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黄雀在后(二)
三人将碍手碍脚的裘袍脱去,仅穿一身短襟劲装,将身子藏在一条仅两尺宽的窄巷里,看到数名紧咬到现在的追兵,就在十数步外被他们一名同伴冒死诱入另一条巷子之后,才侧着身子,沿窄巷蹑足往前面走去。
走出巷子,看到藏身地就在街对道,而左右又没有一个人影,任谁都会松一口气,其中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跨出巷子,就想穿过长街往藏身地走去,但稍稍落后、脸上有道伤疤的中年汉子,手按住腰间的佩刃,沉声说道:“不对劲,有血腥气,我们走!”
“既然来了,为何要走?”藏身地紧闭的大门,这时候无声的打开,王辙、霍厉站在门内,他们身后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
不用问,疤脸汉子也清楚自然是负责看守这处藏身地的两名暗桩,被这些人提前一步干掉。
疤脸汉子待要转身,韩豹已与张士贵从街尾围逼过来,而街口各有两名好手从大树后站出来,手持短弩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
“三位大人,要是不想将灌江楼及成德军的人引过来,咱们是不是进来后再坐下来慢慢聊?”王辙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青年汉子肩头中了一箭,但持刀横在身前,浑然不顾肩头的箭伤,有如露出獠牙般,凶恶的盯着身前的王辙、霍厉,仿佛一头野兽,仿佛就会扑上去搏命。
“赵慈,放下刀,先进去。”疤脸汉子沉声命令居前的青年。
听到有密集的马蹄声就在百余步外响起,疤脸汉子便知道事情发生到现在,成德军节度使府的牙军骑兵精锐也已经出动上街了,他们稍有耽搁,被牙军骑兵盯上,再想脱身就困难了。
只要这伙人跟成德军及灌江楼不是一伙的,不管他们什么来路,不管他们什么目的,他们都只能先接受挟持进入院子,而不是在外面僵持下去。
而疤脸汉子也能看出,除了居首的文弱书生外,其他五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即便暴起发难,在追兵赶过来之前,也是他们被干翻居多。
三人走进院中,韩豹与张士贵居后跟着走进去,随身将院门关上。
韩豹与霍厉即便在战场上跟梁军接触过,也不可能认得多少梁军将吏,暗中警惕之余,都朝王辙看去,不知道他能不能辨认出谁来。
中箭青年、疤脸汉子,王辙也不认识,但这两人身边那个身材瘦小、看上去仅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抹着墙灰,有些污秽,脸形却予人熟悉之感,王辙暗想他大概就是定州城里的梁国密间不惜牺牲十数名精锐好手,都要保护着脱身的那位重要人物吧?
王辙盯着少年,张口说道:“没想到竟在定州城里遇见殿下……”
“你怎么认得我?”少年惊讶的问道,声音却是稚嫩清脆,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疤脸汉子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扮男装的少女中计被诈出话来。
“原来是云和公主啊,我还以为是哪位殿下呢?”王辙哂然一笑,梁帝朱裕此时有三子二女,眼前这女扮男装、以女孩子算应该有十五六岁的少女,应该就是朱裕的长女,也是朱裕篡位之前病逝的容妃之女、云和公主朱曦。
“黔阳侯的人,什么时候干起打家劫舍的事情来了?”疤脸汉子刀握住腰间的佩刀,盯着王辙、霍厉二人,沉声问道。
见这人这么快就猜出他们的身份,王辙也是暗暗心惊,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张士贵要上前收缴这三人身上的兵刃,疤脸汉子横刀在身前,凶悍的盯住张士贵,令他不敢上前,冷声说道:“黔阳侯大概也绝不想你们在定州城暴露行踪吧?”
“张士贵,收他们的刀,我们已经将消息传出去了,剩下五条贱命交待在这里无所惜,换梁国公主的一命,值了。”韩豹这时候果断下令道。
疤脸汉子没有想到真正的主事人竟然在他们身后,再看左首那人毫不犹豫的听那人命令,跨步上前趁着他一愣神,手里已经搭到他的刀柄上。
疤脸汉子待要挣扎,韩豹曾毫不犹豫,抬手一箭,就朝着云和公主的右臂射去。
“啊!”朱曦吃痛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冷,也不知道会传出去多远。
疤脸汉子这才松开手,任佩刀叫张士贵夺走,也示意那个叫赵慈的青年放弃反抗。
霍厉与张士贵亲自先将疤脸汉子与青年捆绑起来,韩豹却不放心的检查朱曦的手,看她虎口都起了茧子,示意张士贵将她也绑起来,再替她及那个叫赵慈的青年拔箭止血包扎。
云和公主身为朱裕之女,却与梁军密间潜伏到定州城来,显然不可能是耍什么小性子,而他们之前藏身树冠之中看他们逃离灌江楼时,云和公主也相当敏捷,并没有拖慢其他人的速度,可见在朱裕的督促下,习武练就的身手相当不凡。
韩豹不想因为顾及云和公主的特殊身份,就放松警惕,而给他们留下可趁之机;这恰恰也是霍厉、王辙他们时刻都下意识想保持世家子弟的风范,所不及的。
这时候已经全城戒严,街巷里到处都是武德军的兵卒,他们无法出去。
张士贵带着人将两具尸体拖回屋里,又将残血清理掉,韩豹、王辙、霍厉则掌灯审讯三人:
“全城搜捕即将开始,你们从灌江楼脱身,却往这边走来,想必有脱身或应对搜查的手段,这时候你们不会还有什么藏着掖着吧?”
“这宅子里除了后院柴房草垛下有藏身秘室外,屋主也早在三年前就进定州城潜伏了,原本不虞会被人识穿,但屋主被你们所杀,现在我们藏入秘室里,外面却不能留一个人,到时候会不会引起怀疑,只能看到天命了。”疤脸汉子轻叹道。
霍厉带一人去后院看秘室的情形,王辙继续颇有感慨的说道:“你们三年前就派那么多人潜伏过来,是不是当时就担心王元逵有朝一日会迫于形势跟蒙兀人勾结啊?”
疤脸汉子冷冷的没有搭话,王辙察觉到他眉眼间藏有一丝不屑,又笑道:“即便你们早就察觉到灌江楼是蒙兀人的走狗,却没想到贺王朱让这时候竟然会派人到定州来跟蒙兀人见面,又有何用呢,还不是要败得一塌糊涂?”
疤脸汉子还算镇定,但那个叫赵慈的青年却难以控制的脸露惊容,叫王辙、韩豹他们确认此前的猜测无误。
“朱让派了谁过来,是不是云和公主无意跟那人打过照面,被认了出来,以致你们阵脚大乱?”王辙步步进逼的追问道。
他专司文事,话术极强,以及察言观色,都要强过韩豹、霍厉,审讯、探询之事自然是他来负责。
听王辙说到这里,疤脸汉子知道他再闭口不言,也没有什么意义,说道:“我是大梁承天司参军都虞侯沈鹏,你们既然是黔阳侯的人,应该知道我帝极宠爱云和公主,你们要是急于赶往棠邑通风报信,嫌我们二人是累赘,尽可杀之埋于秘室,但请善待云和公主,到时候我帝必会以重金赎之……”
沈鹏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在棠邑军中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知道能深入千里敌境刺探情报的都不会是善茬。
而且大家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稍有不慎都会身死命丧,沈鹏相信他们有必要的话这些人必然要急着潜回棠邑通风报信,情势就显得极为必要以及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情报,都会毫无犹豫的将累赘处理掉;换作他也是如此。
他现在不奢望自己与赵慈能保住命,只希望云和公主能逃过一劫,心想只要这些人想办法将云和公主带去棠邑,相信黔阳侯还不至于会为难一个女子,大不了陛下象征性的付些赎金。
“哦,原来是大梁承天司东都院大档头和尚沈当家啊,你们在路上不搞什么事,不当累赘的话,大家也不一定要刀兵相见啊;你们真要搞什么事,就不要怪我们将你们交出去保命了。想必大档头也明白,蒙兀人也好,灌江楼也好,此时还不会急着与我大楚为敌……”王辙没想到一下子逮住两条大鱼,都禁不住想要大笑一番,好好的庆祝一下。
过去一年时间,王樘、霍厉在韩谦身边任参军,王衍在通政司任吏,而王辙与霍肖在都厅司任吏,两人差不多将棠邑军的机密文档都梳理了一遍,王辙当然知道梁国承天司参军都虞候沈鹏,其在梁国,堪比郭却、奚发儿在军情参谋司的地位了,只是没想到今日在定州城里,沈鹏会落在他们的手里。
“你们不急着返回棠邑通风报信?”沈鹏微蹙着眉头,有些不解的扫眼看向韩豹、霍厉等人,心想这些人要是不慌不急的赶路,是有很多选择将他们也带上,不虞沿途会露出破绽,但他心里不明白的事情是,今夜在定州城所发生的事情,注定将彻底搅乱中原的局势,眼前这些人怎么会不急着将消息传回棠邑?
这时候里屋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声,沈鹏瞬间想到什么事情,盯着王辙问道:“你们真成功训练出能传信的禽鸟了?”
“沈大档头对禽鸟传书,也很有研究啊?”王辙笑问道。
第六百三十一章 黄雀在后(三)
沈鹏故意放松姿态,说道:“我也就是以前听司院里的文吏说过一些秩事,但真要去做这事,却发现禽鸟传书不是一件易事,不想棠邑竟然先训养出能传信的禽鸟来了,听这声音是鸽子吧?”
大梁对旧朝衣冠士族打击更为彻底,现在境内连只种鸽都未必能找到,野鸽子的训养、培育更加复杂;而沈鹏在承天司要想做这件事,没有现成的指导经验,只能从零碎的文人秩事里摸索,就更不是一件易事。
沈鹏待要再说些什么,见靠墙壁站在一旁不吭声的韩豹这时候站直身子,明显是他的话叫这人起了警惕,似乎再有什么不对劲,便会随时干预进来。
沈鹏稍稍坐正身子,不再试探,径直说道:“既然你们已能用禽鸟传书,黔阳侯或许明日便会知晓定州城发生的事情,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黔阳侯会如何利用这事?”
“你想说什么?”王辙也警惕的问道。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们在灌江楼遇到谁,才搞得如此狼狈吗?”沈鹏问道。
“……”王辙直起身子侍要追问,但转念想到他们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怎么能被梁国的密谍头子牵着鼻子走,他放松姿态的坐回去,示意沈鹏继续说下去。
“要不是武阳侯梁任与贺王世子朱天明出现在灌江楼,我们猝不及防跟他们打了一个照面,今夜也不会闹得如此的风起云涌了。”沈鹏说道。
韩豹给守在门口的张士贵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找霍厉过来。
沈鹏吐露的消息太关键了。
他们之前将今夜所见所闻写入秘信,着石如海等一批人手疏散撤出时,就着手传回棠邑。他们之前里的秘信有很多都是推测,但棠邑在做决策时,会对推测部分做相应的衡量。
现在他们要是采信沈鹏的话,就必须对这些信息进行验证,要不然就有可能会对棠邑做决策造成误导。
沈鹏落在他们手里,但不意味着他为了梁国的利益,就不会有意误导他们。
霍厉很快走过来,韩豹与他及王辙商议了片刻,又盯向沈鹏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会亲自去核实,现在给你最后改口的机会。而等我踏出这院子,要是发现你说的跟事实有一丁点的出入,就不要怪我们辣手无情。你也不要觉得我们没有权力处理掉云和公主,我们奉命潜入定州,确保自己活下去是第一要素,必要时甚至可以持我家大人的秘信,正式去拜谒成德军节度使……”
“我帝猜测灌江楼有暗附蒙兀人的可能,但王元逵军中并非谁都甘愿沦为蒙兀人的走狗,所以之前才会有擅杀我大梁使者逼宫的事件发生。而我这次奉命过来,主要也是想要争取成德军中一些将吏的支持,动摇王元逵的决心,尽可能拖延时间,使我帝能抢先攻陷潞州。而为加重争取成德军将吏的筹码,我帝也特地让云和公主一起过来,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朱让会直接派武阳侯梁任与贺王世子朱天明过来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这事上骗你们吗?”
时间太紧迫了,沈鹏不想韩豹他们在验证他的话浪费时间,却又知道想要说服对方不易,只能用更平静的语调说道,
“想必你们也能明白梁任、朱天明这两人过来,意义有什么不同吧?”
王辙与霍厉、韩豹对视一眼,他们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区别有多大。
武阳侯梁任及贺王世子朱天明过来,既是使者,同时更是质子。
武阳侯梁任是梁枢密使梁师雄的嫡子,也是贺王朱让的舅子,他与朱天明两人出现在定州城充当质子,无疑表明梁师雄与贺王朱让绝不回头的叛变决心。
这事不仅会敦促蒙兀人以最快的速度出兵,也会助灌江楼及王元逵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成德军内部的分歧。
灌江楼是早就暗附蒙兀人,但王元逵到底不是灌江楼及王景荣掌握的傀儡,而王元逵手下的统兵将领,更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之前的形势,一是蒙兀人随时铁蹄南下,一是梁帝朱裕率十万梁军精锐随时能攻陷潞州,然后出井陉进入河朔。
这种情形下,成德军的将吏,谁能肯定最后鹿死谁手?
即便是王元逵有所犹豫,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也才有沈鹏秘密护送云和公主潜入定州城,目的就是利用王元逵及手下将吏的犹豫、迟疑,进行游说、劝说,以拖延时间。
甚至云和公主的作用,就是关键时刻可以出面充当质子,以示梁帝朱裕绝无追究梁使被杀的意思,以便能稳住王元逵。
而只要梁帝朱裕能提前攻陷潞州,摆出兵锋直指恒州、定州的势态,王元逵及将吏到时候就更不会轻易做出选择。
那时候他们还是要坚定投向蒙兀人,只会意味着恒、定两州会第一时间被打残掉,成德军会第一时间去撞十万梁军精锐的兵锋。
不过,但是,然而,梁师雄与朱让用计之狠,竟然不在梁帝之下,武阳侯梁任与贺王世子朱天明同时出现在定州城,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代表着贺王朱让与枢密使梁师雄不管出现什么情形,一定会里应外合举旗叛反。
这意味着梁国内部一定大乱。
这意味着梁帝朱裕即便攻陷潞州,也只能第一时间班师南归,平息内乱。
这也注定着蒙兀骑兵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大举出兵侵入河朔。
不管后续梁国的局势如何发展,成德军之中还有谁在这时心存犹豫、迟疑,一定会遭到血腥清洗。
韩豹与王辙、霍厉对望一眼,心里都禁不住悚然暗想,梁师雄与朱让还真是狠角色,竟然直接使梁任、朱天明进入定州城为质子。
换作其他人,即便明白梁帝朱裕攻陷潞州后,极有可能接下来就会回过头来收拾身边的异己分子,但真不是谁都能有这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啊。
“我们既然已经与梁任、朱天明撞上面,想必他们也不会再藏头藏尾,他们目前要做的只是尽可能敦促蒙兀人出兵而已,而你们也不需要冒险潜入去验证这话的真假,或许明天消息就会在定州满城传开来,”沈鹏说道,“他们唯一料不到的,是你们能借禽鸟传书……”
“你想说什么?你大概不会指望借我们的飞鸽,给梁帝传信吧?”韩豹问道。
“你们这时候不要诈我,承天司虽然没能驯养出传书禽鸟,但也知道禽鸟传书有太多的限制。真要是能借禽鸟在不同地点之间随意传书,集大梁一国之力,一定不会做得比棠邑差。”沈鹏说道。
韩豹、王辙、霍厉没有说话。
“蒙兀骑兵南侵,朱让、梁师雄叛变,我大梁动乱已成定局,而到时候徐明珍的寿州军也必然阵脚大乱,黔阳侯或许正等着这个机会将寿州、霍州收入囊中吧?”沈鹏看向王辙三人问道,“这也是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最大目的吧?”
“我们只负责搜集、传递信息,我家大人会如何决定,却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你也无需胡乱揣测。”王辙说道。
“我怎么能不揣测,我有一个妙计,能叫棠邑军兵不血刃夺下濠州,却不知道三位愿不愿意听?”沈鹏说道。
“大档头不要那么多废话,你说什么话,我们是都可以传回棠邑去,但我家大人会如何决策,却不是你我能干涉的。”王辙重申道。
“梁师雄与朱让叛乱,徐明珍多半会观望形势,也不会轻易弃守寿州、霍州,但陈昆与韩元齐对我帝忠心耿耿,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坐看汴京落入叛军之手,”沈鹏说道,“当然,黔阳侯径直派人去濠州报信,定难取信陈昆,但棠邑军要是能将我与云和公主亲笔所书的信函送到陈昆跟前,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到时候不管是承黔阳侯的情,还是需要抽调兵马镇压叛乱,陈昆都会让出钟离城,他率兵马回淮河北岸……”
韩豹、王辙、霍厉这时候听明白沈鹏到底是什么打算了,说白了就是利用飞鸽传书的时间差,为大梁争取最后一线挽回败局的机会。
他们现在将沈鹏的秘信传回棠邑,要是棠邑那边不落井下石的话,秘信最快明日入夜后就能送到陈昆手里,而到后日午时就能送到韩元齐手里。
韩元齐在徐州有六千精锐骑兵可用,是梁国此时唯一能争的生机。
从徐州出兵,骑兵部队以每天两百里的速度驰行,则能控制在三天时间内赶到六百里外的汴京。
也就是五六天后,倘若韩元齐能亲率六千精锐骑兵顺利赶到汴京城下,还是有机会从梁师雄手里夺回汴京城。
毕竟梁帝调梁师雄任枢密使,但梁师雄在汴京能直接调用的兵力却很有限。
梁贺王朱让在魏州即便有三万精兵,却以步卒为主,即便今夜就不顾一切的出动,五六天之后都未必能赶到汴京城下,何况他们还要先控制卫州,去断梁帝朱裕的退路。
而事实上贺王朱让再有决心,但为了配合好蒙兀人,多半也会拖到蒙兀骑兵全面进入成德军辖防区后才会发动叛变朱让、梁师雄不可能想到韩元齐、陈昆在南线有可能会这么快得知详情这样就能给韩元齐多争取两到三天的时间。
而只要韩元齐能率残军夺住汴京,对大梁来说,形势就不算彻底的崩坏。
汴京在谁的手里,对大梁未来的局势,影响太关键了。
“当然,我的信送到黔阳侯的手里,黔阳侯更有可能会视之不理,坐看我大梁彻底陷入动乱之中,坐看蒙兀人的铁蹄蹂躏中原,但不管怎么说,你们身为黔阳侯派出的密谍,都应该想办法将我的信传回黔阳侯案前,供黔阳侯决策是不是?”沈鹏平静的看向王辙、韩豹、霍厉,他不希望对方在验证这事上拖延时间,哪怕是早三五个时辰,都有可能决定大梁不同的命运。
王辙这时候也犹豫起来,看向韩豹、霍厉。
他们现在手里还有四只信鸽,只有一次应急通信的机会;事实上四只信鸽都很未必能将沈鹏的秘信及时送回棠邑……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天下大局
韩谦昨日夜里刚回到乌金岭大营,清晨醒来,看窗外晨曦清亮,心想今天天气应该不差,起床后处理掉前些天堆积下来一大堆公函,午前便拉着王?走出大营,到沈家集堰,看去年秋后移种的杨柳树抽青。
再有几天便是清明,山里回暖极快,脱下裘袄都没感觉过几天,艳阳之下,穿单衫出行,都不觉得有凉意。
坡崖绿意萌生,生长一些细碎的花朵,虽然谈不上艳丽,缓步走到沈家集堰,却觉得是山中春光大好之时。
沈家集堰,就是在去年溃水冲击敌营的冰坝残址上分两次修筑而成。
堰坝垒石修筑有两丈宽、六尺高山里的石料也是不缺,为省事赶工,都是直接拆山里的寨子运过来,省去采石这个极耗人力的过程在乌金峡谷内侧拦截出一座深丈余、宽三百步到三里不等,往南延伸七里许的山湖。
淮阳县城就修建于山湖南侧的河谷丘原上,不仅能新增上万亩浇水地,改善沿岸田地春耕时的灌溉用水外,还使得南淝水河上游三条主要支流具备通航条件。
而这座堰坝修建后,这边只需要安排少量驻兵,就彻底杜绝寿州军再从南淝水河谷往南进攻淮阳山的可能;除非他们敢冒着再被大水冲击一次的风险。
除了驻兵外,淮阳山东北坡的民户,进行持续一年的疏散、转移,丁口下降到八万余人,耕地资源不再像以往那么紧缺。
除了建成两座铁矿、三座煤石场外,山里的药材、野桐油树以及茶树资源很是丰富。
冶炼工坊、农具铸造工场、石灰窖、砖窖、榨油工坊、制皂工坊、织造及军用被服工场等等在淮阳县城建设期间,也陆续建成,为淮阳县形成一个基本工造体系,也初步容纳数千人等的剩余劳动力,扩大淮阳山东北坡的物资生产规模。
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重点加强新设八个乡司的建设,强化对淮阳山东北坡腹地的统治。
韩谦与王?在堰坝兜了一圈,待要赶回牙帐用午餐时,韩豹他们在定州发出的两次秘信,几乎同时被送入乌金岭大营。
由霍厉、王辙携带北上的三组十二只信鸽,仅有三只成功飞回来,但两封最关键的秘信都没有遗漏,特别是第二封秘信,附有沈鹏与云和公主的鉴押,将河朔此时面临的危局,讲得更为细致,算是十分的幸运。
田城、郭荣、冯缭、奚发儿、韩东虎等人都在别处,气喘吁吁的匆忙赶过来,韩谦正坐在廊前囫囵吞枣的扒着菜饭充饥,嘴里塞满东西,含混的指着着案前的两封秘信,要他们先看。
“……”看过秘信,即便他们之前对神陵司河朔残余势力有可能跟北逃士族勾结甚至早就暗附蒙兀人所有推测,但此时得到确切的消息验证后,冯缭、郭荣他们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冯缭带着复杂至极的情绪说道:
“朱裕此劫难逃了。朱让未必有这样的胆识,但梁师雄用计太狠,直接将其子及朱让之子送往定州为质,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啊!”
这时候到韩谦身担任记室的王衍气喘喘的捧着一副卷轴过来,大家一起动手将卷轴在长案上铺开,却是河朔及河东故郡的地形图。
即便梁国密间成功从定州城将消息送出,但没有快速有效的应急通信手段,主要通道又在成德军的控制之下,仅仅凭借人力,翻越井陉北侧太行山险峻山岭,少说也要四到五天才有可能传到朱裕在潞州城下的大营之中。
而朱裕率梁军主力兵马进逼潞州城下,往南一百九十里乃是泽州城,从泽州城往后百余里,再翻越太行山南麓山区,才是与汴京隔河相望的卫州境内。
也就是说,朱裕即便及时收到消息,从此刻算起,他最早最早也要七八天之后,才有可能将第一批嫡系精锐骑兵派到卫州。
然而蒙兀骑兵极可能今日已经进入定州境内,以昼夜驰行二百里计,最快也仅需要三天时间就能进入魏州境内,与朱让会兵蒙兀骑兵不需要考虑赵州、祈州的守军,到魏州境内便能获得补给及落脚点,然后贴着太行山东南麓的驰道西行,两天之后就能堵住朱裕嫡系精锐出太行山南麓的山口。
倘若朱让胆子更大一些,今日就直接出兵西进,三四天之后就能出其不意夺下卫州,然后封锁轵关陉、太行陉、白陉等隘口。
梁军主力在梁帝朱裕的统领下,即便军心不立时崩溃掉,南归之路也将被堵死。
这时候梁军主力只能沿汾水河谷西进,于河津(龙门)渡过黄河,撤入西岸(黄河在关中与河东之间,是南北流向)关中故郡的韩城县境内,才能稍稍安全一些,毕竟朱裕在篡位之前,经营关中有三年时间,与洛阳,可以说是朱裕的根基之地,那里有可能会应和梁贺王朱让及梁师雄举旗反叛的将吏不会占上风。
而从韩城县往南到潼关,再从潼关出兵,经涵谷关东进洛阳,曲折又是五百里,居间又多山河之险,驿道狭窄,不利兵马快速出动。
即便这一路都没有兵马拦截,即便朱裕麾下部将、将卒都齐心协力,没有发生混乱,而沿途所有城池的守将也都对朱裕忠心耿耿,粮草补给也没有问题,朱裕率精锐骑兵走这条路抵至洛阳,也要至少在半个月之后。
从这一刻算起,那应该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不要说洛阳了,冯缭他们估计恐怕连函谷关都可能已经落在梁师雄与朱让的叛军手里了。
众人很快就河朔及中原地区可能的情势发展推敲出一个大概过来。
韩谦这时候则刚将满满一碗夹着几片腊肉的菜饭吃下肚,正拿手抹去嘴角的油渍,冯缭下意识问道:“大人不会真要派人去钟离城给陈昆通传消息吧?”
“不应该吗?”韩谦反问道。
冯缭稍作沉吟,说道:“梁师雄、朱让统领叛军,联合蒙兀骑兵占据汴洛之后,朱裕被困关中,韩元齐、陈昆孤守徐泗,而徐明珍进退两难,他们或许三五年都未必能分出胜负来,这一形势,对大楚最为有利,对棠邑最为有利……”
不管怎么说,梁国始终才是众人所面对的最大敌人。
倘若能先肢解梁国,消灭这一大敌,即便这个过程中,淮东及襄北都会跟随着获得大利,但不管怎么说,对棠邑来说也是最有利的。
而他们此时派人前往找陈昆通风报信,且不说这会落下被朝野上下指责通敌的诟病,陈昆会不会仅凭借一封秘信就相信他们?
而即便陈昆相信他们,会不会让出濠州?
陈昆所部乃是步卒,抢在魏州叛军之前赶到汴京逐走梁师雄是不现实的,他极可能会通知韩元齐率骑兵从徐州驰援汴京,而他则可以选择暂时留在濠州按兵不动。
再退一步,陈昆即便让出钟离城,他们此时还是无法推测徐明珍的反应。
另外,他们也无法确认韩元齐就一定能抢在魏州叛军抵达之前,将梁师雄逐出汴京城,等候朱裕率主力归来。
梁师雄此时在汴京,能归他调用的嫡系兵力是不多,发动兵变后,还要镇压汴京附近其他拥护梁帝朱裕的兵马,但梁师雄乃大梁名将,暗中筹谋这事也久,韩元齐疲军远至,还真未必是他的敌手。
在冯缭看来,他们选择坐看梁国彻底崩溃、大乱,才最为有利,而选择给陈昆通风报信,变数就太多、太难控制了。
冯缭看向田城、郭荣等人,看他们沉默着不说话,也知道他们也更倾向他的意见。
韩谦也没有忙着说服他人,看向王?:“你觉得呢?”
“此时是不应坐看梁境大乱,但仅凭沈鹏及云和公主所书的这封秘信,如何取信陈昆、韩元齐,也是一个大问题?”王?秀眉轻蹙的说道。
“那也只能赌一把了,”韩谦袖手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看向还欲劝谏的冯缭等人,语气冲和,却又不容置疑的说道,“看似梁国大乱,对大楚,对棠邑都最为有利,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也将给蒙兀人彻底消化河朔及河东故郡留下充裕的时间。到时候,你们谁有把握赶在蒙兀骑兵之前,先占中原?不管怎么说,魏晋之后,胡马铁蹄蹂躏中原一百六十年的那一段血泪历史,不能在我手里重演。朝野说我通敌,便由他们说去好了。”
听韩谦这么说,冯缭也是气滞,站在那里低头再看河朔地形图沉吟起来,也不得不从更大的视野去权衡天下大局可能会有的变化。
即便在梁帝被迫撤兵西逃之时,潞州没有失陷,晋军主力差不多也被打残了,何况晋太子石承祖与潞王石继源还陷入内乱之中,实际上只能便宜王元逵乘机率成德军从井陉西进太行山。
这时候王元逵即便夺不下潞州城,也能尾追梁军主力之后,先占领泽州,控制这一个堪称河朔门户的重镇。
梁国陷入大乱,自顾无暇,蒙兀人以成德军为前驱,消灭晋国,占领河东、河朔,最短可能仅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到时候梁国内乱没有平息,蒙兀骑兵则可以顺势南下,那时候楚军能做好与蒙兀骑兵在河淮中原大地争雄的准备吗?
而倘若到时候梁国内乱平息,大楚兵马还是会被限制在淮河以南难以北上,顶多收复淮西疆域,占不了太大的便宜,但蒙兀人却可以继续深入的消化河东、河朔地区。
没想到王?一个女流之辈,竟然能第一时间看得更透彻,冯缭心里也是汗颜,只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王?所言,要如何取信陈昆,又如何说服陈昆老老实实的交出钟离城?
要不然的话,他们派人去通风报信,真就是太亏了。
“我携秘信去钟离城见陈昆,应比谁都有把握。”奚荏这时候说道。
“奚夫人……”郭荣、田城皆是一惊,他们知道要取信陈昆,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人亲自过去才有更大的可能,但在座皆是堂堂男儿,断没有道理让一个妇孺之辈去冒这个风险。
“云和公主不是在韩豹他们的控制之下吗?我过去,陈昆即便不信,即便不让出钟离城,也想要扣押,但不至于会为难我,大不了日后你拿云和公主来赎我,”
奚荏见韩谦蹙着眉头想要打消她的念头,坚定的说道,
“而当年龟山之会,只有我、田将军、赵将军在场,与陈昆、韩元齐见过面,田将军、赵将军都要统领兵马,除了我之外,还有更好的人选吗?你要是已经打定主意,我这就动身,这事不能再拖延分毫。”
第六百三十三章 信使
从乌金岭大营赶往钟离,最快的路途就是出乌金岭后,紧贴着淮阳山北麓的丘原地区,一路策蹄狂奔,赶到紫蓬山北麓,再沿着南淝水河南岸东进,经巢州城北部直插到五尖山脉南段的西北麓,再往东北方向至磨盘谷。
这一条线,位于棠邑军防线的北部边缘区域,不仅地形上没有峰岭阻隔,过去一年时间里,韩谦为保障前部诸寨的联系,征用屯营兵不断的修缮沿线的驿道、栈桥。
同时沿线也有棠邑军诸部的数十座大小军塞,可以随时替换脚程最健的军马,这便确保奚荏在侍卫骑兵的护送下,能以五百里加急传驿的速度,赶到磨盘谷。
而位于五尖山脉南北间的磨盘谷,在寿州军全面收缩防线之后,此地以及五尖山脉北段山区,都交由兼领濠州刺史的河津军都指挥使陈昆负责防守。
当然,这一条线位于棠邑军防线的边缘区域,往北就是寿州军的诸多防塞,午时有数十精锐骑兵突然间从乌金岭大营驰出,一路马不停蹄,沿路换马不换人、仅用五个时辰,便直接进入河津军的防区,这也早就惊动北面寿州军的斥候。
文瑞临人在昭义县,得知此事,他在十数扈兵的簇拥下,也是马不停蹄,连夜赶往在寿州军收缩防线之后,河津军牙帐从钟离西移所在的淮陵城里。
大多数侍卫骑兵在磨盘谷南侧就停下步伐,仅数名侍卫陪同奚荏进入河津军的防区,被河津军外围防垒的驻军扣押下来,一番通报再押送到淮陵城,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这时候文瑞临已经坐到河津军都指挥使牙帐的大堂里,与陈昆一起等候黔阳侯特使的到来。
奚荏自然不会在河津军前哨武将接触时就自承身份,但黔阳侯特使的身份,便足以能见到濠州刺史、河津军都指挥使陈昆的面了。
因此文瑞临在见到奚荏的那一刻,也是大吃一惊,都禁不住手撑住长案,坐直身子喊出来:“奚夫人!”
当年龟山相会时,陈昆就侍卫在当时还是雍王的朱裕身边,他当然认出女扮男装的奚荏,与文瑞临同样震惊,撬开脑壳也想不明白韩谦为何突然之间,派奚荏到淮陵来见他。
徐明珍乃是梁国的降臣,陈昆乃梁帝朱裕的亲信大将,奚荏不虞陈昆身边会有徐明珍的人渗透,径直将沈鹏、云和公主所签署的秘信拿出来:“梁帝危在旦夕,汴京城随时会落入叛军之手,韩谦念当年相知之情,特叫奚荏过来,将这封秘信送给陈将军一阅……”
任文瑞临智谋过人,看过秘信的内容之后,也禁不住脸色惨白,手足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呜咽似的叫道:
“怎么可能,梁师雄、贺王怎么可能会反,怎么可能会直接将武阳侯及世子朱天明送给蒙兀人为质,云和公主怎么可能会在定州城,还落入棠邑军秘谍手里,禽鸟传书这么不可靠的事,棠邑军怎么可能就做成了?这秘信定是伪造的,又或者是大档头失手落入楚军秘谍手里,没能熬过酷刑!”
这一刻,有一万个不可能在文瑞临的胸臆间奔腾着,将他的心思搅得混乱一片。
陈昆双手颤抖着反复读看秘信,利刃似的目光恨不得将秘信刮一层下来,去挖掘纸层里是不是还藏有什么未发现的秘密。
过了良久,陈昆才用骤然间破哑的嗓音,吩咐牙军虞侯:“陈天雄,你即刻点齐一队骑兵,携此秘信去泗州见韩帅沿路不得有一丝的耽搁,沿途有擅自问询拦截者,格杀勿论,也一定要确保司马氏不能提前听到什么风声而能否保住汴京,迎陛下南归,一切都要看韩帅的速度够不够快了你与韩帅说,我最迟明日清晨,也会率两千骑兵先行渡过淮河……”
“陈将军,这极可能是棠邑军的诈计即便秘信不是伪造,确是沈大档头的亲笔字迹,但也极可能是大档头失手落入黔阳侯手下的控制之中,被迫写下这信。在消息没有进一步得到确认之前,河津军怎么可以轻举妄动,又怎么可以这样就将濠州拱手相让啊?”见陈昆仓促之间,不辩真伪便安排驰援汴京的计划,文瑞临惶急说道。
要是再过几个时辰,陈昆都要率领手下仅有两千骑兵先行北上,河津军分驻钟离、磨盘谷等地的步营,自然也必须同时一步步往淮河南岸收缩,然后渡淮北上。
不要说文瑞临了,即便是陈天雄等陈昆的嫡系部将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执行陈昆的军令。
“奚夫人,你说,韩谦到底是什么险恶意图?”见陈昆虽说略有沉默,但显然并没有被他劝住,文瑞临厉声质问奚荏,“真要照此信所述,梁国大乱不是更合韩谦的心意,韩谦什么时候会好意冒险通敌之嫌,给我们通风报信来了?”
“韩谦只是说他不愿看魏晋之后胡马铁蹄蹂躏中原一百六十年的血泪历史再重演。”奚荏也没想到陈昆这么轻易就听信于她,面对文瑞临的质疑,只是淡然说道。
“哈哈……”文瑞临都忍不住要大笑起来,指着奚荏说道,“奚夫人,你说韩谦这话能取信于谁,好一个以天下为念?”
“我信,”陈昆说道,“陛下也曾说过,黔阳侯雄谋大略,舍他之外,天下再无余子。黔阳侯这话,我相信不会是虚言,也相信陛下不会看错黔阳侯。而除此之外,陛下前段时间写信过来,就有担忧灌江楼暗附蒙兀人的可能;沈鹏在信里留有一道仅有我与韩帅、雷先生等数人能认得印记,以示他是留在棠邑密谍的手里,但信中所言之事不假……”
文瑞临颓然坐在长案之后,半晌无语。
“是不是知会霍国公一声?”坐在左侧有一名幕僚,这时候问陈昆道。
文瑞临心机一动,心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即便河津军精锐要立时收缩北上,驰援汴京,但他们怎么都应该通知附近的寿州军过来接管,而不是将濠州拱手让给未来的劲敌棠邑军啊!
陈昆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情势下,徐明珍并不值得信任。”
听陈昆这么说,文瑞临转念又想,也是,徐明珍仅仅是迫于形势,才降大梁,此时他除了还继续独立统领寿州军之外,还有就是一部分家小以及与寿州军密切相关的降吏居于汴京。
一旦梁师雄与朱让叛军成为事实,不管叛军在汴京有多少兵马可用,徐明珍的亲族、楚军降吏以及徐后、楚国公杨汾等人都极可能会第一时间落入梁师雄的控制之中。
陈昆刚才都特意叮嘱,要防范司马氏提前听到什么风声,他们此时岂能冒险去赌徐明珍对陛下忠心耿耿,不会三心二意?
比起汴京城的得失,不要说濠州了,即便将整个淮南拱手相让,也是无关轻重的啊。
这时候部将陈天雄也不再犹豫,拿上秘信及陈昆的信符,便出厅堂点齐人马赶往泗州找韩元齐通传消息。
淮陵城距离泗州城,要渡过淮河,从洪泽浦北面绕过,有三百里路,即便一路都有驿铺,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将信送到韩元齐手里,而韩元齐最快也要到明日将晚之时,才能点齐分驻徐泗等地的骑兵北上。
文瑞临都禁不住悲观的想:时间上能赶得及吗?
陈昆这时候虽然内心惶急,但至少已能沉得住气来,跟文瑞临说道:“文先生,还要烦请你亲自护送奚夫人前往岱山寨你要是能见到黔阳侯,便说今日传书,陈昆必禀于陛下,他日但愿梁楚能修永世之好。”
“云和公主、大档头都在他们手里……”文瑞临有所迟疑道,他想建议陈昆将奚荏扣押下来,以便将来能换回云和公主。
陈昆摇了摇头,说道:“奚夫人能亲自过来送信,对大梁有义,我等自然要护送奚夫人安全回去,而以黔阳侯的气度,想来也不会为难公主、沈鹏他们……”
现在不是计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而将濠州让给黔阳侯及棠邑军,从另一角度来说,也能确保徐明珍及寿州军不会轻举妄动,这样他们就算在汴京城下用兵不利,也至少能稳住大梁南部,不至于叫寿州军、司马氏都迫不及待的投向叛军的怀抱。
陈昆现在没有时间跟文瑞临一一解释清楚,但相信以他的智谋,也很快能想透彻……………
第六百三十四章 异动
奚荏及诸侍卫在文瑞临的陪同下,坐车马赶到五牙山西北麓的岱山寨时,已是次日正午时分。
这时候不仅左军都指挥使林海峥、副都指挥冯宣以及军司马高绍等人赶到岱山寨,韩谦昨日夜里,也是通过一条更安全的通道,在韩东虎等侍卫骑兵的护送下,抵达岱山寨。
岱山寨仅有五百驻兵,但除了韩东虎率领的两营六百人规模侍卫骑兵以及林海峥、冯宣、高绍等人的护卫兵马四百余人外,从石泉、永阳等地有两千兵卒也已经连夜调到岱山寨来。
岱山寨早年乃是五尖山南段山脉西北麓的一处镇埠,之后乃是寿州军从西北面封锁棠邑出五尖山南段峰岭袭扰的一座防塞;乌金岭一役过后,寿州军全面收缩防线,岱山寨则成为棠邑军控扼五尖山南段山脉西北麓,窥昭义、淮陵、磨盘谷的一座前营据点。
岱山寨近年来几经修缮,目前已经是一座六百步纵深,城墙高厚皆丈,四周深壕环护的城池了。
乌金岭一役之前,孔熙荣率部坚守五尖山一年有余,彻底贯彻韩谦游击作战的战略意图,除了出兵袭扰寿州军,更着手经营五尖山内部,征用劳力,不断整修拓宽山里的险僻山路,使山中诸寨更密切的联系在一起。
乌金岭大捷之后,韩谦更是调动上千辎重兵,在磨盘谷之外,修造一条横贯五尖山南段山岭、衔接滁州城与岱山寨的驿道。
五尖山虽然从西南往东北绵延两百里,但山势相比淮阳山要平易得多,主峰也就二三百米高。
岱滁驿道虽然要比华柱峰驿道还要长出十数里,但山中已经有相当长的现成通道连接,即便照十尺道的标准修建,工程规模及难度也是要下降一个层次。
岱滁驿道年前就已经修通,除了滁州城了,滁州北面的永阳、南面的石泉、武寿、浦阳、棠邑诸县,人马、物资都可以绕开磨盘船,经过岱滁驿道,源源不断的快速穿过五尖山脉,进入岱山寨,也不需要从五尖山脉西面的石泉县绕行。
冯缭等人,事前主要还是担心无法取信陈昆,以致他们最后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落一个通敌的骂名跟污点。
他们却是没有想到清晨,不仅驻守磨盘谷西口以及岱山寨北面诸前垒的河津军都相继撤出,陈昆竟然还使文瑞临将极有可能会被扣押下来的奚荏送归,所有担心放下,这时候则全力安排接管濠州的事宜。
濠州一度因长期的梁楚交战及以及来自淮河中游及洪泽浦西岸的严重水患,昭义、淮陵、钟离、濠城四县丁口加起来仅四五万人,但安宁宫胁裹大量民户北逃之后,兼之乌金岭一役之后,徐明珍迫切将霍州、寿州南部的民户迁走,位于两军防线内侧的濠州,民户丁口在短短三四年间激增到二十万。
不管后续的形势如何发展,这一次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接管昭义、淮陵、钟离、濠城四县及二十万丁口,冯缭都觉得不管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如何痛骂棠邑军通敌、吃里扒外,他们都值了。
想想看,他们为争先控制淮阳山中逾二十万丁口,前后冒多大的风险,牺牲了多少精锐将卒,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又投入多少钱粮经营淮阳山腹地、固定乌金岭防线?
一旦控制霍州南部,华柱峰栈道的战略价值将极剧下降,但为了保证他们在淮阳山腹地占据战略上的优势,他们又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去修这条栈道?
数以千计的精壮役工,在冰天雪地里贴着悬崖凿石开山,几乎每天都有役工失足摔下山崖身亡。
文瑞临看到棠邑众人,虽然他没有多少担心自己会被扣押下来,但心里也尤是苦涩,大梁这次即使能挺过来,但陛下登基之后四五年间南征北战的战果也极可能都会化为乌有。
文瑞临收敛复杂的心绪,上前过来跟韩谦、冯缭、林海峥等众人见面,他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表示善意,希望濠州能有序的转手,这样河津军精锐也能从容的渡淮北上。
而从长期来看,即便陛下能力挽狂澜,但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梁在南线只能采取守势,也需要缓和梁楚这些年来的局势,予大家都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
…………
陈昆率两千骑兵先行渡淮北上,河津军其余诸部一万七千余甲卒,则到三月三日黄昏之时,于潼口渡全部撤出南岸,进入淮河北岸、隶属于泗州的潼口城。
而棠邑制置左军六千精锐,在都指挥使林海峥、副都指挥使冯宣、都虞侯赵启的率领下,联合赵无忌、韩东虎率领两千侍卫骑兵以及四千多辎重屯营兵,分别进驻濠城、昭义、淮陵、钟离等地,全面接管濠州。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三天时间之内。
不仅仅西侧的寿州军,不仅仅濠州境内的民户,就连前营兵马都已经进驻位于洪泽浦以南、五尖山北段山脉以东的石梁县的淮东军,对濠州这两天发生的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月五日,殷鹏陪同国相阮延,奉信王杨元演的令旨,紧急赶往濠城见韩谦,询问详情。
濠城又名蚕富、临淮,乃濠州旧治所在,地形南高北低。
南部鸠山乃淮阳山余脉,东西绵延三十余里,主峰高不到百丈,整体地势比五尖山脉还要小,而北部则是淮河冲积平原,地势低洼。
临淮县境内里,大多数的土地,特别是北部的淮河冲积平原相当的肥沃,但与东面的钟离县,几乎年年洪涝,即便近两三年,大规模丁口从霍州、寿州迁来,对这一片最为肥沃的冲积平原利用也是极有限。
登上夯土而建、正长出新草的临淮城墙,看远近多为荒泽,中间还有一些残壁断垣,乃是或遭战乱、或遭洪水而遗弃的村寨,到处都是洪水冲击后没能泄走而形成的沼泽、湖荡。
洪水不仅从淮河上游而来,濠州境内也有多条溪河,最远源出五尖山脉北坡,流入淮河,这些溪河的堤坝也是年久失修,与东面的洪泽浦,每到夏秋都是洪水泛滥成灾。
徐明珍守淮西,经营以寿州为核心的防线,重心放在淮河上游,甚至有意放纵濠州北部临近淮河的区域洪涝成灾,以便形成大大小小的沼泽地、湖荡,作为限制梁军兵马南下的地形障碍。
当然了,阮延在殷鹏的陪同下,赶到临淮城来见韩谦,并不是关心这些,他们更迫切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仅驻守濠州的河津军突然间北撤,洪泽浦以东,淮河以北的梁军徐泗兵马,从三月二日夜间起,也突然间放弃沿淮河北岸修筑的防寨,快速往泗州、海州等几座主要城池收缩。
梁国在徐州有六万精锐,虽然主要是以司马氏经营多年的徐州兵为主,但也有韩元齐从蔡州统领过来的嫡系步骑一万五千将卒以及新编右楼船军一万余众。
淮东的斥候密间,虽然不如棠邑那么强大,但也时刻盯着淮河北岸徐泗的动静。
只是消息从敌境传来多有不便,杨元演他们到三月四日黄昏才知道除了沿淮河北岸防线上的兵马往北收缩外,韩元齐在三月一日入夜之前,就已经先率六千骑兵北上,之后九千蔡州军精锐甲卒在三月二日、三日,分作数队从各自的防区相继北上。
目前徐泗防务由徐州节度副使司马潭接管。
而到三月四日时,梁军甚至有将海州投入大量钱粮修建的水军大营放弃掉的意思,右楼船军一部分战舰及将卒溯淮河而上,往到潼口,与陈昆的河津军会合到一起,看情形是要随时追随韩元齐的蔡州军主力北上;另一部分则走海路,撤入北面的密州。
杨元演、王文谦、阮延等人这时候是能猜测到梁国极可能发生了不得了的动乱,但是,一方面他们没有确切的情报,仅仅是猜测,并不能排除这一切有可能是梁军的诱敌之计,另一方面任何一支兵马从防守转为进攻,都需要一个过程。
他们此时也仅仅是派出小股的斥候前哨兵马,进入淮河北岸侦察敌情,主力兵马还不敢轻易渡淮北上。
即便不是诱敌之计,徐泗之间,还有受司马氏掌握的三万多徐州兵驻守。
淮东想要发动大规模的反攻,夺回他们之前在淮河北岸失去的土地,还需要进行精心的筹划跟准备。
然而在这一切之前,他们先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棠邑军诸部兵马,三十日夜间就从石泉、滁州城、浦阳一线,大规模往濠州南部调动;这显然也不可能瞒过淮东安插在棠邑境内里的眼线。
而梁军大规模的异动,濠州这边最早是三月一日,徐泗之间是三月二日。
这无疑表明韩谦在梁军发生大规模异动之前,就已经知道梁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六百三十五章 解释
阮延、殷鹏赶到临淮来,冯缭、郭荣等人也不会刁难,第一时间便安排他们与韩谦见面。
面对阮延的追问,韩谦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进入三月之后,水势已有浩荡气象的淮河,平静的解释说道:
“二十六日,棠邑穿插到徐州北部的斥候,无意截获梁军一封秘报,确信梁贺王朱让及梁枢密院梁师雄,正趁梁帝率部征伐潞州之际,密谋发动叛变。本侯料得河津军之陈昆、蔡州军之韩元齐,乃是梁帝嫡系亲信大将,得知消息必第一时间挥师驰援汴京,以拒叛军待迎梁军主力南归,本侯便着诸部兵马窥着机会,接管濠州。本侯倒也不是忘了要跟淮东言语一声,只是想到本侯即便派人去淮东报信,信王殿下也不会采信,就懒得多此一举了。阮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阮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韩侯可知,倘若棠邑能及时知报淮东,你我两军,将梁国的河津军、蔡州军缠住,促使汴京城落入叛军之手,梁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大乱之中。而我大楚兵马挥戟直斥中原,将指日可待啊!韩侯少年成名,乃我大楚第一谋臣,怎么这时候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就犯这么大的糊涂了?”阮延再好的脾气,这一刻也是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沉声数落开来。
韩谦顿时寒起脸来,盯着两鬓霜白的阮延,不客气的说道:“阮大人,本侯敬你乃是与我父祖齐名的大楚耆老,但也不是一定要容你胡乱指责。你说本侯为蝇头小利有失大义,那请阮大人即刻返回楚州,请信王打开邗沟水道,我棠邑水军战船只要能从邗沟北上淮河,本侯愿亲率甲兵,与淮东军联手,将徐泗并入我大楚疆域,可不是在这里徒费唇舌!阮大人唇皮子动一动,却是轻松!”
阮延遭韩谦反斥,语气一滞,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冯缭,你请阮大人、殷将军下去休息,他们也路途劳累了!”韩谦寒着脸,跟冯缭说道。
“阮大人、殷将军请。”冯缭示意阮延、殷鹏先行下城墙。
殷鹏看了脸色铁青的阮延一眼,默不作声的先走登城道下城墙。
目前棠邑水军没有能直接进入洪泽浦及淮河的通道,是棠邑军目前最大的局限。要不然的话,就算韩谦不先攻打徐泗,棠邑水军进入淮河之后,也可以尝试着切断寿州军与北岸的联系,或有机会与李知诰联手,先平灭孤立无援的寿州军。
不过,殿下会同意棠邑水军从邗沟(山阳渎)借道,进入淮河吗?
殷鹏掰着脚趾头也知道殿下会尽一切可能阻挠棠邑水军进入淮河,那也就实在没有借口指责韩谦封锁这么紧要的消息。
当然,殷鹏也不相信韩谦刚才所说就一定是实情。
仅仅截获一封梁军的秘信,就断然相信这一切,还赶在河津军、蔡州军异动之前,抢先连夜调动部署于东线的棠邑左军,什么时候用兵能如此儿戏了?
临淮作为濠州旧治所在,城池颇为开阔,但这些年过去,繁华不再,到处都是坍塌的屋舍以及绵绵春雨后泥泞的街巷,以及满心惊恐的民户。
濠州城内的民户不多,不到一千户,大多数民户都还是金陵事变后被安宁宫胁裹渡江北逃的官民家小。
他们即便不是后期融入寿州军的核心将吏的家小这部分人要么集中安置到寿州城,又么迁往汴京定居但当初在金陵城里也是非富即贵。
他们因此在渡江后还能有作力进住临淮城里添置屋舍,而使奴婢以及依附的佃农在城外开垦耕种田地,已经是比千万人幸运,但他们还能继续幸运下去吗?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残酷的命运,将带他们飘向何方。
目前,城里还容许粮油铺、柴炭铺、医馆、药材铺等维系民生的街铺继续经营,宵禁也直到天黑之后才执行,但满街巷都是披坚执锐的悍卒,谁还敢随便上街?
阮延、殷鹏在冯缭陪同下,往驿馆而去,沿街残破的屋舍皆是紧闭,除了巡街的将卒外,长街之上都看不到一个行人。
驿馆也是非常的简陋破败。
这么短的时间里,韩谦临时入驻、作为主将牙帐的衙舍都没有清理好,根本不可能兼顾到驿馆这些附属建筑。
目前只是挑出几套院子供阮延、殷鹏及随行人员入驻,再从军情参谋司挑选一名官员充当驿丞,带着一些人手,将阮延、殷鹏他们安顿好,也负责盯住他们的动静。
再简陋,好歹席案却是齐备。
阮延乃是文吏,年纪也大了,这一路马不停蹄从楚州赶到临淮城,也是累得够呛,骨架子都被颠散了,但到驿馆后,也没有表现出刚才在城墙上被韩谦气得一佛升天的样子,将殷鹏喊到他屋里,问道:“刚才在城墙上,韩谦身后有一个青年文吏,我老眼昏花,看着却有些熟悉,是不是王文行家的王衍?”
王文行乃是王文谦的堂兄,是王积雄的侄子。
其人好金石字画,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府任吏,升州军被灭后,王文行隐逸乡野,未再入仕,金陵事变之前就得病逝世。
王衍、王辙皆是王文行的儿子,自幼苦读好学,一来受到其父王文行的影响,二来在族中乃是地位低下的妾生庶子,即便在淮东也没有入仕。
殷鹏刚才登上城墙就认出王衍,但他只能故作不知,没想到阮延这头老狐狸刚才不动声色,却早就将王衍认出来了。
“阮公好眼神,许久未见,王衍变化颇大,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我都不敢相认呢。”殷鹏说道。
“照你所见,黔阳侯到底因何确认梁国动乱,殷将军当不会真以为棠邑仅仅截获一封密信就敢信之无疑吧?”阮延这时候也不想在王衍的问题纠缠下去,问道。
“许是黔阳侯有眼线在梁军渗透极深,就像当初文瑞临渗透在昌国公身边一般,以致黔阳侯能坚信消息无误。”殷鹏猜测说道。
“没有那么简单,”阮延摇了摇头,说道,“河津军、棠邑军一个撤、一个进,井然有序,绝非一封截获密信或在梁军有潜伏密谍便能解释的;除非河津军都指挥使、濠州刺史陈昆就是这个密谍……”
阮延这么猜测,殷鹏就不好接话了。
“且不管黔阳侯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倘若梁贺王朱让、梁师雄真密谋叛乱,必是筹谋极久,说不定跟晋军也有勾结梁国这场动乱,怕是短时间内平息不下来,徐明珍在淮河南岸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吗?”阮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殷鹏问道。
阮延他没有更多的信息来源,一时想不到那么深,但也能猜到梁师雄、朱让也不可能在梁帝朱裕在即将攻陷潞州之际轻举妄动。
他此时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晋国为避免灭亡的厄运,遣密使说服朱让、梁师雄叛反。
不过,这也初步能供他们推演后续河淮局势的变化。
殷鹏沉默着看向案前的茶盏,与其说阮延推测寿州军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多久,还不如说他担忧棠邑这次能收获多少利益吧?
梁国大乱,即便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南部地区,徐明珍与徐泗地区的司马氏还是可以坐壁观望。
不同的,是司马氏还能从徐、沂、密、泗、海等州征得足够的军资补给,维持三万多兵马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余力进一步大规模的扩充兵备,这实际限制了淮东军大规模渡过淮河,往徐泗地区扩张。
然而徐明珍之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住,则主要依赖于来自梁国腹地的大宗物资支援。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徐明珍不可能再从梁国腹地获得补给,濠州又完全落入棠邑军的手里,接下来徐明珍凭借五十多万丁口,要如何养活九万兵卒,还要抵挡韩谦与李知诰左右夹击过来的兵锋?
对徐明珍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主力撤到淮河以北,从北岸的颍、泗等州就粮,而在淮河南岸仅仅控制寿县、霍邱等有限的几座坚固城池,保证待梁境稳定下来有重新夺得淮西的可能。
不管将来谁能在梁国大乱中胜出,徐明珍都能有所交待,也能最大限度保证寿州军的利益不受损,梁国也没有谁会事后指斥他从淮河北岸地区就粮。
不过,这么一来,淮河南岸的寿州、霍州、光州大部分地区,都将被韩谦与李知诰瓜分掉。
也就是说,棠邑控制的地域,最差的结果也是再增加一个半州。
又由于棠邑军正全速动员起来,到时候再大胆的往寿霍境内穿插、渗透,寿州军想不被缠住,兵马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往淮河沿岸的城池收缩,也就没有充足的时间,驱赶寿州、霍州中部的民户北上。
这也意味着这些地区,至少还将有十数二十万丁口,落入棠邑的控制之下。
到时候不将叙州计算在内,棠邑所控制的人口及地域,都不会淮东之下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解释(二)
文瑞临再次赶去见徐明珍时,是在安丰寨。
安丰寨目前已成霍寿南部防线的核心,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寿州军在南淝河水及安丰渠沿岸修筑十数座防寨,都用大小栈桥、浮桥衔接起来。
安丰寨,或者称安丰城更合适一些,在原有的简陋土墙基础上,加高加厚,目前已经是一座标准的厚丈余、高丈余的夯土城墙。
此时安丰寨的牙帐厅堂之上,坐在长案之后的徐明珍眼瞳里布满血丝;徐晋等将虎视眈眈分坐左右,文瑞临都怀疑他们要将他给生生活拆了。
“文先生,汴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竟然叫河津军、蔡州军如此不顾一切的放弃驻地城池北上?”
徐明珍从二日确知陈昆率河津军全线弃守濠州、北渡淮河以来,他这三天三夜都寝食难安,都没有合过眼,此时声音沙哑低沉,看到文瑞临,怎么都要问一个明白。
以往寿州的东面(即州治寿春以东地区),作为内线腹地,凤台以及为安置北迁民户新设的寿东县,总共仅有两千兵马守驻。
他们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陈昆一声招呼不打,便率河津军在三天时间内突然全部撤出,使得寿州的侧翼彻底暴露出来。
他们手忙脚乱之中,第一时间也只能紧急|抽调兵力,去加强凤台、寿东两城的防守,一时间鸡飞狗跳,只能眼睁睁看着棠邑军从容不迫的接管濠州全境,接管临淮、昭义、淮陵、钟离四县全部的土地跟丁口。
说实话,没有直接将文瑞临五花大绑,还叫他坐下来有说话的机会,徐明珍都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贺王朱让与梁师雄密谋叛乱,然而韩谦还在我们之前得知这一消息。韩谦一面在五尖山西北集结大股兵马,一面派人将此事告知淮陵。为使河津军能及时渡淮北上驰援汴京,不得不空巢让出濠州,使棠邑军窃之……”目前河津军及蔡州军主力都已经踏上驰援汴京的路途,徐明珍再居心叵测,至少在汴京鹿死谁之手之前,他都只能观望形势,因此文瑞临也就坐在案后如实相告。
“放屁,韩贼说什么你们就信任什么,那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厮杀,是做给你贼娘看的!”坐在徐晋下首一名满脸虬须的武将,这一刻再也克制不住,踹翻身前的长案,跳将起来,就要将文瑞临揪起来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承天司留在汴京的探马昨日渡淮赶过来,已经证实梁师雄于二日入夜后,率南衙军以及一部分魏州兵占领东城及六部衙署……”文瑞临强作镇定的说道。
梁军的军制,比楚军还要复杂。
早年梁帝朱温以嫡系兵马为禁军,在禁军之外,地方上又有藩镇军及州兵。
朱裕继位之后,对禁军进行革新,在嫡系玄甲都以及河南府兵(洛阳)的基础上,从蔡州及关中抽调健锐,成立他直接掌握的侍卫亲军。
这些年守卫皇城及御驾亲征,朱裕都以侍卫亲军为主力;这也是朱裕登基后,统治梁国的基础。
虽然原禁军编制还保留下来,但在博王朱?与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冯廷锷的叛乱被镇压之后,禁军已经被严重削弱,仅万余兵马负责汴京城的日常治安巡防等事。
由于梁军也大体遵循前朝旧制,因而侍卫亲军也被称为北衙军、禁军被称为南衙军。
朱裕登基以来,北衙侍卫亲军的指挥权在皇城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司,南衙禁军的指挥权则由枢密院及六军统领司。
文瑞临目前得到消息,一是南衙军在梁师雄的鼓动下,主要兵马都参与叛乱,一是规模不明的数千魏州兵借着押送晋军战俘回到汴京,鼓动押送的晋军战俘一起参与叛乱,目前汴京附近的叛军多达两万余人,而雷九渊、荆振率领侍卫亲军留守精锐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目前剩不到六千人还在皇城之内坚守。
至于汴京以北的卫州、东北的魏州乃至整个河朔地区,是怎么一番情形,文瑞临还一无所知,也没有新的情报传递过来。
“梁师雄、朱让吃了豹子胆,胆敢在天下归心之际,鼓噪叛乱?”徐晋按住那个冲动而起的武将,盯着文瑞临,厉声质问道。
所有人也都盯着文瑞临,心里皆想,就算是南衙军的将领们,都吃了**药,听信梁师雄的鬼话,但陛下亲率十万精锐北伐晋国,大捷在即,挥师回归汴京也只需要旬日时间,梁师雄、朱让有什么信心认为他们有成功的可能?
再说了,这也不是陈昆、文瑞临瞒着他们,将濠州让给棠邑军的理由!
“据黔阳侯所得情报,梁师雄、朱让已与成德军王元逵及蒙兀人勾结起来。承天司参军都虞候沈鹏与云和公主之前就潜伏在定州,也证实这点,也是他们通过棠邑密谍携带的信鸽,及时将消息传递过来。虽然目前还没有河朔的进一步消息,但事实或许就是如此。”文瑞临确知梁师雄在汴京叛乱的消息之后,对很多事情都确信无疑,说道。
他赶过来,是要尽可能的去稳住徐明珍。
哪怕这时候徐明珍骑墙观望,也要远比徐明珍投向叛军要好得多,因此文瑞临这时候也需要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
“……”徐明珍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将鲁莽部将踹翻的桌案扶起来。
梁师雄叛变,再迟两三天内也能得到验证,徐明珍不觉得文瑞临需要在这事上说谎而陈昆率河津军、韩元齐率蔡州军仓惶北上,也只有这点能够解释。
至于韩谦为何会通风报信,没有坐看梁国彻底大乱,以及陈昆为何会听信韩谦的话,这已经是旁枝末节了。
徐明珍此时要考虑的是,梁师雄、朱让与蒙兀人及成德军勾结起来,突然发动叛乱,这意味着随朱裕北伐晋国的大梁兵马主力,这时候极可能已经被南下的蒙兀骑兵封锁在卫州以北,短时间不要说通过太行山南麓回援汴京了,在军心涣散、粮草补给被切断、又面临蒙兀骑兵的追击及晋国兵马反击的情形下,能否通过汾水河谷撤往关中,都成问题。
而陈昆、文瑞临之前为什么会对他们封锁消息,甚至不惜将濠州拱手让给棠邑军,说白了就是担心他们见形势不对,会倒戈投向贺王、梁师雄,甚至担心他们抢先一步渡淮,占领宋颍等州,落井下石牵制河津军、蔡州军,不使其有机会去驰援汴京吧。
徐明珍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陈昆与文瑞临的决定,甚至心里也没有不被信任的愤怒。
他心里很清楚,倘若梁国大乱已成定局,即便陈昆提前派人过来通知他们,即便他并无倒戈之意,对朱裕依旧忠心耿耿,在这种形势之下,他还有可能会分兵去守濠州吗?
还有很多武将义愤填膺,但徐晋等将吏都陷入静得令人慌的沉默之中。
此时已经不仅仅是追究文瑞临、陈昆不告之责,他们在提前六天就进行全面动员的棠邑军面前,有没有能力从安丰、皋城一线北撤的问题。
守安丰、皋城?
开玩笑呢,后方大乱、河津军、蔡州军精锐都已北上勤王,徐泗方向也都全面收缩防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从梁境需要粮草补给,这时候还妄想守住安丰、皋城一线,不是等着棠邑军、襄北军穿插过来,将他们分割围困起来再集中兵马逐一攻灭吗?
“徐晋,速安排人手,掘开安丰堰堤,尽一切可能破坏彻底!”徐明珍兀然站起来,朝安丰寨主将徐晋说道。
这也是文瑞临冒着有可能被生生撕碎的风险,这时候赶过来见徐明珍要提的一条建议。
安丰渠乃是淮西地区衔接南北淝水河,继而贯通江淮两大水系的主要水道。
寿州军从安丰、皋城一线北撤,放弃霍、寿二州的中南部地区,退守到紧贴淮河南岸的寿春、霍邱等城,倘若不能及时将安丰渠的堰坝、渠堤破坏掉,棠邑水军的战船就能经南淝水河、经安丰渠进入北淝水河,继而进逼寿春城下,直接从中游打开进入淮河的通道。
“罗山那边怎么说?”徐晋迟疑的问徐明珍。
温博负责率部防守罗山城及以及周边的城寨,从北面遏制住襄北军从义阳、灵山往光州中部扩张的步伐,但就在数天前,李知诰在灵山、义阳集结数万精锐,分作数路往光州中部穿插,目前已对温博亲自防守的罗山城形成包抄之势。
之前他们还以为这是襄北军休整一个冬季之后,正常发动的攻势。
目前看来也没有这么简单。
徐明珍沉吟说道:“速派快马赶去罗山,通报此事……”
除此之外,徐明珍没有再说其他,徐晋等人也都已经明白过来,目前罗山守军只能自行突围了,他们这边已不可能组织兵马过去接应了。
不然的话,寿州军最后一点根基都可能彻底葬送掉。
甚至更龌蹉的想,他们现在需要温博率部在西线牵制住兵力规模更胜一筹的襄北军,要不然襄北军、棠邑军联合起来,兵马总数超过十万,加上淮东还能调一部分兵马进入淮西作战,他们不要说守住寿春、霍邱等南岸坚城了,恐怕主力都未必能及时撤到北岸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独山津
独山津位于谷水河中游,早年乃是光州东部极为重要的一座渡口,从罗山城往东延伸的驿道,经独山津渡过谷水河之后,分出两条岔道,一条往东北的潢川城而去,一条往东南方向的乐安县而去。
后续为加强对光州中西部地区的控制,徐明珍在独山津增设了驿寨、修建了浮桥,独山津的重要性便更加突出。
即便襄北都防御府也不可能知道蒙兀人出兵及朱让、梁师雄发动叛乱的确切时间点,但既然确定以歼灭温博及罗山守军作为他们这次攻势的核心目标,李秀便主张优先抢占独山津。
虽然在河朔剧变、梁国大乱的消息传来之前,分兵抢占独山津,极可能会遭至谷水两翼寿州军积极而猛烈的夹攻,但想要及时切断罗山守军的东逃通道,这个风险必须要承担下来。
三月一日,差不多在李知诰、周数亲率左龙雀军、左武卫军主力往罗山城进逼之时,李秀、李碛便率三千马步兵直接穿插到罗山城的东面,趁夜强攻下仅有两百守卒不到的独山驿。
李秀、李碛也做好寿州军集结之后,从两翼夹攻过来的准备,而为保证后续能对谷水河东岸地区的用兵,他们甚至都没有纵火烧毁独山浮桥。
接下来两天,李秀、李碛并没有看到谷水河东岸的寿州军集结过来谷水河西岸,罗山等城驻军,要应对左龙雀军、左武卫军主力的进逼,在东岸兵马集结增援过来之前,也不可能轻举妄动直到三月三日入夜之后,潜入濠州境内的斥候,才带回河津军突然从濠州撤走、渡淮北上的消息。
这时候,李知诰、李秀等人即便不知道濠州刺史陈昆通过什么途径,但也确信他已经提前知晓梁贺王朱让、梁师雄即将勾结蒙兀人叛变的消息。
这一刻温博及罗山守军还被蒙在鼓里,李知诰也无暇去揣测韩谦会采取什么行动,亲自统领左龙雀军、左武卫军大胆的往罗山城北侧、东北侧穿插,彻底切断罗山守军往东渡过谷水河,往北撤到淮河沿岸的通道。
而到三月六日,李秀才确切得知早在河津军北撤前夕,韩谦就紧急调动东线的棠邑军往五尖山西北麓岱山寨集结,之后趁着河津军撤出之际,在三月三日之前就已经兵不血刃拿下濠州全境。
独山得到消息要比淮东迟好几天,并非织造局以及徐靖主持下的枢密院职方司在棠邑没有眼线潜伏。
关键还在于棠邑以西淮阳山主要区域都在棠邑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在棠邑安插的眼线在得到消息后,没有敢直接从淮阳山北部的敌占区通过,而是先退到长江北岸,再找渡船溯江而上,一直到黄州境内登岸,然后再乘快马沿淮阳山西麓的驿道北上到礼山县,穿过九里关,将消息送到他们手里。
…………
…………
独山津作为水陆要津,虽然不及安丰寨繁盛,但镇埠沿谷水河两岸也有两里许绵延。
绵绵春雨之下,屋舍鳞次栉比,有上百年历史的石板街,不知不觉间青苔已经爬上墙角。
数千兵马入驻,入夜后马啸嘶腾不已,使得这样的雨夜,人心也变得浮躁难安。
宋家祠堂位于镇埠的西面,三进院子倚三四里绵延的独山岭而建,显得颇为气派,此时被李秀征用来充当牙帐。
十数匹快马冒雨而来,直到祠堂前才勒住缰绳,借着气死风灯透过雨帘暗弱的灯光,李知诰翻身下马时,脸色沉毅而严肃。
看到李秀、李碛、徐靖、春十三娘等人都走出来迎接,他将雨蓑解下来,交给身后的侍卫,不顾袍襟都被雨水浸湿,说道:“先进去再说。”
“目前确知棠邑左军在河津军异动之前,就已经提前一步进行调动。而在此之前有数十骑快马,应是奉韩谦手令从乌金岭大营驰出,沿着紫篷山北麓、巢州北部地区,马不停蹄的驰行四百余里进入淮陵城。极可能是韩谦早一步得知朱让、梁师雄叛变的消息,并派人知会濠州刺史却不知道他凭什么取信陈昆,使陈昆当夜便决定从濠州撤兵,而使棠邑军兵不血刃的夺得濠州全境!”李秀一边将李知诰迎入院中,一边进一步禀报更详细的消息。
“五牙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之时,便有人说韩谦暗通梁国,之前谁都不信,一味将战败的罪责推到国公爷的头上,此时怕是很多人都将哑口无言了吧?”徐靖阴恻恻的说道。
徐靖早年是晚红楼暗中搜集情报的主事,夺溧水城时浮出水面,在李普麾下任吏,延佑帝登基之后,信昌侯府与晚红楼分为两脉,徐靖追随李普得以进枢密院职方司任事。
右神武军主力覆灭于钟离时,他作为职方司主事,当时亦在钟离城,好不容易逃脱返回金陵。
作为枢密院职方司主事,虽然有搜罗军情之责,但水师及右神武军主力覆灭,他作为从属人员并不无需要担责,之后又得重新效忠晚红楼的机会,此时依旧在枢密院任职方司主事。
只不过枢密院乃是寿王杨致堂及周炳武任枢密使、副使,职方司已非徐靖一手遮天。
不过,要说及对韩谦的怨气,徐靖绝对不会比他人稍少。
“这话暂且不提,”李知诰打断徐靖的无端揣测,问道,“你们可有派人去找惜水……”
“我们在黄州登岸之时,就已经派出快骑赶往辰州,但能不能赶得及,就难说了。”春十三娘说道。
姚惜水半个月前亲自乘船前往辰州,目的是想在武陵山南麓唆使敌视叙州的大姓势力,在阮江沿岸搅出些事情来去吸引棠邑军的注意力,以便能在梁国大乱消息传到南线时,韩谦仓促之间没有充足的准备去接管霍州、寿州及濠州南部地区。
只是,谁能想到韩谦不仅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早得知河朔形势发生剧变,甚至还直接说服河津军主动让出濠州?
目前棠邑左军不仅已经兵不血刃的夺下濠州全境,孔熙荣甚至都已经率领八千兵马杀出淮阳山北坡。
他们也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孔熙荣所部八千兵马出淮阳山北坡之后,今日黄昏之时,在独山津以东六十里外的、潢河上游支流彭湾河东岸河谷完成集结,兵锋直指潢河西岸的乐安城以及潢河下游的光州州治潢川城,明显是要赶在他们之前接管乐安、潢川城,从而确保将他们隔着霍州、寿州以外,确保霍州、寿州中南部的地区,在寿州军撤出后,由棠邑军全面接管。
春十三娘也无暇去猜测韩谦为何能比他们更早确知河朔剧变及朱让、梁师雄叛变的消息,更担忧姚惜水在武陵山南麓能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停手。
姚惜水真要是怂恿敌视叙州的大姓势力在西南搞出什么事情来,不仅不能再牵制住棠邑军的注意力,反而极可能授人以柄,叫韩谦后续有借口,进一步打击武陵山南麓的大姓势力。
见春十三娘她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李知诰也不再无谓的去担忧后续会有怎样的后果,走进祠堂的大厅,借着灯火,视线盯上早已铺开在长案上的淮西地形图。
见李知诰迟迟不语,李秀便先将他的推测说道:
“陈昆率河津军撤出濠州,从寿州军这几天的反应,看得出徐明珍也是猝不及防,可见陈昆并没有知会徐明珍,有心防备徐明珍有可能会投向叛军不过,河津军、蔡州军已经北上驰援,其前锋兵马可能抵达汴京城下,那陈昆、韩元齐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瞒着徐明珍。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要尽可能拉拢住寿州军的。徐明珍的反应只可能有两个,其一是徐明珍有可能犹豫不定,可能会选择按兵不动,观望一段时间形势再做去留。这个对我们最为有利,孔熙荣所部并不具备攻城拔寨的战斗力,我们就有时间在完成对罗山城的合围之后,分兵去乐安、潢川,即便是到时候与孔熙荣所部联手拿下乐安、潢川等县,日后也能平分战果。当然,徐明珍有可能会果断的放弃远离淮河南岸的城池,第一时间将兵马收缩到临近淮河的霍邱、寿春等城。那样的话,孔熙荣将会在我们之前兵不血刃的接管乐安、潢川等地,阻断我们往东接收战果的通道……”
“依你之见,徐明珍更有可能会做怎样的选择?”李知诰抬头问李秀。
“依我之见,徐明珍倘若确认朱让、梁师雄是勾结蒙兀人叛变,便应该能想到梁国的大乱再乐观,三五个月内也不可能平息,他不果断收缩兵马只会损兵折将,将他最后一点老本都折干净,”李秀说道,“我们或许着重考虑怎样才能将温博及罗山守军都留下来为好。”
“为何现在不直接分兵去乐安、潢川?”徐靖质疑道,“孔熙荣所部皆是步卒,我们有三四千马步军,定能赶在他们之前抵达乐安、潢川城下。”
李知诰摇了摇头,说道:“温博不是弱将,我们在罗山东面的兵马有限,这时候分兵去争乐安、潢川,叫温博窥到机会突围,恐怕会满盘皆输我们不做其他考虑了,先确保将罗山城拿下来再说吧……”
第六百三十八章 河朔
蒙兀前锋军主力三月二日清晨就从定州城东面的荒野踩着残雪通过,而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更是提前一天亲自率领成德军万余马步兵,作为前锋军前营兵马南下。
在此期间有三千蒙兀骑兵进驻定州城。
三千人马看似不多,但蒙兀骑兵都是一人三马的配制。
三千人、九千匹战马进驻定州城,顿时间叫城里鸡飞狗跳、混乱一片,也打乱了守军及灌江楼全城搜捕梁国密间的部署。
守军在城里要为进驻的这部分蒙兀骑兵腾出驻营地,又连夜驱赶一部分民户让出宅子,街巷间更是混杂一团。
韩豹、王辙、霍厉他们便趁着混乱逃出城去。
驿道乃至两侧的田地都被成千上万的骑兵踩踏得泥泞不堪,韩豹他们没有马匹,融雪后的泥泞驿道,限制他们快速南下,再加上沿途到处都是蒙兀人的骑兵斥候游哨,他们在跟石如海等人会合后,在城东山岭里找了一处荒废的猎棚潜藏下来。
蒙兀骑兵是分批南下,第一批兵马三月二日南下,而到三月六日时,还陆续有大股的骑兵从定州城东经过,像潮水一般往南挺进。
这时候定州留守、王元逵之子王茂在驿道旁泥泞的融雪地里,搭建了一座宽大的官棚,专门安排官员负责接洽、劳军事宜。
官棚两边的驿道旁也有数百名被驱赶过来、体现出夹道相迎之势的民众。
暮色将至,一队队蒙兀骑兵,像是泥褐色浑浊潮水般,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夜色阻拦,继续往南挺进,韩豹与王辙、霍厉就混杂在人群里,脸色都很不好看……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韩豹他们借着夜色,走小道摸回藏身地。
“蒙兀人今日有多少骑兵从定州通过?”沈鹏看到韩豹他们回来,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叫被捆绑得麻痹的手脚稍稍活动起来,他还是最关心蒙兀骑兵出动的情况,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韩豹走过去,帮他及赵慈及云和公主朱汐脚上的绳索解开之前他与王辙、霍厉出去侦察敌情,担心石如海、张士贵等人看不住他们,除了双手反绑外,还会特意将他们的脚捆结起来。
沈鹏站起来,示意韩豹可以将他们被反绑的双手也解开了。
韩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他与赵慈的双手都解开来,但还是将云和公主朱汐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韩豹这么做,也是要沈鹏与赵慈两人明白,大家想要安全脱身南下,离不开他们二人的全力协助,但他们想要搞什么把戏,就要先考虑云和公主有没有可能跟着他们快速脱身。
不管后续的兵马,过去五天时间里,蒙兀人已经有五万左右的兵卒、十二到十五万匹战马,从定州城两翼的荒野通过南下。
除了旧有印象里,蒙兀兵一贯精悍好战外,这次大举南下的蒙兀骑兵的兵甲装备也都要比他们之前想象中精良得多,甚至有大量的战马披挂铠甲。
传统的铁甲要达到相当的防御程度,相当的笨重,而长期以来仅有中原地区凭借更先进的铸甲技术,能打造更轻便、防御力更强的扎甲、鳞甲,才有能力武装少量的重甲骑兵。
草原诸部兵马虽然精悍善战,骑兵规模更加庞大,但即便也有一部分重甲骑兵,数量也是极少。
韩豹他们看到南下的蒙兀骑兵武装大量的重甲骑兵,这不仅意味着蒙兀骑兵的战斗力更强,更意味着蒙兀人在掌控幽云等州之后,在北逃士族的协助下,冶铁铸造技术得到前所未有的突破跟发展。
而此时确认灌江楼乃是蒙兀人的附庸,可以想象双炉炼铁法也早就经过晚红楼的手,传到幽蓟等州了吧?
而过去几天,韩豹除了跟沈鹏他们交换情报外,还想方设法擒住两名落单的灌江楼密探进行审讯,得知蒙兀在占领幽云等州后,十三四年来没有再对河朔等州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并非是单纯的休生养息,也并非信守与晋军的和约,更主要的是将精力放在对幽云东北方向的渤海国征伐与消化上。
幽云等州,占据燕山南北等广阔地域,但作为战乱苦寒之地,人丁繁衍一直以来都谈不上昌盛,被晋国割让前,幽云等州丁口约两百五六十万左右。
不过,在蒙兀人占领渤海国后,将上百万海东遗民从更为辽阔的苦寒地域,强迁到幽蓟等地定居,幽蓟等地的人丁扩大到近四百万,农耕规模也要比以往扩大近一倍。
蒙兀甚至在传统的骑兵部队之外,新编以汉人及海东遗民为主的步军,作为城池守御及进攻作战的补充战力。
春后道路泥泞,蒙兀步军编有军马规模有限,行动迟缓,但预计两到三天之后,就将有四到六万人规模的幽蓟汉军及海东军兵卒陆续从定州境内取道南下。
而就在今日,韩豹也确知祈州、赵州等地的晋军在看到蒙兀骑兵大举入境后,先后有上万兵马选择投降。
这意味着,不计算梁贺王朱让、梁师雄率领的魏州叛军,蒙兀人春夏能在河朔等地调动的兵马将高达十五六万之多。
虽然可以预料,蒙兀人前期会将主要目标放在占领、消化晋国的疆域之上,或许仅会派出一部分兵马助魏州叛军进攻或追击梁军主力,但后路被断、粮草补给接济不上的梁军也绝对不好受。
这还是陈昆、韩元齐能及时将梁师雄逐出汴京、抢先一步控制汴京及汴京以西地区的情况下。
“我们要是从汴京东部南下,我们在途中绝不会给你们添半点麻烦,会老老实实跟着你们一路潜去棠邑;相信你们也应该特别想知道汴京此刻鹿死谁手吧……”沈鹏揉着着肿胀的手腕,跟韩豹交涉道。
韩豹与霍厉、王辙商议片晌,最后答应沈鹏他们的条件。
虽然他们从东面偏离战争核心的沿海诸州南下要安全许多,但考虑到汴京局势骤然间混乱一片,军情参谋司在汴京安排的两名内线,提前没有准备,极可能无法及时传递准确的情报,他们需要亲自到汴京走一趟。
同时他们也需要对河朔中南部蒙兀人及叛军控制区的形势发展,做一个初步评估,而这些地区日后将成为蒙兀人与叛军控制的核心区,也需要安排人长期潜伏下去,都注定他们要走靠近太行山东麓这路风险更大的内陆路线。
当然,这一路乔装打扮,需要沈鹏他们全力配合,要不然绝不可能逃过沿途巡兵斥候的搜捕、盘查。
除了留下一人继续潜伏下来与混入灌江楼的两名小厮保持联络外,韩豹他们乔装打扮七日便踏上南下的路途。
由于大批蒙兀人分散出去强征草谷、民夫,导致祈州、赵州等地大批民户四处躲藏、逃避战乱。
这样的混乱局势也最利于韩豹他们浑水摸鱼。
他们即便搞到几匹骡马,也不用担心行迹会被敌军斥候发现,一路昼伏夜出,十一日便赶到黄河北岸的澶州境内。
他们这时也确切知道,梁贺王朱让三日就率魏州兵马叛变,出兵夺取滏口陉、白陉两条隘道位于魏州、澶州一侧的关城要塞,而到四日夜里第一批蒙兀前锋骑兵就已经进入魏州境内,一直到七日,前后有两万蒙兀骑兵,与魏州叛军往位于黄河北岸、太行山南麓、与汴京隔河相望的卫州而去。
与此同时,在七日、八日两天,约两万蒙兀骑兵与王元逵率领的一万成德军精锐,从白陉西进。
虽然由于狭窄的白陉通道完全被叛军及蒙兀骑兵控制,暂时不可能有商贩带来太行山以西的消息,但韩豹他们完全能推测,梁军主力可能迟至四日甚至五日才知道朱让、梁师雄叛变的消息,时间上只来得及封锁北面滏口陉的西侧通道,却没有办法及时兵马回撤到南面的泽州,这才叫蒙兀人看到泽州防务空虚,有机可趁,才决意直接走白陉通道直接进入晋国南部的泽州……
黄河北岸的渡口、舟船都被叛军控制,韩豹他们不得不从偏离叛军核心关注区的澶州东部找到一艘渔船渡过黄河,十三日进入汴州(汴京)东面的曹州,才知道梁师雄二日在汴京兴兵叛变以来的形势发展。
朱裕御驾亲征,统兵围困潞州,但在汴京还是留雷九渊、荆振等亲信将吏看守,南衙禁军在梁师雄的鼓动之下,与潜伏过来的魏州叛军、晋军战俘两万余众叛变,并没能第一时间攻陷侍卫亲军防御的皇城。
韩元齐、陈昆五日率八千前锋精锐便赶到汴京,之后近三万步卒又陆续沿汴水北上,进入汴京城,血战数日,最终于十一日,也就是他们抵达黄河北岸的那天,以极为惨烈的代价将叛军驱出汴京城。
目前叛军主力除了占据汴京以东的宛亭、杞柳等城,还趁汴西地区防备空虚,趁机占领黄河南岸的荥阳、偃师、洛阳等重镇,而黄河北岸的孟津、沁阳等城,则为成德军胁裹祈、赵等地投降的晋军占领,封锁住关中兵马经函谷关东出的通道。
蒙兀人仅有万余骑兵渡过黄河,协同叛军作战,前后差不多有四万骑兵、三万步兵经井陉、滏口陉、白陉进入太行山以西的泽潞两州,也是千百年前就有“居太行山之巅、地形最高与天为党”的上党地区。
上党南窥中原、东临河东(晋南汾水河谷)、西倚河朔、北遗太原,乃前朝藩镇势力乃延续到梁晋两国对峙、争夺多年的焦点地区。
蒙兀主力进入泽潞两州,除了强袭梁军主力之外,更为重要的还是看重这块战略要地,据之可北夺残晋,经营河朔,亦能南望中原。
由于山地绝险,路途断绝,韩豹他们十六日再度南下返回棠邑之时,完全不知道泽潞两州的战事发展,更不清楚梁军主力的命运如何……
第六百三十九章 南归
韩豹、霍厉、王辙押送云和公主朱汐、沈鹏、赵慈三人渡过淮河,进入棠邑辖防区内,已经是四月初旬。
气温虽然还没有炎热起来,但整个江淮大地进入初夏时节了,雨水也额外充沛,淮河之上水势浩荡。
南岸前朝时所修筑的土堤早就荒废掉了,韩豹他们渡过淮河,只看到浩荡水泽中星星点点的残断土堆,还依稀能看到旧日长堤的影子。
这才四月初旬,还没有正式进入雨季,众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前些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暴雨,以致造成在春末夏初的此时淮河南岸已洪水泛滥的情景。
此时寿州军除了温博所部被围困罗山城之外,其他兵马则相继放弃光、霍、寿等州的中南部腹地,全线撤到紧贴淮河南岸的期思、霍邱、寿春等地,也有部分兵力撤到淮河北岸,占领颍、谯两州。
现在梁国腹地一片混乱,不要说寿州军在被迫收缩防线,让出霍、寿中南部腹地之后,有迫切解决军资粮秣的需求,就算是此时能守住淮西、粮谷充足,此时出兵占领颍、谯等梁国南部地区,在梁帝朱裕平定叛军之后,他犹可以辩称是巩固谯、颖等兵力空虚之地的防务,防止叛军南下。
最后让不让出颍谯等地,还要看中枢兵马强不强壮呢。
棠邑制置府左右两军在接管包括濠州、霍州中南部及寿州中南部以及光州东部的乐安、潢川等总计十二个县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兵对淮河南岸尚在寿州军控制之下的寿春、霍邱、期思、凤台等军事重镇发动进势,但收获已足称丰硕之极了。
这一次,从根本上来说是梁国发生严重的动乱,棠邑收复淮陵、临淮等十二县可以说是不劳而获。
而即便寿州军阵脚大乱、仓皇而撤是必然之事,但韩豹、霍厉、王辙等人的功绩已经可以说是相当耀眼。
且不谈他们数人的功绩,对河朔及整个中原地区的影响有多深远、巨大,仅对此时的棠邑军而言,要没有他们及时将准确的消息传回来,临淮、钟离两座濒临淮河的城池,此时极可能还在寿州军的控制或河津军的控制之下;同时,韩谦也不可能会抢在襄北军之前,使孔熙荣率部先接管乐安、潢川两城。
也许在地域广阔的淮西地区,韩谦经营好淮阳山东北坡及北坡,就已经占据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不必在于三四城池的得失,但多控制四座城池,更重要的意义是四城附近逾二十万丁口,从此成为棠邑制置府统治的民户。
在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芜土地的淮西,人口远比多占两三百里地重要得多。
目前霍、寿两州北部濒临淮河的地区,还在寿州军的控制之下,徐明珍也利用左楼船军控制淮河中上游水道的优势,强行迫使这些区域的民户迁往淮河北岸的颍谯等地,差不多能将沿岸逾二十万丁口迁走,但棠邑这番不劳而获,新增丁口犹超过五十万,实际使得棠邑制置府在淮西控制的军民规模直接翻了一番,首次超越淮东、襄北,居北线三镇之首。
整个三月,棠邑左右两军及都政司都高度运转起来,忙着进行各项接管之事。
韩豹、霍厉他们渡淮之前,就与棠邑的斥候兵马接触上,渡过淮河之后,直接由一队兵马护送他们赶往寿东。
寿东位于寿州东南七十里处,南距巢州城一百四十里,北距寿州军此时控制的另一座淮滨城池凤台四十里,目前韩谦将牙帐设此地。
无论是后续进攻寿州、凤台等城,亦或是将寿州军压制在淮河沿岸不得南下,寿东都是棠邑军这一阶段优先要经营好的军事重镇。
寿东县是徐明珍为安置受安宁宫胁裹渡江民众所置,建城选址较为仓促,但有从凤台往巢州的驰道穿城而过,北侧有条十数丈开阔的清涧河。
清涧河源出淮陵境内里的鸠山,往西流入北淝水河,再入淮河,算是能与淮河、淝水相接的水运河道,但问题在于此时淮河中上游水系都还在寿州军水师的控制之下。
淮东那边不开放邗沟水道,棠邑水军的战船还被限制在长江水系之内,驻扎在寿东的兵马,此时还要额外防范左楼船军的战船,会从清涧河的上游袭击过来。
低矮的城墙夯土而筑,仅有七八尺高。
虽然筑成才年余,但城墙外侧面已有裂痕露出,可见寿州军当初筑寿东城有多仓促、物资有多紧缺,这道城墙都没有认真的下力气夯实过。
韩豹他们进城时,看到有成百上千的役工,正在单薄的城墙外侧,堆土加筑马面墙;而在南侧城墙外侧,已经着手覆盖一层约有三尺厚的城砖。
城中建筑主要还是迁徙民户所搭建的简陋窝棚,但也有好几处开阔地清理出来,正建筑砖房清涧河面上搭建了浮桥,只要浮桥不被摧毁,左楼船军的战船就被限制在浮桥的下游,棠邑军却也征用一些小型的渔舟从上游鸠山等地开采煤炭,运抵寿东烧制石灰、青砖。
现在棠邑军无论推进到什么地方,都是将石灰窖、砖窖先建起来,然后有煤就就近开采,没有煤就从淮阳或石泉、岱山等地想办法运送过来。
进城后,云和公主、沈鹏、赵慈三人自有专人负责接手,韩豹、王辙、霍厉以及逃归故寨途中被韩豹他们逮住的张士贵、张士民兄弟二人,先前往军情参谋司在寿东的临时衙署复命。
张士贵、张士民兄弟二人,满心忐忑。
此次大功自然是属于韩豹、霍厉、王辙等人的,他们虽然小有功绩,但能不能抵挡之前的逃营之罪,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衙署很简陋,诸司曹挤在三进低矮院子办公,人员嘈杂,事务也极为繁忙,领着他们过来复命的人,中途也突然遇到事情走开了。
韩豹、霍厉走进一栋院子里,一时也有些茫然,看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叫他们不忍心拦下来问路。
“豹子!”
韩东虎大步跨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削瘦许多的韩豹,走过来还是习惯性的揉他的脑袋。
韩豹在霍厉、王辙面前,却不习惯被韩东虎还当作小孩子看待,脑袋微微撇开。
韩东虎哈哈大笑,看到霍厉、王辙上前给他施礼,挥挥手说道:
“你们这次可真是立大功了大人喊你们直接过去复命,我想着你们这时候应该到这边了!”
韩豹介绍身后的张士贵、张士民。
他有意将张家兄弟二人也一起带上,心想着趁大人高兴之际,免去他们的逃营之罪,叙功时还能直接升授武官,或直接隶入军情参谋司任吏,不至于还要拼死拼活的从底层小卒爬起。
听韩豹说过这意思,韩东虎笑了笑,说道:“大人说起你们归来的事,还跟高司马商议是不是以后叫你直接统领一都兵马;这两人你以后留在身边任事就是,今天就不用过去凑热闹了……”
棠邑在镇军与都之间,新设了旅级编制,但一都兵马的主将,也是副都虞候级的中高级将领了。以后能跟在韩豹身边任事,总不会差,张士贵、张士民也放下心,便说他们先在院子外等着。
霍厉、王辙跟着韩东虎、韩豹直接往后衙走去,没有忙着说他们一路归来的见闻,先问起王衍、王樘、霍肖他们的去向。
他们五人可以说是王?的陪嫁,不要说棠邑诸将怎么看他们了,他们自己到棠邑后都觉得在棠邑的地位有些尴尬。
这次北上,霍厉、王辙算是彻底安下心,心想即便不受提拔,就算是还像以往那般继续在通政司及军情参谋司任事之前他们在棠邑任职的起点已经够高了,只是没有实权而已总算是有立足的资本,也不虞再会被棠邑将吏排斥或瞧不起。
当然了,有一阵子没见到王樘、王衍、霍肖他们了,也不知道棠邑盘子一下子扩大这么多,他们被差遣到什么地方任事去了。
“王樘给孔熙荣将军当副将去了,王衍也到潢川任县令了,暂时都算是听从孔熙荣将军的节制。他们前天刚走,你们要早两天回来,还能看到他们霍肖就在寿东,这会儿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韩东虎说道。
他们渡过淮河之后,王辙就从护送他们到寿东来的武官那里打听清楚当前棠邑的情形,也知道孔熙荣所率霍南特遣营,虽然是旅级编制,兵马却有一万四五千众,但主要是去年冬季在淮阳山北坡所募新卒,战斗力不强,面临的局势却又复杂。
在占领乐安、潢川之后,原光州州治潢川城便作为霍南特遣营的大营驻地,王衍在这个背景下,出任潢川县令,显然跟王樘一样,都是给孔熙荣当助手去了。
考虑到潢川的特殊性以及霍南特遣营庞大的兵马,显然棠邑有心再增加一个镇军的编制。
“我们这副模样去见大人,是不是太唐突了?”临进牙帐,王辙忍不住问道。
他们一路跋涉南下,渡过淮河之后只是临时跟护送他们的人马讨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换上,没那么破破烂烂、衣裳褴褛,但都没有好好梳理一番,一个个都胡子拉茬的。
走到牙帐前,王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的形象太邋遢了。
“不需要,就这样才能体现你们此时的艰辛跟不易啊!”韩东虎开玩笑说道。
韩豹、王辙他们走进大厅,冯缭正跟韩谦谈事情,也没有叫他们回避,只是叫他们坐在旁边稍候,从冯缭与韩谦的谈话间知道棠邑目前所面临的更多情况。
收复淮陵、钟离、潢川等十二县,棠邑左右军进行全面动员,除了超编的霍南特遣营之外,还将全部的辎重屯营兵都编入现役,兵马总规模急剧扩编到六万余众。
辎重屯营兵主要是乌金岭大捷期间收俘的降卒,不虐侍,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干活,就已经够优待了,自然不可能给他们发兵饷。
辎重屯营兵转为正卒,募兵制要贯彻下去,兵饷自然要照正卒的标准发放。
而两万辎重屯营兵转为正卒之后,修造营寨、道路、沟渠、营房等就少了两万名免费的劳动力,但是这些事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了,就需要额外出钱粮雇佣青壮劳力由于新制要贯彻下去,徭役都要免除,不能无偿的强行征用青壮劳力做工,那就只能拿钱粮出来雇佣。
再加上要不断新增加大量的兵甲、战械配给,对寿春、凤台的战事还没有正而八经的进行筹备呢,制置府三月份的常规军资开销就暴增了六七成。
梁国大乱的消息传回金陵,淮东派人到金陵告状说棠邑暗通梁军,极可能致使大楚兵马错失一次出兵讨伐中原的天赐良机,韩谦对此嗤之以鼻,嘲讽淮东竟然有脸去告状,好在乔陈等氏也没有受什么影响,向官钱局出资的热情反倒变得更加高涨起来。
即便制置府此时可以从官钱局挪用钱款,弥补军资开销的缺口,但这到底是借款、借债,属于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
这边填补上多少缺口,官钱局那边就会留下多少缺口。
而设立官钱局的目的,是筹集钱款扶持工造商贸的发展,也不能无限制的从官钱局挪用钱粮去弥补军资开销的缺口。
王辙他们在旁边听了半天,才知道冯缭的意思是劝韩谦不要为稳定人心,今年就急着对新收复接管的十二个县减免赋税。
五十万新增丁口,制置府即便抽税不太狠,作一定的减免,今年夏秋粮也能征得三四十万石粮谷以及布帛丁口钱三四十万缗,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制置府今年的开销缺口。
“今年做好田亩丈量工作,一部分丁口还要内迁到滁州、永阳,填充那边的民户,还要梳理寿州军有可能安插下来的暗桩、间谍,咱们要是穷凶极恶上来征收钱粮,不给这些丁口休养的机会,好些事情大概都不可能得到很好的配合。再熬一两年的苦日子吧,等到明后年宽裕起来,我们再去想办法补官钱局的缺口。”韩谦不赞同冯缭的主张,劝说他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将军资开销缺口补上。
过去一个月,韩谦并没有停留在临淮或寿东,而是马不停蹄的将新收复的十二个县都走了一遍。
新增五十多万口附民,即便当中有相当多是金陵事变后被安宁宫胁裹北上的人群,但也是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裳褴褛,日子过得十分的艰苦。
徐明寿这些年为维持如此庞大的兵马,除了极个别、融入寿州军核心的将吏家小,不可能对这么多人都给予优待。
渡江北逃的人群,不管之前什么身份,只要没有在寿州军担任一官半职,日子都不好过,而底层贫民更是恨不得身上每一粒能压榨的粮食都被盘剥走。
现在是春荒时节,青黄不接,制置府甚至还要拿出大笔的钱粮,进行赈济,免征今年的夏秋粮,才有可能叫他们的日子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的饥荒。
韩豹他们对这些事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听着,但有资格旁听,也说明他们今后在棠邑的身份不同于以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王辙他们就坐在门口,探头往院子里看过去,却是云和公主、沈鹏、赵慈三人被人引领着走进来。
乍看换回女装的云和公主,王辙都觉得眼前一炫,没想到一路跟他们跋山涉水、吃尽苦头的云和公主,此时身穿襦裳款款走进来,是那样的清丽秀美,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从容与镇定。
不过,王辙注意韩谦的眼神没有落在光彩照人的云和公主身上,也没有落在梁国承天司核心头目沈鹏身上,却落在一路上都默不作声、行事有些鲁莽的赵慈身上。
王辙正不明所以,坐在厅里谈事的奚发儿、林海峥等人神色皆是大变,奚发儿更是手握刀柄,直接下令左右侍卫将赵慈扣押下来。
“算了,人来便是客,莫要莽撞,”韩谦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去,才看着赵慈问道,“你是赵阔的儿子,还是侄子?”
“家父赵阔……”赵慈说道。
“难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今年多大年纪了?”韩谦问道,“看你年纪比我还要小上两三岁的样子,赵阔潜伏到我父亲身边时,你才刚刚记事吧?”
听韩谦这么说,王辙恍然想到赵阔这个人不就是韩道勋身边多年,在金陵事变期间,窃得韩道勋尸首返回叙州后便撞石自尽的家将吗?
潜伏?
赵阔竟然是梁国的密间?
他们押送云和公主、沈鹏回来,注意力都集中在沈鹏身上,竟然没想到对赵慈这个挖根问底,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王辙也是满心惭愧,侥幸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韩谦原本还有兴致跟梁国俘虏聊上一聊,没想到其中一人竟然是赵阔留在梁国的子嗣,当即便再什么没有兴致了,直接吩咐左右将他们带下去。
韩谦又跟郭荣说道:“你替我拟封奏折,禀奏此事,看朝廷的意思要如何处置他们。”
一路过来,沈鹏等人都没有捣什么鬼,相当的配合,大家相处还算是愉快,没想刚到寿东,韩谦就决定将他们交给金陵处置。
韩豹、霍厉当即就想站出来说什么,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渡过淮河后他们也听说金陵此时有人在传棠邑通敌之事,棠邑这时候无端囚禁梁国公主,却不交给朝廷处理,不是更说不清楚里面的曲折?
只是为沈鹏传信、通知陈昆、韩元齐驰援汴京这事要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
当然了,人都交出去了,这些事情自然就没有隐瞒的可能;沈鹏、云和公主为方便脱身,到时候也会选择跟朝廷的人交易,不可能为棠邑这边守口如瓶,他们没有这个义务。
“梁国这么重要的两个人物被押到棠邑,消息是怎么都瞒不过去的。既然消息瞒不住,棠邑怎么都要通禀朝廷才说得过去,要不然私自扣押敌国公主、大将算什么回事?”王辙压低声音跟韩豹、霍厉说道,“不过,此时也只是将奏折送上去,却没有直接将人押送去金陵,事情就有转机,朝廷说不定会嫌这两人押回金陵会浪费国帑,从而下令由棠邑负责看押呢?”
韩豹、霍厉再精明能干,但对这里面的勾结斗角,就远不如王辙那么擅长了。
他们还想问要是朝廷接到奏折后便要棠邑将云和公主、沈鹏交出去该怎么办,看到韩谦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韩东虎使眼色过来,他们便上前参拜……
第六百四十章 任事
之前接连不断传递回来的信报,所记载的消息总是有限,韩豹、王辙、霍厉他们回来,韩谦当然要将他们找过来,更详细询问他们此行的所见所闻,以便能对河朔及中原战局形势的发展,能有更直观的印象。
郭荣、冯缭、林海峥、冯宣、赵无忌、韩东虎、奚发儿等人,这时候也都放下手头的事务,围坐过来,听韩豹他们说起沿途看到蒙兀骑兵的军容,也都禁不住动容。
此时在河朔地区冰雪消融、春雨绵绵的时节,骑兵能快速推进,也意味着后勤保障能力的强大。
这一聊不知不觉间暮色降临,韩谦便让人安排晚餐,留韩豹、王辙、霍厉他们边吃边谈。
目前兵马规模日益扩大,像韩豹、霍厉这样枭勇善战,又有头脑的武将,乃是军中急需,韩谦还是要安排他们到军中任职、统领兵卒。
此外,韩谦这次决定要在军情参谋司正式成立一个部门,专司对中原及河朔腹地的情报进行系统的搜集,或者说将这部分之前做得不够深入、全面的工作独立出来进行加强。
而后续对云和公主、沈鹏、赵慈等人的看管、移交,也暂时并到这个部门处置。
这个部门由王辙以参军事衔主事,接受奚发儿的领导。
王辙之前在棠邑享受的侍遇不低,但那些都是虚的,更像是一个高级侍从,平时有什么事情交待下来,便负责处理一下,没有实权,手下也没有固定的人手调用。
就算是王樘去给孔熙荣当副将,实际上也是参赞军务之职,地位不会比统领一都兵马的副都虞候更高。
而王衍能直接到潢川任县令,那也是王衍在他们几个人当中阅历最丰、年龄最长,今年都三十六岁了。
王辙到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进入棠邑将吏的核心圈子之中,不提对中原地区情报搜集的意义,仅凭这次初战告捷的战果,谁都清楚这个即将新成立的部门不会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用餐时,韩谦记得韩豹在最初传回的信报里,有提及途中收编了两名逃兵,便在闲聊时问了一声。
虽说张士贵、张士民有逃营的劣迹,但除了他们本身就是胆大心细、气力极壮之人外,这四五个月来,韩豹亲自带领他们,传授他们拳脚刀弓、军情刺探潜伏以及旗令军队指挥等事,成长极快。
韩豹心想以后即便他能将他们留在身边,也需要从头从普通兵卒干起,后续还需要建立战功才得提拔升任,当下便壮着胆子,替他们说了不少好话。
王辙也想着将这两人讨过去。
军情参谋司新设立部门,会将之前负责这一块的人员都划进去,但之前对中原及河朔腹地的潜伏、刺探工作做得远远不够,才会在年前临时将韩豹、石如海等人抽调出来派去河朔。
目前在中原及河朔地区,仅有十数人就地潜伏下去,而韩豹、石如海、霍厉等人完成这一次的任务,返回淮西,还是更想着能有机会统领兵马冲锋陷阵。
王辙后续还要挑选新的人手潜伏到中原及河朔地区,负责刺探、联络等事,张士贵、张士民是两个极合用的人手,他怎么都要争取。
“他们能跟着去河朔刺探情报,便功罪相抵,后续的功绩,还是要给他们叙上,至于他们去哪里,你们还是要问一下他们自己的意见……”韩谦说道,他这也是要司军监对张士贵、张士民网开一面,减免逃营的惩罚,直接提拔到合适的职位上任用起来。
当年的家兵子弟、奚氏子弟、匠师子弟都陆续成长起来了,军中这些年也一直积极的培养基层将吏,使得韩谦在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之后,就能直接从叙州抽调大量的将吏,组建棠邑军。
不过,棠邑军扩张太快了,短短两年时间,兵马从最初的一万两千余众,扩编到此时的六万余众,相当于扩大了五倍;基层武官的需求规模也就相当于扩大了五倍。
除了军队之外,棠邑在淮西统辖的县,从最初的棠邑孤城增加到现在的二十五个,后续还要考虑在巢州城外恢复两个县的设置,差不多就是当年天佑帝任淮南节度使时起家的地盘了。
而要打破依赖于世家乡豪治理地方基层的传统,每个县就还要设立六到八个乡,全境差不多有近二百个乡巡检司。
县乡衙司都需要制置府直接委任官吏,韩谦才能确保他的意志真正的贯彻下去;而仅这一点就至少需要四到六百名有处理地方事务经验的吏员。
因此,只要有机会,韩谦都会积极从基层选拔人才。
至于逃营之罪,在其他军中或者是需要杀之以震慑其他将卒的死罪,但在棠邑军则会依照后果严重程度的不同,施以不同程度的惩罚。
当然,最严重的逃营也会判处斩首,而张士贵、张士民兄弟二人,原本就是俘兵,思归逃营,同时在逃营过程中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即便是逮住,也是处以为期三年以下的役刑。
而对于服役刑的轻刑囚徒,在紧急情况时需要进行动员征用,就会直接进行相应的赦免,而非立功之后以功抵罪。
韩谦制定这样的军令,高绍、冯缭都担心御军太宽,特别是乌金岭大捷之后收俘两万多降卒,没有足够震慑力的酷刑伺候,有可能会出现大规模的逃亡。
而事实上截止到今日,两万多降卒仅有不到一百例逃卒,比例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用过餐后,韩谦就放韩豹、霍厉、王辙他们先离开。
韩豹倒也罢了,直接住到韩东虎的营房里,他们的母亲及小妹都在叙州,也不可能告假回叙州休养。
霍厉、王辙有家室都在东湖,韩谦给他们几天假回东湖与家室团聚,但要求他们三个人都要在休假期间就这次北行任务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到军情参谋司作为重要资料存档。
这是韩谦作为一项硬性规定,最受下面将吏反对跟抵触的。
王辙、霍厉还好一些,即便是霍厉不善文事,也从小受过严格的教育,但韩豹这些年会读会写的字都没满一千呢,走出牙帐,便缠住王辙要他写好报告借他抄一遍。
王辙后续要负责后续对中原及河朔地区的情报刺探、联络,韩谦也明确对云和公主等人的看管、移交等事都交给他具体负责,他还没有办法真就跟暂时没有差遣在身的霍厉那般,拍拍屁股就赶回东湖跟家人团聚去。
事实上他回到驿馆,刚将张士贵、张士民兄弟二人喊过去询问他们的去留意愿,郭荣便派人找他过去。
王辙顾不上吃一口饭,就带着愿意跟随他留在军情参谋司任事的张士民去见郭荣。
张士民年少时读过两年私塾,识得一些字,对韩豹、石如海所描述接踵而来、有如地狱般的识字班、脱盲班、讲武学堂培训不是很忤;听说进军情参谋司对文化水平的要求更高,张士贵更愿意跟随韩豹到军中,心想着哪怕是给韩豹当亲卫、扛刀执辔,也比留在军情参谋司受折磨要好。
奏禀俘获云和公主等事的奏疏,郭荣已吩咐手下草拟好,但有些措辞妥当与否都要找王辙这个当事人商议一下;而这封奏折也会直接派王辙送往京中,由王辙代表棠邑,跟京中具体交涉这件事,有些事还要跟他进行交待。
在郭荣处,王辙才看到多日未见的霍肖;霍肖此时在都厅司任司吏,他笔力极健、文采卓然,便给郭荣抓住专司公私函文的草拟。
奏折已然草拟好,看过之后王辙还是大吃一惊,禁不住问郭荣:“郭大人,大人真是要将此事原委,如实奏禀于朝廷?所谓不复胡虏铁骑蹂躏中原百年之悲剧重演而存梁军于一息,朝堂上下怕是绝不会认这样的理由啊?”
此时不管朝堂如何猜测,即便将云和公主、沈鹏等人交出去,王辙都以为棠邑咬死不承认给陈昆通风报信之事,却没有想到在这本新拟写的奏折里,不仅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禀明,甚至并不避讳的奏明韩谦做这些决策的意图就希望梁军能缓一口气,避免蒙兀人的太过轻易的占领河朔地区,而淮西后续的战略安排,也是消化、巩固目前新收复的十二县为主,暂时不会急于对退守寿春、凤台等淮滨城池的寿州军发动攻势。
王辙愣怔了片晌,忍不住提出他的建议。
他虽然之前都没有入仕,但叔祖王积雄致仕前后,有两年时间他都留在叔祖王积雄身边伺候,后来也是在叔祖王积雄的建议下,他才有游历天下的心思,并在诸国战事未息之时付诸于行。
他对大楚朝堂的认识,要比普通人深刻,知道朝堂上下乃至普通军民,都认定梁军才是大楚的死敌,蒙兀骑兵铁蹄不过是缥缈莫测的威胁而已。
再说了,大楚据江淮为根基,中原地区被蒙兀人蹂躏,在绝大多数大楚军民的心里是正合他们意愿的事情。不要说魏晋之后胡族长期统御中原是四五百年前的历史,再说了那段历史里,南方江淮地区还是始终处在汉人的统治之下。
王辙觉得即便是在朝堂之上,大多数将臣都巴不得蒙兀骑兵将梁军打得更狠一些,以解这些年来被梁军压制的气,他并不觉得奏折上的理由会被此时的大楚朝堂认可,这相当于他们主动将把柄交出去。
“大人说了,不管朝廷上下如何议论,他不能不将自己的心迹表明于天下,”郭荣微微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再者,借口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王辙听郭荣如此,心想郭荣等人必然都劝过韩谦只是没有被采纳而已,不过心里又想,金陵仅有三万侍卫亲军防御,战斗力到底有多强还待检验,而棠邑制置府除了水军控扼润州以东长江水道,马步军也扩编到六万余众,这时候看似再拙劣的借口,应该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吧?
“这封奏折呈禀上去,朝廷真要棠邑移交云和公主,怎么办?”王辙问道。
不管怎么说,王辙都希望云和公主、沈鹏能扣留在棠邑,韩谦指示先上奏折禀明诸多事,却没有将云和公主、沈鹏直接押送往金陵的意思,想必也是不愿将人交出去。
然而朝廷诸公的反应会是怎样,却非他们此时就一定能预料的,特别是韩谦将整件事的原委如实奏禀,必然会一石惊起千层浪。
也许朝中不会直接斥责棠邑的理由跟借口荒谬,但也说不定会在云和公主的处置之事上变得异动顽固、执拗起来。
而就道理来说,敌国如此重要人物被俘,也理应交由朝廷院司处置,也非户部尚书韩道铭一人在朝中能据理力争的。
“依你所见,我们当如何是好?”郭荣笑着问王辙。
“便说身染疫病需就地休养,不宜车马劳顿可好?”王辙沉吟说道。
“这个拖延借口说得过去大人说让你先回东湖与家人团聚几日,但现在连泽潞什么形势都没有摸清楚,怕是要辛苦你快去快归。”郭荣说道。
新成立的部门隶属于军情参谋司,王辙也归奚发儿直接领导,但都厅司作为办公厅性质的机构成立之后,郭荣这个主簿,实际权力有些类似于掌书记与中门使的结合体,制置府大大小小的军政事务他都能代表韩谦插手过问而且在棠邑制置府日益扩大之后,军政事务繁多,也必然需要郭荣等人多方面替韩谦盯着,才不致懈怠、纰漏。
他期待王辙早去早归,王辙自然是点头应允,说道:“我明天一早便动身到金陵递折子……”
如今冯缭负责主持通政司,相当总掌棠邑制置府的民政事务,冯翊等人又远在叙州,难得有王辙这么个较为重要的人物前往金陵,郭荣自然还要他到韩府走一趟,将奏折之事跟韩道铭等人沟通,也要王辙将河朔等地的形势跟韩道铭如实相告。
除了韩谦在奏折所要阐明的家国大义外,或许朝堂之上对蒙兀人的实力缺乏足够的认识,短时间内也很难足够清醒的认识,但韩谦需要棠邑及韩家对蒙兀人要有清醒的认识,而不能视之为缥缈莫测的威胁。
“大人确是高瞻远瞩,王辙要不是亲眼目睹,也实难想象蒙兀人在北逃士族及灌江楼的辅助下,实力已然壮大到这一步了。”王辙说道。
郭荣点点头,说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大多数也多少有些不以为意……”
魏晋之前那段血腥历史,已经太过遥远,而前朝中晚期北方藩镇势力割据地方时,或主动或被动,胡兵虏兵不时都有机会介入中原及河朔乃至关中地区的战局,但从来都是劫掠一番或主动撤离,或被驱离,并没有在中原扎根立足的实力跟机会。
这也是最初棠邑内部对要不要通风报信出现分歧的关键原因,好在韩谦威望足够高,叫整件事没有拖延、迟疑就迅速推进下去,等韩豹、王辙他们归来,棠邑众人才意识到他们对蒙兀人的实力还是远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没想到蒙兀人短短十二三年,对幽蓟等地的消化是那样的彻底。
除了以萧衣卿为主的北逃士族辅助外,乌素大石应该也是数百年来崛起于大漠草原之中的罕见雄主;没有乌素大石的赏识跟重用,萧衣卿等北逃士族在胡地绝不可能会有什么作为的。
现在的问题,不管朝堂之上其他人怎么看,也不管韩府这次对棠邑的“通敌”行为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毕竟棠邑是占到大便宜了,但棠邑及韩府内部还是要对蒙兀人的威胁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而不是真以为韩谦在奏折里所言是懒得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还有一件事,你到金陵也要跟尚书大人提及,便是我们后续会讨要石梁县的管辖权。这事在朝堂之上先提出来,但能料到淮东必然会百般推诿,但到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们不排除直接出兵进入石梁县,将淮东兵马驱出樊梁湖西岸。而在此之前,只要雨季过去,便可能会先着手开挖浦阳河与石梁河之间的运渠!”郭荣又跟王辙提及一事,要他与韩道铭事先沟通。
石梁县位于五尖山以东、洪泽浦以南、樊梁湖以西、棠邑以北,旧属于滁州,在乌金岭大捷之后,寿州军、河津军收缩防线,石梁军为淮东兵马抢先占去。
大梁开国二十多年来,石梁县一向隶属于滁州,这只是棠邑要求石梁县管辖权的表面借口,更为重要的还是石梁县北接洪泽浦、东接樊梁湖的战略要冲地位。
石梁河源出五尖山东麓,往东北方向贯穿石梁县全境,从南侧流入洪泽浦,而浦阳河同样是源出五尖山东麓,往南汇入滁河。
前朝时就在石梁河与浦阳河之间开挖大渠,作为邗沟、安丰渠之外,贯通江淮两大水系的辅助水道,但这条位于永阳县境内、名为长治河的大渠年久失修,早就淤堵不堪。
今年下半年,棠邑两个主要水利工程,就是重新开挖长治渠、修缮安丰渠,打通南北淝水河以及滁河与洪泽浦的水路通道,这时候讨要石梁县的管辖权,对东线的意义就格外的重要,甚至到时候不惜直接出兵驱逐淮东兵马。
虽说随王?出嫁而入棠邑,王辙便料到棠邑与淮东不可能长期维持甜蜜的结盟关系,只是没想到仅短短两年不到就计划撕破脸,而且这次还将是棠邑这边主动撕破脸。
当然,他们身在其中已身不由己,而他心里也很清楚,夺回石梁县的控制权,并不是简单的一城一池的得失,也不是多少丁口的归属(石梁县境内实在是没有几百户丁口),实际上有史以来都将石梁县划入淮西地域之内,涉及到平分洪泽浦、樊梁湖地势之利的关键问题。
王辙也清楚整件事不是简单出兵就能夺回石梁县的。
即便是棠邑,此时也应该无法承担擅自掀起内乱的责任吧?
出兵或许是最后迫不得已的一个选择项,而此时直接将这点挑明,又或者这仅仅是韩谦对各方进行施压的一种手段?
王辙暗暗心想道,看向郭荣,想到自己身为王氏子弟的尴尬身份跟立场,小心翼翼的问道:“想要淮东让出石梁县,不想闹到最后出兵驱逐的程度,大概棠邑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是肯定不行的吧?”
“大人说棠邑军多少男儿拼死血战,三年时间累计歼灭叛敌五万有余,为大楚收复淮西四州二十五县,淮东坐拥十数万兵马,却做出多少功绩?淮东要是还有脸霸占石梁县不让,还想棠邑付出什么代价进行交换,就不要怨棠邑与之兵戎相见。”郭荣说道。
王辙苦笑道,哪里能说这么不负责的话嘛,难道他们真能让信王自觉惭愧,主动让出石梁县?
当然,王辙今天才回棠邑,骤得重任,这次去金陵也以传话为主,很多事情也不需要推敲得特别清楚,看夜色已深,便带着张士民跟郭荣告辞。
霍肖与他好几个月未见,便主动送他回驿馆。
在路上王辙都忍不住跟霍肖半真半假的发起牢骚来,说道:“大人以往可不像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啊,为了石梁县,其他方面当真没有让步的余地?”
“你也知道棠邑与淮东一旦为石梁起争执,淮东说不定会遣人过来找我们打探消息大概也是如此,‘不惜兵戎相见’这个最终立场,是要我们传出去的吧?”霍肖说道。
王辙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出身王氏,即便立下大功,即便在棠邑获授重任,却是不可能彻底的摆脱尴尬的地位,问道:“王?她此时在哪里?”
“王?回东湖了,你这次前往金陵,路过东湖应该能见到。”霍肖说道。
“王?有身孕了没?”王辙问道。
“这个我怎么好瞎打听?应该没有吧,但我们现在便想这些事,也未必太早了些吧?”霍肖疑惑的问道。
“我们或许无所谓,但留在扬州的那些人,他们的想法或许有所不同。”王辙说道。
听王辙这么说,霍肖才知道他问这事的用意,说道:“也是,我们几个最初是被视为无关紧要的弃子,谁能想到随着棠邑水涨船高,我们却也混得风生水起王?真要能生下男丁,却是能改变很多人的想法,而倘若两边为石梁县的归属起争执,情况更会不同……”
王辙也不清楚究竟要怎样,才能将石梁县的归属权争过来,他目前了解到的事情还不够多,也只能先抛之脑后,等从金陵归来后再细想这个问题。
第六百四十一章 故人
走回到驿馆前,王辙要张士民先去找人打听驿馆夜里能不能找到酒水吃食,他想着找上霍厉,然后与霍肖三人一起抵足夜饮;云和公主、沈鹏、赵慈虽然也住在驿馆里,但这时候受到严格的看管,王辙在从金陵回来之前,还不想直接接手他们。
而王辙离开棠邑有三个多月,他这时候只能找霍肖打听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情;而从寿东往巢州,再从巢州去金陵,可以先乘马车再换乘舟船,即便今夜不睡,途中也能补上一觉。
驿馆大门两侧的街旁蜷着三四个黑影,乃是城里的流民乞丐,看到王辙、霍肖他们走过来,这几个人拿着手里的破碗围上来乞讨。
借着暗弱的灯光看这几人都衣裳褴褛、蓬头垢面,或老态龙钟,或有残疾,都是无法自食其力的人,驻军也没有无情的将他们驱逐出城去;王辙与霍肖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钱正要施舍给他们。
当中有一个人走近过来,却又突然像被火烫着一般,突然转身就一瘸一拐的往侧面的巷子里走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还没有离开的张士民看到这一幕,按住刀柄大声喝斥道。
那人上前来像是要乞讨,却在突然间转身离开,怎么看都行迹可疑,特别是今日驿馆里还住进几个极关键的人物,张士民怎么会轻易容他离开?
不过,张士民也防备其他几名乞丐里藏有刺客会对王辙或霍肖不利,没有仓促追赶上去,而是大声的招呼驿馆前值守的守卫出手。
驿馆前值守的数名守卫听到动静,反应也是极快,拔出刀追上去,不用张士民动手,就在巷子口将那人一把按倒在刚铺满煤渣的泥地里。
“王辙、王辙,是我。”那人这时候才吃痛的叫喊道。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王辙向守卫出示腰牌,才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借着灯火见是一张沾满煤渣子的脸。
听声音有些熟悉,待拿衣袖擦去他脸上的煤渣子,王辙这才认得眼前这人却是他相识的原鸿胪寺少监周寿民之子周昆。
不是什么突发的行刺事件,王辙即便之前是虚衔,地位也不低,当即便示意守卫放其他乞丐散开,之后又与霍肖、张士民将周昆带去他在驿馆里的住处。
周寿民、周昆父子都是润州人,王辙当年在叔祖王积雄身边伺候时,见过周寿民、周昆父子几次,因此认得,也知道他当年与韩谦、冯翊、孔熙荣三人一起被天佑帝检选到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陛下身边侍读,但可惜他在三皇子出宫就府之前几天意外骑马摔伤背,整个人差点就废了。
周昆后来虽然背伤养得差不多了,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王辙没想到会在寿东城里见到周昆,更没有想到周昆会混得如此破落。
这时候霍厉走将进来,问道:“刚才外面什么动静吵闹着?”
王辙这时候才一并替他跟霍肖介绍周昆的身份,问周昆道:“你怎么会在寿东,周老大人以及你兄长周申他呢?我记得你兄长周申这两年一直都在寿州军中任吏?”
“怎么,王辙你不念旧情就算了,难不成还要告发我?”周昆衣裳褴褛的坐在厅里,叫霍肖、霍厉、张士民他们三人盯着看,浑身觉得不自在,不耐烦的质问王辙道。
“你看看你这样子,有什么好值得告发的?除非你受寿州军指派有意潜伏在寿东的,”王辙笑道,“我想你与侯爷以及冯翊、孔熙荣都是相识的你真要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即便你兄长还在徐明珍的帐前效力,也与你无关,说不定还能在棠邑讨一桩差事,总比你现在这样子强啊……”
周昆这时候神色才稍缓,见王辙吩咐张士民去张罗酒水菜肴,邀他留下来饱餐一顿,也没有推辞。
等酒水菜肴张罗上来,这时候周昆才一边狼吞虎咽的喝酒,一边说出实情。
他父亲周寿民在金陵事变之后,即便被迫与很多官员一起拥立太子,但还是很快就告病致仕,没有在安宁宫旗下担任官职;而在被胁裹渡江之后,更是没有在寿州任一官半职;也因为之前就致仕,他们一家才没有被勒令迁往汴京。
他的兄长周申为谋生计,事后还是托关系,在寿州节度使府户曹谋了差事,但周昆背伤没有好透,走路还是一瘸一拐,行动不便,在那么多的渡江官宦子弟里,他这样子也没有资格在寿州讨个一官半职,便留在宅子里照顾他父亲。
他们身上携带的钱财,在渡江时被作乱的奴婢洗劫一空,而其兄虽然得以担任小吏,但俸禄极为微薄,养家糊口都难,一家老小到寿州后生活就极为清贫。
也恰恰是因为这点,他长兄周申之妻看他们父子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眼睛的,宅子里时常闹矛盾,最后闹不过去,他就与父亲周寿民迁到距离寿春城仅六七十里的寿东来居住。
寿州军放弃寿东时,他们没能来得及撤出去,被堵在寿东城里,但又担心他们敏感的身份会遭到清算,便临时搬到一座荒废宅子里住下,对驻兵声称他们只是被胁裹渡江的普通民户,身帖早就遗失掉了。
他们父子二人一老一少、一病一残;加上渡江之后的遭遇,以致他父子二人这四五年日子过得太苦,早就没有富贵之态,侥幸没有被列为重点核查的对象,得以蒙混过关。
制置府对城里没有劳动能力的民户是有一定的救济,但相当有限,只能保证周寿民、周昆父子勉强不饿死。
周昆今天在街上远远看到王辙进城,几番犹豫,最后才守到驿馆前等王辙回来,就是想仗着故旧找王辙多讨借些钱粮,但真正走到王辙跟前时,又满心难堪怕被王辙认出来……
“你如今落难也是命途坎坷,但怎么没有想着去找侯爷?即便见侯爷不易,但冯大人这些天也在寿东,你家也应该是跟冯大人认识得吧?”王辙问道。
“找冯缭有什么用?这些天不是没有人去找到冯缭门上去,但他们反倒被集中关押到临淮去,谁知道受到怎样的折磨?”周昆冷笑说道。
王辙刚回来,对有些情况还不熟悉,听霍肖在一旁解释,才知道在收复淮陵等十二县后,在冯缭主张之下,对当年或主动或被动随安宁宫逃过长江的官宦及家小,一律都是视为战俘集中关押起来进行改造。
棠邑对这些人谈不上什么折磨,但暂时都充当苦役,弥补辎重屯营兵编入正卒之后免费劳力的不足。这些人群里,大多数人即便在落魄后,也是不事耕织,一下子被打入苦役营,即便没有刻意的折磨,对他们来说也是苦不堪言。
仅有少量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被送往金陵,交由宗正寺处置了。
听周昆说过这些事,王辙稍作沉吟,问道:“你可愿在棠邑任事?”
“能得你相请饱餐一顿,已是承情,但还请莫要消遣我。难不成你能说动翻脸无情的冯缭,单为我网开一面?”周昆佝偻着身子,不悦的说道。
“冯大人执掌都政司,他愿不愿用你任事,我当然不能打保票,但我在军情参谋司任职,用一两个故旧做事,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行。”王辙笑道。
听王辙这么说,霍厉、霍肖两人便先明白过来了。
除了他们二人适逢其会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周昆的存在,只要能确认周昆所言不假,后续可以安排周昆扮作流民逃往凤台甚至直接渡淮逃往潼口或涡阳等城滞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投靠其兄周申,那就是一个打入寿州军及梁国内部的绝好暗桩。
见周昆疑惑不解,王辙便直言相告,说道:“你投靠你兄长周申后,便说你父亲病殁逃亡途中,我会安排专人照顾你父亲的起居,你莫要挂念……”
没想到王辙所谓的任事,竟是如此,周昆怔然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梁国两度大乱,即便能熬过这一劫,也将是元气大伤,而徐明珍更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你兄长倘若不能弃暗投明,他日境况会何等凄凉,想必也无需我明言而等到他日你再归来,还愁棠邑没有你的一席之地?”王辙想从周昆身上得到的要更多,想着将在寿州军任吏的周申也拉下水,他见周昆迟疑不定,这时候也不逼迫他,而是吩咐张士民小心避开他人的视线,先从侧门送周昆自行离开。
王辙他明日一早就要赶着去金陵传信送奏折,待张士民送周昆离开后回归,他写下一封信,交给张士民,说道:“只要周昆答应做棠邑的暗桩去游说他的兄长,你便领他去见奚将军,说明这事;奚将军那边会有安排……”
新的部门还要等王辙从金陵回来之后才会正式筹建,但军情参谋司目前也有人手负责对中原及河朔地区的潜伏及情报刺探,他心里想着要是太晚将周昆送回去,会留下太多说不圆的破绽。
王辙便让张士民到时候持他的信函,直接去找奚发儿将这事先安排起来,但也吩咐张士民暗中观察周昆一两天……
…………
…………
张士民目前还是杂鱼,没有条件对周昆的背景做更多的调查,他听候着王辙的安排,先在暗中观察周昆了两天,之后才找上门询问他的意愿。
金陵事变前后,太多的王公大臣、无数的京畿官宦仕族转眼间从云端跌入泥尘,周氏仅仅是其中一个微小的缩影而已。
周昆年少时也是浪荡无度的世家子,才会与韩谦、冯翊、孔熙荣一起被挑选到三皇子身边侍读,但是三皇子还没有出宫就府,周昆一日醉酒乘马,跨下马匹突然发狂将他狠狠的甩下马背,他摔昏过去半天才被人发觉,自然就失去进临江侯府侍读的机会。
周昆卧床躺了三年,才勉强能下床走动,还想着仗家势等养好伤后,便能走出人生的困境,却不想金陵逆乱,将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宦士族都卷入其中。
安宁宫兵败渡江北逃,投靠寿州,周氏则进一步沉沦下去,这时候周昆伤势算是彻底好了,但也难免留下残疾。
王辙给他指出一条路,甚至可以说是他唯一能走出困境的路,但此时的他已非早年轻浮的浪荡子,深知事情一旦败漏,他可以不惜性命,但将他兄长周申牵涉进去,他周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他不敢轻易答应王辙,回到破败窝棚两天魂不守舍,被他父亲周寿民看出端倪,也就是在张士民再次找上门来之前,他才向父亲周寿民据实相告。
父子俩在窝棚里对望半天,在张士民找上门之后,才决心答应王辙的条件。
普通民众或许对江淮发生的诸多事还懵然无知,但周寿民、周昆多少也能猜到梁境必是发生大乱。
而即便没有梁国内乱,他们这几年看似兵马强壮的寿州军,也是被棠邑军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心想这或许就注定了周申一家继续随波逐流的追随寿州军,总有一天会不可避免的沦为离乱之人。
周昆这边应承下来,张士民便持王辙所留的信函去找奚发儿。
能有这么一个人物潜入寿州军,奚发儿自然是第一时间做相应的安排,派人调查周寿民、周昆的背景,安排专人对周昆进行潜伏工作的特别训练,并着手安排周昆回归寿州军的渠道,确保周昆消失的这段时间不留下明显的破绽。
当然,周寿民、周昆父子二人的身份特殊,推测他们的出身,甚至极有可能跟韩谦有旧,奚发儿做出相应的安排后,自然也是找了机会跟韩谦汇报了这事。
当时冯翊正好刚从叙州回来,韩谦正与冯翊坐在院子是吹屁闲扯,听奚发儿提起这事,他好一会儿才想起周昆的样子:“周昆……”
“你富贵后便容易忘事,你刚到金陵,周昆连着请你喝了旬日的花酒,给你接风洗尘,你还记得?”冯翊帮韩谦回忆道。
“他怎么不直接过来找我,却给王辙遇上了?”韩谦疑惑的问道。
“周昆是很混帐,但不傻啊,陈涉‘苟富贵、无相忘’的故事,他还是应该听人说过的他兄长在敌营为吏,他吃了豹子胆敢过来揭你的短?”冯翊说道,“你想想京里的那位为何容不得你,还不是什么底细都被你看透了,才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就不怕我杀你灭口,掩盖之前的丑事?”韩谦白了冯翊一眼问道。
“你知道我会守口如瓶啊。”冯翊涎着脸说道。
韩谦笑着抬起脚,作势要将冯翊踹开。
“对了,你不见一见周昆,毕竟是多年的老伙计了,你也不是多吝惜羽翼的人?”冯翊认真的问韩谦。
韩谦沉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王辙既然想到要用周昆、周申兄弟二人,应该是有一些想法了,我们最好不要随便破坏下面人的打算,不然太容易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了而周昆真想在棠邑立足,还是要给他自己争取的机会为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
“我这次与郭却去叙州,要确保洗氏、杨氏、田氏三家之中能有一条大鱼咬钩,拿住他们的把柄,我们要引蛇出洞,却又不能将闯进境内的贼寇彻底打残掉,还要放他们逃回大姓势力的地盘上好来个人赃并获。你也知道郭却这小子实在不顶用,要不是我一路帮他拿主意,怎么可能恰到好处的将一伙贼寇,堵在溆浦县的山坳里?”冯翊大言不惭的邀功道。
二月下旬郭却、冯翊两个人在见过李知诰之后直接从义阳南下到汉水河口,那时得知姚惜水乘织造局的官船突然进入洞庭湖事后韩谦猜测姚惜水有可能是故意暴露行踪,毕竟他们掌控的消息更全面,不难猜测姚惜水的意图是想在西南搞出事情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当时蒙兀人随时有可能南下,留给姚惜水的时间十分有限,要第一时间就成功的将棠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以便李知诰所部能在接下来的梁国内乱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姚惜水故意露出一些破绽、故布疑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猜测。
而姚惜水执掌织造局,明面上的权责就是专门负责从诸州县搜罗丝布绢罗等织品供给宫中,同时也有替慈寿军刺探天下民情的权力,因此她即便被看到跟辰、思等州的大姓势力接触,只要她不是直接带领贼寇杀进叙州,也不怕谁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只要了解到姚惜水的意图,韩谦也不担心她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能搞出多大的动作来。
要知道他们当年暗中纵容思州民乱,从暗中筹备到思州民乱蔚然成势,最后迫使朝廷出手制止世家宗阀对广德府军民的迫害,前后延续有大半年的时间。
即便当时还不知道朱让、梁师雄密谋叛乱,但在蒙兀人随时会南下的情形下,也能肯定绝不可能有多少的时间给姚惜水从容布局。
郭却、冯翊他们当时也推测晚红楼即便早就有暗中拉拢辰州洗氏、思州杨氏,仓促之间最大的可能,会通过他们控制的流寇暗中潜入叙州境内袭击一两个重点目标,制造惊天大案。
郭却、冯翊落后姚惜水不过一天,时间上的落后很快就借快速帆船扳了回来,提前赶回叙州。
虽说自组建棠邑军以来,韩谦前后从叙州抽调逾五千名将吏兵卒,又为了保证能从叙州持续不断的抽调钱粮弥补棠邑军资之不足,使得叙州七县加上婺川县,仅保持不到三千人的防守驻兵。
这点兵力,分摊到八个县,每个县的防守兵力就变得极为有限了,但不意味着叙州进行紧急动员之后,就仅有这点兵力可用。
要知道在金陵事变之前,削藩战事后期武陵军人马规模一度超过七千人,而到金陵事变后,左广德军前后更是逾四千将卒直接携家小迁入叙州定居;更不要说思州民乱后期,天平都的兵力一度超过六千人。
之后进行缩编,叙州及天平都平时就保留总计约五千人规模的常备兵力,但缩编下去的将卒,并非就是踢回家不理会了。
照叙州的募兵法,这些人还保留预备役编制,每年要集中起来参加四个月的轮训;除了轮训期间享受正卒侍遇外;而平时啥事不干,也能领取一半兵饷。
在那些渡过预备役期(正卒、预备役总计五年)的退伍老卒,即便平时都要自食其力,不用每年再集中起来参加轮训,终身也都能再减半领取兵役津贴。
自棠邑军组建,即便韩谦从叙州抽调五千名将吏兵卒,即便叙州还保持三千人规模常备防兵,但理论上犹有直接动员五六千人左右不用训练就能直接拉上战场的军事潜力。
而即便照募兵法,这些预备役老卒退出现役就要自谋其力,但事实上他们主要都留在辰中、黔阳、龙牙、临江等县的工坊做工,习惯了营伍军队纪律的老卒即便是到工坊做工,也是中坚力量。
而即便有一部分归乡,与乡巡检司也保持密切的联系,乡司雇人修造沟渠、道路等,也是主要以这些人为骨干。
可以说只要进行动员,这些人马在一天时间之内,就能以县大营为单位进行快速而有效的集结。
韩谦虽然不在叙州,但冯翊、郭却赶到后,洗寻樵、奚昌、乔维阎、魏续等留守官员只要多数赞同,便能在紧急情况下,对全州进行全面的紧急军事动员。
说实话,郭却、冯翊提前赶到叙州,并不怕姚惜水在背后搞事能对叙州造成多大的破坏,反而担心他们进行全面的军事动员,会打草惊蛇,就怕惊吓到周边的大姓势力不敢轻举妄动才叫不妙。
为了抓住不安分者的把柄,以便有机会进一步打击大姓势力,郭却与洗寻樵、乔维阎他们合计,又联络谭育良,他们判断姚惜水鼓动大姓势力最有可能袭击的目标是州属织造院、龙牙山铸造场、婺川盐场以及工师学堂等几个有限地方。
不管这些年晚红楼如何费劲心机的刺探叙州所掌握的天工匠术,但州属织造院、龙牙山铸造场、婺川盐场以及工师学堂犹掌握外人所不知的一些秘术。
除非晚红楼直接派人攻进来拿到第一手的资料,要不然的话,这些秘术绝非扮作普通匠工混进来凭眼睛就能识破的。
最后他们决定不打草惊蛇,而是在这些地方暗藏伏兵,然后引蛇出洞……
三月初,也就是韩豹通过飞鸽传书回棠邑没两天,果然有多股马贼先袭击黔阳、芷江等地制造混乱、声东击西,之后差不多有三百多精锐集中袭击位于龙牙山上的兵甲铸造工场。
那里藏有叙州最先进的铸造匠术,同时也是棠邑军最大的兵甲战械铸造基地,而一百多守卫兵马似乎又被之前黔阳、芷江的袭击调走了。
只不过龙牙山冶炼场及兵甲铸造所用两千多匠工里,就有三分之一、近八百人是预备役老卒。
郭却当时也料到铸造场遇到袭击的可能性最大,他与冯翊就直接暗中留在龙牙寨主事。
即便成功将三百多精锐马贼引入陷阱里,郭却犹不满足,仅仅是调用三百多老卒依托龙牙寨、铸造场的院舍防守,放马贼主力赶在援兵到来之前逃走,然后才真正的对全州进行彻底的军事动员,他与魏续率领四千精锐老卒,一路将这路马贼赶进辰州洗氏的老巢溆浦县境内。
冯翊他从叙州紧急赶回来之前,溆浦县当时的局势是两百马贼被郭却、魏续率四千精锐兵马死死围在溆浦县临近沅江东岸的龙潭山之中、据险寨以守,而洗英父子率两千辰州番营兵守在溆浦县盆地进口处的伏鞍岭严阵以待。
不提伏鞍岭山陡寨险,洗英父子所率领的番兵这些年南征北战,战斗力极强。
郭却、魏续及谭育良、洗寻樵、奚昌、乔维阎等人即便能够从权,不需要特意请示韩谦,但真要想吃掉占据地利的辰州番兵,还是要做更多的准备工作。
他们认真权衡后,认为还是需要从棠邑调一部分水军回叙州,确保水路与叙州腹地诸县的联络无忧,并震慑住思州、业州不敢轻举妄动,再先行强攻龙潭山,解决掉袭击叙州的这伙马贼为好毕竟要将马贼打下来后,才能巩固洗氏兴兵侵袭叙州的证据之后,再对洗氏的番营主力进行从容不迫的展开攻势。
冯翊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是跟韩谦请示此事,一是他要直接调一部水军赶回叙州去参战……
第六百四十二章 阻拦
韩谦当夜签署令函,留冯翊在牙帐喝了一顿酒,次日一早便叫他赶去东湖调一部水军赶往叙州;安丰渠堰堤被毁之后,棠邑水军与左楼船军暂时没有相接交战的水路,闲着也是闲着,从下游闯入辰州境内,还能迫使洗英父子分兵守辰阳、沅陵等城,何乐而不为。
不过,冯翊持手令赶到东湖,花一天时间着林宗靖集结起两营精锐水军,但还没有从巢湖出裕溪河口进入长江内,便被沈漾与御史中丞郑畅拉着极不情愿的韩道铭乘织造局的官船拦截。
织造局仅有一艘官船,首尾长不过六丈,由于掌握不了叙州布帆的织法及特别织料,只能采用硬式席帆,此刻横在裕溪河口,却挡住十数艘棠邑水军战船的去路,要求韩谦赶过来对话。
冯翊也好,林靖海也好,即便不考虑大伯爷韩道铭在船上,也不敢擅自发动进攻,将载有沈漾、郑畅二人的织造局官船蛮横撞开。
冯翊、林靖海他们被迫率水军退回东湖水军大营,将沈漾、郑畅、韩道铭以及代表慈寿宫的姚惜水、辰州长史曹休石、代表湖南宣慰使黄化的周启年等一干人等请进东湖城的驿馆里住下。
韩谦拖了两天,才将寿东军政诸事都交给林海峥、赵启、奚发儿等人主持,他与郭荣、冯缭等僚属,在数百侍卫骑兵的簇拥下返回东湖。
返回东湖后,韩谦也不会紧巴巴的第一时间跑去驿馆去见沈漾、郑畅等人。
他先回内宅疏松一路快马奔驰的筋骨酸疼,冯翊拉着王辙先赶过来,大声喊冤道:“姚惜水这婆娘还真是舍得脸去,自己的屁股不会擦,竟然舍得脸去求沈相、郑畅出面都怪你硬拉我在寿东喝酒,耽搁了一晚上,要不然我们抢在他们过来之前西进,哪有这么麻烦事?”
“沈漾再厉害,他们就一艘破船,顾及情面,不撞翻它,挤开不就得了?”韩谦没好气的说道。
“真要撕破脸?不至于吧?再说要挤开他们,黄化在洞庭湖口或沅江江口,也必然会百般设法阻拦我们通过啊。”冯翊问道。
“他们挡着路,挤开他们就叫撕破脸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战船在返回叙州的路上,才更有谈头啊。”韩谦说道。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但我看到沈漾那老头心头就发忤,可能当初在临江侯府挨多了训斥,我便劝林宗靖先退回来这事赖我。”冯翊丧气的说道。
“那你带着人将前院的厅堂收拾一下,再与郭大人、袁大人去请他们过来吧。”韩谦说道,将迎客等事交给冯翊跟郭荣以及一直作为监军使留在东湖、负责军功赏罚之事的袁国维去做,他喊王辙过来询问此次去金陵京中有什么最新的动向。
虽然韩道铭也被沈漾、郑畅一起拉过来,为示公私有别,这会儿也是跟沈漾、郑畅他们在一起,没有单独过来见韩谦,但王辙之前到金陵送奏折、传递消息,这次是跟着韩道铭一起搭乘织造局官船返回东湖,他对这两天金陵城里的动向,有所了解。
冯翊惫懒的先去前院厅堂收拾,袁国维作为监军使,名义上还是延佑帝的特派使臣,这两天就留在驿馆陪同沈漾、郑畅他们,这边就剩冯缭、郭荣、高绍、奚荏、侍卫骑军都虞候赵无忌、棠邑水军都指挥使杨钦以及闻讯从历阳城赶回来跟韩谦相聚的王?。
王辙便说及他这几天在金陵城里的情形:“老大人与韩尚书颇想知晓河朔详细的形势,这两天都留我住在府上。大人的奏折递上去,朝堂也没见回应,也没有什么议论传出,或许奏折仅限陛下、太后及诸位参政大臣能见。我心想着没有反应也算是一种反应,原本计划着这两天再到台省打听一下消息便回来,却不想大前日将夜之时,沈相与御史中丞郑大人,便带着辰州长史曹休石、湖南宣慰使黄大人的宾客周先生登门,要请老太爷出面以息辰叙两州争端尚书大人担心老大人年迈,便代为赶来,出东华门时,织造使奉太后口谕追上来……”
王辙说得要比冯翊有条理,至少表面上是辰州长史曹休石拉着周启年找沈漾、郑畅乃至郑榆等人告状,无论是沈漾,还是郑氏,亦或是没有露面的寿王杨致堂等人,显然都不可能会坐看棠邑借这个机会出兵吞并辰州,只能将韩文焕或韩道铭拉出来,强行阻拦。
当然,冯翊说的也没有错,这事看似曹休石、周启年出面,但必然是姚惜水认识到自己掉进陷阱里无力挣扎,仓皇逃回金陵。
冯缭蹙着眉头,沉吟说道:“陛下没有下旨,还假装不知此事,由沈相出面劝阻,但姚惜水,或者说吕轻侠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假装不知此事,还是硬着头皮说是奉太后的口谕过来,大概也是生怕被沈相跟我们这边联手将他们给卖了吧?当然,即便沈相、郑大人他们或许都并不清楚姚惜水前往搅事的意图,但辰州长史曹休石代表洗氏过来,想要免遭一劫,想要保住洗氏,必然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沈漾、郑氏乃至湖南宣慰使黄化说清楚。要不然的话,沈漾、郑氏、黄化等人即便全力会阻止棠邑出兵吞并辰州,同时也会将洗氏从辰州驱逐出去,由宣慰使府直接管辖辰州才最符合他们共同利益的。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将姚惜水以及她背后的晚红楼或者说太后一系强拖进来,辰州才有一些保障。”
韩谦点点头,在这种细节上的分析,冯缭当真是不比任何人差,他看郭荣、高绍等人都没有要进一步补充的,说道:“那我们便以这个为框架,来说说他们过来后可能会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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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作为宰执,也作为曾教授众人的皇子傅,登堂入室当然要坐中央主案之后;韩道铭既是参政大臣,又是韩家长辈,他便与郑畅坐在沈漾两侧。
韩谦这个主人,反倒坐在韩道铭的下首,然后是奉帝旨出监常邑军的监军使袁国维、代表慈寿宫的姚惜水以及周启年、曹休石、秦问以及冯缭、郭荣等人依次而坐。
韩谦礼套是给足了,但从迎接沈漾、郑畅等人登堂入户那一刻便寒着脸不吭一声,迎送之事全由郭荣或冯缭代劳,坐下来更是不作声。
大家在大厅里坐下来,突然间都觉得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沈漾、郑畅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头,韩道铭是推脱不开才被拉过来的,看到韩谦的态度,他自然也是坐在一旁装聋作哑;姚惜水想要假装整件事跟她没有任何牵涉,更不能第一个跳出来触霉头。
最后还是满脸苦涩的辰州长史曹休石硬着头皮坐直身子说道:“辰州洗氏绝无与流寇勾结的可能,还请侯爷……”
“曹大人急于辩解是什么意思,我有说你们跟流寇勾结吗?”韩谦截住曹休石的话头,语气平静之极的说道,“我奉旨守御淮西,以挡逆叛,却不想流寇胆大妄为洗掠叙州,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说起来也是我身为叙州刺史失职,疏于防范。我恨不得插翅飞回叙州,将流寇撕成粉碎,相信沈相及诸位大人也戚戚有感。然而,我有守御淮西职责在身,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只能使冯翊、林宗靖率水军赶回叙州,加强对流寇的清剿,以告慰遭受劫掠、屠戮的叙州民众我有说过,或者我叙州兵将,有说过流贼是辰州暗中差遣?”
“……”曹休石正想着怎样硬着头皮将话头接过来,韩谦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当然,我没有说与辰州有关,却也没有说一定与辰州无关,一切待攻下龙潭山,将这伙流贼擒住,便自见分晓……”
谁都不傻,真要让叙州兵马强攻下龙潭山,将马匪都杀了灭口,然后丢一堆辰州番兵的残甲断矛,不就坐实辰州勾结流贼洗掠叙州的罪名了?
到时候在一堆尸首及残甲断矛跟前,辰州能为自己辩解?
“马匪逃入辰州,理应辰州出兵清剿?”曹休石说道。
“曹大人,此话荒谬,辰叙皆是大楚疆土,你我皆是大楚之臣,真要是叙州兵将看着祸乱本州的贼寇流入辰州后就应该拍拍屁股离开,岂不是本侯今日坐镇淮西就成了多管闲事?”韩谦拍着桌子,盯着曹休石,质问道,“曹大人,你说说看,大楚哪条律法说了叙州兵将应该眼睁睁看着贼寇出了叙州,就应该拍拍屁股袖手不管的!”
揖贼捕盗是主要以诸州划分辖区,但马匪在叙州境内犯案,叙州兵将又是在追击过程中将马匪围住,即便就算是在辰州境内,照前朝旧律,叙州也断没有撤兵的道理,顶多让辰州共同参与进来。
此时叙州有四千精锐围于龙潭山下,也不拒绝辰州派兵马参与围攻龙潭山,反正辰州派兵马敢过来就先杀了,待到攻陷龙潭山后,查到实证也好、栽赃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道理就是叙州四千精锐非但不会退出去,他今天还要继续往叙州派援军,确保不让一个掠夺叙州的贼寇逃走……
第六百四十三章 交易
曹休石乃是平潭削藩战事之后,到辰州担任长史的,三四年前或许还有跟韩谦说话的资格,这时候遭受到韩谦的连声质问,脸色沮丧、张口结舌,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沈漾、郑畅……
沈漾面沉如水,沉吟片晌后,才跟曹休石、周启年他们说道:“你们先到外面等着。”
事情捅开来,至少在这一刻,棠邑占足了道理。
谁也不能说四千叙州精锐围捕贼寇有错,谁也不能这时候就诬辩叙州一定会栽赃、进攻辰州番营,有吞并辰州的野心。
特别是棠邑军刚刚收复淮西三州十二县,兵马扩充到六万余众,北面寿州军惶惶难安,不要说有能力反攻淮西腹地,连牵制棠邑军主力都难,这时候想要韩谦下令从龙潭山下撤回叙州兵马,又讲不通道理,还能有其他什么选择?
曹休石看了周启年一眼,看到周启年撑案而起,也便随之走出大厅;随后秦问、郭荣、冯缭、王辙、韩成蒙等人都纷纷走出大厅,看着侍卫将大厅一排木门关闭起来,他们在廊下耐心等候。
偌大的厅堂里,最后就剩沈漾、郑畅、韩道铭、姚惜水、袁国维、韩谦六人坐在各自的长案后。
“叙州要怎样,才答应撤兵?”沈漾也揭开惺惺作态的面纱,直截了当的看向韩谦问道。
“我递往京中的奏折,沈师看过了?”韩谦问道。
“我看过了。你既领棠邑行营制置府军坐镇淮西,紧急之时,自有专擅之权。不管你所谓驱逐胡虏之论有无道理,但棠邑行营制置府军收复淮西十二县,使逾五十万民众、五百里地重归大楚疆域,确是众目所睹、无可否认的功绩……”沈漾说道。
沈漾的话也很明白,他不认可韩谦在奏折里所说的道理,但棠邑军的功绩是谁都无法否认的;这时候争论道理,或者说硬往韩谦头上扣通敌的帽子,都是不合时宜的。
姚惜水、郑畅他们心里更明白,京中仅有三万侍卫亲军,韩谦隔江就坐拥六万精锐甲卒,这时候争论这些道理有什么用处?
扣上通敌的帽子,却不能惩罚,还不如就当韩谦的这封奏折,又或者说就当以通风传信以及梁帝朱裕之女被棠邑俘虏这些事都不存在。
要不然的话,所有事情传开来,搞得金陵城里风议四起、群情汹涌,也只会叫朝廷更加难堪吧?
大家都是务实的人,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京中侍卫亲军的兵马得到真正的加强之前,这笔帐就不可能摊开来算清楚。
“贼寇洗掠叙州,我不确定辰州是否有参与,但这些年辰州对叙州虎视眈眈,是众目所瞩的事实,”韩谦说道,“我可以将退守龙潭山的三百名番贼交给辰州番营去清巢,只需要辰州番营事后交三百颗番贼头颅就可以,但如此敏感时刻,我不放心辰州番营继续留在叙州侧榻……”
“你的意思是要将番营调出辰州?”沈漾问道。
“郑晖将军进攻永州,战事不是不很顺利吗?将辰州番营归到右龙雀军旗下吧。”韩谦看了郑畅一眼,说道。
姚惜水咬牙暗恨,没想到韩谦直接就将一个大便宜送给郑氏,她还不能站出来说个不字。
编有三千人马的辰州番营,可以说是不多能直接威胁到叙州的精锐战力将辰州番营调走,在得到韩谦许可之前不再调回辰州,而辰州诸县仅保留少量维持地方治安的县兵,至少叙州以北、以东地区,再无直接的威胁,这自然是对叙州有利的一个条件。
不过郑畅才不相信韩谦除了这点之外,再逼迫洗氏交出三百颗番贼头颅就这满足了,而既然大家都关起门来谈条件,他也不遮遮掩掩,眯起眼直接问道:“番兵桀骜不驯是个麻烦,应该给他们继续为大楚效忠的机会,但侯爷也不仅仅如此就满足了吧?”
“收复濠州及霍、寿两州中南部地区,后续既要防范梁军从徐泗出兵进入濠州,又要筹备收复寿春、凤台、霍邱三城的战事,棠邑行营制置府军仅三万兵卒已然严重不够而不管怎么说,淮西所负责的防线纵深,已经超过淮东,地利上又不占优势,我正准备进奏朝廷,请求棠邑行营制置府军扩编到六万人众,朝廷应皆照禁军拨给钱粮兵饷。而同时濠、滁、巢三州已经全部收复,刺史、长史、司马等职序也当早日确立;此时石梁历来皆归滁州所辖,此时也不再需要淮东兵马协防……”韩谦说道。
听韩谦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条件,即便占到便宜后有心帮韩谦说话的郑畅都倒吸一口凉气。
恢复濠、滁、巢三州,大不了给出几顶州刺史、长史、司马的帽子,使棠邑行营制置府正式成立凌架于州衙之上,权柄等同于节度使府的存在,这或许是朝廷此时不得不承受跟接受的事实。
然而韩谦要收回石梁县,但此时石梁县在淮东的掌握之下,他们要如何“说服”让出石梁县,与棠邑平分洪泽浦及樊梁湖的地利?
再一个,韩谦要求正式将棠邑行营制置府军扩编到六万人众,要求朝廷在短短一年后对棠邑的军资拨付再次提高一倍,朝廷要能挤出这么多的钱粮,侍卫亲军早就扩编了,何需等到今时,坐看棠邑尾大不掉?
韩道铭悠然自得的拿手指轻敲着桌案。
郑畅即便觉得韩谦的条件有些过了,但他心里此时更多是想着怎样才能确保辰州番营顺利归到右龙雀军的建制之下。
姚惜水几番想要说话,但想到她此时站出来说只怕会更难堪,只能苦苦忍受。
沈漾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也知道朝廷根本不可能筹出更多的钱粮来……”
不算军功赏赐,对棠邑的军资拔付提高一倍,就是每年除了多加三十万缗钱之外,还要再多拿出三十万石粮谷、十万匹布帛以及三十万食盐等物资来。
现在朝野各方面都千方百计的想着扩大侍卫亲军的规模,哪里还能挤出钱粮来?
沈漾说这话也很明确,其他三个主要条件,都可以答应,但是一粒粮谷都没不可能拿出来。
“我也不会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因而叙州遭受贼寇洗掠,也没有想着要劳烦朝廷派大军清剿,”韩谦说道,“石梁县没有划归滁州,即便石梁河与浦阳河之间开挖渠道,水军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进入洪泽浦作战,回叙州休养一段时间也是应该……”
韩谦不可能在好处得到手之前,就从龙潭山下撤军,棠邑水军还得照原计划,甚至还要加大规模调回叙州去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太影响叙州既定的生产计划了,在事情得到彻底解决之前,他还是要从棠邑调一部分兵马回叙州去,使得一部分预备役老卒能替换下来重回生产岗位。
等到淮东兵马从石梁县撤走之后,再敦促辰州番营围剿龙潭山调出辰州为好。
“好吧,那就先这样子吧。”沈漾说道。
“府里安排了夜宴,还请……”韩谦客气的说道。
“京中事务繁忙,我也是临时请旨出京,陛下还等着我赶回金陵呢,韩尚书、郑大人留在下来用宴便好。”沈漾一刻都不想在东湖多留,今夜便想直接返回金陵去。
“那我就不远送沈师了。”韩谦说道。
沈漾匆匆而来,在东湖住了两天,见过韩谦一面,便匆匆而去,姚惜水也不想留下来受韩谦的羞辱,与曹休石、周启年、秦问等人也随沈漾离去。
韩道铭不说了,郑畅满心想着辰州番营能归到右龙雀军建制之下的事情,这事也极需要韩谦能配合好,当然要留下来谈一些更具体的细节。
削藩战事过后,潭州叛军退守永郴等地,之后苗勇也率部叛投过去,盘据永州的叛军虽然日子很不好过,但兵马数量却是不少。
而郑晖率右龙雀军跟柴建换防后,继而进一步掌握邵衡两地的州兵,总兵力也不过三万,进攻永、郴两地清剿叛军,自然就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从去年秋冬起,便以五指岭为根基,一步步往南攻城拔寨,进展算不得很顺利,需要有像辰州番营这么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兵马调过去充当攻城拔寨的前锋。
韩谦使袁国维、郭荣、冯缭等人先陪同韩道铭、郑畅前往宴厅,他与高绍、杨钦找来林宗靖、冯翊,安排后续对叙州增派援军之事。
“真要放洗氏一马,以后可未必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啊?”冯翊不无可惜的问道。
“沈漾亲自过来,就是铁着心要阻止我们吞并辰州,郑氏、寿王府、湖南宣慰使司等等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点;同时惊动过大的话,思业两州也极可能会跟黔中诸州的大姓势力更紧密的勾结起来,而我们目前并没有在叙州长期保持大部兵马或对黔中用兵的余力,见好就收也是需要的,”韩谦说道,“再说了,辰州番营归到右龙雀军建制之下,郑氏会笼络洗氏,但也必然会大用特用番营,继续消耗洗氏的有生力量,吞不吞并,区别不大……”
“你这是用绝户计啊。”冯翊说道。
“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韩谦笑骂道,“你与宗靖回叙州,先要确保势态受控制,小心不要闹出什么纰漏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刚柔
辰州的客籍人口,主要是从秦汉以降、近千年间陆续从江淮、荆襄及中原地区迁徙过去的民户,所占比例在消藩战事之前就已经是五五分,但由于辰州长期以来执行的是羁縻之制,地方军政大权主要都掌握在土籍大姓势力手里,甚至州县防兵都是番户丁壮充任。
而土籍番户极为特殊的封闭性,倘若没有办法像叙州这边以绝对的强势武力推进土客合籍,就难以行之有效的削弱洗氏等大姓势力在土籍番户内部所建立的绝对权势。
辰州土籍番户在削藩战事之前总计还不到一万户,成年丁壮大约在二万一二千人左右。
不过,除了削藩战事前期,辰州番营受到打击最为沉重,差不多被歼灭逾六千成年丁壮之外,在归附当年坐镇岳阳、受封临江郡王的延佑帝之后,洗氏为确保地位不被削弱,辰州番营参与后期的削藩战事以及攻占江州、池州以及金陵等战都打得极为积极,损失的成年丁壮不会低于五千。
当然,这些年辰州番户每年也有相应的少年男子长大成人,但在大姓势力倍加凶烈的盘剥与压榨之下,疫病、穷困、饥寒交加,番户丁壮总体数量已经下降到一万二千人以下。
即便土籍番户规模看似保持不变,但实际人口则是从之前的八万人急剧下降到六万人以下,即每户均增丁口数量是急剧下降的,劳动力比例下降则更厉害。
相比较之下,辰州的客籍人口,随着流民及流放人口的迁入,从之前的八万人,增涨到九万人。
当然了,辰州番营的战斗力,这些年是得到极大的加强。
特别是早年番兵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苦于兵甲装备太差,才被当年的武陵军杀得没有还手之力,数年来参加那么多次的激烈战事,辰州番营在那么高的残酷淘汰率下,能留下来基本上都是百战老卒,基层武官也极为干练,通过战场缴获,就拥有极为精良的兵甲及小型战械。
倘若辰州不是被身边妖孽得实在过分的叙州压制住,即便这些年来的战事,令其核心人口损失极大,但除了可以休生养息之外,还可以通过武力兼并,蚕食周边的地盘与生番人口,补充番户的损失。
毕竟周边蛮寨番城,都没有一家是洗氏的对手,而洗氏兼并周边的蛮寨番城,既不会太受中枢政权的约束,对周边土籍番户的融合也会较为顺利,不会像叙州推行土客合籍会受数百年传统观念的钳制事实上洗氏能在辰州崛起,这些年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而倘若能有两三代像洗英这般精明干练的家主出现,辰州洗氏说不定能成长为西南霸主。
对辰州洗氏而言,最为不幸的大概就是韩家父子在身侧的叙州崛起。
韩谦这次首要条件就是迫使辰州番营调出辰州,加入右龙雀军的建制参与对永郴等州叛军的战事,除了打断土籍番户休生养息的进程,迫使其成年丁壮继续消耗在战场上之外,更主要的,也是立竿见影的,就是能直接削弱以洗氏为首的大姓势力在辰州内部的掌控力跟权势。
即便辰州腾出来的权力空间,由郑氏及当地的客籍势力填入,这个结果也绝对是叙州此时更愿意看到的。
事实上,不管冼英父子如何压制,随着叙州棉织业的一步步壮大,辰州目前也差不多有十数万亩的棉田种植规模,但辰州没有发展出相应的织造业,所产籽棉都是由叙州的纱场、织坊消化。
除此之外,辰州每年还有大量的桐油籽、茶叶、药材、染料原矿等物资,输入叙州消化。
与叙州关联密切的这些产出,主要控制在客籍势力手里,每年的交易规模已经超过三四十万缗。
这就直接注定了这部分客籍势力,与叙州同气连枝,只是目前被以洗氏父子为首的土籍大姓势力压制住。
而在辰州土客籍此消彼涨的过程中,受洗氏直接控制、一度在辰州独树一帜的嫡系番寨势力,受削弱的程度是最为严重的;能继续削弱下去,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之间就会发生失衡。
而在洗氏之外,并非辰州所有的大姓势力都对叙州怀以极深的敌视。
这些大姓,势力偏弱,所占不过是一寨一隅之地,没有占据穷山恶水之地称王称霸的野心,除了长期形成一些顽固偏见之外,他们从根本利益上,并没有敌视叙州的立场。
相反的,他们这些年对客籍势力能与叙州交易大发其财,还相当的眼馋。
一亩坡地梯田,种棉出售籽棉,收成能比种植豆麦高过一大截;这笔简单的帐,普通人掰着脚趾头就能算。
而山里的桐油籽、茶药、木材等等物产,叙州是最大规模的集散地。
再一个辰州洗氏,也是从叙州洗氏分出去的,辰州洗氏的旁系反复受到折损、压制,会不会认祖归宗、重新投靠叙州洗氏,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韩谦目前并不需要直接咄咄逼人的出兵,去直接占领、统治辰州或者业州、思州这些地方,只需要持续打压这些地区的敌对势力,瓦解掉个别敌对顽固势力对地方的控制权,让亲近叙州或相对中立的势力抬头,占据主导地位,便能通过叙州成体系、成规模的工矿匠坊,确保对这些地区的影响力了。
在韩谦的计划里,三五年内,叙州后续对周边地区的策略都不会发生大的改变,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而这次有些事情能往前大跨一步,也实在是都亏了姚惜水狠狠的“帮衬”了他们一把,但短时间内,他的主要精力还是会放在淮西诸州的经营上。
即便不考虑其他势力的强烈反应,倘若要在辰州或思业等州发动大规模的战事,也必须对占领区进行掠夺性的征敛搜刮,才有可能满足庞大的军资开销,这也不合韩谦长期以来的治军理念。
所以这次,能强迫辰州番营离开辰州,并能解决掉石梁县的归属问题,韩谦便已经满足了。
至于濠州、滁州、巢州恢复编制,棠邑行营制置府升格,那是应有之义,顶多朝廷会为这事扯一段时间的皮,并不会实质性的影响。
当然了,这些事能顺理成章的处理掉,田城、高绍、林海峥等核心人物能得封功赏爵,正式跻身大楚中高级将臣之列,也是能鼓舞士气。
棠邑行营制置府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封功赏赐的便宜不能是韩谦一个人占了。
林宗靖、冯翊要重新承担起率水军增援叙州之事,只要出兵了,其他事推进才快韩谦与高绍、赵无忌前往宴厅,与郑畅、韩道铭等人欢聚一堂。
棠邑这次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北线十二县,掰着脚趾头也知道无数人内心嫉恨交加。
用辰州番营拉拢、讨好郑氏,以便在朝中不至于太孤立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韩谦希望梁军能有喘息之际以抵挡蒙兀人在河朔地区的强势,同时也希望淮西能得到休生养息,便不主张北线再兴战事,那就此时的大楚而言,也就是到了彻底歼灭叛军、收复永郴等地的机会了。
韩谦还不会为了拖郑氏的后腿,就罔顾这关乎大楚根本的利害。
到宴厅坐下来,除了郑畅外,都是棠邑及韩府嫡系,有些话也无需遮遮掩掩。
韩谦直接表示,他除了支持郑晖、郑兴玄(郑榆之子)统兵攻占永郴等州,还将支持他们更进一步向岭南静海军(清源军)境内进攻。
除了将辰州番营拱手白送之外,也不会介意郑氏从辰州抽调钱粮韩谦相信他们也有能力既哄好洗氏,又叫洗氏出钱出力。
郑氏进军岭南,为控制瘴疫在营伍军队中的爆发,叙州也可以供应充足的祛瘴酒。
过去这些年,为保障粮食供应,叙州境内除了酿制高纯医用酒精外,都有意控制酿酒业的发展。
韩谦这次同意郑氏名下的酒商进入叙州以及淮西,但也希望右龙雀军所收复、新拓的疆域,对赤山会及叙州的行商放开限制。
虽说此时在静海节度使刘隐统治之下的岭南地区,囊括后世两广的地域极为辽阔,但这些地区苗越杂居,自秦汉以降南迁繁衍的客籍丁户以及归化较好的熟番蛮民比例要比辰叙等州更低,大规模的生番蛮民栖息在更为广袤的深山老林里不受管制,目前静海节度使府隶得的在籍户仅十五六万户、不足百万丁口。
虽说岭南的商贸潜力或许还不及淮西,但收复永郴两州之后,往南便是桂州(桂林),境内有自秦汉以降、千年不断修缮的灵渠,沟通湘江、漓江水系,从桂州往南便是柳州、象州、邕州(南宁),再从邕州往南便是廉州。
早在汉代,廉州便是海陆交会的商埠重镇,前朝大将也是经廉州跨海征服交趾,设立安南都督府,纳入中原皇朝的疆域之内,海上商船更是往来极西之地,后世称廉州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当然,商船经漓江而入西江,到广州则是另一座更大规模的出海口。
黔阳布想要拥有更大规模的市场,韩谦暂时也无法腾出手来,自然只能先全力支持郑氏往南开疆拓土。
不过,此时自号南平王的静海节度使刘隐,其父兄两代人能据封州偏隅之地而霸岭南,即便整个岭南地区在籍户仅有百万丁口,实力也绝对不容小窥。
郑晖收复永郴等地之后,能不能在岭南也用兵顺利,只能拭目以待。
而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未来与棠邑及韩家的关系会几经波折,至少郑畅的这一次东湖之行是愉快的,是满意的。
当然了,为了争取湖南行尚书省的钱粮能尽可能保障南线的用兵,郑畅也是劝韩谦稍稍收缩一下棠邑军的规模,朝廷国帑此时也实在是入不敷出了。
至于石梁县的归属,郑畅见沈漾都默认下来,猜测沈漾极可能会以中枢答应今明两年总计将要拨出的五十万石粮谷为筹码,迫使淮东做出让步。
郑畅这时候在韩谦面前,自然也是满口保证郑氏绝对会支持这边。
此外,辰州的一摊屎是太后那边自己糊到屁股上,她们断不可能指望完全让沈漾及郑氏出头做恶人。
这么一来的话,淮东那边应该不会有顽固不让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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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乘织造局的采办官船离开东湖,此时乃初夏时节,巢湖水位上涨起来,裕溪河也是流水湍急,沿长江顺流而下,于次日清晨返回金陵城中。
虽说姚惜水奉太后手令介入此事,但从曹休石口中知晓姚惜水在整件事里的作为,沈漾也是一路都没有搭理姚惜水,下船后草草收拾一番,连相府都没有回,便直接带着秦问进宫去了。
周启年在金陵没有住处,但黄化自金陵变事之后,便举家迁入金陵,即便黄化调往湖南任宣慰使,黄氏作为后族在金陵的宅邸也是院垣连横、花团锦簇,周启年作为黄化的宾客,也是先去黄府,跟黄化之子、受封江阴侯、在侍卫亲军指挥使司任职的黄虑及黄化族弟、此时任礼部侍郎的黄惠祥等人见面。
曹休石则只能先住进驿馆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姚惜水失魂落魄的回到慈寿宫,看到临晋侯、兵部侍郎李长风、工部侍郎周元以及之前留在光州的徐靖,都在宫中。
在确知韩谦极可能更早知晓梁贺王朱让与蒙兀人勾结叛变之事,徐靖与春十三娘于三月四日就派人赶往辰州通风报信。
奈何从池州赶到武陵县还能快马加鞭,但从武陵县往辰州数百里除了走沅江水道,沿岸皆崖山夹峙,这段路只能走水道通过。
偏偏在信使过沅江水道时遇到伏击,船毁人亡,没能及时将信传到姚惜水的手里,以致姚惜水没能及时中止对叙州的袭击。
掰着脚趾头都知道是韩谦派人下的手,但此时纠缠这个问题,已没有意义。
难道这事还能摊到明面去诉苦?
徐靖是在罗山得知辰州之事的消息之后,受李知诰委派,紧急赶回金陵来商议对策,也是前日刚抵达金陵。
知道沈漾拉着郑畅亲自赶往东湖拦截棠邑军往西南增援、找韩谦谈判,他也便留在金陵等候消息,没有追到东湖去找不痛快。
“……”姚惜水在慈寿宫的偏殿里,羞愧难当的说起此行的经过,“我们离开东湖之后,棠邑水军还是有十数艘战船扬帆西进,看来韩谦是不达目标,绝不会在辰州罢手……”
“郑氏突然间得到这么大的好处,这次定然会帮棠邑说话,沈相有没有说派人去前往淮东撮合这事?”周元蹙着眉头问道。
“离开东湖后,沈漾回到船舱里,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姚惜水说道。
周元这一刻眉头蹙得更紧,说道:“韩谦提前得知梁贺王朱让与蒙兀人勾结叛变的消息,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现在骤然间又发生这么多事,特别是曹休石极可能已经将惜水前往辰州游说之事也和盘托出,以沈漾的精明,恐怕也能猜到我们事先确知河朔将发生惊变看他这个态度,或许在跟陛下禀报之后,会迫使我们派人去淮东撮合这事吧?”
“信王并不好相与的。”李长风蹙着眉头说道。
经历那么多的事情,特别是叔父李普得知太后将二皇子接到慈寿宫扶养之后,使李秀、李碛到襄北军中效力,年纪还没有满五十岁的临晋侯李长风,不想再回到洪州养老,也就别无选择的成为太后一党。
当然,论及声望、资历,临晋侯李长风都有顶替李普,代表太后一党坐镇外朝的潜力,差不多在年前就在兵部侍郎的官衔之外,又加授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以进入政事堂议事,成为大楚政事堂群相中的一员。
倘若沈漾一定要他们这边派人去淮东交涉,这个任务多半会落到他的头上。
李长风并不介意走一趟,但朝廷除了每年拨付三十万石粮谷之外,对淮东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约束权,他担心仅仅以三十万石粮谷相威胁,未必能叫淮东拱手让出石梁县。
说白了,倘若要给淮东额外的补偿,也只能是他们这边要做出相应的牺牲。
李长风点破这点,姚惜水更是羞愧难堪。
“总之这次还要先麻烦李侯爷走一趟,而且事不宜迟。”吕轻侠没有什么感**彩的说道。
不管淮东会提出怎样的条件,总得接触之后才知道,而且事情不能拖延下去,要不然的话,叙州兵将真对辰州番营出手,后续所将产生的一系列后果,恐怕更非是他们所乐见的。
“罗山城形势如何,近期有说降温博的可能?”李长风问徐靖。
信王不是良善之辈,就这样走过去,谁知道他会怎样狮子大开口?
“短期内很难,之前寿州军就以罗山城为核心,阻止我军北上,粮秣战械囤备充足即便不考虑温氏族人都迁居徐泗等地,温博不到粮尽兵残之时,也断不会轻易出城投降。”徐靖说道。
徐靖当然知道此时能攻陷罗山城意义有多重要,完全可以从侧翼摆出更强硬的姿态,威胁韩谦不敢对辰州强行用兵,但温博太能守城了,守军之中有大多是他率领的嫡系精锐,只要粮秣未绝,襄北军想要强攻罗山城,付出的代价太大,也不符合他们之前收降温博的目的。
目前襄北军主力都用在围困罗山城之上,还要防备守军反扑及寿州军迂回到蔡州西部接援罗山守军,也就是要指望棠邑军此时能牵制住寿州军的主力,这使得他们此时能有的选择,变得极为有限。
“唉,”李长风轻叹一声,说道,“我现在就去见沈漾,将楚州之行这事给接下来不过,此事过后,侍卫亲军扩编这事不能再拖延了。”
“侍卫亲军要有五六万兵马,沈漾跟陛下这次也不会如此忍气吞声,他们事后也会优先考虑侍卫亲军扩编这事,”吕轻侠说道,“而到时候慈寿宫会全力支持李秀调回京中任职侍卫亲军……”
不管怎么说,淮东兵马的前身,乃是李遇带出来的精锐,李长风亲自赶往淮东说项,多少能搭到一些老交情,但吕轻侠也不可能让李长风白跑这一趟。
而后续侍卫亲军扩编,新增的都指挥使、都虞侯等将职,又必然是各家争抢的焦点,他们这边将李遇之子李秀推出来去争新增的都指挥使之职,受到的阻力也是最小的。
而事实上,除了李秀之外,他们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长风这时候提侍卫亲军这事,也就是等吕轻侠这话,当即就从慈寿宫告退,赶往崇文殿去堵沈漾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