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楚臣TXT下载楚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楚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章 忠言逆耳

    “什么?”

    姚惜水回到金陵才两天,还在为李知诰的不留情面而郁郁寡欢,却没想到这么快便听到韩道铭在政事堂倒戈反对太后摄政的消息,她几乎怀疑是听错了话。

    “十三娘之前传回消息说韩道铭刚到棠邑时,似听到韩谦与他们争执的声音,韩道铭所说的话,是否仅代表他这一脉的意思?”一名身穿鹅黄宫装的中年美妇正持一把剪刀将灯芯挑起来剪去一些,使得灯焰燃烧得更明亮些,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犹为震惊,迟疑的问道,她更宁愿相信韩道铭与韩谦彻底闹翻,各选立场,也不相信韩谦会跟她们撕破脸,转身反过去支持陛下。

    “不要说韩家还有一个老不死的在,韩道铭混迹多年,老奸巨滑之极,哪里会忍耐不了一时之气?惜水还是太急躁了一些……”吕轻侠微蹙秀眉,手轻托额头,一丝不乱的鬓发夹杂几许银丝,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岁月在她身上雕凿的痕迹,她对当前的局势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错就是错了,不承认并不能改变什么。

    虽然吕轻侠的语气轻柔,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但听到这样的话,姚惜水心里还是难受之极,有如刀绞。

    只是想到离开舒州时,大哥对韩谦乃至韩家的倒戈早就有所预料,她又禁不住怅然若失的暗想,难道真是自己太急躁了,反倒给了韩谦倒戈的机会跟借口?

    是啊,在外人眼里,李冲的畏罪自杀只是他们在韩谦的胁迫下,不得已给出交待而已,这实际上将有助消除沈漾、杨致堂等人心里的疑虑。

    要不然的话,局势如此紧迫,棠邑依赖外部的钱粮物资输入一刻不得停歇,在极可能两头皆落不到好、皆不能获得相对信任的困境下,韩谦与韩家怎么都不可能选择在这时候贸然跟她们这边的切割关系。

    又或者是文瑞临的成功逃走以及李冲散播传言,最终促进韩谦跟她们切割关系?

    不管哪一种情形,都说明一切后果是她种下,姚惜水这一刻脑子里乱作一团。

    她对韩谦一直心存极深的警戒,也以为韩谦极可能是她们将来最大的障碍,只要有机会便想着打击对方,却没有想过有些事会被韩谦反过来利用。

    而就在两天前,大哥预料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时,她心里多少还有所不屑,却不想仅仅两天时间过去,形势的发展就完全脱离她们的掌控。

    “我……”想到这里,姚惜水心情更是压抑,都觉得愧对夫人,红着眼眸,张嘴半天才发现找不到什么话替自己辩解。

    “是不是着人去见知诰,韩谦手里仅有两万杂编弱旅,没有淮西禁军的配合,他即便真有神鬼之谋,难不成还真能独力挡住寿州军南下的步伐?”中年美妇这时候不再怀疑韩谦与韩家的立场逆转过去,但不管怎么说,长江北岸的兵马主要还是在她们的掌握之中,她们犹有能力逼迫韩谦、逼迫朝堂诸大臣低,同意太后以摄政的形式还朝。

    “知诰说得不错,我们不宜再轻举妄动了,辅政就辅政吧,总要先等局势稳定下来才能考虑其他,也不要再叫知诰为难了。”吕轻侠有些心力憔悴的说道。

    “是!”中年美妇点头应道。

    …………

    …………

    “韩道铭确切能代表韩谦的态度吗,不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这些天躲在崇文殿,即便是沈漾、杨致堂都懒得相见的杨元溥,怎么也要比长春宫那边更早知道韩道铭反戈的消息,但他难以置信这一切是真的,又或者说难以置信这是韩谦的态度。

    一直等到将夜时分,他才将安吉祥、陈如意以及姜获、袁国维、张平等人召到跟前来,询问详情。

    而自韩谦、李知诰奉太后手诏行事以来,他主要时间都躲在崇文殿里,深怕哪一天就被幽禁深宫之中,除了沈漾、杨致堂等少数几人之外谁都不见,甚至都无心关切缙云司的一切,他这时候才发现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他都需要重新梳理。

    安吉祥他与陈如意这些天都没有受到召见,但他们还兢兢业业的搜集信息,希望能对之前的错漏做些弥补,此时跪在御案之前,小心翼翼的说道:

    “文瑞临确实以中门使留任寿州,高隆在事败被杀之前,曾意图行刺陈铭升,而苗勇在五指岭率部叛投永州……高承源杀出敌围时身负重伤,韩谦欲请他到棠邑治伤,高承源却过棠邑而不入,坚持要部将护送他渡江,不幸渡江时伤重不治。而李冲降敌为间、妖言惑众之事,溧阳侯奏折也都是言明,应是不假。不过,在新津侯严查此事之前,黔阳侯麾下部将林宗靖曾在笔架山大营因此事受新津侯部将羞辱含愤离去。次日,黔阳侯便以清查敌间的名义,扣押滞留于大刺山的右神武军残卒;周惮、陈景舟二人,也是当天返回江州、广德府,特别是周惮是由叙州六艘战船护送,中途还曾停靠笔架山大营前,只是不知道周惮与溧阳侯、新津侯说过什么,但是在那之后,新津侯才下决心清查敌间之事。除了李冲畏罪自尽外,枢密院、刑部也派人前往舒州,将其他军卒押回京中受审……”

    “你们怎么看这些事?”杨元溥瞥眼看向张平、姜获、袁国维三人,脸色晦昏不明的问道。

    姜获、袁国维面面相觑,他们无法插手缙云司的事务,虽然身居内侍省副监之位,消息却也是闭塞这跟他们这两年有意安分守己的疏远与朝臣的关系也有直接关系,很多事情他们这时才第一次听说,没想到韩谦奉太后手诏与李知诰合作,也是面和心不和,他们一时间有些话也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微臣张平有话要说。”张平走到御案前,屈膝跪下,朗声说道。

    “你坐下来说吧,朕不是分不清好歹话的亡国暴君,你心里有什么话但请如实说来,即便不中听,朕也不会迁怒于你朕不会连忠言逆耳的道理都不懂。”杨元溥示意张平坐下说话,也极力想表现出有威严的样子,说道。

    张平心里微微一叹,暗道真要是如此,何至于到今日之局面?不过,他还是不想忤逆杨元溥的意志,便顺从的站起来说道:

    “李冲散播之言,未必都是假的,但居心必然叵测。高承源过棠邑而不入,宁可死于江上,或许心里也是认为黔阳侯早就识穿文瑞临的身份却没有声张。又或者黔阳侯早就身在金陵这事亦或不假。微臣之前也确实隐然听闻有人说,薛若谷到溧水任职,乃韩老令公居中说项,兴许黔阳侯当时就在金陵城中黔阳侯当时或许已识穿梁军的计谋,他到底出于怎样的居心没有挑明,微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抖胆问陛下一句,黔阳侯当时站出来揭穿梁军的图谋,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

    杨元溥说是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这一刻也禁不住脸皮子抽搐似的跳动了两下。

    姜获、袁国维也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想到张平还是血淋淋的将这层关系揭开来,无异是直接指责这一切的后果乃是陛下猜忌并心思急切所致。

    陈如意、安吉祥更是胆颤心惊,生怕陛下突然间翻脸,杀机暴起,除了张平死于全尸,他们也被牵连其中。

    “……”过了许久,杨元溥才像被人狠狠的抽了几十记耳光一般,颓然坐回到龙椅上,苦涩的说道,“你说的不错,沈师、杨恩当时便极力劝阻,朕当时没能听进去,才中了敌间奸计……”

    没想到陛下竟然能承认责任在己,姜获、袁国维也是心里震惊,心想或许是这大半个月的煎熬,叫陛下有所反思?

    “黔阳侯到底什么居心,微臣不敢妄加揣测,但微臣知道一点,黔阳侯不可能与梁军有勾结,或许知道此时这点便足够了。而陛下既然认为微臣说得不错,微臣再抖胆说一句。不管黔阳侯出于怎样的居心,但此时他需要陛下不假,而陛下此时也需要黔阳侯亦不假,”张平说到这里,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了一个头,俯地说道,“当然,陛下此时甚至也需要新津侯替大楚守住舒州,不令敌军再肆意妄为的伸展爪牙,蹂躏大楚疆域、子民……”

    杨元溥削瘦的脸阴一阵晴一阵,张平的话无意还是告诫他当前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以大楚社稷为重,不要急于清算个人恩怨。

    他过了良久才长吐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依你所见,朕此时当有何作为,才算是顾全大局?”

    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刻自己的声音情不自禁的低沉起来。

    “依微臣所见,陛下此时当召沈相、郑使、豫章郡王、溧阳侯、韩尚书、张尚书、杜兵部、周枢使诸公商议迎太后还宫辅政之事,”张平似乎没有听出杨元溥话里的不耐烦,似乎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所说的这番话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有些话必须有人站出来点透了,说道,“恰如陛下不会骤然间尽信黔阳侯,黔阳侯在陛下与太后之间或许还会存有犹豫,也请陛下勿以为意……”

    “你是要朕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杨元溥问道。

    张平当然怕杨元溥操之过急,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势又搞砸了,点了点头,承认他确实有这样的担忧。

    杨元溥眼皮子抽搐了两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便依你,朕先召沈漾、杨致堂、韩道铭三人进宫见驾……”

    见杨元溥第一批还坚持仅召见沈漾、杨致堂、韩道铭三人,便知道他还是心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他不觉得沈漾、杨致堂这样的人物会看不清形势,张平心里微微一叹,说道:“微臣这便派人去传沈相、豫章郡王及韩大人进宫……”

第五百七十一章 同病相怜

    “淑惠才薄德浅,得封淑妃,侍候陛下榻前已是她几世修来的福缘,万万配不上后宫之主的尊位,”

    韩道铭走到御案前跪伏下来,以诚挚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恳声说道,

    “愚儿韩钧近来身染寒疾,浑身乏力,吃了好些天的药都不见好转,短时间内怕是难以伺候陛下及太后跟前,还请陛下早日另选贤能,以免误了宫中宿卫之事……”

    坐在一旁绣墩上的沈漾与杨致堂,听了韩道铭这话,悬着心算是稍稍落了下来。

    说实话,陛下召他们进宫,一开始就流露出要册立韩道铭之女为后的意愿,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但在韩道铭面前又不便直接劝谏。

    好在韩道铭知道进退,不仅抵挡住其女册封为后的诱惑,也替其子请辞去侍卫亲军里的将职,叫他们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岌岌可危的朝堂再度陷入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的危机之中。

    沈漾、杨致堂他们心里明白,此时也唯有韩家知道进退分寸,他们才有可能与郑榆、郑畅、张潮、周炳武及杜崇韬等人达成一致。

    而唯有他们先达成一致,太后以辅政的名义还朝之事,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不能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陛下还是真急切了。

    杨元溥眼瞳里的精芒微微黯淡了一些,却没有流露意图受挫的恼怒,似乎也早就明白他意图实现的可能性极微,也没有寄以太多的希望。

    见这个意外波澜不惊的过去,沈漾、杨致堂接下来直言当前最紧要之事,便是杨元溥应该亲自出东华到长春宫,迎请太后还朝辅政。

    为了保证这事不出波折,事前还要请内侍省张平或姜获出面,陪同侍卫亲军诸行营都指挥使陈德一起先去长春宫请安,商议迎请太后还朝具体的仪程。

    当然太后那里即便同意以辅政的名义还朝,也必然会其他的附加条件,这些事情商议妥当之前,在正式迎请之前,还要先召集枢密会议,下旨将太后还朝辅政之事颁告天下,整件事才算圆满的结束掉。

    而除了棠邑、舒州的战事由韩谦、李知诰擅权处置外,其他事只要不是迫在眉睫,则要等到太后还朝辅政之后再议,也不差这几天时间。

    “一切如众卿所议安排。”杨元溥说道。

    不管怎么说,眼下对他而言,是最不坏的结果,即便还有不如意的地方,即便吕轻侠那边还会提很多附加条件,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诸多事都由沈漾、张平、杨致堂、韩道铭他们分头去处理,杨元溥在姜获、安吉祥、陈如意的陪同下,难得的走出崇文殿。

    经过近两年的修缮,被叛军纵火烧毁的皇宫大体修缮一新,御花园还往东、往北扩大数十亩的范围,添置了十数套院子。

    不过宫里侍候的宦臣、宫女,还不到两千人,不当值的又都在外面的班院舍房里,以致杨元溥在皇宫内闲庭信步,感觉整座皇宫都空荡荡的。

    虽然预料到整件事会以较好的结局落幕,江北的战事似乎也有稳定下来的趋势,但杨元溥这一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即便是姜获、安吉祥、陈如意等侍宦环伺身周,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他信赖有加,恨不得将禁军大权都要托付的李知诰,竟然如此轻而易之的就背弃而他而去,那他身边这些人,到底有谁是真正的可靠、值得信任的?

    安吉祥、陈如意、姜获、袁国维,谁知道哪一天不是另一个李知诰?

    不知不觉间,走到长信宫门前,杨元溥微微一怔,俄而还是举步迈了进去。

    青阳坐在亭子里,正与云朴子下棋消遣时光,看到庭院里忽喇喇的走进来一大群人,看到杨元溥削瘦的脸朝这边望过来,忙整理裙衫,急步走到庭院,跪迎道:“不知陛下过来,清阳都没有梳洗打扮,唐突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起来吧……”杨元溥说道,看着清阳绝艳无比的脸蛋,一时间感慨万分。

    曾几何时,他在工于心计的清阳身上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或许是并不喜欢自己以往样子的缘故,他下意识里也不觉得清阳的绝世容颜有多大诱惑力,更不要说暗里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叫他心里厌烦。

    然而在他深感身边没有一人能够信任,满心寂寥之际,再看身在异国、周遭皆风声鹤唳的清阳,反倒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暗感那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应该也对针对她的冷箭、暗箭吧?

    说不清道不明有一种怜爱在心间滋生着,杨元溥牵过清阳的手,问道:“你与云道长在聊什么呢?”

    对杨元溥的亲昵,清阳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把握不好他的心态,只是柔声说道:“陛下棋艺精湛,清阳在这方面却有些笨拙,正跟云道长学几手棋,想着以后能多陪陪陛下呢。”

    清阳陪着杨元溥走进凉亭。

    凉亭虽然四面敞开,但亭子下的基底烧有火炉,因此人坐亭中,觉得温暖如春,还能看见园子里的景致。

    只不过,这样的景致再优美,却也只有数亩方圆,长年累月深居其中,对人心也是煎熬。

    看到杨元溥过来,清阳心里有怨恨也有欣喜。

    亭子里摆着一副棋,已经残局。

    杨元溥笑道:“爱妃你与云道长继续走完这局,棋剩残局,总是对棋的不尊敬。”

    “陛下可要教一教妾身,要不然妾身可要输惨了。”清阳嗔道。

    杨元溥示意云朴子不要拘礼,坐下来走棋,他就站在清阳身后,看她们对弈为乐,也莫名觉得这一刻甚是写意。

    …………

    …………

    深夜,韩府明居堂里依旧灯火通明,冯缭与韩端渡江过来,等到这时韩道铭才从政事堂归来。

    北岸的战事还在如火如涂的展开,太后还朝辅政之事毕竟以最快的速度定下来。

    沈漾、杨致堂、韩道铭以及郑榆、郑畅、周炳武、杜崇韬等人午后聚集在政事堂,张平与陈德出城赶往长春宫,使者不断的穿过东华门,往返长春宫与政事堂之间传递信息。

    即便入夜后,东华门也开了一道侧门,以便使者在入夜后还能传递信息,使双方能顺利的沟通。

    直到深夜,双方才谈妥最终的条件,等到后天吉时,便由延佑帝先下旨颁告天下,再率众臣出东华门,到长春宫迎请太后还朝。

    虽说沈漾、杨致堂他们最初的打算,是想将一些事放到太后还朝之后再议,但显然很多事情牵涉极广,今天就作为条件被提出来。

    太后还朝,朝议典仪之时,要与陛下并坐于廷。

    即便不摄政,太后所得到仪礼的规格也要比辅政高,要接受众臣的参拜。

    而即便昌国公李普要为水师及右神武军的覆灭担责,削贬官爵为民,但除了降敌为间的李冲,昌国公府一系人马皆不受牵连。

    那边还要求正式以李知诰为都总管,成立淮西行营,辖左龙雀军、左武卫军,同时还要求解散缙云司,保留长春宫的宫使诸官及宫卫武装,要求将织造局合并到长春宫,许以风闻奏事之权。

    不管怎么说,吕轻侠她们还是要强化织造局的耳目作用,但无揖捕诏狱刑讯之权,在当前的情形,对沈漾、杨致堂他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条件。

    “太后还朝之事谈妥了,李知诰真有可能全力配合棠邑兵进攻历阳?”韩道昌今天之前也不在金陵,而是赶回宣州处置韩家的田宅族产。

    韩家第一批三百余户奴婢已经抵达金陵,明天就能渡江安邑到棠邑,另外第一批也筹集相当于近二十万缗钱的物资,最快两三天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运往武寿,能确保进攻历阳的战事如期进行。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没有李知诰全力配合从西翼牵制巢州守军,他们后续穿插到浮槎山的数千兵马,根本不可能拦截数倍于己的巢州守军沿巢湖东岸南下增援历阳。

    “李知诰不是好高骛远之人,他需要时间在舒州稳固根基,好好消化他从昌国公府接手的那一部分势力,他比谁都更希望淮西的形势能够稳定下来,而不是随时都面临战争的威胁,”冯缭说道,“同时,李知诰也应该并不希望事事都受吕轻侠等人的制肘,听任她们屡出败招因此,他应该也更希望看到太后还朝辅政,而不是权势在短时间内就膨胀得不知所以……”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李知诰的难处

    目前李知诰只能说较好的掌握了左龙雀军,但半年多时间,围巢州而未能陷之,损兵折将最终被迫撤走,对左龙雀军的士气打击也很严重。

    而左武卫军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杜崇韬的嫡系。

    因为杨元溥怀疑杜崇韬为太后拉拢,才将杜崇韬调入朝中出任兵部尚书,使周数暂代左武卫军都指挥使一职。

    虽然这时候已能确认杜崇韬与太后那边并没有牵涉,一切皆是吕轻侠等人的计谋,但即便周数现在全身心的倒入李知诰的怀抱里,他们想要如臂使指的掌握左武卫军,也不是三五个月,甚至不是三五年就能有所成的。

    韩谦从早年招募家兵子弟起,就注重独立培养基层武官。

    即便如此,荆襄战事前后,也出现诸多波折,直到奉旨胁裹缙云楼斥侯、左司工师及子弟潜逃叙州,再加上奚氏子弟组成的影卫,韩谦才算是真正拥有忠于自己的第一批骨干力量。

    也依赖于这批骨干力量,韩谦在削藩战事初期组建的叙州兵,才能攻打辰州、武陵等地能无往不克。

    削藩战事之后,不管韩谦明面上的官职起起伏伏,但他在叙州的嫡系力量始终还增强着。

    待到金陵事变期间,韩谦潜入金陵,能在楚州军及安宁宫的对峙中找到机会,能迅速而凶猛的组建赤山军,能与楚州军精锐对阵而不落败势,能攻下郎溪城,迫使顾芝龙接受招安,最为核心的力量是他从叙州调往金陵参与赤山军组建的上千名基层武官及匠师。

    此时棠邑兵看上去虽然也是草草编就,但除了早期随韩谦潜入金陵的侍卫外,后期从叙州调来的两千精锐,差不多有一半人经过讲武学堂系统性的培养。

    有叙州精锐武官团体,有左广德军旧部的深厚底子,有以周惮、陈景舟为首的山寨系武官团体的支持,韩谦才能做到棠邑兵成军之日,就能直接拉出去跟寿州军精锐血战于野,才能做到两仗皆捷,甚至此时已经做出进攻历阳城的准备。

    李知诰军事指挥能力在大楚,绝对不弱于任何一人,他所指挥的诸多战事,即便是韩谦都不能说比他做得更好;左龙雀军在李知诰麾下,也一直表现出足够强的战斗力。

    然而,问题在于,在荆襄战事之前,李知诰一直都是信昌侯府的附庸,地位并不比柴建、李冲等人高出多少,诸事还得听李普、吕轻侠的命令行事。

    他身边除了身边几十名基层武官外,其他方面都受制于李普以及躲在幕后的吕轻侠。

    荆襄战事过后,李知诰坐镇均州,之后又坐镇邵州,再调任鄂州,即便吕轻侠都要表现出一番压制的势态,使得李知诰很难有培养嫡系的机会,即便有,也仅局限于传统的提拔、笼络,不要说学韩谦那般对武官团体进行成体系的培养了。

    当世武官,要么来自于传统的将门,比如说浙东郡王府的子弟,要么就是将卒从底层一步步血腥拼杀出来。

    这两个方式都注定传统的武官培养效率低下,且代价高昂。

    而龙淮军的崛起过程中,先是分拆为左右龙雀军,之后高承源、柴建都先后从左龙雀军拆出一部分战力组建岳阳|水师、左神武军。

    最终虽然使得李知诰能较好的掌握左龙雀军,但相当一批经历这些年血腥拼杀成长起来成熟的基层武官,都分拆出去了,真正留在李知诰麾下能用的人才还是相当有限;同时龙雀军内部也积累相当多的问题需要时间梳理。

    说实话,李普及陈铭升等人倘若能在金陵事变期间直接战死,李知诰当时就与柴建直接瓜分信昌侯府的势力,情况都要比现在好受得多,所直接掌握的力量也要比现在强得多。

    然而金陵事变期间,李普虽然最初兵败宝华山,之后又被韩谦夺了兵权,但他最终借助以李秀、李碛为首的李氏子弟,融合京畿世家及宣州兵,组建右广德军建立战功,非但没有名败身亡,在相当程度还挽回了声誉,维持住声望。

    之后李普又将他所能掌控的资源,全力支持右神武军的建设,不仅进一步分散信昌侯府所能聚拢的力量,这些都直接限制了李知诰及左龙雀军的发展。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吕轻侠虽然都在暗中支持李知诰,但同时也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制肘。

    即便感受到棠邑兵及叙州的强势崛起,形势对李知诰来说变得更迫切,但他处世原则及心态与更习惯藏在暗处搞阴谋诡计的吕轻侠、姚惜水、李普等人还是有着根本的区别。

    他此时会更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去稳固自己的根基,而不是尽想着去拖别人的后腿、绞计脑汁去算计别人。

    不要说未必就能拖得了叙州的后腿,就算能拖得了,与叙州两败俱伤,梁军、郑家等又岂是好相与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是前朝皇孙,吕轻侠也未必没有用柴建顶替他的可能。

    韩谦与韩家倒戈,促使太后还朝辅政,而非摄政,实际上也极大减轻吕轻侠这些人对李知诰的制肘;而棠邑兵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陷历阳,将寿州军限制在巢州城内,兵锋无法往外伸展,也将使得舒州的东翼变得更安全,使得李知诰能腾出来做他想做的事情。

    因此冯缭渡江回金陵城之前,韩谦就判断双方在配合进攻历阳城这事上,是有合作基础的。

    有些事情,甚至包括李知诰乃是前朝皇孙之事,这时候都无需再对韩道铭、韩道昌保守秘密,冯缭这时候将韩谦的想法原原本本说给他们知道,使他们明白李知诰为何会支持太后辅政这个方案,以及为何会配合棠邑兵对历阳的进攻,以便他们能不加保留、没有顾忌的在金陵配合行事。

    韩道铭、韩道昌震惊半晌都不知道该言语什么,没有想到叙州早在之前就掌握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秘密。

    这时候他们心里也都清楚,韩谦之前在棠邑惺惺作态,说随时抽身离开金陵,返回金陵,主要还是逼他们表态。

    除了解决韩钧身上的隐患,韩谦要求韩氏所有的资源都孤注一掷的投到北岸,实际是要韩家往后以叙州为首行事。

    韩谦或许是担心他们日后会像吕轻侠一般,会对他进行制肘,或者说拖叙州的后腿吧?

    当然了,即便认识到这点,韩道铭、韩道昌心里也只是苦涩一笑。

    即便早初的《疫水疏》以及削藩之策,是出自老三的手笔,是老三暗中筹谋有功,但老三受刑而死都已经有两年半时间过去了,在这时间里,金陵发生惊天巨变,是韩谦悍然潜入金陵,从李普手里夺走桃坞集兵户残部的兵权,征召奴婢入伍,逆转危机。

    即便征召奴婢、打击世家宗阀,会叫人认定韩谦将世家宗阀得罪干净,而行事手段又犯了君臣大忌,再难有重返中枢的机会,但谁又能想到韩谦不仅重返江淮,甚至还在陛下与太后之间游刃有余的获得生存的空间。

    对韩谦所展露的手腕,韩道铭也只能表示叹服,心里却也是再也兴不起去制肘韩谦的念头。

    即便韩谦将来还会继续打压世家宗阀的势力,但韩家与韩谦的利益是天然捆绑在一起,也无需计究一时的得失。

    “呼……”

    韩道铭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子睡着了,靠在椅子上微微打起酣来……

    …………

    …………

    赶到笔架山大营,具体商议淮西禁军配合棠邑进攻历阳之事的是携带韩谦手书的郭荣。

    说实话,棠邑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寿州军再次发动攻势,拿下亭子山东麓大寨,李知诰、杨恩、周数、邓泰等人就很吃惊了。

    他们以为这已经是棠邑兵初编成军的极限,也能理解韩谦将大刺山纳入治下、为棠邑兵在北岸争取一定防御纵深的迫切心情。

    当郭荣说棠邑兵已经做好进攻历阳城,占领巢湖以东浮槎山、青苍山等地的准备,李知诰、杨恩也皆是动容,盯住郭荣,甚至都怀疑他所言有假,问道:“棠邑兵初编成军,不过月余,将卒未得整训,黔阳侯真有把握攻下历阳?”

    “我们也劝侯爷未要如此仓促,但侯爷言,棠邑兵是弱,但寿州军也没有从疲态中恢复过中,也许当下是唯一攻下历阳,切断楼船军从巢湖进入长江水道的最后机会。即便死伤逾半,这一仗也是要打,唯希望新津侯能在西翼,牵制住敌军!”郭荣说道。

    目前寿州军占得战略上的优势,在巢州有五万守军,自然不可能都龟缩在巢州城里。

    事实上以左武卫军、左龙雀军为主,再加上诸州州兵的淮西禁军,兵力保持六万左右,依旧是寿州军驻巢州守军的主要威胁。

    因此,巢州守军有四万兵马进驻巢湖西岸的城垒,目前正积极运入大量的物资修筑这些城垒淮西禁军在东线的庐江大营、笔架山大营,也不是仅仅只守两个点,而是以庐江城及笔架山为核心修筑的一系列营寨城垒,从东南往西北斜拉出近百里、有三四十里纵深的防线。

    巢州守军将主要兵力放到巢州以西,一方面是要最大限度的对淮西禁军保持军事上的压迫,迫使淮西禁军短时间内得不到休整,一方面寿州军更需要形成稳定防线,不仅有利于大宗物资能源源不断、不受干扰的运入巢州,也能更大范围的招揽流民、恢复生产。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寿州军从左右完全控制巢湖,控扼巢湖进入长江的水道,待淮河以及淝水解冻之后,楼船军的战船便能通过这些水道进入长江。

    虽然楼船军暂时没有坚船大船,无法在深阔的长江水道与叙州水营争锋,但他们的水军力量能入长江水道游击之、袭扰之,也能极大割裂大楚东西部的有效联系。

    韩谦要能攻下历阳城、占据青苍山,兵锋能从东岸进逼巢湖,形势不仅对棠邑有利,对舒州也是极其有利的。

    唯一的顾忌,就是初编成军的棠邑兵,能攻下历阳吗?

    韩谦真有决心,以承受棠邑兵半数的伤亡,也要攻下历阳吗?

    即便他们牵制住巢湖西岸的敌军,历阳城池坚厚,短时间内难以猝然攻陷,徐明珍还是能调动大量兵马增援历阳的。

第五百七十三章 巢湖

    巢湖又名居巢湖、焦湖,位于淮西南部,东西延伸一百三十余里,南北宽达五十余里,湖域之广,居江淮之间仅次于洪泽浦,在樊梁湖之上。

    巢湖水系延伸到整个淮西区域,形成淮西水网,上接淮河、下达长江。

    占据巢湖,能对长江中、下游构成威胁,可谓是“窥天堑,金陵危矣”,故而历来都是北方兵马南下的重要通道之一,也是历朝历代江淮争胜时的兵家必夺之地。

    由于巢湖四周地形皆是低山浅丘,上游汇聚四周山岳的溪河水,而下游从位于历阳县西部的濡须山与七宝山之间、经裕溪河流出,曲折蜿蜒六十余里,流入长江。

    裕溪河也是巢湖当世唯一的通江水道。

    作为巢湖南出的濡须口,两山对峙,裕溪河穿流而过,上游是深阔的巢湖湖湾,地势十分险要。

    汉末三国时,巢湖沿岸乃是吴魏双方争夺的焦点地区。

    诸葛亮在后出师表称曹魏“四越巢湖不成”,说的就是吴魏两国在短短八年间就在巢湖地区展开四次大规模的战事。

    孙吴为拒曹魏,于裕溪河东岸的濡须山修筑城垒,称濡须坞,作为吴国水军的陆上据点,又由于位于裕溪河东岸,称为东关,历朝历代都要修整,一直保存至今。

    巢湖沿岸泥沙积淤,而从濡须山往南三四十里纵深,又主要是长江北岸淤滩,使得裕溪河不仅淤积严重,在过去百余年间,河道还多次变迁,通航条件极差。

    特别是濡须山与七宝山之间的地势本身就高,将浩荡的巢湖水挡在北面,秋冬枯水季水位更低,往年断流也是常见之事。

    裕溪河虽然这两年秋冬都没有断流,但百石载量左右的中小型船舶,也是没有办法经濡须口直接进入巢湖。

    即便如此,李知诰率部夺巢滁两州,在大军挺进巢州境内,还是第一时间在裕溪河东岸,在古濡须坞的位置上,进一步加强修成东关寨。

    当然在淮西禁军撤兵后,东关寨一并落入寿州军的手中。

    延佑三年元月二十日,数十艘翼船从南岸的繁昌城出发,横渡长江,经裕溪口进入裕溪河道北进,上千甲卒在何柳锋的统领下,第一批先于东关堡南面弃舟登岸。

    裕溪河即便通航条件极差,但作为当世巢湖唯一的通江水道,东关寨的战略价值也不容忽视。

    寿州军在东关寨驻有两营六百多精锐兵马。

    对于韩谦来说,位于濡须山南麓山脚下的东关寨,不仅是切断巢湖西南岸敌绕经巢湖南岸增援历阳城的必经之路,在攻陷东关寨之后,哪怕是用绞车、哪怕是征用成千上万的纤夫,也能将一批中小型战船硬生生拖过濡须口进入巢湖。

    此时巢湖以北的溪河都还冰封着,巢湖之中没有楼船军的战船,谁能先将战船送入巢湖,必然能占得先机,甚至能逼迫敌军不得不加强巢湖北岸、西岸沿线的防御。

    因此历阳战事的第一仗,毫无征兆的发生在濡须山南麓韩谦将首仗选在东关寨,更为重要的这能直接干扰到敌军将领对他们作战意图的判断。

    寿州军进入滁州境内,在亭子山东麓仓促修建的营寨,仅仅是村寨之上修成,护墙仅有两尺余厚,都经不住冲车猛烈的撞击几次,就轰然倒塌出缺口,但东关寨很早就是标准的军事坞堡。

    东关寨在淮西禁军手里又进行过加强,高逾丈余的城墙厚达一丈三尺,内外侧皆包覆砖石。

    东关寨的城墙,四角有角楼,单面不过三百余步宽的城墙,却还有三座突出城墙、俗称马面的矩形墩台。

    这不仅进一步加强城墙的结构,还能直接从侧面压制攻方附城。

    即便丘山淤滩之间道路不便,但左右的敌军增援过来,也仅需要两三天。

    而此时棠邑兵还没能迂回穿插进来,无法对增援敌军进行有效的阻击。

    此时除了后续从裕溪河口不断调集新的兵马过来,直接在裕溪河两岸登陆,沿濡须山、七宝山往东关寨两翼分散,对来援敌军进行拦截外,对东关寨的进攻更是非常的粗暴而直接。

    上千桶桐油或其他作物榨取的油料,运抵进攻阵地之中。

    十数架旋风炮架设起来后,投的不是石弹。

    进攻如此坚固的城垒,即便两三百斤重的石弹能准确的砸击到其正面,也不可能在三五天间将城墙轰塌出大的缺口;更不要说寨中军民随时都会搬砖木石土填补缺口。

    投的是点燃的火油罐,只要引燃火势,便将成百上千的桐油及其他油料,不计成本代价的投入东关寨,甚至将熔化的铁汁浇入城中,直接而粗暴的破坏城墙防御设施及城中建筑的同时,尽可能杀伤守军将卒。

    数十辆楼车、巢车组装起来,百余将卒皆持强弩,压制城头的守卒,掩护韩豹等悍卒身穿重甲,借助登城车等战械杀上城头。

    守卒都是在血战中成长起来的老卒,反击极为悍勇、激烈,棠邑兵不知道多少战械被摧毁。

    不过,冷兵器时代战械所能发挥的作用再有限,对准备完全的一方来说,也有着难以逆转的巨大优势;六百守军坚守了两天,就被全歼寨中。

    战事并没有因为东关寨守军全歼而停止。

    作为控扼巢湖唯一通江水道的东关寨,战略地位太重要了。

    棠邑兵不计代价的强攻东关寨,也有足够的理由,叫人相信韩谦有争着先将战船送入巢湖争夺先机的决心,再不济后续进入巢湖的楼船军也会被封锁巢湖之中,难以进入长江。

    巢湖西岸的敌军,受到淮西禁军的牵制,没有调兵马来援,但在棠邑兵攻下亭子山东麓营寨,在武寿河口修筑城垒以来,寿州军也加强武寿河以西、滁河以西的历阳县境内的防守;历阳守军从早初的两千人增加到四千余人。

    棠邑兵发动对东关寨的突袭,历阳守将对自己辖下的东关寨,怎么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坐看东关寨失陷。

    历阳守将一面派人赶往巢州城、滁州城请求增援,一面亲率三千兵马,马不停蹄的从濡须山南麓增援东关寨。

    从历阳城到东关寨,不过八十余里。

    东关寨一战进行到第二天午时,肖大虎率领进入濡须山南麓的兵马,便与出城增援东关寨的历阳守军纠缠、厮杀在一起。

    在这时候,周处、林海峥、赵启、苏烈等人则率领集结于亭子山、武寿河等地的兵马一万余众,才悍然出动,最快速度的沿着滁河两岸往西推进。

    周处所部直奔历阳城,他要趁大股守军被调虎离山诱出历阳城之际,对仅剩千余守军的历阳城完成合围,并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历阳城。

    林海峥、赵启率部则要在水营战船的配合下,进入滁河上游地区,拦截从滁州城、巢州城出来的援军越过上游浅窄的滁河增援历阳……

    即便不考虑徐明珍后续还能从寿州、霍州、钟离调动大量的兵马,即便巢湖以西的敌军都被李知诰缠住,徐明珍在滁州、巢州有三万多兵马能够调用。

    相比较之下,棠邑兵的兵力还是要处于劣势。

    即便不考虑训练不满一个月的新卒在总兵力中占比超过半数,韩谦能调用的棠邑兵总人数也仅两万四千余人。

    唯一有利的因素就是棠邑兵借助滁河、长江运送物资、战械及兵马,要比敌军便捷、快速许多。

    当然,叙州数年的积累,使得棠邑兵在兵甲战械方面所拥有的优势,要远远强过刚得相当充足物资补给的寿州军。

    这也使得棠邑兵依赖于战械、依赖于叙州成熟的武官体系指挥,在野战中表现出比寿州军更强的战斗力。

    韩谦因此敢于命令林海峥、赵启、苏烈等人率部直接在滁河北岸,依托浮槎等山的山口隘道等地形结阵,拦截南下增援的敌军。

    在野战中尽最大限制的杀灭敌军,重创敌军的士气,也是韩谦要实施的作战意图。

    毕竟后续激烈的军事对峙,并不会因为他们夺下历阳城就会终止。

    此时他们除了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历阳城,同时还要考虑将敌军压制在滁河北岸的浮槎山以北。

    要不然的话,他们即便夺下历阳城,但叫敌军控制浮槎山建立据占,只要徐明珍从霍州、寿州、钟离调来足够的兵马,就能随时能越过滁河上游浅窄的河道,对历阳城发动反攻。

    那样的话,韩谦打下历阳后,棠邑兵就能从容进行休整的战略意图就无法实现。

    而后续战事一旦演变成梁军主力重新将战略重心从东线转移到西线的局面,棠邑兵极可能将面临一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直到被彻底的打残,中途很可能没有一点休整的机会。

    要知道梁军骑兵主力的调整速度极快,梁帝朱裕将两三万梁军骑兵从东线转移到西线,最快的速度,可能仅需要五六天而已。

    一时间,战事在历阳境内及周边全面暴发,犹以浮槎山西麓的拦截战最为惨烈……

第五百七十四章 错估

    随着霍州、寿州的兵马南下,巢州的守军以徐明珍次子徐嗣昭所部为主。

    照着最初的计划,由徐嗣昭接替温博出任巢州守将,率部主要负责西南翼防御或进攻李知诰所部淮西禁军的战事。

    而温博所部两万精锐步卒,在经过初步休整之后,则都将进入滁州,与便于机动作战的寿州军骑兵主力会合,一方面压制出现在棠邑的韩谦及叙州水营,一方面配合陈昆从钟离出兵,从西翼扰袭淮东,配合梁帝朱裕及韩元齐等人所率的梁军精锐骑兵、徐州兵从北面进袭淮东。

    在延佑二年最后的几天,这样的计划看不出有半点问题。

    从金陵事变之后,安宁宫所控制禁军及寿州军,都没有打过顺心仗,物资又极度紧缺,太多方面需要调整。

    他们也以为水师主力以及最精锐右神武军被歼灭,淮西禁军损伤惨重没能攻下巢州城被迫撤走,更需要休整。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从来都不是以人数来衡量的,故而韩谦在棠邑大肆的征兵买马、短时间内将成千上万的精壮民勇编入营伍,寿州将吏同样不以为韩谦短时间内有大规模发动攻势的可能。

    叙州常备兵马仅三千人,事实上他们反复确认过,韩谦从叙州调了两千人马过来辰州洗氏、思州杨氏、业州田氏与叙州向来不睦,思州民乱祸及思业两州,都猜测到是韩谦在背地里搞手脚,这样情形下,韩谦也不可能一点兵马都不留在叙州算上江州兵、广德府兵,韩谦在棠邑仅有六千经过训练的老卒可用。

    还要考虑江州兵、广德府兵作为地方兵备,兵甲装备训练等要弱于禁军精锐。

    韩谦当初在茅山组建赤山军,前期除了有桃坞集兵户残部的底子外,主要还趁着楚州兵马与安宁宫对峙,无法分心南顾的情况下,先拿京畿南部的世家宗阀动手练兵。

    在攻陷尚家堡之后,韩谦又迅速率部转移到浮玉山与界岭山之间的郎溪、广德整训,拉开与楚州兵马的接触。

    在再度拖延一段时间之后,待各方面的条件相对成熟之后,韩谦才最终拿同样是短时间内仓促大规模扩张的宣州兵决战,为岳阳兵马东进打开局面。

    不管怎么说,赵明廷、温博、文瑞临,乃至徐明珍都不会轻视韩谦统兵作战的能力,也认定韩谦想到整编出一支两万多人规模、有战斗力的兵马,同样需要时间。

    韩谦毕竟是人不是神。

    不要说战场经历多次血腥拼杀了,没有经过充足训练的新卒,协助守城没有大问题,但在野战或参与攻坚作战,会暴露出大量的问题。

    韩谦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滁州北岸接连发动两次较大规模的战斗,寿州将吏觉得也能够理解。

    韩谦背依金陵及江东广阔的地域以守棠邑,怎么都不会甘心在北岸被压制在一座孤城。

    只要兵力允许,甚至不惜付出一点伤亡,都要掌握有纵深的一片区域,才是名将所为。

    不过,包括温博、赵明廷、文瑞临等人在内,都认为在这两仗之后,早早编就的棠邑兵已经被压榨到极限了,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有大的动作了。

    之前两仗,棠邑兵依仗战械之利,伤亡要比寿州军少很多,但战死沙场的将卒不会低于两千,受伤而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的将卒,也应该超过两千。

    他们有理由相信韩谦手里的精锐老卒,在这两仗中消耗极大。

    即便棠邑兵的规模接下来的十数日时间内,还在不断的扩大,但寿州将吏都同样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棠邑兵的战斗力只会被摊得更薄,野战及攻坚作战的能力会变得更弱。

    大楚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之前,失地的左广德军旧部就秘密组建赤山会,是徐明珍、温博等寿州将吏所预料不到的。

    除了两千精锐会众外,赤山会还提供两千多船工、水手编入叙州水营,确保韩谦从叙州调来的两千精锐里,能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数,都作为骨干编入能登陆作战的战卒。

    韩谦能用的精锐老卒,仅这两点,徐明珍、温博等寿州将吏就少估算近三千人。

    棠邑兵短时间内急剧扩大到两万四五千兵马,以前者计算,精锐老卒比例仅两成稍多一些。

    再加上徐明珍、温博等人误以为浦阳、亭子山两仗,棠邑兵老卒伤亡极大,会令棠邑兵的老卒占比,更大幅度的下降锐减。

    而以后者计算,棠邑兵精锐老卒比例将近四成。

    倘若将由左广德军旧部为主的广德府民勇计算在内,棠邑兵精锐老卒占比则超过五成。

    浦阳、亭子山两仗,棠邑兵看似伤亡惨重,但实际并非如此。

    韩谦在棠邑编兵为伍,新老卒并非平均分配,而是甲类营、乙类营进行区别。

    甲类营的精锐老卒占比,要比乙类营高得多,一个差不多占到七成,一个则仅有两成。

    浦阳、亭山两仗,主要是以乙类营充当主力,更精锐的甲类营则部署在侧翼,主要通过前插打反击等方式,稳固局面,分担乙类战营的的压力。

    韩谦如此安排,一是如此残酷的消耗战中,他只能狠下心,更多的拿新卒当消耗品,一是要麻痹徐明珍、温博等人的判断。

    实际上浦阳、亭山两仗逾四千人的伤亡,对棠邑兵的战斗力影响,相当有限。

    还有一点是徐明珍、温博等寿州将吏所忽视的,那就是叙州的武官培养体系。

    他们以为寿州三千常备兵力,基层武官数量顶多保持在三到五百人的样子。

    即便扩编时,大批老卒能提拔上来,但这些老卒要适应指挥十数人规模的小队进行作战,还是需要一个较长时间内的学习、适应过程。

    即便金鼓战旗等作战讯号的学习,对不识几个字的大老粗们而言,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痛苦的事。

    事实上,叙州除了七县五十余乡形成以左司子弟为基础的胥吏团体外,三千常备将卒接受过一年期以上的识字及基础作战指挥培养的,便超过一半。

    金陵事变后,林海峥、赵无忌、周处、冯宣等人一度离开叙州兵指挥体系,到各县执掌县政。

    韩谦如此安排,除了是方便腾出位置,使赵启、何柳锋、肖大虎、窦荣、魏续、郭却、奚发儿、林宗靖等人担任营指挥一级的将职,同时也是方便林海峥、冯宣、赵无忌等人在统兵作战之外,去适应处置更复杂的军政事务。

    韩谦同时将三千州兵,以哨队为规模,轮流拆散到诸乡参与驻防、工造、屯垦、开垦河渠、缉盗捕寇等事,除了更充分利用三千州兵的人力外,也使得队率一级的基层武官得到充分的实践培养队率一级的武官与乡巡检使及乡佐吏之间的调动也是频频发生。

    韩谦胁裹左司斥候、子弟、工师进入叙州时,就已经着手利用有限的资源,成体系的培养各类人才。

    徐明珍、温博为首的寿州将吏不能深刻认识这一点,对短短一个月就急剧扩编到两万四五千人的棠邑兵的战斗力,怎么可能有精准的判断,继而又怎么可能准确判断韩谦的作战意图?

    甚至接到棠邑兵乘战船向进入裕溪河,进攻东溪关的消息时,绝大多数的寿州将吏,还是认定韩谦是急于争夺对巢湖通江水道的控制权,确保楚国东西两地的联络不会受到削弱。

    这时候滁州、巢州的守军反应还是缓慢。

    大家都清楚裕溪河积淤严重。

    即便东关寨一时失守,叙州水营的战船想进出巢湖也极困难。

    绝大多数的寿州将吏认为他们掌握着巢湖东西两岸大多数的战略要地,不要说他们认为东关寨能坚持多日,而即便东关寨一时失守,他们也很容易从左右包抄夺回来。

    温博当时意识到一些问题,但他个人很难说服心存懈怠或者说想着更稳妥增援历阳及东关寨的其他将吏。

    待到历阳守军主力被调虎离山、引诱出城,待到周处率兵马进围历阳城,待到林海峥、赵启、苏烈率部进入预定的拦截区域,徐明珍、赵明廷、文瑞临等人彻底明白韩谦的作战意图。

    这时候,他们从巢州城、滁州城派出的援兵,一是总数仅有四千人,另一个这点援兵,在棠邑兵小股侦骑的扰袭下行动迟缓,都还处在发源于浮槎山的滁河、柘皋河以北。

    在温博的建议下,徐明珍当即传令从巢州城、滁州城增援历阳的两路援兵以及被引出历阳城,到濡须山南麓的历阳守军就地结营防御,避免仓促与棠邑兵野战。

    历阳守将乃是温博的部将,历阳县又临时划入滁州战区,他不仅接到的军令是徐明珍、温博共同签发,其部同时已经在濡须山南麓,与肖大虎所部对战了一天,没有讨到半点便宜。

    历阳守将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

    看到周处率部往历阳城下直插而来,他没有奢望能在短时间内击溃濡须山南之敌,也没有奢望在没有解决山南之敌的情况下,能及时撤入历阳城,历阳守将选择率部退入濡须山东南麓的一座浅谷,结阵待援。

    而事实上,只要他所部能坚守在濡须山南麓,不被歼灭掉,便能将更多的棠邑兵牵制在历阳境内进退不得,无法腾出手来进入其他战场进行增援作战。

    除开历阳守将第一时间遵令行事,应对无错外,从巢州城、滁州城领兵增援历阳的将领,即便接到徐明珍的军令,却还是自恃所部乃是精锐骑兵,试图趁着棠邑兵在浮槎山东西两翼立足未稳,杀棠邑兵一个措手不及。

    温博亲自赶到浮槎山西麓坐镇,主要是因为从巢州城南下的第二波援军四千兵马,是他留在巢州城暂时还没有来得及调入滁州的部属。

    不过,他与第二波援军进入浮槎山西南麓的战场,第一波从巢州城南下的两千援兵,已经在棠邑兵仓促建立的简陋防线上,撞得头破血流。

    损失八百余精锐,不要说冲散棠邑兵在柘皋河上游建立的阵地了,甚至都没能交换到棠邑兵多少伤亡。

    从浮槎山以南,从东麓绕到西麓,没有直接的河道相通。

    滁河源出浮槎山东南麓,就往东流淌,而与巢湖相通的柘皋河,又是从西南麓直接往西流淌,滁河与柘皋河之间没有溪水相通。

    而即便浮槎山东南的滁河上游水道,也已经变得又浅又窄,要不是冰天雪地的,骑兵都可以直接淌水过河。

    大规模的物资一两天之间很难运到浮槎山以西。

    林海峥主要也是依赖早就准备好的两千多骡马,第一时间从武寿河西岸拖拽战车、战械,进入预设的拦截阵地。

    即便在敌主力援兵赶来之前,林海峥能多一天时间内的准备,防线也谈不上完善。

    而既然已经判断出韩谦等人的作战意图,温博心里也很清楚,就算历阳城失陷,他们也绝不能叫棠邑兵在浮槎山两翼建立稳定而坚固的营寨。

    到时候不要说反攻夺回历阳城了,巢州与滁州城的联络也将被切断。

    也就是说,到时候只要棠邑兵沿着浦阳河往北推进,兵锋抵达五尖山脉南北两段之间的磨盘谷,滁州城反倒会陷入棠邑兵的合围之中。

    温博一边派人去见徐嗣昭,叫他从巢湖西岸尽可能抽更多的兵马过来,一边直接指挥部属,在结营整顿的同时,便分兵轮番对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的拦截阵地发动强攻。

    此时何柳锋已经率部攻下东关寨,进攻历阳城的兵力已经足够,何柳锋一方面分兵去跟肖大虎会合,进攻退守濡须山东南浅谷的敌军,一方面着韩豹带着四百多甲卒,沿着濡须山东麓,翻山越岭,赶往六十里外的浮槎山西麓,增援林海峥。

    另一方面,从江州征调过来的两千多民勇,也已经差不多在何柳锋率部攻下东关寨的同一天,抵达裕溪河两岸。

    这时候这些民勇,他们都赤|裸着胸膛,赤足踩踏在河滩冻寒刺骨的淤泥之中,纤绳深深的勒入他们的肤肉之中,他们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艘艘尖底都陷入河底淤泥之中的战船,一步步往前拖动。

    从浮槎山西麓到巢湖东岸的湖湾,有三四十里延长的柘皋河相通。

    只要能有一部分水军战船通过濡须口进入巢湖,继而进入拓皋河,就能极有力的支撑林海峥率部在浮槎山西麓的拦截作战。

    而大批从江州等地运抵的物资,经裕溪河运抵东关寨,在东关寨卸船后只要走不到十里的陆路,就能到濡须口再度装船,送入浮槎山西麓用于修建营寨。

    这条路要比此时已经被小股敌骑渗透的浮槎山南麓陆路运输方捷、快速、安全得多……

    除了田城、冯宣、高绍留在棠邑、亭山、浦阳三地坐镇,元月二十三日,韩谦在韩东虎、韩成蒙、冯翊、奚荏等人的陪同下,赶到东关寨坐镇。

    此战成败,一个关键点是能不能顺利攻下历阳城,能不能顺利歼灭历阳境内的敌军,使棠邑兵在滁河以南连成一片,进退自如,不会被敌军切割在几个战场之上不能快速相互增援。

    另一个关键点,就是能不能成功在浮槎山西麓建立据点,将巢州方向的敌援拦在浮槎山、柘皋河以北。

    韩谦到东关寨,一方面是方便亲自督促诸部对历阳境内敌军的进攻,一方面是后续对浮槎山西麓战场的增援,都将主要经过东关寨中转,另一方面也是为更方便说服驻守京畿以西诸城的守将,出兵协同棠邑兵作战。

    水师主力及右神武军覆灭,除了李知诰在舒州统领的淮西禁军外,还有侍卫亲军负责守御金陵城,还有以早期的袁洪州兵及后期的江西招讨军为基础、以寿王(豫章郡王杨致堂)世子杨帆为都指挥使的右龙武军分守京畿诸县。

    杨帆的都指挥使主将牙帐,就设于东关寨东南五十余里的采石城,金陵城以西的繁昌、采石、南陵等京西地区,驻有右龙武军一万精锐。

    侍卫亲军与右龙武军是拱卫京畿的最后战力,轻易不会出动。

    对大楚君臣而言,甚至宁可长江北岸都尽失敌手,这最后的战力也不会轻易押上去决战。

    淮西、淮东尽失,大楚只要能坚守住金陵城,还能期待江东、两浙、江西、湖南诸州能源源不断的组织兵马过来增援。

    要是连最后这点拱卫帝都的战力都输得一干二尽,梁军渡江就能拿下金陵城,大楚还能有多少垂死挣扎的空间?

    不过,在韩谦出守棠邑,使北岸局势出现趋稳的可能之时,枢密院也便授权杨帆可以调动右龙武军的一部分兵马,到北岸与棠邑兵协同作战。

    右龙武军愿不愿意协同作战,主动权不在韩谦,他只能着冯缭、冯翊等人极尽可能去游说、蛊惑。

    右龙武军战斗力不是很强,从早期袁洪州兵参加削藩战事起,主要的将领武官在杨致堂、杨帆父子的率领下,都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实际上也不乏有渴望建功立业的将领存在。

    而只要有这样的将领,他们又能站出来主动跟杨帆请战,以及进入北岸临时接受韩谦节制参战的人马规模,即便受到重创,也不会影响到右龙武军的根本,杨帆也不会拒绝,甚至会积极支持。

    李普被贬为民,枢密院就剩周炳武一人担任枢密副使。

    倘若杨致堂想顶替李普担任两大枢密副使之一,甚至更进一步,以禁军诸行营都指挥使兼领枢密使,右龙武军实在也需要一些亮眼的表现。

    最终除了右龙武军有两千兵马,渡江进入北岸,参与对退入濡须山东南麓浅谷之中的敌军进行围攻外,二十五日,谭育良使其弟谭修群率三营天平都将卒以及乔维阎率五百武岗县兵及义勇,抵达东关寨。

    右神武军覆灭的消息确认之后,朝廷就往诸州颁布勤王诏。

    一方面诸州县集结州兵民勇、准备远征所需的战械物资需要时间,另一方面形势崩坏之际,最先赶到战场的注定会伤亡惨烈。

    即便对大楚忠心耿耿的地方官员,也没有几个愿意成为他人建立赫赫勤王功勋的垫脚石。

    勤王诏想要发挥作用,想要集结到足够多拱卫金陵的勤王兵马,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有效的。

    不过,只要有勤王诏颁下来,不要说率天平都守婺川河谷的谭育良了,乔维阎率邵州武岗县兵及义勇奉诏行事,邵州刺史兼左神武卫都指挥使柴建也不能公然阻拦。

    乔维阎率武岗县兵战斗力不强,这时候顶替东关寨的一部守兵,以拦截试图从七宝山南麓东进的敌军。何柳锋则奉命率顶替下来的一营精锐,与谭修群所率增援过来的天平都三营精锐,乘已经硬拖入巢湖之中的战船,赶到柘皋河的上游。

    此时,林海峥所部在浮槎山西麓坚守了四天,伤亡已经超过三千人,被摧毁的战械更是不知凡几。

    此时温博在浮槎山的西北麓,在扣除三千多人的伤亡,还额外聚集八千骑兵、步卒,本以来再强攻一两天,就能将当前的棠邑兵击溃,打开增援从浮槎山进援历阳的通道,但看到两千多援兵赶到,他内心深处禁不住泛起一阵绝望。

    虽然他们在兵马人数上还占据绝对的优势,但他统兵这些年,新增援过来的楚军是何等的精锐,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谭育良率起义军接受招安,整编天平都六营精锐驻守婺川河谷。

    这六营精锐本身都是起义军老卒,除了谭家子弟,也有像刁瞎子等一批叙州武官继续隐藏身份任职其中,在接受招安后,驻守婺川河谷,钱粮兵甲等补给都是照叙州兵的标准供给,休整近一年时间,各方面都可以说是达到最巅峰的状况。

    谭修群所率这三营步甲,除了扩编的潜力及大中型战械装备等方面要弱,但同等规模的野地冲阵,精锐程度不会比叙州兵稍弱,甚至要比编入大批新卒的棠邑兵要强出一截。

    这么一支生力军进入战场,怎么叫温博不惊?

第五百七十五章 鏊战

    谭修群、何柳锋率部登岸之前,林海峥已被迫放弃北侧矮山之间的简营,退到柘皋河上游支源之一的石泉溪南岸,整顿阵脚。

    除了林海峥率第一批进入浮槎山拦截敌军的四千余人马外,后续韩谦又陆续从诸部抽调韩豹等精锐赶过来增援,四天时间于浮槎山集结兵马逾七千人,差不多将棠邑兵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用在拦截巢州试图从这一侧南下的敌援之上;此外还有赵无忌、韩东虎率骑营、侍卫营八百余精锐,在浮槎山南侧游击。

    敌军在温博的率领下,攻势既凶且猛,无畏牺牲,四天鏖战便叫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就累计伤亡三千余人,剩下的人也是精疲力竭。

    林海峥所部最终还是没能北侧矮山站稳阵脚,几天来抢修的营寨也被迫放弃掉,大量战械在撤退时纵火烧毁,退守第二道防线。

    石泉溪这一段看似有百余丈宽,却因为初春水浅,铺满鹅卵石的河床大多数地方都直接暴露出来,仅有一湾浅水流过,跟夏秋时雨季溪水漫溢涯岸根本不能比。

    这样的溪河,不足以形成地形的障碍,也就不足以限制寿州军强攻过来。

    敌军仓促间没有条件在下游河道搭设浮桥,但石泉溪流入柘皋河主水道这七八里长、半干涸的溪床,可以说是寿州军快速进援历阳的主要缺口。

    温博打得太坚决了。

    由于浮槎山东麓地势更为险陡,滁河上游在山岭间有数条溪河与起伏不平的低矮岭嵴,将十数里方圆的地形切割破碎,不利骑兵突击,温博第一时间,也就是三天前,将能集结的近四千骑兵都集中到西麓来。

    棠邑兵配备重盾、各式轻便战车外加强弩、蝎子弩,轻骑兵没有重甲,甚至还缺少足够的弓弩,很难从正面突击步卒防阵,但一股股直接趟过溪河浅水,绕到石泉溪的南岸,将林海峥所部与集结于柘皋河主河道里的水营战船以及其他地方的棠邑兵联系切割开来,拦截林海峥所部后续所需的补给,却十分有效。

    赵无忌、韩东虎率八百多将卒进入浮槎山南麓,但人马数量劣势太大,不足以与敌骑在空旷地带对冲,主要利用地形游弋两翼,用射速更快、更密集的臂张弩,与进入石泉溪南岸的敌骑纠缠作战,还是要略占优势,却没有办法将敌骑从石泉溪南岸驱逐出去。

    历阳城位于青苍山、濡须山、乌鱼岭等湖东山岳的围裹之中,温博见识到棠邑兵作战的韧性,知道仅仅将两三千,甚至更多的骑兵用到柘皋河、滁河的南岸,也没有办法将棠邑兵从历阳城下驱逐出去,甚至都无法从青苍山、乌鱼岭等山岭的山隘涧谷中间穿过去,接援正在濡须山东南麓被围攻的那部分兵马。

    他们必须在浮槎山西麓打开步卒南下及粮秣补给运入历阳的通道,这样才有可能将棠邑兵驱赶出去。

    骑兵从侧翼突击、持盾步卒从正面进攻,对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仓促所建防线的凿穿打击连着四天都没有停止过,并最终迫使林海峥放弃北岸营地。

    而由于与其他诸部的联络被进入南岸的敌骑切断,得不到更多的补给,而之前的激战以及放弃北岸营地,大量战械被摧毁,更难以压制敌骑的突击,林海峥一度都怀疑剩下的兵力还能叫他在石泉溪南岸坚守多久,直到谭修群、何柳锋及时来援。

    谭修群率两千将卒,乃是乘船而来。

    冬季阮江、长江,水流平缓,巨帆兜风而下,速度快且平稳,将卒没有太多的不适,养精蓄锐多日,在柘皋河上游登岸,正是精力最充沛之时。

    他们登岸地点,距离林海峥所部还有**里地的空档,这个空档被原本趟水渡过石泉溪到南岸的两千多敌兵切割开来。

    登岸后,谭修群直接使何柳锋率领攻打东关寨就伤亡不轻的一营将卒,在滩头建立营地,他亲率三营兵马,以品字形沿石泉溪北岸,以盾车、塞门刀车、偏厢车等掩护侧翼,对抗一**骑兵的冲击,交叉往西推进,重新打通与此时驻守石泉溪上游的林海峥所部的直接联系。

    骑兵强过步兵的地方,除了机动性强、利于迂回包抄进攻之外,在正面战场上接战时有居高临下的高度优势,利于左右砍杀,也更利于突击作战,撕开对方的阵型。

    浮槎山以及更东面的乌鱼岭,与南面的青苍山之间,是一片东西长约四五十里,南北却仅有六七里宽的狭长谷地,棠邑兵在主要隘口涧谷都塞以甲卒,这就限制住敌骑兵在这一地区的机动迂回。

    这时候步阵以种种战械、重盾掩护侧翼,又装备大量的弓弩,将敌骑挡在外围,也就不存在步甲在敌骑之前进退两退的困境。

    赵无忌、韩东虎率骑兵杀过来,与谭修群会合后,只要敌骑敢接近过来,步卒守住中路,骑兵从侧翼快速突击,以弓弩射击,交叉突进,攻势更是犀利。

    敌骑连弓弩都匮缺,见形势难有作为,纠缠半天也不得不赶在天黑前退回石泉溪的北岸以作休整。

    谭修群在入夜之前,率部与林海峥会合,何柳锋也随后赶过来。

    他们仅守石泉溪南岸,很难彻底的封锁敌骑进出,更为重要的,韩谦的意图是要完整的从东西两翼控制浮槎山,故而他们还是要尽快杀过石泉溪南岸,夺回北岸营地。

    甚至还进一步,还要在柘皋河主河道与北岸营地之间,再建一座营寨,形与南岸的营寨形成交叉封锁的纵深,才算是在浮槎山西麓建立相对稳定、不惧被切断的防线。

    当夜星月满空,拟定好作战方案,除了伤亡近半的林海峥所部继续留在南岸休整外,谭修群、赵无忌、何柳锋率兵马涉水渡过石泉溪,对刚刚占据北岸营地都没有一天的寿州军发动进攻。

    寿州军在北岸,除了人马规模占优外,仅仅空得一座烧残的营寨,什么战械都没有,除了因地制宜准备了一些擂木滚石外,连箭矢都已经严重耗尽。

    而无论是谭修群、董泰等人所率领的天平都兵马,还是赵无忌、何柳锋所率领的精锐,擅长山地作战,也擅长小队规模作战,这都决定了在视线受限、传令不便的月夜,作战要比当世的所谓精锐强得多。

    赤山军攻郎溪,最关键的两场狙击战能够获胜,也在于赤山军的日常训练以十数人规模的小队为单位进行配合作战。

    这个除了与敌军厮杀时,能有更强的作战韧性,更稳定,不会因为混乱或被敌军切割就立时溃败,这处的优点在夜战中,更能充分的体现出来。

    连夜渡石泉溪进攻,除了不叫敌军有更长时间的准备,除了担心每拖过一天便会有更多的敌援赶到外,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赵无忌、谭修群、何柳锋对夜战有更强的自信。

    北岸营地虽然建在一座矮山上,但山势相对平缓,紧挨着石泉溪北岸隆起约有十数丈高,除了西面、北面,步甲越过石泉溪,甚至可以直接从南面对营地发动攻势。

    林海峥在此结营的目的,主要还是要将敌军拦住、拖住,防止敌军从侧面绕过来,这就要营地能更大范围的控制石泉溪沿线,而不是将营地建到易守难攻、偏于一隅的险陡之地。

    那样的话,温博直接分出一部精锐兵马,封堵住营地的出入口,其他兵马便能绕过去,增援历阳。

    营地要更大范围的控制北岸地区,不能建于太偏隅的险地,这使得林海峥之前受到持续数日不歇的攻势,就支撑不住,不得不临时撤到南岸。

    当然,赵无忌、谭修群、何柳锋想要进攻此地,也没有地形上的特别障碍。

    看到谭修群等人连夜渡河攻过来,温博也是暗暗吃惊,虽然他们在兵力上占优,但温博有苦心里自知。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清楚这一仗,他没有选择退却的余地,必须坚守到后续援兵赶到。

    而他们只要能在石泉溪北岸站稳脚,即便历阳城落入棠邑兵的手里,他们就没有输掉先机。

    一方面是他们保住巢州与滁州的联系,能将一部分楚军残兵继续封锁在五尖山脉之中;另一方面是控制浮槎山,待他们从霍州、寿州集结更多的精锐,等梁国支援过来的粮钱物资,转变成将卒体内的气力,转变成压制住棠邑兵进攻的兵甲战械,之后想要收复诸山环抱,没有河道能供叙州战船直接进行驶入城下的历阳城,又能有多少难度?

    只是新抵石泉溪北岸的兵马太精锐了,明显要比之前棠邑兵,还要强出太多也许从这点上,便能判断思州民乱乃是韩谦在幕后纵容,要不然思州乱军接受招安整编的天平都,怎么可能如此精锐?

    在混乱、崎岖的夜战战场之上,笨重的战车显然不可能直接用人力推到半人高的营地护墙前,主要部署在两翼,压制寿州骑兵从两翼进攻过来。

    不过,叙州也建造一些轻便、更坚固的战车,在披甲精锐步卒的簇拥下,沿着渐高的山坡强攻营地……

    温博心里知道守住北岸营地的重要性,但事态的发展,并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过去四天,寿州军集结于浮槎山西麓的兵马高达一万一千余众,骑兵四千,步卒七千,为攻下营地也付出三千余人的伤亡。

    在兵甲战械处于那么大的优势,又失去在石泉溪北岸建立阵地的先机,温博还能以相当的伤亡,将林海峥所部赶到北岸去,已足以自傲。

    不过,问题是除了寿州骑兵伤亡较轻,他早初依赖于守巢州城的七千多精锐步卒,在之前的战事中伤亡近三千人,已经可以说是惨重之极,此时又是守营的主力,寿州骑兵乃是徐明珍的嫡系兵马,撤到北岸,依旧散在外围,负责侧翼的牵制。

    这部分兵马在仅仅休整一天后,就要面对龙精虎猛的天平都悍卒强攻过来,所承受的压力之大,常人难以想象。

    即便形势危急,温博亲率扈随,进入战场挽回劣势,但也不可遏制的看着天平都精锐从南面、西南杀入营地,将其部杀得节节败退;而寿州骑兵从侧翼厮杀了一夜,也没有撕开何柳锋及赵无忌、韩东虎等人率部拦截……

    不想全军崩溃,温博于次日午时不得以在骑兵的掩护下,率残部北撤暂作休整。

    待到黄昏时分有新的援兵赶到,温博再想对夺回北岸营地的棠邑兵部署新的攻势之时,这时候传来困守濡须山东南浅谷之中的兵马为棠邑兵击溃的消息。

    这一刻,温博只能选择率部往西北,撤到巢州城东南的桃峪坞营寨休整。

    濡须山东南浅谷那部兵马,乃是从历阳城中被调虎离山引诱出来的三千精锐,他们的存在,至少能将三千多棠邑兵以及从南岸增援过来的两千多右龙武军牵制住。

    濡须山东南浅谷战事的结束,不仅意味着历阳城中仅剩的千余守军,士气将受到惨重的打击,也意味着韩谦最快在一天时间之内,能将最多高达五千兵马送入浮槎山西麓战场。

    不仅他这边短时间内无法再继续组织进攻,率部在浮槎山东麓鏊战数日的赵明廷,甚至都没能撕开赵启、苏烈率部所结成的防线,这时候就更只能偃旗息鼓,选择暂时后撤休整……

    …………

    …………

    韩道昌代表度支使司督运钱粮,赶到浮槎山西麓,已经是历阳战事结束后的第十天,这时候一座进经加固后的崭新营寨在石泉溪北岸屹立而起,激烈战事的痕迹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为限制敌骑趟水渡过石泉溪,两千多从京畿诸县征调到北岸来的民夫,正沿着石泉溪的南岸修筑一道矮栅墙。

    这道矮栅墙往东延伸到柘皋河的主河道东岸,往西延伸到浮槎山崎岖的山岭之中。

    这道矮栅墙除了能限制敌骑快速渗透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汛季时,能将浮槎山以及北部低山丘岭间的汹涌来水,都约束在石泉溪河道之中,不至于使得柘皋河以南、巢湖以东、青苍山以北的这一湖湾地区洪水泛滥,从而变得利于耕种。

    除了夹于柘皋河与青苍山的湖湾地区能进行大规模的屯垦外,濡须山与青苍山之间的临湖低洼地带,只要能够花费大力气修筑圩堤,能屯垦的新田也将高达十数万亩之多。

    这两个区域的屯垦,修筑圩堤的压力在濒临巢湖的一侧,但前后加起来仅需要修筑十里长的大堤,要比沿江修筑两百余里的遥堤,难度要小多了。

    是的,早前的江堤修筑计划是一百余里,但那是从武寿河口算起的。

    现在将武寿河到裕溪河的滩地都要计算在内,沿江遥堤的修筑规模就直接加大了一倍还多。

    而这个春季,就要对棠邑兵的将卒眷属进行授田。

    在浮槎山西麓驻营形成稳固的防线后,在巢湖东岸屯垦,并将历阳城周边的田地拿出来进行分配,才是更现实的方案,而到秋季棠邑便能直接有新的收成,能极大减轻赈济上的压力。

    韩道昌已经看到韩谦所拟的棠邑兵募卒及抚恤草案。

    所有应募入伍的棠邑兵将卒,其眷属视田地好差,皆授十到十五亩的口粮田,有斩级之功、重残及战殁的将卒,再加授十到十五亩的口粮田。

    韩谦并不希望棠邑兵的功勋将卒转变成新的地主,直接的田地赏授以三十亩良田为上限。

    应募将卒的兵役以三年为限,除开口粮田外,兵饷每月合粮谷一石,所有的兵甲、马匹乃鞋服等生活必需品,皆由营中给授。

    三年役满后,退入预备营,五年期间内,每年需要接受三个月的备战,备战期兵饷照正卒授给,其他时间减半授给。

    五年预备期过后,除了战时需要接受征召外,平时自谋职业,但军营会再减半发给贴补,直至终身……

    这是韩谦早就有叙州推行的募兵制,韩谦虽然年前从叙州抽调两千精锐,但有一批退入预备役的老卒,目前叙州的州兵规模已经恢复到三千人规模。

    新一批的武官、胥吏以及一千名战卒精锐,正从叙州赶赴增援棠邑的途中。

    当然,在看过韩谦这份方案后,韩道昌到现在心情还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这份方案太耗钱粮了。

    大楚目前正结合部兵制推行军府制,目前差不多已经在禁军、侍卫亲军体系全面实施。

    军府之兵户,除了最初得授一部分田地耕种外,往后世代都需为兵户,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不能中断,除了获得军功脱籍外,要不然都没有资格选任官吏。

    而除了战功赏赐外,兵户编入营伍防御征战,平时不仅没有额外的兵饷,还要自备兵甲刀弓,甚至每十到十五户都还承担一匹战马或其他军畜的养护,负担极重。

    军府兵户除了能比流民稍稍安稳一些外,实际承受了极大的压迫跟剥削,但这种制度极大保证中枢有充足的精锐兵源外,也无需承受多重的财政负担。

    而要是照韩谦草拟的方案,棠邑兵每一名正卒的军费开支,将是禁军及侍卫亲军正卒的两到三倍。

    韩道昌虽然从政的时间不长,对军政事务不甚了解,但他长期负责韩氏族产的经营,这里面的帐他还是算得过来的,心里暗叹,韩谦要在棠邑维持两万人规模的兵马编制,哪里是投一百万缗钱粮就够的?

    每年投入一百万缗钱粮,也未必够啊!

    除此之外,韩谦还要韩道铭、韩道昌在朝堂之中为左广德军旧部争取一项特权,就是所有参与过金陵战事的左广德军旧部将卒,愿意从新应征编入棠邑兵,兵役期从他们当初加入赤山军或左广德军算起,之前没有授足的口粮田,或因为种种纠纷失去口粮田的,都可以从棠邑重新照新标准授给或补足。

    这也意味着左广德军旧部最早的一批人,到明年初就能完成三年兵役期,转入预备役……

    ps:

    活动预告:

    五一劳动节,劳动最光荣,“劳模”韩谦后续还会有什么神鬼奇谋呢?

    五一期间在《楚臣》圈子举行【精彩书评征集】活动,内容不限于剧情猜测、人物点评、同人番外等等。

    请兄弟们关注圈子的置顶活动贴,精彩好礼等着大家。

第五百七十六章 裕溪河

    历阳战事以千余守军出城投降划上暂时的句号。

    这一战最激烈的,并没有发生在历阳城的攻夺上。

    淮西禁军仓促撤走后,温博遣兵接手历阳城的防御,自然也是深刻意识到历阳城雄峙巢湖、长江的战略地位,考虑到楚军反扑北岸会进攻历阳,因而除了精锐守兵,也是将当时手里所剩无几的床子弩等战械优先送入历阳城,就是想着加强这么一座雄峙巢湖东岸、南窥长期的重镇的防守。

    周处率部进逼城下,在城池高险、四周有护城濠环护的历阳城前,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能强攻下来。

    仅仅将十数架笨重的壕桥车部件,通过江滩运到城下组装起来,打开直接进逼城墙脚的通道,就很费了一番气力。

    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架起来的旋风炮都还没有将历阳城西城楼轰塌内,先是被围困濡须山东南的敌军被击溃,继而是温博、赵明廷被迫率部后撤,放弃进援历阳的计划,历阳守军见坚守无望,外无援兵,最终选择投降,而这时周处所部在历阳城下总共就损失了数十名将卒,战事自然是远谈不上激烈。

    不过,攻陷东关镇,在濡须山东南围攻击溃三千敌兵,以及在浮槎山西麓以及滁河沿岸拦截敌援,战事之激烈、损失之惨重,与浦阳河口一战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比较浦阳河口一战,现在又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南线寿州军紧缺的物资条件得到进一步的改善,战斗力也恢复到相当程度,这使得棠邑兵的伤亡也要比前两次战事惨重得多。

    棠邑兵在几个战场牺牲的将卒,加起来累积高达四千余人,受伤者更是高达五千余人。

    如此惨重的伤亡,使得棠邑兵持续作战的能力大减。

    韩谦为了维持将卒士气不陷入低落,授田等事也必须保持与浮槎山、滁河防线建设同步推进。

    不过,寿州军在历阳境内的五千守军,除了被歼近两千人,逾三千人因为道路被截断,只能选择投降或被俘这些对寿州军而言,是净损失。

    此外,试图突破棠邑兵在浮槎山及滁河沿线的拦截南下增援,寿州军也累计有七八千人的伤亡,兼之又没能夺得继续发动进攻的有利地形,其短时间内也没有继续进攻棠邑兵浮槎山及滁河防线的能力。

    短时间内,双方在巢湖以东,沿滁河、浮槎山一线的对峙暂时算是稍稍缓和下来,形成一个新的平衡。

    此时淮河冰层消融,由于淮河两岸的堤坝年久失修,上游形成的凌汛漫过残堤,使得淮河中游南北两侧的颍徐霍寿等州,在雨季来临之前,就洪水滔天,道路河渠被冲毁。

    这也使得梁国腹地往南输送物资变得极其缓慢,这对韩谦守棠邑是个好消息,不用担心寿州军短时间内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反攻。

    不过,潜入巢州北部的斥侯,也察觉到寿州军在寿州南部大规模征用民夫,疏浚南北淝水间的渠道,应是总结历阳一战的教训,想着以最快速的速度,将楼船军一部分战船,部署到巢湖北岸地区。

    同时,寿州军在滁州的兵马,在磨盘谷南侧修筑营寨城垒,也有一部分驻守钟离的精锐兵马,往南进入石梁县。

    他们显然是看到棠邑兵有从东西两翼切断滁州两翼与外界联络的意图,故而有意在战事僵持期间,加强东南侧的防御纵深,确保滁州城与石梁县、与钟离以及北面的濠州城,形成一体,打破掉棠邑兵的企图。

    韩谦这时候也没有能力对寿州军的这些动作加强限制,一方面棠邑兵后继无力,急需休整,补充新的战力,一方面短时间内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除了抚恤伤亡,几处营城要修筑、完善,要屯垦授田、要修筑驰道、要疏滩河道、要安排滞留五尖山脉之中的军民南撤方案,韩谦在战后也是马不停蹄的奔波于各地,丝毫得不到休息。

    韩道昌代表度支使司到历阳,最初几天也是没有见到韩谦的面,直到他从浮槎山西麓的石泉大营,回到东关镇,才看到从亭山赶回来的韩谦。

    由于寿州军从五尖山南麓到亭子山、浮槎山之间的谷形地带撤走,之前撤入五尖山之中的两万多军民,也得以南撤到滁河以南。

    流民或之前被京畿世家派到滁州圈占地图的奴婢,毫无疑问都要就地编入棠邑,填充诸县人口,但水师残部两千余将卒的安置,这个就有争议了。

    这些将卒主要都来自左五牙军的兵户,其家小都安置在潭州、岳阳附近的屯营军府之中,他们跟平民、奴婢都不一样,都是录入兵部名册的,没有人身自由,自然也谈不上应募编入棠邑兵。

    此外,金陵方面也不会放弃重新组建水师的努力。

    当然,韩谦支持延佑帝继续亲政,没有彻底倒向太后,压制吕轻侠等人对宫闱的控制,同样又率领棠邑兵在北岸抛头颅、洒热血,不惜一切代价拱卫帝京的门户,不管众人内心深处打着怎样的算计,有过前车之鉴,至少在局势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谁都不会再急于去寒功勋将帅的心。

    作为名义上的禁军统领、禁军诸行营都指挥使、寿王杨致堂在韩道昌、韩谦到东关镇的第二天,也即延佑三年三月初五日,与其子、右龙武军都指挥使杨帆赶赴东关镇,借犒赏棠邑兵攻陷历阳战功的名义,与韩谦商议水师残部的去留等问题。

    这一仗的关键转折点,是及时击溃濡须山东南敌军,此战杨致堂、杨帆父亲的嫡系右龙武军有两千余将卒渡江参加,也可以说是给杨致堂涨足了脸。

    杨致堂、杨帆乘船进入裕溪河之时,便发现裕溪河浑浊一片,河水似携带大量的泥沙流入长江。

    进入裕溪河上游之后,濡须山似屏风横陈眼前,他们看到这附近的河道里有好几艘船在两岸数百纤夫的拖拽下,艰难的从上游行来,船尾带起一股股浑浊的黑水,杨致堂好奇问代替韩谦赶到河口迎接他们的冯缭、韩道昌等人:

    “裕溪河这几天水势颇大,这几艘船看似也不是多笨拙,吃水应该没有特别的深吧,为何沿流而下航行如何艰难?”

    韩道昌也是一脸的懵逼,他这次渡江,是从武寿河口过来,昨天才到东关镇,看到这些情形,他心里还好奇着呢。

    “这是叙州专为疏滩河道所造的犁船,”

    冯缭却也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回答杨致堂等人的疑惑,说道,

    “船底本身没有触及河床,但尾部系有巨犁,嵌入河床淤泥之中,所以需要纤夫配合一步步拖拽着前行,才能将河床淤泥带起来这几天巢湖四周接连下了几场春雨,使得巢湖水位上涨,裕溪河的流速加大,用这种办法疏滩河道最为省力。待水位进一步上涨,可以用几艘风帆大船带动犁船,会更省事一些!”

    当世想要大规模的疏浚河道,通常都只能等到秋冬枯水季,征调民夫截流挖深河床。

    这么做的话,工程量非常浩大。

    韩谦当初在五柳溪修分水堰坝、疏滩河道,便是采用此法,一次征用数千壮年劳力,动静十分巨大。

    而大楚开国逾二十年,也很少有州县在农闲时节,有能力组织修建这么大规模的水利工程。

    对河道的维护、疏浚,主要是用长柄勺乘舟船行于水中,一点点挖起河底的淤泥。

    这个效率低到难以想象,只能用于少量重点湖泊、水道的维护,肯定无法用于大型水利疏滩工程的开展。

    韩谦在叙州治政,修造水利,防汛抗洪,向来都是重要之事,但主要河道即便是到秋冬季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进行截断,传统的方式又太低效。

    好在叙州将吏群体都已经开始习惯于从工程器械的角度思考去解决问题了。

    犁船以及一些专用的挖泥船,是叙州这两年所造的几种较好用的河道疏浚清淤工具。

    梨船最为简单,船尾系铸铁大犁,拖动着将河床淤泥搅动起来,然后利用湍急水流带走,效率最高,但这只适用于有湍急水流、同时不用担心下游会产生淤积的河道。

    叙州还有一些挖泥船,主要是仿照车船的原理,只不过将划水带动船体前行的轮板,换成探及河床的链式铁制刮泥板,小型刮泥船可以用人力踏动,较大型的,则用畜力带去绞盘驶动,通过链式刮泥板将河底的淤泥挖出,倒入两侧的运泥船中,实现河道清运。

    这种挖泥船制造复杂,但在没有湍急水流的平水河道,用这种方式清淤还能要比一次投入数百人清淤更省事叙州毕竟更缺青壮劳力。

    而挖出的河床淤泥,还能增加两侧田地的肥力,也算是有得有失。

    裕溪河作为巢湖下游唯一的通江水道,每到雨季,泄洪的压力极大。

    不能及时对裕溪河进行清淤,不对裕溪河道进行必要的加宽,等到雨季来临,不仅因为会巢湖湖水急速下泄,会致使裕溪河两岸洪水泛滥,同时也会由于裕溪河泄洪效率低下,不够及时,会导致巢湖水位快速上涨,短时间内能将湖域扩大好几倍,实际上也是将周边能围垦的滩地淹没掉。

    如果不急于开垦滨湖滩地,这当然不算什么多迫切的问题,但韩谦已经着手在濡须山以北修筑圩堤、要在圩堤之内大规模的围垦新田安置将卒眷属家小。

    这时候倘若还不考虑巢湖雨季泄洪及水位的问题,新造的圩堤在雨季来临时就将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堤溃、田淹、人亡的后果,显然不是此时的棠邑所能承受的。

    因此数艘清淤船从叙州调来后,首先就集中用在清理裕溪河上游位于七宝山与濡须山之间这段长约**里的河道。

    除了清淤船外,沿河还有两千多民夫正马不停蹄在河滩上开挖拓宽水道,以增加夏秋季的行泄量。

    这么做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今年秋冬季,等巢湖、长江进入枯水期,大型战船就不会因为变浅的河道无法自由的进入巢湖,从而失去控制巢湖的战略优势。

    这也是韩谦优先将南撤流民安置到历阳县境内、甚至考虑以东关寨为基础再新置一县的关键,这些事需要征用大量的人力去做。

    面对冯缭的解释,杨致堂咂了咂嘴没有吭声说什么,从下游浑浊的河水,也能看得出这种办法效用极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沉淀下来的泥沙被搅动起来冲走。

    度支使司、盐铁转运使司以及户部,可以主掌大楚财脉,充任官吏,都以掌握经世致用之术自诩。

    韩道昌入职度支使司,任郎中,平时也颇为自诩之意,这一刻他内心却有太多的观念被颠覆……

    他是听说寿州军也在拓宽南北淝水之间的渠道,以求近期就能将楼船军的战船送入巢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禁不住想,楼船军的战船过来后,除了守住巢湖北岸几个关键河口外,甚至到秋冬季,也还是没有办法跟叙州所造的大型战船,在巢湖之中争锋啊。

    这已经不是单纯将卒用刀戈剑戟血肉拼搏争胜层次的较量了。

    要是这种犁船用于滁河等北岸河道的清淤、疏浚,并在短时间内卓有成效,韩道昌都难以想象寿州军要依赖什么手段,才能压制棠邑兵在水军方面的优势。

    当然,韩谦还有一个计划,冯缭不会跟杨致堂、杨帆点明,但韩道昌是知情的。

    那就是韩谦后续经营棠邑诸县的重心,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将放在西侧历阳,而非东侧的棠邑。

    棠邑四周一马平川,缺少足够的防御纵深,同时也要防备朝堂里有人日后会起心夺取他们的建设果实,与金陵城隔江相望,也太近了一些。

    不过,历阳西部的滨湖地带,南侧有濡须山、西南有七宝华,北侧有青苍山、浮槎山、乌鱼岭,东侧是历阳坚城,西侧又是百余里纵深的深阔巢湖,都是利于棠邑兵防御的有利地形。

    更关键临湖区域有近二十万亩的低洼地,可以围垦成新田,为安置上万户的将卒眷属、建筑城池、发展匠工提供必要的土地资源;而四周的山岭里石灰矿、铁矿、木材、煤矿资源充足,为发展工矿业提供必要的基础。

    而四周低岭丘山纵横,溪河交错,又有足够的落差,同时也为大规模发展、使用水力器械提供便利。

    这里才是复制早期秋湖山、后期叙州模式的最佳之地。

    韩谦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先在历阳城以西的临湖地区修造圩堤、围垦新田,修建水营大寨,继而修建造船场、船坞、铸铁场、织造院,将这个区域发展成棠邑真正的军事、经济乃至文化、政治中心。

    疏浚裕溪河这条唯一的巢湖通江水道,也由此变得更加的重要跟迫切。

    在濡须山以北大搞建设,这也是韩道昌这次过来的主要原因。

    韩谦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前期几场激战,差不多将叙州这几年攒下的家底消耗一尽,后续只能集中力量先保障几处关键营地的修建,集中力量先造一座造船场、一座铸铁场以及一座兵械铸造场,但其他方面就难以兼顾了,就需要吸引各方面的力量过来参与后续建设。

    千百年来的传统,使得世家宗阀也好,新兴的权贵阶层也好,都习惯将目光盯在囤积土地上,但工商等业也不是被压制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冯家先人早年便利用官居江淮盐铁转运使的便利,以货栈、船运经营货殖,金陵及诸州以榷酒或铸铁为业的豪户也有不少,韩家开采治炼铜铁、铸造铜器也早就盛名。

    只是旧制有利于诸家侵占土地、豢养奴婢,不管是冯家、韩家乃至郑氏,从工商等业渔得厚利,最后都转移到对田宅、奴婢的囤积上,而没有用于工商等业自身的发展。

    哪怕是为促进北岸人口的进一步聚集,韩谦也要争取吸纳更多的力量到北岸发展工矿等业当然,后续也需要诸地进一步削弱对奴婢的人身禁锢,要不然缺乏足够的需求,工矿业的天花板将会极低。

    当然,韩谦功勋再著,但他要在棠邑后续所行的新制,本质上还是有违世家宗阀的利益,只是当下形势如此,逼迫朝堂之上代表世家宗阀的王公大臣不得不做出妥协而已。

    要不然的话,韩谦想以募兵制组织棠邑兵,都没有可能。

    韩谦也没有指望自己德高望重能赢得世家宗阀的普遍支持,但除了韩家下定决心,后续将所有的资源都投过来、除了他后续从叙州招揽一批渐成气侯的工矿场主过来外,乔维阎出身的歙州乔氏,陈致庸出身的池州陈氏,都是一方豪族以及韩钧、韩端所迎娶的妻室,在地方上都是大户,甚至有一部分析族出去的韩氏子弟,是不是能争取一下?

    当代世家宗族实行的还是嫡子继承制,庶出的子弟自然也有牟求出路的渴望。

    韩道铭要在朝堂之上,为棠邑争更多的利益,一些额外而繁顼的工作就需要韩道昌去承担下来。

    虽然韩谦后续会限制世家宗阀在北岸圈占田地、豢养奴婢,但只要缴纳税赋,在北岸雇工开采矿场、发展匠工,甚至开垦种植园,都是受鼓励跟保护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交易

    韩道昌、冯缭等人陪着杨致堂、杨帆一行人,很快便乘船赶到东关寨前,韩谦领着郭荣、高绍、冯翊、韩成蒙、乔维阎等人已经在码头前等候。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回暖,淮河解冰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巢湖周边也连下了几场延绵春雨,叫溪河江湖的水位上涨了许多。

    韩谦在铠甲内就穿了一件薄袄,很是随意,没有特意换上兵部侍郎、黔阳侯的紫色官袍,他身量挺拔,站在木桩码头上袖手而立,唇上留有这几天都没有工夫刮去的浓密短须,鬓发略显得有些凌乱,脸颊削瘦而坚毅,头戴?巾纱冠,算不上十分的俊逸丰朗,却也很有些渊?s岳峙的气度。

    削藩战事后期以及金陵事变后期在繁昌城,杨致堂都与韩谦见过面,一晃眼将近两年时间便这般过去。

    而想当年诸多人对他百般猜忌,临到头却还是依赖他来力挽狂澜,杨致堂却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右神武军于钟离城近乎全军覆没,朝中诸公更多是希望叙州水营能限制楼船军的战船进入长江水道,保持京畿与江北荆襄及舒黄等州的联络不被切断,都没有奢想韩谦能在棠邑站稳脚。

    至少李知诰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年前放弃历阳、东关等城塞,仓皇西撤。

    棠邑兵新编就有如此强的战斗力,以及韩谦完全不惜伤亡、牺牲的连续在滁河两岸发动三次中大规模的战事,这也是远远超乎朝中所有人的想象。

    原职方司主事徐靖调入舒州,到李知诰麾下任总哨官,但枢密院职方司还是正常运转之中。

    在太后还朝之后,缙云司解散,管事宦官回归到宫中,但负责侦听州县、暗窥百官的察子,则拆散到职方司及刑部任用,因此职方司的力量甚至还是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不管形势多恶劣,除了早期随徐靖覆灭的一部分侦察力量外,职方司后续还是努力对北岸形势维持常态的刺探、观察。

    历阳战事,棠邑兵与寿州军在浮槎山两翼、在濡须山两侧持续多日的激烈交战,双方伤亡之惨重,朝堂诸多王公大臣心底都清楚棠邑兵打得彻彻底底的血战。

    相比较而言,梁军骑兵进入淮东,以扰袭为主,信王杨元演坚壁清野,大小战斗百余场,除开被掠夺胁裹北上的平民百姓外,累积加起来的将卒伤亡,却仅两三千人而言。

    李知诰从西翼牵制巢州守军,伤亡要更重一些,但也远不能跟棠邑兵的伤亡相提并论。

    要知道淮东有着将近十二万兵马,而李知诰统领的淮西禁军有近六万兵马,规模都远远超过韩谦在北岸新编的棠邑兵。

    要是之前朝中诸人受传言以及韩谦与其父韩道勋所推行的新政影响,对韩谦都怀有极深的猜忌及防范,但到现在,多少有一些人有所转变。

    是啊,真正的大野心家,难道这时候不应该保存实力去争权夺势吗?

    有几个人会在形势这么差的时候,将嫡系精锐都押上去冒险、血拼,而叫主要的竞争对手坐享其成?

    这几场激战,新编的棠邑兵伤亡累计竟然超过一万三四千人,而在承受如此惨烈的伤亡后,棠邑兵的士气竟然没有崩溃,还将寿州军封挡在外,可以说是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荆襄战事期间,声名不显、压根就没有任何根基可言的韩谦,唆使杨元溥守淅川,还可以说他善用险计,喜剑走偏锋,以博旷世奇功。

    而削藩战事,也是韩谦与其父韩道勋先在叙州获得极大的好处。

    到金陵事变期间,甚至都可以说韩谦用险计以搏大名。

    然而,此时的韩谦根基已成,手里也有足够多的筹码坐山观虎斗。

    换作杨致堂站在韩谦的立场上,如此良机,同时又是如此深受朝廷如此猜忌的情形下,大可以不管江淮糜烂局面,直接从叙州出兵往周边扩张,将叙辰思业四州连成一片。

    即便朝廷求到叙州头上,杨致堂心想他要是韩谦,也会借机明确要求执掌大楚水师力量,将侍卫亲军及右龙武军等兵马推到北岸抵挡敌军兵锋。

    然而韩谦非但没有向外扩张叙州的地盘,率嫡系精锐西进,便直接挡在敌军兵锋之前,以极其惨烈的伤亡,为大楚在长江北岸杀出一片防御纵深。

    这时候,还有谁能站出来说韩谦居心叵测?

    杨致堂对人心防范可以说是极深,这时候也找不到可以猜忌韩谦的地方。

    想到这里,杨致堂又想李普之子李冲逃归舒州捕风捉影散播传言的事情来,都禁不住暗叹,实在是贪生怕死到愚蠢。

    不说这些传言有没有依据、合不合理,就算韩谦没有率部不计伤亡的进入北岸与敌军血战厮杀,就凭借朝廷此时对叙州水营的依赖,谁散播这样的谣言,不是自己将头颅往铡刀那头伸吗?

    这次渡江过来,杨致堂与其子杨帆,也就很放心的仅带了百余扈卫及近随,赶到东关寨跟韩谦见面。

    杨致堂清晨从采石出发,渡江加上裕溪河里船行缓慢,此时都已到正午时分。

    韩谦准备了简宴,先将杨致堂、杨帆以及右龙武军率部渡江到北岸参战的主要将领迎入简陋的牙帐用宴,之后便谈及北岸的防线建设以及后续沿浦阳河,将兵锋往北推进,夹围滁州城的用兵计划。

    杨致堂不觉得对统兵作战,能给韩谦更多的建议,他此来有三个目的。

    一个为公,代表延佑帝及太后渡江过来,犒赏棠邑兵及诸将峙守北岸勇战有功。

    一是商议水师残部的去留问题,这也可以说是为公。

    除了水师将卒隶属于军府兵户这个问题外,作为还有进取心的朝廷,对长江水道的依赖又如此之重,怎么都不应该放弃重建受枢密院直辖的水师的努力,水师残部的去留,将直接决定重建水师的进展。

    当然,水师要如何重建,韩谦也是要有话语权的,杨致堂要先跟他磋商。

    还有一个就是杨致堂的私念。

    杨致堂想直接凌架于周炳武之前出任枢密使。

    目前沈漾甚至延佑帝都是支持的,毕竟杨致堂代表宗室势力,他在朝中掌握更大的实权,有利巩固皇权。

    杨致堂不指望李知诰那边会支持,但在历阳战事刚过之时,韩谦与韩家的支持,分量绝不会比李知诰及舒州诸将稍轻……

    杨致堂之前授意一部分右龙武军将卒渡江援战,多少有所示好,这时候渡江过来,也是收取韩谦应该给他的回报。

    要不是如此,仅仅是犒赏三军及讨论水师残部去留的问题,应该是硕果仅存的枢密副使、原永嘉防御使周炳武渡江来见韩谦,不用他辛苦走这一趟。

    午宴过后,韩谦陪同杨致堂巡视了东关寨的扩建、河道疏滩以及濡须山北侧的水营大寨修建、圩堤修建等事,在这个过程中陆续谈及一些事。

    韩谦倘若仅仅是局限在棠邑推行募兵制,不涉及到其他州县,当前的形势下或许不会有什么阻力,但棠邑收编十万流民,经过前期的残酷战事消耗,成年丁壮已经下降到两万人以下,此时大多数都已经编入军中,棠邑已经可以说是无兵可募,后续更不要说发展工造、屯田垦荒、开采矿产了。

    韩谦要从其他州县召募兵勇、吸引人口,这个问题就复杂了。

    韩道铭一人在朝中,多少也显得势单力微,更不要说即便朝堂诸公在当前的形势下,勉强做出让步,等到州县具体执行时,谁知道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杨致堂有求于他,那就再好不过,他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提出他的要求。

    比起换取杨致堂、杨帆父子的支持,打开流民及奴婢渡江应募的口子,水师残部两千将卒在韩谦眼里算不上什么,是可以拿出交易的筹码。

    毕竟有叙州水营及赤山会的底子在,训练一批成熟合格的水军将卒,并非多困难的时候。

    而他们已经成功拿下历阳,可以说已经封住楼船军战船进入长江水道的口子,短时间内也没有爆发大规模水战的可能。

    大多数水师将卒要渡江回归,韩谦不会阻拦,但也有一小部分水师将卒,主要也是当初龙雀军及左广德军拆散编入左五牙军中的旧部,他们有意留在棠邑,韩谦则也希望枢密院及兵部能够通容,同意这边将这些人的家小从几个屯营军府迁过来。

    杨致堂问及这部分将卒仅有两百余人,也直接满口答应下来。

    毕竟凭借韩谦再次力挽狂澜的勋功,赏赐两百余户私兵都没有人能说三道四。

    韩谦同意将水师残部转交出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梁帝朱裕在海州修建造船场、水军大营,欲走海路袭击江淮沿海的意图,已经从其正试图修造的船型上得到初步的确认。

    他后续两三年间腾不出手东顾,而朝廷也必需立即在润州或更东部的沿江地区重新组建一部水师,才有可能在江淮沿海尽快形成一定的防御能力。

    之前那封密折,韩谦原本要郭荣携带去见李知诰,却为李冲散播谣言这事耽搁下来,迄今过去一个半月之久,韩谦这时候叫奚荏将这封密折取过来,递给杨致堂参详,说道:

    “二月初时,我得知梁帝朱裕在海州筹建造船厂、水军大营,但猜测其有效仿春秋吴军水师走海路奔袭齐鲁旧例的意图,就想上这本折子奏请陛下及朝堂诸公警惕未来两三年间江淮可能会遇到的威胁。却不知李冲逃归,大肆散播我与梁军勾结、坐看水师覆灭的谣言,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一心想着先打下历阳以证清白,却将这事给忘了。”

    杨致堂细细看过密折,韩谦在密折里对梁军在东线的战略意图都有详细的剖析,看得他心惊不已,说道:“我这次回去,便将此折奏于陛下、太后,召诸公商议对策。”

    “我这封折子就算了……”韩谦将密折拿过来,随手扔到火盆里。

    看到韩谦这举动,陪同的韩道昌、郭荣、冯缭等人初时心里一惊,但转念明白韩谦想要做什么。

    杨致堂看着密折在火盆里已经烧着起来,他心思还沉浸在梁军的图谋之中,不解的问道:“韩大人,你这是何意?”

    “王爷知悉此事,直接与陛下、太后及诸公商议对策便是,将我扯进来,或许会有不必要的波折;我能做的也有限,毕竟江海有别,叙州所造的战船,未必能经得住近海的风浪,将水师残部送回金陵,便是尽力了……”韩谦说道。

    “还请韩大人明言。”杨致堂稍作沉吟,他隐约猜到韩谦的意图是什么,但此时厅里没有其他人,他还是想韩谦直接打开窗户说亮话。

    “王爷倘若不怕韩谦别有用心,但韩谦便再斗胆说几句,”

    韩谦放下手里的茶盅,说道,

    “朝中此时即便能筹措到一些钱粮,也要全力支撑北岸防线建设,即便是站在棠邑的角度,我也不希望朝廷立刻就大肆的新组建水师。而即便仓促组建一部水师,想在近海与梁军接战,难度很大,很可能会再度遭受挫败。我以为前期较为稳妥之策,应该尽可能避免出海作战,而以水军、步营以及少量的骑兵混编,依托沿海城池作战,令梁军水师扰袭过来,却无法通过内陆河网往腹地渗透搞破坏。先保证这点,令梁军扰袭徒劳无功,至少发挥不出多大的作用,待三五年后水师战船齐备,将卒都熟悉近海风浪,再考虑出海将敌军打回到淮水以北,方为万全之策。而王爷坐镇洪州时,控扼鄱阳湖水域,麾下就有知晓水战的将领,韩谦以为,朝廷应该将右龙武军移驻润州,在右龙武军之下新增一都水营兵马,专司润州以东沿江以及江淮沿海的防御,或能兼顾周全……”

    杨致堂微微点头沉吟。

    韩谦将密折烧毁,表示他及韩家不会再主动在这事上发声,而由他父子二人上书奏明即将来自海上的威胁,同时又是他们父子二人从韩谦手里将水师残部讨回去,他的确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新编的小规模水军暂时放到右龙武军旗下,并由右龙武军总揽后续润州以东的沿江、沿海防御。

    除了右龙武军能趁机扩大兵马规模,扩大防区,更主要的是润州以东沿江三州,世家宗阀在金陵事变中被信王杨元演打残了以黄化、吴尊等人为首的世家宗阀,势力实际主要集中在太湖东南、南岸的湖、秀诸州右龙武军能移驻过去,实际上也是趁虚而入的良机。

    当然,杨致堂没有冲动的流露出喜色。

    一是有李普这个前车之鉴,叫他不得不更深层次的思考韩谦如此善解人意的“建议”背后,有没有更隐藏的“良苦用心”。

    还有一点就是,韩谦如此配合行事,不可能没有他的诉求。

    他怎么都得听过韩谦的条件后,心里才有权衡跟计究。

    杨帆比韩谦大不了多少,却也是老成持重,与其父杨致堂并肩而坐,暗暗打量韩谦及陪同的韩道昌、冯缭的神色变化,也没有急着流露出内心的倾向来。

    见杨致堂、杨帆父子如此小心谨慎,韩谦心里一笑。

    他如此安排,对杨致堂、杨帆父子还真没有坏心。

    主要还是挟太后以令天下的吕轻侠与李知诰的淮西禁军,在江淮核心地带的实力过于强大了一些。

    而在能预料到近几年呢,看似兵强马壮的淮东则会在梁军的袭扰变得越发窘迫、穷困。

    不仅在朝中,韩谦想在江淮核心地区选择盟友,去限制住吕轻侠、李知诰一系势力继续扩张的,选择其实很有限。

    韩谦要在棠邑全面推行新政,还要从江南诸州吸引失地流民乃至逃奴到江北,与世家宗阀是天然对立的。

    即便黄化等个别人是开明、开通的,但双方其实也是没有合作基础的。

    杨致堂、杨帆父子不管他们有没有更深层次的野心,但他们此时表面上是代表宗室的利益。

    实际上,自秦汉以降,在没有真正形成大规模庶族选官制度之前,皇权是皇族宗室利益的体现,虽然不得不依赖于世家宗阀统治天下,但也同时深刻感受到世家宗阀对皇权的制约跟妨碍。

    回到新政本身,天佑帝当年也不是不想推行,不是不想削弱、打击世家宗阀的势力,实际上还是阻力太大,谁都不敢轻易犯众怒,才不敢推行。

    对宗室皇族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天然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不需要一纸身契掠民为奴,即便是封藩食邑地方,他们也存在与地方豪族争地、争人的矛盾……

    韩谦助右龙武军移驻润州,助杨帆掌握润州以东沿江、沿海的防线,同时支持杨致堂出任枢密使,才有可能在杨致堂、杨帆父子的支持下,从这些区域吸引失地贫民、逃奴,源源不断的进入棠邑。

    而随着梁军对沿海地区的扰袭,必然会导致沿海一部分县民逃往内陆腹地,特别是新组建水师实力比较弱小的时候,封锁、禁海、内迁是必然的选择。

    这些人都可以往棠邑迁。

    至少在未来数年间,他与杨致堂、杨帆父子的利益是比较一致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屈就

    就新编水军的筹建,杨致堂、杨帆父子拉韩谦讨论了半夜,直到深夜才到安排的驿馆休息。

    次日一早,杨帆便率之前参战的龙右武军将卒渡江撤回到南岸,杨致堂在韩谦、韩道昌等人陪同下,又到历阳城、石泉大营、亭山大营、浦阳大营犒赏有功将卒,一直到三月十五日才在棠邑城南码头跟韩谦分别,直接从棠邑渡江返回金陵去。

    当然,从码头登船时,杨致堂也没有给韩谦正式的答复。

    韩道昌也随杨致堂一起回金陵,站在甲板之上,扶舷眺望北岸新绿的草树,码头两侧的江滩上,芦苇早已经从江泥里拱头长出一截来,不知不觉已是暖春时节了。

    虽然棠邑兵接连几战伤亡可以说是惨烈,但韩道昌这次渡江近一个月,北面的寿州军都极为平静。

    即便是两万多军民从五尖山脉南段的峰岭间撤出来,滁州、巢州都没有派兵拦截。

    由此可见寿州军在这间隔时间极短的几场血战中,伤亡更惨烈,元气更伤得厉害。

    何况所谓人多势众的寿州军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西南是稳住阵脚的李知诰所部淮西禁军,东南是淮东王文谦、赵臻所部扬州兵马,压力并不小。

    对寿州军而言,要是稍有不慎,在南线遭遇到不可挽回的重创,极可能将好不容易反转过来的形势搞崩盘掉。

    韩道昌心想徐明珍作为与李遇齐名的人物,这些道理也是明白的。

    目前徐明珍、温博等人放缓节奏,以稳固其在巢州、滁州的阵脚为先,也不难理解;即便梁军骑兵也在淮河解冻之前都撤到淮河北岸休整去了。

    眼下的情形,对各方来说都是难得的喘得之机,积攒力量,等待下一次的交锋来临。

    韩道昌想到两个月前,陪大哥渡江到棠邑时的情形,当时还真是难以想象韩谦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从棠邑这座孤城出兵,将防御纵深直接扩大到巢湖东岸……

    …………

    …………

    “杨致堂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吗?”

    杨致堂、韩道昌所乘的船渐远渐远,冯翊站在韩谦身侧,问道。

    他眺望南岸若隐若现的金陵城,忍不住好奇韩谦为何没有在杨致堂离开时就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并没有提什么条件,”

    韩谦袖手而立,眺望楚天寥廓,说道,

    “我诸多建议也是未雨绸缪,杨致堂或可置之不理,但等到梁军水师扰袭江淮沿海,一是必然会一部分渔户盐民被迫逃入内地,沦为流民,到时候也多半会疏散一部分到棠邑来;一是淮东盐场及苏秀二州都没有精锐兵马守备,州县地方兵勇不足抵挡强敌侵袭,到时候也只能调右龙武军东进协防。而到时候即便有新编一部水师,有洪泽浦之鉴在先,朝堂诸公也不会轻易放出去浪战未来一两年间能预料到的结果,实际上与我所建议的,并没有区别。我相信杨致堂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时候也已经能想明白这些道理,只不过他对梁军在海州建水军大营、造船场,是否有从近海袭扰的意图,还不够肯定而已。只要他确认到这点,我们跟他应该能愉快的合作三五年。”

    “就只有三五年啊?”冯翊笑着问道。

    “形势变幻万千,你能预料到三五年后会是怎样的变化?”韩谦笑着反问道。

    冯翊摊手而笑,说道:“这倒也是,想李冲当初是何等的风光,是何等的看我们不起,当初谁能料得他是这样的下场?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人也是贪生怕死,要是像他那般被梁军捉住,多半也会屈服,你会怎么对我?”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啊,回来赖着那里不搞事,不就成了?难不成一辈子玩鸟听曲,还不够你打发人生的啊?”韩谦笑着说道。

    “那我赖也赖在梁国比较靠谱一些,帮着多消耗梁军的粮食,也才对得住你啊。”冯翊涎着脸说道。

    冯翊在韩谦面前嬉谈笑言全无顾忌,站在一旁的乔维阎、韩成蒙、陈致庸心里却甚是羡慕。

    说起来从韩端身边仆奴在兰亭巷被杀死杀伤时,韩谦在韩家众人眼里,浑身皆是凌厉刺人的锋芒,性情阴戾狠决,叫人全然不敢亲近。

    主要也是他们作为庶子及女婿,平时见不惯韩钧、韩端他们盛气凌人的态度,才对韩谦没有什么恶感,之后也是看到叙州崛起,能较为公正的看待他的耀眼功绩。

    韩成蒙、乔维阎却是较早就意识到韩家的危机,想思州民乱时,韩成蒙作为黄化的随员,赶到叙州,是有示好之意,但在叙州也没有受到亲近的接待。

    谁能想短短一年间会又发生这样的剧变?

    韩家现在是彻底筹码押注到江北了,韩成蒙、陈致庸也在棠邑军中出任参军,但他们分别在冯缭、高绍两人麾下任事,与韩谦接触的机会不多,关系到现在也谈不上亲近。

    今天还是给杨致堂及二叔韩道昌送行,才一并到码头来,他们这时候不知道是先告退回城,还是继续陪着闲扯。

    韩成蒙、陈致庸、乔维阎三人正考虑进退之时,韩谦却想起一件事,看向乔维阎,问道:“以往我与家族闹得不欢,三哥你才有任职武岗的机会,但此时不同于往日,武冈县乃是雪峰山驿道的东门户,不要说柴建及吕轻侠等人了,朝堂必然也会有人进谏,以便尽快将你从武冈调走。三哥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是想回朝中任职吗?”

    “但凡能做些事,身在何处,却是不拘。”乔维阎说道。

    “勤王诏到武冈,你便奉诏领武冈县兵、民勇来援,这份决断已在他人之上,我不是很希望你回朝中勾结斗角,磋砣人生你去叙州先在州衙任佐吏,是否会觉得屈才?”韩谦问道。

    乔维阎此时已是武冈县令,以韩家的功绩,韩道铭想在政事堂再进一步已不现实,但作为韩家有才干的后辈子弟,三十六岁的乔维阎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即便不能直接执掌一州之军政,怎么也得长史、司马两职居其一。

    不要说佐吏了,即便六曹参军,在州县官员体系里,也是比县令要低的。

    然而听了韩谦这话,乔维阎神色却是一振,说道:“怎么会?叙州之军政有别其他州县,我就怕自己这个佐吏都难以胜任。”

    韩谦的话说得很明白,不要说韩成蒙了,即便是向来惫怠于仕途的陈致庸都能听明白。

    陈致庸随岳父韩道铭及二叔韩道昌他们渡江时已经是年后了,而等到他岳父韩道铭下定决心时,浦阳河口一仗已经结束。

    从时间上来说,乔维阎远在邵州应该在还不知道这些之时,全凭自己的决断,无视柴建的阻挠,下决心率领武冈县兵民勇奉诏勤王。

    所以说韩谦才会说他的决断在他人之上。

    韩谦使乔维阎到叙州任佐吏,也不是有意相屈,实际上另一种意义上的信任。

    韩谦此时坐镇棠邑,但叙州作为根基所在,绝不容有失。

    只是大批的将吏调到棠邑来,叙州后续要如何维持稳定的统治及发展,不出岔子,有极大的考究。

    韩谦是在这个背景之下,希望乔维阎能到叙州任职,怎么算是屈他?

    只不过叙州推行新政,各方面的体制都别于其他州县,乔维阎显然无法直接胜任长史、司马等要职,代替韩谦在叙州执掌政务或防务,甚至都未必能执掌一县之政,韩谦才希望他到叙州后以佐吏的身份,先适应熟悉叙州的军政。

    陈致庸心里明白,韩谦对连襟乔维阎的期许,至少在这时,是在他与韩成蒙之上的。

    “我相信以三哥的才干,很快便能适应叙州的吏事,大伯能为副相,挑女婿的眼力不会差的,”韩谦笑着说道,又跟韩成蒙说道,“溪河之水渐涨,梁军也在加紧时间打造战船叙州这几年所造的大船,除了给淮东的几艘外,其他都要编入水军,即便一部分商船,近期也会陆续改造成战船。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叙州货物运往诸州县,运输都会变得零散。我也想着趁这个机会,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赤山会负责,由林胜、郭全等人专司其事而在我身边,原本是冯缭节制赤山会,但冯缭身为长史,事情太多,后续便要大哥多替冯缭分扰这事。”

    冯缭、高绍以及郭荣作为韩谦身边的主要助手,韩成蒙说是参军,实际上是在冯缭麾下任事,但目前没有专任的事务,主要就是跟着干杂活。

    目前韩谦是要他辅助冯缭,负责联络赤山会,才算是真正有属于他辖管的一摊事。

    赤山会以左广德军旧部为班底,名义上是江湖帮会,但主要是将以往叙州船帮的角色继承过去、承担叙州、棠邑与外界的商贸往来。

    而后续除了赤山会自身的发展外,还将承担为棠邑、叙州招揽流民、刺探州县情报等重任。

    当初赤山会九大头目,韩谦将韩东虎调到身边任侍卫营指挥,苏烈在田城麾下任副都虞候,郭逍、林江在高绍麾下任参军事,跟着郭却、奚发儿学情报军事侦察、分析,此时就是周柱、郭全、林胜四人继续留在赤山会主持帮务。

    由于赤山会的重要性,韩谦需要身边有一个人,全权负责联络赤山会。

    在削藩战事之前,韩成蒙作为庶子,不得荫官,一直都与韩端协助二伯韩道昌经营打理族产,为人干练,性格又稳健。

    韩谦不信任韩端,却还是能信任韩成蒙的。

    思州民乱时,韩成蒙释放出来的好意,韩谦也早就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当时考虑到他的处境以及谭育良等人的身份要绝对保密,才有意冷落韩成蒙罢了。

    陈致庸性情惫懒,喜欢诗词歌赋,与冯翊凑成一对,以往也没有展露出什么过人的才干来,韩谦也只能叫他先任闲职。

第五百七十九章 将领

    之前一切为攻陷历阳做准备,所有事情都要为战事准备让路。

    现在战争进入缓冲期,这前积压下来的大量问题,就需要韩谦着手去解决。

    首先在大批将吏调到棠邑后,叙州有一大批空出来的官职,需要立时选出可靠的人手填任,才能保证根基之地不出岔子,还能稳步发展下去。

    正如韩谦年前将冯缭、郭荣、高绍、田城、冯宣、林海峥、赵启、周处、孔熙荣、冯璋、冯翊等一大批人调到棠邑来,叙州后续官职的选任,韩谦也不打算完全从叙州内部挑选人手,考虑从左广德军旧部挑选一批人,以及将像乔维阎这样有才干,有自己想法,能接受叙州新政的人送到叙州任职。

    这样除了能加速扩大叙州将吏的规模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韩谦一直在努力做的,就是推动西南边陲之地与江淮腹地的融合,而不是叫叙州封闭起来。

    再一个,楼船军的战船已经从淮河南下,进入寿州南部、巢州北部以及洪泽浦南侧的河网之中,棠邑兵想要继续将兵锋往北推进,同时还要将滁河、巢湖以及巢湖东北面的柘皋河等水网牢牢的控制手里,支撑陆岸营寨,除了现编的两百余编战船外,还要将一批中大型商船改造成战船,要将相应的船工、水手募入营伍。

    后续只能将叙州与棠邑之间的大宗物资运输,交给赤山会接手。

    同时赤山会也将是加强棠邑与叙州联系的一个纽带。

    要是这两地的大宗物资运输,由向、杨两家的船队承接,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时间久了,保不定土籍大姓势力就没有一些蠢蠢欲动、卷土而来的心思。

    土客合籍,很多事情都必须坚持以客籍为主导,将土籍番户融合进来,而非相反的进程。

    赤山会承担其事,必然会将一部分根基深植到叙州,而有这个基础之后,韩谦后续才能在朝堂之上,将各地纲粮贡物以及盐的运输争取过来,由赤山会负责,建立一个更专业、更高效的漕运体系。

    离开码头后,韩谦骑马回棠邑城的路上,将他的一些想法,跟乔维阎、韩成蒙一一谈起。

    目前留守叙州的人员,以洗寻樵、奚昌、季希尧、陈济堂、韩东、赵际成等人为主,韩谦也耐着性子,跟乔维阎说起这些人的能力、性情。

    他后续会举荐洗寻樵、奚昌出任叙州长史、司马,与诸人协助赵庭儿代表署理叙州的军政事务,希望乔维阎到叙州后,能与众人以及谭育良那边尽快熟悉起来,确保叙州后续能保持稳定、快速的发展。

    这样才能更有力的支撑棠邑这边的作战跟建设。

    叙州倘若不能稳定,发生变乱,问题就会变得极其棘手,韩谦他到时候也会变得进退两难。

    听韩谦说及治理叙州的诸多新政思路,韩成蒙、乔维阎是前所未闻,都为以往自诩有干练之才而惭愧。

    接下来,韩谦又跟他们说及天平都及婺川河谷之事。

    谭修群率天平都三营精锐奉诏勤王,到棠邑后便毫不犹豫、退缩的直接参与浮槎山西麓的血腥恶战,乔维阎、韩成蒙那时候便能确认当初思州民乱确是韩谦在背后支持。

    要不然的话,即便是接受招安后与叙州的关系再和睦,谭修群也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就直接将嫡系精锐投入这样的恶仗。

    不过,听及韩谦说到婺川河谷更多的内情,特别是婺川河谷今年井盐产量可能会高六七万石,他们还是深深震惊。

    在旧有的资料里,婺川河谷是有两口盐井,但每年也就能产一两千石盐,谁能想象叙州控制婺川县盐铁监院后,短短一年时间内打出那么多的盐井来?

    婺川河谷以东山谷里新开的盐井,也就二十多眼,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但在开凿小眼深井时,侥幸开出一口火井(天然气井),直接解决掉二十多眼新井卤水煮盐的燃料问题,使得实际投入的人力比预计的减少一半还多。

    婺川县所产的井盐,在运出叙州之后,实际成本都不到百钱。

    也就是说,婺川县每年的盐利就高达二十万缗,而将叙州七县的产出算上,往后每年总计能给棠邑提供高达近五十万缗钱粮的支援。

    而加上枢密院每年照两万禁军正卒,拨给的四十万缗钱粮军资,这意味着棠邑往后每年可能高达上百万缗军资开销,缺口远没有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大。

    当然,棠邑前期的开销还是太大了。

    之前的几场恶战,叙州几年积攒下来的底子消耗一空,韩家筹措到三十余万缗钱粮也都像扔进无底洞似的,已经没影了。

    目前不要说寿州军没有气力再打恶仗了,棠邑兵也没有能力再发动像历阳战事这样的攻势,目前只是依靠枢密院每月拨给的两万余缗钱粮,维持正常的开销。

    后续要搞大规模的建设,还要另筹钱粮。

    目前棠邑共有十二万军民,除开两万将卒,余下十万附民,差不多都是将卒家小。

    以最低的赈济标准,十万名将卒家小,每月仅需要三万余石粮食便能勉强维持生计,但倘若要用他们开挖沟渠、修造大堤、修建屋舍、城寨、开垦新田,参与匠坊矿场的建设,即便不额外给付工酬,仅仅是让他们吃饱饭,并保证一定的营养,每月少说需要十万石粮食才够。

    这还没有计算大量的工造器具的消耗。

    就这两点,在未来一年内就可能还要额外投入六七十万缗钱;短时间内只能依赖于韩家继续在宣歙等地出售田宅筹措钱粮。

    毕竟这还是十万附民初步安置下来的开销。

    后续想要在历阳、棠邑之间修筑一堵将江水封挡住的遥堤,还要在历阳以西的巢湖东岸,也就是新设置的东湖县大搞开发、建设,所需要的钱粮更是天数。

    当然,乔氏、陈氏要是愿意拿出十万缗以上的钱粮,叙州官钱局、工造局都可以打开口子,让他们参与进来;陈氏、乔氏也可以推荐子弟到叙州或棠邑任吏。

    这些便要乔维阎、陈致良做各自家族的工作,韩道昌那边也会极力游说。

    李知诰在吕轻侠的暗中支持下,对左龙雀军也谈不上绝对控制,问题就在钱粮二字上。

    这些年晚红楼、信昌侯府暗中要维持一个庞大的密谍体系,消耗极大,再经营有方,积蓄也极有限。

    当年在桃坞集军府收编染疫饥民,编训龙雀军,前后就额外投入二三十万缗钱粮,差不多就将他们的家底榨干掉。

    之后战事不断,除了正常的军资开销外,李知诰一直都得不到额外的钱粮支持,那就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李知诰此时名义上在舒州掌控了淮西禁军的兵权,但他兼领刺史的舒州,仅有二十余万人丁,耕地一百五十余万亩,州县田税丁赋计粮十五万石、丁赋杂捐合钱八万余缗。

    即便地方开支另外从民间收刮,这点田税、丁赋还是远远不够淮西禁军一年用度的十之一二。

    淮西禁军照四万正卒计算,除开战损抚恤以及功勋赏给不算,朝廷少说还要补给七八十万缗钱粮,才能维持开销。

    除此之外,黄池鄂随等地的州兵差不多有两万兵马集结于舒州,受李知诰节制,也幸亏这部分兵马的粮秣补给以及战后的抚恤、赏功,都由各州负责。

    要不然的话,李知诰在舒州还要捉襟见肘。

    目前他们秉着太后的名义行事,要比以往方便许多而已,但倘若有一天太后失势,延佑帝重新独掌朝政,淮西禁军钱粮补给还继续受制于中枢,李知诰想要不受制约,也是不可能的。

    韩谦当初放弃广德府的军政大权,主要也是以当时的叙州及广德府三县那点土地,用正常的方式解决不了那么多将卒及家小眷属的生存问题。

    不过,韩谦能在叙州打造自己的班底,那也是多年经营叙州能源源不断的输血、造血,要不然的话,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培养出上千名基层武官及胥吏群体来?

    而叙州现在除了每年能额外拔给高达近五十万钱缗的钱粮支持外,人口也进入高速增涨阶段,往后能保持住稳定,差不多每年能新增一万有余的成年劳动力。

    人口基数也差不多以这个规模持续扩大。

    哪怕仅以男丁计算,每年五千余人青壮的新增补充,也是同体量、非战争状态州县的四五倍。

    这五千青壮里,甚至又差不多有一半人经过两年期的初级学堂教育。

    当然了,叙州终究是偏于一隅,发展潜力还是不能跟江淮相提并论。

    仅以可开垦田地的田地计算,叙州开垦两百四五十万亩耕地,就已经是极限了,其中大部分还是坡地梯田。

    而棠邑此时所编的七县,不将滁州北部地区包括在内,只要将能够修造遥堤,如期围垦江滩,可开垦田地的潜力高达五百万亩,其中大部分还都是水田。

    以当世的农耕水平,如果说叙州人口承载极限是五十万,那棠邑七县的人口承载极限可以达到二百万甚至更多。

    而此时淮东、淮西十数州,人口加起来勉强仅有二百万的样子,棠邑七县才收编十二万军民。

    棠邑未来最为核心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的吸纳新的人口;而叙州未来之成败,也就在控制人口的多寡之上。

    这也是将来触手将伸入诸州县的赤山会,要发挥的一个重要作用。

    叙州那边甚至可以拿出一部分钱粮,从黔中等地赎买番户奴婢,送到棠邑来补充人口的不足。

    …………

    …………

    回到棠邑城,韩谦刚进设于县衙的牙帐,田城、郭荣两人从另一侧夹道迎面走过来。

    看到韩谦走过来,田城朗声说道:“孔熙荣回来了,正打算叫你去喊你们呢!”

    “是嘛,我正想着他这两天能过来呢。”韩谦高兴的说道,与田城等人大步跨入院中,看到孔熙荣正跟高绍等人站在厅里说事。

    从年底接应水师残部从钟离突围,孔熙荣一直率部坚守在五尖山脉之中,有三四个月没有直接见到面,相比较他率部北上前,人削瘦许多,眼瞳神采奕奕,气度也内敛许多,沉静许多。

    比起滁河、浮槎山沿线的几场恶仗,孔熙荣坚守五尖山脉之中,日子不见得就好受了。

    首先要与高承源带着水师残部,与李秀、李碛他们配合着,从北段山脉转移到南段山脉。

    高承源辞世后,孔熙荣要整编好士气低落的水师残部在五尖山脉南段峰岭之中,在补给极为困难的情形下,抵挡寿州军的进剿。

    之后是滁州城两万多军民撤入五尖山脉。

    特别是卫甄随李秀、李碛撤出,将两万多平民丢给孔熙荣。即便再不忍,也只能狠心将四百多匹马都宰杀,弥补粮食的不足。

    历阳战事期间,孔熙荣还要率部牵制滁州城的守军往西增援。

    孔熙荣肩上所承担的职责,实要比一名战场指挥官复杂得多。

    当然,这对以往只在意战场拼杀的孔熙荣来说,锻炼也是极大。

    冯翊高兴的挽过孔熙荣的肩膀,要他说些五尖山里的趣事,韩谦将冯翊拉开,说道:“熙荣这次回来,也只能住一两天就要回五尖山里去,哪有时间给你叙旧要叙旧,你代我去一趟五尖山犒劳将卒。”

    “老孔都瘦脱形了,山里的日子可没那么好熬,我还是窝在你身边得了。”冯翊打退堂说道。

    “没出息的家伙,”韩谦笑骂道,喊郭荣、田城、高绍、冯缭等人过来围桌而坐,商议事情。

    战事进入缓冲期,短时间内谁都没有能力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事,棠邑兵也会借这难得的休整之机,进一步完善编制,后续将编一都水军,由杨钦出任水军都虞候,林宗靖出任副都虞候。

    新编一都骑兵,赵无忌出任骑军都虞候,韩东虎出任副都虞候兼侍卫营指挥。

    新编四都步营,田城出任第一步军都虞侯兼棠邑行营副都总管,苏烈、冯璋出任副都虞候;林海峥出任第二步军都虞侯,何柳锋、林江出任副都虞候;冯宣出任第三步军都虞候,肖大虎出任副都虞;周处出任第四步军都虞候,窦荣出任副都虞候。

    谭修群将率领天平都继续留在棠邑协同作战,编一都独立步军,由谭修群出任都虞候,董泰出任副都虞侯。

    棠邑属于战区,军政合署,除了韩谦以棠邑行营都总管兼领滁州刺史外,同时也举荐冯缭担行营长史兼州长史,负责后勤补给、流民招揽、屯垦工造等事,高绍担任行营司马兼州司马,负责军情刺探、军纪纠判、兵甲修造、兵籍及武官罚擢等事。

    郭荣出任掌书记兼领州主簿,与奚荏共掌表奏书印等事。

    设立军情参谋司,郭却出任参军都虞候。

    除了历阳、棠邑两县外,还将新设浦阳、亭山、武寿、东湖、石泉五县,七县知县分别由冯缭、田城、冯宣、林宗靖、林海峥、杨钦等人兼领。

    这在很多人眼里,这也是极难以想象的事情。

    前朝末年,藩镇割据,武夫当权,或出将门,或崛起于营伍,武勇善战者不知凡几,但兼通政事者,都可以说是大才了。

    像李知诰这些年麾下也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嫡系将领,但除了李知诰本人外,其他人都是从战场之上血勇厮杀成长起来,都没有机会脱离营伍,自然不知道经世致用是为何物,因此李知诰还是得用周元、徐靖这些人替他打理政务,还要礼贤下士,从外部招揽人才。

    相比较起来,田城、高绍、冯宣、林海峥、杨钦以及赵无忌、林宗靖、郭却、奚发儿等人都是起于微末、混迹草莽,也就田城早年在升州军中任过将职,而其他人在追随韩谦之前,能勉强识得几个大字就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一定要说,也就冯缭、冯翊、孔熙荣、洗寻樵之前因为出身,受到较为完善的儒家教育;也就周处在武陵县尉任上历练过多年。

    然而在金陵事变过后,林海峥、冯宣、赵无忌、田城、高绍、杨钦等人兼领州县政务,对经世民生乃至律法,都极为熟稔。

    而不要说林海峥这些人了,甚至不要说营指挥一级的将领,哨队一级的中低层武官,差不多有半数以上的人,都要轮替乡巡检司担任乡吏的经历。

    也是因为有这么一批人,韩谦才敢顶着寿州军这么大的军事压力,以两万将卒将防线撑开来的同时,同步搞内线建设。

    要知道淮西禁军在巢湖西南的防线,都不足百里。

    当然,不到两万将卒要守住从巢湖到棠邑逾两百里宽的防线,还要保证防线南侧的建设不受影响,压力绝对不少。

    目前五尖山里两万多滁州城平民都陆续转移出来,但还有一千多人在五尖山里坚持游击作战。

    五尖山以磨盘谷为界,分南北两段。

    从西南浮槎山的东北侧,往东北延伸,一直到钟离城南的龙游湖,五尖山绵延两百余里,跨巢州、滁州、濠州三州之地。

    在韩谦的作战意图里,五尖山是切割滁州、扰袭巢州北部及濠州的重要通道。

    他非但不会将孔熙荣所部撤出来,还将继续抽调擅长山地游击作战的将卒加强之,打算将这部兵马单独编一都游击军,由孔熙荣出任游击军都虞候,奚发儿出任副都虞侯。

    后续孔熙荣、奚发儿他们以五尖山为根据地,四出扰袭寿州军内线表现得越出色,滁河、浮槎山沿线所承受的军事压力才能有效的得到减轻。

    使寿州军内线都自顾无暇,才有可能避免寿州军主动出动小股兵马渗透进来,扰袭、破坏他们的内线建设。

    很多事情,书信沟通很难将意思说透。

    韩谦特地将孔熙荣喊回来,将冯缭、田城、高绍等人都召集过来,深入的聊上两三天,才能将一些事情说透,而同时大家能聚到一起,或能研究出更突出、有效的作战手段,让游击军在外线发挥更大的作用出来。

    乔维阎暂时也还在棠邑,韩谦叫他与韩成蒙一起参与这样的讨论。

    对战事进行研究、预判以及战后分析得失,不仅仅是军情参谋司的职责。

    不仅都营两级设有参谋军事负责斥侦、军事情报分析、作战方案拟定等等,韩谦甚至都要求哨队乃至小队,都要在战前动员时讨论作战方案,在战后及时做总结分析。

    这是基层武官能得到快速成长的最有效手段……

第五百八十章 淮东

    六月中旬,淮东的天气已然炎热起来。

    虽然三个月前,梁军骑兵已经从淮东境内撤出,但王文谦此行乘车赶往楚州,与乘马而行的殷鹏在百余骑兵的护侍下,往驰道两侧看去,犹能看到战火所留下来的痕迹。

    大量屋舍田园被摧毁后无从安生的流民,瘦骨嶙峋的滞留在两侧的湖泽之间,依靠鱼虾蟹螺,勉强维生,也能看到水蛊疫传播有扩大的迹象。

    虽然王文谦读过韩道勋的《疫水疏》后,明白生食蟹螺与水蛊疫的关系,但问题州县没有能力安置、赈济那么多的饥民

    没有州县的赈济,这些饥民挣扎生死边缘,难不成还能强求他们收集薪材,生火烧水及煮熟鱼蟹再饮食。

    虽然淮东境内的战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但梁帝朱裕将楼船军拆编为左右楼船军之后,右楼船军以海州为驻地,频频出入淮河,袭扰南岸,小规模水战近三个月来都没有停息过。

    虽说梁帝朱裕业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率四万精锐骑兵返回汴京,仅留韩元齐率六万马步兵镇守淮河中下游北岸的徐、泗、海三州,目前看上去不可能再对淮东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但淮东在这场战事里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淮东兵马是没有受到多大的重创,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四千人伤亡,相比较拥有十二万兵马的淮东军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一仗,淮河以北的泗州、海州全境尽数落入敌手。

    除了泗州、海州的大部分没有来得及从北岸南撤的民户外,在梁敌大规扰袭南岸期间,南岸还有近十万民众以及数以万计的牲口,被梁军掠夺到海州、泗州,死伤者也是数以万计。

    而更为惨重的,楚州全境以及扬州、泰州北部的生产受到严重的打击,屋舍被纵火烧毁三四十万间,致使大量的民众逃避战乱,涌入扬州、泰州两地沦为流民。

    就算不额外拿出钱粮,对这些离散难民进行赈济,在农耕生产受到如此惨重的打击之后,今年三州十七县的夏粮征收大约也会下降到往年十之二三的水平。

    再可以说是雪上加霜啊!

    淮东在金陵事变期间从江东诸州掠夺的大量存粮,这时候也快要耗尽了,特别是楚州周边的屯垦体系受到毁灭性的摧残,维持目前的开销度支已经严重不足,还要挤出有限的军资,扩编水军,越发的捉襟见肘。

    不过,水军不加强不行,不争夺淮河下游水网的控制权,后续淮东的形势将会变得更糟糕。

    捉襟见肘之下,根本就拿不出太多的钱粮去赈济离乱难民,更不要说帮这些流民返回家园、重建屋舍了。

    当然,淮东军资开销靡巨,是有历史原因的。

    早初信王从李遇手里接掌楚州兵马,仅三万精锐。

    为方便控制的原因,这部分兵马没有直接编入禁军体系,也就是没有将这些精锐将卒的家小,送往润州、京畿等的屯营军府安置,而是都留在楚州,在淮河两岸建造屯寨,开垦田地。

    楚州将卒的待遇要好过禁军兵户,除了没有兵饷之外,衣甲兵械以及战马畜力,都是军中负责开支,使得楚州军三万精锐的开支,要高过同等规模的禁军一大截。

    然而早年在韩道勋担任楚州防御使府掌书记时的努力下,楚州军在淮河两岸,特别楚州南部的樊梁湖东岸地区,建设了较为完善的屯垦体系,防御使府差不多拥有近百万亩的军垦田地。

    往年仅这个屯垦体系,每年就能提供四十余万石粮谷以计合计二十余万缗钱的诸多物资。

    再加上中枢拨给的钱粮,信王杨元演在楚州,能够养一支三万人规模的精锐,还绰绰有余。

    而一旦遇到较大规模战事,朝廷也会从扬泰润苏诸州征调兵马赶往淮河增援,淮东地区长期以来一直都能维持稳定。

    金陵事变前后,楚州军急速扩编到十二万兵马,人马规模扩张四倍,但军费开销并不是简单的激增四倍。

    旧有的屯垦体系里,拿不出更多的田地授给新增的将卒,便需要给这些将卒发放兵饷以养家小;而为笼络之前的嫡系将卒,这个也得一并发放相应的兵饷,使得淮东军后期实行的实际上相当于是准募兵制,仅兵饷一项,淮东军一年就新增七八十万缗钱的开销。

    其他新增项加起来,一年又是一百四五十万缗钱的新增开销。

    即便受封淮国藩国,新增泰扬两州的地盘,能征收到的田税丁赋,但也远远弥补不了亏空。

    也亏得金陵事变期间,掠夺江东所获甚丰,勉强支撑了两年时间。

    可惜的是,在淮东计划在淮河两岸扩大屯垦规模,将一半战卒转为屯丁之际,却遭受这样的重创……

    楚州军原初所辖的屯垦体系,主要建于楚州境内。

    虽然将卒家小在战争爆发时,基本上都及时撤入坚城要寨之中保护起来,没有太大的损失,但数以百计的屯寨,不仅大大小小、十数万间屋舍田宅被纵火烧毁,使得大批将卒家小无家可归,还有大量的沟渠河堤也被扒毁,这个损失就大了。

    诸多迹象,也都能看到梁军年初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针对淮安的农耕,特别是楚州的屯垦体系进行摧毁。

    这个打击对淮东军而言,不可谓不大。

    扒开的河堤缺口,初时看上去不大,但战后的三、四月间,淮东境内一片混乱,根本顾不及组织民夫修复这些河堤。

    而四月、五月,江淮雨水沛于往年,淮河洪水滔滔,洪泽浦弥漫一片。

    樊梁湖、洪泽浦以东作为下游地区,旧有的河堤大坝不能发挥作用,没能及时修补的缺口,在大水的冲击下,不断倒塌、扩大。

    此时的扬州北部、楚州全境甚至泰州西部,都是洪水滔天。

    信王对受战乱迫害及洪涝灾害而背井离乡的平民可以不管不顾,但楚州附近逾二十万将卒眷属,却不能不管不问。

    要知道这些眷属家属所涉及的三万将卒,是追随信王杨元演多年的嫡系,是信王杨元演统治淮东的根基。

    不过,仅仅是安置这部分将卒家小,开销就大得惊人。

    同时,要防止楚州屯垦体系再受打击,水军还必须要立时进行加强,才有抵挡住北岸水军的袭扰。

    想到这里,王文谦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心想当初还不如学棠邑兵,使淮东军出城,豁出去与梁军血战,不计一切代价的将梁军封挡在淮河以北,形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看啊。

    王文谦就不信梁帝朱裕杀父篡位、根基未稳,真就敢在淮东损失超过三万人马以上的嫡系精锐。

    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这次到楚州,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劝说信王放下姿态,跟金陵城里的那位要好好叙一叙手足之情了。

    …………

    …………

    梁军大股的骑兵,渡过淮河,持续两个月的袭扰都远远绕开有坚兵防守的楚州城,楚州城还是那样的巍峨挺拔,只是城下到处是浑浊的水洼地,仿佛与西面的洪泽、北面的淮河连成漫天湖泽。

    驰道的地势稍高,没有被大水淹没,王文谦站在车上,眺望大水中零零散散的村寨屋舍,仿佛一座座孤岛矗立在汪洋之中,暗感近一个月来楚州受灾情形,比他预想中还要严重,也不知道阮延这些人是怎么搞的,战后竟然疏忽了对洪泽浦东岸大堤的修缮。

    当然了,王文谦也知道他身在扬州,没有特别深的感同身受,对阮延等人的责怨也许是苛责的。

    也许梁将韩元齐后续利用水军不断袭扰南岸,一直都在有意千方百计的阻扰这边组织民夫修缮河堤,甚至还有意加剧洪泽浦西岸大堤的摧毁吧?

    “王公……”

    看到阮延带着数名扈随守待在城门前,似乎专程出城来迎接他。

    王文谦赶忙与殷鹏下马、下车,朝城门前走过去,与阮延见礼。

    寒暄片刻,王文谦便邀元延登上他的马车,一起往王府赶去。

    “李冲在舒州畏罪自杀前,曾言黔阳侯韩谦早知文瑞临乃是梁间之事,依王公所见,是不是真的?”阮延上车后,便问道。

    说实话,水师主力覆灭于洪泽浦的消息传到扬州时,王文谦便料到这一点了,但当时水师主力覆灭已成事实,这件事就成了细枝末节,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对外提及。

    李冲二月初就死于淮西禁军的笔架山大营,有关李冲降敌后散播谣言以诬黔阳侯、被溧阳侯杨恩识破后畏罪自杀的事情,虽然在抄送各地的邸报里没有提及只言片语,但淮东这边是知道详细的。

    王文谦疑惑的看了阮延一眼,不知道事隔这么多日子,阮延再提及这个问题,有什么别的用意吗?

    王文谦当然不会跟阮延提及最初御史中丞郑畅到扬州传旨时,?儿曾刻意问及朝廷决策这事的诸多细节,他也是事后从这一点上断定韩谦应该早就知道文瑞临的身份,但阮延的这个问题,他却也不会回避不言,说道:

    “李冲所言应是不虚,但可惜他不应该选择在那个时候说这些。”

    “朝廷水师奔袭洪泽浦时,韩谦他就在樊梁湖东岸,真是好狠的心啊。”阮延又感慨的说了一句。

    王文谦附和的笑了笑,他心里只是希望阮延以及信王能明白,此时淮东在防范黔阳侯韩谦的同时,还需要跟棠邑维持住合作,要不然处境将更艰难。

    “棠邑兵与寿州军沿滁河、浮槎山几场血战,才打下今日在北岸的防御纵深,黔阳上禀朝廷,言棠邑兵数战伤亡一万四千余众王公以为黔阳侯的折子有无虚夸之处?”阮延又问道。

    王文谦心里还真是奇了怪,心想枢密院为棠邑兵诸战定功绩,两个月前就都有定论了,当时信王这边都没有质疑什么,怎么这时候阮延又问这个问题?

    王文谦耐着性子说道:

    “寿州军到今日,都没有力气在南线发动像模像样的攻势,而是集中力量在五尖山脉的东南、滁州东南,在石梁县境内里修建城垒营寨,采取守势,可见那几仗也凿实叫寿州军伤了元气。不过,即便我们都知道韩谦在之前就已经在樊梁湖西岸聚集一部分左广德军旧部,但要将寿州军打得元气大伤,必然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毕竟寿州军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在这种情形下要获胜,只能叫将卒用命、血勇拼杀这与扬州对棠邑西线的战事观察是一致的。”

    “黔阳侯使嫡系精锐不惜伤亡的在棠邑血战,为朝廷守住门户,朝廷诸公对李冲散播的传言,应该不会信以为真吧?他们毕竟并不清楚水师北上时,韩谦实际就在左右冷眼旁观。”阮延问道。

    “这个倒未必,李冲降敌是溧阳侯杨恩识破,但杨恩这数月与棠邑绝无接触;而寿州杨致堂从棠邑见过黔阳侯后返回金陵,上书请调右龙武军移驻润州,而作为权宜之计,又上书请求在右龙武军的旗下新编一部水军,以便更好的协同防范梁军水师袭扰沿海。这很显然寿王杨致堂与黔阳侯有所默契,但沈漾则坚决的主张独立的重建水师负责京畿及以东的沿江、近海防御。从这两点里,便能看出杨恩、沈漾应该对李冲散播的传言,并没有完全的无动于衷。”王文谦说道。

    说到这里,王文谦忍不住问道:“今天到楚州来,阮公似乎对黔阳侯特别感兴趣啊?”

    “是啊,”阮延说道,“前两天听到有人说黔阳侯居丧期满,迄今都没有婚娶呢,便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黔阳侯的旧事……”

    当世守孝居丧以二十七个月为期,算韩道勋受刑身死的时间,韩谦算是居丧期满,可以谈婚娶了。

    只是听阮延说这话,王文谦愣怔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才算合适……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与虎谋皮

    信王杨元演在府邸为王文谦、殷鹏的到来举宴洗尘,席间可谓是宾主尽欢。

    宴终,殷鹏随王文谦离开王府,从夹道往王府东侧的驿馆走去,无意间转头才看到王文谦在昏暗的灯笼映照下,不知何时脸色转为阴郁,似有心事堆积在胸臆难以排解。

    殷鹏问道:“大人是为淮东形势危恶而担忧吗?”

    王文谦长吐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倘若没有年初这场战事,淮东能照既定的计划,将六万将卒转为屯丁,与家小围垦东阳以西的淤地,形势或能缓和下来,不再那么窘迫。不过,此时即便不管平民饥困,淮东的存粮也就只能再支撑三四个月,而今年三州十九县,受兵灾,又受水浸,夏粮秋赋能征到手可能仅十之二三;想要熬到明年,少说需要补入上百万石粮谷。然而即便能调入上百万石的粮谷,可能也还需要四五年才缓过气来,这还需要四五年间淮东再也不受梁军大规模的侵袭,但这可能吗?”

    “不是说好向朝廷请援吗?”殷鹏问道。

    “这话不错,但问题是要如何跟朝廷请援,又如何确保朝堂诸公同意援应淮东,而不是落石下井?”王文谦说道。

    听王文谦如此说,殷鹏他经不住一叹。

    信王与三皇子之间虽然说是兄弟手足,但皇家哪里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

    三皇子早年幽居宫禁之中,而信王早就出镇楚州,两人都没有怎么见过面,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兄友弟恭之情。

    而金陵事变初期,虽然说双方在秋湖山约定联手对抗安宁宫,还联合颁传讨逆檄文,但随后信王便以李普所率的桃坞集兵户为饵,诱杀一部叛军精锐奠定楚州军初期控制吴(苏)常润三州的优势,直接导致双方关系破裂。

    之后又与韩谦组建率领的赤山军,在溧阳、界岭山一带大打出手,数场血战,双方都损兵折马甚众。

    看到江东及宣歙饶池诸州的世家势力以及豫章郡王杨致堂、浙东郡王府一系子弟都倒向三皇子,信王才被迫退而求次,率楚州兵马撤回北岸,谋求割据淮东。

    最终还是三皇子迫切想收复金陵登上皇位,才被迫同意信王封藩、割据淮东,淮东也是被迫承认三皇子继承帝位。

    双方的关系是何等的脆弱,大家掰着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而信王使他们出镇扬州,以及使赵臻率重兵驻于扬州,说白了就是防备朝廷随时有可能对淮东下手。

    徐明珍叛楚投梁,致水师主力及右神武军覆灭,同时威胁到淮东及朝廷的生死存亡。

    不过,韩谦不计伤亡的投入嫡系兵马,在滁河、浮槎山一线数场血场,挫了寿州军的锐气,使得朝廷先稳定住淮西的形势。

    这种情况下,淮东反倒在战后出现严重的危机,他们凭什么以为朝廷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他们凭什么以为朝廷会无私的掏出上百万石粮谷,令淮东轻松缓过这口气来?

    殷鹏当然不会幼稚到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

    他这次与王文谦到楚州来参见信王,说白了就是想着要讨论淮东现阶段能够做出哪些让步,或者说能够付出怎样的代价,以换取朝廷的支援。

    他相信殿下以及阮延等人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们今日才刚刚赶到楚州,怎么都不可能直接讨论如此尴尬的话题。

    夜宴之上,大家顾左右而言其他,气氛也不算差,殷鹏却有些不大明白,大人明明都有心理准备了,为何又会如此的忧心忡忡?

    他心里暗想,难不成大人在宴间谈话间察觉到信王又或阮延等人抱有什么无谓的幻想,会致使淮东的局势变得更糟糕?

    只是他却没有觉得夜宴时,气氛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啊!

    看信王殿下在宴间说的一些话,对淮东当前所面临的困境,比任何人都清楚啊。

    虽说殷鹏也得任扬州司马之位,但王文谦始终视他为嫡系亲信,见他一脸困惑的样子,有些事也不瞒他,便将他们进城后,他邀阮延同乘马车进信王府途中所说的那些话,说给殷鹏知道,说道:

    “他们并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而是想着与虎谋皮……”

    “啊,”殷鹏愣怔在那里,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阮延说这些话,是殿下想再用?小姐与韩谦联姻,然后由韩谦及韩家向朝廷施压,给淮东拔付援粮?”

    “……”王文谦苦涩的点点头。

    “他们此时都确信韩谦早就知道文瑞临的身份,也知道文瑞临献策引诱水师进入梁军在洪泽浦的包围圈时韩谦他人就在滁州却选择坐视不理,殿下他们应该识得韩谦这人的野心极大啊……”殷鹏问道。

    不错,此时淮东也与叙州(棠邑)维持着合作,但这个合作是有限度的,同时也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他们甚至封锁住邗沟以西的通道,杜绝有流民进入棠邑。

    双方更多是等价交换叙州所造的战船、兵甲战械等紧缺物资;而他们以往之所以容忍赤山会在樊梁湖西岸立足,也是认定这不会威胁到淮东什么。

    现在再利用小姐为筹码,与韩谦联姻所进行的合作,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韩谦也不可能因为能迎娶王?,就满足了,不再提其他的条件,就会死心踏地的帮着对朝廷施压,给淮东输上百万石的钱粮,以助淮东渡过眼前的危机。

    说白了,就是信王及阮延等人不愿意付出太多的代价,而想着用王?为筹码,再用较小的、能够接受的代价,换取韩谦及韩家对淮东的支持。

    然而这有可能会促使韩谦在棠邑坐大啊!

    “他们就是认为韩谦有野心,也由此认为韩谦有对淮东有所求而愿意施以援手的可能;而同时他们认定以韩谦及韩家此时的处境,只需要付出较小的代价,便能满足韩谦的胃口。”王文谦叹道。

    “却没必要再用小姐当筹码啊?”殷鹏愤忿不平的说道。

    两年前双方各怀鬼胎,重提王?与韩谦的婚事,却令韩谦以拒婚为借口脱身返回叙州,王?当时就已极其不堪。

    现在这又算什么事情啊?

    “他们担心会被韩谦算计,担心韩谦出乎反尔,所以这次还是要先提婚事,迫使韩谦没有退路之后再谈其他的合作。”王文谦说道。

    “阮延等人不是素来警惕韩谦,怎么这次又没有犹豫了?”殷鹏问道。

    “很简单,阮延不希望我再任扬州刺史了而已。”王文谦说道。

    殷鹏微微一怔,旋即也想明白过来。

    以往淮东以楚州与扬州并重,而据楚州还能往淮河北岸扩张土地,海州又有盐利,各方面的利益都极大,但这次战后,淮河以北的疆域统统失守,楚州被打残不说,在能预见的数年乃至十数年间,楚州境内战火难熄,将是抵挡梁军渡淮南袭的主要区域,只会变得更加满目苍痍。

    相比较之下,只要楚州城守住不失,只要韩谦在棠邑封挡住寿州军的兵锋,位于内线的扬州还能维持相当的繁华。

    扬州未来将是淮东硕果仅存的重镇。

    王?嫁给韩谦之后,哪怕仅仅是为避嫌,他们势必都要辞去刺史、司马等职,而这些要职势必就会落入阮延等人的囊中!

    所以说阮延等人更多是为了这层算计,从而忽视掉他们以往对韩谦的警惕与防备。

    殷鹏忍不住问道:“殿下这次将我们召来,实际是要议这事?”

    王文谦点点头。

    “小姐那边要怎么说?”殷鹏头痛的问道。

    “殿下应该是已经打定主意,还能怎么说?”王文谦苦笑道。

    殷鹏想到一事,问道:“殿下欲再用小姐联姻韩谦,或许还有一层用意,便是要使韩谦的野心进一步暴露出来,促使朝廷对韩谦加强警惕,从而放缓对淮东的压制吧?”

    王文谦点点头,说道:“殿下、阮延他们应有此意。”

    “韩谦是何等的聪明之人,恐怕不会轻易入彀吧?”殷鹏问道。

    “入不入彀,还要看殿下后续答应什么条件,总之还是要先谈吧。”王文谦说道。

    “那小姐怎么说啊?”殷鹏苦笑问道。

    “谁叫她是我王文谦的女儿呢。”王文谦抬头看向凄迷的夜空,幽幽说道。

    见大人如此态度,殷鹏心想大人或许也觉得这是不得以之法吧。

    他心里想想也是,要没有韩谦互为援奥,真要直接向朝廷开口请援钱粮,朝廷要求殿下放弃封藩淮东,要求扬泰两州重新纳入中枢直辖,要求殿下及淮东军恢复到金陵事变之前守卫边镇的状态,他们真能拒绝吗?

第五百八十二章 晋帝消息

    虽然说从密州、徐州征募工匠,于海建造船场、水军大营,但东线梁军对淮河南岸发动的扰袭,主要还是从楚州北面的泗州城出发。

    即便是水军,目前阶段也都是先集结到泗州来,再对南岸的发动袭击;徐州节度使韩元齐也将牙帐设于泗州。

    六月中旬王文谦、殷鹏到楚州参见信王杨元演,文瑞临也奉徐明珍的命令,赶到泗州见韩元齐,沟通东西两翼防线的得失问题。

    梁帝朱裕两个月前就回汴京了,离开之前要求徐州节度使府、寿州节度使都不得急于求成,要以稳固自身阵脚、防线为先,要积小胜为大胜,要不断的打击、削弱楚军,而不要奢求奇功大胜。

    当然,梁帝还是给徐明珍最大的自主权,即便有旨意颁传到寿州,也多为大而化之的嘉勉之言,但给韩元齐的指示要琐碎多了。

    文瑞临到泗州城见韩元齐的当天,赶巧有一封圣旨传过来。

    韩元齐也知道陛下是将文瑞临视为嫡系亲信,才安排到徐明珍身边任职的,也便直接将手边新到的圣旨出示给文瑞临看。

    这封圣旨是对韩元齐月初上书奏禀海船修造情况的回复,文瑞临看到圣旨絮絮叨叨写了两三千言,还有好几处圈改的地方,好似陛下跟韩元齐说着家常话,很多事情也是不厌其烦的交待得很详细,与给寿州节度使府的、语句简练的圣旨,截然两种风格。

    文瑞临却也是能理解其中的不同。

    徐明珍是率寿州军投靠大梁不假,但寿州将吏心里必然还存在着极大的警惕与担忧,短时间内很以消除掉。

    而在这种情形下,陛下就不便对寿州有太多的指手划脚,但与韩元齐君臣相知近二十年,圣旨写得如此潦草、絮叨,很多事都不厌其烦的交待,韩元齐只会觉得与陛下关系亲近,而不会有别的想法。

    文瑞临细看圣旨所言,主要也是商议迂回袭击江淮沿海的作战策略。

    朱裕要韩元齐不要指望前期的隐蔽工作真就能瞒天过海骗过楚廷,不要将近海扰袭作战的希望寄托在出乎不意的袭击之上,要先从楚军靠近淮口的沿海盐场进行近距离的袭击,培养水军、积累近海作战的经验,要求与水军袭扰淮河南岸的策略保持一致,要习惯分散作战、小规模的游击作战……

    看到文瑞临将圣旨恭恭敬敬的递还过来,韩元齐跟他说道:“棠邑兵有一部兵马,以五尖山为通道,袭扰、劫掠巢州北部、濠州等地,你写的折子,对棠邑兵的作战方式写得很详细,陛下也说甚好,还特地转抄给我看了,我在泗州对楚州用兵也很有启发徐明珍、温博针对这点,可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

    对能得到韩元齐这等人物的赞许,文瑞临也很兴奋,再说陛下直接将他所写的折子转抄给韩元齐,说起来也是陛下对他的直接肯定。

    文瑞临按捺住兴奋的心情,说起寿州军在滁州、巢州对峙棠邑兵的详细情形:“跟在磨盘谷南侧沿浦阳河上游修筑城垒压制棠邑军的兵锋一样,针对五尖山内敌将孔熙荣所率领的这部棠邑兵,主要选择相对容易出山的隘口谷地,修筑防垒营寨,限制其活动,只是这么做靡费极巨,温博目前主张与屯垦结合起来,用连绵不绝的屯寨织起封锁网寿州久历战事,农耕废驰,即便有汴京支援粮秣,物用也极紧张,温博如此主张,却是稳健之法,却可惜之前数战,都没能给棠邑兵重创。”

    能得陛下及韩元文等人的赞许,文瑞临是很振奋,却也不得不承认,西线对峙棠邑兵的僵局,他们都没有有效的办法去破局。

    “温博用兵细腻、稳健,得其父温暮桥传授,又甚知经世致用之学,陛下对温博也甚是看重至于滁河、浮槎山数战未能建功,非战之过,责任不在温博。棠邑兵新编便有如此战力,实在是叫人吃惊,要不是温博率其嫡系敢拼敢战,说不定滁州城已经不守了。”韩元齐是淅川一战的主将,是最早在韩谦手里的大亏,同时也由于他最初在韩谦手里吃过大亏,多年来痛定思痛,此时他在大梁年轻一代将领,最具名将气度,他此时自然能心平气和的看待寿州军与棠邑兵数战的得失,同时也点醒文瑞临,要他知道温博与徐明珍在陛下眼里还是有一些区别。

    文瑞临心想也是,那几仗无论是赵明廷还是温博,都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其部嫡系精锐也是敢拼敢战,奈何棠邑兵新编就有如此之强的战斗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致被韩谦控制滁河不算,还被夺去历阳等地。

    棠邑兵控扼巢湖唯一的通江水道,控扼巢湖东岸的高地,以致左楼船军的战船被压制在巢湖北岸的河道里,失去对巢湖的控制权,更不要说进入长江水道了。

    文瑞临又说及近期韩谦经营棠邑的一些情形。

    目前,叙州那边有钱粮剩余,主要也是全力打造新的兵甲战械以及战船送来棠邑;棠邑那边能直接得到手的钱粮,除了楚廷中枢按月拔付四万石粮谷外,再有就是韩家卖田卖宅,每月还能额外再筹措四五万缗钱交到韩谦手里支用。

    这些是文瑞临在滁州都不难搜集到这些信息。

    不过这些钱粮,目前除了够韩谦继续加强浦阳、亭山、万寿、石泉、东湖等地的营寨外,也只够韩谦用来养军。

    将卒所得兵饷,还不足以养家小,韩谦还要额外拿出一部分钱粮赈济。

    短时间内除了东湖的几座矿场、一座造船场,文瑞临暂时还没有看到棠邑境内有开展大规模工造的迹象。

    不过,由于韩谦在滁河南岸占据的地盘足够大,仅历阳、棠邑两城,就有上万间屋舍,而大荆山、青苍山、濡须山之间也有大量的村寨,由于民众在早前的战事时,被寿州胁裹北逃,差多都空置下来。

    荒废的时间不长,这些村寨屋舍稍加修缮,都被韩谦拿去安置近十万将卒家小眷属;而附近的田地荒废的时间也不长,重新开垦的难度不大,目前也已经直接分配下去耕种。

    文瑞临也注意到这很显然是棠邑兵前期诸战经受这么惨重伤亡后,战斗力及士气犹没有下降,甚至这两三个月来还能不断往滁河北岸积极出击的关键原因。

    说来说去,就是徐明珍、温博近期内拿棠邑兵没辙。

    由于棠邑兵沿滁河、浮槎山修筑防线日渐完善,寿州军即便能不计伤亡的攻陷这条防线,伤亡也极惨重,到时候也就没办法阻挡李知诰率淮西禁军从舒州杀出。

    相比较而言,韩元齐亲自坐镇泗州,无论是经营泗州、海州,还是不断分出小股兵马对南岸楚河发动扰袭,都要比西线主动、有成效多了。

    当然,韩元齐在泗州坐镇,除了泗州、海州两处残州受他管辖,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安囤掠来平民进行屯垦外,素来作为大梁东南重镇的徐州以及北面的密州,都归他节制,能调用的钱粮物资极为充裕。

    大量新造的内河战船,原本就是消耗品,他甚至都不用考虑未经充分阴干的木料造船极易变形渗漏,便大肆修造中小型战船,用于对淮河南岸河网的渗透侵扰,迫使淮东军在战后无暇修缮河堤、安置流民,反反复复的打击、摧残楚州沿线的农耕屯垦以及水利。

    以致韩元齐在东线统率六万马步兵,兵马规模虽然仅有南侧淮东军的一半,却能采取攻势、占据主动。

    “陛下得知晋帝石崇嗣病入膏肓的消息,提前率兵马返回汴京,此时北面可有什么进一步消息传过来?”文瑞临想到一件事,态度恭敬的问韩元齐。

    前朝覆灭之后,石崇嗣据河东、河北两地建立晋国,早年兵势之强,令梁军也要退避三舍。

    不过晋国除了在黄河北岸与梁国多年征战不休外,北面还承受着日益强大、正式建国还不到三十年的蒙兀族人的军事压力,十年前被蒙兀人夺云幽燕等州,失去对燕山山脉的控制权,国势便日渐蓑弱。

    兼之晋帝石崇嗣晚年病患缠身,没有精力打理朝政,以致梁国内乱时,晋军都没能趁机做点什么。

    朱裕两个月前就返回汴京,除了淮东、淮西看不到更有利的战机外,主要还是密谍从晋国传回晋帝病危的消息。

    晋国内部的情形,比天佑帝晚年的楚国还要复杂,石崇嗣诸子皆弱,而边将手握重兵,尾大不掉,难以驾驭,晋帝病危乃至驾崩,很难想象晋国能平稳过渡。

    不管怎么说,朱裕都得提前返回汴京做些准备。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文瑞临便想知道有无后续消息。

    “晋国封锁驰道、边镇也风声鹤唳提高戒备,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出,但看形势晋帝石崇嗣极可能已经驾崩,或许有人怕形势动乱,或有机会图谋,才秘不发丧……”韩元齐说道。

    文瑞临想想楚国这几年变幻莫测的局势,也不知道晋帝石崇嗣驾崩,河东、河北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他当然希望大梁有机会能占得河东、河北,即便不能如愿,也希望这次能尽可能削弱晋国,唯有大梁北境无忧,才能集中兵马钱粮,不断在南线扩大对楚军的战略优势,直至完全夺下淮东、淮西以及荆襄等地。

    也唯有到那一步,大梁才真正具备一统天下的气象……

第五百八十三章 条件

    七月乃是江淮一年当中最为酷热的时节,即便住在蜀冈北峰的鉴园,犹是觉得酷署难挡,王?穿着半袖对襟绿衫、红染襦裙,慵懒的坐在池塘前的亭中,看着亭亭绿荷伸出水面,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风吹过。

    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渗透细密的汗子,粉嫩的小脸热得绯红,天热也使人心浮气躁,一本书搁膝盖上,半天都没有看进去多少。

    看到丫鬟香云鬼鬼祟祟朝这边走过来,王?招手喊她过来,问道:“庄子前面喧闹了有一会儿,是不是我爹爹回来了?”

    “是大人与殷司马回庄子来了,但大人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兴许到楚州在信王殿下面前碰了壁吧?”丫鬟香云说道。

    “形势都糜烂成这样子了,还能有什么壁可碰的?”王?不以为意的说道,叫香云帮着她一起将矮几上凌乱的书册收拾起来,她便要往前面父亲署理事务的书斋凌云阁跑去。

    丫鬟香云将她喊住,说道:

    “我刚才看到许夫人紧巴巴的凑过去,摸到墙脚根偷听,许夫人又迫不及的逮住大人替徐家说项,撮合你跟徐家公子的婚事呢,却不想赶着大人这次回来脾气不好,挨了一顿训斥大人平时都将许夫人宠上天了,真没见过他对许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楚州之行真的不顺心呢。你这乱糟糟的样子,还不要凑过去了吧,省得也挨大人的训斥。”

    “我爹骂我小娘了?”王?讶异的问道。

    香云絮絮叨叨的说道:“是啊,也不知道她多想将你赶走,好叫她能掌管内宅,将克死发妻的徐家公子夸得跟天上神仙似的,还说你过去给徐家公子当续弦,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嘛,挨了一通训,噙着眼泪就跑出来,跑到镜心湖边站了有一会儿,我还以为她受不气,会跳下去呢,没想到转眼就抹了抹眼泪,竟然吩咐后厨给大人与殷司马煮银耳莲子汤去了,心思真是细腻得很呢照我说啊,你可真得小心着她。”

    “你还偷听到什么?”王?迟疑的问道。

    “我哪里敢多偷听墙脚根,许夫人跑出来前,我就先溜开了,要不是想着看她会不会跳湖,早过来给你通风报信了呢。”香云说道。

    “……”王?整了整裙裳,叫香云陪她去凌云阁,刚到院门前便看到父亲前些年在楚州纳的妾室许夫人带着两名丫鬟,端着两碗银耳羹正走过来,敛身行了一礼,“?儿见过小娘。”

    许夫人刚三十岁出头,正值风华之年,身穿半袖襦裳,露出雪也似的玉臂,容貌也是少有的美艳,站在院门前,一双乌漆似的美眸,打量着王?:

    “?姑娘你急慌慌跑来跑去做什么,鬓角都乱糟糟的,看你裙角都还粘了草茎,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做什么对了,我跟你说过的徐家公子,你可有认真想过?有些话可能不是小娘该多嘴的,但你娘亲去世得早,没人替你操心终身大事,小娘也是真心替你着想啊。徐家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徐家公子的玄祖、曾祖,都是在前朝任过仆射、尚书的人物,家里的田宅一眼望不到边际,可以说是扬州第一流的名门世家。徐家公子乃是嫡长子,人品、才干,你爹爹都甚是称赞,他爱慕你的文才,也不介意你的年岁及被人退婚之事,几次托人登门说项,你爹是宠着你,任着你的性子,但你也得替你爹多想想,可不能嫌弃嫁过去是继室……”

    “听小娘将这个徐家公子夸的,?儿都还以为是小娘您动了心思呢可惜爹爹心里可喜欢小娘你了,定是舍不得将小娘嫁过去。”王?笑盈盈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动了心思?你这小嘴巴,还真是能戳人。”许夫人气也气不得,恼也恼不得,只能气恼的带丫鬟抢着先进院子。

    王?跟在后面走进书斋,看到父亲与殷鹏坐在那里说话,书案上摊放开一摞公函,都是这些天积累下来待要署理的公务。

    看到自己走进来,父亲视线便转回到案前的案函上,而殷鹏浑不自在的扭头看往窗外,王?秀眉微微皱起来,问道:“爹爹这次去见殿下,遇到什么堵心的事,怎么刚回来就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是说?儿有什么事情叫爹爹烦心不已的……”

    王文谦挥手示意书斋里伺候的丫鬟、仆从都退下去,见小妾许氏赖着不走,也便由着她去,沉吟琢磨着措辞,有些心虚的说道:

    “为父这次去楚州,主要也是谈与棠邑协防、抵挡滁州敌军之事,却是宴席间听到有人说起,恍然才省得韩道勋受刑而死都过去这么久了。韩道勋遗骸延佑十七年四月运回叙州下葬,这个月,黔阳侯韩谦孝期便算是满了你小娘刚刚说及起你的婚事,我想到当初殷鹏陪阮延到繁昌找陛下谈封藩之事,说及你与韩谦的婚约,韩谦当时以守孝不议婚娶为名,退去叙州,却也没有说不允,这事始终还是悬着,怎么也得先问过那边,才能再议许别家……”

    “什么,王家的脸面还没有丢尽,王?要嫁别家还得那竖子同意?”许氏诧异万分的问道,声音都禁不住尖锐起来。

    “这是殿下的意思?”王?问道。

    王文谦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透,?儿便能想明白一切,有些难堪的点点头。

    “殿下那边什么意思,这次又要再拿王?当筹码不成?”

    许氏这些年跟着王文谦,眼界、见识也非寻常女子能比,听王?点破这点,自然能随即想到很多事情,更是讶异的盯住王文谦那张老脸,问道,

    “韩道勋当年之死,与你也并非绝无干系,这是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的事情,韩谦更不可能不知。韩谦口口声声喊着孝道,你怎么可能指望你会娶王?,你真就不怕这次再将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就算你不管王家脸面丢尽了,也得替王?想想啊。不管殿下什么意思,你怎么都得替王?回绝了啊。你这些年在殿下跟前也是劳苦功高,我就不信殿下能将你绑起来,逼着你再卖一回女儿……”

    “这事也不是立刻就要摊开了去谈,”王文谦有些羞恼成怒的训斥小妾,气急败坏的说道,“现在扬州与棠邑接触也多,找个人无意间提一下这事,也不会多显眼,而要是黔阳侯绝然没有这个意思,这事也不会再有人提起,掀不起半点风浪,你跟着胡扯什么?”

    “谁去谈?你能保证别人嘴巴有多严,怎么可能掀不起半点风浪,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阮延等着看你的好戏,他们真就不会放出风声丢你的脸?”许氏问道。

    许氏仗着得宠,也是牙尖嘴利,王文谦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小妾说的话在理,心里没有底气拿她撒泼。

    “爹爹似乎没有想过要问女儿什么想法?”王?站在案前看了一眼窗外的浓荫,幽幽问道。

    “就是,你怎么就没想到过王?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事要是没成,再宣扬出去,还得了了!跟徐家这桩婚事,也要彻底黄了。”许氏以为王?问这话是满心怨气,便自以为是的赶架子帮腔的说道。

    王文谦忍着将小妾驱赶出去的冲动,看向女儿,心虚的说道:“你要是真不愿,我这就写信给殿下回绝了这事。”

    “女儿得爹爹生养,也不能像男儿般帮爹爹上战场冲锋陷阱,或许仅有眼下这点作用,”王?幽幽的说道,“但爹爹想要女儿答应这事,便要答应女儿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且说来。”王文谦说道。

    “试探黔阳侯心意这事,女儿想亲自去一趟棠邑见黔阳侯……”王?说道。

    “啊……”王文谦微微一怔,没想到王?提这个条件。

    站在一旁都没有吭声的殷鹏,多少有些坐不住;许氏则先冲着王?大惊小怪的叫嚷起来道:“这算什么回事,王家的脸面还真是一点都不要了,哪有自己跑上门说亲的道理?这事要是不成,你回来下半辈除了独守庵堂,还能做什么?”

    “这事不成,王?回来独守庵堂能图此生清静,也不是什么苦事,”王?说道,“爹爹要是不答应女儿这个条件,那便给殿下写信,说女儿死活都不愿意,请他另选贤女去跟黔阳侯媾和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溯流

    七月底,一支由数艘乌篷船首尾相系的船队,从浑浊浩荡的江水,经裕溪河逆流而上,远远看到濡须山、七宝山仿佛苍龙静伏浑浊河水的两侧。

    居于两山之间的河谷,虽然也有逾十里宽,但远远看来,却被两边的山形挤压显得狭仄。

    虽然棠邑兵依赖坚固快速的列桨战帆船,在深阔的巢湖取得绝对优势,但在山北水军大营建成之前,西翼的水军战船没有巡防任务,则主要驻泊在东关寨南的简营里。

    这也是防范楼船军从巢湖北侧的河道发动突袭时,这边不至于因为疏忽被杀个措手不及。

    而对正常的货船来说,却不用怎么担心在巢湖的东南侧湖域航行,会遇到敌军的袭击,故而还直接通过濡须口,直奔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照前人所述的地理志记录,以往船舶通过濡须口的西崖,便应该是巢湖东南角水势辽阔的湖湾,特别是七月底是巢湖水泽最为丰沛的时节,濡须口西北麓山脚以外的淤滩低洼地,应该都会随着巢湖的水位上涨而都被淹没掉,连成更广阔的湖域。

    不过,船队通过西崖,王?女扮男装,身穿一袭青色布衫,锦帕包发,却是风度翩翩的站在船首,看着右侧六七里外已有一座的新堤近乎直线往北延伸。

    这座长堤往北延伸十五六里,再往北便接上青苍山西南麓的坡地,将大堤东侧南北十数里纵深的低洼地封挡在湖水之外。

    “公子,你看那道泛u庵?Γ?囊乇?细鲈碌字?霸阱π肷奖逼驴?诹艘惶踮榍诒闶窃谛碌掏?仙陨闲┑哪歉鑫恢谩!币桓龆越蠖坦拥闹心耆苏驹诖?祝?缸判碌棠喜嗄炒Γ??醅b说道。

    为获得叙州所产的精铁、药材、兵甲战械以及战船,扬州也是尽可能收刮棠邑紧缺的物资,运往棠邑、东湖或万寿等地进行交易。

    一来扬州方面缺乏大规模运输的大船,二来王文谦也有意将与棠邑的交易拆散得零碎,以便能及时掌握棠邑诸县的动态。

    中年人唐时余乃是扬州兵马使司所属的一名斥候头领,以往半年时间,他负责率领一支船队往返棠邑诸县有十多数次,对棠邑兵的驻防情况以及大的工造事务,比谁都熟悉。

    唐时余也是这支船队里,除王?身边近侍、侍女之外,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

    不过,他跟其他人一样,都以为王?闲来无趣,才女扮男装跑到棠邑来游历,心里多少有些嫌弃这位大小姐太耍性子了,完全不知道王?是替自己说亲来了。

    韩谦上个月开始着手征募劳力,在新堤南北侧濡须山及青苍山的山坡,沿山势修造分水陂渠,已经极大引起扬州的注意。

    分水陂渠并非什么新鲜事,韩谦早年在叙州整治五柳溪,便是类似的水利工程。

    分水陂渠除了能在雨季及时将濡须山间的雨水直接排到新堤外,进入巢湖,能减轻新堤内侧的积涝外,同时也能保证秋冬季新堤内侧有足够的灌溉用水,可以说是新堤内侧围垦田地的配套工程。

    这样的水利工程,对一个地方来说,通常都需要积攒好些年,才有余力开展一次。

    此时的棠邑仅有十余万附民,就算是人口再多一倍,在滁河北岸也有足够的田地用于耕种,不要说没有迫切到需要建造如此复杂、耗资甚大的水利工程,甚至沿巢湖东岸修造新堤,也不是不能缓几年的。

    不过,要是从维持稳定落差水流以利水力器械运转的角度而言,沿濡须山、青苍山的南北坡修造蓄水库、分水堰、陂渠,就变得极为重要。

    因此扬州注意到这个迹象后,也倾向认为韩谦有弃棠邑而重点经营东湖大营的心思。

    而利用乡民逃离家园遗弃的村寨修建屯寨、安置将卒家小,也是历阳城附近,特别是邻近东湖大营的西侧,要比其他地方密集得多。

    王?很想使船直接往新堤靠过去,登岸看一看那边新造的陂渠,但想到她真提出来,身边人必会大惊小怪的劝阻,只得先耐着性子好奇的打量着沿岸的一切,没有吭声说什么。

    船队继续与新堤平齐着往北航行。

    新堤外侧有大片被湖水淹没的滩地洼地,高低不平,贸然进去,船队里有几艘吃水较深的乌篷船极有可能会搁浅,还得循着枯水季的湖湾继续北行,到一个此时被湖水淹没的溪口处置,折向沿着较深的溪道往东,往新堤外侧修建的码头靠过去。

    几个关键位置,在湖水漫涨上来之前都用圆木搭建了哨楼,夜里点燃油膏,倘若有船只天黑后进入巢州,还可以照着哨楼巨型油灯的指导,夜航驶往目的地,而不可用担心在更有可能会被敌军战船趁夜袭击的滩岸停泊。

    一个多时辰,船队停泊到新堤外指定的码头卸货,王?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香云,以及两名扮成船夫的扈卫与船队主事登上岸。

    这时候能完整看到新堤的情形。

    新堤距离内侧的地面高约六尺,顶部却宽达一丈,看坡度底部也足有两丈宽。

    虽说河堤不需要像城墙那般夯实,但南北通长十六七里,也叫人很难想象三月战事结束之后,在附民安置之事都没有耽搁下来的情况,这边仅用三四个月的时间赶在湖水漫涨上来之前筑成此堤。

    新堤内侧有大片的棉花田。

    赶巧在他们过来之前有两艘帆船刚停靠到码头。

    这时候这两艘帆船正将一批看似纺车的械具构件搬下来,但王?看这些械具构件都不像新造的,似乎是从哪里拆卸下来,然后用船装运到棠邑兵的东湖大营来的。

    “这两个月,叙州那边集中运了不少用旧了的纺车部件过来,听说叙州早就在去年就造了水力纺纱车,用人甚省,纺纱却多,或许是如此才能淘汰一些用旧的纺车过来备这边使用,”

    见王?盯着那两艘船露出疑惑的眼神,唐时余解释说道,

    “但可惜叙州工造局所辖的几家新造织造工场募工审查极严,里面到底什么样子,还无所得知。我想着要是黔阳侯也在棠邑造水力纺车,刺探起来却方便些……”

    此时棠邑所聚集的军民,成分比较复杂,除了左广德军旧部占一小部分外,主要还是寿州军于钟离围歼右神武军时,从洪泽浦沿岸南逃的流民。

    这些流民不仅有淮东渗进去的探子,也必然有寿州军渗进去的眼线,短时间内是很难肃清的。

    不过,王?却也很好奇叙州新造的水力纺车是什么模样。

    她心里当然也清楚,韩谦不可能因为要防范可能渗透进来的奸细,就放弃在棠邑建造这种能大规模使用水力的新式纺纱车,心想着或许堂邑哪个地方已经正在建相关的工场,只是淮东的眼线还没有察觉到罢了。

    看新堤内侧成片的棉田,就很清楚对韩谦种植棉田是何等的热衷跟热爱。

    浦阳河谷一战刚刚结束,都没有打下亭子山,更不要说打下历阳城了,韩谦当时就迫不及待的着手组织妇女、少年,甚至儿童,在滁河南岸开垦棉田。

    等到三月中旬,棠邑新开垦的棉田便高达三十万亩。

    当然,这与叙州已经有成规模的棉花种植业有直接关系。

    要不然的话,一次性种植这么大规模的棉花田,种苗从哪里来?

    虽然俗称“白叠子”的棉花从秦汉时就有传入中原,种植规模却是极有限,到现在很多中原地区都将其当成观赏花木。

    即便辰叙诸州很早就有种棉织布乃至向中原王朝进贡棉布的传统,但实际上在韩谦之时,叙州种植的棉田也仅有零散的三四千亩而已,占叙州的总耕地面积仅有千分之二三。

    还是韩道勋执政叙州之后,数年间叙州及周边州县的棉田,从数千亩急速扩张到三四十万亩,到韩谦治叙州时,诸县乡更是将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视为一项重要的政绩考核标准。

    要没有这个基础在,韩谦也没有办法一下子从叙州调来两百名种植老农及农师,到棠邑来手把手的教导将卒家小种植棉田。

    这是别家即便知道全部的植棉纺纱之法,想要扩大种棉规模,也得将韩谦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非三五年就能竞功的。

    韩谦在棠邑大规模的开垦棉田,甚至比开垦粮田还要便捷,开新开垦的棉田规模确实也要超过四五月份新开垦的粮地。

    再有一个月,三十万亩的棉田便将进入收获期,之后脱籽、纺纱、织染等事必然要及时衔接上来。

    而就算棠邑从叙州运来几千部手工纺车,也是不够用的。

    而棠邑这边绝大多数的妇女,都还没有纺棉织纱的经验,即便有一批从叙州调来的农师、熟悉织工指导,也会缓慢无比,实际并没有处理如此大产量的棉籽、织造成布的能力。

    虽然韩谦也可以将收获的棉籽,运往叙州去加工,但这样不能充分利用棠邑的农闲劳力。

    以韩谦精打细算的心思,王?猜测他多半会抢在冬季之前修造几座水力织造工坊。

    虽然当初离开繁昌时,韩谦留给她的《织造篇》里,没有水力纺纱机的图样跟造法,但叙州已经造出这种用力甚省的水力器械差不多是能肯定的,王?只是遗憾没有亲眼见过。

    这两年王?在蜀冈山脚下的田庄里试种了五六百亩棉田,她虽然都还是循照《织造篇》里的图样,打造手工纺车、织机役奴婢用之,织造棉布市售,她发现即便棉布降到与麻布等价,一亩棉田的产出,犹是要高出粮田一大截。

    她心里想,要是韩谦在棠邑新垦近三十万棉田的产出,做到两倍粮田的地步,养军之资的缺口,今年底就能从这里面补齐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415/ 第一时间欣赏楚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楚臣》为转载作品,楚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楚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楚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楚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