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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 河道

    淮河下游的南岸地区,地形要比北岸的泗州、海州低陷,这也注定淮河下游每有大水,楚州受灾要比泗州更为严重。当然,泗州靠近洪泽浦的区域,地势还要低一些,由于前朝修造的大堤完全荒废掉,早都变成一片汪洋。

    王文谦、殷鹏、王远等人次日还是乘小舟撤到金湖城东的山阳渎大堤,这时候大堤挤满逃难的民户,满地的狼藉、悲怆,任谁在这一刻都深感束手无策,王文谦也只能组织舟船,将这些灾民尽可能快的疏散到山阳渎东岸,使得他们暂时能到东边受灾较轻的县逃荒。

    这时候一艘官船从南往北驶来,王文谦凝眸看了半晌,才恍然想起这应该是织造局的官船,也不知道慈寿宫的人这时候跑去楚州见信王杨元演,是有什么算计。

    或许这边横渡的上百艘大小舟船极为混杂,又或许是停靠过来的看山阳渎西岸的受灾情况,官船在五六百步靠西岸停泊下来。

    又或者是停下来后,才发现王文谦等人混杂在灾民之中,过了片晌便看到姚惜水、周元等人硬着头皮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王大人,多年不见。”周元乃是工部侍郎,论品秩已不在王文谦之下,但还是极客气的与姚惜水上前给王文谦揖手施礼。

    “周大人、姚织造使客气了。”王文谦还礼道。

    王文谦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停船靠岸时没有注意他们在岸上,但停船靠上西岸后看到他们,又不便不来相见,他这时候也只想尴尬的应付一下,然后送这些人去楚州见信王。

    果如王文谦所料,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周元、姚惜水便告辞离开,也没有说他们这次到底是为何事去楚州,好似他王文谦在楚州已经变成无关紧要的人物了。

    王文谦也不介意,只是要正疏散灾民的舟船让到一旁,让周元、姚惜水乘坐的官船先通过。

    “他们这时候去楚州,要搞什么鬼?”殷鹏警惕的盯着沿山阳渎往北面驶去的官船,忍不住开口问王文谦。

    周元身为工部侍郎,名义上是奉旨到楚州视察水情,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周元、姚惜水出现在这里,绝不是表面上视察水情这么简单。

    王文谦也是摇了摇头。

    他这段时间差不多都在宅子里病养,有意不接触淮东的军政之事,信息也变得闭塞,他都不知道晚红楼与灌江楼的勾结到底有多深,也不清楚吕轻侠、周元、李长风等人对禹河夺淮入海之事到底怎么看,也就无法准确揣测姚惜水、周元此时去见信王到底想要实现怎样的意图。

    过了片晌,王文谦才说道:“姚惜水、周元看到我后守口如瓶,一点口风都不漏,又一脸后悔靠岸撞到鬼的样子,想来他们此行的意图对棠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殷鹏蹙起眉头。

    不提禹河夺淮入海对河淮局势的深刻影响,殷鹏知道提前四个月就进行防灾、治灾淮备的淮西,这次受灾影响要远远小于淮东,仅仅是一个方面。

    光寿霍濠四州,作为棠邑的新收复地区,通常说来想要消化、整固对地方的统治,需要四五年才有可能初见成效。

    然而韩谦这次主要就是从这四州征募六万多青壮劳力,却极有成效的推进防灾、治灾等工作的开展,这说明即便才短短两年,但棠邑对新收复州县的掌握程度之深,远超他人想象。

    也说明韩道铭年前在崇文殿上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棠邑军在淮西拥有动员十万兵马的能力,没有半点的虚夸,这次防灾、治灾,甚至可以说是棠邑军大规模集结的一次预动员。

    而淮西此时哪怕是仅仅依赖内部所能产生的供给,动员十万兵力进行一场持续半年时间左右的战事,也应该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了。

    也就是说,淮东已无法独力抵挡棠邑军从西翼发动的攻势了。

    即便蒙兀人与魏州叛军这时候掘开禹河大堤,是这次禹河夺淮入海、在淮河中下游造成大规模洪涝灾害的罪魁祸首,但考虑到河淮局势后续还有极复杂的变化,殷鹏心里还是以为此时的朝堂诸公及淮东都会更加忌惮棠邑吧?

    姚惜水、周元选择在这一刻前往楚州见信王及阮延他们,掰着脚趾头,都能猜到她们是有心对棠邑不利,但她们具体想着搞什么事,对棠邑不利?

    “我之前隐约听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哪方故意放出来的风声,说是李知诰与赵孟吉、王孝先暗中有勾结,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们此行有关?”殷鹏忧虑的说道。

    “心思应该都会有吧,但棠邑令太多人投鼠忌器,不是连徐明珍、司马潭到这时都没有正式叛投朱让?”王文谦说道,“且看吧……”

    …………

    …………

    叶非影站在船舷甲板之上,神情麻木而冷漠的看着山阳渎西侧大堤上衣衫褴褛、满脸悲切暂时还没有彻底麻木下来的灾民,看着大堤以西的洪水滔天,浑浊的大水之中飘荡着杂木枯草以及人畜的尸体。

    谁能想象年前荒宅之中一句“春暖花开”,竟然会印证在此时此刻的情形上?

    叶非影她对军略之事知晓不多,但守在姚惜水的身边,听周元以及年初调归金陵的李长风、李秀等人议论,也知道蒙兀人这次用计甚为毒辣。

    即便梁帝朱裕此时从险僻山道,对河洛地区发动殊死一搏的攻势,但即便能成功攻陷河洛,河淮梁军重整河淮地区的战略意图,也将彻底落空。

    李长风他们很早就预测,只要有一部蒙兀兵马,配合魏州叛军在东线用兵,青密等州乃至占据徐泗地区的司马氏,都会选择向梁贺王朱让投降,继而令汴京兵马再次沦成孤军。

    梁帝朱裕去年借道棠邑重返蔡州,在荥州南部重振声势,在那种情形下,以及司马氏的家主司马诞本人还在汴京,司马氏都还继续选择在徐泗居中观望,都没有表明重新效力梁帝麾下的立场。

    现在河淮形势再度陡转直下,梁帝朱裕即便在许汝等地重新聚集起来的四五万精锐,但被泛滥的洪水隔绝在沙颍河以西,司马氏投附魏州叛军,实在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而这两年来退到淮河北岸之后,以汝阴县为府治、主要经营颍、谯两地的徐明珍,由于颍州位于沙颍河的下游,受灾最为严重,汝阴县近乎全境被淹没,四万多寿州军被迫往东撤到蒙城、亳州城驻守,在东侧的司马氏投降魏州叛军之后,李长风他们预测徐明珍必然也附从之。

    之前,韩元齐、陈昆、雷九渊、荆浩等人守御汴京,支撑近两年之久,已经是殊为难得,但倘若再次被围困,他们还有可能在汴京城,再守上一年半载吗?

    当然了,司马氏及徐明珍拖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投降魏州叛军,叶非影多少是看不明白,李长风、李秀则猜测这两家可能是顾忌韩谦会率部直接介入河淮战事。

    年初之时,看似梁帝对蒙兀的决堤夺淮之策没有做太多的应对,但还在地势较高的陈州宛丘县境内,对衔接汴京城与陈州州治宛丘城的陈汴驿道进行加固加高。

    大水虽然在陈州境内泛滥成灾,但这条驿道并没有被大水冲毁,意味着棠邑一旦决定出兵参与河淮战事,就能用兵船从颍水主航道北上,然后在这条驿道的南侧路段,穿过颍河北面纵深广达五六十里的洪泛区,进入汴京南翼地区。

    从这点可以判断,年初看到蒙兀人在荥阳城东侧挖掘禹河大堤时,韩谦与梁帝朱裕对后续的河淮局势恶化,是早就有清醒的认识。

    要没有这条驿道,即便棠邑兵马能通过战船沿颖水北上,但两翼宽及五六十里的洪泛区,对步卒而言,也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洪泛区的淹水有深有浅,积淤严重,多小的船也很难通过去。

    而即便预料到韩谦极有可能擅自出兵、介入河淮战事,朝堂诸王公大臣对河淮局势的反应或者说立场,却是迥然不同的。

    大多数朝臣不仅认定蒙兀人消化晋地需要时间,对蒙兀人这次掘开禹河大堤的夺淮之策,也倾向认为蒙兀人主要目的,还要是从根本上肢解梁帝朱裕一系的势力,扶持以梁贺王朱让为首的魏州叛军。

    到时候梁贺王朱让,勾结司马氏,以及徐明珍确有可能会投附朱让,他们也将组建新的梁国,统治沙颍河以东的河淮二十九州,成为江淮大地与蒙兀人之间的缓冲。

    即便蒙兀人于此同时能成功夺取关中及河洛地区,也不足以对楚蜀形成致命的威胁。

    毕竟沙颍河两岸泛滥成灾,从沙颍河往西到伏牛山之间的用兵通道变得极其狭窄,很难突破方城以及淮河上游、背依桐柏山的光州防线。

    而蒙兀人想从关中翻越秦岭南下,梁州则将是他们越不过的天堑。

    相比较之下,尾大不掉且桀骜不驯的棠邑,则日益成为朝廷某些人及诸藩镇势力眼里迫在眉睫的威胁了当然这些人里,慈寿宫乃是主流,叶非影也相信淮东应该更深有体会。

    相比较之下,溧阳侯杨恩却变得更忧心河淮局势的恶化以及蒙兀人这两三年间展现出的过人实力。

    而沈漾、薛若谷以及黄化、杨致堂等人的态度较为持中,心思更多是想在左武骧军调归金陵之后,加快筹建隶属于侍卫亲军体系的右武骧军的工作。

    “王文谦这两年多来,有大半时间病养宅中,也算是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不过王氏族人却难免心思浮动……”

    这时候听到从船舱里传来周元说话的声音,叶非影转过身,见周元藏在船舱深处的脸显得非常的阴翳,也不知道他这时候突然岔到这个话题上,是打什么主意。

    “杨元演性情暴躁,却非鲁莽之辈,阮延等人又都老谋深算,而王文谦不惜屈尊对杨元演身边的宠妃百般示好,即便王家有几个年轻子弟这时候心思浮动,但想要杨元演这时候对王家人下手,怕是不容易啊。”刚才懒得登岸的春十三娘这时候人在舱室里慵懒的说道。

    王?嫁给韩谦,随便拉一个人都能看出王家的尴尬处境,这种情况下想要挑拨离间,反倒不容易下手。

    “杨元演对王家人必然是心存猜忌的,也就很难再在这事上直接做什么文章,但倘若在杨元演的这个宠妃身上做文章呢?”周元阴恻恻的笑着说道,“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襄城,陛下可是将那个姓顾的女子,先赐给黔阳侯伺寝的呢?而杨元演身边应该有不少争宠的女子,她们眼里可没有什么大局不大局的,要是能鼓动起这些人,都未必要我们直接出手……”

    姚惜水、春十三娘都没有作声应周元的话,似乎都不怎么赞成在一个无关的女子身上做文章。

    周元似乎也意识到姚惜水、春十三娘的情绪变化,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此时梁帝朱裕杀入河洛殊死一搏,梁师雄能不能守住洛阳、函谷关还两说,王元逵、田卫业要避免强攻华州不利,而函谷关一旦失陷顿陷进退两难之地,遂集中力量攻入雍州不管怎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真是不多了……”

    河淮东线的局势差不多已定,即便棠邑决意出兵河淮,也只能勉强保住汴京城往到陈州北部一线,但西线一直到关中,却还存在很大的变数。

    有可能是梁帝朱裕先攻下洛阳、函谷关,打通与华州、雍州的联络,将田卫业、王元逵两部兵马重新压制在河津、同州,暂时无法南下,也有可能是田卫业、王元逵先攻下雍州、华州,先与河洛梁师雄的连成一片,令梁帝朱裕无功而返,从此梁军就只能龟缩在蔡汝及许州南部、谯州西部这一小片地域残喘延息。

    当然也有可能是梁帝朱裕攻下洛阳、函谷关的同时,王元逵、田卫业也攻下雍州。

    但不管哪一种情况,只要关中的局势定下来,都对襄北不利。

    第一种情况,梁帝攻下洛阳、函谷关,打通与关中梁军的联络,即便不考虑棠邑的因素,显然也不会同意襄北与赵孟吉、王孝先联手进攻蜀国,而会谋算将赵孟吉、王孝先两部收编为梁军,驱使其到渭水北岸,与王元逵、田卫业作战。

    第二种、第三种情况,蒙兀人或全面或部分取得关中的控制权,这时候襄北更多的应该要考虑蒙兀人对梁州可能会有的野心,而不是贪心谋蜀了,更不能轻易妄动。

    一定要说有利的时机,就是当下趁梁军残部与魏州叛军以及王元逵、田卫业的兵马在河洛、雍州胶着僵持、谁都无暇南顾之际,或有两到三个月空隙,给他们联合赵孟吉、王孝先攻入蜀地的机会。

    甚至他们并不需要一举拿下蜀国,襄北军前期只需要占领利州、巴州、通州、阆州等蜀北地区,便有进退两宜、观望形势的便利而前期以蜀北诸州为目标,襄北并不需要动用多少兵力,可以使赵孟吉、王孝先从阴平道杀入蜀中,吸引蜀军的主力。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仅李长风、李秀不支持,李知诰也担心局势未必能受他们的控制。

    目前他们能确认叙州每年大约有两百万匹黔阳布及价值三四十万缗钱粮的兵甲战械等其他商货输入蜀中,在这种大的利益纠缠下,很难想象他们真要联手赵孟吉、王孝先进攻蜀地,棠邑不会出兵威胁襄北的东翼。

    仅仅揣测棠邑有可能直接出兵增援陈州、汴京还不够,但倘若这时候淮东与棠邑起了兵衅,从东线进一步牵制住棠邑军,令韩谦难以兼顾其他方向,李知诰才会真正下定决心吧?

    叶非影年前与姚惜水一起走进荒宅,当然知道亭中之人对这边的期许颇重,但除了李知诰那边一直没有表态之外,姚惜水与夫人也都担心亭中之人将她们都算计进去,却不想周元心情颇为热切,心里暗想,莫非周元暗中跟亭中人有接触?

    …………

    …………

    霍邱、寿春的灾情不算严重。

    濠州夹于淮河、洪泽浦之间,兼之江淮连日降雨,源出五尖山、浮槎山往北流淌进淮河的溪河水位大涨,受淹较为严重。

    不过,濠州四县总丁口才十万出头,地广人稀的好处这时候充分体现出来,与滁州北部一样,即便有一部分民众受灾,但只要迁到地势高处避水,地方上有足够的能力进行安置,不需要制置府出面。

    真正严重的还是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内,从四月中下旬起来,一个月之内从颍水西岸南撤、蔡汝两州无力安置的灾民,总计已有十多万老少渡过淮河,迁入这些地区临时安置。

    三十余座流民大营,每天就需要拨给上千石粳米进行赈济,而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之中。

    韩谦并没有因为淮西又有十万新民就心有窃喜,还是满心忧虑当前严峻的形势,河淮崩坏、关中失陷,淮西就算有二百万人丁,又能干得了什么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段时间桐柏山北麓也连续豪雨,谷水、潢水等南侧的淮河支流也是大水漫灌,从巢州西部通往光州的道路,很多段被大水冲毁,沿路架设河道之上的十数座浮桥,也仅存半数不到。

    大量的物资需要先运到寿州装船,再从逆着浩浩荡荡的淮河水,溯流到霍州西部及光州境内运上岸。

    韩谦马不停蹄的奔波于诸县,忙于救灾之事。

    五月二十日韩谦他人在期思。

    由于淮河中游形成大面积的滞洪,临近淮河、地势却又较低的期思城内,也到处都是淹过脚脖子的积水。

    郭端铎、周道元等梁臣也转移到期思城,将期思城作为棠邑联络蔡汝等州的中转站;韩谦赶过来跟他们商议后续的增援事宜。

    这时候梁帝朱裕亲率精锐,杀入嵩山西麓之后,已经不计伤亡的攻下洛阳南部的嵩县、伊川两座关键城池,但临近禹河的洛阳、渑池及函谷关以及东侧的偃师、荥阳等城内,还有三万叛军顽强抵抗。

    此时蒙兀人在河津等地搜集数百艘渔舟,能够从孟津等地支援洛阳,使得叛军的战斗意志较强。

    也好在河洛乃是梁帝朱裕的龙兴之地。

    看到梁帝朱裕率梁军翻越嵩山杀入河洛,卢氏、洛宁、宜阳的世家宗阀以及民众都纷纷举兵驱逐叛军,使得梁帝暂时在河洛南部站稳脚,也能从地方上筹集一部分粮秣,不需要耗时耗力的都从蔡汝等地,利用人扛马驮最原始的方式翻越险僻谷道,往河洛地区运送军粮。

    目前梁帝朱裕决定除了分一部分兵马守宜阳,盯住宜阳下方的洛阳叛军外,使荆振率一部分精锐,穿过伊水北岸的丘陵,直接插到禹河南岸,从东往西进攻渑池、函谷关,先打通与关中的联络。

    由于梁军完全失去对禹河上游水道(含渭河)的控制权,蒙兀人却集结数百艘小型船舶,随时能从洛阳到函谷关之间选择平直河岸渡河,相当于是进攻渑池、函谷关的兵马侧翼将完全暴露出来;兼之河洛地区这段时间也是连日大雨,不利进攻,河洛之间的战事,最快也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见分晓。

    梁帝朱裕担心司马潭、徐明珍随时有可能叛变,希望棠邑能及早出兵北上,避免被司马潭、徐明珍抢先切断陈州与汴京之间的驿道联系。

    不仅郭端铎、周道元二人在期思,沈鹏也携带梁帝朱裕的亲笔信函赶过来,再次提及希望棠邑及早出兵的请求。

    韩谦对此却很是犹豫。

    一方面是司马潭、徐明珍随时都有可能会叛变投向魏州叛军,而司马潭、徐明珍占据河淮南部地区,两部兵马加起来要超过十万之众。

    一方面蒙兀人在武陟建成拦河大坝,其骑兵前锋兵马已经进入汴京东部的区域活动。

    这时候韩谦即便调两万精锐步甲进入陈州北部,与韩元齐、陈昆率领的汴京守军加起来,也就四万多人马,却要在汴京到陈州之间近两百里开阔的平原区域,面对可能高达二十万敌军的围追堵截。

    这一仗怎么打?

    当前的情势,蒙兀人未尝不是希望将棠邑兵马拖入更有利于他们的战局之中;韩谦甚至怀疑就是如此,司马氏及徐明珍才拖延到这时还没有明确举起叛旗,但实际上已经暗中归降叛军。

    一旦事实如他所料,增援的兵马无法在陈州北部立足,很可能会被数倍于己的敌军逼进汴京。

    增援兵马与韩元齐、陈昆等人会合后,或许能继续守住汴京城不失,但粮草要怎么解决?

    汴京城之前就遭受长时期的围困,粮食一度耗尽,饿死数千人,亏得梁帝朱裕及时返回河淮,一度解除汴京的围困,饿殍才没有扩大,酿成更惨烈的悲剧。

    为解决汴京城的粮食危机,特别是确认蒙兀人及叛军有溃堤夺淮的阴毒心思,梁帝朱裕便下令将大量的居民疏散出去逃荒,城里目前仅有十数万军民。

    与金陵、寿春的外城一样,汴京外城垣与内城(皇城)之间或者说郭城区域,有大片空地,梁帝朱裕也下令将这些区域尽可能开垦耕种起来,但也仅有七八万亩的样子。

    算上后续往汴京城输入粮谷以及汴京郭城所产的粮谷,仅勉强够十数万军民食用四五个月而已;进入更多的兵马,非但没有益处,甚至还会加剧存粮的消耗危机。

    不能收复荥阳、武陟两城,不能及时挖开拦河大坝,不能及时封堵荥阳大堤决口,沙颍河两岸的黄泛区则将长期存在;棠邑也没有能力在敌军占据绝对优势的河淮中部地区,保证从陈州北部到汴京城的这条驿道不被敌军切断。

    从淮西往汴京城输粮,这个选择极不现实;更不要说淮西境内少了两万精锐坐镇,谁知道慈寿宫及淮东会在他们背后搞怎样的动作?

    韩谦更希望韩元齐、陈昆、雷九渊、荆浩等人,能果断放弃汴京城,趁着敌军还没能完成合围,将汴京城中还忠于梁帝朱裕的十数万军民撤到陈州北部,然后通过水路,将这些军民陆续疏散到颍州南部等没有被水淹的区域进行安置。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世子

    大雨淅沥而下,期思城的县衙大堂修缮工作未完,这时候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还有雨水滴下来。

    昏暗的厅里,韩谦与郭端铎、周道元及沈鹏对案而坐。

    面对韩谦提出的建议,郭端铎深皱的眉头像桐柏山的峰岭一般,他苦着脸叹气说道:“汴京城对大梁军民的意义太重要了,一旦主动放弃,将直接影响到我军的士气陛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但将吏皆是不舍啊!”

    “侯爷担心徐明珍、司马潭实际已降,而此时只是假装未降,陛下与诸将也有考虑,”沈鹏说道,“也恰是如此,大家都担心这一切是蒙兀人的圈套,其目的乃是令我们误以为汴京往陈州颍水河畔撤出的通道还在,但等到十数万军民真从汴京城往南撤离时,敌军却会突如其来的从四面八方杀来!”

    郭荣、周惮、冯缭、孔熙荣、温博、王辙等人作为棠邑的属吏,这时候坐在韩谦的下首,听郭端铎、沈鹏所言,也深以为是。

    他们不主张出兵北上,担心这里面有圈套,但同样的原因,这时候叫韩元齐及陈昆等人率十数万军民出汴京城南撤,同样是极其轻率而冒险。

    一旦猜测为真,韩元齐他们率两万将卒南撤速度极快,不担心会受到拦截,但包括宗室子弟以及诸将臣家小在内的十数万平民,在出汴京城到抵达陈州北部这一百六七十里的路途中,受到敌军发动的猛烈攻势,最后有几个人能安全的从颍河撤到颍州南部?

    说起来,蒙兀人联手梁师雄掘开禹河大堤,沿颍水制造黄泛区切割河淮大地,这招太狠了。

    仅此一举,就将令他们在战略上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

    即便梁帝能及时打通与渭水平原的联络,但颍河以东二十九州,**百万口民众尽落敌手,整个战局的天平也将彻底倾斜掉。

    到时候淮西即便与梁帝朱裕联手,两部兵马所控制的区域,也仅有十州之地、三百万口民众而已。

    而除了东线要面临以朱让为首的二十万叛军,西线更要面对整合晋地之后、战斗力更强的蒙兀人兵马。

    关中彻底失守,在将来某个时间点,恐怕也将是极难避免的事情。

    全然放弃汴京军民,也不现实。

    不要说其他了,郭端铎、周道元乃至沈鹏,他们的家小亲族都在汴京城里,韩谦他们这时候也能说出劝他们彻底放弃汴京城及十数万民众、让韩元齐、陈齐他们率两万精锐南撤的话吗?

    即便将中高级将吏的家小眷属及宗室子弟都带上也不成,谁能保证这样的时刻,汴京梁军在南撤途中不闹哗变?

    大家在厅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讨论出一个能为双方都接受、又觉得可行的方案来。

    这时候“嗒嗒嗒”马蹄声踩踏雨水进城来。

    众人皆惊惧的抬起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噩耗发生期思城此时乃是韩谦的临时牙帐,照规矩不是八百里加急的信报,信使入城也不能驰快马,以便对城中将卒产生不必要的惊扰。

    “侯爷,夫人生了一个男丁,东湖派人报喜来了。”霍厉高兴的拿着一封手书,带着从东湖赶来送信的信使走进大厅来。

    “这是大喜事,却害得大家紧张成这样子。”韩谦轻松的说道。

    “恭喜侯爷,棠邑新添男丁,侯爷后继有人。”郭端铎、周道元、沈鹏贺喜道。

    当前的形势恶劣至此,不管之前双方厮杀有多激烈,河朔惊变之后,棠邑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趁火打劫,不提之前通风报信,使韩元齐、陈昆得以率部及时增援汴京以及关中兵马借道棠邑返回河淮了,最近一年多来,棠邑援借河淮的粮谷总计超过上百万石, 两万余套兵甲及相应的精良战械。

    甚至现在在蔡州、颍州境内成立的流民大营,每日上千石粮谷也都是棠邑在供应。

    昔日的劲敌,能为大梁做到这一步,郭端铎、周道元、沈鹏等人也无话可说。

    此时也商议不出能行的对策,责任又不在棠邑,他们也只能劝韩谦先回东湖看刚出生的小公子。

    韩谦沉吟了片晌,决定再往陈州北部派出一千先遣辎重工造兵马,在陈汴驿道南端、被洪水淹没的临近颍水主河道区域,协助梁军扩大淹水区营寨及栈桥的修建驿道口狭窄,一次停不了几艘战船,栈桥及水寨的规模能否继续扩大,将直接关系进援或撤退的速度与效率。

    同时棠邑也会趁着徐明珍、司马氏都还没有公然叛变,趁着蒙兀骑兵没有绕到汴京南部活动,尽可能多的直接往汴京多输送些粮秣以及汴京紧缺的骡马。

    骡马有时候是好东西,不仅撤退时能加快行程,夏秋时圈养汴京城郭之内,可以食草叶,不占料食,等天气冷下来,便能宰杀取肉储存,以渡饥时。

    虽然当世人食肉是极奢侈之事,但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策。

    还有一个问题,是韩谦一直在考虑的。

    禹河泥沙含量极高的大水决堤冲击沙颍河,到入淮河口水流缓下来,泥沙就会大量沉积下来;而大水将沙颍河沿岸的泥堤冲垮,水势涡转回旋,又会将岸边大量的泥沙、树木杂物带入主航道,不定点的产生暗沙积淤。

    一两年间或许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时间再久一些,随着洪水反复的冲击破坏颍水河道,沙颍河航道都有可能彻底废掉。

    而大水将大堤冲垮,往两岸弥漫数十里,而受两岸地形的限制,两岸洪泛区又不可能是对称的,这使得中心航道的确认也是问题,稍不小心船舶就会搁浅。

    从颍口到陈州四百余里颍水主河道上,沿线重新确认能行船的主航道以及设定一些类似灯塔的标志物,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韩谦还希望梁军在殷水县北面的洪泛区里,尽量加快涉水驿道的修缮。

    即便考虑到司马氏、徐明珍暂时没降,极有可能是蒙兀人引诱汴京军民出城伏击的陷阱,但撤离的准备工作却不能不做。

    因此在陈州渡附近,南北各修一条横穿淹水区的高坝驿道,是梁帝朱裕早就定好的事情,以后必要时,能加快汴京军民的撤离。

    用舟船将十数万军民,直接走水路撤到四百里的颍口,效率太低、速度太慢;用舟船将十数万军民从北岸撤到南岸,然后走驿道继续南撤,就快得多。

    奈何河淮梁军资源有限,溃堤之前主要是对陈州北部的驿道加高加宽,陈州南部殷水县境内的近河驿道也抢修过,但在大水冲来时,这条从西南往东北延伸,位于殷水县浅低区域的驿道,没有抵挡住水势,被冲垮十余处。

    陈州北部的驿道没有被冲开缺口,一方面主要是本身地势够高,另一方面是不计成本的在有可能受洪水冲击的路段加修护堤。

    简易护堤也就今年抵挡第一波洪水冲击有用,明后年禹河不可能封住决口,到时候陈汴驿道还是会有一些路段暴露出来,多半也会受到水蚀破坏。

    面对洪水滔天,人的力量还太微不足道了。

    后续无论是增援,还是接应撤离,前期准备工作都不能停止下来,还要加紧去做;也不管怎么说,韩谦也希望韩元齐他们在汴京,前期尽可能多的再疏散一部分军民出来。

    即便最终决定守汴京城,多撤些军民出来,也能缓解城里的粮食压力。

    当然,韩谦也早就已经以孔熙荣、曹霸、王辙等人为首,在登船条件更好的霍邱成立了先遣旅,从诸部抽调六到八千的精兵强将,进行水陆登陆协同作战的训练,做好随时从霍邱乘水军战船北上参战的准备。

    此外,第二、第三、第四镇军主力都在北部沿淮河南岸部署,就近都有水军基地,要不要大规模从陈州北部登岸增援汴京,也只是等韩谦下最后的决心。

    ……………

    ……………

    局势是那样的诡谲险恶,韩谦当然不敢轻易下决心,将棠邑的命运都赌上去。

    这也是家大业大的烦恼,他要考虑数万将卒及身后数十万家小眷属的命运,不自觉间就变得更谨慎,已没有再像金陵逆乱时豁出去一切的勇气了。

    韩谦辞别郭端铎、周道元、沈鹏他们之后,便在侍卫的簇拥下,一路乘快马南下,从谷水上游浅水处涉水过河,沿途不少道路被山洪冲毁,他们赶到安丰再换舟船东进南下,五天后才赶回历阳高绍、孔熙荣、温博、冯缭等人则往霍邱、寿春等地而去,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处置。

    韩谦赶到历阳,王?生养才有九天,人还有些虚弱,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母子皆平安,听着婴儿清亮的啼哭,叫韩谦这些天心头的阴霾消去不少。

    扬州王氏得到王?生养的消息后,王文谦的妾室许氏以及王?的堂婶娘周氏便带着一干女眷、小辈子侄、女婢、家仆,数十人比韩谦还要早三天赶到历阳涟园探望,都在涟园的东苑住下来。

    奚荏头痛无比,既担心王家奴仆之中被刺客渗透,却不能怠慢失礼;而前日韩道铭及韩道昌两人的妻室,也带着韩府女眷、女婢、家仆赶到历阳来,又是几十人住进涟园。

    平时较为清静的涟园,一时间人满为患。

    韩谦赶回来之前,奚荏三天都没有睡踏实。

    韩谦回来,奚荏也就不再客气,直接将两家的亲戚女眷都请出涟园,住到隔壁紧急收拾出来的一栋园子里;园子里的警戒、护卫才恢复到正常状态。

    却是韩道昌算准了韩谦归来的日子,今日上午才赶到历阳来,中午去拜会温暮桥,知道韩谦回历阳,便与温暮桥一起赶到涟园来相见。

    韩府、王氏女眷如此热切,韩谦也能理解。

    赵庭儿生养文信时远没有这么热闹,一方面是他们当时身处叙州僻远之地,实力也远不如此时这么强势,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最为主要的,赵庭儿是妾,韩文信、韩文媛是妾生子女。

    而王?这次生养,在大楚法理上是嫡长子。

    大楚封侯者甚众,但韩谦及其父韩道勋世袭叙州,韩谦又实封食邑黔阳,他这个黔阳侯的含金量,不是李知诰的新津侯或黄虑的江阴侯能比,甚至含金量比没有实封的国公、郡王都要高。

    不提棠邑实质上已是藩镇,即便凭借韩谦有邑实封的黔阳侯,他的继承人便是正儿八经的(诸)侯世子。

    而照当前律制,王?生养的嫡长子,稍稍长大一些,便会得到朝廷正式的册封。

    韩谦将在襁褓里还只知道哇哇哭叫的小儿子抱在怀里,心里是很欢喜,但看到文信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情形,却又不敢随意走进来。

    “文信,你怎么又跑过来,小弟弟太小了,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这会儿已有女眷想着将文信领到别的院子里去。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传统或者说习惯的力量还是太强大。

    虽然他不熟悉王家的女眷,但他自己两个伯母是什么样的势利人,他再了解不过,可能这两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给他的两个儿子身上打上“嫡子”、“庶子”的印记了。

    韩谦原本不想现在就在这种事情纠缠,想着过个两天,将两家的女眷都赶走,但河淮形势危厄,他又无计可施,看到眼前这些情形,难免心头烦躁。

    郭荣随韩谦回历阳,探望过王?母子,便想离开去署理事务,韩谦这时候却突然将他叫住,说道:“眨眼间,文信都八岁了,也应该正式上书朝廷,请立他为世子了,你们说说看这折子应该要怎么拟,才合适?”

    韩谦这话一出,满屋子热热闹闹的人都跟遭雷击似的愣怔在那里,难以想象王?作为正室,这才好不容易生下第一胎,都还是男丁,韩谦就要直接上书请朝廷立赵庭儿生的长子韩文信为侯世子!?

    “这……”对韩谦言听计从的郭荣,这时候也是迟疑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韩道昌、温暮桥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听岔了。

    两家的女眷们,即便想反对,也轮不到她们开口,看着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只能面面相觑的讪然先告退离开。

    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下来,连文信一转眼都不知道钻哪里去了,就剩下韩谦、郭荣、韩道昌、温暮桥、奚荏,还有坐在锦榻上歇力的王?韩东虎、霍厉、王辙、霍肖等侍从武官文吏则在隔壁院子里候着,没有召唤不会随意跑过来。

    “你也真是的,刚回来就搞得大家不得安生,也不能歇停几天再说这事。”王?将幼子小心的抱过来,嗔怨道。

    “早定下来也好,省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韩谦说道,“现在河淮鸡飞狗跳,而江淮树欲静却风不止,真是一团乱麻……”

    看王?与韩谦说话的语调正常,韩道昌、郭荣也就不急着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最怕是内宅不和、搞得鸡飞狗跳。

    棠邑此时说是藩国,也不过分,想想前朝末年迄今,诸多强豪有多少人在立嫡之上栽了大跟头?

    韩谦的决定太过突然,韩道昌、郭荣一时间也看不透利弊,自然是先闭住嘴最要紧。

    温暮桥更是清楚惜字如金的道理,坐在那里都跟快要睡着了似的。

    这时候侍卫走进来,递过来一封信报,韩谦接过看过半晌,才跟郭荣说道:“徐明珍要调徐晋进太康了你替我拟令,着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进驻陈州宛丘残城……”

    太康属于陈州,一度还划入梁国京兆府辖管,位于陈汴驿道的东侧。

    梁帝朱裕初归河淮,改封徐明珍为陈州节度使,原本是指望他率寿州军据陈州,往北进攻汴京以西的武陟等地,然后据武陟北窥怀州、孟津等地,助河淮梁军的主力切断河洛叛军与东线敌军的联络。

    徐明珍却拖延着不往太康、拓城等地分兵,而是据谯颍两州,分兵收复、控制涡水两岸的亳州、宋州等地。

    徐明珍不想去挡蒙兀人的兵锋,很容易理解,随着颍河中下游大片地域沦为洪泛区,徐明珍不得以放弃颍州,其兵马重心更是往东侧转移;在地域上跟控制徐泗的司马氏以及控制魏博及齐等地的叛军更为接近。

    这时候突然有意调兵马往西进入太康城,用意怎么都不会是纯洁的。

    而棠邑这边通过内线,也早就确认进入四月之后,多次有神秘客人进入徐明珍临时驻辕的蒙城;更不要说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比温暮桥、温博父子更了解徐明珍的心思。

    不管怎么看,徐明珍举叛旗附敌,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徐明珍也可能是对棠邑心存最后的忌惮,到这时候还没有公然叛变吧?

    针对徐明珍的举动,棠邑这边也早就有预案,就是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助梁军控制宛丘及宛丘以东的军武等寨,尽可能庇护陈汴驿道南侧的安全。

    有预案,孔熙荣等人在霍邱得知寿州军异动的消息,便会直接采取行动,韩谦这边拟令只是作进一步的确认。

    不过,后续是不是要增派更大规模的援兵,韩谦这时候犹是不能下决心。

    慈寿宫这段时间的活动太频繁了,姚惜水、周元前几天不仅亲自赶去楚州,还两次派人去了荆州见张蟓,这令韩谦不得不考虑,一旦棠邑在陈州投入太多的兵马,战事又极可能会陷入胶着、陷入对棠邑不利的纠缠,李知诰按捺不住谋蜀的野心,棠邑要怎么应对?

    梁帝朱裕说过希望棠邑能在三年内解决大楚内部的问题,但事实上都还没有过去一年,蒙兀人便叫梁师雄掘开禹河大堤,叫河淮一片糜烂。

    而这么短的时间里,王邕在蜀国新主的位子上还没有坐热乎呢。

    李知诰真要按捺不住野心,与赵孟吉、王孝先联手,甚至张蟓也有可能会率部溯江而上,从巫山长峡杀入夔、渝等地,王邕能应付得过来?

    郭荣找来霍肖,同时拟好三封令函,交给韩谦签印。

    三封令函,有两封会用飞鸽传书送往寿春飞鸽传书北线仅有寿春、临淮、潢川三地建有鸽巢再经寿春送往霍邱;一封由信使骑快马走驿道北上。

    “现在朝中如何议论这些事?”看着霍肖将签押好的令函拿下去处置,韩谦问韩道昌。

    “棠邑会援河淮,朝中诸人都应该已有预料,但对禹河夺淮之事,大多数人,像寿王、张潮、张瀚、杜崇韬、周炳武等人都认为这事对江淮有利。禹河夺淮,颍水河道积淤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洪泛区也会不断的往两翼扩大,这不仅限制蒙兀人的骑兵部队从这一区域南下,而民众大规模的逃离,也注定使这一区域空心化,削减南阳及淮西北翼的威胁……”韩道昌尽可能详细的将朝中诸臣的观点述说出来。

    “这些看法盛行朝野,只会叫一些人内心变得更蠢蠢欲动,”郭荣叹气说道,“也许李知诰正等着我们出兵增援陈州吧……”

    这边说着话,就看到赵庭儿的父亲赵老倌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听到什么风声韩谦烦这事,便假装没看到,却见赵庭儿牵着文信走进来,将她爹赶走。

    “你要废嫡长制,析族析产,下面人对棠邑归心,宗族拆散了,小家小户也过得舒坦,也没有什么不安的,只要大家习惯了就好,也没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但这个院子涉及到淮西、叙州上百万口人心所向,有些深入人心的规矩,你说废便废,不要说外面人怎么看了,棠邑军民心思也会不安你刚赶着回来,何苦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赵庭儿走进来,嗔怨说道。

    韩道昌、郭荣这会儿都想着抬起屁股告退。

    反正这时候他们说什么话都是错,还不如避而不谈。

    “周元、姚惜水,五日前赶往楚州见信王、阮延等人,所谓‘嫡子’便是他们能做的文章之一,偏偏王家也有些人心思浮动,这不是帮着添乱?”韩谦苦笑着说道。

    “这些事又不是不能私下告诫,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要上什么折子?”赵庭儿看向抱着幼子的王?,说道,“姐姐,你也不数落他?我刚才人还在书院里呢,这眨眼间的工夫,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这要真上折子,我只能带着文信、文媛回叙州了。”

    韩道昌、郭荣两人虚坐那里,这会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温暮桥却是若有所思的拈着白须。

    “既然这事惊扰这么大,真上折子的话,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想,”王?抱着已然入睡的幼子,迟疑的看向郭荣、韩道昌、温暮桥问道,“二伯与郭大人、温老大人,倘若你们并不知道我与庭儿都没有争名份的心思,也不知道夫君将来真要立继承人也只会选贤,不会在意名份,你们会如何看待此事?”

    听王?这么问,韩道昌、郭荣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敏感的话不好说得太直接。

    投附棠邑之后,向来低调做人、虞养宅院、游山玩水不问世事的温暮桥,这时候拈着白须说道:“夫人大概不会仅仅是想说外人会认为侯爷此举,乃是记恨兰亭巷之祸吧?”

    “这仅仅是其一,外人要这么想,对我王家也有益无弊,至少不至于会被立时拖入漩涡之中,”王?说道,“但夫君如此急切的上折子,外人或许会猜想夫君又有什么其他出乎寻常之举吧?”

    “夫人是觉得外人会误以为侯爷急于立嫡,其目的就像当年金陵逆乱时的情形一般,有意领兵再涉险地作战?”温暮桥说道,“不过,大概也只有外界认定侯爷即将亲自率兵马参战河淮,一些牛鬼蛇神才会真正的跳出来……”

    “要引蛇出洞吗?”韩谦想上折子请立文信为世子,纯粹是看两家女眷的样子心烦意乱,却还没有想这么深,但既然王?、温暮桥说到这话题上,他禁不住深思起来。

    “唯有引蛇出洞,接下来的局面才会稍稍清晰一些,要不然的话,侯爷不出兵也不是,出兵也不是,是个滞局温某觉得夫人所说此策或许值得一试。”温暮桥说道。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反应

    在正室王氏好不容易刚有了生养,韩谦却马不停蹄的上书请立庶子韩文信为黔阳侯世子,这事仿佛一颗石子突然间砸破平静的湖面,在金陵所掀起虽然谈不上惊涛骇浪,也是层层涟漪,令朝野议论纷纷不休。

    虽然说前朝中前期就有家族财产诸子均分的新律,甚至还允许私通生子从父入籍,但宗族祭祀以及恩荫等政治权力,还是严格由嫡长子继承;而到前朝后期由于藩镇割据、战乱频生,为保证宗族势力的传续与强大,不会被诸子均分家产而削弱,嫡长制甚至一度出现后退。

    而王侯之家,倘若嫡妻所生之子实在不肖,也不是没有请废改立的前例,但也没有嫡子刚刚出生没几天,就迫不及待请立庶子的道理。

    当然,韩谦冒天下之大不韪请立庶长子,也没有引起特别大的争议。

    或许在棠邑之外,更多人的心态,还是想着看黔阳侯府的后宅,什么时候会闹出嫡庶相争的闹剧出来,大家都有好戏可看,而大家也都很清楚,韩谦这些年一直都胡作非为,他想在棠邑做什么,外界似乎都没怎么能成功阻止过。

    朝野也不乏有人猜测韩谦选择这个时机上书请立庶子的动机是什么。

    要说韩谦对当年的兰亭巷之祸耿耿于怀,迎娶王文谦之女也仅仅是出于对棠邑有利的政治联姻目的,与王文谦之女并没有什么感情,也许从心里早就将王氏女所生养子嗣排除在继承人之外这个当然是一个原因,要不然韩谦也不需要这么高调的请立庶子了,但这显然又不是在这个时机请立庶子的主要原因。

    御史台、礼部的官员,自然是情绪强烈的上书弹劾黔阳侯此举荒唐,政事堂却沉默下来,似乎短时间内并不想对韩谦的这封折子作出什么反应。

    当然朝堂没有什么反应,但并不妨碍韩谦在棠邑内部采取一些措施确定长子韩文信的继承人地位。

    或者说韩谦压根就没有要等朝堂给予什么反应,而是通过上奏折这一举动,对内部宣布他立长子韩文信为继承人的事实。

    在上奏折请立的同时,韩谦不仅指定冯缭、郭荣这两个棠邑文吏领袖教授长子韩文信蒙学,还在孔熙荣在霍邱率先遣营战力先行沿颍水北上增援陈州的同时,下令将第三镇军调到棠邑目前最为核心的东湖、历阳、武陵、石泉一线驻防,由赵无忌兼领第三镇军都指挥使。

    赵无忌作为韩赵氏的亲弟、韩谦长子韩文信的亲舅舅,虽然从天佑十二年间就最早追随在韩谦的身边,可以说是韩谦最为信任的嫡系,但他此时以侍卫骑兵司都虞侯、巢州刺史两职,再兼领第三镇军都指挥使,兵权之重已在田城、林海峥、杨钦、孔熙荣等嫡系将领之上……

    …………

    …………

    进入六月,金陵城里便骄阳如火,炙烤大地,坐在凉亭旁的树荫下,同样都六十好几的杨恩,精神气却是要比沈漾好上许多,也丝毫不为园子里刺耳的蝉鸣声心烦意乱,手里持着棋子,思考棋路……

    秦问、薛若谷与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坐在一旁观棋兼伺茶;其他随侍都远远的站在池塘对面。

    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杨恩曾携太后手诏赶到巢州大营,与李知诰一起劝诸将奉太后手诏行事,但杨恩当年之举,也只是想挽大楚之狂澜,并无意投向慈寿宫,也无意跟棠邑勾结到一起,事成之后,他回到金陵后只能留在宅子里“养病”。

    他这病一养就是三四年,还是近两年在沈漾的劝说下,每有朝议难决之事,延佑帝都会派使者过来询问杨恩的意见,杨恩才算是恢复参政大臣的地位,但他绝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宅中。

    除了大典之日,他都极少上朝。

    当然,杨恩对这几年崛起的襄北、棠邑两大藩镇势力同样是警惕为主,对侍卫亲军进行扩张、新编左右武骧军,启用李长风、李秀等浙东郡王府一系以及周炳武、杜崇韬等将臣,他都选择跟沈漾站在一起。

    不过蒙兀人与魏州叛军掘开禹河大堤,使禹河夺淮入海,在河淮、淮东、淮西制造滔天泛滥的洪水,杨恩跟沈漾的立场又有所分歧。

    而事实上在河朔惊变之后,对韩谦与梁军的勾结,甚至去年公然助关中梁军返回河淮,杨恩便没有再表明过反对的立场,甚至极主张朝堂诸公应更关注蒙兀人的威胁。

    当然,杨恩与沈漾在这些主张上的分歧,并不妨碍遇到什么事情,沈漾都会先来找杨恩商议。

    今天也是赶着巧了,陈如意奉延佑帝的旨意,就韩谦的请立侯世子折,过来单独询问杨恩的意见,赶着沈漾也在溧阳侯府上下棋,便一起坐在亭下说话。

    “黔阳侯上折子请立妾生子韩文信为侯世子,此举还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呢!”陈如意感慨的说道。

    陈如意是张平带出来的徒弟,原本也是晚红楼一脉的弟子,但在金陵事变之后与其师兄安吉祥一起为延佑帝所倚重。

    陈如意、安吉祥早年或许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毕竟没有什么威望,手下也没有几个真正能用、能信任的嫡系,缙云司被解散时,甚至都没有说一声的余地,但又是四五年过去,内侍监的事务已然没有张平、姜获两人开声的余地了。

    陈如意还没有满三十岁,但出入禁中,已颇有内侍大臣的威严了。

    杨恩却是眼帘子抬起瞥了陈如意一眼,问道:

    “何为大不韪?”

    陈如意一怔,但杨恩当年连天佑帝的面子都不给,即便听得出杨恩话里的轻蔑之意,他也只能心里暗恨,说道:“大楚律尊奉前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黔阳侯这么搞,天下不都乱套了?”

    “要是‘立长立贵’这一套有用的话,那梁帝之位就不应该是朱裕在坐、蜀主之位就不应该是王邕在坐,而我们大楚天子之位,也不应该是当今陛下在坐。”杨恩哂然一笑,说道。

    陈如意愣怔在那里,杨恩说话肆意妄为,他还真不敢乱接这话,瞥眼看沈漾低下头摆弄手里的棋子,似乎也完全没有在意杨恩这话有多忤逆。

    “要说破坏规矩,黔阳侯早年在叙州摊丁入亩,算不算破坏规矩?在金陵募奴婢编赤山军,曾言富贵无种之言,算不算破坏规矩?在叙州、淮西大兴工造商贾,算不算破坏规矩?陈公公你代陛下过来,要问的不应该是黔阳侯此举合不合规矩,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礼部诸位大人以及宗正寺诸大人,到我这里,应该要问黔阳侯此举能不能行,以及黔阳侯此举的目的是什么。”杨恩继续说道。

    陈如意心里暗骂,老龟毛,老子不是还没有来及得直接问出口吗?

    沈漾这时候才接过话来,说道:“韩谦急于确定继承人,并使赵氏姐弟掌握东湖的内外事务,他还是要亲自率部介入河淮战事啊!”

    杨恩点点头,赞同沈漾的判断:

    “当世幼子极易夭折,即便生在王侯之家,也不是谁都能平安长大成年,韩谦此时对时局作最坏的打算,显然不能立刚出生没几天的王?之子为继承人,长子韩文信才是更适合的人选。此外,赵无忌兵权虽重,但赵家小门小户,仅赵氏姐弟一支,别无叔伯兄弟在世。韩谦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赵无忌至少目前也应该会尽心辅助其姐,拉拢好棠邑诸将吏,一起扶持韩文信长大成人,继承韩谦这些年攒下来的家业。换了王?之子,不要看王辙、王樘、霍肖、霍厉、王衍等人权职不显,王文谦以及更多的王氏子弟都没有容纳进棠邑,但加以时日,真不好说就不是另一个有心取而代之的徐氏了。赵氏姐弟与棠邑诸将吏这些年也是共患难,除了这点外,棠邑将吏多出身草莽,韩家、王家几个在棠邑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庶子、婿子,而非嫡子,因而韩谦立韩文信为侯世子,棠邑内部或许会感到诧异,但实际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这时候,韩谦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棠邑才能保证更稳定的过渡下去……”

    听杨恩这么分析,薛若谷蹙着眉头,迟疑的问道:“河淮的形势真是危厄到这一步,令韩谦都要在出征之前安排好后事?”

    “朱裕乃一代雄主,都被蒙兀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蒙兀人哪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啊?可惜朝中诸公却还是远不够重视,”杨恩也是发愁的说道,“徐明珍、司马潭看似都还没有投降过去,但这更像是诱棠邑入彀的陷阱,想必韩谦也早就预料颍水泛滥如汪洋,西翼朱裕攻河洛,不需要棠邑直接出兵支持,再多的兵马在河洛也施展不开,韩谦多半还是想着保住汴京。但是,东线要绕开徐明珍所守的坚城,从颖水而上,东岸的洪泛区令兵马难行,唯有朱裕在陈州北部所抢修的驿道还单薄的屹立于洪水之中,也是韩谦唯一能增援汴京的通道。而一旦待徐明珍、司马潭叛降后,这条单薄、被洪水围住的驿道又太容易被切断,到时候韩谦非要反过来攻下亳州、谯州,才能重新跟棠邑建立联系。你们说,韩谦这时候要怎样,才不算是小心过度?”

    “侯爷是断定韩谦明知道眼前是陷阱,还要踏一脚进去?”陈如意问道。

    陈如意是代延佑帝来问策的,杨恩即便瞧不起他,还是沉吟着认真回答道:

    “韩谦从来就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人,人的性子永远是这辈子最难改的,他并不会因为眼前是陷阱,就真会畏惧这点沈相、薛大人心里再清楚不过,要有可能,我倒想劝他不要莽撞行事。不过韩谦之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助梁军从棠邑借道回河淮,他对时局的看法要比朝中诸公,都要更不乐观。而一旦河淮失陷,淮西将直面蒙兀人的铁骑,此时主动出击,将战事限制在河淮之间,或许在黔阳侯的眼里,是一个更不坏的选择吧……”

    “真要叫棠邑军进入河淮与蒙兀人杀个两败俱伤,对朝廷也不算坏事。”秦问这时候嘿然笑道。

    杨恩眼神凌厉的看了秦问一眼,秦问怡然转过头去。

    杨恩再看沈漾、薛若谷没有作声喝斥秦问,心里暗叹,知道他们也是有这样的念头吧?

    “照侯爷所言,陛下应该准了韩谦这次的折子?”陈如意嘿然问道。

    杨恩沉默着不作声。

    沈漾将棋子投入盘中,撑地站起来,说道:“今天这局棋就到这里吧,侯爷真是想为大楚社稷分忧,将监匠或工部的事务便应该挑起来,不能再在宅子里‘养病’了……”

    杨恩坐在那里收拾棋子,也没有回应沈漾的这句话。

    “哎……”沈漾轻叹一声,与杨恩告辞。

    走出溧阳侯府,陈如意乘车回宫之际,问沈漾:“沈相,我回宫后要如何回禀陛下?”

    沈漾站在烈阳之下,似乎都感受不到炙人的热浪,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喟然说道:“先帝既然已赐韩家世袭叙州,立不立谁,朝廷也就不便干涉太多。”

    沈漾无疑是说立侯世子归为黔阳侯府内部之事,不管韩谦上什么折子,朝廷都淮奏便是,陈如意听了嘿然一笑,说道:“好咧,我便这么回陛下,”

第六百七十八章 棋子

    不计京畿诸县,金陵城在逆乱之前,便有着逾四十万丁口居住,有宗室子弟、世家宗阀子弟、有朝臣及侍卫亲军、禁军将官家小,有商贾平民,更多的是侍候权贵的奴婢;极盛之时,仅宫里的侍宦宫女就高达一万六七千人。

    金陵逆乱,不计其数的人或死或逃离他乡,又有十数万奴婢或文臣武吏的子弟家小为安宁宫叛军胁裹渡江,延佑帝收复金陵城时,城中人口一度仅剩七八万人。

    这些年金陵说是恢复了元气,宫里所用的侍宦、宫女也有五六千人,但相比金陵逆乱之前,人口规模还是缩减了近一半。

    这也就使得诺大的金陵城里,纵横交错的街巷之间,到处都是荒废的宅子。

    西柳巷深处,一辆马车在炎热的下午,停在一栋荒宅前。

    太阳火辣辣的照射下来,除了三五个跟死了一般的乞丐,蜷在稍稍阴凉的墙角、树荫下,整个巷子都看不到一个活人经过。

    身穿便袍的周元走下马车前,警惕的往巷子两侧看了两眼,才先跳下马车,先走到门檐下,推开虚掩的院门,身子先闪了进去;过了片刻,就见须发皆已霜白、腿脚却显得比周元还要利落的李普走下马车,进入荒宅之中。

    马车辚辚的驶出巷道,似乎巷子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荒宅之中,一名身体颀长的青年身穿衲衣,手里拿着一根竹竿,赤脚坐在长满杂草的池塘边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但此时却不掩他伟岸的身姿。

    周元与李普走进来,青年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在池塘边的泥地上坐下来,说道:“你朝沈漾、杨恩皆请楚帝准韩谦的折子,也是料定韩谦有违名法这么急着立侯世子,他随时都有可能亲率大军北上,而棠邑连日扩编兵马,但除了东湖、历阳等中枢之地皆用精锐驻守外,其石梁、义阳、淮陵以及龙潭等地,两万驻军多为新编,三万精锐连同水军主力皆在寿春、霍邱集结。陈州南部的梁军也在殷水抢修涉水驿道,韩谦统军北上,可能就是十天之内的事情昌国公与周侍郎,还没有说服李知诰有所动作吗?”

    李普蹙着眉头,与周元也是大咧咧的坐着烫热的泥堤之上,说道:“不仅知诰那边还想再等一等,长风、阿秀都不主张草率行事……”

    “再等一等,怕是黄花菜都凉了,”青年哂然笑道,“现在李知诰、李长风、李秀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昌国公可有下定决心了?”

    “朱裕与韩谦联手,并没有那么好对付,即便是韩谦率部从陈州增援汴京,胜负依旧是五五之数。我估计在韩谦手里吃过太多亏的徐明珍,此时也还在犹豫着,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吧?倘若徐明珍都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那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你们千方百计的怂恿襄北军谋蜀,目的不会是要将棠邑军的主力拖在淮河南岸吧?”李普他也没有那么傻,沉声问道。

    “先生说韩谦乃江淮之异数,我初听这话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屑,却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对他如此投鼠忌器,看来先生所言真是不假啊,”青年笑道,“你们觉得徐明珍此时或许还有回头的机会,但问题在于,韩谦率三万精锐北上之前,徐明珍敢回头吗?又或者说,韩谦、朱裕此时会以什么条件接受徐明珍回头?徐明珍舍得彻彻底底的放弃兵权,将身边最后的徐氏血脉都交出去为质,换一个回头的机会吗?而韩谦一旦率三万精锐北上,昌国公不会觉得韩谦不打下徐明珍此时分兵掌握的太康、拓城等城,不将陈汴驿道的东翼保护好,就敢冒着后路被断的危险,率三万精锐去助韩元齐守汴京城吧?徐明珍与韩谦之间,完全没有信任,对徐明珍而言,要么直截了当的向棠邑缴械投降,要么就等着韩谦率部北上跟他先打第一仗,换作昌国公是徐明珍,会做怎样的选择?”

    “对徐明珍而言,依旧是襄北军先动,他再动,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寿州军将要承受的压力,”周元说道,“周某倒想问一问,襄北军为何要先动?”

    周元这时候也是越发确认蒙兀人到底还是怕韩谦孤注一掷的率部进入河淮参战,虽然他们也迫切想得到蜀地,但细想棠邑这些年崛起的历程,面对孤注一掷的韩谦,谁心里能不发虚?

    “襄北军当然没有先动的理由,所以先生与我,都没有跑到李知诰跟前去徒费什么唇舌,周侍郎与周指挥使兄弟二人,似乎也没有先动的必要。又或者说,吕轻侠此时的心思跟沈漾、杨恩以及杨致堂他们一样,心里都巴望着棠邑军北上跟我们拼个两败俱伤呢。等到棠邑军真跟我们打了一个两败俱伤,襄北再谋蜀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即使与淮东、寿王府及郑氏相争,怎么看最终也是襄北军的赢面更大呢,”青年笑着问道,“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这么好算计着啊?”

    周元、李普都面沉如水,没有吭声,但形势很明显,棠邑如此强势,谁先动手未免能占到什么大便宜,但一旦被韩谦盯上,却一定会吃大亏。

    周元之前与姚惜水赶去楚州,是曾想劝信王杨元演一起出手,还想着在王家人头上做文章,却没想到韩谦直接立庶长子韩文信为侯世子,切断王家人的妄想,令王家人心思冷静下来,信王杨元演那边自然也就稍安勿躁起来。

    而没有淮东的配合,徐明珍也拖着不动,这时候襄北军先动,要是促使韩谦最终放弃北上增援的计划,先出兵进攻随州、南阳,他们找谁哭去?

    “一个个都好算计,一个个都替自己谋着退路,但昌国公你真是没有半点退路啊?”青年盯着李普,摇头叹道。

    李普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昌国公是不是一直以为吕轻侠将二皇子接入慈寿宫,有朝一日会全力拥立二皇子为嫡,昌国公府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青年笑问道。

    李普蹙着眉头,盯着青年,想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说昌国公与二皇子始终都只是吕轻侠手里的棋子,同时还注定最终是要被吕轻侠狠狠抛弃掉的棋子,昌国公心里会怎么想?”青年问道。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普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质问的声音情不自禁的变得严厉起来。

    “李知诰在昌国公膝前喊了二十八年的义父,昌国公真就对李知诰的身世没有一丁点的怀疑,真就以为他是你那个邓姓部将留下来的孤子?”青年笑着说道,“先生却说此时的李知诰,跟当年的鲁王,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呢?当然,昌国公在江淮也没有机会见过鲁王的面,我这次过来,特地重金求来鲁王当年的一幅画像,昌国公可有兴趣一看……”

    青年示意站在一旁柳树荫下的侍卫,将手里边角都有些破烂的画卷捧过来,递给李普。

    李普面色铁青,站起来身接过画卷的手都有些颤巍巍起来;周元站在一旁,也是难以置信的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

    “对了,李知诰当年如此轻易就奉太后手诏行事,而这些年李知诰与吕轻侠之间一直都存在着超过寻常的信任,昌国公心里真就一点没有起疑?”青年盯着李普的脸问道。

    李普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撑着泥堤再坐下来,袍襟滑落入池塘水中,也丝毫不察。

    “昌国公与周大人总是怀疑我们的居心,但我想问问昌国公、周大人,我们要是仅仅只为束缚住韩谦的手脚,令他不得参与河淮战事,我们只需要揭开新津侯的身世便就够了,何必苦口婆心的多次身潜险地,游说昌国公、周大人?先生这些年奔波江湖,还不是想着要实现前朝故人共治天下的梦想?当然,我们也并无害新津侯的心思,才将这幅画像送到昌国公手里……”青年说道。

    周元也不是三岁小儿,猜测萧衣卿与眼前此人之所以没有直接揭穿李知诰的身世,必有其他的顾忌,而倘若大楚的局势彻底乱作一团,又说不定叫韩谦窥得火中取栗的机会,这定然绝非蒙兀人所愿意看到。

    不过,周元并不觉得眼前这人在李知诰的身世之事上说谎。

    除了眼前这绝难作假的古旧画像外,也确如眼前这人所说,吕轻侠与李知诰之间确认有着超乎想象的信任,而这事也确实符合吕轻侠一贯的风格。

    “但你到底还是揭开了知诰的身世,”李普仿佛苍老了一截,苦涩的问道,“你不拿这事去要挟吕轻侠、李知诰,却过来跟我说这些,到底想怎么样?”

    “我并没有想怎么样,昌国公或许可以拿这幅画像去问吕轻侠想怎么样?”青年笑道,“这栋宅子便留给昌国公慢慢考虑吧,恕小侄不再相陪了……”

    说罢这话,青年身子微微一躬,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支竹棒,身形顿时佝偻起来,仿佛沿街讨口饭的乞丐,丢下李普、周元二人,径直与左右往院子外的荒僻巷道走去。

    走过两条街,青年蜷在一家米铺的墙角阴影里,过了许久,才看到之前载李普、周元的那辆马车去而复返,往远处荒凉的“昌国公府”驶去。

    “昌国公竟然对李知诰的身世从头到尾都毫无察觉,真不是能成事之人,公子怎么还要将鲁王画像交到他手里?照我看,还真不如直接将这事揭开。”一个身形瘦小的乞丐蜷缩在青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先生有担心韩谦早就有怀疑李知诰的身世;而即便韩谦之前不知道,我们直接揭穿李知诰的身世,也难保韩谦不会再次选择跟李知诰联手合作这些年发生这些事,你难道还不知道韩谦并不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啊。”青年说道。

    瘦小乞丐想想也是,韩谦这些年来还真是反复无常,又不是没有跟李知诰、吕轻侠他们联手过。而他们如此周密的算计跟布局,说到底不就是猜不透韩谦及棠邑军会有的反应吗?

    “对了,先生怀疑楚太后王婵儿对吕轻侠言听计从这事,令我们潜伏金陵,全力搜集慈寿宫及长春宫这些年来可能会有的一切疑点以及隐秘传言,有一件事十分叫人起疑……”瘦小乞丐说道。

    “哦,哪件事?”青年问道。

    “楚太后王婵儿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病养长春宫,而五牙军水师覆灭洪泽浦前夕,长春宫传出宫女与侍卫偷情产子被杖毙抛尸荒野的秘闻我怀疑此时慈寿宫所养的二皇子,未必真就是二皇子,吕轻侠才能叫楚太后王婵儿如此乖乖听话吧?这才符合吕轻侠的风格吧,”瘦小乞丐说道,“我担心要是这事被李普察觉,事情怕是未必如公子所预料的那般发展吧?”

    “要不是先生在,吕轻侠做事,哪那么容易有破绽给人看到?慈寿宫里的那位,到底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我想吕轻侠会做得滴水不漏,这事不需要我们替她担心,”青年哂然说道,“金陵城会乱上一阵子,不再是安身之所,今明两天,我们的人就都撤出去……”

    “他们即便能说服李长风、李秀等人附从,但未必就能轻易控制住杨元溥啊。再说郭亮、张瀚所掌握的左右武翊军皆是精锐,沈漾、杨恩、杜崇韬、周炳武等人皆不好相与,而韩道铭府里也是暗藏二三百名甲卒,我们真不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瘦小乞丐问道。

    “吕轻侠暗中掌握慈寿宫八年,你真以为除了李长风、李秀之外,她就织造局那点宫女、宦官可用?”青年一笑,说道,“现在只要逼得他们不得不动手,他们即便做不成事,将水搅浑的能耐还是有的,先看他们将金陵城杀得血流成河……”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三天为期

    昌国公府繁华不再。

    李普被贬为民后,并没有直接被从昌国公府驱逐出去,只是府里如云的奴婢早就解散掉,身边一度就剩两个老仆伺候,李普本人也被限制随意出没金陵城,但好歹郡王府一脉没有受到牵制,李长风、李秀等人相继获得重用后,之后陆续送来十数家兵、奴婢伺候、护随,园子却也没有十分的荒破。

    回到府中,李普在后宅木亭里坐了良久,都不吭一声,仿佛一日之间,已然老去二十年,成了耄耋之者的沧桑老者。

    只是不管李普怎么掩饰、压抑,他神色的复杂变化,都还落在周元的眼里。

    周元也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出,他此时想置身事外也没有可能,但看李普的神色,对此事已深信无疑,暗感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倘若这时候李长风或李秀来访,看出异常,那才糟糕透顶,周元当即硬着头皮说道:“夫人向来是这种风格,凡事都会留上一手,我乍听此事或比国公爷您还要震惊,但此事应是确凿无疑了。不过,要说夫人的居心,则未必真如蒙兀人说的那么险恶,蒙兀人还是想着搅浑水,想着吸引棠邑军渡江南下,以便他们能尽收河淮。而既然新津侯的身世真相大白,不管蒙兀人揭开此事有什么居心,我这去见夫人,定叫夫人给国公爷您一个交待。”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他们一拍两散的时候,周元担心李普做出什么极端的行径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劝说他,先将他稳住再说其他。

    “你拿这画像去见吕轻侠,叫吕轻侠、姚惜水今夜过来见我,过了今夜不见人来,我豁出老命,也会进奏陛下,揭穿你们的图谋,”李普指着石桌上的画轴跟周元说道,“当然,周元,你也不要以为跟着吕轻侠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要以为这副画像是我手里唯一的证物,我想我要是声称李知诰乃逆朝遗子,大概没有人会怀疑……”

    周元心里苦笑,心想蒙兀人倘若直接抛出鲁王画像,李知诰还能自辩画像乃是伪造,意在污蔑、在大楚制造混乱,但李普站出来指证,真真切切是要比这幅鲁王画像还要能取信于人。

    他再看李普回宅子后,唤到这边园子里的十多仆佣,皆是出身郡王府的家兵,也是暗感头痛,知道李普此时连他都不再信任,无奈的说道:“我这就去见夫人,但此事或许还不宜先叫临晋侯知晓,国公爷……”

    “这事我自有分寸,但你也要警告吕轻侠,我年纪虽然大了,筋骨也老了,但三五个刺客想要到我府里闹事,恐怕只会叫大家更不愉快。”李普说道。

    听得出李普满腔的怨恨,周元也不敢多废什么话,拿起画像先告辞离开。

    暮色很快降临下来,李普身形佝偻的坐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元带着面带罩纱的吕轻侠、姚惜水走进来。

    在灯笼下,她们的身形既娉婷多姿,又显得单薄怪异。

    “慢着。”李普轻喝道。

    吕轻侠、姚惜水停在院门口,任由李普安排人搜她们的身。

    “你有什么话说?”李普盯着走到凉亭前的吕轻侠,示意她与姚惜水就站在凉亭下,极力压抑内心的怨恨,问道。

    “我没有什么话,国公爷要是有什么吩咐,我会尽可能去做。”吕轻侠轻声说道。

    “杨元溥怎么死我不管,我要我李家子孙三天之内登上皇位。”李普说道。

    “国公爷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这事真要如此容易,徐氏就绝不会落到今日如此下场。”吕轻侠说道。

    “张平、姜获被踢到一边,此时崇文殿前仅有安吉祥、陈如意两人得宠,除了慈寿宫之外,宫禁之间也几乎都是这两人说得算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两人必有一人是你安插的嫡系,要不然他们不可能好好活到今天。无论是遇刺,或是暴毙,我想杨元溥的性命大概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李普说道。

    “话是这么说,死人也是容易,但留下来的残局要怎么收拾?”吕轻侠苦笑问道,“王婵儿再对我们言听计从,也不会坐看我们对杨元溥下毒手没有王婵儿,我们如何说服郭亮、张瀚等侍卫亲军将领,如何说服沈漾、杨恩、杨致堂、陈德、张潮、杜崇韬、周炳武等王公大臣相信杨元溥的死,跟我们无关?还是,你一定就有把握说服你两个侄子,与我们共进退?你要清楚,事情但凡出一点纰漏,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蒙兀人用计甚毒,但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迫使襄北军谋蜀,以此吸引棠邑军的注意力吗?我们不如还是先让蒙兀人达成目的,其他人再慢慢商议、筹划……”

    “除非你现在下令府外埋伏的刺客杀进来,将我国公府二十余口人杀得不留一个活口,要不然你的缓兵之计,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的作用。”李普死盯住吕轻侠面纱之上的眼睛,厉色说道。

    “只有三天时间吗?”吕轻侠问道。

    “你这些年在慈寿宫安坐如素,不会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而只要此事能成,你我也无需再担心蒙兀人能拿这事相要挟,”李普说道,“当然,还是要提醒你一声,周元去见你们时,我留下一道密函。要是我三天时间内无故身亡,长风、阿秀、阿碛、柴建他们自会知道缘由!当然,柴建或许已经不值得我托付信任了,但我相信长风、阿秀、阿碛以及郡王府的百余健儿,还不是你们所能摆布的。”

    吕轻侠眼皮子抽搐似的跳了跳,在亭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天之后,正好是李秀宿值宫禁,但到时候陛下遇刺身亡,你能确保岔子不出在他身上?”

    “陛下遇刺身亡,只要刺客没有留活口,而太后又立李家子孙为帝,阿秀、长风又不是蠢货,他们那里怎么会出岔子?我看你们还是先担心太后那边不要出岔子为好。”李普针锋相对的说道。

    …………

    …………

    狭窄的巷道里夜色暗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苍穹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雨势不大,也令之前酷热难耐的夜清凉一些,但坐在马车里,心头的烦躁却怎么都消去不了。

    姚惜水懊恼的说道:“我们从头便不应该与萧衣卿谋事。”

    “此时说这些无益。”吕轻侠这一刻也是有气无力的倚着车厢壁而坐。

    “三天时间,给大哥传信都来不及,”姚惜水想想仅有三天时间谋事的苦处,忍不住丧气的说道,“不若我们此时便去郢州?”

    吕轻侠摇了摇头,苦笑道:“人心浮动,将卒喧闹,东北接邻棠邑不说,朝廷诸路兵马从南面攻来,如何抵挡?而韩谦绝不会容忍我们有谋蜀的举措,也不会给我们谋蜀的机会……”

    姚惜水心想她们此去郢州,无疑是等同于叛变。

    襄北的东北侧与棠邑接壤不说,朝廷兵马随后也能从长江、汉水各个地方进攻襄郢随邓等地。

    襄北军人心浮动,柴建以及此时在襄北军任将的李碛也不会为他们掌握,张蟓也极可能会落井下石,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退入梁州才有可能自保。

    但是,韩谦会给他们退入梁州的这个机会吗?

    说不定朝廷诏令一下,韩谦便会出兵进攻黄砚关、武靖关,甚至都有可能绕到蔡州西南部,进攻邓州。此时棠邑三万精锐集结于寿州,溯淮河而上,攻打随邓的速度,绝对会比他们想象中要快。

    只是不去郢州,她们真能在三天内履行对李普的承诺吗?

    杨元溥遇刺身亡,王婵儿怎么可能还会心甘情愿的听她们摆布?

    不管杨元溥、王婵儿这些年母子不合,但她们毕竟是亲生母子。

    而就算以性命相威胁,令王婵儿屈从,但只要她神色有异,叫沈漾、杨恩、郑榆、郑畅、张潮、韩道铭、杜崇韬、周炳武等人看出异常,到时候她们敢赌掌握侍卫亲军司所属左右武翊军的郭亮、张瀚等将会听从她们的调令,而不会被诸王公大臣说服吗?

    更不要说左武骧军都指挥使黄虑,还是当今皇后黄娥的胞兄,即便杨元溥真的遇刺身亡,黄虑必然也会第一个站出来拥立黄娥之子为帝。

    “蒙兀人应该还没有都离开金陵,事情既然是他们捅出来的,那你先去从他们那里借几名刺客备着。”吕轻侠沉吟着说道。

    “……”姚惜水点点头,将杨元溥遇刺之事,栽赃到棠邑、淮东或其他任何一家头上,沈漾、杨恩这些老狐狸都不会相信,唯有到时候交出蒙兀人的刺客尸体,才有可能堵住他们的嘴。

    “太后不会相信刺客能如此轻易入宫,她即便猜不到我们跟萧衣卿暗中联络,韩谦到时候也必然提醒她,这个怎么办?”姚惜水问道。

    “叫她与杨元溥母子情绝便可,她毕竟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而到时候杨元溥已死,她更不会舍得第二个儿子丢掉性命,”吕轻侠这时候将一些关窍想透,声音也变得越发冰冷,皱着眉头,说道,“唯一有些难办的就是李瑶从冷宫出来成为新的太后,不会不认得自己的亲生儿子,到时候也需同一时间除掉……”

    “李普会愿意看到女儿死在我们手里?”姚惜水问道。

    “有得必有舍,到时候李瑶已死,他怎么不愿,也得将这个苦果咽下去。”吕轻侠无情的说道。

第六百八十章 风起

    金陵城的酷暑,要比成都府难熬多了。

    午后即便在荫凉的大殿之中,有宫女执扇服侍,也觉得闷热不堪,暮时雨滴哗啦啦的落在屋檐、石地以及大大小小的草木叶子上,不要说天气清凉下来,人心里听了也舒畅起来。

    用过膳,清阳颇有兴致的将长过她腰胯高的彬儿喊到身前来,考究他今日蒙学的功课。

    她是嫁入大楚的蜀国公主,在楚宫之中算是另类的存在,又或者是别人厌烦她自视清高却得陛下恩宠,也没有谁到长信宫里走动;当然,平日里也就是在皇后黄娥的带领下,与诸妃嫔一起到慈寿宫问安之外,清阳也不乐意到其他妃嫔居住的宫室串门。

    不过,王邕篡位成功,如今蜀国又对大楚称臣,清阳没有争嫡的心思,在宫里的日子却也是比以往舒坦得多。

    又或者清阳没有争嫡的心思,也没有争宠的心思,杨元溥得闲还是喜欢往长信宫跑、留宿长信宫。

    “离离原上草,一、一……”

    清阳听着彬儿稚嫩的声音卡在“一”上字,好一会儿都再想不起下面的诗字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宫女拿出戒尺来,看到大殿门口守侍的几名侍宦、宫女,哗啦啦的跪了一片,探头看过来,见杨元溥在陈如意等人的陪同下,往大殿里走来,牵着彬儿的手,走过来敛身请安:“臣妾(儿臣)见过陛下(父皇)。”

    “起来吧,今天学了什么诗,怎么都没有记得住?”杨元溥心情颇佳的牵过长子的手,问道。

    “彬儿心性还是皮了些,在书斋里坐不住,”清阳问道,“陛下是遇到什么喜事,心情这么好?”

    “也没有什么喜事,韩谦从棠邑上了折子,想立妾生长子韩文信为侯世子,御史台、礼部都以为与礼法不合,前两天好几道弹劾折子,朕以为这事或要拖下去,没想到今日廷议,母后与诸公也都没有说什么,只说韩家世领叙州,黔阳侯爵的继承人,理应多听从韩谦的意见,这事便算这么过去了。”杨元溥说道。

    “陛下前日着陈公公私下去问溧阳侯与沈相的意见,他们也是完全赞同?”清阳颇有些奇怪的问道。

    清阳深居宫中,很难再接触到更多的外界信息,即便云朴子还隔三岔五进宫来,但更多是讲解道书,解个烦闷,因而她对韩谦在这个时机请立庶长子之事困惑不解,还以为沈漾这个老顽固怎么都不会附同这事呢。

    “韩谦请立长子,应是为亲自率部北上参战做准备,溧阳侯、沈相都有些担心蒙兀人势力,叫棠邑跟蒙兀人打个两败俱伤,没有什么坏处。”杨元溥在清阳面前也没有什么掩饰,哈哈笑道。

    清阳心里“咯噔”一跳,她深居宫禁,甚至平日里都不跟韩道铭之女韩淑惠接触,安分得就像无害的小白兔,却也知道兄长王邕能篡位成功,离不开韩谦的支持;甚至这一年来,相当程度上也是倚重韩谦的支持,蜀中才算是勉强稳定。

    不过,蜀中不是从此就无忧了。

    此时赵孟吉、王孝先率七万兵马囤于秦岐等州,随时都有可能从阴平道反扑蜀中。

    李知诰据梁州目前是挡住赵孟吉、王孝先他们从梁州进攻蜀北的通道,但李知诰的心思未必就单纯了。

    清阳都难以想象,韩谦真要是与蒙兀人杀得两败俱伤,蜀中会不会又要出什么乱子?

    “陛下是说韩谦急于立嫡,实为身后事打算,河淮时局真凶险到这一步,韩谦都认为他有可能会战死沙场?不过呢,韩谦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陛下却是省了一桩心事呢,”清阳不动声色的笑着说道,“对了,新津侯那边,大概也会乐见此事呢。对了,陈公公去见溧阳侯跟沈相时,他们有没有考虑过新津侯那边的态度啊?”

    听清阳提及李知诰,杨元溥脸色又禁不住一沉,心想他就想着棠邑与蒙兀人两败俱伤,但实际上,棠邑不大不小的受挫,对朝廷最为有利,但受大挫甚至韩谦兵败身亡,朝中恐怕难有人能制衡李知诰,亦非大楚之福。

    杨元溥看向陈如意,问道:“你私下见溧阳侯与沈相时,他们这次有没有提及新津侯?”

    陈如意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问到这个问题,但迟疑了一会儿却又说道:

    “微臣却是问过溧阳侯,溧阳侯却说黔阳侯与新津侯看似不睦,但凡大事却并无不睦微臣一时揣测不明溧阳侯说这话的意思,回禀陛下时,却忘了提及这茬。”

    清阳狐疑的瞥了陈如意一眼,这么重要的话怎么可能忘了回禀?

    溧阳侯杨恩果真说了这话,杨恩真认为韩谦与李知诰实际上是一直暗中勾结的,一直以来的所谓“不睦”,只是演给别人看的戏?

    只是溧阳侯要果真说了这话,陈如意擅自隐瞒做什么?

    又或者说,溧阳侯并没有说这话,而是陈如意受了别人的请托,这时候别有用心的在摆弄是非?

    清阳思量着,暗感陈如意应该不敢胡说,心想溧阳侯这两年都不怎么进宫,但陈如意去溧阳侯府问策时,沈漾也是在场,他真要敢画蛇添足的胡说八道,太容易被拆穿了。

    只是陈如意之前又为何要瞒下这句话不提,里面有什么隐情令他心存顾忌?

    但见杨元溥的脸色阴沉下来,清阳暗感陈如意的话应该戳中他的心思了,当下也岔开话题说其他事,也没有想到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杨元溥意兴阑珊的在长信宫逗留了一会儿,便带着陈如意等一干侍宦,直接回了崇文殿。

    这时候雨势大了起来,瓢泼如注,天地一片黑暗,仅屋檐院墙悬挂的明角灯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明。

    大殿之内明烛高烧,杨元溥走进大殿,烦躁的踱着步,好一会儿才示意左右侍宦退到外殿前,神色阴翳的盯着陈如意,问道:“你是真忘了溧阳侯的这句话,还有什么事情隐瞒朕?”

    陈如意脸色惨白的跪在御案前,结结巴巴的说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但捕风捉影之事,微臣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言。”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敢叫你辜负朕的信任?”杨元溥一直深恨身边无可信之人,却不想陈如意还真有事瞒着他,恨不得将他给剥了皮。

    “微臣不敢说,说了是死罪,何况这些只是捕风捉影之事,微臣也不敢去细究。”陈如意面色如沮的不停磕头说道。

    “你不说,朕现在就不能宰了你?”杨元溥摘下墙壁悬挂来装饰用的佩剑,又恨又气的说道。

    “此事与太后有关。”陈如意说道。

    “说……”杨元溥厉色说道。

    “要验证此事也容易,陛下下旨将二皇子从慈寿宫接出来,交由韩妃扶养便行。”陈如意说道。

    “到底什么事情?”杨元溥问道。

    “……”陈如意似下天大的决心,咬牙说道,“微臣前段时间无意听宫女说二皇子眉眼间,与韩道铭之子韩钧相肖,却不怎么像陛下……”

    “胡说八道,李瑶绝不会做出淫|秽宫闱之事。”杨元溥气得要拿剑去砍陈如意,低吼着要将陈如意一嘴牙给砸烂掉。

    “微臣不是说李后与韩钧有染,是怀疑此时慈寿宫里的二皇子,已不是真正的二皇子,”陈如意看着宝剑连鞘砸来,也不敢躲闪,磕头说道,“五牙水师覆灭洪泽浦前夕,长春宫里的奴婢似听到婴儿啼哭,事后又传言是长春宫里有宫女与侍卫偷欢生子,叫太后杖毙了;而在那事之后,韩钧却又年纪轻轻因病致仕,退养宣州,这一切都未免有些巧合了微臣可是听说韩钧活得活蹦乱跳,可不像是得病的样子……”

    “……”杨元溥无力的坐到御案后,难以相信陈如意所说的这一切。

    “这两件事微臣虽然早有耳闻,但捕风捉影之事,又事涉太后、韩府,给微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微臣实非有意欺瞒陛下,”陈如意说道,“前日微臣去见溧阳侯,听溧阳侯说了那话,微臣才留了心,但微臣还没有来得及暗中去查这事;微臣胆子也小,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暗中查清这事……”

    “你是说二皇子已经出宫,现在慈寿宫里的那个,是移花接木的孽子?”杨元溥咬着牙问道,“而又是因为这个,所以棠邑与襄北才看似不睦,实则并无不睦?”

    “微臣不敢胡乱猜测。”陈如意说道。

    “你随朕去慈寿宫!”杨元溥站起来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此事不实,微臣饮鸩谢罪便可,但此事若实,陛下怒气冲冲而去,怕是有杀身之祸啊,要从长计议啊!”陈如意跪到杨元溥身前,抱住他的大腿,苦劝道。

第六百八十一章 母子情绝

    一夜豪雨如注,宫禁之间也有一些地势低的班院受淹,等到天亮,雨势好不容易歇了,内廷的低级宫女侍宦七手八脚的抬搬箱笼,就着清晨就已有几分毒辣的日头晾晒浸湿衣裳、书卷等物。

    张平、姜获夜里也没有歇息好,一早就四处察看,好在主要宫室大殿地势高,而宫城外的朝阳渠排水都还顺畅,陛下、太后及诸多妃嫔、贵人们的起居都没有受到影响。

    张平、姜获乃是内侍监及少监,但一两个月都未得能杨元溥召见一回,请辞又难去,这时候也只能是将宫里的常规事务安排好,不出什么纰漏。

    今日轮到李秀率部宿值宫城,李秀也是一早过来跟着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也就是侍卫亲军诸营名义上的统帅陈德赶过来与张平、姜获会合,确保将卒换值有序进行,不受昨夜的大雨影响。

    看着没有什么事情,李秀便想着到崇文殿请安,却看到黄虑、郭亮在两名侍臣的引领下,从崇阳门走进来。

    黄虑乃是左武骧军都指挥使,也是李秀的顶头上司,他平时除了坐镇武骧军大营外,也会轮值着与陈德值守侍卫亲军司衙门处理事务,但不会直接带兵值宿宫禁。

    今日在宫城之外、皇城之内值守的,乃是郭亮的左武翊军一部分人马。

    当然了,具体的值守工作,还是郭亮手下的都虞候分头负责,郭亮的职责跟黄虑类似,主要还是全面负责左武翊军的事务以及具体的宫禁班宿及城防安排。

    看到黄虑、郭亮二人一大早便进宫来,李秀、张平、姜获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发生,但走过来寒喧,黄虑、郭亮也不清楚陛下为何一大早就传旨叫他们进宫。

    “陛下去慈寿宫给太后请安了,你们先去崇文殿等上片刻。”张平跟黄虑、郭亮说道,心想着陛下给太后请安,也就眨眼间的工夫就应该回崇文殿署理政务,这几年来除了特定的仪礼、庆典,都没见过他们母子俩坐在一起超过半个时辰。

    …………

    …………

    为示孝道,皇后黄娥每日跟应卯似的,都会带着诸妃嫔到长寿宫来请安;杨元溥隔三岔五也会过来说几句话,但没有一个定准。

    当然,杨元清今日一带着陈如意及数名侍宦过来,正在慈寿宫大殿请安的诸妃嫔都没有什么意外,还以为有什么国事要紧着过来讨论。

    清阳昨日没有睡踏实,但也没有意识到今天崇文殿里会有什么问题,她便也想带着皇长子杨彬先回长信宫去。

    “彬儿留下来再说会话。”杨元溥牵住长子的手,将他留下来。

    听杨元溥这么说,清阳不能走,黄娥、韩淑惠等嫔妃也就坐在一旁陪同。

    “陛下今日怎么一早跑哀家这边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王婵儿牵着二皇子杨林的手里,看着坐在对面的杨元溥,总觉得他一早过来神色有异,眼神也总在杨彬、杨林的身上转来转去,但她也没有深想,还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事情,才有如此的表现。

    皇长子杨彬才七岁,而次子杨林还要小两岁,脸形都没有长成,营养都有些过剩,圆乎乎的脸,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但留了心,又或者说起了疑心,却还是能从鼻骨、眉目等特征性突出的器官看出一些端倪来。

    杨元溥对韩钧不是很了解,但当年在岳阳时诸臣主张给王婵儿设立专门的亲卫府以示尊崇,李冲、韩钧前后都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王婵儿身边宿值护卫,杨元溥再少见,与韩钧也打过好几十次照面。

    留了心之后,杨元溥看次子杨林的鼻骨、眉目以及极明面的招风耳,真是越看越像韩钧。

    陈如意在后面悄悄扯了一下衣襟,杨元溥惊醒过来,说道:

    “孩儿听下面侍宦说母后身体欠康,想必是林儿性子太顽劣,孩儿便想着是不是将林儿交给淑妃照管,又或者叫他回到他母亲身边”

    “不行!”听到杨元溥说这话,王婵儿像是被踩中尾巴似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尖锐起来,旁人或许辨认不得二皇子的真假,但王婵儿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叫杨林回到他的“亲生”母亲李瑶身边去。

    她下意识的将杨林搂入怀里,生怕杨元溥就要将杨林抢走。

    “太后照顾二皇子是辛苦了一些,但照顾这么些日子,疼爱之极,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李妃如今脑疾频有发作,每日犹是神智昏沉,韩妃照顾也恐怕会有疏怠,太后怎么舍得叫二皇子搬出慈寿宫去?陛下今儿这可真是强太后所难啊。”吕轻侠这时候轻描淡写的说道。

    清阳狐疑的看着大殿里的一切,她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大殿里气氛的异常,只是暂时还想不明白,今天大殿里的一切,与昨日陈如意所说的,或者说代溧阳侯杨恩所传的那句话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牵扯?

    “母后既然不辞辛劳,不烦林儿顽劣,那便劳烦母后继续照管林儿了。”杨元溥盯着母亲死死拽住杨林胳膊的手,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两下,强抑住胸臆间翻腾的怒恨,咬牙切齿的说过一句话,站起身来便径直往大殿外走去。

    清阳慌乱的忙给王婵儿行过礼,匆匆牵过彬儿的手跟着杨元溥的身后走出大大殿;不明所以的诸嫔妃,也纷纷辞退。

    “……”王婵儿脸色阴翳,坐在锦榻之上,看着众人的身影走出慈寿宫的宫门。

    过了好久,她犹是惊疑不定,仿佛下一刻随时会闯进一队甲卒过来,将林儿从她怀里抢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令无关的侍宦、宫女走开,蹙着眉头问吕轻侠:

    “溥儿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不应该知道啊……”吕轻侠轻轻皱着眉头,语气却有着迟疑。

    “崇文殿这两天并无任何异常。”姚惜水颇为肯定的说道。

    吕轻侠、姚惜水的话并不能叫王婵儿安心,心思恍惚的在大殿荫凉处坐了一上午,临午时又听说杨元溥跑到赵贵人那里坐了好一会儿,心思更是不安。

    赵贵人乃是吕轻侠安排进宫的女子,昌国公李普被捋爵位、削职为民以及李瑶被废除皇后、打入冷宫之后,二皇子杨林最初便是交由赵贵人扶养。

    杨元溥清晨请安时的诸多异常以及这会儿又跑去赵贵人处,怎么能令王婵儿心安,而不担心偷梁换柱甚至当年她与韩钧偷欢生子等事败露?

    惶然不安待到午后,陈如意带着两名小宦,端着托盘盛着一只玉碗过来,说道:“酷暑当头,陛下担心二皇子年幼体弱,不耐热毒,特地着王贵妃熬了一碗解暑热的黄连解辛汤,赐二皇子饮下。”

    王婵儿脸色有些发白,抓握锦榻扶靠的手背青筋暴露,杏眼死死盯住陈如意身后小宦所端的玉碗,声音都有些微颤的说道:“哀家知道了,你们将解辛汤放下来,待林儿闲下来,哀家便叫他饮过再去给他皇父谢恩。”

    “陛下是要微臣看着二皇子饮下,怕二皇子生性顽劣而太后又太宠溺二皇子了……”陈如意颇为坚持的说道。

    “混账,有你们这么跟太后说话的?”吕轻侠厉目盯着陈如意,示意左右女卫将大殿门扉掩上,她走到陈如意身侧,将那碗药汤端起来,凑到鼻子轻嗅,盯着陈如意的眼睛,问道,“陛下着你盯住二皇子饮下这药汤,是不是药汤有什么问题?”

    “吕宫使,陛下关切二皇子,这药汤怎么可能有问题?王贵妃熬煮好,说是还特地令人先尝过。”陈如意讪着脸苦笑道。

    “……”吕轻侠使了一个眼色,姚惜水抱来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嗅着药汤苦味,怎么都不张嘴。

    吕轻侠掰开猫嘴,将半碗药汤强灌进去。

    片晌之后,便见这只狸花猫凄厉嚎叫起来,被吕轻侠抓住后颈,猫爪抽搐着乱挠,没过一会儿便僵硬着死去。

    姚惜水与身后叶清影同时出手,两柄闪烁寒光的短剑飞出,不等陈如意两名小宦逃跑,便已经扎中他们的胸口,闷叫一声,身子便歪倒下来,殷红的血从胸口缓缓流出。

    “……”陈如意瘫软着跪下,朝太后王婵儿磕头,“微臣绝不知这汤药有问题,微臣绝不知这汤药有问题,是陛下着王贵妃熬煮好汤药,叫微臣端过来,微臣真不知道啊!请太后明察,请太后明察!”

    王婵儿脸色惨白,死死盯住吕轻侠手里那只已经僵硬的狸花猫,这时候有白乎乎的涎沫从口角渗出。

    “陈如意,虽然你的能耐都是张平传授给你,但当初你流落街头,待要饿毙街头之时,可是本宫收留了你。要不是本宫及太后,你有今日的飞黄腾达?”吕轻侠将死猫跟两个小宦的尸首扔到一地,蹲到陈如意跟前问道。

    “如意绝非加害太后、宫使之意,如意是无辜的啊。”陈如意磕头叫道。

    “那你给本宫说说,陛下与王贵妃这两日有什么异常?”吕轻侠问道。

    “昨日陛下到长信宫,王贵妃无意似的提及二皇子的眉鼻跟大皇子长得不一样,又说及早年长春宫宫女与侍卫暗通生子被太后杖毙的传闻,还说有好几次撞见姚宫使在暗处跟赵贵人说话……”陈如意结结巴巴的说道。

    “还以为这贱婢近几年老实了呢,没想到跟她死去的贱婢娘一样阴狠!”吕轻侠恨恨骂了一声,转身跟坐在锦榻之上禁不住微微颤抖的王婵儿说道,“陛下终究是不忍心对你下手,如今之计,或许只能叫二皇子喝下这黄连解辛汤了……”

    “不行,绝对不行,吕轻侠,你说过要保林儿一生平安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王婵儿抽搐似的尖叫道。

    “陛下心意已决,谁能劝陛下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吕轻侠走前一步,问道。

    “将真正的二皇子换回来,将林儿送出宫去,只要这事不再传出半点风声去,溥儿不会一定要取五岁小娃的性命。”王婵儿叫道。

    “偷梁换柱之后,二皇子便在外染了伤寒,不冶身亡。这事说出来,陛下绝不会相信我们啊,”吕轻侠说道,“再说,两个小宦死就死了,便说他们忤逆太后杖毙,将尸首扔出宫去,也不会有谁追究,但陈如意乃是陛下身边的人,无法将他扣留太久啊……”

    “不,我不是陛下的人,我从今之后只知道效忠太后、吕宫使,”陈如意慌乱说道,“陈尚、黄而这两个家伙手脚不利落,打翻赐给二皇子的汤药,太后盛怒之下才下令杖毙了他们如意就知道这些,跟陛下也只会禀报这些!”

    “你怕是出了这大殿,便会对陛下说另一套说辞吧?”吕轻侠转身看向陈如意,嘿然笑道。

    “将他先抓起来,让我想一会儿。”王婵儿虚弱的说道,直觉头脑里一片混乱……

第六百八十二章 半阕残词

    夜里豪雨如注,到白天却又骄阳如火,炙烤大地。

    想着一早慈寿宫里发生的事情,清阳坐在大殿里便烦躁不安。

    宫里的规矩严格,长信宫里她能信任的几个人都是从蜀都陪嫁过来的,但叫她们去打听消息,没有什么事还好,要有什么事,又只会打草惊蛇。

    午后天阴下来,但天气逾发的烦闷。

    “云观主遣人过来说这几天寻得一册琴谱,像是前朝大家顾朴道留下来的残谱,问娘娘稀不稀罕……”女侍走进来禀告说道。

    今年夏季,天气酷热,又动不动就大雨倾盆,出入不便,清阳懒得去崇福观礼道,也懒得召云朴子进宫说话,却不想云朴子这几天动不动就能找些稀罕的物什献过来。

    要是昨夜之前,清阳也不会多想什么,但她刚要让人直接收下云朴子进献的琴谱,不需要云朴子在这么热的天里进宫请安,心念一转,陈如意转述溧阳侯杨恩的话、陛下今日在慈寿宫的怪异表现以及午时又特地跑到赵贵人处住了好一会儿,这些与云朴子这几天频频派人过来进献,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有一阵子没有见着云观主了,我这几日读道书,有好几处不得甚解之处,正好请云观主进宫来讲解一二,也要好生谢谢他这么热的天都还惦念着本宫……”清阳说道,让人去请云朴子进宫来。

    崇福观作为皇家道院,就在皇城之内,距离宫城不远,一炷香工夫过去,云朴子就跑过来。

    清阳坐在大殿里还觉得闷热不堪,也不知道云朴子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从大殿下走进来,雪白的须发下脸色却红润,眉额还不见丝毫的汗渍。

    “韩谦却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这次请立长子韩文信为侯世子,本宫听大多数人议论他大体还是想安排好身后事,再孤掷一注的亲率兵马参与河淮战事,朝中大概有很多人很乐意看到棠邑跟蒙兀人杀个两败俱伤吧?”清阳身边就留几名嫡系女吏,朝云朴子问道。

    “应是如此吧,”云朴子这时候也看不出长信宫里有什么异常,说道,“陛下能不顾御史台及礼部诸官的反对,这么痛快的准了黔阳侯的折子,也应该是有这样的想法吧?”

    “陛下有这样的想法不假,但到底还是担心韩谦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朝中无人能制新津侯,反倒不妙,又有些忧心忡忡,”清阳说道,“三天前陛下特地叫陈如意去溧阳侯府上问策,也提及这事,溧阳侯说新津侯与韩谦看似不睦,但凡大事却无不睦。也不知道这个陈如意到底怎么想,他前日从溧阳侯府回宫来,都没有立即提及溧阳侯说过这话,却是昨夜陛下详情问及到溧阳侯对新津侯的态度有何揣测时,才突然提出来……”

    “不可能!”云朴子即便早就料到陈如意或安吉祥必有一人是吕轻侠的暗子,但确认后,亦是压不内心的震惊,声音变得尖锐的说道。

    “怎么不可能?”清阳眼睛瞅着云朴子问道。

    云朴子意识到自己多少有点失态了,稍稍正襟而坐,说道:“杨恩当年就卷入太后手诏一事之中,对黔阳侯与新津侯之间的关系应该有比朝臣更清醒的认识,不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溧阳侯或许是更清楚黔阳侯与新津侯之间的关系,但云道长又怎么就断定韩谦与李知诰不是假装‘不睦’,而以此作戏给朝廷看,而非其他?”清阳神色也禁不住严厉起来,问道。

    虽然这些年她不得不倚重云朴子,虽然她与兄长王邕跟云朴子渊源极深,但不意味着她就彻底相信云朴子对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更何况云朴子早就表明态度,绝不是她的私臣,谁知道云朴子这一刻站在哪一边?

    “我确实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的秘辛,方能断定黔阳侯与新津侯之间的‘不睦’绝不会是假装,当然,他们以后即便还有可能会选择合作。不过,就如娘娘这边的秘辛,老道绝不会对外人泄漏一样,而黔阳侯与新津侯那边有什么秘辛事,还请娘娘恕老道不便坦白。”云朴子说道。

    “你倒是坦白。”清阳见云朴子摆出一副姿态超然的样子,也无法拿话逼问他到底知道什么秘辛,蹙着眉头问道,“云道长既然断定杨恩绝不会说这样的话,那陈如意为何在这时候有意搅浑水?他这么说,只会对韩谦及棠邑更有利呢,毕竟会叫陛下更防备着李知诰云道长不会又肯定的说他不是韩谦的人吧?”

    “这事乍看上去对棠邑有利,但棠邑没有必要做这些画蛇添足的事情啊,”云朴子迟疑的问道,“宫里这两天还有什么异常?”

    清阳虽然对云朴子也不是十足的信任,但此时除了倚重云朴子也没有他法,遂将杨元溥在慈寿宫的种种异常及午前到赵贵人处之事相告,说道:“今天的事真是透着诡异呢……”

    云朴子白眉深皱的思忖时,一名崇文殿侍奉的宦官手捧拂尘走进来,说道:

    “周文贵见过贵妃娘娘,陛下口谕:天气暑热难耐,陛下欲往南苑避署,请贵妃娘娘及大皇子随行侍驾……”

    “这时候出宫前往南苑?”清阳又惊又疑的看着宣杨元溥口谕的宦官,看不到他脸上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当下也只能先按下心里的震惊,示意他会先回去。

    她当然也不会怀疑口谕有假,毕竟杨元溥出宫避暑,动静之大绝不是三五十人出金陵城;妃嫔、侍宦外加侍卫兵马以及随行的官员等等,浩浩荡荡少说得上万人。

    再说一早杨元溥召黄虑、郭亮进宫,很可能就是安排“出宫避暑”之事。

    当然,清阳也不会单纯的真以为杨元溥突然决定在这时候出宫,真就是为了“避暑”!

    杨元溥既然这么决定,除非沈漾等大臣或太后能劝阻,她作为后宫妃嫔只能听谕行事,清阳带着对未知命运的忐忑,跟云朴子说道:

    “云道长你先回崇福观吧,说不定陛下也会下旨着云道长随行呢突然间这么大的事情,我先去慈寿宫看看是怎么回事。”

    云朴子神色严峻的说道:

    “不行,娘娘此刻绝不可去慈寿宫或去崇文殿。此时距离关闭宫门还有一段时间,陛下出宫避暑的御旨应该还没有传到崇福门,请娘娘此刻携大皇子随老道去崇福观避祸,宫中形势随时会大变!”

    “为何有此一说?”清阳盯住云朴子问道。

    她也料到形势极可能有问题,但这时候携子出宫,可能只需要半炷香的工夫,杨元溥就会派人过来质问她为何抗旨。

    她到时候要如何应答?

    又难道说,宫中的形势会如云朴子所暗示的那般,就会在这半炷香的时间里陡然发生惊天变故?

    出宫避祸,绝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云朴子深知宫里的规矩,即便清阳此时愿去崇福观,但不能说服长信宫的身边人,她们阻拦的话,又或者没有整齐的仪驾,仅仅是贵妃娘子带着大皇子两个人跑出宫,能通过守备森严的崇福宫门跑去崇福观,那真是见鬼的。

    当然,清阳去崇福观,只要不是出皇城,规矩也没有特别的讲究,不需要请旨,也不需要内侍省派出正式的仪驾、护卫。

    好在长信宫的宫使、给事等女吏,主要是清阳从蜀都带过来的旧人,云朴子此时主要还是先说服清阳,急道:

    “慈寿宫的这位二皇子并非真的‘二皇子’,从陛下今日种种举动,便能断定他应该已从陈如意处知晓这事了。而陈如意十之**却又是吕轻侠放在陛下身边的暗子,所以陛下今日所有反应,以及此时突然要出宫避暑应该是要跟太后摊牌,实际上都在吕轻侠的掌握之中。陛下还是太沉不住气了,竟然没有召大臣秘议,被几个侍宦挑唆,竟擅自决定这事,这是逼着太后出手杀他啊。当然,陛下可能已经不相信任何一个大臣了!娘娘,你此时去见太后,必会被扣押下来,甚至与大皇子都会有性命之忧,而陛下多半等不到护驾兵马赶来、走出崇阳门!”

    “为何说二皇子不是二皇子,你有什么能证明此事?”

    清阳郡主震惊的盯住云朴子,难以想象平时看着人畜无害的云朴子,竟会知晓这么多的惊天秘闻;她这一刻也禁不住手脚微微颤抖起来,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场宫变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

    “而就算你所说是真的,太后与陛下即便因此事不睦,但也不至于就到母子相残的地步吧?”

    而二皇子身份倘若有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朝便有嫔妃生女,暗中替换成男婴。这样的事揭开来,必然会掀起来惊天波澜,但清阳不认为这会叫杨元溥与王婵儿一步跨到母子相残的地步。

    甚至不管最终是杨元溥废王婵儿、将其幽禁深宫,还是王婵儿废杨元溥、另立新帝,她作为后宫嫔妃,也只有随波逐流的命运吧?

    她此时出宫避祸,能避到哪里去?到时候无论是王婵儿废了杨元溥,还是杨元溥软禁其母王婵儿,一旨诏书过来,她还不得乖乖回宫,能避到哪里去?

    当然,此时她也绝不会毫不保留的认定云朴子是值得她信任的。

    云朴子这些天频频派人进宫献物,这时候又鼓动她出宫避祸,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引诱自己携皇长子落入他背后势力的控制之中?

    宫里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云朴子幕后之人在操纵?

    “所有的事都是吕轻侠一手掌握,她也不会叫陛下与太后有母子冷静坐下来一叙母子之情的机会,但动手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而除了李后之外,没有人能证明二皇子的真正身世。糟糕,慈寿宫对陛下动手之时,必然也会派人刺杀李后灭口!”

    云朴子这时候陡然想透所有关节,大拍额头叫了一声,又说道,

    “娘娘请相信老道,那个陈如意绝对是吕轻侠的人,今天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迫使陛下跟太后反目成仇、迫使太后不得不决心株除陛下;到时候不管是陛下暴毙,还是遇刺身亡,只要太后为她们所掌控,他们便有掌握侍卫亲军及内外廷的正当名份。而吕轻侠做这一切,应该是迫不及待的想在黔阳侯出兵河淮之前搅乱金陵及大楚的局势!”

    “云道长是想说你是韩谦的人,这些年是受韩谦的命令潜伏在皇城之中?”清阳警惕的盯住云朴子问道,“只不过本宫有一事不解,黔阳侯出兵在际,但吕轻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搅乱金陵的局势,难道不是说黔阳侯出兵之后,吕轻侠再发动宫变,胜算更大吗?而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在繁昌城是受姚惜水的唆使,劝我在陛下吹风韩谦与王?的婚事?”

    “当初要不是娘娘在陛下身边吹风,要不是陛下在黔阳侯守孝期间重提婚约,当年黔阳侯怎么可能会有借口直接离开繁昌?”

    云朴子这时候也猜不透吕轻侠为何会在这时候被引出洞,但眼前的危急形势又是清晰无误的,极尽一切的说服清阳道,

    “黔阳侯不仅早就猜到慈寿宫的这个二皇子有问题,还猜到这个二皇子就是太后与韩钧偷欢私生之子,甚至还知道新津侯李知诰乃前朝鲁王之子;老道闲云野鹤一个,虽然风烛残年,一辈子的眼力与手段,不及李遇,也不及吕轻侠,但天下大势在谁手里,在黔阳侯堪定金陵乱时,怎么也能看清楚了。至于吕轻侠为何选择在此时出手,或许有她不得已的理由因为潜伏在金陵的,不仅她一条毒蛇!”

    清阳难以想象眼前的一切,难以想象韩谦竟然早就知晓宫中这么多的秘密,心里又惊又疑,心脏都禁不住惊悸似的微微抽搐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继续质问道:

    “我怎么确定繁昌之事你不是也中了计,这时候却假戏真作的来诓我?”

    眼前的情形,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她甚至都怀疑云朴子是否真是韩谦部署下来的暗子,更担心这是幕后黑手给她下的套。

    除了繁昌一事,之后八年时间,她都没有察觉到云朴子有明显倾向棠邑的迹象,要不然她不至于这么迟钝都察觉不到;更关键的,她问及吕轻侠为何选择此时出手,云朴子并没能直接给她答疑解惑。

    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就是母子尸骸无存,这个问题解释不清,她怎么轻举妄动?

    一旦选择出宫避祸,意味着她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娘娘可记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这句词?”云朴子都不知道慈寿宫的刺客是不是已经往长信宫过来了,但多停留一刻,必然会多一分危险,急道。

    “当年蜀都知道这句词的人不少,云道长想说什么?”清阳问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云朴子提笔在案前的宣纸上写下半首词,说道,“老道从黔阳侯那里也只知道这半阕词,至于下阕是什么,老道也没有听黔阳侯说起过,但黔阳侯说娘娘见过这半阕词,便应该会相信老道与他的交情不假。”

    清阳怔怔的看着这半阕词,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

    …………

    “邓大娘,快将彬儿带来,我们去崇福观!”

    清阳心绪还算镇定,吩咐身边一名中年女吏说道。

    此时大殿侍侯的四名女吏,皆是清阳从蜀国带过来的旧人,听清阳与云朴子这一番对话,虽然一直忍住没有随便插话,但这时候她们的内心里也是狂澜汹涌、脸色苍白。

    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昨日一切都还风平浪静、大家都满心抱怨天气酷热的楚宫,一夕之间竟然随时就要暴发血腥宫变。

    她们原以为蜀宫之中已经够险恶,却没有想到楚宫之中的险恶,更是百倍于蜀宫。

    二皇子不是二皇子,而是太后与韩钧的私生子?

    陛下亲信多的陈如意,一直是吕轻侠的暗子?

    云朴子却又是黔阳侯韩谦部署在宫中的暗子?

    而娘娘为何确认这点之后,便不管不顾、义无反顾的就要随之出宫避祸,难道吕轻侠安排人刺杀陛下之后,不是拥立实际是韩家子弟的二皇子登基吗,难道不是还有韩谦与吕轻侠勾结的可能吗?

    虽然清阳身边的四名女吏,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暗中苦练拳脚,但眼前复杂而凶险到极点的局面,叫她们也是乱作一团。

    这也有一种好处,就是清阳打定主意,或者说清阳的意志够坚定,她们心里虽然有很深疑问,但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前,还是会坚定不移的照清阳的命令行事,也不会显得那么手脚无措。

    这边将出宫礼道的车驾安排,同时也确认出宫避暑的御旨暂时还没有传到崇福门的守值处可能是杨元溥(又或者是被身边唆使、操控之下的杨元溥)还晓得尽可能避免对慈寿宫打草惊蛇,但这更令清阳认清他的力微计疏。

    她牵着彬儿的手,登上马车之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出宫门,她将没有回头路可走,倘若杨元溥在宫变里侥幸没有死去,那她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得赐死留个全尸。

    “长阳院那边走水了!”一名女吏突然指着慈寿宫北侧的一处檐角惊叫道。

    清阳脚踩在车辕上,越过车厢壁往长阳院那边看去,就见两道烟柱毫无征兆的升腾而起,可见火势必是在极短时候大窜起来。

    她今天受惊已经太多了,这一刻都有些麻木了,但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有寒意从心底透出来。

    长阳院乃是李瑶被贬后幽居之地,如云朴子所说,吕轻侠这时应该派人对李瑶杀之灭口了。

    李瑶是唯一能辩认二皇子真假的人,李瑶一死,毁尸灭迹,谁能质疑二皇子的真假?

    到时候,既无人能站出来质疑太后遣人刺杀杨元溥,也没有人能站出来质疑太后指定二皇子登基继位的合法性?

    吕轻侠的计好毒、好天衣无缝!

    韩谦会为了她与彬儿,不惜背上叛变的恶名,跟吕轻侠、太后她们翻脸吗?又或者自己与彬儿最后还难免会沦为韩谦与吕轻侠、太后交易的筹码?

    清阳惆怅的怔想了一会儿。

    “娘娘,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就迟了。”云朴子提醒道。

    “走。”清阳缩身钻进车厢里。

第六百八十三章 移花接木

    几处皇家道观、园林都在宫城之外、皇城之内;只要不出皇城,诸宫妃嫔大白天进出宫城,管束还没有那么严格。

    除了大家都知道长信宫的主子得陛下宠爱甚欢外,崇福门守值的宫侍、校尉这时候也注意到长阳院那边的火头看样子越来越凶烈,心里焦急不知道要不要派人过去增援,这会儿也只是上前给清阳及大皇子杨彬请过安,都没有问她们去哪里,便放行了。

    清阳揭开纱帘的一角,窥着长阳院方向的滚滚黑烟越发浓烈,心脏砰砰乱跳的问云朴子:“云朴子这几天频频遣人进宫献物,可是黔阳侯早已察觉到吕轻侠有动手的蛛丝马迹?”

    “吕轻侠是一条毒蛇,但金陵城里潜伏在黑影里绝不仅她一条毒蛇要说金陵城里此刻绝大多数人都巴不得黔阳侯率部挺进河淮参与,与蒙兀人杀个两败俱伤,却也有人希望黔阳侯的注意力被牵制在江淮……”云朴子倚着护拦盘膝而坐,但这一刻犹是不放心的盯着崇福宫门,担心下一刻有刺客从宫门之内追过来。

    “道长是说金陵城内有蒙兀人的奸细?”清阳问道。

    “更准确说是灌江楼或萧衣卿安排的密间,老道此时也有很多事情不明,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吕轻侠会选择这样的时机出手吧?”云朴子说道,“黔阳侯上疏请立侯世子,向世人表明他即将亲自统兵北上与蒙兀人决一死战的决心后,这风就起来了,说到底蒙兀人还是怕黔阳侯与梁帝联手……”

    “黔阳侯请立侯世子,亦有引蛇出洞之意?”清阳听着云朴子话里的意思,惊问道。

    云朴子点点头,认可清阳的猜测。

    清阳这一刻脑海闪过韩谦沉毅而略显阴翳的面庞,问道:“黔阳侯此时可在金陵?”

    “老道也不知道,”云朴子说道,“皇城诸门不是摆饰,老道与制置府秘司联络,都是通过几个秘密地点传递密函进行,人并不会直接联系……”

    清阳心想也是,云朴子身份特殊,又与长信宫的关系亲近,即便偶尔能出皇城,也不知道会被多少眼线盯上。

    这些年作为暗子潜伏下来,能叫她都看不到半点破绽,必然是再多的小心谨慎都不过份;而韩谦此时即便已经潜回金陵那也是绝密,也轻易不会与云朴子见面。

    不能确定韩谦此时是否就在金陵,清阳一颗心也就始终悬在那里落不下来,怅然看着重重殿檐之上的青空,不知道即将彻底暴发的血腥宫变,会将京畿局势搅乱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更不知道她与彬儿能否逃过一劫。

    “要说是一切都是吕轻侠的控制之中,那陛下今日召黄虑、郭亮进宫,是否他们中必有一人已被吕轻侠拉拢过去了?”想到这里,清阳又惊惧的问道。

    “黄虑不可能;而即便黄虑被拉拢过去,吕轻侠也无法控制侍卫亲军里忠于黄家的武官、兵卒郭亮的可能性也不大,郭亮性子孤傲是一方面,而要是吕轻侠真掌握了郭亮,那她这些年形势就不至于如此窘迫了。”云朴子沉吟着说道。

    当初的龙雀军五都虞侯,郭亮的资历最老,即便身后没有人扶持,他在延佑帝登基之后,也稳居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之位。他真要跟慈寿宫勾结到一起,权势只会比现在更强。

    而吕轻侠真要掌握郭亮,在五牙军水师及右神武军主力覆灭之时,她们完全有能力将牌打得更好、更漂亮,甚至后续都未必有棠邑崛起的机会。

    听云朴子如此分析,清阳疑惑的问道:“黄虑、郭亮既然都不是吕轻侠的人,那她看着陛下将黄虑、郭亮召进宫,就不怕局势不受她控制?”

    云朴子笑道:“以我对吕轻侠的了解,她有意纵容陛下将黄虑、郭亮等人引入宫中,甚至纵容陛下将出宫避暑的意思小范围散播开来,主要目的还是将局面搅乱。她只要能掌握陛下五步之内的事,陛下什么时候或者以什么方式暴毙,都是她一言之间的事情。而只要陛下暴毙成谜,皇城之内一片混乱,太后在她们控制之下就有主持大局的天然名份。这时候不要说陈德、李长风、李秀了,郭亮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也极有可能会选择立刻投向太后。如此一来,他们就掌握了大半的侍卫亲军,这时候不管沈漾、杨致堂他们起不起疑,至少京畿的形势会暂时落入他们的掌控之中。吕轻侠甚至可以留下黄皇后及三皇子不死,在皇城之内表面形成对峙之局,迫使沈漾、杨致堂、郑榆、张潮等人不得不赶在棠邑、淮东出兵介入京畿乱局之前,在二皇子与三皇子做出选择。依贵妃所见,那种形势下,即便陛下暴毙成迷,沈漾他们会选择谁?”

    见云朴子只提沈漾、杨致堂他们的选择仅有二皇子、三皇子,却没有提彬儿,惊问道:“吕轻侠真的不会轻易放过我母子二人吗?”

    “贵妃不死,李知诰谋蜀就师出无名,吕轻侠她们也没有借口直接命令张蟓走巫山长峡进攻川东,”云朴子说道,“而她们还要控制太后,贵妃一死,她们就可以跟太后说,是贵妃使陛下知悉二皇子的秘密。这也能将棠邑及韩府牵涉进来,使太后以为贵妃暗中与黔阳侯勾结,从黔阳侯那里知道诸多秘事。吕轻侠只有这样,才能将局做死,到时候外人无法轻易接近太后,而太后则永远无法摆脱她们的控制……”

    “……”清阳半晌无语,但她本身作为神陵司一脉,也清晰前朝后期宦臣集团到底是如何控制朝堂的,吕轻侠此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前朝中后期宦臣控制朝政的手段发挥到极致罢了。

    …………

    …………

    清阳带着彬儿,随云朴子直接将马车驶入崇福观的后院,八名女吏嬷嬷都是她从蜀都带来的旧人。

    惊魂稍定,守在观前的女吏便跑过来说有新的一队军卒进驻崇福门后,宫门很快就从里面关闭起来。

    也就意味着不管宫禁之内此刻发生了什么,她们迟上半炷香的工夫,可能就走不出长信宫了。

    虽然知道吕轻侠不会轻易放过她与彬儿,但清阳心里也清楚,在紧要之时崇福宫门一旦关闭起来,那就不是随便哪个人的命令,就能叫守门宫侍将卒重新打开宫门了。

    吕轻侠再厉害,也只能暗中引导局势往有利于她的方向发展,却无法彻底的掌控局面。

    那她们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刺客会从宫里追杀出来了。

    “云道长是不是派个人去见韩道铭?”清阳惊魂稍定,问云朴子。

    崇福观在宫城之外、皇城之内,而尚书省、枢密院及诸部院司,也都在宫城之外、皇城之内韩谦在不在金陵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一旦延佑帝遇刺或暴毙的消息传出来,侍卫亲军一定会第一时间封闭皇城,隔绝皇城与外界的联系,而清阳相信韩道铭此时应该在皇城之内。

    清阳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那她就应该携大皇子走到明处。

    与韩道铭会合,便是她母子二人走到明处,却不用担心短时间会遭受吕轻侠毒手的唯一之策。

    清阳猜测这应该云朴子接她母子二人出宫的后手;要不然的话,小小的崇福观能藏得住她母子二人多久?

    云朴子正要安排人去见韩道铭,去打探消息,却见一名小道僮从前院跑过来禀道:

    “尚书省通事舍人秦问秦大人,求见师父……”

    “……”清阳迟疑的看向云朴子。

    她知道秦问与薛若谷、李唐早年在叙州任吏,会与韩谦政见不合,被韩谦从叙州驱逐出来,被迫到岳阳后投靠沈漾,这些年来甚得沈漾倚重最初时杨元溥对这三人颇为猜忌,但这些年过去也逐渐信任,相继提到制诰、侍御史、通事舍人等位卑权重的官位上。

    “他过来作什么?”云朴子蹙着眉头问道。

    “他不是韩谦的人?”清阳惊问道。

    云朴子摇摇头,摊手说道:“黔阳侯在金陵之中,到底有多少暗线,只有极关键的几个人知道,暗线与秘司之间也都是单线联系……我出去见他。”

    云朴子没有动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后院闯进来,云朴子推开门看到秦问那削瘦的身形,已经孤身径直闯过来,根本不给他拒绝敷衍的机会;而守前院的两名小道僮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随便拦人。

    “你们先出去。”云朴子反手将门掩上,走到院子里,让三名道僮都先出去。

    清阳藏在屋中,透过门隙紧张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她身后几名女吏都将暗藏的短刃,反手握在宽大的袖子里。

    “黔阳侯说过,要是皇城宫禁之内遇有急变,秦某又无法进宫见到王贵妃,便过来找云道长商议周全之策。看到长信宫的车驾在这里,看来云道长已经第一时间将王贵妃及大皇子接出来了?”秦问问道。

    “宫里有什么急变?”云朴子警惕的问道。

    秦问说道:“陛下、李后皆遇刺身亡,沈相、寿王、杜兵部以及郑大人等已闻讯赶去崇文殿,目前侍卫亲军正封闭皇宫、皇城九门的进出。崇福观不是藏身之处,待侍卫亲军发现王贵妃及大皇子在长信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会全城搜索。吕轻侠、姚惜水或许会更早怀疑到云道长头上,但即便崇福宫门已闭,她们无法直接派出刺客,却也拖不了多久”

    清阳听到杨元溥遇刺身亡的消息,也是傻在那里。

    她接到杨元溥派人传口谕说出宫避暑都还没有半个时辰,慈寿宫那里真下手了?

    “你如何证明你是奉黔阳侯之命行事?”清阳推开门,走出来盯着秦问问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王贵妃是早就知晓的,后面还有一句:故垒西边……”秦问吟道。

    听秦问这时候念出半阕残词,云朴子、清阳两人都是一怔。

    虽然秦问这时候径直闯过来,他们都猜测到秦问的身份,但真正确认秦问的身份,还是震惊无比:

    当年韩谦就这么粗暴的,将一枚暗子硬塞到沈漾手下了?

    当年驱逐薛若谷、秦问、李唐算是苦肉计?

    “韩尚书在哪里,也进宫了吗?崇阳门目前是哪个校尉负责守值?”

    确认秦问的身份无误,云朴子又急切问道。

    他作为皇家道观宫使,平时要装成闲云野鹤,对皇城及宫城的值守交替之事都不是很清楚。

    目前侍卫亲军司隶有十五都精锐,李秀及其兄、从梁州调归后出任枢密副使兼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的李长风明明确确是太后一党,都极可能直接参与密谋宫变叛乱;此外,早年随江州司马、后被李知诰收降后调任左武骧军都虞候的钟彦虎问题也很大。

    云朴子不担心黄虑、郭亮以及张瀚三个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有问题,但崇文殿及崇阳门内外的守卫,并不需要三大都指挥使亲自负责。

    倘若是李秀或钟彦虎二人之一全面负责崇文殿及崇阳门的守卫,那沈漾、杨致堂、郑榆、郑畅、张潮、陈德、张瀚、郭亮、韩道铭、杜崇滔、周炳武等人毫无防备的进入崇文殿,就极有可能会被瓮中捉鳖。

    真要那样的话,真是哭都来不及啊!

    “韩尚书也进宫了,但不仅崇阳门、崇文殿及政堂事、枢密院,宫城、皇城九门的守值,目前都是左右武翊军及左武骧军各遣一队人马相互监视、守值。任何调动令函,没有沈相、寿王、太后及侍卫亲军司或者四名以上的参政大臣的签印,都是先斩后奏的乱命、奉乱命者皆叛逆。”秦问说道。

    见沈漾、杨致堂等人没有乱了手脚,这时候还保持足够的警惕,还能勉强住局面,云朴子暗感侥幸。

    当然,秘司及韩府这几天时刻盯着城里的一草一木,韩道铭这几天也是从早到晚都在政事堂值守,轻易不离开,就是对今日的这场宫变有所预料。

    遇乱之时,只要韩道铭能及时提出正确的应变方案,而这方案又不会偏向韩家,其他大臣当然会第一时间接受。

    这个环节没有出乱子,就好。

    云朴子又简单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秦问,又问道:“韩道昌在不在皇城之内?”

    他们目前能依仗,主要就是棠邑暗藏在韩府的力量。

    就算韩谦此时身在金陵里,但想调第三镇师渡江逼近金陵城下,最快也要天的时间。

    再说真要到了棠邑精锐出动的地步,惊动太大,后续的局面也将极难收拾。

    第三镇师直接渡江戡乱,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韩府及其他棠邑潜伏于金陵的秘司人手,都要极尽全力避免出现这一状况。

    至少在“请立侯世子折”送到金陵的同时,韩谦对秘司下达命令时,就清晰无误的表明了这个意图。

    不过,金陵城此时已经被四重城墙以及四万多精锐侍卫亲军分隔开。

    没有人能提前依靠推演,就彻底理清今夜可能会发生的混乱局面。

    而除了潜伏暗子与秘司多是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络外,同时与韩府及外界的联系,在这一刻也被彻底切断,很多时候还是要他们自己随机应变。

    “道昌大人在盐铁转运使司衙门,但贵妃娘娘此时不能去见道昌大人,黔阳侯说过,遇宫变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轻易跟韩府及棠邑沾上关系。”秦问说道。

    云朴子身份特殊,无法随意进出皇城,但秦问白天在皇城衙司之间应卯,作为通事舍人甚至还要进崇文殿值守,夜里还是要离开皇城,住到皇城之外、主城之内的家宅之中,与秘司联络就方便多了。

    清阳刚要问什么,但话没有出口,便想明白过来了。

    现在形势没有大乱,侍卫亲军还能比较好的忠于职守,事情就有一丝转寰的余地。

    而即便杨元溥、李瑶的遇刺真相永远的掩盖水面之下,不为世人所见,但新帝会落入谁家,还是要看到诸参政大臣的意见,并非太后一家说得算。

    唯一能肯定,要是她与彬儿,跟韩谦及韩府沾上关系,她即便能解释清楚为何出宫避祸,不要说沈漾、杨致堂以及太后一系了,杨恩、郑榆、郑畅、张瀚、张潮、杜崇韬、周炳武等人都会强烈反对彬儿登基继位吧?

    至少在彬儿登位之前,或者韩谦率大军渡江控制金陵之前,暴露与棠邑及韩府的关系,绝对是弊大于利。

    而听秦问话里的意思,韩谦似乎并无率大军渡江的念头吧?

    “黄皇后是生是死?”清阳问道。

    秦问见清阳郡主这样的时刻,还能镇定的关心黄化之女黄娥的生死,也暗感她真是不简单啊,回禀说道:“我赶过来时只听说黄虑有派人去保护黄皇后了,但那边什么情况则不是很清楚……”

    虽然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但黄娥是正而八经的皇后,也生有三皇子,而其父黄化、其兄黄虑不仅是朝中大臣、大将,同时又是江东宗阀势力的代表黄虑作为左武骧军都指挥使,陛下遇刺之前正在政事堂与诸大臣秘议御驾出城之事,听到宫中生变,第一时间派人去保护其胞妹黄娥及三皇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定要让朝野诸臣投票拥立的话,三皇子绝对是票数最高的,而二皇子哪怕是废后之子,但背后有太后及李家支持,得票则也绝对高过大皇子。

    不过,眼前还不是细究这个的时间,先看局势能不能稳定,也不清楚吕轻侠会有什么后招。

    要说侍卫亲军兵马,即便陈德、李长风、李秀、钟彦虎彻底投过去陈德、李长风只是侍卫亲军名义上的正副统帅,但只要黄虑、郭亮、张瀚三人保持中立,吕轻侠她们能直接掌握的侍卫亲军兵力,也是相当有限。

    “崇福观不是久留之地,又不能去见韩家人,皇城又出不去,我们该去哪里?”清阳禁不住迷茫的说道。

    “你们乔装成皇城巡丁随我去尚书省,云道长这边应该有乔装打扮的衣服吧?等到尚书省的衙舍后,先藏起来,我去找沈相来见娘娘……”秦问说道。

    “假手沈相?”云朴子情不自禁要拍大腿了,有秦问暗中怂恿沈漾、杨恩拥立大皇子果真妙到极点,又问道,“如何解释贵妃与大皇子出宫避祸之事?”

    秦问说道:“我见到沈相便说娘娘在长阳院失火之时,长信宫也遇到刺客,惊退刺客后,仓皇之间看到长阳院大火,心里更是慌乱,不知道能信任谁,只能先与云道长逃出崇福门,找沈相托庇……”

    “这说法会不会有破绽?”清阳担心的问道。

    沈漾、杨致堂有一个算一个,哪人是成精的老狐狸,清阳不觉得她说谎有多大的机会能瞒过他们。

    “陛下遇刺时,崇文殿前后乱作一团,之后又蔓延到长阳院及别处,宫里到底暗藏多少刺客,宫里才开始全面搜查,到底发生什么情况,谁都说不清楚再加上吕轻侠她们要掩盖刺杀真相,也注定会使得真相更加扑朔迷离。娘娘只要心思镇定,有些事情对不上,也不会叫沈相他们怀疑。还有一点能肯定,背后是吕轻侠下的手,她有机会她甚至可以放过黄皇后,也不会放过贵妃娘娘及大皇子。唯有如此,才能破坏楚蜀两国的关系,而之后李知诰才有正大光明的借口谋蜀。只不过,在吕轻侠的必死名单里,娘娘排在陛下与李后之后,才侥幸逃过一劫,”秦问说道,“我估计娘娘随云道长离开长信宫后,便应该会有刺客闯进去,留下蛛丝马迹。而即便没有刺客去长信宫,能真正识破娘娘谎言的,也只有暗中知晓全部情况的吕轻侠等人娘娘还怕她们会站出来质疑吗?”

    清阳刚才听云朴子也有类似的判断,但只要有刺客去过长信宫,而现在千方百计想要掩盖真相的是吕轻侠、太后等人,她确实不用担心会有太多的破绽?

    再说了,这样的形势下,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之策,更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

第六百八十四章 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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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有四重城墙,宫城一重、皇城一重、主城一重、郭城一重。

    皇城周六里许,实际上的范围也是有限,被楚皇宫在居中靠北的方位挖去近一半的面积,诸多皇家道观、宴阁以及宫女侍宦居住及侍卫亲军宿值的班院外,还有六部院司衙署,诸多建筑密密当当,也就是常言的外朝所在。

    从崇福观到尚书省的后宅衙舍,仅需要穿过两道狭窄的巷道。

    虽然在裙衫外再穿上道观里暗藏的兵服,身形上还是有很大的破绽,遮挡严密又炎热之极,但此时暮后已至,侍卫亲军诸部的注意力又都在宫城及皇城九门以及崇文殿等要害之地的守值上,她们一路走过去,除了巷间有两名品秩不高的老吏替他们观察左右动静外,都没有遇到其他人。

    清阳都不知道除了诸部衙司内部有棠邑秘司的暗子外,不知道内廷宫禁之中有没有韩谦这些年暗藏下去的人手。

    听着宫城的鼓音,诸宫殿内的搜索才刚展开,皇城这边目前应该以封锁为主,全面搜索要滞后一些。清阳、云朴子他们有惊无险的走进尚书省后宅一间空置的衙舍之中,暂时不用担心慈寿宫的人或派出的刺客会先找到他们。

    留下两名暗子替清阳、云朴子他们观望风声外,秦问先赶去崇文殿见沈漾。

    这一刻,清阳心里犹满是忐忑, 放下彬儿有可能登基继位的奢望外,她并不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真就安全了。

    秦问这时候去见沈漾,毫无疑问,他与云朴子都不会主动暴露身份,而韩道铭、韩道昌以及远在东湖的韩谦,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能揭开二皇子的身世问题,更不会让韩家卷进太后私通之事、成为众矢之的吧?

    那样的话,只能会京畿局变得更混乱不堪。

    如此看来,吕轻侠她们立二皇子为新帝的密谋,还是有极大成功的可能。

    倘若沈漾、杨致堂等人受蛊惑,真都选择支持拥立二皇子为帝,她作为“太妃”必然要携彬儿再住进宫禁之中,岂不非随时都有可能死于吕轻侠等人的毒杀?

    想到这里,清阳一颗心也是沉到谷底,甚至想跟云朴子说,她不想彬儿能称帝,只希望韩府及棠邑能全力阻止吕轻侠的阴谋得逞。

    哪怕是黄娥之子登位,她与彬儿或许还有机会能平安过活一辈子吧?

    “照理来说,黄皇后之子最有机会登位,”云朴子见清阳秀眉紧蹙,还以为她为当前的复杂局面纠结,说道,“不过,吕轻侠在这个时候痛下毒手,怎么都不可能轻易坐看皇位旁落他人之手常言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秦问能说动沈相、杨恩以及寿王拥立大皇子,又有棠邑及韩府暗中相助,大皇子的机会绝对不低我们此时还是耐着性子暂等秦大人的消息……”

    “但愿一切皆如云道长所言。”清阳幽幽的说道,也不知道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男人,是不是真能寄托,转念又不禁猜想起杨元溥到底是怎样情况下遇刺的,怎么就一点都没有防备?

    虽说感情谈不上深厚,她甚至选择祸到临头各自飞,但这些年幽居深宫之中,她还算是得杨元溥宠爱,夫妻一场,这时候惊魂稍定,又不禁心里生出一些悲切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搂着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彬儿坐在那里……

    …………

    …………

    “清阳那贱婢不在长信宫,提前一步带着皇长子出了崇福门?”

    长阳院大火、刺客闯入崇文殿两件事,不管制造多大的混乱,但内廷宫禁宿卫的机制并没有瘫痪掉,甚至随着沈漾、杨致堂他们等人下令,将外廷皇城之内的侍卫亲军调入宫城之内,内廷的防守、监管得到数倍加强。

    诸殿宫院之间的甬道里,站满互相监视的侍卫亲军将卒,侍宦、宫女的一举一动,更是被无数人盯着;内侍省的大宦奉命走动,也都必侍卫亲军将卒寸步不离的护随,不得单独行动。

    有些嫔妃还都不清楚情况,对禁令的重视程度又不够,心想叫身边人出去打听消息想着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去是叫十数个擅自跑出来打听消息的侍宦、宫女,被视为刺客同党,无辜的遭受到斩杀或拘捕。

    这种高压之下,姚惜水也是拖了好久,才得知派出去的刺客并没能在长信宫成功劫杀清阳郡主及大皇子,听到消息,她都禁不住内心有些慌乱起来,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一环出了岔子,没想到清阳竟然跑这么快。

    姚惜水作为织造局宫监使,在内廷的地位仅次于内常侍,但这样的非常时刻,她没有奉令也不得擅自走动。

    而这个奉令,目前即便是手持太后手诏懿旨也不管用。

    至少在与沈漾他们撕破脸、直接去争取侍卫亲军的控制权之前,想要在宫禁及皇城之中通行无阻,令旨需要太后与名义上的侍卫亲军主帅陈德以及沈漾、杨致堂等人联名签署才管用。

    目前姚惜水还只能与春十三娘等人,陪同吕轻侠守在太后身边。

    得到报信后,姚惜水强按住内心的慌乱,装作无事人似的,走进内殿,低声告诉吕轻侠最新的情况。

    吕轻侠则是一脸的平静,这时候杨恩以及郑畅两位参政大臣才刚刚被秘密接进宫来,而崇文殿的内殿之中,众人也刚刚确知贵妃与大皇子失踪的消息。

    并不单单在长信宫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整个宫城之内,侍卫亲军都没有找到贵妃与大皇子的踪影。

    过了片晌,吕轻侠看似有些受不住内殿压抑之极的气氛,起身走向后面的寝殿里;那里停着杨元溥的尸首。

    姚惜水、春十三娘跟在吕轻侠之后,走进寝殿。

    她们三人寸步不离,又不是什么秘密,别人此时也无意再跟着走进寝殿,去看杨元溥死得不能再死的尸首。

    太后王婵儿疑惑的看一眼,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痴痴的看着大殿之中凝固的一滩血泊。

    崇文殿分外殿、内殿、寝殿三重,寝殿之内除了停着杨元溥的尸骸,就只有两名老宦远远站在角落里照看火烛。

    “韩谦部署在皇城、宫禁之间的暗子这一刻终于出动了啊……”吕轻侠微蹙着眉头,吐了一口气说道。

    “那贱婢事变之时走出崇福门云朴子那贼道,果真是韩谦的暗子。”姚惜水大恨道。

    关键之时,能说服清阳携大皇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逃出长信宫者,除了云朴子之外,她也想象不出还有其他人了。而这些年来她有几次怀疑云朴子有问题,但奈何都被云朴子掩饰过去。

    这时候叫她心里怎么不恨?

    “云朴子真要是韩谦的暗子,而他们又知道我们这么多的秘密,岂非他们此时都已经猜出我们所有的布局?倘若再叫云朴子带王氏及大皇子与韩道铭会合……”想到这里,春十三娘心脏都砰砰乱跳起来。

    “慌什么?”吕轻侠厉色瞥了春十三娘一眼,低声说道,“即便他们知道二皇子乃太后与韩钧之子,又如何?他们的说辞难以取信于人不说,他也不会轻易揭开这个秘密的。要知道沈漾、杨恩、杨致堂还有最后一个选择,绝非他们所乐意见的……”

    “夫人是说沈漾、杨恩、杨致堂迫不得已时,会选择拥立信王?”姚惜水强按住内心的震惊,问道。

    吕轻侠点点头,说道:“最后真要是闹成这个局面,襄北与棠邑只能是两败俱伤,而韩谦急于脱身率兵进河淮参战的目的,也就彻底泡汤,最终只能坐看蒙兀人夺得河淮、关中。你们以为韩谦会乐于见到此景?”

    “我找个机会与韩道铭密谈?”姚惜水问道。

    既然能确认韩道的底线在那里,特别是此时王婵儿身边的二皇子又是韩家血脉,也确实可以肯定韩谦及韩家甚至都没有可能跟李家直接拆穿二皇子的身世之迷。

    既然大家都投鼠忌器,姚惜水觉得应该还有与韩道铭交涉的可能,大不了她们放弃谋蜀的计划。

    “云朴子未必会带清阳及大皇子去见韩道铭……”吕轻侠微蹙着眉头说道。

    “为何?”姚惜水也不解的问道,“难道不是清阳携大皇子落到韩道铭的手里,这筹码才能发挥作用?”

    “你又知道韩谦在内廷、外朝之间部署了多少枚暗子?我担心蒙兀人逼着我们出手,实际也是中了韩谦的图套啊……”吕轻侠轻叹道。

    “啊……”姚惜水、春十三娘震惊莫名的看着吕轻侠,难以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又或者说难以想象韩谦算计及布局会如此之深。

    “你们仔细盯住沈漾、杨恩不管韩谦还有多少暗子,他们只要不想叫淮东渔翁得利,不想朝堂四分五裂,不想叫蒙兀人得意,必然也只能通过几个极关键的人物推动京畿局势往他们想要的局面发展,”吕轻侠吩咐道,“而即便要跟韩道铭交涉,也要等我们控制住局势再说……”

    …………

    …………

    秦问作为通事舍人,虽然品秩不及诸院司郎中官,甚至不要说堪比诸部侍郎了,却有资格出入宫禁。

    清阳郡主及云朴子等人在尚书省衙舍藏好身,他便直接赶去崇文殿。

    这时候夜色暗沉,天气闷热异常。

    从崇阳门到崇文殿,广场、甬道、宫门,左武骧军、左右武翊军的将卒,都泾渭分明的值守各个角落,警惕的盯着彼此。

    皇帝遇刺身亡、废后残尸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长信宫数具尸骸伏地而贵妃及大皇子不知所踪,难以想象在没有侍卫亲军或内侍省内奸里应外合的情况下,刺客能如此轻易的渗透进来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这时候谁都有可能是敌人,不睁大眼睛盯着彼此,到时候怕是连怎么死都不清楚。

    殿檐院角点燃的明角灯、灯笼要比往时多出数倍,将里里面面都照得通彻。

    黄虑、郭亮、张瀚三人各带十几名亲信及身手高强的扈卫站在殿檐前。

    黄虑颇为轻松,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此时也没有人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他黄家没有必要做这事,特别是黄化本人此时还在岳阳任宣慰使。

    郭亮与张瀚各站一边,相互戒备着。

    虽然事前推测郭亮、张瀚为吕轻侠直接控制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一刻秦问心里犹禁不住的打鼓,又或者说,他们部下有没有人暗中被吕轻侠所收买、控制?

    秦问拾阶而上,三方各派一名军士搜检其身,却也不阻挡他进大殿。

    外殿也是火烛通明,站着内给事级以上的宦臣以及随同参政大员进宫的院司官员,韩端也站在外殿里韩道昌却留在宫城外的院司里,秦问并不跟韩府直接联系,暂时还不知道韩道铭的安排。

    大殿里闷热异常,大家都只能站着,官服又厚又重,额头都是汗珠子直落。

    只有年龄大的侍宦、官员实在撑不住,才在角落里拿只小锦墩子坐下来歇着。

    韩端也不知道秦问的真实身份,看到他进来,瞥了一眼也不说话,而是眼睛在其他官员脸上打转。

    很显然韩端跟韩府的其他核心人物,都等着引蛇出洞,眼前的形势也料定是慈寿宫暗中下手,但满朝将吏还有谁跟慈寿宫有牵连或者直接卷入这次的刺杀案中,现在绝对是暗中观察、揪住更多密奸的好时机。

    秦问也是暗暗打量着一切。

    不经通禀,秦问也只能走进外殿,他站到韩端的对面,眼睛往内殿瞥去。

    内殿帷幕重重,看不到杨元溥的尸体停在哪里,站在外殿只能看到沈漾、杨致堂、杜崇韬、周炳武、韩道铭、张潮、郑榆、郑畅、杨恩、李长风、陈德在御案前分两列而坐。

    看不到御案后的情形,秦问猜想到应该也只是太后王婵儿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她坐在自己亲生儿子的尸首前,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但恰恰是如此,她能坐在崇文殿里,却会叫沈漾、杨致堂、杨恩等人绝不会轻信怀疑她头上吧?

    这时候薛若谷与张封以及另两名官员从外面走进来,叫守在里外殿过道里的宦官进去通报。

    “怎么回事?”秦问走到神色严峻的薛若谷身边问道。

    “长信宫有几名宫女被刺身死,但王贵妃及大皇子却不见踪影崇福门今天守值的宫侍及守卫都说长阳院走水时看到王贵妃的车驾去崇福观,还看到崇福宫使进出。我们刚才赶去崇福观,是看到长信宫的车乘,但王贵妃、大皇子以及云朴子等人都不知道所踪。”薛若谷说道。

    现在宫城以及皇城内所有事务,都是不同派系的文官与武将各选一到两人负责,相互监视。

    而内侍省的宫宦、宫女除了内给事以上的都召到崇文殿备询外,低级宫宦都先集中看押起来,由侍卫亲军司会合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逐一审讯。

    秦问心想六七千人,等审讯一遍,黄花菜都凉了吧?

    他没有看到张平等人,想必张平、姜获以及安吉祥、陈如意等大宦应该都在内殿或更内侧的寝殿之中,只是因为角度的原因,他暂时看不到而已。

    “刺客抓到了?”秦问问道。

    “当场毙杀三人,皆是蒙兀武者,但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却还没有查到,”薛若谷说道,“诸院司没有什么异动吧?”

    “外面没有什么异动哦,对了,我有一件秘事要禀报相爷,但不能叫其他人看出异常。”秦问低声跟薛若谷说道。

    薛若谷看了秦问一眼,点点头,等了一会儿,他便与张封进去禀报他们搜查崇福观的结果。

    “你们一个个声称皇宫之内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现在刺客闯进来,陛下身故、李后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还有两个大活人,竟然都找不到了,皇城之内还藏有多少刺客,也搞不清楚,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屎的!”王婵儿失控的厉嚎着怒斥薛若谷、张封等人的无能,“今夜哪怕是挖城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然,你们都滚回家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献眼!”

    一阵沉默,或者是内殿中人在议论着什么,外殿听不见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沈漾与诸参政大臣走出来。

    当前的气氛下,也没有谁上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漾、杨致堂、杨恩、陈德、李长风等人站在大殿里,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将郭亮、张瀚、黄虑三人以及侍卫亲军在左右的都虞候们都叫进来侍卫亲军都虞候已经是军中高级将领,而且派系错综复杂,并非郭亮、张瀚、黄虑或者名义上是侍卫亲军主副帅的陈德、李长风能完全控制。

    秦问没有看到李秀,但看陈德、李长风神色都没有什么异常,更多是沉重以及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面对眼前恶局的慌乱。

    想想也正常,吕轻侠动手之前,真要说服李长风、李秀直接参与刺杀,李长风、李秀怎么都不会坐看李瑶被刺身亡。

    这无关亲情。

    倘若他们的目的最终真要立二皇子为新帝,那李瑶作为“二皇子”的嫡母,在新帝登基之后,她天然就是王婵儿这个“太皇太后”之下的“太后”。

    李长风、李秀真要参与密谋,怎么可能坐看这么重要的一个筹码,叫吕轻侠毁掉?

    到说底,李长风、李秀到这时候还是被吕轻侠当枪使的棋子罢了。

    至于李普嘛,此时都没有资格踏入皇城之内。

    再看混迹在人群之中的周元、徐靖二人,眼神里满是警惕,显然都参与密谋了,秦问不禁朝韩道铭看去,他也能看出韩道铭眼里的凝重之色。

    现在的局面太混乱了,秦问此时也不能确认局势真能照他们预料的发展,而他此时也没有跟韩道铭直接沟通的机会,只能静观其变。

    片晌后,李秀、张封、钟彦虎等都虞侯们,随同郭亮、张瀚、黄虑三位侍卫亲军主将走进大殿,沈漾对着他们及外殿守着的诸多官员及待宦,沉声说道:

    “皇城彻底搜索完成之前,所有官员将吏以及宫侍都移往政事堂待命,而特殊期间,皇城之内所有的命令非政事堂签发,皆是乱命,持者为逆乱,擅自进出者,亦皆逆乱。太后其心悲切,要留在崇文殿为陛下守夜,侍卫之事要是再出乱子……”

    “末将遵令……”沈漾的话代表诸大臣及侍卫亲军司以及此时在内殿未出的太后的意志,郭亮、张瀚、黄虑及诸都虞候皆齐声表示遵从。

    “太后着陈侯留在崇文殿。”吕轻侠走出来说道。

    陈德乃是太后王婵儿唯一在世的亲人,同时也是侍卫亲军名义上的统帅。

    刺客未靖,陛下新亡,太后令陈德亲自留在崇文殿陪着守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也没有理由说不是。

    秦问虽然担心陈德留在崇文殿不是好事,但看韩道铭也仅仅是迟疑一下,并没有提出异议,也知道他们现在提出异议也不合适,还是要耐住性子静观其变。

第六百八十五章 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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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问安静的与众人一起,移往崇阳门外的尚书省政事堂。

    政事堂的大厅是远不比崇文殿开阔,但政事堂仅仅是尚书省的一小部分,是设于尚书省的中枢议事场所;而作为大楚政务中枢,尚书省的大院里则有上百间衙舍。

    尚书省在皇城之内,与作为军务中枢的枢密院,防卫等级也就稍差于崇文殿,平时都有百余甲兵在班房里守值;而这时候尚书省的宿值班院及大院外侧,都站满从左武骧军、左右武翊军交叉抽调的甲卒,将偌大的院子守得连苍蝇都不能漏进来一只。

    看到这一幕,秦问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他知道人心是最容易蛊惑的,沈漾、杨恩他们,又或者说延佑帝杨元溥最大的弊端,就是到这时候都没有能信任的嫡系兵卒能用。

    秦问绝不相信杨元溥死时身边就没有什么人,而且这些目睹杨元溥或者杨元溥遇刺时就在左右的侍宦、宫女,照道理现在应该已经隔离起来进行严格审讯。

    不过,这时候慈寿宫都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来,就说明杨元溥死时的身边人,以及此时负责将这些人隔离起来进行审讯的人,应该都是慈寿宫或者说是吕轻侠的嫡系。

    秦问心里暗想,这些年来,除了慈寿宫及织造局外,吕轻侠在宫禁之间暗中布置的人手不少啊,他就不知道吕轻侠暗中对侍卫亲军的渗透有多深了。

    不过,从现有的事实看,似乎掌握武将向来是晚红楼的缺陷;又或许是晚红楼更擅长阴谋诡计,这与真正能在军中立足的高级武将,在性子上是天然起冲突的。

    这大概是目前局势还能叫人保持乐观的主要原因吧。

    要不然的话,郭亮或张瀚直接参与宫变,秦问很难想象皇城之内不会演变成血流成河的惨烈局面。

    秦问暗中观察、思忖着眼前这一切,随众人走进尚书省。

    诸参政大臣这时候才有机会各踞一室,召集嫡系亲信密议一些事情;地位稍低一些的官员,则都要集中留在政事堂听候命令。

    众人都是人心惶惶的小声议论着,又相互观察着颜色,毕竟这时候还完全不知道身边谁到底是能信任。

    这时候能站在尚书省院子里的,即便品秩不高者,但也绝对是人精,不要说王贵妃及大皇子此时都还不见踪影,不要说皇城宫禁之间还藏有多少刺客,刺杀案真就一点都没有可疑之处?

    看到却不能说出,更没有人擅议拥立之事,但大家心里也都很清楚,这两天就需要确定新帝,才不会给棠邑或淮东介入的机会跟借口。

    “慈寿宫或利用棠邑军给众人的压力,促使诸公拥立二皇子?”秦问装作以试探的姿态,接近韩道铭后低声说道。

    现在谁跟谁接触,都可能是试探,反倒不会叫人起疑。

    韩道铭神色沉凝的点点头,皇城已经被侍卫亲军完全封闭起来,他们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也只能随机应变。

    当然,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要他们先忍下一口气而已,他才不相信吕轻侠真敢将金陵城杀得血流成河。

    说实话,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杨元溥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韩道铭心里却是更期待金陵乱作一团,然后韩谦率兵渡江平乱,应该更干脆利落的掌握京畿及江东地区。

    不要说棠邑将吏了,韩道铭也不可能因为慈寿宫所要拥立的那个幼子,极可能是韩家骨肉,就错过这次取而代之的机会。

    根本还是韩谦满心想着极力避免江淮大地在这时候四分五裂,不想与淮东大动兵戈,而不管怎么说,棠邑以及韩府这时候只能遵照韩谦的意志行事。

    在冯缭、郭却这次潜回金陵之前,韩道铭都压根没有想到韩谦这些年在皇城及宫城之内,暗中部署了那么多极关键的暗子。

    在韩端、韩道昌疑惑的看过来之时,秦问便抽身往后面的衙舍走去身为尚书省的通事舍人,他此时在尚书省里走动,却是要比其他人便利,片晌后他再走到前院,看到薛若谷跑过来找他。

    “沈相唤你,你去哪里了?”薛若谷问道。

    秦问没有急着说,随薛若谷去见沈漾。

    沈漾看到秦问与薛若谷走进来,声音沙哑到极点问道: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避开他人耳目才能说?”

    才小半天没见,看沈漾的样子仿佛苍老十多岁,坐在那里身形都难以避免的佝偻起来,秦问知道杨元溥遇刺,对他打击极重。

    秦问刚才悄悄去见了清阳及云朴子,将他们“出长信宫避祸”的说辞重新编过一遍,以免有太大的破绽,这时候上前沈漾禀告道:“王贵妃在长信宫差点跟刺客撞上,幸亏识机早,她与崇福宫使云朴子看到形势不对,便带着大皇子从崇福门逃出来找沈相,但沈相当时与诸大人去了崇文殿我担心崇文殿里有人暗中跟刺客勾结,刚才没敢说出来,将他们藏在后面的衙舍里……”

    “什么?”沈漾之前看秦问神神秘秘,便猜测有这种可能,这时候也没有特别的震惊,蹙着眉头问道,“王贵妃她知道些什么?”

    刺客人数绝对不多,清阳郡主察觉有刺客,却没有呼叫宫中的侍卫,而是直接携带皇长子逃出长信宫,除非清阳郡主知道更多他们所不知的秘辛心存惊惧,要不然的话,沈漾实在难以想象她为何当时要仓促选择出宫避祸?

    “我都急糊涂了,又怕问出什么不该问的,我没有多问。”秦问说道。

    “你去将杨侯爷及寿王悄悄请过来,其他人都先不要惊动。”沈漾吩咐薛若谷道。

    杨元溥一早召郭亮、黄虑进宫,午后又突然传秘旨要出城避暑,沈漾怎么可能单纯相信刺客乃为蒙兀人所派这么简单?

    这么多参政大臣里,沈漾目前只信任杨致堂与杨恩,让秦问、薛若谷分头去将两边的人都秘密带到这间衙舍来。

    秦问也是悄然走往后面的衙舍,去找清阳及大皇子,他们当然不可能主动揭穿李知诰及二皇子的真正身世,但清阳郡主她这两天的所见所闻,都可以如数吐露出来,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也只有这样,清阳才能解释她为何有如惊弓之鸟仓皇逃出长信宫避祸。

    至于后续沈漾、杨恩、杨致堂他们能挖出多少秘密,则要看他们的能耐了,又或者看他们愿意挖到哪一步了。

    有时候为了大楚稳定,有些丑恶跟血腥,也只能捏着鼻子假装看不见……

    …………

    …………

    杨恩、杨致堂与沈漾并排而坐,清阳将皇长子坐对沈漾的对面,云朴子、薛若问、秦问则站在一旁,气氛压抑得都能拧出水来,闷热的天气更令人心烦躁。

    “侯叔,‘新津侯与黔阳侯看似不睦、但凡大事没有不睦’这话,你到底有没有说过?”杨致堂蹙紧眉头看向杨恩问道。

    “我哪有说过这话?陈如意过来见我时,沈相与我下棋,若谷与秦问都还在旁边观棋。”杨恩摊手苦涩说道。

    杨致堂虽然是亲王爵,杨恩是侯爵,但在宗室之中论及辈份,杨恩是杨致堂的族叔。

    杨致堂对清阳郡主的一番话并没有太多的怀疑,今日陛下在慈寿宫的异常表现,黄皇后以及后宫那么多妃嫔都看在眼里,他们也已经知道。

    而必然有什么特别的缘故,陛下才会突然决定出城避暑御驾出城避暑惊动极大,每年都是提前好些天安置部署,哪里突然说走就走的?

    但这些仅仅是疑点,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谁,他们之前更多怀疑可能是陛下与太后母子闹矛盾,为内奸及刺客所趁。

    毕竟他们也有暗中观察李长风、陈德等人的反应,要比他们想象中沉重、冷静,不像参与密谋的样子,而同时他们也想象不出慈寿宫有选择在这个时机下手的动机。

    现在清阳郡主提及陈如意这么一个关键的人物,又经杨恩确认陈如意确有可能居中挑拨,杨致堂看向沈漾、杨恩问道:“拘捕陈如意密审之?”

    “要不要知会其他人?”杨恩有些迟疑的问道。

    “不,先密审陈如意。”沈漾摇头说道。

    他不是怀疑其他家有参与刺杀案,但刺杀案已经发生,郑氏也好、韩府及棠邑也好、慈寿宫与襄北,张氏也好,他们这时候会有什么心思跟动作,沈漾实在不好揣测,觉得还是暗中查清楚一切为好。

    杨致堂作为枢密使,又是硕果仅存的亲王,即便不将右龙武军的水步军从润州调过来,皇城里也有绕过侍卫亲军的人手可用。

    见沈漾、杨恩皆同意,杨致堂当即唤来一名亲信,吩咐他避开他人耳目,秘密拘捕陈如意送到这边来审问。

    杨致堂的亲信走后,秦问忍不住问道:“要不要防备些慈寿宫那边?”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沈漾摇了摇头,说道。

    秦问暗急,看向杨致堂、杨恩。

    即便疑点够多了,他们二人似乎还是难以想象太后会有什么理由,选择这个时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手?

    见这三人如此态度,秦问也只能先稍安勿躁了,以免疑点引到自己的头上。

    他们没有等到亲信去而复返,听到政事堂前厅院子里传来一阵骚乱喧哗。

    他们走出去便见有三名侍卫过来,正在那里在跟韩道铭、郑榆、张潮他们禀报,说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刚刚在大殿后遇刺身亡,同时还有一名蒙兀人刺客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死在陈如意身边,似乎是暗藏在宫中的蒙兀刺客被陈如意意外发现,两人同归于尽了。

    沈漾、杨致堂、杨恩气得肝胆直跳,他们又不蠢,当然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但他们能说什么?

    秦问目光搜索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元、徐靖等人已不见踪影,暗中拉了一个老吏问他们的去向,才知道他们刚才在后面衙舍时,周元、徐靖不知道听到什么消息,拉着李长风出去。

    秦问心里一一沉,走到沈漾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似乎被盯上了,周元、徐靖以及临晋侯似乎都去崇文殿了……”

    慈寿宫这时候杀陈如意灭口,以及周元、徐靖等人的撤离,只能说明吕轻侠已经确定清阳郡主就在尚书省跟沈漾、杨致堂、杨恩他们会合了。

    沈漾脸色凝重,杨恩满心悲愤,杨致堂则目光游离,很显然他们意识到势态有些脱离他们的控制了。

    他们这时候也意识到将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留在崇文殿,而诸大臣与大小官员移到尚书省来,是个错误之极的决定。

    这意味着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能绕过他们,直接对侍卫亲军下令。

    他之前虽然说过“不经政事堂皆是乱命”的话,但太后还是有资格直接推翻他这句话的,难不成因为他的这句话,侍卫亲军的将卒真就会将太后的话视作“乱命”了?

    就像当年韩谦、李知诰绕过延佑帝、奉太后手诏行事,事后谁能斥责他们不是?

    最后的关键还是落到侍卫亲军诸将头上。

    目前真正能决定大楚命运的,已不是他们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参政大臣,而是率四万多精锐将卒封死皇城、宫城进出的侍卫亲军将领们。

    有真凭实据,沈漾当场可以直接下令诸将拘捕陈德、李长风、李秀等人,然后再将太后及吕轻侠等人软禁起来。

    没有实据的话,哪怕能说服张瀚、郭亮等侍卫亲军将领配合着他们行事,第一时间解除陈德、李长风、李秀等人的兵权,之后再扣押起来慢慢审讯,也能消弭一场大乱。

    但问题在于,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去说服张瀚、郭亮二人以及他们手下的将领们听信他们,而不是听信太后及吕轻侠她们?

    甚至他们当中有没有人参与刺杀密谋,沈漾、杨致堂、杨恩都不清楚,还能怎么办?

    “不好,李秀率一队甲卒从崇阳门过来,说王贵妃与刺客勾结,藏身在尚书省,奉太后手诏过来缉拿嫌犯!”一人神色慌乱的跑过来叫道。

    政事堂前的院子里数十名官员,一阵喧哗。

    沈漾、杨恩、杨致堂三人更是脸色发白,没想到慈寿宫的动作要比他们想象中快多了,甚至直接反咬一口,将与刺客勾结之事栽赃到清阳郡主的头上。

    而一旦叫李秀带甲卒进来,从尚书省搜出清阳郡主与大皇子,他们有几张嘴能分辩清楚,能争取侍卫亲军的将领们听信他们?

    秦问手脚也禁不住微微发抖,没想到吕轻侠先发制人的手段竟是这么厉害。

    他都怀疑将清阳郡主及云朴子接到尚书省来时,整个过程实际上都落入慈寿宫的眼底,而他们还懵然未察。

    “胡闹,尚书省乃外朝中枢重地,诸参政大臣皆在这里,怎么容侍卫亲军说搜便搜?”韩道铭想着韩谦反复强调过要避免出现大乱局面,这时候也只能强硬着头皮站出来厉喝,他又朝张潮看过来,“张侯,你说句话!”

    众人皆朝盐铁转运使张潮看去。

    张潮乃是右武翊军都指挥使张瀚的堂兄,侍卫亲军之中,除了张瀚居首之外,还有不少张氏以及朗州籍将领。

    张潮在诸参政大臣之中,地位不显,但这样的关键时刻,说话却要比沈漾乃至杨致堂都管用。

    张潮眼神阴翳的扫过众人的脸,他有些怀疑韩道铭此时的态度,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似乎等李都虞侯过来,先听听太后到底是什么命令更好些?”

    见张潮耍这样的滑头,韩道铭心里冷笑,想也不用想,等李秀从尚书省搜出王贵妃及大皇子,张潮铁定就会第一个站慈寿宫那边去。

    沈漾看到杨致堂都有迟疑之色,杨恩这时候也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衫。

    沈漾明白杨恩的意思,这时候绝不能叫杨致堂有抽身的机会,要不然冤案将永无洗清的机会,而他们也极可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漾站出来说道:“王贵妃与大皇子此时确实在尚书省,我与溧阳侯、寿王刚刚都见到过。王贵妃指认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与刺客勾结,但我们才刚刚暗中派人去拘捕陈如意来受审,便传出陈如意与刺客同归于尽的消息,这事有太多诡异之外需要查清此事关乎大楚社稷,绝不容小窥……”

    沈漾没有将矛头直接指向太后及吕轻侠等人,韩道铭当然知道他也是极力避免皇城之内局面彻底失控,他站过来,逼问杨致堂:

    “寿王爷,果真如沈相所言?”

    不管怎么说,在侍卫亲军将卒们的心目当中,杨致堂、杨恩、沈漾三人加起来的重量,绝对不比太后稍轻。

    韩道铭也好,郑榆、郑畅也好,他们也会被视为藩镇势力的代表。

    在侍卫亲军将卒的眼里,他们说话难以取信于人,甚至站出来跟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对质,还有可能会被泼脏水。

    不过,至少现在应该没有谁会认为杨致堂、沈漾、杨恩会背叛延佑帝,跟刺杀案有关。

    “本王也是确实是刚刚看到贵妃,听贵妃有此一说。”杨致堂没有否认沈漾的话,但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也有所保留。

    沈漾对杨致堂也不敢奢望太高,见他与张潮没有见机不对就直接投向慈寿宫就已经够好了,当下示意秦问带着人先去将清阳郡主、大皇子及云朴子请出来与众臣见面。

    当然,沈漾猜测此时的杨致堂、张潮,应该并非认为慈寿宫跟刺杀案就绝然没有牵涉,也并非认为清阳郡主真就与刺客有勾结的嫌疑,但他们暂时选择中立,没有直接倒向看似在皇城之内已经占据上风的慈寿宫,也并非是他们恩怨分明、心里有底线。

    说到底他们压根就不关心陛下及李后是怎么死的,只是担心皇城之内的众人无法就拥立之事快速取得共识,只会导致侍卫亲军分裂、内讧,继而叫金陵城乱作一团、血流成河,最终便宜在后的黄雀而已。

    倘若最终的局面,只是叫韩谦找到借口渡江,在场的有几个人能不傻眼?

    沈漾这时候心里也清楚,法统或者说名正言顺,这一刻变得比任何时刻都要重要,也令所有人都投鼠忌器,不敢轻举易动,但陈如意已经被杀之灭口,他们哪里还能找到指证慈寿宫的证据?

    或许这就是太后、吕轻侠这些人所需要看到的混乱局面?

第六百八十六章 对峙

    (感谢圣淘宇、阿北的盟赏……)

    崇阳门出来就是尚书省,枢密院在尚书省的对面。

    秦问刚将清阳及大皇子杨彬从后面的衙舍带出来,李秀便带黑压压的甲卒冲进来;徐靖率领一队职方司探马,披坚执锐紧随其侧。

    职方司的探马皆执铁箍长棒,即便没有立时大开杀戒,但遇到阻拦,也是乱棒轰过去,气势比李秀所部还要凶烈如虎。

    看到这一幕,沈漾沉毅的面容也禁不住露出一丝慌乱。

    除了侍卫亲军外,皇城之内还有一些零散的人马。

    专司山川地形勘测及敌情斥候侦察的职方司,就拥有一支不到三百人规模的探马队伍。

    虽然职方司的探马主要在京畿之外活动,但归京进入皇城却也是不受侍卫亲军的约束。

    此时织造局有采访州县风物以呈圣听之权,也不会在静海门外建有专属的官船码头,也是有独立于侍卫亲军之外的护卫兵马;这支兵马持太后手诏,甚至可以直接进入慈寿宫。

    这些兵马看似规模都很小,但在关键之时却能发挥难以预料的作用。

    难以想象,倘若吕轻侠已经将织造局的护卫兵马调入崇文殿,将太后、陈德、李长风等人与外界隔绝开来,然后踞崇文殿以太后、陈德、李长风等人的名义,对侍卫亲军发号司令,他们要如何扳回恶劣的局面?

    陛下遇刺新亡,尸骸未寒躺在崇文殿的深处,太后天然就是大楚帝国的最高执政;而陈德、李长风又是侍卫亲军名义上的正副统帅。

    他们甚至都撇不清王贵妃与刺客勾结之事,凭什么去争夺对侍卫亲军的控制权?

    尚书省大院内外虽然有四百多甲卒守值,这些甲卒分别隶属左武翼军、左右武翊军,互不统属,沈漾原本是要他们相互监视、牵制,但这时候也致使没有一名领头武官冒头站出来,去阻拦持太后手诏行事的李秀、徐靖等人。

    有部分护卫武卒心里不服,但被徐靖带着职方司探马乱棒哄打,也只能纷纷退避。

    看到这一幕,郑榆、郑畅、张潮、杜崇韬、周炳武等大小数十名官员纷纷退到一旁,这么一来,大多数卫兵也都在各自上司的率领下,先退到两边。

    即便是韩道昌、韩端二人,这时候默然退到一边观望形势。

    偌大的政事堂前厅广场,仅留韩道铭还硬着头皮陪同沈漾、杨恩、薛若谷、秦问陪清阳及大皇子、云朴子数人站在当中,仅有八十多名甲卒还守在他们面前,阻止李秀带人逼近。

    杨致堂没有直接退到檐廊之下,但也没有跟沈漾他们站到一起,而是在一个居中的位置,脸色阴晴不定、心思游离。

    说实话,这时候尚书省守值卫兵里,还能有逾五分之一的甲卒在几名低级武官的率领下,满脸紧张的守在沈漾他们面前没有退到一旁,还是叫杨致堂颇为意外,这也叫他更加犹豫:看这情形,沈漾、杨恩多多少少还是得人心的。

    杨致堂已经不去管杨元溥的死真相到底是什么,他更担心的还是在场的诸多王公大臣,倘若不能在刺杀案以及拥立之事上,以最快的速度取得一致意见,又或者说沈漾、杨恩以及韩道铭等人今天横死皇城之中,有什么理由认为韩谦不会出兵渡江?

    “这是太后手诏,召王贵妃及大皇子问话……”

    李秀按在腰间佩刀之上,他在庭前停住步伐,身后黑压压的甲卒顿时展开三个锥形战阵,仿佛三支巨矛,兵锋直接大院内的众人,气氛压抑得叫人都有窒息之感,都似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李秀也没有下令冲开挡在沈漾跟前数十名阵形散乱的卫兵,派人将手诏送到沈漾跟前,要他将清阳郡主及大皇子交给他带走。

    徐靖看到清阳身侧的云朴子,说道:“钟将军刚才在崇福宫搜到刺客藏身的证据,还要请云道长陪我们走一趟。”

    “污蔑。将几件破兵刃、几件破衣服扔进崇福观,便想栽赃老道与刺客勾结?”虽然徐靖她们将污水泼过来,令他们难以自辩,云朴子却是一脸从容的冷声斥道,“职方司这么多探马暗藏京中,老道却怀疑徐大人与刺客勾结呢。”

    “是不是栽赃,太后自会分辨。”李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脸色阴沉的说道。

    随着李秀的示意,他部下将卒往左右分开,盯着眼前及左右的尚书省护兵。

    “王贵妃即便真有与刺客勾结嫌疑,也是诸参政大臣会审,李秀,你真要奉乱命谋逆不成?”沈漾盯着李秀厉声问道。

    “沈大人,你暗中窝藏嫌犯,叫李秀如何信你,叫我身后诸多儿郎如何信你?而陛下遇刺新亡,新帝未立,大楚理所当然以太后为尊,谁敢说太后手诏是乱命?沈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李秀寸步不让的说道,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盯住沈漾。

    满院子里的官员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即便还有几十个护卫站在沈漾他们身前,但阵形散乱,除了几名低级武宫咬牙坚持,但手下的兵卒则明显神色慌乱无措,也许只需要李秀下令,这些人都抵挡不住李秀身后虎贲一个冲击就会被杀得血流成河。

    这时候后面的衙舍有人跑过来报信,说又有数百甲卒在钟彦虎的率领下,从后面的巷道往尚书省包抄过来。

    这个消息更是令绝大多数人脸色发白,都不知道再僵持下去,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也跟着死无葬身之处。

    虽然听到这边的动静,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马从其他地方跑过来,但在看到这边的混乱形势后,都不敢随便掺合进来。

    “李秀,想你父当年纵横沙场,是何等威风凛凛,敌我军民皆既敬且畏,然而杨恩打心底却最敬郡王爷待天下一片赤诚之心,”杨恩站出来,盯着李秀问道,“我不信郡王爷的二个儿子都是糊涂蛋,我问你一句,你心里真就以为王贵妃与刺客勾结刺杀殿下吗?”

    李秀脸色沉郁,徐靖嘿然笑道:“杨侯爷,王贵妃是否与刺客勾结,太后必然会彻查到底,给大楚臣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难不成杨侯爷以为太后会希望陛下死得不明不白?杨侯爷、沈相执意庇护王贵妃,难不成你们想等援兵渡江不成?”

    见徐靖反口诬陷他们暗中跟棠邑勾结,沈漾、杨恩气得胸闷。

    “多说无益,请王贵妃携大皇子及云道长,随我们太后,真假便知。”李秀再次催促道。

    秦问也是暗叹,李秀到这时候未必还看不出疑点,但除非能将最残酷,将会把韩府及棠邑都直接拖入混乱之中的血腥真相揭开,斩获李长风、李秀心头的最后一丝妄想,要不然他想象不出,李秀以及李长风有什么理由不选择站到太后及吕轻侠那一边。

    斗争从来都是残酷,而真相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秦问甚至都怀疑他与云朴子即便将残酷的真相说破,李秀说不定会反口斥责他们胡说八道之后再痛下狠手、杀尚书省一个血流成河。

    事情有时候很简单,李长风、李秀这时候不选择站到太后、吕轻侠那一边,难不成太后、吕轻侠失势后,他们还能幻想杨致堂、郑榆、张潮等人不对李家进行清算?

    所谓泥足深陷,便是如此吧?

    而这一刻退到一旁的韩道昌、韩端,也拼命给站在场中游离不定的韩道铭使眼色,要他放手,都恨不得上前将韩道铭拉到一边观望局势。

    清阳抓住彬儿的手,脸色发白,情不自禁乞怜的看向韩道铭。

    她知道自己与彬儿再被交出去,韩府及棠邑或许还有跟慈寿宫交换利益的底气跟资格,但她们母子俩的生死就完全落入吕轻侠的掌控之下了。

    就在韩道铭犹豫着要不要退开之时,便听到身后传来厉声斥责:

    “李秀,你真要助纣为虐,你对得起李公在天之灵吗,你要将李公对大楚一片赤诚扔到烂泥地里践踏吗?”

    韩道铭转身看去,就见政事堂左侧的夹道里,这时候快步走出十多名手持短刃的侍宦,一个独臂人居首,禁不住意外的唤道:“张大人……”

    “张大人,姜少监……”看到张平、姜获在这时候出现,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都不知道半天没看到他们身影,这时候竟然怎么从政事堂后面的夹道里走进来,也不知道他们一直藏身尚书省,还是刚刚从侧门走进尚书省。

    要说侍卫亲军里,或许还有大把的底层将卒不认识沈漾、杨致堂、杨恩毕竟诸军定期演练之时,大多数将卒站在阵列之中,很难看清演武台观阵将臣的相貌的,也只有内侍监张平的独臂形象,早就印入众将卒的心中。

    张平突然站出来当众斥责李秀助纣为虐,对院中诸多将卒心里造成的震憾,比杨恩刚才的质疑更为强烈,他们禁不住想:难不成内侍监、少监大人掌握着外人所不知的秘辛?

    “李秀,你当真以为太后跟前的二皇子,还是你李家的子孙吗?”张平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盯着李秀厉声问道。

    “张大人,此话何讲?”李秀眉头怒蹙,腰间佩刃铿然拨出半截,盯住张平问道。

    “阿秀,我没有死,长阳院的那具尸首是服侍我的宫女,她是吕轻侠的人,想要杀我,是张大人、姜少监及时救了我慈寿宫里的二皇子,张大人与姜少监刚刚带着我确认过,也不是林儿,不知道被他们换成什么人了。阿秀,你跟我爹爹他们这几年都上当受骗了啊……”

    十数侍宦之中又走出一个身穿罩袍的瘦小身影,走到庭下,将罩帽摘下来,露出苍白瘦弱的小脸……

第六百八十七章 束手就擒

    (感谢猛男、lock、小贰、健康的盟赏……)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傻在那里,谁都没有想到,谁都认定午后已经在长阳院大火之中,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后李瑶,在这一刻竟然死而复生,还跟张平、姜获在一起。

    不要说诸官员了,李秀身后气势冲冲占据政事堂庭中、正欲强行拘搏王贵妃等人的虎贲甲卒,这一定也都是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对望着。

    只要是人,只要不是冷血的凶残野兽,内心一旦被疑虑跟困惑塞满,就没有多少战斗力可言。

    他们之前还可以说是跟李秀奉太后手诏行事,但这一刻怎么不担心中了他人的圈套,做了他人手里杀人的刀,最后将他们的家小亲族都牵连进去?

    不要说李秀了,李秀身边后就有多名武官都是出身郡王府,没有一个反复挣扎的心理准备过程,他们也断无可能率领手下的悍卒对李瑶下毒手。

    李秀更是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盯着李瑶的脸,都怀疑那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

    “胡说八道,”徐靖慌乱的尖声大叫道,“陛下遇刺与长阳院失火几乎同时发生,张平、姜获来得及赶去长阳院,却没有赶去崇文殿阻止刺客刺杀陛下,他们的话能取信于谁?又怎么证明,陛下不是他们勾结刺客所杀,再要挟李皇后嫁祸吕宫使?”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漾盯着张平问道。

    确如徐靖所言,长阳宫失火与陛下遇刺几乎是同时发生,张平、姜获能带人及时救下李瑶,却为何没有去救陛下?

    即便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知道徐靖抛出这样的疑问是想搅浑水、是想负隅顽抗,但沈漾要是放过这么关键的细节含混过去,也没有办法彻底的将人心争过来。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陛下传秘旨要出城避暑,我与姜获震惊之余,正犹豫着要找不找沈相商议怎么劝谏陛下,这时候有人将一封手书掷入姜获的房中,说李后有险。我们赶到长阳院时,长阳院火势刚刚起来,李后当时被困火中。我们救走李后,转移到秘处,紧接着便传来陛下遇刺以及李后被刺烧死长阳院的消息,但实际上,长阳院中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从何而来,我们也不得而知。”

    张平从怀里取出一纸手书递给沈漾,他此刻心里也有太多的疑问,等着沈漾给他答疑解惑,说道,

    “手书里说不忍看大楚乱起、山河破碎、民众离难才出手示警,又提及二皇子有假我们也是好不容易避开耳目,找到机会护送李后乔装打扮潜入二皇子身侧验证过后,才匆匆赶来见沈相,侥幸没有误事……”

    “是个女人的字迹?”沈漾迟疑的跟身旁的杨恩、韩道铭说道。

    他也暗中窥韩道铭的神色,韩道铭也是一脸的茫然与惊诧。

    而之前退到一旁的韩道昌、韩端显然也没有意识到势态会有这样的转折,特别是韩端,脸上的惊惶以及满头的大汗,以及刚才恨不得上前将韩道铭直接拉到一旁的样子,是绝作不得假的。

    不是韩谦的人,那会是谁在节骨眼上提前给张平、姜获通风报信?

    而这个人对慈寿宫的行动细节知道得这么清晰、及时,不仅事后能替张平、姜获扫尾、掩藏李瑶被救的痕迹,甚至还能一度误导吕轻侠确信李瑶已葬身火海?

    沈漾能想象这个人必是长期潜伏在吕轻侠身边,并极得吕轻侠的信任,但这个人到底是奉谁的命令,潜伏在吕轻侠身边的?

    又或者说吕轻侠身边哪个人,真是因为不忍看楚国陷入大乱,才决意揭破这些人的阴谋?

    沈漾转身再看清阳郡主,见她几乎是要瘫软在地;韩道铭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是是非非,还不够清楚吗,李秀你还要奉乱命行逆乱之事吗?”杨致堂这时候站出来,盯着李秀厉声喝问,他不待李秀反应,振声朝两侧廊檐下观望的侍卫亲军将卒喝道,“慈寿宫奸党挟持太后、刺杀陛下真凭实据确凿,诸大楚将卒听本王号令行事……”

    “大楚将卒听枢密使之令行事……”张潮这一刻不再犹豫,厉声喝道。

    虽然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厘清,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可能拥立一个身份真假莫辨的“二皇子”登基继位。

    到时候不要说棠邑不认了,淮东信王杨元演也不会认啊!

    他们此时还无法直接将矛头对准太后王婵儿,但“清君侧”或者说斩除挟持太后、谋刺陛下的奸逆,应该是所有人毫无疑惑或说无法再迟疑的选择。

    张潮的话,这时候比杨致堂还要管用。

    那几个隶属于右武翊军、早年就出身朗州乡军的武官,几乎瞬时间就带着手下的兵卒,从侧翼往李秀所部逼近过去。

    “李秀,李瑶定是为奸人劫持、蛊惑,才胡说八道。沈漾等奸贼勾结异族行刺陛下不说,现在又要劫持太后!李秀,你心里想想,要是叫这些奸贼得逞,你李家逃得了满门抄斩、尸横遍地的下场?”徐靖慌乱的朝李秀大叫道。

    此时钟彦虎正率数百精悍甲卒往尚书省后侧的巷道包抄过来,只要李秀此时能狠下心,徐靖就不信尚书省附近聚集的千余乱兵,能拦得住他们大开杀戒?

    而只要将尚书省里面杀一个血流成河、杀一个片甲不流,不叫他们将消息传出去,历史的真相还是凭他们信手涂抹吗?

    徐靖声嘶力竭的大叫,李秀对他的话却充耳不闻,示意左右交出兵刃;他也失魂落魄的束手站在院中等人过去擒拿。

    “将逆党拿下!”

    沈漾一声令下,刚才还犹豫不决的台省卫兵,这时候则如虎似狼一拥而上。

    职方司的探马刚才还威风凛凛,手持铁箍长棒大杀四方、打伤好些人,这时候他们心思惶惶、稍有迟疑,便是十数枪矛一齐刺来,顿时间杀伤十数人。

    其他人等被围在政事堂前的广场当中,也只有缴械乞降一条路可以选择。

    杨致堂、张潮点出几个脸熟的中层侍卫武将,指令他们为尚书省护兵的临时主将,一边缴下李秀所部将卒的兵械,找绳索将他们捆绑起来,一边纠集更多的将卒在政事堂内外结阵,防止钟彦虎狗急跳墙杀来。

    李秀持太后手诏走正门拿人之时,钟彦虎能同时率部从侧后包抄尚书省,说明钟彦虎是直接参与行刺密谋的,而其部也必然进行过一定的秘密动员。

    要不然的话,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很难相信数百将卒没有看到更高层次的令函,就会盲目跟着钟彦虎包抄大楚帝国的权力中枢。

    李秀缴械,职方司的探马在事前更多是被徐靖蛊惑着行事,并没有直接参与密谋,而在慈寿宫的阴谋被戳破后人心惶乱,便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行,但钟彦虎本身就有万夫莫挡之勇,其部将卒要是事先动员过来,战斗力还是不容小窥,这边很可能会被他杀一个措手不及。

    …………

    …………

    钟彦虎率部从崇阳门抄袭尚书省,要从秘书监的后侧巷道通道。

    而这一刻数辆秘书监用于搬运书抄的独轮小车,连用数千本典抄乱糟糟的堆放在仅有两马并骑通过的巷道里,这时候浇淋上灯油,在数百甲卒冲杀巷道之后,一名老卒便手持油灯掷过去,点燃熊熊大火,烧出一道火墙拦住甲卒的去路。

    “这是造孽啊,好些都是老大人任职秘书监时整理出来的绝版典抄。而这些天干物燥,火头一起,到处窜开来,就麻烦大了……”老吏赶在乱箭射来之前,带着两名小厮闪身缩入秘书监的后院里,但看着院外巷道里熊熊大火,还是忍不住痛惜的跺脚叫道。

    “叫钟彦虎杀进尚书省,皇城恐怕都要烧一遍,你到时候不是更心痛?”扮作秘书监搬书小吏的冯缭,拉着老吏往秘书监深处逃去,省得被钟彦虎派人翻墙进来捉住。

    “你们到处纵火,也拦不住乱兵多时啊。”老吏被冯缭拽着,在秘书监大院角落的一座藏书阁里跟一小队身穿台狱卒衣的人马会合,还是忍不住可惜的说道。

    “给沈漾、杨致堂他们这么多时间,足够他们反应过来就行了,”

    冯缭跟老吏解释过,又等了片晌,看远处巷道里几处火头到这时候都没有减弱的样子,决定将身后紧急集结的这支小队人马就地解散掉,让他们借之前在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衙司的身份继续潜伏下去,说道,

    “钟彦虎应该认清形势已去,大家都将狱卒兵服脱下烧掉,各自回归原职,潜伏下去。往后除再有宫变大乱,彼此都不要再联络了……”

    “不会又要烧掉这座藏书阁吧?”老吏急得额头青筋暴跳。

    “历阳学堂都有抄本,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冯缭说道。

    身穿侍卫亲军兵服的王辙随郭却从侧门走进来,看到藏书阁里众人正将身上的狱卒兵服脱掉,换回之前诸衙司小吏或衙役的官袍,迟疑的问道:“现在就直接解散?”

    “等沈漾、杨致堂掌控住尚书省形势,不知道多少兵马会往尚书省附近聚来,到时候再解散,容易露行藏。”冯缭说道。

    “钟彦虎已经掉头往崇福门逃去,他们极可能跟织造局的人马会合后,从静江、静海两门北逃,然后从织造局官船码头逃离金陵赤山军旧部已经有四支哨队人马暗中准备齐当,此时振臂高呼诛逆,集结上千赤山军旧卒赶于静江门拦截他们,不是问题。”郭却凑过来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皇城之内不动刀兵,这是大人事前反复强调过的,而皇城之内一旦血流成河,很多事情反倒纠缠不清;放他们走吧,”冯缭摇了摇头说道,“另外给菜园子那边打出暗号,叫皇城之外的人手都暗伏不动,小心被蒙兀人的密间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当世灯笼的亮度有限,在暗沉夜色里仅仅是凭借肉眼,很难看清楚两三里外一盏灯笼所打出的信号,但助铜望镜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狂澜

    (感谢drunkyong的盟赏)

    得知钟彦虎没敢往尚书省攻来,杨致堂、张潮他们只当逆党终究是胆寒生怯,松了一口气,当即又更是信心十足的派人四处宣扬吕轻侠勾结刺客刺杀陛下、挟持太后等事,并通传迟迟没有露面的郭亮、黄虑、张瀚等将速速赶到尚书省来听命。

    郭亮、黄虑、张瀚三人以及他们手下的都虞侯们,这时候要是敢到尚书省来,而刚才对峙时他们人甚至都不在崇文殿,没有跟太后、吕轻侠、陈德、周元这些人混在一起,就能证明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而郭亮、黄虑、张瀚等将之前躲着没有到尚书省来,相信他们只是在关键时选择做墙头草而已,相信他们在形势未明之前,不愿意介入混乱之中。

    这一点又不能算什么污点,刚才尚书省大院里绝大多数人还不都是想着做墙头草?这点往后提都不会再提,大家都是大楚的赤诚之士,有没有区别,就要看各自心里的认为了。

    有人提及派兵去追击钟彦虎所部,只不过更多的人都打了一个哈哈,没有理会。

    尚书省之内,目前都没有一个都虞侯级别的将领在,只有几名营指挥级别的中层武官,被沈漾、杨致堂他们任命为临时的主将,看他们的样子也知道都不想贸然行事。

    他们保护好尚书省及诸多大臣不为乱军所破,就是护驾、拨乱反正有功了。

    现在黑灯瞎火、在一片混乱之中,甚至不知道侍卫亲军之中还有多少人马暗中投向慈寿宫,他们带着小股人马追杀出去,不是找死?

    沈漾、杨致堂等人不说话,其他官员讨论片晌,也都觉得这时候不能鲁莽行事,先稳定住局面,甄别敌我最为重要,甚至都不主张直接派兵去攻崇文殿,当前只需要下令诸部守紧宫城、皇城诸门便可。

    即便他们相信侍卫亲军之中绝大多数武官兵卒都还是可靠的、忠于大楚,要不然的话,形势不可能这么容易逆转,但他们也能确认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可以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大多数人将卒辩别是非及形势的能力很弱,政事堂与崇文殿的太后手诏同时传达过去,必然会产生混乱。

    事实上归结到一点,哪个将领这时候有能力在混乱之中,率先一队人马攻进崇阳门,控制住局势?

    说到底,还是良将难求!

    杨恩看向叫两名将卒摁跪在廊前、五花大绑的李秀一眼,跟沈漾低声说道:“或可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漾一怔,朝韩道铭、杨致堂看过去。

    韩道铭当然也知道李秀不过是被吕轻侠玩弄股掌之间的棋子而已,但他看向杨致堂,他并不想就此事表态。

    “等抓住李长风等人再说吧,不然今夜的形势也太混乱了。”杨致堂说道。

    李长风要么迫于形势、彻底投靠吕轻侠,要么被吕轻侠劫持无法再脱身,不谈其他的权衡,就凭借这点,他都不想将李秀放出去冒险。

    杨恩朝郑榆、郑畅、张潮等人看过去,其他人都避开他的眼神,无意在这时候替李家说话。

    沈漾再怎么样,都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跟杨致堂起分歧,点头沉声说道:“寿王爷说的是。”

    郭亮、张瀚两人接到通报,很快就赶到尚书省。

    黄虑平时看着不靠谱,但实际并不蠢,或者是身边有谋士相助;他这时候直接护送其妹黄娥及三皇子杨晔赶到尚书省,来跟沈漾、杨致堂诸大臣会合。

    刺杀案发生后,黄虑就第一时间派嫡系护住黄娥及三皇子杨晔居住的明成宫;而知道李秀奉太后手诏带人闯进尚书省抓人,他本人更是直接赶到明成宫跟黄娥、三皇子杨晔会合。

    虽然就一会儿工夫,他就从侍卫亲军左武骧军之中,集结了上千名忠于黄家的精锐武官及甲卒,守在明成宫里等着坐山观虎斗。

    他这时候也是直接率这千余精锐甲卒护送黄娥、三皇子杨晔到尚书省。

    看到这一幕,韩道铭、秦问做梦都要笑醒,黄虑或许不蠢,但他或者他手下的谋士,到底还是胆小了。

    都不用秦问或者韩道铭从旁扇风点火,沈漾、杨致堂、杨恩等人便一致决定,着黄虑将这千余兵马驻入对面的枢密院待命,仅允许他带十数人护送黄娥及三皇子进尚书省大院议事。

    侍卫亲军三大都指挥使都赶到尚书省,除了李秀被扣押起来,钟彦虎确认有问题之外,诸参政大臣也一致决定暂时解除张蟓之子张封以及其他七名尚书省对峙之时在崇阳门及崇文殿附近的都虞候、副都虞侯的兵权,将他们先软禁起来。

    其他十一名都虞候则各率三百名甲卒到尚书省听候调用,副都虞候则继续各守其职,封锁皇城、宫禁之中的诸多要害及城门。

    形势太乱了,很难说谁就是彻底能信任的,一切以稳定形势、控制局面为先,差不多到后半夜,才决定着手调兵遣将进崇阳门拘捕吕轻侠等人。

    这时候却有将卒赶过来禀报道:

    “钟彦虎率部对皇宫北侧的静江门发动突袭,刚刚攻下静江门,吕轻侠她们挟持太后从荫花径,往静江门逃去,应该是要走静海门,逃往织造局的官船码头……”

    沈漾、杨恩神色凝重,杨致堂、韩道铭、张潮三人面面相觑,郑榆、郑畅、杜崇韬、周炳武则都是微微摇头。

    皇城、宫城之内,这时候好几处衙司、大仓及宫殿都被人乱中点着大火,照得夜穹一片通红。

    他们在尚书省外围好不容易集结了四千多名确认能受掌控的将卒,其他将卒仓促间难以分辨忠奸,只能严令诸部分守皇城、宫城诸多要害及城门不得轻易妄动。

    而为防止不可控制的骚乱漫延下去,他们甚至决看坐看好几座宫殿陷入大火熊熊燃烧,而不组织人手去扑灭。

    说到底夜色是最容易制造骚乱及啸营的掩护,他们都不能尽数掌握形势,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而集结到尚书省附近的四千精卒里,就有黄虑最先集结的千余精锐,形势实在就更有些微妙了。

    二皇子就不说了,论道理来讲,黄娥之子杨晔,是最有资格登帝的,但看黄虑今天的表现,黄家真是善茬吗?

    张平、姜获在关键之时得人报信去救下李瑶,确定不是黄家在背后搞的鬼?

    都不需要秦问、韩道铭站出来挑拨离间,众人心里都禁不住想,要是他们派出太多兵马去追击叛逆,黄虑拉拢一些官员,又鼓动将卒当夜就拥立三皇子杨晔登基,那朝中以后的形势如何发展?

    大家都活成精了,李知诰在襄北,暂时大家是鞭长莫及,即便决意要出兵讨伐,整顿兵马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完成的事情;而此时叫两三千叛军逃出去,显然也无碍大局嘛。

    求太后、身份真假不知的二皇子?不存在的。

    怎么都要以稳定形势为先,大家也不指望黄虑会率部赶往静海门杀敌。

    “时局动荡,还是当早立新帝、安定人心为好。”杨致堂慢悠悠的说道。

    黄虑脸色有些变,他再蠢也能猜到杨致堂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急着派兵追击叛逆却议新帝,是什么意思。

    “太后受奸逆劫持,真正的二皇子或许也还落在贼人手里,是不是要将他们先救回来?”堂下有人按捺不住,站出来替黄虑说道。

    不过,黄家及江东世族此时并没有足够分量的人坐在政事堂之中,皇后黄娥、李瑶以及清阳郡主都被请到后面的衙舍里休息,着张平、姜获身边的十多名老宦贴身伺候,暂时不出来参与议事,这时候即便有人鼓足勇气代表黄家、替黄虑冒头站出来说话,语气间却显得有些迟疑。

    “是啊,沈相,我们当早有决断,新帝既定,京畿臣民心思稳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谋之;新帝登位,追讨叛逆之事,也可以下旨着棠邑协助。”张潮甚至忽视那个人的话,直接劝沈漾道。

    张潮、张瀚兄弟在削藩战事后期,作为降附势力投效杨元溥麾下。

    在延佑帝登基之后,张氏原本应该是金陵诸派系里实力最弱的,但实际大楚太多的骄兵悍将,反倒使得张氏更受到重用。

    张潮执掌盐铁转运使司,张瀚乃左武翊军都指挥使,文武皆是要职,岳朗潭邵诸州的世家子弟,也都以他兄弟二人为座师,举荐入朝为官为将。

    倘若拥立三皇子杨晔为帝,张氏在京中的势力,掰着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事后必然会受到黄家及江东世族的打压。

    黄虑这一刻脸都绿了,但看郭亮、张瀚坐在一旁,谨守侍卫武将不议政事的规矩,他额头青筋跳了几跳,终是忍住没有吭声。

    “韩大人,您的意思呢?”郑榆看向韩道铭问道。

    郑晖领兵进攻清源军节度使,虽然说粮谷多从湖南行尚书省调用,但这是正规、合乎朝廷律制的调度。

    而真正为郑氏一族的利益考虑,郑畅、郑榆怎么都考虑黄氏作为外戚,特别是三皇子才四五岁,黄皇后必然会倚重父兄处置军国大政,朝堂真是极可能会变成黄家的一言堂。

    当然了,黄虑在郑榆眼里还嫩了一些,但他却必须考虑韩道铭的意见。

    而别人说话或小声议论,都也是暗中观察韩道铭的神色,这场风波最终能不能顺利过去,棠邑接下来的反应将是极关键的一环。

    “吕轻侠勾结蒙兀人刺杀陛下、劫持太后、二皇子,还请诸位大人尽快安稳局势,为陛下报仇血恨。”韩道铭坐在一旁,不急不缓的说道。

    他女儿韩淑惠平时都不得延佑帝杨元溥宠幸,无儿无女,在外人看来无论是拥立大皇子,还是三皇子,这事跟韩府及棠邑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他此时所要坚持的就是先将吕轻侠钉死在与蒙兀人勾结刺杀延佑帝的罪名之上。

    也只有将吕轻侠与蒙兀人勾结行刺的罪名钉死,接下来不仅棠邑出兵河淮变得更名正言顺的,朝廷也必然要在钱粮以及招募兵卒等方面给予明确的支持。

    韩道铭这样的态度,众人也能理解,毕竟韩府及棠邑这段时间来一贯都是主张出兵河淮。

第六百八十九章 澜涌

    沈漾、杨致堂、杨恩他们对望一眼,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个真相可以事后慢慢了解,但他们必然需要给侍卫亲军的将卒以及大楚臣民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解释宫变,才至于人心惶惶被有心人、野心家利用。

    “吕轻侠勾结蒙兀人刺杀陛下,劫持太后、二皇子”,无疑是能对方方面面都交待得过去的说法。

    黄虑都恨不得将媚眼抛到韩道铭身上,但韩道铭说过这句话、表明韩家及棠邑的立场之后,接下来只是拢着手,看官袍上新绣的蟒图。

    韩道铭一副不直接干涉拥立、只求能尽快对河淮出兵的态度,其他人的心思也就稍稍安定……

    杨致堂、张潮、郑榆(郑畅)、韩道铭相继表态,黄虑犹是不甘心,焦急的朝杜崇韬、周炳武两人看过去;沈漾这些年一直都极力提拨寒门士子,黄虑再蠢,也不指望沈漾会帮他黄家说话。

    杜崇韬、周炳武他们两人也是微微眯起眼睛,对黄虑的眼神不予回应。

    虽然拥立三皇子杨晔,对他们而言,自然有利无害,但问题在于杨致堂、张潮、郑榆、韩道铭都相继表态了,他们此时跳出来当出头椽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再说,眼前更关键的不是尽快达成一致意见,平息动荡,不叫棠邑或淮东有出兵的借口跟机会吗?

    而说到大皇子杨彬,此刻看来也并非是不合时宜的选择。

    王贵妃是蜀国郡主不假,但蜀国此时向大楚称臣,似乎这点已经不能称得上妨碍了,甚至从更长远的角度考虑,大楚以后真有心想要吞并蜀国,大皇子杨彬在位,也更能得蜀国人心,削弱蜀**民的反抗意志。

    至于黔阳侯韩谦与蜀国交好之事,也不是妨碍,毕竟王贵妃及大皇子并不等同于蜀国与蜀主王邕。

    大皇子杨彬登基后,王贵妃便是太后,甚至在大皇子成年亲政之前,还将摄政,但王贵妃心里即便再念着故国,最多也只是阻止楚军进攻蜀国。

    到时候大家都不去破坏蜀楚联盟,甚至都支持王邕坐稳蜀主的位置,韩谦以及棠邑在王贵妃眼里,也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吧?

    而等到大皇子长大成年亲政,这一点就更不是什么妨碍了。

    而所谓的“立嫡不立长”,不存在的。

    相比较黄皇后及三皇子,更为众人所看重的,或许还是王贵妃与大皇子在大楚无权无势,治国必然要倚重于诸臣。

    沈漾与杨恩、杨致堂低声密议片晌,正坐看向诸参政大臣以及其他今日滞留皇城之内的官吏以及侍卫亲军诸将,说道:“要是众人都没有意见,除了着一队兵马盯住静江门的动静外,沈漾这便与寿王、杨侯及张大人、姜少监一起去请黄皇后、王贵妃以及大皇子出来主持大事?”

    黄虑嘴巴“嚅嗫”两下,最终还是没敢螳臂挡车的站出来对抗诸臣。

    …………

    …………

    议立新帝,黄娥作为皇后自然是要参与,杨致堂、杨恩与张平过来来请,她原本还满心期待,但等走出衙舍,看到清阳在沈漾、姜获的陪同之下,牵着大皇子杨彬的手,从甬道另一侧走过来,她身子仿佛被雷霆击中过一般。

    杨致堂、杨恩并没有请她携晔儿去见众臣,沈漾却从甬道另一侧恭敬的请清阳及大皇子杨彬先行,黄娥还能猜不到即将面临怎么的局面吗?

    黄娥愣怔了片晌,看到沈漾、杨致堂、杨恩以及他们身后的张平、姜获都神色平静而阴沉的看着自己,这一刻也知道大局已定了。

    “黄娥与晔儿的身家,便托付姐姐及诸位大人了。”黄娥也没哭没闹,站在甬道里,看着清阳携大皇子杨彬走过来,便敛身施礼道。

    “黄皇后,清阳怎敢担当此礼?”这一天的惊吓,清阳犹是惊魂未定,即便料到大局已定,但她再蠢,也决不会将爪牙在这时候露出来,慌忙上前将黄娥扶住。

    沈漾、杨致堂、杨恩不管二女心里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但见她们此时还能维持住皇家的体面,没有叫场面闹得难看,知道新帝之事能以最快的速度定下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下来,请二女一子前往政事堂接见众臣。

    这时候两千多叛军已经胁裹太后及一干宫侍逃出静江门,往静海门杀去。

    静江门以及从皇城东西两侧通往静海门的甬道两侧的木质建筑,都被叛军纵火点燃,叛军此举自然是要阻拦从皇城内部杀过去的追兵,但大火同时也将叛军阻拦在皇城之外了,令他们无法杀一个回马枪。

    到这一刻,皇城之内的局势总算是彻底落回到政事堂的掌控之中。

    而从陈如意于长信宫居中挑拨离间算起,宫变从酝酿、彻底爆发到现在,才过去十几个时辰,这里面还是有太多的未解之谜。

    比如说吕轻侠到底为何会选择在这样的时机,极其仓促的发动宫变?

    太后王婵儿又到底是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受到挟持、胁迫,还是说真与陛下母子恩断情绝,痛下杀手?

    太后王婵儿及吕轻侠到底为何要拿他人替代二皇子留在慈寿宫扶养,而真正的二皇子此时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替代二皇子的这个幼子又是什么身份?

    到底是谁给张平、姜获通风报信,使他们及时救下李瑶,成为逆转局势的关键?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什么动机?

    以及朝堂及侍卫亲军到底有多少、有哪些将领、官员,以及皇宫之中有多少侍宦 、宫女实是吕轻侠的暗子,直接参与宫变?

    要搞清楚这些疑问,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而有些未解之谜有可能将永远都不会为世人所知,但延佑帝遇刺驾崩以及拥立新帝之事却不能拖延。

    好在有些事情还是肯定的。

    所有疑点及蛛丝马迹,则能明确是吕轻侠一系人马从头到尾策划了宫变却最终遭受到惨败;而太后无论是受胁迫亦或是与延佑帝母子恩断情绝,事实上也直接参与了宫变。

    如此一来,拥立大皇子为帝,以最快速度安稳朝廷大局,不叫藩镇有机会介入,之后再从容布置大丧以及追捕逆乱、追查宫变等事,也就能为诸参政大臣、侍卫亲军诸将领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今日被卷入宫变之中差点性命难保的官员们的共识。

    清阳将彬儿楼在怀里,与黄娥并坐中央主案之后,看着两侧满满当当数十将臣,仿佛身在梦境之中……

    …………

    …………

    转首回望主体都是木质结构的静海城楼陷入熊熊大火之中,相距两百余步听着噼里啪啦的鸣爆响,都能感受到大火翻滚逼来的热浪,一向从容淡定的吕轻侠这一刻穿着铠甲,杀气逼人的手执横刀,但脸色灰白,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仿佛毕生的梦幻正被大火烧出一个怎么都填补不了的空洞,要将她吞噬进去。

    姚惜水更是心如刀绞,直觉浑身的气力在这一刻都被抽尽。

    即便仅有三天时间举事,她也知道时间太过仓促,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形势逆转会是那样的彻底,而令她们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

    那贱婢,那贱婢!

    十多年心血即便都喂了狗,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一刻会被咬得那么痛、那么伤。

    “怎么会这样?”苏红玉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怀里抱着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幼子,仓皇的跑过来,傻了眼似的看着静海城楼熊熊燃烧,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夜之间,天就塌了?

    黄昏之前皇城就四闭起来,她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没有人跟她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临到半夜才有人过来通知她携新津侯府男女老儿逃往静海门,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稍有犹豫,便是满门抄斩,她又能有什么选择?

    “挚儿、畋儿呢?”姚惜水强抑住内心里的惊慌,问苏红玉道。

    “十三带人守着挚儿、畋儿。”苏红玉说道。

    听到李挚、李畋两个侄子无事,都随苏红玉成功撤到静海门来跟他们会合,姚惜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她死都没有脸去郢州了。

    “走,请太后上路,我们去淮东。”吕轻侠咬牙说道。

    “啊……”姚惜水都是一怔,疑惑的问道。

    “西行没有出路,唯有看信王喜不喜欢、有没有胆量接我们送上的大礼了。”吕轻侠脸色在这一刻阴沉到极点,她就像是遍体鳞伤的野猫,这一刻犹想往藏在暗处的猎人脸上挠两道。

    这时候前面突然传来骚乱,就见一阵刀光剑影。

    “怎么回事?”姚惜水疾步走过去,仿佛惊弓之鸟的厉声问道。

    “李长风借人不备夺刀,杀了我们三人,已经将他击毙了。”周元惊魂未定的走过来说说道。

    姚惜水走近过去,看到李长风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拖开扔到一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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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