担心梁军进入历山、王屋山的兵马,今年冬季会试图以小股分散兵马,翻越历山、王屋山,穿过他们于历山、王屋山北部山岭建立的封锁线,对安邑、绛县、阳城、沁水、曲沃等地境内进行袭扰,造成严重的破坏。
田卫业这时候更多的还是将主要兵马部署在北线。
其时禹河冰封三尺,车马踏着冰雪渡河。
苏烈率部渡河北上,却撇开马首寨,三千精锐直接绕到马首寨东北七八里,进驻姚屋岭东南翼的坡谷之间结阵。
虽然禹河此时冰封三尺,蒙军完全可以绕开姚屋岭坡谷,从南面宽逾四五里禹河冰面,进援马首寨,但这处坡谷却是垣曲驻军从陆地增援马首寨的必经之道。
也就是说,待梁军在姚屋岭东南坡谷站稳脚,等到禹河解冻之后,其南岸的兵马、战械,犹可以通过船运,源源不断的于姚屋岭东南坡谷登岸。
到时候梁军往西进攻马首寨,垣曲驻军却被隔绝在马首寨之外,而无法增援。
马首寨周遭地形狭迫,乃是守轵关陉南口的必守之地,只要守住马首寨,南岸梁军就无法往轵关陉内投送大股的兵马。
田卫业自然不容马首寨陷入失守的危机之中,得知这一情形,便立时赶到垣曲城坐镇,调派兵马进攻姚屋岭,欲将苏烈所部击退,打通与马首寨的联络。
这时候洛阳、狭州、华潼、荥阳、商洛诸府的动员令再正式发布,韩豹、李碛、林胜、何柳锋、温渊、霍厉等六大主力步战旅、警备旅源源不断的往渑池县境内开拔。
霍厉所率第一警备旅从偃师出发,距离最近,两天之后就抵达陵上。
这时候田卫业集结八千兵马,刚刚抵达姚屋岭。
考虑到渑池以南就是梁国之都,精锐兵马集结甚快,田卫业没有敢分出一部兵马走河冰绕到姚屋岭西地侧夹击,而是集中兵马从东北侧猛攻姚屋岭。
将近两年没有打大仗,军情参谋府所辖的诸多兵甲军械所,所造战弩、盾车,都是首先装备苏烈、薛川两部。
姚屋岭坡谷正面,虽然有逾三百步开阔的进攻通道,但三十架簧臂式床子弩、三十具单兵簧臂弩踞战车之上,一字排开,二十架簧臂式蝎子炮置于其后,蒙军凭着盾牌蜂拥而上的攻势,在抵近防线之前就被极轻易瓦解掉。
田卫业能打恶仗,其部将卒也皆出身泽潞等苦寒之地,常年搏命战场之上,早就见惯血腥之事,可以说是百战精锐,但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甚至手中所持的大盾,都防不住单兵簧臂弩,更不要说抵挡床子弩的射杀了,死伤二三百人,便缩在下方的洼地里,无人再愿去趟这死亡陷阱。
蒙军也用精铁造了大量的盾车,但在两翼山岭间小股渗透兵马的袭扰下,等田卫业将这些盾车调到姚屋岭的时候,薛川已经率部完成对马首寨的包围,并成功将意图出寨反击的守军封堵在寨中,将七八架旋风炮在寨子南侧狭窄的空地上架起来。
这时候温博与荆浩、郭纵等人进入陵上督战,霍厉率第一警备旅的三千援兵赶到姚屋岭,与苏烈会合……
第七百四十三章 围城
姚屋岭一战持续了十二天,投附蒙兀的潞州精兵,在姚屋岭坡谷之前丢下三千具尸体,眼睁睁看着踏冰渡河的梁军兵马越来越多。
即便能暂时夺下一两处阵地,将梁军杀退二三百步,旋即之间又被夺去,除了派人赶往太原府,请求增援外,田卫业也没有好的办法可想。
而此时晋地山岳之间,皆茫茫大雪。
特别是王屋山、历山的北坡,大雪积厚高达两尺有余,极大拖慢援兵集结及南下的速度。
马首寨虽然坚险,但寨子之内空间狭仄,又多木质建筑,守军被封锁在寨子之内无法出来打反攻,七八架旋风炮以及更多的簧臂式蝎子弩,不断的将石弹、火油罐往寨中投掷而去,点燃、砸塌寨中的建筑,令寨中守军无法藏身。
十日后,守将顾延龄见援军始终无法杀过姚屋岭增援过来,特别是寨中粮仓又在最初的两天就不幸被石弹砸穿屋顶后,又被火油罐引燃,在不多的余粮吃尽后,便从内侧打开寨门献寨投降了。
攻打马首寨才是此次北伐战事的第一步,也是后续战事想要顺利展开的第一步。
马首寨峙守轵关陉南口的特殊地理位置,决定着首战必打马首寨。
此外,禹河冰封期只有两个多月,但轵关陉沿路城寨极多,又多坚险,大军北上甚至需要打一两年,才能最终在汾水河东岸占得立足之地。
这个期间必须保证南北两岸建立稳定的,不受上下游敌军水师袭扰的物资补给通道。
即便洛阳|水军在禹河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敌军在禹河的上游多造大船,借助湍急的水流,快速往下游冲撞过来,铁甲蒙冲舰要不想被撞翻,也只能退避三舍。
蒙军去年就在渭河之内以及延州、晋州大造舟船,必然是想着能用这种战术,对抗他们对禹河中游水道的控制,将来也必然能会用这种手段干扰他们在南北两岸的船运。
夺下马首寨后,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马首寨与南岸的陵上寨之间,拉起铁索,封锁河道。
以大梁此时的冶炼铸造技术及规模,想要造多长的铁索都没有问题,但要将铁索稳定的横在禹河之上,后续甚至还要考虑进一步修建铁索浮桥,那铁索的自重以及建桥之后所承受到的水流冲击,都是需要克服的难题。
铁索及铁索浮桥的实际长度,还是要越短越好。
马首寨及陵上寨分别建在南北两岸的突出位置上,这一处的河道最窄,形成一道峡谷,仅有不到一千三百步,河道在峡口处收窄,峡口西侧的水流冲击力比东侧还是要略小一些。
综合权衡,这里也是最适宜建铁索浮桥的地方。
李碛、林胜两支步战旅在此时也已经抵达陵上,攻陷马首寨之后,他们率部与苏烈、霍厉会合之后,温博则亲自赶过去指挥,紧随在往垣曲城仓皇后撤的蒙军身后,直接紧追着奔垣曲城而去。
虽然垣曲城以南还有六座敌寨,但规模及驻兵数量都相当有限。
倘若先逐一攻克南部六座敌寨,必将会在垣曲以南浪费大量的时间。
而到时候田卫业也必然已经从北线调集大量的援兵进入垣曲城以及分守垣曲城附近的要冲之地,到时候他们再想攻下垣曲城,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甚至极有可能会无功而返。
温博此时对垣曲南部的六座敌寨置之不顾,除了命令陈元臣率兵马出历山、王屋山牵制这些寨子里的守军外,并不担心粮路有可能会被切断,他直接率领苏烈、林胜、温渊、霍厉、李碛等步战旅精锐,紧随田卫业逃兵之后直逼垣曲城下。
面对蜂拥而来的梁军精锐,田卫业不能放弃垣曲城,又情知被困垣曲城将会何等的被动,陈兵城前相战。
温博之下,苏烈、温渊、李碛、霍厉、林胜皆是勇将,进入垣曲盆地,兵马横冲直撞,田卫业抵挡不住,被迫退入城中。
温博陈兵城前,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先分兵进入垣曲城东北及西北的两处隘道。
这两处隘道也是北部敌军南援垣曲的主要通道,只要将这两个通道封堵起来,他们就可以慢条理丝的将田卫业手下一万多兵马围困在垣曲城中,慢慢的去解决。
而南部的六座敌寨,等何柳锋、韩豹两支步战旅开拔过来之后,再逐一攻陷,恢复与南岸洛阳的粮道畅通,也都完全来得及。
赵孟吉在孟州的兵马,虽然经王屋山南坡的临河地带西进,可以杀到轵关陉的南口,但此时禹河冰封,韩东虎在荥阳、虎牢关可以直接出兵进入北岸,截断孟州援兵的西进之路。
此外,他们只需要赶在禹河冰封之前,在王屋山南坡临河地带建立起防御。
这是韩东虎率领荥阳军的责任,温博不需要为之过度操心。
大梁为这一仗筹备了两年时间,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得极其充分,这一仗最低限度的目标,也是要夺下占据轵关陉中段要津的垣曲城。
…………
…………
垣曲城建于历山与王屋山之间、核心区域约有十二三里纵深的垣曲盆地之中,其城仅仅占到盆地的一角。
垣曲城也是历山与王屋山的山腹之中,峙守轵关陉中段的第一重镇。
梁晋争雄三四十年间,晋军曾多次据垣曲城,杀退进入轵关陉的梁军。
垣曲城外围地形有平有岖,总体来说,南东北三面相对平坦,西侧紧挨着历山东麓的山崖建城,地形崎岖。
垣曲城也只有东南北三座城门。
除了苏烈、霍厉率部绕到垣曲城北侧,封锁两个方向可供援兵南下的隘口外,温博则率温渊、李碛、林胜三部精锐在城南、城西分别结营扎寨。
待姚惜水与吕轻侠从历山北麓一座蒙军守御的山寨,翻越险僻山径,登上垣曲城西侧的一座山峰,将仅十数里方圆的垣曲盆地内部情形尽收眼底时,心都凉了半截。
从绛县、安邑、曲沃等地过来的两万多援兵,被梁军用数千精锐兵马加大量的床子弩、蝎子弩、战车等精良战械堵在垣曲北部的深长峡道里,无法南下增援垣曲,而垣曲城除东临山崖绝壁的一面,其他三面都已经被近三万梁军兵马团团围住。
姚惜水也难以想象,蒙军要怎么才能闯过四百步射程战弩对深峡窄谷的封锁?
即便以大盾、精铁战车居前,不计伤亡的冲到梁军阵前,与身穿坚甲的梁军将卒,在狭小的战场之间结阵肉搏,也是蒙军吃亏居多。
垣曲城以南长达四十里的沟道里虽然还分布着六座防寨,看似没有失守,但守军总计不到三千,还被上万的梁军围住,被逐一吃掉也是迟早的事情。
梁军在王屋山南坡临近禹河北岸的地带也建立起来防御,拦截赵孟吉从孟州出兵进攻轵关陉的南口。
而在陵上峡及上游方向,此时共有十二道膀臂粗细的铁索已经横在禹河之上。
田卫业率仅一万两千多的己部精锐,或许能在垣曲城守上相当长的时间,但问题在于蒙军增援垣曲城的通道已经被封锁住。
想要解垣曲之围,唯有王元逵、王孝先率所部兵马,不计伤亡反攻华州、潼关以及孔熙荣率部防御的蓝田关,从这两个方向对梁军施加军事压力,迫使其最终从垣曲城外撤离。
这个策略不是吕轻侠想出来的,而是田卫业他本人从垣曲城派信使翻越历山东北麓的峰岭,赶到安邑见萧思庆时所建议。
为了促成这一点,萧衣卿没有到安邑督战,而直接赶往雍州见王元逵。
乌素大石的诏令已下,一方面着延、麟等地集结援兵南下,加强从西翼进攻华州、潼关的力度,一方面由萧衣卿出面,督促王元逵、王孝先尽早从歧州、雍州出兵。
此时已经是太和六年元月底了,河淮地区即将全面解冻,暂时无法指望东梁军及孟州兵马能配合进攻梁国的东翼。
当初掘开禹河大堤,泄洪入颍是一招妙策,但谁又想能时变势变,颍涡两岸形成的洪泛区,此时反倒成为梁国东翼的屏障?
姚惜水禁不住想,乌素大石、萧衣卿心里是否心存悔意,没想到料到朱裕临死之位禅位韩谦,以致最关键的两步走错,致使此时陷入被动之中?
此时姚惜水不禁想起远在陇右的大哥,夫人去年也曾派人去成州,但两名使者刚赶到成州就被斩首示众,叫她们心里犹是苦涩……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夺城
垣曲南部被围困的六座防寨,守将也仅仅是蒙军之中营指挥或副都将一级的归附武官,他们当初随田卫业投附蒙兀人,但除了对功名利禄感兴趣之外,对蒙兀人又能谈得上多少忠心?
看到涌入轵关陉南段沟谷的梁军兵马越来越多,这六家防寨的守将都相继选择投降。
战场之上没有仁慈之事。
城中还有一万三四千精锐晋军老卒,还有五六千精壮男丁可用,粮草、战械皆足,田卫业也绝对是令人不得不重视的宿将。
温博不想荥阳一战大梁为之付出上万精锐、上万辅兵民勇战死沙场的事情重演,直接将马首等七寨降卒总计高达四千五百余众,编入垣曲先登营,有意在时机恰当时,先驱赶他们附城进攻,去消耗守军的实力。
投降的守将能受到厚待,那也只是相对的,只是授以散官虚衔,清养起来;对于这种被困城之后才选择投降的降将,不可能再叫他们掌握兵权大梁还不缺这点将才。
当然,十支先登营编成之后,温博也没有立即就对垣曲城展开激烈的攻势,前期还是以围城加器械进攻为主,消耗敌军的守城物资、器械,打击守军的士气。
温博前期将战事的重心放在从安邑、绛县南下的援兵身上。
从垣曲往北,到安邑、绛县境内,轵关陉主要分出两条岔道,但沿路多为狭仄的深峡大谷。
萧思庆督促安邑、绛县等地的驻军,包括大量的蒙军骑兵精锐南援,沿深峡窄谷南下,骑兵根本无法发挥长距离迂回穿插的优势。
在这样的地形之中,大梁兵马持强弩硬弓以及威力强悍的弩车等重型战械,却能将战斗力发挥到最大,甚至达到恐怖的地步。
围困垣曲城,将敌援吸引到垣曲以北的深峡大谷之中作战,以便能最大限度歼灭蒙兀本族嫡系兵马的目的,才是韩谦最初所拟定的整个战事最为核心的谋略。
四月上旬,萧衣卿从雍州返回安邑。
虽然这时候从太原、上党以及关中北部的同州、麟州等地不断增调兵马过来,使得从安邑、绛县南下的蒙军多达五万之众,但之前已经有上万蒙军精锐遗尸垣曲与安邑及绛县之间的深峡大谷之中。
而大梁兵马累计伤亡都不到千人。
看到这一幕,萧衣卿不得不直接叫停快杀红眼的其侄萧思庆,着令他改变战术,在垣曲北部的深峡大谷之中修造壁垒,不再试图打通进援垣曲的通道。
然而温博怎么会叫敌军在垣曲北部的深峡大谷修造重重叠叠的壁垒,增加他们后续北攻安邑、绛县等汾水河谷腹心地域的难度?
温博直接将后续增援上的两支预役旅,调归苏烈、霍厉节制指挥,于深峡大谷之中反守为攻,一路往北猛攻猛打,五月中旬杀到历山、王屋山北麓峰岭边缘地带。
不过,温博严令苏烈、霍厉,不得贸然杀入安邑、绛县南部利于骑兵迂回作战的低山矮岭之中。
进攻、夺取安邑或绛县等城,这是要等到攻陷垣曲之后,集结主力兵马才能争取的战役目标。
其时对垣曲的围困已经长达四个月。
垣曲城外围没有护城河,为了围困敌军,温博甚至环垣曲城挖出一条深丈余的长壕,与环寨、硬垒配合着,将垣曲城团团围住,限制田卫业率兵出城打反击或突围,之后再不紧不慢的架起旋风炮,轰砸垣曲城。
垣曲城几经修缮,坚固无比,但经过长达四个月的轰砸,东南北三面的城墙已经大部分垮倒崩塌过。
即便田卫业在城内组织军民,用木栅夹城,再填以土石,不断的将缺口填补起来,但也是残破不堪、今非昔比。
在萧衣卿的督促下,王元逵会同从关中北部延麟等州调来的援兵,同时期发兵进攻华州、潼关,但华州、潼关除了各有一支步战旅之外,韩谦在年后还调了三支预备役旅交由荆振统一节制指挥,防御河洛的西翼。
然而与韩谦预料的一样,王元逵受封渭南节度使,与部属将家小、亲族从定州、恒州等地迁入雍州,有意将渭河当作新的根基之地经营,便舍不得拿嫡系精锐去拼。
王元逵不将河朔精锐拿出来攻城,蒙兀骑兵不善攻城,延麟等地的降附军被督赶到华州城下,攻势更是稀稀拉拉。
王元逵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驱赶从乡野强征过来的民勇丁壮附城进攻,以此抵挡萧衣卿对他进攻不力的质疑。
相对而言,孔熙荣守蓝田关以及邓泰守略阳等地更为轻松。
…………
…………
六月中下旬,历山、王屋山以及太行山南麓相继进入雨季,不时大雨倾盆,山洪灌入垣曲盆地之中,温博也不得不将兵马收缩到地势高隆之处,放缓对垣曲的进攻。
不过这时候诸部兵马在垣曲南北的谷沟山峡之中,都修造坚垒,完全控制住轵关陉中段、南段,即便放守军出垣曲城,也不虞他们有杀出重围的可能。
垣曲城粮食充足,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禹河北岸的雨季短小而急促,七月中旬便告结束,山里气温又较凉爽,正适宜攻城,而这时垣曲城中的粮食也已经紧缺起来,守军将卒每日口粮降到半斤,普通平民仅给一勺黑豆充饥。
温博这时候才大规模驱使先登营,昼夜不休的轮番从三面附城进攻,消耗敌军的体力、意志。
簧臂式床子弩、簧臂式蝎子弩推到敌城之前,有着比旋风炮高得多的精准度,巢车之上的单兵战弩狙射城头,更能持续不断的杀伤敌卒。
到八月初旬,先登营以三千将卒伤亡为代价,成功攻下垣曲南城门,打开梁军精锐从南城门直接杀入城中的通道。
田卫业在垣曲城内侧开挖内壕沟、内壕沟的内侧修筑护墙,同时还将城中的院落打通后进行加固。
说实话倘若二月初旬,就强攻垣曲城,不知道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跟牺牲,才有可能将这座城池拿下来,但温博硬生生是拖到半年之后有八月中旬,才正式杀入城中进攻巷战。
长时间看不到援军南下,守军将卒的士气就日渐低迷。
而从六月往后城中粮食就开始紧缺起来,守军差不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处于半饥饿的煎熬之中。
而这期间温博在城外组织旋风炮等器械对城池的进攻,始终没有停止过来;由降卒组成的先登营,每天也都是要佯攻数回,就是不让守军歇着。
等大梁精锐杀入城中,看到的昔时潞州精兵,差不多都瘦得皮包骨头、羸弱不堪,穿起重达五六十斤的铠甲,手持矛戟,脚下都有些飘。
八月十八,李碛亲领精锐从两路包抄,突袭杀入垣曲县衙,击溃据守县衙大院的牙军精锐,捉住正衙院之中指挥部将及守军作最后抵抗的田卫业。
此时垣曲城中还剩下六千多残卒,到这一刻抵抗的意志彻底崩坏,纷纷投降,结束长达八个月的垣曲攻防战。
随着堪称蒙军第一附将的田卫业受俘,轵关陉第一阶段战事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但战事并没有因此而暂停。
连接南北两岸的陵上铁索浮桥已经建成,从洛阳城北出发的重型马车,一路可以将粮谷、军械等物资直接运入垣曲城下垣曲往南到马首寨,作为轵关陉的南段,自春秋以降、历朝历代都有修缮其间的驿道,甚至比陵上到渑池之间新修的驿道还要开阔。
经过两年多时间休整的诸部兵马,作战时军械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将卒得到优恤,而这次进攻垣曲城最大的伤亡,主要也是由降卒组成的先登营承受,主力兵马到最后攻入城中打巷战,才狠狠的拼了一把,伤亡不大,体能消耗也有限,并没有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除了使前期承担拦截作战任务、伤亡较大的苏烈、霍厉两部撤到垣曲、轵关陉南口诸寨休整、防守外,温博同时又使林胜率部守安邑南侧的隘口,牵制安邑之敌军。
八月下旬温博就率领李碛、韩豹、何柳锋、温渊四支步战旅,以及中月下旬就调入洛阳的骑兵旅曹霸部、朱贞部,连同两支预备役旅、两支辎工旅及一支由垣曲五千降卒组织的先登营,一并归由温博节制、指挥北上。
九月初,梁军总计五万五千余人马,翻越双沟岭,进入塔子沟,抵达绛县南部的丘岭之中,屯营扎寨,虎视眈眈的盯住北面的绛县城。
春秋晋国就在汾水河谷的东南、王屋山的北麓坡地建绛城,以为国都;秦灭六国后,置绛县属河东郡,迄今已经一千一百余年。
绛县其城东北为翼城县、西南为闻喜县、北为曲沃县,四县共同组织汾水中游河谷最为开阔的腹地。
攻下绛县,登上绛县北侧的紫金山主峰,从北面蜿蜒而来的汾水河在眼前拐了一个大弯曲折往西,直到从浦坂县北侧汇入禹河。
绛县及附近的闻喜、曲沃、翼城诸城所共同构成的汾水中游东南岸河谷地,实是一个据之则能西窥浦津渡、北窥太原府、东经汾水窥上党的战略要冲。
为确保这一战略要冲无失,八月中旬乌素大石亲抵绛县督战,从各个方向集结五万步卒、四万骑兵集中于绛县,而将两翼的兵马都算上,蒙军八月中下旬在汾水中下游集中的精锐兵马总计超过十二万……
第七百四十五章 俘将
九月初旬,洛阳城里都已有些微的寒意了,草叶开始凋零,一阵风吹过,便有黄叶吹落。
田卫业轩昂顾首的站在殿中,眸光收敛的虎目,镇定自若的打量着殿中的诸人,没有太多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也饶有兴致的瞥眼看着悬挂在大殿西壁之上的作战地图。
韩谦穿着朱红蟒袍,坐在凌云阁的御案之后,也打量着田卫业,中等身量,没有太多的勇武之姿,要不是他刻意保留着自以为是的尊严,就相貌而言,可以说相当普通了。
然而这么一个人,当初在晋潞王石承源身边任侍卫武官时并不起眼,之后还是因为其妹田氏为晋潞王纳为妃嫔,才飞黄腾达得任潞州司马、兵马使以及潞州刺史等职,甚至一度还因为裙带关系而受其他晋军将领的轻视。
潞王赶往太原府争位,留田卫业守潞州。
田卫业真正成名之仗,还是在朱裕率十万梁军精锐的围攻之下,死死守住潞州城逾一年之久,始终没有叫梁军杀入城中。
因为城中粮尽,田卫业率部献潞州城投降蒙兀人。
潞王石承源因此悖然大怒,将贵妃田氏与田卫业当时迁入太原的妻儿老母以及田氏亲族近三百口,推到太原城门前斩首曝尸。
这也最终导致田卫业第一个率部杀入太原城,并最终将潞王石承源及子女、嫔妃赶到晋宫之中,一把火悉数烧死,彻底葬送掉晋国短短二十年间所建立的基业。
之后田卫业更是甘当蒙兀人的爪牙,一路攻占晋、蒲、延、麟等州,最终也是他率部攻陷雍州城,可以说是为蒙兀人的南侵立下汗马功劳。
战场胜败乃常有之人,诸将臣在这样的世道都炼就一副铁血心肠,对战场之上的残酷、血腥乃至成千上万的死亡,也都看得极淡。
即便田卫业甘为蒙兀人驱用,死在田卫业手下的梁军将卒绝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即便顾骞、荆浩、韩元齐等人也都不主张对田卫业施以极刑,甚至主张招降田卫业。
这是尊重他在战场之上表现出来的强悍实力。
大梁不缺名臣宿将,即便招降田卫业,韩谦也不清楚他身为孤家寡人一个,心里对大梁真能有几分效忠之心,不可能再用他执掌军政。
不过,韩谦考虑到田卫业即便在攻陷太原府之后血腥屠杀石承源,在晋国却还能获得普通的同情及认可,田卫业能归降过来,还是削弱晋地军民的抵抗意志。
从梁太祖朱温发迹于河淮以来,梁晋两军在禹河南北两军杀伐近四十年,战争的烈度要超过梁楚,更要远远超过梁蜀。
梁晋两地的军民,也可以说是世仇。
这使得陈元臣所部兵马,试图往人口较为密集的太行山南麓山地渗透时,受到相当强的抵制,目前效果并不理想这已经不是这些山区乡豪世族势力较强能说明的。
田卫业以及他手下的俘兵,主要来自太岳山东麓、太行山南麓北坡、太行山西麓以及上党盆地等整个晋南、晋中地区。
温博将降卒编入先登营,驱之附城死战,是出于战术上的考虑,以便能有效减少本部精锐的伤亡。
韩谦没有反对他的这个决定,但私下写信给温博,希望他能对这些降卒宽严相济,特别是经历三次冲锋陷阵之后的降卒,应给予精锐战兵的待遇,甚至对那些有强烈归乡意愿的有功降卒,都应给以盘缠放走。
韩谦这么做,是出于战略层面的考虑。
唯有效削减晋南、晋中等地的军民抵抗意志之后,才能将渗透、游击作战,用于太岳山、太行山南麓山区,为后续削弱、驱逐蒙兀人在这一地区的统治做好前期准备。
渗透作战的作用不容忽视,除这次从轵关陉出兵北伐,特别是战事初期拖延敌援进入垣曲,除了大雪之外,前期进入历山、王屋山扎根的兵马,攻不可没。
对田卫业的招降,冯缭、顾骞他们主张授其从三品武散官归德将军之衔,赐宅院,先将他在洛阳城养起来,但为表示对晋军降将的重视,韩谦特地在凌云阁召见他。
只是看他这般模样,韩谦意兴阑珊的说了几句话宽慰的话,就许他告退。
“田卫业对这副作战地图,没有表现太多的兴趣啊。”看着田卫业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冯缭转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作战地图,颇为感慨的说道。
眼下真正叫韩谦头痛的,还是北伐轵关陉第二阶段的战事要如何去推进。
他这次直接在凌云阁召见田卫业,也有意将参谋府后续的一些作战方案,在这幅作战地图上体现出来,以试探田卫业的反应。
要说目前对双方兵马及战力有极清醒认识的,田卫业绝对要算数人之列。
看到这幅作战地图之后,田卫业神色间的微妙反应,都能直观反应出他对两军后续战事胜负的预判。
然而田卫业的表现,比众人想象中要镇定得多,又或者说田卫业故意想体现他身为降将却不亢不卑的尊严,令众人没有太大的收获。
韩谦托腮看着西壁地图,陷入沉思。
乌素大石在汾水河谷集结逾十二万精锐兵马,其中包括蒙兀本族五万精锐骑兵,战斗力不容小窥。
除了早年蒙兀在燕云、渤海发展冶炼工造,这些年将南院迁往太原府,工造规模及水平都有长足的进步,其嫡系兵马即便没有簧臂式战弩等利器,但整体装备水平并不低。
在地形相对开阔、利于步骑协同作战的汾水河谷之中,倘若是兵马规模相当,大梁兵马装备有最新的簧臂式战械,但所能发挥的优势也相当有限。
更何况双方兵力悬殊这么大。
大梁将此时在绛县、安邑南部以及垣曲境内的兵马都算上,目前也仅有六万五千余卒。
然而,除了出王屋山北坡与敌军在汾水中游东南岸河谷进行会战,韩谦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首先他不能从王屋山北坡撤兵。
那样的话,乌素大石集结如此规模的大军,即便畏于深峡大谷作战不利,不会直接从北面进入轵关陉,夺回垣曲,也极可能会在入冬后,渡过禹河、渭水,与王元逵所部会合,进攻华州、潼关。
而他不从王屋山北坡撤兵,但想着与乌素大石统领的兵马在王屋山北麓、绛县境内对峙不进行会战也不是善策。
拖到寒冬时节,他们在东翼防御空虚,易为东梁军所趁他们这次直接进攻蒙兀人控制的核心地域,展示出如此强的战斗力与作战意志,朱让、徐明珍他们怎么也应该会选狠拼一把。
而今年大梁兵马从轵关陉直接北上,欲直取汾水河谷的消息,此时也应该传到蜀楚这一战是大梁实力与信心的体现,迄今为止歼灭敌军将近四万,还差不多全歼田卫业一度横扫河东的潞州精兵,已足以彻底逆转楚蜀对河洛局势的看法。
这样的消息传到蜀楚,必然会引起沈漾、杨恩、杜崇韬以及王邕、曹干、景琼文等一干人等极其复杂的心理变化。
倘若王屋山北麓的对峙拖延下去,蜀楚众人的心理变化,就会有可能逐步演变为蜀楚与大梁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微妙转变。
还要打,但关键是怎么打?
“赵慈、卢泽两部骑兵现在已经到哪里了?”韩谦突然问道。
“今日午时刚传来新的消息,两部骑兵前后脚到汝阳、嵩阳了,两天后能到洛阳。”殷鹏说道。
为接下来的会战,韩谦将赵慈、卢泽两部骑兵从成州千里迢迢调回洛阳,如此一来,会同已经北上的朱贞、曹霸所部,他们在王屋山北坡总计将有一万两千余精锐骑兵可用。
除了李秀还率一部骑兵驻守陈州外,这一万两千余精锐骑兵,差不多是大梁这几年来砸锅卖铁建设骑兵部队的成果了实际也用不着砸锅卖铁,每年从松藩、祁山引进数千匹优良战马,战马数量已经充足,但精擅骑射的将卒还是不足。
而大梁之前的作战区域,也限制骑兵的发挥,前期的兵备扩充以重甲步兵为主,等到真正要大用骑兵之时,却是恨少。
在开阔的汾水河谷进行会战,梁军以步战旅为主力,无畏敌骑从正面进攻,但在运动作战时,还是需要有精锐骑兵掩护侧翼。
当然,为克服骑兵不足的缺陷,两翼会部署更多装载弩械的轻便战车。
眼前更为关键的,还是要动员、征调更多的兵马北上作战。
…………
…………
进入十月,汾水河谷里流淌的溪河已结薄冰,叶草枯黄,王屋山北麓的山岭满眼望去,已枝疏叶稀,天地笼罩上暗黄的色调。
成千上万的兵马从王屋山北麓的壁垒、峡谷杀出,仿佛青黑色的洪水,在开阔的河谷平原上静静的流淌着。
而在此之前,已有四百多艘洛阳|水军的战船,从潼关北侧沿着禹河的大河湾往北拐进。
在襄山的东北麓,有一座前朝时修建的渡桥横亘在禹河之上,连接这处自秦汉以降就名闻天下的蒲津渡口。这座渡桥,乃是用粗如手臂的铁索连接浮舟而成,两岸共用四樽重十万斤的铁牛牵引。
虽然每樽铁牛乃是分部位逐段浇铸,最后合为一体,但也堪称当世之最;每樽铁牛还用七根铁柱作桩。
浦津渡以东二十里外的蒲州城,作为关中的侧门,有河东、河朔陆道入关中第一锁阴之谓,与南侧的潼关并称关中要津。
洛阳|水军此时自然没有进攻蒲州城的能力,即便是逆流而去,靠近蒲津桥时,也是顶着守桥蒙军的箭石,冒险将战船悬停在湍急之中,再以将卒用巨斧将铁索一点点的斫断,将渡桥破坏掉,打开继续溯流而上,直至进入汾水河。
萧衣卿陪同乌素大石站在降县北侧的紫金山之巅,蹙着眉头看向二十里外的汾水河湾之中舟楫如林。
“韩谦当真以为胜利已经他的囊中之物了吗?”乌素大石低沉的声音,带有一丝压制不住的愤怒。
河淮境内的溪河,差不多到十一月中下旬才会陆续冰封,但禹河以北的河东、河朔等地,则要更早一些,甚至北地寒流突如其来,十月底汾水就冰封起来,也是近五六十年来极为常见之事。
洛阳|水军在这时候迂回数百里水路,进入曲沃县西侧的汾水大湾口之中,这意味着这个冬季梁军主力不能打通从绛县、曲沃、闻喜抵近汾水东南岸的通道,洛阳|水军就将极可能全军覆灭汾水之中。
眼前这一切,也体现出梁军进行会战并夺取最后胜利的决心跟信心。
韩谦是不是膨胀到狂妄自大,萧衣卿不是很清楚,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身旁诸将脸色皆阴沉下来,又或者眼瞳里或多或少藏有一些忧色。
这在会战即将展开之时,绝非好的现象。
萧衣卿却无法为之说什么,垣曲的失守以及田卫业被俘、其部被歼灭,已经是笼罩在众人心头难以揭去的阴影。
然而,这一切并非是他之前没有预料与担忧。
他甚至很早就建议将浦州、河津的兵马,都换成更擅长城寨防守的步卒,于绛县、安邑以南的深峡大谷之中多筑壁垒以守之。
但是,无论是燕云汉军,还是渤海国的附军,都不得北院的信任,王元逵、王孝先、田卫业等人贿赂北逃仕族以谋关中、河东诸地的谣言也在北院贵族之中肆意传播。
即便乌素大石最终坚持封授王元逵、王孝先为渭南、凤翔节度使,但他希望多征蓦晋地兵卒,调燕云汉军入河津受田卫业节制指挥,以加强轵关陉防御的命令,最终也是被北院叫停。
北院坚持要求河津、浦州的驻军,必须要有一半乃是蒙兀本族精锐骑兵。
这使得去年底梁军渡河北攻垣曲,先是萧思庆等人担心骑兵进山作战不利,没能坚决的抵挡住梁军小股兵马的袭扰,派援兵进入垣曲与田卫业会合,最终在垣曲北面的隘道被堵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垣曲城被围困长达七个月之后最终被攻陷。
垣曲被残灭的两万多兵马,乃是晋地归附最为精锐的一支战力,在田卫业的率领下,先守潞州城,令梁帝朱裕折兵而光,后陷太原城,葬送晋国最后的基业,继而克延麟雍桐诸州。
田卫业被俘,其部主力被歼灭,就剩万余残兵守安邑等城,对诸将卒的士气怎么可能不重?
任何一支兵马超过万人规模,便会给人无边无际之感,何况双方在汾水东南的河谷之中,投入的兵力总规模将超过二十万。
即便洛阳|水军不闯过重重封锁,进入汾水河谷,只要韩谦决意发起会战,就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杀。
毕竟绛县南部出轵关陉的隘谷,口子仅有两三百步。
这么宽的口子,对万余人规模的军队来说,是足够用来进出的,但对于至少有**万人进入汾水河谷作战的梁军而言,一旦战事失利,这么多人马,想要短时间内从这么窄的口子撤入王屋山北麓峰岭之中,极容易形成致命的混乱。
萧衣卿原以为韩谦考虑到这层因素,考虑到他们在北面集结优势兵力,不敢仓促会战,会选择跟他们对峙。
现在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韩谦与梁军的决心跟信心……
…………
…………
“我仅仅是负责给你送援兵过来,顺便帮你鼓舞一下士气,但这仗要怎么打,还是你与前锋诸将说得算……”
韩谦披猩红色大氅,抵达十月上旬就予人割面之感的风寒,勒马停在一座山头,眺望汾水河谷之中苍茫景色,跟温博说道。
除了冯璋、何柳锋、窦荣、董泰四支整编步战旅外,另外四万援兵都是这两年从逃难进豫西、南阳的豫东流民中征调精壮,编入八支预备役旅之后赶赴过来。
这四万援兵勉强接受过为期四个月的编训,战斗力自然远远及不上主力步战旅,但这已经是目前情势下,往垣曲前线增援兵马的极限了。
毕竟蜀楚两国遵守和议,这个冬季没有异常,但东西两翼却还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去抵挡住关中蒙军及东梁军的攻势。
当然,他下令洛阳|水军突破蒙军的重重封锁,提前杀入汾水于曲沃、闻喜两县北部的河湾之中,看似预备用来封堵溃敌的退路、尽可能的争取这一次会战获得最丰硕迷人的战果。
但实际上,韩谦这是为会战遭到不利时所做的部署。
一旦战事失利,进入汾水河谷腹地作战的兵马,很难从狭小的谷口南撤,到时候还能一路杀到汾水河南岸,与水军会合后且战且退,能从襄山西麓撤到潼关北侧,不至于战事失利,主力会被尽数围歼于汾水河谷之中。
因此这次会战必需要在汾水冰封之前分出胜负来。
韩谦亲临前阵督战,但还是将战场的指挥权交给温博及郭却等将。
实际上双方进入战场的兵马超过二十万,战场范围覆盖近百里。
无论是谁,他、温博,还是敌军的将帅,都很难全局掌控战事的进程。
前期能照计划,顺利的将诸部兵马投入战斗的预定地点,就已经相当了不了,而等会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更多还是依赖跟考验各级指战将领、武官的指挥能力。
这一仗倘若能打赢,大梁将奠定驱逐胡虏、定鼎中原的根基,而倘若失败,近三年来的经营将毁于一旦,甚至形势可能还要更恶劣。
韩谦再好的心性,也没有办法留在洛阳安静的等待这一仗的最终结局……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战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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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东南河谷,范围覆盖绛县、闻喜、曲沃、翼城等县,地形主要以低矮丘岭及溪河冲积平原组织成,利于骑兵迂回作战,而蒙军在河谷之中据有多座坚固城池,依城而战,又拥有占据绝对优势的精锐骑兵,这一仗怎么看都是蒙军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韩谦不希望两军在王屋山北坡继续对峙下去,乌素大石也迫切想着在汾水东南河谷进行会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谦担心大梁与蜀楚的关系随时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乌素大石也有迫切进行会战的理由。
除了此时组织会战更有利于蒙军外,乌素大石还担心,一旦叫梁军在轵关陉北隘口附近的王屋山北麓山地里建立起坚固的据点,到时候少量梁军就能牵制他们大量的兵马,甚至也将直接威胁人口及耕地占到河东故郡四分之一的汾水河谷平原的农耕生产这也决定了蒙军这个冬季,绝不能单纯的仅仅是防守绛县、曲沃等有数的几座城寨就够了。
汾水河谷作为太原联接关中的核心通道,不要说乌素大石这样的人物,即便中下层将领心里也都清楚,倘若叫梁军像把尖刀,直指汾水沿岸,时间拖延下去,他们后续对关中的控制力必然会被严重削弱。
而南侵以来战事甚利,却在韩谦入主河洛后,蒙军的战略意图屡屡受挫,梁师雄的魏博精兵以及田卫业的潞州精兵相继被全歼,对南院将卒的士气影响极大,也导致北院越来越自以为是的发出声音、对南院事务指手划脚。
乌素大石也迫切需要一场新的胜利,重立声威。
为了吸引梁军从轵关陉北段隘谷里出来进行会战,十月上旬乌素大石还特地遣使进垣曲城见温博,约定蒙军到时候会撤出王屋山北坡,给梁军腾出排兵布阵的空间,两军在绛县西南的开阔地带决一死战。
随后进迫王屋山北坡的蒙军确有往后收缩,但温博不会单纯以为乌素大石真有宋襄公那样的“雅量”,真会让他们将全部的兵马都舒舒服服的从王屋山的深峡大谷之内调出来再进行袭击。
陈元臣前期率领渗透兵马做了大量的工作,将王屋山北坡及绛县的地形进行周密而详尽的勘测,除了几乎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山嵴峰岭、坡谷旱沟、溪涧河渠以及野径山路等都一一在最新的作战地图上标示出来,还往全体参战的三百多个主战及预备役营,分别派出两到三名联络向导。
陈元臣没有直接领兵作战,而是进入前锋大营军情参谋部直接协助温博参赞军务。
蒙军往北收缩,温博便指挥兵马出隘口后,从北坡相对平易的坡谷地形,克服困难往两翼山地扩散。
倘若真要是沿着蒙军预想的绛垣驿道直接北上,在抵达绛县城南之前,必然会被蒙军凶狠的打反击;他们大量的兵马拥堵在狭窄在绛垣驿道上,施展不开,侧翼再受到敌骑猛烈的进攻,极容易诱发全部的崩溃。
乌素大石不可能真等到梁军主力舒舒服服的展开后再进行决战,看到其计不售,大量的梁军仿佛青黑色的洪水般,通过相对平缓的坡谷,往王屋山北坡两翼山地扩散,当即传令前锋兵马立刻掉头,沿绛垣驿道往南进攻。
通过铜望镜,站在绛县南城楼之上,看着如洪流一般的梁军从隘口涌出,萧衣卿心头的阴影变得更重。
虽然他们侦察到韩谦从颍西等地,所抽调北上的增援兵马,多为战斗力不是多强的预备役兵卒这也说明梁军这几年的军事积累并不够雄厚,所守又是四战之地,难以将全部的精锐都倾其所有的都押到一处战场上但看着洪流般涌出的梁军,萧衣卿能感受到梁国君臣进行会战的心思比他们还要坚定、迫切,难免会产生一丝自我怀疑。
通常说来,最为高明的策略都要尽可能“使敌所不欲”。
简单的说,敌方畏战、避战,就应该千方百计、尽可能迫使其应战、出战;而敌方迫切想战,那就应该反过来拖延时机、消耗敌方的耐性,以待形势往更有利的方向转变。
眼下的形势,双方都迫切想进行会战。
相比较而言,他们在兵马规模上更占优势,但眼下看来从轵关陉发动会战,却是梁军密谋已久的计划,除了兵马规模上略有不足外,前期必然做了比他们更为充分的准备。
两军前锋兵马在绛垣驿道及两翼开阔地带很快就接触上,双方兵马加起来有两万多人,远远站在绛县城头看过去,就洪流涌动之感,厮杀声、风啸马鸣相距十一二里传过来,令人惊心动魄。
这时候还仅仅是战事初起,诸部兵马在绛县城两翼排兵列阵,传令骑兵还能在诸部兵马营地之间快速有序的穿行,乌素大石这时候还能掌控战局的演变、发展,但随着战事进入更激烈的阶段,双方兵马不可能避免的犬牙差互的交错到一起,到时候更多就只能依赖于前阵将领的指挥调度了。
萧衣卿清楚知道蒙军在这点上是居于劣势的,他们更多的还是要尽可能保持阵列的整饬。
必要时甚至可以不计伤害的用精锐骑兵快速冲击梁军阵列,将其冲散,以便后续更整饬的步甲阵列往前推进,要尽可能避免与梁军打犬牙差互的混战。
当然,他们是依城而战,对整个战场的控制力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
…………
敌军反攻过来,温博当即下令前部兵马沿着绛垣驿道往南收缩,下令已经扩散到两翼山地的兵马就地进行集结,尽可能利用轻便战车稳固战阵,沿着绛垣驿道及两翼的山地,形成一个口袋阵形,打击沿绛坦驿道南下的敌军。
敌军往北收缩,前阵兵马则沿绛垣驿道继续往北挺进,并持续不断的往两翼的坡谷地扩张。
两军三天时间,双方在绛垣驿道大小三十余战,各死伤数千将卒,相对而言前期在地利吃亏太大,梁军的损失还要略多一些,但也成功在绛县南部地区获得足够大的展开面。
除了预备兵马外,六支步战旅、三支骑兵旅、六支预备旅全面进入绛县南部地区。
这三天来韩谦一直留在轵关陉北段峡谷深处的红石寨内,默默关注着战事的进展,没有到前阵督战,也没有给派人给温博传一句话,或递一封手诏。
四万多预备兵马也都调出轵关陉的北隘口扎营,这意味着最终全面决战的条件已经成熟。
温博与受韩谦命令、自从轵关陉北伐战事以来就过来给他担任总参议的郭却,这一刻心头也如巨石压顶。
这一仗将从根本决定北线战局的走向,温博一生经历多次生死大仗,这样的时刻也是没有半点轻松之感,深感肩头承受的压力巨大。
温博与郭却在一群参谋武官的陪同下,视察过前阵营垒,返回中军大营,远远看到他的大帐之旁多出一队警备旅的将卒,看向到大营前迎接他们的霍厉问道:“君上过来了?”
“君上与淑妃、奚夫人在大帐之内。”霍厉说道。
温博这一刻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感受到责任重大,却又不希望韩谦直接干涉他的前线指挥权。
在他看来,即便韩谦能克制住不说什么话,但韩谦赶到前锋大营,就会给下面的将领传递一些微妙的信号,从而干扰他的临战决策。
温渊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其叔温博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流露出不愉悦的神情。
温博恍然想到,全军上下论及用兵并无一人是君上的敌手,难道战场之上真有什么细微之处是他疏忽掉了,以致君上不得不食言,赶过来提前?
想到这里,温博翻身跳下战马,与郭却、温博、陈元臣等人疾步往大帐走去。
在冯缭、顾骞、韩元齐、殷鹏等人的陪同下,韩谦与赵庭儿及奚荏坐在大帐之中,正与留在大帐里当值的几名中低级参谋围着长条形的军议桌说着话,看到温博他们通报走进来,站起来笑着说道:“我食言了,你看到我坐在这里,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吧?”
“末将不敢,”温博行礼道,“君上赶过来,必是温博考虑有不周之处,令君上担忧了。”
“你们做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韩谦示意温博他们都坐下来说话,说道,“不过,今夜若无大风,庭儿预测到王屋山北坡明日凌晨大概率会出大雾天气,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们这点……”
“敢问淑妃,大概率到底有几成把握?”温博禁不住盯向赵庭儿问道。
汾水河谷秋冬时天气寒湿,易起大雾,这是温博早就知道的事情,但问题在于他并不能准确预测大雾到底会在什么条件下生成,因此大雾天气对两军兵马而言,是一个都需要警惕却难以利用的中性因素。
倘若他们能更精准对大雾生成进行预测,在大军团作战方面他们则将能彻底掌握主动权而在大雾天气里,将敌军主力从营寨里引诱出来进行作战,他们又能提前有心理及各个方面的准备,则能更加充分的将他们在指挥体系上形成的优势发挥出来。
温博原计划休整两天,再将兵锋往绛县纵深推进,抵近敌军的前锋线,进行拉锯作战,试探或者说消耗敌军的作战意志。
这是最保守也是最稳妥的战法。
而倘若能确认明天凌晨一定会起大雾,这个就太关键了。
他甚至可以直接调整既定的作战计划,可能午后就要将战斗力相对要弱得多的预备役旅部署到中线来。沿绛垣驿道往敌军的前锋线推进,将敌军精锐主力吸引到这一线出来。
而大梁真正的精锐作战旅、骑兵旅,则要趁夜部署到两翼去。
待到明日凌晨大雾,精锐作战部队从侧翼直接往纵深穿插,直接进攻敌军在绛县城池两翼的营寨,将绛县境内集结的**万敌军主力,都直截了当的卷入混乱的决胜战场之中,进行无情的打击,并予以歼灭,以此一仗就杀得蒙军一蹶不振。
诸部早就建立参谋体系,北伐兵马更是在战前就建立郭却领导的前敌参谋部,辅助温博处理各种复杂的军务,针对各种情况也早就拟定种种不同的预案。
问题在于温博要确认这个大概率,到底是多大的概率。
要是仅仅超过五五之数,他将战斗力偏弱的预备役旅集中到沿绛垣驿道中线部署,明天却没有起大雾,极可能会被敌军抓住痛脚拼命的打反攻,从而导致战局彻底对他们不利起来。
“连续三天来,空气里的水汽所测含量都在稳步提高,午前已经达到饱和,关键还是要看夜里会不会起风。南风无大碍,但夜间起干冷北风,水汽吹散,则雾难生。而起雾的这个概率,也要依据夜风的大小才能更准确的预测。无风及和风,明天凌晨确起大雾,夜里生动叶之风,依工师院目前的实验数据,雾天概率则要降到八成,起鸣条之风,起雾概率要降到六成,摇枝之风以上,水汽大概率会散……”赵庭儿说道。
前朝李淳风著书就对风这一气候现象进行过初步的研究,将风力大小以“无风、和风、动叶之风、鸣条之风、摇枝、坠叶、折小枝、折大枝、折木、飞沙石及拔大树”分为十个等级。
工师院目前已经有更精准的测量办法,但风力分级还是依照旧例。
工师院对天气预测的研究才刚刚展开,远远谈不上精准,也就在大雾的生成条件相对简单,目前算是有些能拿得出手的成果,只是还没能形成一个天气预测的体系,历阳、洛阳的综合学堂也好,诸镇兵马以及军情参谋府也好,都还没有进行推广……
…………
…………
轮番进入前阵作战,以便能有效降低将卒体能的消耗、分摊伤亡,进行及时而有效的兵员补充,是常规的战术安排。
梁军交换旗号后,午后将三个预备役旅顶替三个主力步战旅安排到前锋线上,后续再往前锋线增派两支预备役旅,蒙军很难从中看出有什么异常。
而乌素大石不想看到前锋线上的蒙军再度被梁军压迫后撤,不想看到梁军更舒服的在绛县南部开阔地带展开兵力,甚至将兵锋推到绛县城下,也只是相应调动兵马,加强沿绛垣驿道两翼展开的前锋线兵力部署。
入夜后,通过密集的火把,看到有大股梁军翻越两翼山地,包抄夹击其前锋线侧翼的迹象,乌素大石也是同时往前锋线两翼简陋的护寨之后增派兵马,不知不觉间,双方在前锋线及两翼都堆积了大量的兵马。
子夜时分,天静无风,一团团雾汽先从汾水河升腾而起,然后往两翼散开。
由于洛阳|水军控制住汾水河道,除了少量的斥候骑兵外,蒙军的驻地距离河岸都较远。
汾水河谷秋冬常有大雾,斥候骑兵并没有意识到子夜过后雾汽沿河往两岸扩散有什么异常或者有什么值得引起警惕的地方。
他们只是比往时更靠近河岸,盯着梁军战船不要有什么异动,甚至也不觉得四十里外,两军在前锋线上发起的夜战,跟此时沿河升腾而起的雾汽有什么直接联系。
远远看到汾水河上空有数盏孔明灯升起,确认沿河先起大雾,在温博的指令下,曹霸、卢泽翻身跨上战马。
他们的作战任务,是各率三千精锐,赶在黎明前穿过两翼长约二十余里的谷坡小径,率先对敌军前锋线两翼的兵马发动突袭,撕开口子,然后掩护已经进入两翼预备出击阵前的四万主力步战旅精锐,沿绛县城两翼的开阔地带,直接往敌军纵深处穿插,赶在大雾消散之前,突袭蒙军的两个骑军大营。
双方集结于汾水东南河谷里的兵马太多,而绛县城池坚固却小,装不下这么多的兵马,更何况乌素大石绝不是要打守城战而坐看梁军在绛县南部安营扎寨。
除了乌素大石的扈卫兵马外,九万蒙军主力主要在绛县两翼以及抵挡梁军继续北进的前锋线上扎营。
乌素大石、萧衣卿在一个时辰之后,才注意到绛县城里的雾汽湿重起来,但也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毕竟大雾天气对两军而言是同等不利的中性因素,他下令诸部加强警惕的同时,也料想梁军面对天气的突发转变会变得更谨慎。
前锋线上匆匆发起来的夜战,随着梁军的收缩而暂息,这似乎也符合他们的预判。
要不是一贯的谨慎,乌素大石都想回卧房休息去了。
乌素大石与萧衣卿觉察到异常时,是前锋线两翼的将领察觉到浓雾之中梁军在坡谷之中的推进并没有因为大雾而中断,但此时天色已朦朦亮,湿重的雾汽都有水珠在窗纸上凝结,推开室门,连两丈见方的小院里景物都没有无法一眼看清楚。
大雾起来后,远处的火把便被遮住无法看见,两翼的斥候探马,是通过两军控制边缘地区的响动,判断梁军一直在往前锋线两翼南侧集结,而且规模巨大,远超乎他们的预料。
萧衣卿骇然立起,梁军预测到今日的大雾,早就计划部署好要趁大雾从两翼发动突袭?
“所有传令扈随即刻出动,传令前锋线及两翼诸营寨将卒立即结阵防敌!”乌素大石大声叫道。
前锋线上的营寨太过简陋,简单的栅墙或单薄的夯土护墙加浅壕窄沟,不需要什么战械就能轻易突破。
而在大雾之中,点燃篝火也无法照远。
虽然在大雾之中自有联络以及辩识方向的手段,但问题在于梁军是有备而来,在这些方面要比他们做得更加充分,而他们前锋线上的战卒可能都已经散入营帐歇息,仓促间集结哪里有可能会做好充分的迎战准备?
诸部将卒唯有尽可能聚拢起来,结环阵固守,尽一切可能避免陷入混乱,是防范梁军趁大雾发动突袭的唯一应对手段。
为防范梁军斥候已经渗透进来拦截传令扈骑,乌素大石同时令城楼之上的兵卒以最大的力气敲响战鼓、吹动号角示警。
萧衣卿随乌素大石登上南城楼,就见天地间雾茫茫一片,十丈之外的景物就被大雾遮得严严实实,一颗心如沉井底,很快两翼就有梁军突袭杀出的消息,更是叫他们脸色阴沉。
“右翼虎锋营被梁军击破,双方兵卒伤亡不明,营帐为梁军纵火烧毁,将卒四逸,梁军似往榆家沟方向而去……”
“左翼甲锋营、拐山营为梁军击破,梁军似往田洼湾而去……”
一个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似雷霆般令他们震耳欲聩。
“梁军是奔骑兵大营而去!”萧衣卿骇然说道。
传递回来的情报虽然混乱,但他并不难分析出梁军从两翼突袭杀出来的兵马意图是什么。
绛县南部地形,还是以为浅低丘岭为主,前锋线及两翼以燕云汉军及归附军步卒为主,骑兵大营则部署在绛县城侧后翼,是翼望将梁军一步步推进到绛县城,再用骑兵从开阔的谷地进攻其侧翼。
大雾天无法出战,现在数万骑兵都龟缩在两翼的数座连营之中。
没有考虑到梁军步骑前期就敢如此往纵深穿插,同时骑兵又不是用来防御的,连营的防御设施极为简陋,突然遭遇敌军突袭杀来,不能结阵作战,在大雾天气里又无法迂回穿插,天知道被梁军突袭杀过来后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速令哲合、敏山,着其部弃营往曲沃、闻喜、翼城三地散开,不得与敌硬战!”乌素大石下令道。
骑兵来去如风,将大营抛弃掉不会有什么损失,等到大雾散去,再集结起来也方便,要不然与有备之敌在大雾之中混战,不知道会被杀成什么样子!
看着数名扈骑出城门,纵马深入大雾之中,赶往骑兵大营传令,萧衣卿心中忧虑难去;要是这一次突袭是梁军早就计划好的,则意识着其水军兵马极可能已经登岸,从骑兵大营的侧翼结阵进行拦截。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之中,骑兵很难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一旦被拦截住并混乱起来,绝大部分的骑兵偏离主干道后,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到时候只能陷入各自为阵的乱战之中,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然而他们除了坐等大雾散去,并不能做更多……
第七百四十七章 战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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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这些年最为重视的乃是基层将吏武官的培养,这使得大梁小股兵马分散独立作战能力强。
骑兵撕开敌军前锋线两翼的防垒,数以万计精锐兵马,在能见度仅有七八丈的大雾之中,即使是以百人规模的哨队为单位,通过坡谷、坑坑洼洼的田畦地往北快速推进时,也看不见队伍的首尾。
偶尔有乱溃的敌军冲撞进来,又或者溪河、村寨阻拦,往北推进的阵列难免会被拉得更散,即便是以哨队为单位往北行军,阵列也做不到首尾兼顾。
这换成当世其他势力的军队,绝对是军事上的一场灾难。
而大梁兵马即便拆散到小队规模,也不会失去战斗力。
正常情况下,敌军骑兵力量在开阔的汾水河谷之中占据绝对优势,温博绝对不敢让兵马过于分散的进行作战,必须保证足够的密集阵形,才能防范住敌军可能从各个方向迂回发动的冲击。
不过,大雾天气彻底压制住敌骑迂回穿插作战的能力,梁兵则可以肆无忌惮的以哨队、甚至以更小规模兵马为单位进行分散行军、作战。
而战前也对雾中行军进行必要的动员及准备。
最先往前推进的兵马,每一支哨队都携带一到两名熟悉地形的向导,沿路都会留下明显的标识,指引后续的兵马前行。
即便遭遇溃散敌军发生战斗,前期也明确以击溃、驱散为主,而队列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进行一次整顿,再继续前进。
整个过程,说白了就是考验军队的组织能力,有没有渗透到基层。
没有明确的旗帜传达作战命令,大雾之中口令及哨鼓,主要也是用来分辨敌我,这时候进退以及休整的时机,乃到面对突然遭受到的溃敌或还保持相当作战能力的整队敌军,都需要基层武官作出独立而果断的判断。
而小股兵马暂时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络,更需要基层武官去克服、安抚手下兵卒的惊惶,决定如何就近防御、集结以及联络主力部队,或自行确认新的行军方向。
梁军这些年扩编速度极大,也不是所有基层武官经过一定的培训之后,就都能成为精锐武官,但韩谦从发迹叙州以来,除了重视基层武官的培养,更重视游击作战,这两者甚至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这使得梁军之中,有大批的基层武官,拥有独立带兵作战能力。
这个比例在全军哪怕是仅有三分之一,在这样的大雾之中,在两军相遇注定要陷入混战之中的情形下,梁军就已经奠定了绝对的优势。
…………
…………
主力步战旅在骑兵旅的掩护下,快速往北突击,也留下相当多的精锐兵马,驱散、打击敌军前锋线两翼阵地上的乱兵,不叫这些溃散的敌卒有重新集结起来的可能。
而沿绛垣驿道集结的前锋兵马主力,虽然温博在决战前换上战斗力偏弱的预备役旅,但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蹲在原地坐看主力作战部队在敌军腹地搅个天翻地覆,而他们没有新的作战任务。
想要毕功于一役,还需要同时从正面战场杀穿其防线,将敌军的抵抗意志彻底的摧毁掉。
要不然的话,往敌军纵深腹地挺进的突袭兵马,就算能将降县两翼的营寨都踏破,实际的杀伤量也会相当有限。
这样的突袭作战,更多只能将后方的敌军杀溃杀散,难以完成重创劳军的艰巨任务。
倘若不能从正面防线进行突破,北面的绛县、闻喜、曲沃、翼城等城池都在蒙军的绝对控制之下,乌素大石据这些城池收拢散溃兵马的速度,甚至组织反攻的速度都会极快。
这不仅极大限制战果的扩大,甚至这一仗都未必能成功迫使蒙军从汾水河谷撤退。
真要是如此,这场会战也意味着不会就此能顺利结束。
预备役旅基础兵员都是新兵,特别是从豫东逃难民众中征募补入营伍的四万青壮,突防战斗力弱,分散作战以及独立作战能力弱,很难指望他们去打硬仗。
不过,预备役旅从高级将领到基层武官骨干皆是军中的精锐武官及老卒,组织新卒操训过三五个月,结阵作战以及攻城夺寨作战的能力,还是要比普通的地方州兵强出一截。
蒙军前锋线上的营垒要修得稍稍坚固一些,战械部署也齐全而密集,但不管怎么说,都远无法跟绛县高逾三丈的城墙、宽逾七八丈的深壕相提并比。
更关键的是两翼被突破之后,前锋线上的蒙军都不知道有多少梁军杀到他们侧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梁军将从后方包抄过来,攻打他们的侧后,心思混乱一片,混乱中甚至有人从简易防御垒墙摔落下来。
人慌马乱,还有人在混乱中大叫“某某将军”打开大营投降梁军了。
细听人名,还真是田卫业的部将,只是垣曲失陷时,这人留在历山的北面守安邑城。
混乱中真假消息难辨,人心变得更加惶惶。
虽然乌素大石一直传令要前锋线上的兵马稳住阵脚,但在这种情况下,普通将卒哪里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真正稳住脚阵不慌乱。
辰时过后,大雾之中的能见度稍稍好一些。
温博下令驻守前垒的一支主力步战旅、两支预备役旅簇拥着架壕车、洞屋车、撞木、云梯车,如洪流般一起往敌营前垒扑去。
敌营前垒横垣于绛垣驿道及两翼,这里的地势已经相当开阔,敌营前垒东西绵延约有四里,以壕沟、护墙加拒马、鹿角、地钉等碍障物组成防线。
在这么窄的防线上,一下子就投入一万五千战兵附城,密集程度可想而知,差不多以营为单位,同时展开四十多条攻城通道,以人海战术往敌营前垒冲锋过来。
附城进攻的兵马如此密集,面对敌军从防垒之后投掷、射击的箭石、泼洒而出的火油,一开始的伤亡就注定会惨烈无比。
然而温博无视敌营投掷出来密如蝗群的箭石,也完全无视敌营前垒之前的伤亡会有多惨烈,下令将百余面大鼓一字排开,选大力兵卒擂动战鼓,要求冲锋兵马闻鼓不停则前进不息,后退者皆斩阵前。
说是能见度稍高,但十丈开外的景物还是模糊不清。
梁军早就有准备,夜战时就在敌营之前留下来清晰的印记、标识,引导兵马附城,而在进攻路线上,更是利作一座座坚固的车阵作为一个个中断点,除了划分进攻通道外,还负责传递信息、军令以及督战。
敌军将领没有充分准备,混乱之中却必须要进入搏杀最激烈的垒墙之上,才能及时掌握战场上的变化。
这也是以有备杀无备的最大优势所在。
温博同时开出四十多条通道组织兵马附城,以人海战术不计伤亡的进行饱和强攻,就要敌军前锋线上的将领无法首尾兼顾,才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撕开口子。
敌军前锋营垒之中,是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将、宿将,毕竟哪怕是晋地投附这时候还铁心跟着蒙兀军走的将领,也都是戎马半生的职业军人,身边也有不少精锐的牙军扈卫能打血腥硬仗。
不过,在这么混乱的局面下,左右相隔十数丈就摸不清楚情况,敌军怎么可能在四里余长的前垒防线上做到面面俱到?
每从敌军前垒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温博就增派一队援兵上去加强攻势,毫不犹豫的往敌营纵深穿插。
预备役旅的将卒,攻坚战斗力不强,不宜分散作战,便以密集如鱼鳞般的阵形,肩臂相挨着举起刀盾戈戟往敌营纵深挺进,也不搞什么迂回穿插或分割敌军的战术,只求将敌营杀透之后就守在敌营的另一侧。
这种战术很难将自身的伤亡降到最低,敌军推床子弩射来,一箭之下甚至会有三五人殒命,被敌旋风炮投掷的石弹砸中,还会伤亡惨烈,但简单实用。
实际上也不需要四十多条通道都取得进展,激烈一个时辰,午前浓雾总算是渐渐散开,视野能看到百步之内的景象了,但这时候梁军有十数路兵马先后杀透敌营。
敌营前垒三万多兵马不知道伤亡多少,剩下的兵马,要么彻底被切割开,陷入混乱之中,要么撒开脚丫子丢盔弃甲的往北逃跑。
朱贞指挥其部一队队骑兵,从缺口处杀入敌营,在混乱中格杀还试图反抗的敌军,清理出两条主要通道,供何柳锋、谭休群、赵慈等养精蓄锐到这时还没有出动的四支步战旅、一支骑兵旅,快速越过敌营前垒防线,往绛县城逼近挺进。
温博做这样的部署,是要以曹霸、卢泽、苏烈、霍厉等凌晨就从两翼往北发动突击的兵马为第一梯队;以进逼绛县城的何柳锋、谭休群、赵慈率所部作为第二梯队,同时以此时在两军前锋线战场上歼击溃兵、以预备役旅为主的四万兵马为第三梯队,去掌控绛县及外围三四十里方圆之内的广阔战场。
如此部署,也是要确保不出意外,同时还要尽最大可能的将蒙军的溃兵滞留下来,予以杀伤。
这样才能达到最大限度歼灭蒙军有生力量的作战意图。
当然了,将何柳锋、谭休群、赵慈等部派到绛县城下,并非是温博奢望捉住乌素大石、萧衣卿,而是要盯住他们。
此时的绛县城里,还驻有乌素大石直领的六千扈骑。
这六千人马,可以说蒙兀最精锐的骑兵。
温博不派出一支足够强力的兵马将其死死盯住,一旦到午后大雾彻底散去,这么一支拥有快速机动作战能力的精锐战力,又差不多位居整个战场最核心的位置上,依旧拥有翻转整个战局的可能。
用不到两万精锐步卒以及不到三千骑兵,在外围战场还是一片混乱的情形下,想要将敌方最精锐六千的战骑围困在绛县城里,是极难完成的任务。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骑兵规模太有限……
一万两千骑兵目前差不多都派上战场,温博着朱贞所部只能在敌营前垒附近击杀敌溃,但严禁他率部往纵深随意穿插。
温博这么做,主要还是担心战场上随时有什么变数。
到时候他只能传令朱贞快速集结一部分骑兵赶过去增援。
完全留在后军充当预备兵马的序列里,目前已经没有哪怕一营的整编骑兵了。
甚至这时候只要能再多出三千骑兵,给温博调用,他就会考虑将乌素大石及萧衣卿等敌军将帅都留下来。
现在他虽然给冯璋、谭休群等将进入战场后有见机行事的处置权,但在整个战局的安排上,他没有奢望想着去留下乌素大石及萧衣卿……
第七百四十八章 战役(三)
(感谢本书第一盟主圣淘宇的打赏,下午应该还有一章加更……)
午后干冷的寒风,越过吕梁山、太岳山的峰岭,吹入汾水河谷,将已经变得有些稀薄的雾汽彻底吹散。
这时绛县、曲沃境内的诸多简陋营寨,差不多都被踏破,到处都是伏尸,更多的将卒仿佛无头苍蝇般往外围亡命溃逃。
乌素大石知道他们倘若坚守绛县,非但不可能收拢到溃散兵马,一旦被梁军围实,必将插翅难飞。
当然,何柳锋、赵慈、谭修群率领一万三四千精锐步骑进逼绛县城下,乌素大石也不敢将手里最后六千整编精锐拿出来搏一把,只是窥着空隙,杀出绛县,一路往北突围,待他们仓皇逃到翼城县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惊惶不定的骑兵进入城中休整,萧衣卿狼狈不堪的扶着马鞍而坐,看着西边的天际,云层似笼罩上紫色的蕴霭而紫霭的深色,又隐隐透出血色光芒,似预兆这个场血光之灾。
目前传来消息,曲沃县、绛县两城已经失陷,但差不多有七八万梁军进入汾水南岸的河谷地,在占领曲沃、绛县两城后,将汾水南岸战场切断开,却还不满足。
在临近黄昏时,梁军还分出两股兵马渡过汾水河,往西北侧没有什么守兵的稷山、高凉二城开拔而去。
到深夜,乌素大石于翼城县南部收拢溃逃过来的兵马,加上翼城本来的守军,手里总算是有一万四千多兵马可用,但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往东面的安邑、浦津、临猗、万荣等县逃去。
萧衣卿欲哭无泪,怎么都没有想到梁军竟然提前预测到大雾将生,还在大雾升起之前做好发动这次突击的一切准备。
跟他之前猜想的一样,突袭发生之后,洛阳|水军三千多将卒就借着大雾的掩护登岸,在骑兵大营往曲沃、翼城以及闻喜三个方向的驿道上提前做好埋伏。
待敏山、哲合等将,得知梁军趁大雾发动突袭,他们第一时间也担心梁军会直接杀到骑兵大营来,甚至在乌素大石的命令过来之前,就各自率所部骑兵放弃简陋的营寨,沿驿道往两翼疏散。
他们想避开梁军从南面杀来的突袭,却不是想撞上洛阳|水军将卒登岸布下的埋伏。
正常天气下,洛阳|水军将卒没有穿重甲,又没有太多重型陆战军械,仓促间登岸据驿道部署的防线,不可能有多坚固,也许集结骑兵进行一两次突击,就能轻易打穿掉。
然而在清晨的浓密大雾之中,敌骑完全搞不清楚前方伏兵的虚实,被迎头乱箭射倒数十骑,相当多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绊马索绊倒,马蹄被铁钉扎穿,顿时间就被吓阻住,混乱中不敢往前冲闯。
兵慌将乱,惶惶不安,踟蹰不敢前进,看到后方又有梁军突袭过来,交战不多久,便在大雾之中彻底散溃起来,陷入各自为阵的混战之中。
当然了,蒙兀本族骑兵,骁勇善战,在混乱中离开驿道,往四周的田野、河滩地横冲直撞,与梁军拉开距离也相对容易。
分散开的蒙兀骑兵,一部分照着模糊不清的印象往绛县聚拢过来,一部分较为聪明的沿着汾水河岸或往北、或往东疏散,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骑兵像无关苍蝇般在大雾中乱兜,遇上梁军就战一场,杀不过就一哄而散,队伍越打越散。
也幸好在这么大范围的战场上,大雾弥漫,梁军初期也必须以哨队为单位,尽可能聚拢到一起沿着溪渠等较为明显的标识物进退,不能随意散开。
这使得战场之上的空隙还较大,相当多的蒙兀骑兵这才能仗着速度快、机动性强,成功进行突围。
翼城这时所收拢的溃兵,绝大多数都是蒙兀本族骑兵。
绛县以东的地形更为开阔,萧衣卿相信能逃往安邑、浦津等地的骑兵数量会更多一些。
然而以步卒为主的燕云汉军、渤海归附军以及归附晋卒,迂回穿插能力就弱了,也容易被梁军追赶包围,他们最终能有多少人从梁军的包围圈里逃出来,实在是未知数。
而这也直接决定了他们所承受的打击会有多惨烈。
现在最大的问题,他们短时间内已经没有打反击的能力。
在混战中,梁军必然也承受不少的伤亡,但必然比他们要低得多。
更为关键的,双方的士气、将卒的作战意志,这一刻有着天壤之别,更不要说他们在绛县、曲沃两地集结的作战物资,都已经尽数落入梁军手里。
他们没有反攻绛县、曲沃的能力,而倘若不能将逃往浦津、安邑、临猗等地的兵马,第一时间撤出来,将注定沦为梁军瓮中之鳖。
只是浦津、安邑、临猗等地北临汾水、南临襄山、西临禹河,而东面的绛县、曲沃又已经被梁军占领,他们要怎么撤出来?
“着敏山、萧思庆,明日夜间一定从绛县、曲沃之间往西北突围,我会亲率骑兵接应他们……”乌素大石铁青着脸,手握住腰间的佩刀,才能保证自己的双手不颤抖起来,尽可能保持镇定的叫身边的掌书记草拟军令。
目前仅有敏山、萧思庆从临猗、安邑派人过来联络,他帐前另一员骑兵大将哲合却没有音信,不知道是不是与手下的亲军走失散了,此时还陷在梁军包围圈里,又或者说已经战殁或被俘了。
现在他们不清楚禹河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冰封,倘若此时下令要绛县以西的兵马都往禹河岸边的蒲津(蒲州城)集中,极可能还没有等到禹河冰封让他们突围去关中与王元逵会合,梁军就已经将蒲津城死死围住。
到时候,他们难道能指望王元逵、王孝先不顾一切的发动解蒲津之围?
现实一点,就是趁现在梁军还没能完全控制住汾水以南、以东地区,此时的梁军还没有能将汾水东南岸河谷堵得连一个缺口都不留,着绛县以西的兵马趁夜往西北方向突围,不仅能有更多的骑兵逃过来会合,甚至还能将相当数量的步卒从包围圈带出来。
当然,他们也不能在翼城停留太久。
翼城县位于汾水中游东岸,周围地形开阔,他们已经失去与梁军主力会战的能力,他们即便能聚拢四五万残军,想着据翼城以守,也是死路一条。
一是短时间内再难从太原及泽州、潞州调一支足够强大的援兵过来,赶过来的援兵弱了,只会被梁军以逸待劳的吃掉。
二是翼城位于这次会战的边缘地区,城池低矮、物资短缺,不是久守之地。
他们必须要赶在梁军主力北上之前,一部分兵马撤到北面一百二十里的霍县,利用那里的险要地形,守住沿汾河谷北进太原的门户;还要再分一部兵马撤到翼城以东八十里外的太岳山中,守住沿梅河古道东进泽州的门户。
唯有将这两处隘口守住,堵住梁军北进太原、西进泽潞的通道,才不算败得一踏糊涂,才有机会及时间,从太原、晋南以及河朔、燕云、渤海征调更多的兵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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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州与此时双方正激烈交战的晋州南部、蒲州东部战场,相隔着两百里绵延的王屋山。
孟州要与晋州联络,主要有两条通道:
其一是走禹河北岸的王屋山南坡狭道,经轵关陉北上。
其二是从孟州城北面的河清县,走太行陉穿过太行山南麓山岭,经晋城、沁水,走沁水河谷穿过太岳山与王屋山之交的岭谷,则能进入晋州南部的翼城县境内。
在田卫业及所部在垣曲城被歼灭后,吕轻侠、姚惜水没有北上留在蒲州、晋州,而是回到孟州。
在乌素大石的计划里,他预测梁军未必敢在这个冬季发动会战,极可能会利用王屋山、历山的险隘地形修筑壁垒城塞,与蒙军主力对峙,这时候他就需要赵孟吉从孟州,朱让从汴梁、徐明珍从宋州、司马潭从徐州出兵,配合西翼的王元逵、王孝先猛烈的进攻梁国东西两翼,迫使韩谦不得不从垣曲撤军,以便蒙军重新夺回轵关陉这一要隘。
乌素大石是如此计划,但韩谦却并无示弱之意,九月之后就坚定无比的从梁国诸州县,源源不断的征调兵马。
虽说十月初集结于垣曲的逾十万梁军之中,有一半是战斗力偏弱的预备役旅,但韩谦进行会战的决心却不容任何人忽视。
虽然韩谦发动会战的决心,令赵孟吉、吕轻侠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但他们同时也清醒的认识到,在这么多的兵力被抽调之后,梁军在豫西等地的防御体力已经变得相当的孱弱。
也许是心头阴影越深,赵孟吉以及吕轻侠、姚惜水、周元都更为迫切的期待今年的禹河能更早的冰封起来。
这样他们才能能尽快联合朱让、徐明珍对荥阳、豫西、淮南出兵,迫使韩谦从垣曲撤兵。
也许是心头焦躁,姚惜水越发觉得萧衣卿、梁师雄当年决定掘开河堤,并在武陟下游筑大坝截断河水,迫使禹河大水流入颍水的策略太失策了。
岭岳相隔,姚惜水等人并不清楚蒲州东部及晋州南部的战事这时候进行得如何了,午前她找吕轻侠,是不是派人走太行陉,去一趟晋州打探战事进展,却不想南岸的武陟驻军派数骑赶来通禀说梁将李秀、沈鹏清晨时率五六千人规模的骑兵,清晨时走浮栈越过沙颍河,进入汴梁西南的尉氏县境内袭扰。
姚惜水当时没有特别在意,也不觉得这与王屋山以北的战事有什么直接牵涉,只当这是豫西梁军发动的一次袭扰。
梁军具体铺垫浮栈通过洪泛区的能力,即便铺垫数十里长的浮栈也极费时费力,却叫梁军拥有袭扰东岸的能力。
这样的袭扰,入秋之秋之前就发生了七八次,吕轻侠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即便她们并不认为蒙军这次会战就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但乌素大石在汾水中下游南岸河谷,集结十二万精锐兵马,其中还有逾五万精锐骑兵,她们也绝对不相信蒙军主力此时已经被击溃了。
午后听人传报李秀等骑兵往禹河南岸逼近过来,姚惜水与吕轻侠她们还没有想过说要派人赶去南岸的武陟、汴梁观察敌情,而是很随意的登上城楼。
信报无误,她们登上城楼,远远便看到一票人马,密密茬茬的出现武陟城东的禹河南岸大堤上。
虽然相距甚远,看不清楚旗号,但也能确认就是李秀率领下清晨时越过沙颍河进入汴梁境内袭扰的所部兵马。
姚惜水想起当年相处的情形,满是苦涩,但她心里清楚从李长风身死静海门那一刻起,她们就是李氏残族的死敌。
“怎么回事,李秀是要跑过来挑衅,还是说他们撤回长葛的退路,被朱让手下的将领堵住了?”周元看着眼前一幕,疑惑的问道。
姚惜水往西南的虎牢关、荥阳城看去,没想到梁军驻守那里的水军有出动的迹象,也是满心困惑,梁军水师不渡河逼近北岸配合,李秀率领一支骑兵绕这么远的路,进入孟州境内,是要干什么?
要说李秀他们撤回长葛的通道被堵死,姚惜水也不相信。
梁师雄及两万多魏博精兵在荥阳、密县被歼灭后,朱让在汴梁、武陟看似还有六七万兵马,但野战精锐实在不多了,甚至都未必及得上守涡水东岸诸州县的徐明珍。
她实难想象,没有两翼孟州军及寿州军的配合,朱让有决心将汴梁附近的驻军都调动起来,去围歼这五六千梁骑。
延佑七年,萧衣卿征数万军民,在武陟城北侧与孟州东部之间,运土修筑大坝截断禹河水道,使得大坝以东的禹水河床已经干涸数年,这使得李秀率部出现禹河南岸大堤附近,随时能够穿过干涸的河床,直接进入北岸孟州境内。
这时候孟州城门楼之上号角呜呜的吹响,数队快骑往东北的沁阳、北面的河清等地驰去示警。
在此之前,没有谁想到李秀率领这么一支梁骑有闯入孟州的可能。
这时候,孟州城里多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赵孟吉仓促登上城楼,脸色阴沉,看他眼瞳里的迟疑,姚惜水猜测他大概犹豫着要不要派兵出城,配合南岸的东梁军,将李秀所部围歼于禹水河床之中吧?
没有等赵孟吉做出决定,就见南岸的骑兵已经分作一股股冲下干涸的河床,就见成上百千的战骑啸鸣着,很快就进入北岸的荒芜大地。
梁骑先占据南关河以西的一块低洼地,像洪流一般,人马越聚越多。
“武陟的那些个蠢货,派人传的什么狗屁信息?”待更多的骑兵进入北岸,赵孟吉急得大叫。
姚惜水这时候也明白赵孟吉为何急得直跳脚。
先进入北岸的梁骑都是一人一马,看着像是标准的扰袭骑兵,但看到后面一队队战马、军马进入北岸,很多人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粗粗估算起来,在李秀率领之下进入北岸的这部梁骑,差不多一骑三马的配制。
这是远程奔袭的标准配置。
守武陟城的东梁军将领午前派人传来的情报,偏偏忽视了这一关键的细节,以致他们一直以为进入沙颍河东岸的梁军顶多在尉氏县境内袭扰,压根就没有想到其有进入孟州的可能。
梁军此时派五六千骑兵,带了这么多能替换的军马、战马杀入孟州境内,是想干什么?
姚惜水与吕轻侠面面相觑。
五六千骑兵除了配备双倍的战马或军马外,明显没有携带什么战械,以及梁军在荥阳、虎牢关的水师,也没有要出动的迹象,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突袭孟州、河清、沁阳诸城池。
然而即便东梁军不到北岸来增援,即便赵孟吉再弱,在孟州也能集结出四万兵马,岂有让叫五六千人的梁军骑兵在孟州如入无人之境?
仓促间,赵孟吉是无法组织足够强的兵马出城列阵而战,当下着部将率一路马步兵出北城,赶去增援东北面的水营大寨,加强防御。
他还是担心李秀率这部梁敌过来,是奔孟州在荥阳一战之后就被打残的水军而来。
然而,李秀率骑兵进入北岸,没有往北,而是沿着禹河北岸西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兵夺入孟州城东南的南关河浮桥,除了分出一股骑兵往孟州南城门这边驰来,主力骑兵却是从孟州城南面西进,往王屋山南坡而去……
“韩谦调李秀这部兵马去增援垣曲?”姚惜水愕然的看向吕轻侠、周元问道。
从王屋山南坡夹于禹河北岸的狭窄坡道往西,便是轵关陉前往垣曲方向,梁骑主力往这个方向绝尘而去,目的地自然是垣曲。
从梁骑主力分出一支六七百人左右的骑兵,这时候直接奔孟州南城门而来,李秀很显然是用这支骑兵殿兵,以防止他们从孟州城出兵袭击他们的侧后。
赵孟吉也是满脸的疑惑,没有下令出兵击其侧后,很快就见分出来殿后的那支骑兵,在距离孟州南城门六七百步外停下来。
为首的梁军骑将走到近处,勒马将马槊横在身前,然后将头盔摘下来,露出年轻而削瘦的脸。
通过铜望镜看清楚这人的脸,姚惜水眼皮子都禁不住颤跳了两下。
李长风的次子李延。
姚惜水还记得宫变时,李延应该还只有十六岁吧,没想到现在已然成为梁军的骑兵将领了。
这一刻姚惜水也明白李延是有意将她们面前摘下头盔,似能感受到李延眼瞳里压抑而显得阴沉的仇恨,一时间心神恍然,直接李延率部往西而去,才回过神来。
虽然孟州在王屋山的东南麓,也据险要地形修筑数座壁垒驻以精锐,控扼王屋山南坡的临河狭道。
不过,这几座防塞主要是防备梁军有可能从西边杀来,所有的旋风炮、床子弩等战械,都朝西南方向部署,哪里会料到会有一支精锐骑兵,从东往西穿插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的工夫,那边的守将派人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甚至都怀疑从寨前穿过的兵马是不是敌军。
赵孟吉开始没有意识到李秀率部进入孟州,仅仅是借道前往垣曲,并没有派人赶去那边的防寨报信。
李秀率部大股进入北岸时,提前派斥候封锁孟州城南、西南的信道,赵孟吉也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西面诸寨的警惕性就更低了,等到梁军骑兵靠近过去,才惊醒过来。
不过,西面诸寨的守军仓促间不敢出寨作战,调整战械也来不及,就这样骇然的看着大股骑兵一窝蜂的从寨前仅三五百步宽的缓坡地带穿过去。
姚惜水这时候还有些发蒙。
即便能确认韩谦是调李秀去增援垣曲,却怎么都想不明白,李秀为何要冒险从汴梁西部、孟州南部穿过去?
这么走的话,是能快很多,毕竟从长葛到荥阳以及荥阳穿过虎牢关的驿道,有好些路段穿过洪泛区,不能放马驰骋。
老老实实沿着驿道走,不时还会遇到相向而来的车马,大规模的骑兵部队能日行百里就顶天了。
何况要不想从伊洛河口浪费时间渡船逆水而上,就要从邙山南麓的驿道绕到渑池境内走渡桥,又要多绕行近百里。
相比之下,李秀率部大胆之极在东梁军及孟州军控制地域内穿行,一骑三马替换,或许明日清晨就能赶到垣曲,比走南线少说要节省两天的时间。
问题在于,韩谦在垣曲有超过十万的兵马可用,即便被打得大溃,紧急调李秀所部过去,也抵不了什么用啊?
姚惜水待要问什么,就见赵孟吉一脸阴沉的从登城道先下楼的……
“……”看到这一幕,姚惜水下一刻骇然惊醒过来,蒙军被打败了,韩谦需要紧急调动更多的骑兵,以便在汾水河谷之内追亡杀溃?
怎么可能?
蒙军在绛县及附近,可集结十二万精锐兵马,乌素大石更是亲自在绛县坐镇,会战才开始没有几天,甚至双方都没有将主力兵马投入战场,蒙军这就被打败了?
而倘若不是如此,又解释不了李秀为何要率领五六千人规模的骑兵,冒险从孟州境内穿过去!
第七百四十九章 战役(四)
(加更一章庆国庆)
韩谦确实是考虑到需要更多的骑兵用于追亡杀溃,以尽最大可能的,去扩大这一次会战的战果。
洛阳|水军进入汾水,又摧毁禹河之上的蒲津渡桥,封锁住敌军往北逃入吕梁山、往西逃往关中的通道,但敌溃还可以往东北逃往太岳山南麓,又或者沿着汾水东岸与太岳山西麓的河谷地,逃往北面的霍县境内。
汾水中下游河谷相对开阔,但往北进入晋州北部的霍县境内,吕梁山、太岳山的两座山脉,从左右往汾水夹逼而来,地形又狭仄险陡起来。
霍县境内的险要地形,也将汾水上游的太原盆地,与下游的河谷,分割两个相对独立、封闭的地理单元,中间唯有流急、滩险的汾水河道相接。
目前晋州北部的城池,以及太岳山与王屋山、太行山西南段山脉交错形成的河谷隘口,目前都在蒙军的掌握之下。
蒙军极可能会据这些城寨收拢溃兵后再试打反击,特别是蒙军聚集溃散骑兵的速度很快,这是韩谦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而由于垣曲以北的峡道狭窄,前期为保证主力兵马能及时在王屋山北坡展开,重甲步卒几乎都徙步进入预定出发作战阵地,就连垣曲城内外都没有多少匹军马。
重甲步卒全套兵甲加到一起,重逾六七十斤,短时间徒步奔袭二三十里进作突袭作战,最精壮的主力步战旅将卒还能勉强支撑下来,但想要在从绛县南部到霍县境内,纵深逾二百里的开阔河谷之中围追溃敌,就有些太勉为其难了。
这主要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无论是韩谦,还是军情参谋府最初拟定作战计划时,需要全面的考虑到各种因素,对战局的预测不可能光往好的方面想,需要多方面的权衡,继而将现有的军事资源在各方卫戍方向进行合理的配置。
前期主要也是希望能在汾水河谷将敌军击退,成功占夺绛县、曲沃、闻喜及安邑等城,甚至哪怕占领其中的一座城池,在汾水河谷站住脚,就能对蒙军取得战略上的优势。
之前谁都没有奢望到,这个冬季能打出这么漂亮的一个歼灭战来。
而考虑到轵关陉一役有拖到年底的可能,怎么都要在豫西留一部骑兵,防范颍水冰封后,东梁军集结骑兵西进。
即便是如此,参谋府除了夏秋时,尽可能投入资源,推动沈鹏所部骑兵化,入秋后也要求赵无忌将沈鹏、李秀两部兵马,部署在豫西北线的长葛等地,以便必要时能快速调动。
直到前天晌午,预计到借大雾天气重创蒙军,韩谦才临时飞鸽传令,着李秀、沈鹏以最快的速度率部赶到垣曲来参与后续的追溃战。
当然了,韩谦以为李秀他们最快也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垣曲,到时候正好用之进行战场的扫尾作战,以及顶替前期承担主要迂回作战任务的骑兵主力,负责后续的警戒。
韩谦没想到李秀、沈鹏竟然舍弃绝对安全的内线不走,而是直接一骑三马也是这两年才奢移到给骑兵部队这么高规格的配置从东梁军及孟州军控制的地域内策马狂奔,两夜一日赶出三百里路,赶在这时抵达垣曲。
大量跑废掉的军马直接弃之道侧,垣曲东城门外,累坏的将卒一屁股坐在清晨生满寒霜的枯草地里。
没有时间进城休整,为了节约时间,连营帐都没有搭,将卒们直接席地而坐,吃着这边提前准备好的肉汤泡馍。
也有不少将卒歪着身子,已经裹着毛毡在草地里打鼾熟睡过去,但即便睡过去,还将战马的缰绳紧紧的抓在手里。
“……”韩谦让人将马牵走一边,示意左右清醒着将卒莫要惊扰,也不用起来行礼,以免惊动已经就地睡着的将士,他与赵庭儿、奚荏、冯缭、顾骞、秦问等人,小心翼翼的从中间走进城里。
殷鹏提前赶回垣曲城,与前期作战其部就承受颇大伤亡、后续负责留守垣曲城的苏烈等人,正跟李秀、沈鹏以及这几年成长起来的李延等将领,介绍昨日一战的情况。
韩谦走进衙署大厅,示意殷鹏他们继续说下去,他与赵庭儿、冯缭、顾骞、秦问等人坐到一旁,也不干扰他们议论军情。
“……”殷鹏继续跟李秀、沈鹏他们介绍道,“昨日趁雾大战,大量的溃兵东逃,但昨日入夜后星月当空,溃兵又陆续往安邑等地集结,看得出已经逃往翼城的乌素大石,不想看到绛县以西的溃兵都被我们包圆了,派人下令他们从绛县、曲沃之间找空隙突围北上。曹霸、赵慈、卢泽、朱贞四部骑兵,战了一天一夜,人乏马困,再一个跟敌骑缠战半天,伤亡也重,目前撤到曲沃、绛县两城休整。倘若敌军决定今日夜间从曲沃、绛县之间往北突围,考虑到乌素大石在翼城也收拢到一万多溃骑,我们极可能会损失掉相当一部分战果……”
轵关陉一战,他们可以说已经奠定胜局,但最终能获得多大的战果,能不能真正重创蒙军的有生力量,关键在后续的追亡杀溃上。
事实上有史以来,中原王朝即便能屡屡击败来犯的胡虏,但由于骑兵不占优势,很难成功的打出歼灭战,也就难对来犯之敌予以重创,胡虏骑兵溃散后,不久就又能重新聚集起来,致使边境长期不得安宁。
虽然夜间,他们已经紧急往绛县、曲沃送去数千匹军马,使得一部分精锐步卒,拥有长距离追击的能力,但单纯以马步兵编制追击溃敌,在遭遇到大股敌骑时,却又需要下马结阵才有抵挡敌骑冲击的战斗力,又会显得相当被动。
而昨日一战,总计只有一万两千人骑兵部队,午前承担掩护侧翼、突击敌营的作战任务,午后又承担切割、拦截敌溃的作战任务,伤亡极重,目前还持续作战的人数及战马,不足一半。
即便蒙军已经遭受到重创,其骑兵部队死伤甚至在他们数倍之多,但他们只要还有半数骑兵拥有持续作战的能力,其骑兵的绝对数量,还是要远远超过他们一大截。
这种情况下,蒙军就很容易利用其在骑兵上的优势,在曲沃、绛县以北的开阔地带,迟滞他们的追击兵马,以便更多的溃兵能找到空隙北逃。
现在对梁军将卒而言,多叫一名蒙军逃出去,就相当于到嘴的肥肉丢掉一块,叫人好不肉痛,但他们既要保证吃下更多的战果,又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不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出岔子,也凿实头痛。
李秀、沈鹏这么快就率领五千多骑兵赶到,休整大半天就能进入北面的汾水河谷参战,实际将极大增强他们追击溃敌的力量。
殷鹏、苏烈乃至冯缭、顾骞、秦问等人都相当振奋,之前都没有想到李秀、沈鹏他们竟然敢大胆直接从敌境借道,缩短赶来增援的时间。
“敌军必不敢守翼城,其弃翼城,有两路通道可逃,一路往北逃去霍县,一路往东经梅河古道、沁水河谷,逃入泽州,而这两处也都是蒙军的必守之地,”
李秀接到令函后,就对汾水河谷的战事发展有他的预测,他与沈鹏要如何参战,也有他自己的考虑,这时候看向韩谦说道,
“在绛县、曲沃之间夜战拦截敌军,未必能保证最大的战果,请君上许我与沈将军率所部兵马,袭夺梅河、沁水,一塞敌军东逃的通道!”
韩谦看向长案上所铺的地图。
霍县在翼城北一百五十里,距离蒙兀南院的腹心之地太原府近,说不定乌素大石从太原府抽调的援兵已经进入霍县境内,在探明情况之前,贸然派兵马远袭霍县,无疑是太冒险了。
不过,霍县以东的梅河、沁水河谷,位于太岳山南麓,是衔接河津与泽州的要隘通道,历史上最著名的秦赵长平之战,这一地区就是秦兵的主要进兵通道。
而泽州的兵马,在战前几乎被乌素大石都调到晋州、蒲州参战。
此时乌素大石仓促间很难从泽州再征调多少援兵进入梅河、沁水一带,加强要隘防御。
而梅河距离翼城仅有六七十里,同时他们派骑兵及马步军贴着王屋山北坡直接杀过去,也只有**十里。
李秀、沈鹏他们赶过去,为了速度上更快,即便无法携带战械,很难强攻关塞,但只要成功堵住进入梅河、沁水河谷的通道,将溃兵拦截住不让其东进,就能完全既定的作战目标。
这时候,也许没有办法阻止一部分蒙兀骑兵沿着汾水河谷往北逃去霍县,但敌军那些用两只脚跑路的步卒,不能从梅河、沁水东逃进泽州,而要多走七八十里才能逃入霍县境内,就相当要他们的老命了。
如此安排,意味着他们不仅能夺下从太岳山与王屋山之间东窥泽州的要冲之地,还能尽可能多的将敌军步卒拦截下来予以俘虏或歼灭。
夺下汾水中下游河谷,歼灭三到四万的敌军,与夺下汾水中下游残灭七到八万的敌军,意志显然是不一样的。
“将卒在垣曲再歇息两三个时辰动身不迟,你们去找温博,看他赞不赞同这个作战方案,”韩谦说道,“我现在将前锋兵马指挥权都交给他,你们也要受他节制。”
“君上,苏烈请求与李将军、沈将军一起去见温督帅。”苏烈说道。
伤卒留在垣曲休养,他所部还有三千战卒能用,从垣曲城直接骑上军马赶往太岳山南麓,据险地结阵拦截溃敌以及狙击从东面过来的敌援,比骑兵发挥的作用还要大;苏烈可不想错过会战最后的高|潮部分……
“好吧,你们一起去见温博,我替你们坐镇垣曲!”韩谦笑道。
第七百五十章 战役(五)
十月十四日的白昼,汾水东南岸河谷,显得格外的静寂。
梁军突袭夺得曲沃、绛县两城,便依托两城以及敌军所弃的残营,马不停蹄的巩固防线,以便能将数万溃敌围困在绛县、禹河、汾水及襄山之间再从容吃掉。
然而问题在于蒙军之前所修筑的诸多营寨,主要是面向王屋山北坡呈梯次分布,以防范出王屋山北坡往汾水河沿岸推进的梁军。
这些营寨,在横向上是连贯的,也相当厚实,但纵向却十分单薄,在绛县、曲沃境内,给敌军留下纵向穿插北逃的空隙。
而绛县以东的溃散蒙军,整个白天则在安邑、闻喜两县西部接临绛县、曲沃的区域聚集武将军官自不用说,那些兵卒的家小都不在汾水河谷盆地之内,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谁不想着返回故土,而甘愿缴械沦为俘兵?
入晚后寒风凛冽起来,风又干又冷,如刀割面。
蒙军想要反败为胜,是不可能的,其编制都已经被打散、打乱,甚至相当一部分人马为了逃命,将兵械战甲都丢弃掉。
大多数兵卒人心惶惶,只想着逃命,压根没有什么士气可言。
这样的情况,蒙军甚至不敢白天从绛县、曲沃境内穿过。
不过,等到夜色降临下来,不求与士气正旺的梁军将卒在开阔地带列阵而战,蒙军而是迈开脚丫子,从绛县、曲沃境内找空隙穿过去,沿着夹于汾水河与太岳山之间的开阔地形,往北面的翼城方向逃命,至少能比穿着整饬铠甲的梁军步卒跑得更快。
而黑灯瞎火,梁军想要夜间出营拦截,难度要大得多。
击溃与杀溃,是两个概念。
梁军能以哨队为单位组织夜战,但不想在蒙军骑兵的反击下伤亡太大,兵力就不能进一步拆散。
而对一心只想逃命的敌军而言,只要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完全打散了逃命,却毫无压力。
区别之大,相当于将几万头猪冲散与在方圆百里内将几万头猪拦截捉住或杀死。
这时候乌素大石、萧衣卿也是尽可能在翼城南部岭地集结骑兵部队,准备进行接应,这也进一步增加梁军夜间出营拦截的难度、凶险性。
黄昏时,萧衣卿在翼城南部的丘山之上堆柴烧起大火,以为标识;萧思庆、敏山两将,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嫡系扈骑聚拢起来,直接向驻扎梁兵最多的绛县、曲沃两城进逼过来,夜色很快暗沉下来。
是夜,薄阳天气,天际仅有几颗星辰寂寥,数万散溃兵马,仿佛洪流一般,往西北方向涌去。
进驻绛县、曲沃境内的梁军,当然不可能坐看溃敌穿境而过,依托营寨城垒,以三十个整编步战营散入开阔的汾水河谷之内结阵,烧起数百堆篝火,以床子弩、蝎子弩等战械封锁开阔地带,射杀试图穿境而去的溃敌。
却也不可否认蒙军精锐骑兵的野战能力惊人,即便经历这样的大溃之后,短短一天一夜,又拧成数百骑一股,趁着昏黑的夜色,一队接一队的避开坚固的营寨,不计伤亡的去冲击营寨之外的梁军拦截阵地,裹挟步卒往西北转进。
谁也不清楚这一夜两军又各自添加了多少伤亡,萧思庆浑身欲血,杀到灵溪峪与乌素大石、萧衣卿会合时,天边正好刚刚浮现一抹鱼肚白。
灵溪峪是翼城县南部的一座溪谷,夹于两座低矮的山岭之间,一道曲折蜿蜒的溪涧从太岳山南麓流淌而下,往西汇入汾水。
溪涧十数丈宽,积满卵石,淙淙溪水,被战马践踏得浑浊。
也亏得入冬后,太岳山降雨降少,溪水都淹没不了膝盖,骑兵可以直接淌水而过,北逃的步卒则可以借着几座简易浮桥北上。
要是在夏秋季,水位暴涨,绝大多数的兵马都会被这条溪河拦在南边,那时真是要欲哭无泪。
虽然此时冲过包围圈,第一批赶到灵溪峪会合的骑兵还不到千人,但萧思庆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骑兵,跑得自然快,心想等到太阳升起来之后,后面成千上万的兵马就能撤过来,然后依据北面的矮山建立防御,迟滞追兵。
翼城县衔接晋州北部及泽州西部的要冲之地,但萧思庆匆匆赶来,不清楚乌素大石有没有守翼城的想法,亦或先暂时建立防御,等到兵马往太岳山南麓及北面的霍县撤出后,将包括翼城在内的整个晋州都放弃掉?
“……”萧思庆咽了一口唾沫,看到乌素大石与族叔萧衣卿,脸色严峻的站在山岩之上,他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放弃晋州的话,他也没有办法直接问出口。
这一仗打得太憋屈了,甚至绝大部分将卒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溃败了。
看乌素大石、族叔萧衣卿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眼睛还紧紧盯着西南方向,萧思庆还以为自己逃出来太早,没有留在后方掩护其他溃卒北逃,而令他们心怀不满。
他硬着头皮请战说道:“梁军必衔尾追来,西南有一道山嵴,可阻敌军,某率部去那里侯着!”
要掩护更多的兵马北逃,必须要有骁勇善战的殿后兵马,去纠缠、遏制梁军的追击。
“你们穿过绛县、曲沃而来,梁军在两城的骑兵可有出动?”乌素大石面带忧色的问萧思庆。
“敌骑应该是打疲了,没有从城营出动。”萧思庆说道。
“不对啊,韩谦不是这么谨慎的人。”萧衣卿摇头说道。
“敌骑前日伤亡也大,剩下六七千骑出城夜战也拦不住我们。”萧思庆说道。
这一仗败得太憋屈,萧思庆他手下就有很多骑将,心里甚至巴不得梁骑夜间出动,好叫他们能讨回些颜面,但奈何整个夜晚,梁军除了派出步卒出营城结阵封锁空隙外,仅剩不多的骑兵纹丝不动。
萧思庆以为梁军骑兵是伤亡太重,不愿意再用于混乱的夜战之中,而想着养精蓄锐,等着天亮之后与其步卒及马步兵协同作战,从后面追杀他们的溃兵。
在他看来,这也是梁军在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扩大战果的稳妥战术选择。
乌素大石、萧衣卿都没有再问什么,他们内心深处也希望如此。
越来越多的逃兵会聚过来,天地间嘈杂一片。
这时候天色也更加明亮起来,远山的峰岭依次露出清晰的山嵴线,远远看到南面的山林上空,鸟雀飞腾。
乌素大石神色陡然一肃,从扈卫手里接过铜望镜,往西南方向的王屋山北坡望去,手打着一个哆嗦,差点叫铜望镜掉落下来。
萧思庆的眼力极强,就见西南二十余里,一纵兵马正翻过一道山坡,冒出头来,黑压压一片,似巨浪从那道山坡后翻涌出来。
他心里也是“咯噔”一跳,这么整饬的骑兵阵列,绝非是他们从西南逃来的兵马。
梁军骑兵夜间并不是没有出动,而是从他们北逃路线的外围,贴着王屋山北坡山地,绕到翼城县南面去了。
这绝非是梁军进入绛县、曲沃休整的兵马,而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增援骑兵,其目的就是专程用来拦截他们溃逃兵马的!
而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直接奔三十里外的梅河古道而去。
萧思庆心头瓦凉一片:
从翼城往东进入太岳山南麓,一路到沁河县境内,梅河古道及沁水河谷之中,有四座隘口关塞,他们都在其中驻有数百到千余人不等的兵马。
短时间内他们不担心这四座关塞会被梁军夺去,但问题在于这黑压压看着有七八千人之多的梁军,要是叫他们直接堵在梅河关塞之前,他们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这部梁军击溃,打开兵马往东撤往泽州的通道?
溃兵逃到翼城,经梅河古道往东逃,是最快的。
逃溃兵马,甚至只要进入太岳山南麓,就可以就地进行集结整顿,甚至能够限制梁军肆意忌惮沿汾水河谷继续追击他们往霍县方向撤退的兵马。
要是东撤的通道被堵死,往北逃入霍县境内才能有休整的机会,那就多出近一百五六十多里的路程。
对饥肠辘辘的逃溃步兵来说,一百五六十里地,至少需要三四天才有可能走完。
而这三四天之内,他们仓促集结起来一万多骑兵,真能将数万北上追杀的梁军步骑主力拦在翼城县以南吗?
想到这里,萧思庆也是手脚冰凉。
乌素大石惶然之际,派出数队骑兵南下击其侧翼,但很快看到这部梁军分出三股千余人规模的骑兵出来拦截,其他兵马则继续沿着低山丘陵,快速往梅河古道方向转进。
很快他们又得到消息,绛县、曲沃方向,昨日出营夜战的梁军都退入城寨休整,而昨夜驻守营寨或在城池之中养精蓄锐的三万多梁军精锐,这时候正陆续出城集结,随时会往翼城方向追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