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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分肥

    好在清阳所担心的恶劣局面并没有发生,姜获还没有告辞离开,杜七娘便奉命带着几名侍女过来侍候她的起居。

    清阳知道杜七娘的身世,知道她乃郢州医官之后,因为其父被胁裹投降梁军,在荆襄战事之后被诛,她与其妹贬入乐营为奴,其他家人也都被贬入苦役营。

    杜氏姐妹被潭王杨元溥赐给韩谦,韩谦之后又将其兄杜益君、杜益铭等其他亲人都收留到身边任事,目前乃是韩家部曲之一。

    杜七娘擅医辩毒,被韩谦安排到潭王杨元溥负责医膳等事。

    虽然杜七娘能被派过来,说明杨元溥还是掌握一定的主导权,没有因为皇太妃及郑畅、韩道铭、郑榆等人的到来,沦为耳提面命的傀儡,但她见不到杨元溥,姜获随后又被召去汇报叙州的情况,清阳的感觉犹不好受。

    她感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自投罗网的困兽,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动弹不得,之前希望到岳阳后就能第一时间派人去蜀国联络的念头也落空了。

    眼下她也只有杜七娘能帮她参谋,先令其他女侍退出去,问杜七娘:“你可能派人去叙州联络韩谦?”

    “奴婢在殿下身边,平日负责内府食膳,照规矩是禁止随便与内府之外的人联络。”杜七娘略带愁怨的说道。

    清阳看杜七娘眉间所带的愁怨,心想她负责食膳,要算内府的女官,照规矩是不能随便与外人联络,但皇太妃到岳阳前,谁会没事那么严格的管束韩谦的人?

    清阳猜测多半是皇太妃知道杜七娘是韩谦派到潭王身边的人,这几天应该没有少给她气受,也应该对她强加管束起来,行动再没有以往那般自由。

    而这一刻清阳也更清醒的认识到,她不管内心有多怨恨韩谦暴力劫持她入楚,眼下她在潭王府,也只有韩谦的人能为她所用。

    清阳宽慰杜七娘说道:

    “我此时身边仅有你能依赖、商议事情,韩谦能用你,说明你必有过人之处,你也是官宦之后,自幼知书达理,熟通医理,以后在我面前无需以奴婢自居……”

    杜七娘、林海峥以及冯宣在削藩战事过后,先后被韩谦推荐到潭王杨元溥身边任事,有官缺在身,无法随便离开回叙州。

    他们也是刚刚才知道韩谦回叙州,但叙州并没有派人跟他们直接联系,也不清楚韩谦在知道太妃及郑榆等人已在岳阳的消息会有怎么反应,当下也只能静观其变。

    …………

    …………

    岳阳镇将府官邸作为潭王杨元溥的临时行宫,此刻议事大厅里济济一堂、灯火通明。

    郑榆、郑畅、韩道勋、韩道昌以及沈漾、郑晖、张平、周元、郭亮、高承源、郑玄元等人都坐在潭王杨元溥的下首,踞案而坐。

    “二月四日,韩谦护送清阳郡主回到龙牙城,见到其父韩道勋的棺木,悲痛欲绝,心神恍惚,无心关注时局变化动荡,二月九日择地为其父韩道勋下葬,便在墓旁结庐服丧,没有再下过山。十日微臣见韩道勋丧事已毕,便护送清阳郡主下山,想着从临江乘船回岳阳,不想在途中遇到王积雄到叙州凭吊韩道勋。微臣便擅自主张,与清阳郡主多留了两天,想着等王积雄凭吊过后,请他到岳阳来作客,没想到王积雄凭吊过韩道勋后便一病不起,前日竟然在叙州过世了……”

    姜获跪在堂前汇报他叙州此行所见所闻的情形,看到殿下身后悬挂起一道帘子,太妃王夫人的身影在帘子若隐若现,他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他知道这道帘子的威力有多大,这道帘子意味着太妃有召见将臣、颁布懿旨的权力,其效力甚至不在殿下之下。

    说实话,姜获在叙州时,都完全没有料到,韩道铭、郑畅、郑榆等人会冒着楼船军封锁的凶险,护送太妃王夫人进入岳阳城。

    姜获没有多关注郑畅、韩道铭,而是暗暗打量黄州刺史、郑氏家主郑榆,见他不到六旬年纪,两鬓以及长须多多少少有些斑白,削瘦略带狭窄的脸,看上去有些阴翳,三角眼却是极专注的打量着堂前的众人,似乎刚到岳阳也没有几天的他,想要抓住一切时间,将岳阳每一个人都印到他的脑海里。

    姜获心里暗想,郑榆之所以赶到岳阳来,除了宣誓效忠殿下外,大概他才是太妃最大的拥护者吧?

    要不然的话,信昌侯李普此时留在润州,韩道铭、郑畅虽然有大理寺少卿、吏部侍郎的官衔,但作为丧家之犬逃到岳阳,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

    郑榆就不一样了。

    郑榆乃是黄州刺史,更是郑氏族长。

    左龙雀军都指挥使郑晖,乃是郑榆的堂侄;帐内府典军郑兴玄,乃是郑榆的嫡子。

    而在削藩战事期间,郑氏有成百上千子弟立下卓越战功,此时已是左右龙雀军的中坚力量。

    就在五天前,他们得知韩谦回到叙州,就迫不及待的对湖南行台进行改制。

    除了潭王杨元溥继续兼领行台尚书令,沈漾、信昌侯李普继续出任左右丞,还增设行御史台、行枢密院及行台六部。

    一方面湖南行台迫切需要形成一个类似小朝廷的完善体系,以便更好的调用湖南八州的资源,甚至能更名正言顺的发函周边的黄鄂郢随等州听从湖南行台的命令行事。

    要不然的话,不要说外围州县了,湖南八州的州县官吏调整任命,行台都没有正式的名义进行,所带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效率会变得极其低下,甚至会变得混乱。

    不过,郑榆、郑畅、韩道铭他们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则是方便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到岳阳能直接越过韩谦、郑晖、王琳等潭王府有功绩但资历尚浅的将吏,直接占据这些新设的高级官位。

    论出身以及论资排位,还是当世被普遍接受的规则。

    郑榆、郑畅二人自不用说,韩道铭作为曾出任过池州刺史、吏部侍郎的人物,两个庶子、一个女婿都在湖南八州担任县丞、县尉等低级官职,这次又带上两三百子侄及家兵部曲护送太妃到岳阳,又拥戴潭王,不要说左右丞或行枢密使这样的官位了,由他出任行台吏部丞,不是很名正言顺的事情吗?

    谁能说个不字?

    除了郑榆出任行枢密使,郑畅出任御史中丞,执掌行御吏台,就连韩道昌以护驾太妃之功,也得以在行台工部丞周元之下,出任行台工部郎中,同时也明确唯有行台部丞、副都指挥以上的文武将臣有资格参与行尚书台的议事。

    “韩谦将清阳郡主从蜀国迎归,也是劳苦功高,但其父受暴刑惨死,他悲痛欲绝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应该允他居丧守孝,毕竟我大楚自先帝开创以来,也是以孝道立国,孝制不可轻违。”见韩道铭、韩道昌坐在殿下不便多言,郑畅便替他们开口说道,这也是他新出任御史中丞的本份。

    虽然郑畅打心底并不想与韩谦这么一个人物为敌,甚至当初在金陵还有过一段时间关系不错的合作,但金陵剧变时,他却不得不与王文谦合作,而放弃掉韩道勋。

    郑畅原本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但韩道勋最终死得那么惨,他就要认真的考虑韩谦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了。

    郑畅并不确定韩谦是否料到他们已经到岳阳来,才决定留在叙州不出,但就眼下的情势来说,韩谦留在叙州服丧,或许是众人都能接受的局面吧?

    韩道铭、韩道昌坐在长案后,默不作声,盯着眼前的茶盏,似乎郑畅所说是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事情。

    姜获跪在堂前,见殿下脸色阴郁,暗感郑畅以孝礼、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太妃又坐在帘后,殿下有什么话也没有办法说出口吧?

    姜获又看着坐在他侧前方的郑晖、高承源、郭亮,看他们迟疑好一会儿,终究都没有吭声,心想李知诰、周惮等人跟韩谦更为亲近,但他们人在邵州,心想着要是高承原、郭亮、郑晖他们三人都不站出来来说话的话,难不成真要让韩谦留在龙牙山守孝三年?

    姜获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沈漾身上。

    沈漾却似乎没有看到姜获焦急的神色,轻咳了两声,跟杨元溥说道:

    “韩谦坚持要留在叙州为父居丧守孝,殿下即便夺情用之,也只是勉强他的心意,怕他也是没有心思辅佐殿下谋事,殿下应该顺从他对孝道的追求。除开这事,行台有一件事较为关键,不能迟迟拖延不决……”

    见沈漾都如此说,姜获也只能心里一叹,却又不知沈漾又有什么事,迫切需要现在就做出决定?

第三百六十一章 刺史人选

    见沈漾竟然都主张留韩谦在叙州居丧守孝,杨元溥脸色禁不住阴沉下来,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叫他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主要还是他没有斗争的经验。

    他得知郑榆、郑畅、韩道铭他们护送母妃回来,就光顾着高兴,光顾着想母慈子孝;林海峥、袁国维跑过来提醒他说郑榆连夜私见郑氏在左龙雀军里的子弟,他也没有引起警觉,甚至喝斥林海峥他们搬弄是非。

    文瑞临、周元等人建议太妃参与议事,他觉得母妃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叛军的封锁赶来岳阳,他在处理潭州军政时,理应征询母妃的意见,也无视沈漾、郑晖、高承源等人的反对。

    等到文瑞临、周元等人紧接着建议增设行枢密院、行御史台及行台六部,使郑榆、郑畅、韩道铭、韩道昌等人执掌,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时,已然失去先机,这时候即便是郑晖、高承源、郭亮,都不再反对文瑞临、周元他们了。

    岳阳的形势,也就变成姜获护送清阳郡主赶回来时的样子,姚惜水、春十三娘也都正式在内府担任女官。

    得知韩谦回叙州的消息,杨元溥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叙州见韩谦,但连清阳郡主到岳阳城,一群人都以礼制为借口,阻挠他直接过去相见,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岳阳去叙州见韩谦?

    杨元溥巴望着沈漾与高承源等人站起来反驳郑畅,要求对韩谦夺情起复,却没想到沈漾竟然先直接将话题岔开到其他事情上去。

    这怎么叫他不失望、沮丧?

    “有什么事情迟迟拖延不决?”杨元溥无精打采的问道。

    沈漾稍稍坐直身子,朝潭王杨元溥拱手说道:

    “韩道勋受害身死已经两月有余,叙州刺史一职悬而未决,也已经有两个月,倘若一直使长史、司马代掌叙州军政事务,如何令人信服行尚书台有效掌握州县?而州县心生迟疑,恐怕会不利于讨逆之事。”

    目前湖南行台所能直接控制的乃潭岳朗衡邵五州,同时也因为郑氏的归附,对黄州控制力极强,但对辰州、叙州的控制就要弱一些了。

    而外围的江州鄂洪赣荆襄郢随等州,此时正骑墙观望,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倾向,更不要说接受湖南行尚书台的命令了。

    不要说大楚创立才十数年,还没有深入人心,就算已经传承数帝,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也永远都是微妙对立的。

    湖南行台外围州县,与金陵相距较远,他们或中立或依附的态度,实际上在相当程度上都主要取决于湖南行台自身的凝聚力与实力。

    没有能力或者没有强势人物据之的州县,他们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两面派跟骑墙者,但这又恰恰是必须先争取的对象。

    能争取更多的州县支持与投附,就意味着能调动更多的钱粮,能征调更多的健锐兵马,意味着拥有更多的战略纵深与腹地。

    沈漾此时提出要尽快决定叙州刺史的人选,众人既觉得理所当然,又感到颇为突兀。

    姜获乍听也感到颇为诧异,不明白沈漾这时候提出这事是做什么,但看到郑榆等人脸上蒙有一阴翳,恍然明白过来,沈漾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实是想看郑榆、韩道铭他们敢不敢跟韩谦直接撕破脸,另派他人出任叙州刺史。

    他们要是不敢派他人到叙州担任刺史,同时又必须尽快决定叙州刺史的新任人选,那就只能委任韩谦兼领刺史一职。

    留韩谦在叙州出任刺史,也不算强行违逆韩谦要留在叙州服丧的意愿,同时也能叫信昌侯、郑氏联手借丁忧孝制的名义,将韩谦彻底打压下去的算计落空。

    要不是这几天姜获都能跟韩谦见到面,确认韩谦是跋山涉水刚回到叙州,他都怀疑韩谦与沈漾是不是早就暗通款曲。

    “沈先生说得在理,叙州刺史人选必须要立即定下来,不能再拖延不决,韩道铭,你乃是新出任的行吏部丞,推荐人选乃是行吏部的职责,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给诸公议决?”

    杨元溥到底是受沈漾传授多年,当即也是心领神会,神色振作起来,年轻而有神的眼瞳盯向韩道铭,问道,

    “虽说先帝曾在崇文殿前亲口许下由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一职,但眼下情形特殊,考虑韩谦需要丁忧服孝,韩大人你推荐人选时,不需要就一定想着韩谦。”

    韩道铭脸色有些难看,所谓先帝当初在崇文殿上的恩允,没有形成圣旨留存下来,大可以不认,而他作为韩氏家主甚至可以代韩谦推辞这样的恩赏,但他们此时真要派其他人去叙州赴任,最后却被韩谦那厮赶出来或扣押,或干脆利落的杀了,这个后果谁敢想象?

    只是,真要将叙州刺史一职,现在就直接交到韩谦手里吗?

    “韩谦年仅二十三岁,就出领一州军政,是不是太年轻了些?”王婵儿坐帘后看厅前一片静寂,瓮声说道。

    “先帝许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一职,却也没有说一定是韩道勋之后,得由韩谦接掌其职。韩老太公年纪太大了,我们不能折腾韩老太公去劳心劳力,那样只会更与孝制不合;而韩吏部执掌行吏部事,责任重大不能轻离,或可请韩道昌韩大人到叙州执掌军政?”沈漾似带着几分建议、几分征询的看向对面而坐的韩道昌。

    沈漾是不比韩谦、王文谦这些更擅算计,也不及郑畅有急智,以致郑畅、郑榆护送太妃到岳阳后,处处都失先机。

    当然,他也担心韩道勋的死,会令韩谦的心机变得更阴柔狠辣,但世妃、郑榆、韩道铭过来才几天,便已有些不知分寸了,这时候大概也只有韩谦才能叫他们稍稍感到忌惮吧?

    沈漾并不想做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眼睛盯着韩道昌,倘若韩道昌真有胆敢去叙州面对韩谦,他身为行台左丞,也不会介意在这道任命上签字画押。

    韩道昌脸色沮丧,他是真没有勇气去叙州见韩谦,有些嗑嗑巴巴的跟杨元溥道:“道昌资历浅薄,又无治政之功,难堪重任,还请殿下另选贤能。”

    杨元溥看向看向郑榆、郑畅二人。

    郑榆眉头微微一怔,待要说话,郑畅却朝他这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易表态。

    杨元溥见堂下一阵沉默,没有人再说话,便转回身看向那道帘子后令他已觉有些许陌生的身影,问道:“母亲,您觉得呢?”

    王婵儿在帘后沉默一会儿,才有些不甘不愿的说道:“既然先帝在时就有这个意思,韩谦也是劳苦功高,哀家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你们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决定吧。”

    姜获没想到这件事能这么顺利便定下来,也颇为意外,不知道是太妃回心转意,真是心里想到韩家父子的功劳,还是太妃身边侍候的姚惜水等女刚才有劝说什么。

    隔着一道帘子,他离得比较远,也看不清楚帘子后面的动静。

    姜获待要问清阳郡主一事要如何处置,却听得太妃在帘子后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今天议事这么久,哀家也是累了。哀家看各位卿家也都日夜操劳,疲倦得很,有其他什么事情,改天才商议吧……”

    “奉太妃旨意。”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说道,都一致决定暂时结束今天的议事。

    杨元溥也颇为无奈,只能将姜获单独留下来,询问清阳郡主以及韩谦返回叙州更详细的状况。

    …………

    …………

    “什么,留韩谦在叙州守孝,使他兼领叙州刺史?郑榆、郑畅二公,就没有表示反对?”韩钧、韩端跟随一起到岳阳来,暂时仅授知事一级的低级官职,没有资格参加今夜的议事,留在府上等韩道铭、韩道昌回来,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感到犹为震惊。

    沈漾与韩谦有师生之谊,又一直效命杨元溥麾下,他为韩谦谋划不难理解,他们又与韩谦同出一脉,容易被沈漾拿出话柄,因而在韩谦出任叙州刺史这事上,不便过于强烈的反对,但韩钧想不明白,郑榆、郑畅二人为何不反对?

    就算没有人愿意去叙州面对韩谦这个刺头,真要拖延着不任命新的叙州刺史,也不是不可以。

    “郑畅不欲郑榆表态,或许他们主要还是不想韩谦到岳阳来,却也又不希望真跟韩谦撕破脸皮吧?”韩道铭脸色阴沉的说道,“却也因为郑榆、郑畅的沉默,太妃也不便强烈反对,这事竟叫沈漾轻易就促成了。”

    “郑氏到底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还是要跟柴大人、周部丞他们更亲近些才是,”韩钧沉吟片晌,跟他父亲说道,“父亲有机会也应该多提醒太妃这点。”

    韩道铭点点头,问二弟韩道昌:“你觉得呢?”

    “郑氏原本就是荆襄豪族,长期控制黄州地方,除了郑榆、郑畅之外,麾下又有郑晖、郑兴玄、郑兴同等一大批文武兼奋的杰出子弟,子弟兵战力又颇强,对韩谦到底少些忌惮。所以说,韩钧说的有道理,即便是一起护送太妃到岳阳,但郑家的心思未必真跟我们站在一起。世妃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知道,或许真有必要提醒一下。”韩道昌认可韩钧的判断,说道。

    “我看叙州刺史的名份定下来,韩谦更没有借口到岳阳来,未必就一定是坏事,”韩钧说道,“韩谦他心思是阴柔狠辣些,但除此之外,未必有多少可虑之处。说不定任他在叙州折腾三四年,将三叔留给他的家当折腾尽,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这倒也是,没有三叔替他铺就的底子,他这几年哪里能折腾这么多事来。”韩端从内心深处也是认定韩谦能得潭王杨元溥的信用跟重用,更多还是沾了其父韩道勋的光,韩谦本身也就心计阴柔、手段狠辣一些罢了。

    “……”韩道铭点点头,又颇为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说道,“韩钧你现在思虑也日渐成熟,太妃挑选仪仗、宿卫时,你或可到太妃身边任事,到时候我韩家小辈里便真能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物。”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妃

    太妃王婵儿回到居所,将侍女喝退下去,但她心里对刚才议事时姚惜水与宫使竟然要她忍下气选择妥协,心里犹满是牢骚,这会儿再也忍耐不住发泄出来:

    “为何要让韩谦兼领叙州刺史,拖延着不任命新的叙州刺史,岳阳的天真就要翻了不成?”

    王婵儿绝不是不够聪明,要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现在,但她半辈子都挣扎在安宁宫徐惠的阴影下,挣扎在随时都会母丧子亡的恐惧之中,在宫里小心翼翼甚至都口大气都不敢喘,心理扭曲压抑到极点,今日骤然成为高高在上、真正大权在握的太妃,性格里被压抑半辈子的那一部分,怎么可能不扭曲膨胀?

    姚惜水多少能理解太妃王婵儿的偏执,耐着性子劝说道:“当年为迷惑马家,韩道勋、韩谦是以‘割据’的势态治叙州、镇压当地的异己分子。此时不仅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的家小,就连韩谦这几年所招揽的部曲家小,以及冯氏族人及奴婢四千余人,都迁入叙州,叙州地方上的大姓番户也差不多被韩谦打残、镇服。夺下潭州后,掌握叙州州营的将领、武官,更都是韩谦的嫡系,即便不任命韩谦兼领叙州刺史一职,也无法改变韩谦掌控叙州的事实,还不如先遂了殿下的心意。也只有如此,才能知道韩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能打什么主意?他辛辛苦苦将清阳郡主带回来,总不可能真要留在叙州守三年的孝,我看他就是拿这事逼迫溥儿,溥儿却偏偏要上他的当!真要让此厮兼领叙州刺史,从此之后,叙州不就变成姓韩的了?你们一直都说沈漾介直可用,今日这事,你们就确定他不是早就暗中受到韩谦的收买?”太妃王婵儿愤愤不平的说道,喝了一口茶,发现茶有些凉,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却又不能将侍茶的女侍拉过来抽两耳刮子,也只能强行忍下气。

    只是,想到韩谦当初为金陵剧变所拟定所有应变预案里,独独将她给漏掉,而每想到自己要是落到徐惠那贱妇手里会是何等凄凉的下场,心头对韩谦就难抑怨恨。

    即便叙州事实上已经落在韩谦的控制之下,即便叙州乃是人烟稀少的瘴蛮之地,还民风彪悍难治,但想到要让韩谦实领叙州刺史,想到这次算是半正式承认韩家在叙州父子相继的事实,她心里还是极度不爽。

    她没有将这厮揪过来让他跪地求饶就已经够客气了,怎么还愿意看到他转身便成坐镇一方的藩帅级人物?

    此外,姚惜水等人都说沈漾乃是楚之直臣,她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沈漾站出来逼迫他们尽快确定叙州刺史的人选。

    姚惜水颇为无奈的看向继续以慈寿宫使身份在内府陪伴在太妃身边的夫人,希望夫人此时还能压得住太妃王婵儿先吞下这口恶气再说。

    倘若不是料到韩谦在得知金陵剧变后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从蜀国赶回大楚,她们甚至都没有必险冒险穿过楼船军的封锁赶回岳阳。

    那样的话,也就没有必要一定将太妃王婵儿推出去,与杨元溥分庭抗礼,以致杨元溥与太妃王婵儿的母子之情,这一刻也骤然间淡薄到极点。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之事。

    而他们之前也推测,金陵剧变的消息传到蜀都后,他们蜀主王建就算不悔婚约,也会拖延婚期,但他们还是始料不及韩谦会将清阳郡主带回大楚。

    目前姜获从叙州带回来的说法是清阳郡主担心大楚有变会波及潭王,心里牵挂潭王太甚,便赶在起程之期前仓促离开蜀国。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至少韩谦他们没有走更便捷、快速的巫山长峡,便表明他们返回楚国时担心会受到蜀军的拦截,但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到岳阳来,便已经是他们要应付的一桩大麻烦。

    这一步棋,韩谦就极大削弱他们所占的先机,姚惜水觉得就眼下而言,姚惜水还是觉得先摸清楚韩谦真正的心思更为重要。

    而至于沈漾的选择,应该也是他们这边逼迫太急,令沈漾不得不向韩谦做出妥协吧?

    张平垂手站在一旁,心里多少有些凄然。

    他与韩谦相处颇久,也清楚知道韩谦是个何等恐怖的对手,他实在想不明白,李侯爷真要是对韩谦心存忌惮,在秋湖山时为何要与王文谦合谋,那么迫不及待的颁传讨逆檄文,致韩道勋于死地?

    又或者说,侯爷、世妃以及夫人对韩谦的认识还是留在表面,以为韩谦仅仅是心思阴沉、手段狠辣、敢于搏险而已?

    想到这里,张平心里都忍不住一声长叹,而想到韩道勋一心赤诚,竟然死得如此惨烈,也是老天待他太不公平了,使韩家世领叙州,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郑家都不愿与韩谦过分为敌,我们也不应去纠缠此事;眼下,我们还是要尽快将太妃的仪仗与宿卫兵马组建起来!”黑纱夫人站在旁边,她不知道张平心里在想着什么,心平气和的问姚惜水,“这事你去找过柴建、周元,他们有什么话说?”

    黑纱夫人作为慈寿宫使,平时留在太妃王婵儿身边,也不便随意出入内府,与柴建、周元、李冲他们联络的事情,主要由姚惜水、春十三娘他们负责;张平作为王府丞,平时伺候在杨元溥身边,同时他这段时间多少有些心思懈怠、意态阑珊。

    姚惜水说道:

    “史夫人被逆后徐惠扣押京中,太妃乃殿下身边唯一的长者,仪仗、宿卫等事自然不能马虎,柴建找沈漾谈过这事,沈漾当时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只是以事态紧迫、难以顾全太多为由拖延。侯爷不在这里,这事还是要太妃亲自找韩道铭、陈德及两位郑公过来,加以催促。”

    杨元溥五年前出宫就府时受封临江侯,便有陈德统领指挥的侍卫营宿卫安全,之后封郡王、亲王,更设有亲事府、帐内府,统领上千名精锐甲卒,以司仪仗、陪从、宿卫等事。

    太妃王婵此时已经以垂帘的形式参议政事,拥有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不仅意味着她在岳阳将有着更正式的地位跟权力,也意味着她们在岳阳城内能直接掌握一支不受行枢密院及其他部司限制、能自行随意调用的精锐战力。

    而太妃作为潭王杨元渥的嫡母,无论从哪个层次去说,仪仗不能省,也应该安排专门的宿卫兵马以伺周全。

    王婵儿作为太妃,不能随意见柴建、周元、李冲这些层次还不够的官员将领,却是能够直接召见作为大臣的郑榆、郑畅、韩道铭、陈德等人了。

    倘若不能召见大臣,她作为太妃参与议政的权力,又要如何体现?

    即便是懿旨,何人负责草拟,何人用印,以及送到哪里进行备案、颁传都有一定的规矩要遵循。

    此外,当朝承续前朝体制,不要说懿旨了,即便诏敕,都必须经门下省,如认为有疑的诏书可以封还,有错误者由给事中进行驳正。

    倘若王婵儿随便写张字条由姚惜水送出去,下面的部司就不折不扣的执行,那整个帝国体系的运转也就太儿戏了。

    因此与郑榆、郑畅、韩道铭、陈德等人打交道,还是由王婵儿亲自进行。

    王婵儿点头应承下来,但想到清阳郡主这位主,脸色又是阴郁起来,问道:“韩谦这厮送来的蜀女,又要如何打发?她敢随姜获到岳阳,可不像是省油的灯!”

    “先帝驾崩还不满三个月,国人不议嫁娶,殿下也概莫例外,先将她晾在那里便是。”黑纱夫人说道。

    张平站在一旁,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微微动容,心里想还有一个月,距离先帝驾崩便满三个月,到时候不管太妃愿不愿意,沈漾他们都会提起清阳郡主与殿下的婚事,而不管清阳郡主到底是怎么跟韩谦回大楚的,蜀主王建也大可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问不闻吧,算着时间一个月内也会有所反应吗?

    情势太过复杂,张平此时一时也理不清楚,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入岳阳城,他到底有何期待,或者说韩谦判断局势会如何发展!

    从内心来说,张平并不愿与韩谦这样的人物为敌,只是他身上又打上神陵司与晚红楼深深的烙印,很多事情他都是身不由己。

    这世间,谁又能举世皆浊我独清、谁能众人皆醉我独醒?

    想到这里,张平微微恭身说道:“要没有其他事情,微臣便先告退到殿下身边,看看殿下有什么需要微臣跑腿的。”

    “去吧,去吧,给我盯住溥儿,少让他听沈漾、王琳这些人蛊惑,”王婵儿说道,“林海峥、冯宣还有那个杜七娘,都是韩谦塞到溥儿身边的钉子,你要想办法将他们都赶走,这样大家都能图个清静。”

    “好的。”张平不动声色的答应道。

第三百六十三章 灵堂

    清阳进入岳阳城,便在城东小小的宅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她除了杜七娘守在身边外,便再没有见到其他人,也不能随意进出,真是心烦意乱得不行。

    这时候关于韩谦正式接替叙州刺史任命的消息,也已经在岳阳城内传开来。

    杜七娘听到消息,颇为高兴的说给清阳知道。

    清阳却是嗤笑道:

    “这些人猜到韩谦服丧乃是惺惺作态,将叙州刺史授他,不过是想进一步将他困在叙州罢了待潭州上上下下的权柄,都被太妃及郑氏这些人掌控住,韩谦得一叙州,又能有什么用?当然了,韩谦百般算计,或许就是想着割据叙州,你我不过都是他丢出去不理不管的棋子罢了,你替他高兴什么劲?”

    杜七娘不认同清阳郡主的话,却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清阳过了一会儿,又咬牙问杜七娘:“你今天可有去找林海峥,韩谦今天可还是没有什么信件捎过来?”

    清阳离开叙州时,心里认定韩谦绝不可能真留在叙州服丧三年,只是她到岳阳被扔在角落里,这时候韩谦接替其父韩道勋出任叙州刺史的事也定了下来,心思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乱起来,就怕韩谦所谋仅是叙州,那她就真要彻底成弃棋子了。

    特别是当前情形下,父王多半持有观望的心思,那她一个蜀国郡主的名份,真就是抵不上什么用了。

    她这时候就想着将韩谦揪过来,挖出他的心,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每隔一段时间便叫杜七娘去见林海峥,询问有无叙州的信息过来。

    “午后特意去见过林校尉,今天虽然有四拨经过叙州或叙州发出的船只抵达岳阳,却没有什么书信捎过来,”杜七娘也颇为苦恼,但想起一件事,跟清阳郡主说道,“对了,王家小姐今天午后护送王积雄大人的棺木抵达岳阳,沈大人特地让人将王积雄的灵堂安排在我们前面铜鼓巷里的一栋宅子里,殿下这两天应该会专门去悼念王积雄大人……”

    “殿下也不会孤身过来。”清阳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提岳阳此时与楚州的关系,以王积雄的声望,停棺岳阳城,潭王杨元溥都要带着众多将臣一起过去凭悼,清阳知道她还是难有与杨元溥私下见面的机会,但想到与她在沅江相遇、气质恬淡的王?,她心里又很困惑,心里暗想,难道纯粹就是担忧王积雄撑不住这么远的路途辛苦,她一个弱女子才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陪着王积雄赶到叙州凭悼韩道勋吗?

    “七娘,你以前见过王积雄的孙女王?吗?”清阳问杜七娘。

    “从荆襄随大人迁往金陵,见过王家小姐一面,”杜七娘对王?印象极为深刻,说道,“当时我家大人设计将楚州馆知事殷鹏捉住,王家小姐怕我家大人杀了殷知事,连夜就带着一名丫鬟闯到兰亭巷来,叩门将殷知事给讨回去了。虽然她是王积雄的孙女、王文谦的女儿,跟我家大人还有过一段婚约,我家大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但她夜里敢闯上门来,胆气还是极大呢。”

    “……”清阳暗暗心惊,没想到王?与韩谦竟然还有这些牵扯,一时间也不清楚韩谦不同意王积雄葬在叙州,坚持将王?及王积雄的尸首赶到岳阳,心里所想单纯就是对王家人的怨恨?

    局势是那么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清阳即便再自诩机智过人,此时也深感力有未逮,也不清楚哥哥在渝州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派人过来联络她。

    …………

    …………

    金陵、润州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长江水道即便没有彻底中断,但想要强行通过,所冒的风险也要远超金陵事变初发时。

    不能将祖父葬在叙州,短时间内也难以回润州故土,王?也只能想办法在岳阳或者洞庭湖附近择地安葬祖父。

    好在她乘船到岳阳,潭州众人待她也是足够礼遇,沈漾还特地让人在铜鼓巷择了一处宅院设置灵堂,不仅郑榆、郑畅等人,即便是韩道铭、韩道昌二人午后也第一时间赶过来吊唁慰问。

    知道她孤女一人,身边仅有三名仆人,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太妃王婵儿还特意将春十三娘派过来,帮着照应、张罗一切。

    此时已经是二月下旬,岳阳城荫生盎然绿意,叫人的心情没有那么压抑。

    祖父的死,王?并没有十分的伤心。

    韩道勋受刑身死,她赶回润州老宅报信,祖父便大病一场,之后听闻有人将韩道勋的尸骸劫出金陵,祖父料定不管是何人出手,都会将韩道勋的尸骸送往叙州安葬,便坚持要去叙州凭悼。

    对祖父的身体状况,王?以及家里其他人都很清楚,也担心他的身体会扛不住这么远的路途奔波,只是拗不过祖父的意志,才有此行。

    能病逝于叙州,对祖父而言也可以说了遂了心愿。

    王?能明白祖父的心情、遗愿,能在最后的日子服侍祖父病榻之前,她虽然感受到悲伤,能想起自幼在祖父膝前受照顾的点点滴滴,但也远谈不上悲痛欲绝。

    又或者说,就这样被赶离叙州,多多少少还有些狼狈,却也不知道祖父此行,有没有一点化解他心里的戾气。

    灵堂设好后小半天,已有不少人过来吊唁,王?也多多少少搞清楚岳阳城内的形势,想到龙牙山那削瘦憔悴的身影,莫名心痛,心想他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这时下的乱局,叫亿万生民少受战乱的折磨?

    临夜又有人过来吊唁,王?身穿孝服跪于灵前陪礼;火烛哔哔剥剥的燃烧着,将诺大的灵堂照得通明如昼。

    “太公逝于叙州,龙牙城供给的饮食汤药可有疑点?”来人上过香,借慰问家人的机会,问王?道,王积雄到叙州凭悼韩道勋没两天就阖然病逝,他总怀疑是不是韩谦叫人动了手脚。

    王?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阴翳的神色,说道:“子珩先生多想了,祖父坚持到叙州凭悼韩叔叔,便已知此行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出远门了,离开润州时,也写了一封遗书送往扬州交到爹爹手里而韩谦即便怨恨爹爹,也不会为难祖父与我。”

    “韩谦以服丧之名居叙州不出,便有逼迫三皇子的意思,沈漾却主张将叙州刺史官位授给他,此事已成定局,授官告身可能明日就着姜获送去黔阳。我怀疑沈漾与韩谦暗通款曲,助他谋叙州……”来人说道。

    王?原本不想多说,但见来人认定韩谦与沈漾暗中勾结,便觉得有些气郁,忍不住要反驳几句:“韩谦真有野心,便不会囿于叙州;即便意谋叙州,也应是为安排亲近之人,大家应该更安心才是。再一个,韩谦应该早就猜到子珩先生的身份了,子珩先生真要是如此想,只怕还是会被韩谦玩弄于指掌之间。”

    “怎么可能?”来人震惊问道。

    这会儿春十三娘的说话声传过来,王?正好也不想多加解释什么,还了一礼,欠起身子便要送来人离开。

    “小姐可要我安排人手护送去扬州跟大人会合?”来人抓紧时间问道。

    “爹爹在扬州,祖父墓前总要有人服丧。王?虽是女儿身,做不了其他事,大概也只能代爹爹服丧墓前。”王?说道。

    来人微微一怔,这时候春十三娘已经走进院子,不便再与王?说话,便朝春十三娘拱拱手,告辞离去。

    船午后进城,王积雄停棺城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的吊唁,春十三娘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也没有起什么疑心,跟王?说道:“沈大人午后参见太妃、王爷时说起,王大人乃大楚名相、大儒,葬于岳阳,乃岳阳之幸……”

    “一切都劳春司记了。”王?行礼道。

第三百六十四章 山间

    白云苍狗,韩谦躺在竹榻之上,看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直觉世事悠远。

    “前两天看着王?欲哭无泪的样子,我都差点不忍心将她赶走。王积雄早年赏识老大人,遵照他的遗愿葬在叙州,或更能说服世人认识到老大人爱国爱民的胸怀。”奚荏今日回到山上来,说起来前两天送王?主仆护送王积雄的棺木在临江县登船的情形,忍不住唏嘘不已,也暗自感慨韩王两家的恩怨纠缠如此之深。

    “我父亲的清誊,自然该是我去为他老人家正名,王积雄跋山涉水,只是想着他自己心里无愧、死而无憾,我又何需去领他的情?倘若那样的话,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们王家了?”韩谦淡淡说道,并不觉得将王?及王积雄的棺木赶出叙州,是一件多么无情的事情。

    “啊,世妃竟然真到岳阳了!”

    赵庭儿腆着肚子坐在竹榻前,正帮着韩谦将冯宣、林海峥他们从岳阳托人捎回来的信拆开来,看到信里所写的事情,颇为讶异的说道。

    韩谦决意暂时不理世事,自然也就不能直接利用缙云楼的斥候探马传递信息,此时收集外部的情报消息,主要是依赖于与叙州有故的人员信件来往,速度自然要慢许多。

    林海峥这封信,是二月六日就写好,当时韩谦才回龙牙城两天,林海峥一直到八日才找到合适的人捎这封信而这时候周元、文瑞临他们就已经动议增设行枢密院、行御史台及行部,林海峥八日托人将信捎出时,还临时添了许多事情进去。

    这封信十七日到黔阳城后又耽搁了一天才递到他们手里,而这时候姜获已经护送清阳郡主进岳阳城有四天了。

    这便是当世再正常不过的信息传递效率,这主要还是林海峥、冯宣心里急着将岳阳此时的状况告之叙州。

    要不然的话,叙州与岳阳相隔一千五六百里,等普通的商旅正常往返,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信息才能更替一次。

    韩谦、赵庭儿他们此时都还不知道在杨元溥、沈漾的坚持下,叙州刺史一职,已经落到他们的头上。

    韩谦对冯宣、林海峥信里所写的内容毫无惊奇,说道:“郑畅少年便有大才,受其兄郑榆忌惮,多年一直避官隐世,不与其兄郑榆争锋芒。郑畅无子嗣,郑榆两子郑兴玄、郑兴同皆有才干,郑榆与郑畅的关系才和睦起来,天佑帝在荆襄战事后欲用郑氏,才有郑畅与郑晖赴京任职郑畅于秋湖山选择与李普、王文谦合谋,迫不及待颁传讨逆檄文,而他心里除了忌惮我,需要世妃到岳阳城能与殿下分庭抗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这更符合郑氏的利益及权势扩张。而除了郑畅之外,王文谦也必然巴不得有人能到岳阳来绊住我的手脚。”

    在世妃赶往岳阳这件事上,赵庭儿也不知道王文谦发挥多少作用,但想他们在雁荡矶田庄时,郑畅不拘身份,亲自携郑晖过来造访,当时她还颇为折服于他的风度,没想到此人竟然会成为他们的一大碍障,轻叹道:“哎!郑畅心里总归是想着郑氏宗族。”

    “你觉得郑晖的态度会如何?”奚荏从赵庭儿手里接过冯宣的信,又细读了一遍,问韩谦道。

    “殿下与沈漾的反应太迟钝了,在世妃抵达岳阳的那一刻,竟然还抱有母慈子孝的幻想,能叫郑晖作何选择?”韩谦轻声叹道。

    削藩战事期间,郑晖率郑氏子弟进入叙州,与他们的配合还是颇为密切,都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而郑晖也是借韩谦的支持屡立战功,最终出任左龙雀军都指挥使。

    郑晖也是极具才干的人物,有着极强的治军用兵能力,视野不差,大多数时候还能兼顾大局,奚荏心里暗想,倘若潭王与沈漾能一开始就保持足够的警惕,及早拉拢住郑晖他们,郑晖真未必就会屈从郑榆、

    不过,潭王反应太迟钝了,既没有表现出压制住世妃及郑榆等人的强势姿态与能力,还如此轻易叫世妃得到参与议政的名义,轻易叫行尚书台的大半权柄落到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之手,沈漾都难免受到孤立。

    郑晖无论是屈从郑氏宗族的压力,还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此时选择沉默,或选择与郑榆、郑畅站到一起,都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目前除了行枢密院、行御史台及六行部设立后,叫行尚书台的大半权柄旁落外,信昌侯府的人还紧锣密鼓的给太妃王婵儿筹建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这么一个局面,奚荏想想便觉得复杂无比,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也觉得韩谦即便这时是去岳阳,也会被世妃、郑氏以及信昌侯府的那些人压制得死死的,而毫无作为。

    那样的话,还真不如留在龙牙山,置身于事外观望数月再说。

    韩谦看着天际的悠悠白云,有些事他是完全不觉得意外。

    既定的历史轨迹,虽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信王围金陵十月最终都被迫撤兵而走,以致江淮大地一片血腥、赤地千里,在韩谦的记忆里又是那样的清晰。

    仔细去分析这背后可能有的一切因素,就会发现大楚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毫无顾忌的将贱民践踏在足下的王公大臣、宗阀豪族们,都纠缠在自己的利益得失之内,是这一切产生的根源。

    不要说真正能为亿万生民想着尽早结束战乱的人,甚至能意识到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极力避免引火烧身的力量也是那么的孱弱跟微不足道。

    潭王一系也不能跳出这个窠臼!

    要不是如此,他父亲在金陵又怎么可能抓不住一线转机?

    “李知诰的信,你打算怎么回?”赵庭儿将一摞书信放下,问韩谦道。

    “不回。”韩谦摇头道。

    “不回?”赵庭儿诧异的问道。

    荆襄战事期间,受韩谦唆使,李知诰率部扣押待卫营将卒,解决柴建、张平、李冲、姚惜水等人对杨元溥的人身控制,也是荆襄战事最终能有一个好结果的关键。

    虽然荆襄战事之后,双方做出一些和缓关系的努力,李知诰也将苏红玉娶到身边,但在信昌侯府众人眼里,当年就是一场兵变。

    信昌侯李普虽然人在润州,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世妃、姚惜水以及幕后掌控晚红楼的黑纱妇人进入岳阳,都将令李知诰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而李知诰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叙州这边天然的盟友。

    赵庭儿都很不理解,韩谦为何不理会李知诰派专人送来的信。

    当然,李知诰捎来的信,主要也是嘘寒问暖,对韩道勋的逝世致以哀悼,不涉及其他,但捎信过来便是表明一种态度;在赵庭儿看来,韩谦同样也应该回一封信聊些家常。

    “我丧父悲痛,服丧于山野,哪里有心情写信以通故旧?”韩谦说道,“李知诰送信过来,我也已经收到,哪里需要回什么信?难不成我的处境能比李知诰更好?”

    “哦,”赵庭儿心想也是,李知诰捎信过来表明他的态度即可,叙州这边回不回信,都不可能放弃李知诰,去跟信昌侯李普他们媾和,因此也就无需回信;而真要回信的话,叫那些人知晓,不知道又要挑逗什么是非出来了。

    “照理来说,你服丧期间是不能分心俗务,以免落下口实,但等神陵司的余孽掌握岳阳形势后,下一步多半就会将目标转到李知诰身上吧?在他们眼里,可未必会觉得李知诰在邵州是不可替代的。”奚荏担忧说道。

    “或许等不到他们对李知诰下手,形势便会有所变化吧。”韩谦看白云苍狗说道。

    虽然信王杨元演性情暴戾,不是人主之相,却不能否认除了信王杨元演本人勇武过人、有万夫莫挡之勇外,也有极为出色的统兵才能。

    这些年来信王杨元演坐镇楚州,梁军南攻多避东择西,主要从蔡州对荆襄及寿州发动攻势,实际上是其东线驻守徐州的兵马,在信王杨元演手下吃过多次大亏。

    在既定的历史里,金陵曾被信王杨元演围困十月,这也意味着安宁宫、新帝杨元渥以及寿州一系的将领,甚至包括徐明珍本人在内,在金陵城外与楚州兵马的野战中,都被信王杨元演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目前王婵儿、李普、黑纱夫人跟楚州合作甚欢,那是楚州兵马前锋刚刚渡江,还没有显示锋芒,一旦待信王杨元演渡江后取得一两次关键战役的大捷,锋芒毕露时,王婵儿、李普以及黑纱夫人感受到来自信王杨元演的威胁,情形便会有所转变。

    除了信王杨元演那边,南边的静海军、西边的蜀军、北边的梁军接下来也不会毫无变化。

    虽然眼下梁楚两国已经乱作一团,但正因为形势太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那就更不能将目光局限于一隅。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过河拆桥

    姜获相别半个月后,再次赶到龙牙山,此时已经是二月底。

    姜获这次带着潭王杨元溥以行尚书令名义签发的授官告身。

    薛若谷、田城及郑通等人也携带当初韩道勋赴任金陵前夕留在州衙的刺史铜印,从黔阳跟姜获会合后,赶到龙牙山来见韩谦。

    韩谦袖手而立,看着侍卫手里端着的漆盘里所盛授官告身帖及掌心大小、鼻钮系着紫色缎带的铜印,沉默不语。

    田城、冯缭、高绍等人盯着那枚小小的铜印,却是两眼发光,这一次叙州刺史的名份确定下来,他们心里多时的担忧也总算是落了地。

    韩道勋的死,田城、高绍等人既感到悲痛,又令他们对当前的世道感到极度的失望。

    这也使得他们内心渴望叙州能自立的心思,其实跟遭受无端之祸、父死族残的冯缭、冯翊以及孔熙荣等人一样,比任何一刻都要来得强烈。

    而无论是冯家的血腥教训,还是这些年追随韩谦身边,多有受限于信昌侯府,都叫他们内心认为,唯有叙州能不受制于人,在当前乱作一团、血流飘杵的世道之下,家小及亲族才能得以更好的保存、延续。

    要不然的话,稍有不慎就是万劫莫复。

    冯缭经历过冯氏之祸便痛彻心扉,而田城、高绍所经历的人生,比冯缭还要坎坷、曲折。

    不过,叙州人口基数太少,而四周辰靖思允应等州土籍番民势力极大,因为之前叙州土籍大姓势力被韩谦无情的打压,令他们此时对叙州充满了警惕,叙州贸然自立是缺少基础的,到时候很可能会陷入四面为敌、商贸断绝的困境。

    叙州生产的布铁必须运出去贩卖,才能换得其他的资源,吸引更多的人丁迁徙过来,一旦商贸断绝,对叙州的打击将极大。

    由行尚书省正式授韩谦刺史一职,无疑是田城、冯缭、高绍等人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之前都说先帝有意让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一职,那毕竟是虚无缥缈、缺乏事实依据的传言,没有任何正式的文书留存下来。

    不要说在楚国了,这种传言在叙州内部,也很难有广泛的认同。

    而今日韩谦在其父韩道勋之后,正式接任叙州刺史,有父子相继的事实后,便能真正初步形成韩家世领叙州的大义名份。

    这样一来,叙州差不多可以说毫无代价的自成一系,不用再看他人的脸色。

    此时,即便家主韩道勋受刑身死时日不久,田城、冯缭、高绍等人内心则是兴奋而激动的。

    要不是姜获、薛若谷等人在场,他们对韩谦都要迫不及待改口以“主公”相称了。

    携授官告身再次登上龙牙山的姜获,心绪就要比田城、冯缭他们复杂多了。

    他更清楚新的叙州刺史任命为何能如此迅速出|台。

    殿下与沈漾不希望韩谦真留在龙牙山服丧守孝、不问世事,更不希望丁忧服丧成为太妃及郑家及信昌侯府一系将韩谦排斥出岳阳核心的借口。

    而郑榆等人默认下这事,一方面叙州已经为韩谦所实际掌握,另一方面他们猜不透韩谦的心思,有意顺水推舟将韩谦系于叙州,难以直接插手岳阳的事务。

    姜获猜不透韩谦的心思,不知道他接到这封授官告身之后,会做怎样的选择,是感受到殿下与沈漾对他的迫切需要,而能暂时摒去丧父悲痛,为殿下筹谋,还是说顺水推舟,顺着郑氏等人的心意,割据叙州后真就躲在这山高水远之地,袖手旁观叙州之外的是是非非?

    薛若谷心情则更是复杂。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就没有停止过对西南的征服与归化,历经千年才在辰叙等州形成汉民杂居、流官与土官并立的局面。

    而在韩道勋治叙州期间,他甚至看到辰叙两州彻底归化并入大楚疆域的希望曙光。

    然而韩谦这次子承父业,接受叙州刺史,形成世领叙州的事实,薛若谷又不能说这就是倒退。

    毕竟在韩道勋治叙州之前,叙州除了刺史一职外,诸多核心官职都是受土籍大姓势力世袭控制,像前任刺史死因如此成疑,朝廷也压根就没有追究的心思或能力。

    不要说思州、靖州、应州、允州以及黔中故郡腹地的羁縻州县了,即便是距离洞庭湖平原腹地更近的辰州,以洗英为首的辰州洗氏,世袭权势也要比削藩战事之前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也恰恰是辰叙诸州有世袭罔替的传统跟基础,使韩谦承继其父韩道勋接掌叙州,形成韩家世领叙州的事实才没有遇到强烈的阻碍跟反对。

    甚至这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很多人内心深处都认为如此才能稳定西南的局势,而不至于令西南彪健好战的番民、番兵,成为大楚王朝的威胁跟隐患。

    “殿下与诸位大人商议,皆说以韩大人之能,治叙州不过小术尔,为便于叙州能为平息逆后之乱出更多的力,叙州自刺史以下,县曹部司官佐之任命,也皆由韩大人荐之。”姜获又说及韩谦得任叙州刺史后所附带的权力,这点暂时不会以正式的文书进行确认,但姜获代杨元溥、沈漾捎来这句话,也就代表韩谦举荐叙州的官员将吏时会得到他们全力支持。

    韩谦掌握叙州官佐将吏的举荐权,这实际也是进一步确定韩家世领叙州的权力基础。

    薛若谷心里暗想韩谦接下来会有怎么的举措,以巩固他在叙州的权势,却不想这时候韩谦缓缓转回身,朝他看过来,问道:“薛大人是不是已经没有留在叙州效命的心思了?”

    薛若谷难以置信的盯向韩谦,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要将他直接逐出叙州。

    韩谦没有理会薛若谷的震惊,跟姜获说道:“叙州官佐将吏,要如何调整,我留在龙牙城服丧,也实在没有心思去细想,但薛若谷薛大人、李唐李大人、秦问秦大人皆有大才,或能为殿下所用,我倒是举荐他们到殿下身边任事,或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韩道勋、韩谦当初以割据叙州之势迷惑马家,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差点与韩家父子决裂,这些事姜获心里是清楚的,没想到韩谦得授叙州刺史,第一步就是将这三人从叙州逐走?

    “这这这,”姜获年逾五旬,风风浪浪也经历有半辈子了,这一刻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起来,心里难抑狂澜,韩谦顺势将叙州收为己有,从此以经营叙州为念,不再理会岳阳的是是非非,殿下将何以自处啊?

    难不成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到岳阳城,仅仅是作为逼郑氏、太妃他们在这件事上退让的棋子跟筹码?

    “殿下以叙州刺史相委,是对韩大人莫大的信任,是指望韩大人为讨逆之事筹谋划策,”薛若谷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争辩说道,“韩老大人在世,一心勤政爱民,也是为大楚社稷争一线生机而受暴刑,若谷不求韩大人能继承韩老大人的遗志,但也请韩大人莫要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何为过河拆桥?难道我留在龙牙山守墓服丧的心志还不够明确吗?殿下待我真诚,我有孝在身,无法尽忠殿下跟前,请薛大人你们代劳,怎么就是过河拆桥了?”韩谦盯着薛若谷的眼瞳,问道,“再说了,我父亲有他的处世之道,我有我的处世之道,难不成我父亲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死胡同,我还要一头扎进去?”

    见韩谦都将话说到这程度,薛若谷却也无言相对,黯然暗道这世道欠韩道勋太多,韩谦心灰意冷,决意经守叙州,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韩大人执意如此,薛某也无话可说,那便不再叨扰韩大人,明天自会派人将辞呈送上山来。”薛若谷朝韩谦拱拱手,便神色黯然的带着两名随从先下山去了。

    “我也得赶回岳阳,跟殿下报信。”姜获原本有满肚子话,想着将岳阳这近一个月来错综复杂的形势说给韩谦知道,请他为殿下出谋划策,但此时满肚子的话都吐不出来,也只能黯然先告辞离开。

    “你回去跟殿下说,殿下以叙州赐韩谦,韩谦必不会叫殿下失望,”韩谦跟姜获说道,“金陵时局一个月内便应该有所变化,楚州兵马势强,定能挫安宁宫叛军,到时候太妃、李侯爷、郑家的态度便会有所转变,请殿下此时还要稍安勿躁,另外,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生性介直,加以磨砺,能放心留在身边任用。”

    姜获微微一怔,转而大喜朝韩谦揖拜,心里想,殿下都已大方叫韩家世领叙州了,怎么经营、怎么据为己有,都是韩谦他自己的事,郑家及韩道铭他们如此想,只会放松对韩谦的警惕,而他替殿下恋恋不舍,不是着了相?

    目前看韩谦为割据叙州、巩固权势,将薛若谷等人逐出叙州,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不留情面,但从另一角度看,韩谦暂时不便出山,殿下身边不正急需薛若谷等生性介直的大臣辅佐?

    要不然的话,留薛若谷他们在叙州牵制韩谦,那不是吃了饱撑着吗?

第三百六十六章 蜀主心思

    “你不跟薛若谷说清楚,叫他这么大怨气去岳阳,合适吗?”赵庭儿腆着肚子,她这时候站在山间还能看到薛若谷带着随从负气下山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忍的问道。

    韩谦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还是缺少斗争经验呢,我就得让薛若谷带着这满肚子的怨气去岳阳怼天怼地啊!太妃是殿下的生母,郑榆是郑氏家主,郑畅乃是大儒,我大伯也居官威重,沈漾骨头是硬,但在他们面前气势就弱了三分,也更不要想资历更浅的郑晖、高承源有底气站起来。大家眼下不能撕破脸大打出手,还要继续挤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说说看,殿下身边此时最需要什么样的人?”

    姜获想起这几次旁听议事的情形,心想一直叫沈漾站在最前面强硬的抵挡太妃、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的咄咄逼人之势,也确实是叫沈漾疲惫不堪、招挡不住。

    在韩谦暂时不能出山的情况下,大概也就薛若谷这样的人物能替沈漾分担一下压力。

    而薛若谷、李唐、秦问等人有着出任州长史、县令的资历与声望,在殿下身边任事,也理所当然能获任一些关键官位,不至于叫殿下这边显得人丁孤单。

    “有韩大人替殿下筹谋,姜获也就放心了,就不在这里耽搁了。”姜获行过礼,便带着扈卫也下山追赶薛若谷而去。

    姜获也看不透更大范围的局势变化,只要韩谦不袖手旁观,他总算是能稍稍安心回去,也算是达成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

    …………

    薛若谷、姜获先后下山,田城、高绍、冯缭等人却不会急着下山,这一刻继续守立在韩谦的身后。

    不管韩谦是否如何替殿下筹谋大计,他们更关心的还是今日叙州正式自成一系了。

    薛若谷、李唐、秦问等人离开叙州,随姜获前往岳阳任职,叙州更没有能掣肘韩谦的人物。

    他们也更关心韩谦对叙州军政下一步有何调整,以应对当下支离破碎、天翻地覆的乱局;当世信息传递不便,他们都怀疑金陵那边此时都可能已经发生大战了。

    “沈漾先生荐我接任叙州刺史,到底是担忧我心里戾气太盛、谋算太深,想着先遂了我的意,不过这样也好,即便我不能还这这天下朗朗乾坤,也能庇这一方水土不染血腥,”韩谦站在山林间,眺望云天良久,才转回身来,说道,“冯缭,你往后便任州主簿,此时替我写荐书,除了你之外,另举荐洗寻樵接替薛若谷任州长史兼临江县令,荐赵启任临江县丞;荐季希尧任黔阳县令……”

    自前朝以来,上自三公九寺五监,下到州县,主簿作为掌管文书的佐吏,重要性及地位已经大幅削弱,但在地方割据势力中,书信文函所涉及到的机密程度,比州县公函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主簿一职非亲吏不能担任,重要性甚比录事参军,有些势力只设录事参军,而不设主簿。

    冯缭乃是先帝钦定的叛逆之后,为先帝贬为庶民,还是从低级职官州主簿任事,比较不那么显眼。

    韩谦事实上世领叙州,却暂时还没有开府的资格,许多私人事务就必须与州衙事务进行合并,相比较分掌民政事务的长史,冯缭这个州主簿作为公私事务衔接点,地位是足够重要的。

    洗寻樵受儒家文化影响极深,除了本人颇具才干,又是土籍大姓残剩势力的代表人物,他接替薛若谷担任长史,安稳人心之余,也能继续推进田亩改制、土客合籍等事。

    赵启自幼便有神童之谓,其父追随越王董昌兵败之后被贬为官奴婢,满腹文章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暗练勇力以护家人。

    赵启作为赐奴归到韩谦麾下,从雁荡矶庄院时期起,这两三年间主要替韩谦统领一部分庄丁、打理杂务。

    只是他作为官奴婢出身,作为韩家部曲,声望略有不足。

    韩谦再任性妄为,也无法彻底无视被世人所普遍认可的规则,遂使洗寻樵继续兼领临江县令,而赵启担任看上去没有那么重要的县丞一职,实际与季希尧一起分别负责临江、黔阳这两个叙州最为重要的县的事务。

    “此时正值春耕,又要花大力气整修农田水利道路,州营暂时不宜大动今天都二月底了,长乡侯王邕那边也应该派人来叙州了吧?”韩谦看着西北方向的群山,轻声说道。

    他为了便于劫持清阳郡主逃回楚国,除了留郭荣、周处在蜀都城应付,家兵部曲、水营将卒以及从岳阳|水营所用的一些人分成十数路作为诱饵迷惑蜀军。

    韩谦与杨钦、奚荏、赵无忌、冯翊、孔熙荣他们是成功劫持清阳郡主返回叙州,但还有近六百人,要么继续在蜀地潜伏下来,要么就跟郭荣、周处一样被蜀军扣押下来。

    而这些人随韩谦前往蜀地迎亲,大多数皆是基层精锐。

    韩谦留在叙州,除了观望王婵儿这些人在岳阳跳上窜下,同时也等着长乡侯王邕新的反应。

    “梁楚皆大乱,蜀主王建必不会错失良机,关键要看他是北上夺关中,还是东出夺荆州了,主公以为长乡侯王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冯缭改口唤韩谦为主公,丝毫没有障碍,这也是韩谦回到叙州之后,第一次开口议论形势,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将韩谦心里更多的看法套出来,以便他们接下来行事能更明确方向。

    “你们觉得呢?”韩谦转回身,看向田城、高绍、冯缭三人,反过问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

    “看主公的意思,都没有担心蜀主王建会有谋荆襄的意思,这个问题,我们要怎么回答?”田城苦笑道。

    韩谦近一个月来都不谈国事,但他们却不敢放松,私下就当前的梁楚两国形势讨论过好多次,心里其实还是担心蜀军有可能会出兵夺荆襄。

    至少对当前的蜀军来说,出兵夺关中与夺荆襄各有利弊。

    相对而言,荆襄土地肥沃,人口稠密,而蜀军夺走硖州(宜陵)经营已逾十年,目前孤悬巫山以东、成渝平原之外,以硖州为基础夺荆襄,蜀军将在狭仄的成渝平原之外,获得一大块富庶之地。

    他们也不会觉得清阳郡主能在蜀军战略性选择这个问题上,发挥多关键的作用。

    不过,看韩谦的态度,他们又能清楚的看到韩谦一点都不担心蜀军会对荆襄出兵。

    “蜀主王建要是正值壮年、志在天下,当前的情形下,他会出兵夺关中,还是出兵夺荆襄,还真不好判断,”韩谦不卖关子,说道,“而如今梁楚两国之主,皆死于逆夺,蜀主王建会不会出兵夺关中都会变得极其犹豫,极可能因为犹豫而错失出兵的机会,更不要说来谋荆襄了!”

    韩谦在蜀都为长乡侯王邕谋划经略巴南之事,就是利用蜀主王建对嫡长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当时安宁宫谋乱以及朱裕囚父夺位这两事都还没有发生。

    虽然两件事将梁楚两国搅得支离破碎,搅得大乱,对蜀国而言看似是趁势扩张的天赐良机,但无疑也会进一步加剧蜀主王建对嫡长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担忧这样的惨剧会在蜀宫重演。

    蜀主王建也已经老了,当年志夺天下的雄心不在,他眼下最想做的,大概是防范这样的惨剧在他身上重演。

    在这种心态下,蜀主王建会继续削弱世子清江侯的权势,而用次子长乡侯王邕制衡之。

    蜀主王建这些年来,将嫡系大将都安排在北线防范西羌及关中方向的敌军,而使清江侯一系的将臣负责南线对川南僚人的征战。

    蜀主王建当初这么决定,也是有培养接班人的意图在内。

    蜀主王建要出兵夺荆襄,倘若不敢用其子清江侯及清江侯一系的大将,但长乡侯王邕暂时无论是治军的能力还是声望,都不足以承担出兵攻夺荆襄的重任,那他的选择就只能弃荆襄而取关中了。

    这种情势下,特别是清阳郡主已经进入岳阳,承认其女与潭王杨元溥的婚事,以长乡侯王邕为核心,与龙雀军形成更紧密的联盟关系,从而暂时解决掉蜀国东南线的威胁,同时也为其出兵夺关中奠定基础。

    “主公原来是早已经断定长乡侯王邕会奉蜀主王建之命,派人来叙州,而不是说先与长乡侯私约,再去说服蜀主王建啊?”冯缭感慨说道,才悟得刚才是理会错韩谦话里的意思了。

    “无论内外,都要不以这个称呼我,以免惹人嫌,”韩谦看了山外悠悠白云一眼,说道,“长乡侯王邕得势,其内因目前只有我们知晓,太妃及郑榆、郑畅等人应该对蜀主王建与其子清江侯王弘翼及长乡侯王邕之间的关系还缺乏清晰的认识。因此,清阳郡主与殿下的婚事不会拖太久,这也将是除金陵、润州附近的战事之外,会直接影响到岳阳城内力量对比、几方态势强弱的另三大外因之一,你们做好手里的事情,静待其变吧。”

    “除蜀主王建、梁国内乱外,还会有什么大的外因,会直接对岳阳造成影响?”冯缭好奇的问道。

    韩谦朝东南面看了一眼,待要说什么,这时候何柳锋带着两名部曲兴冲冲的往山上跑来,走到近前禀道:“长乡侯遣使刚到龙牙城,要见大人。”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说曹操曹操便到,大人要不要猜一猜长乡侯派谁过来了?”冯缭说道。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王邕人手再紧缺,也有百余嫡系亲信能用,但他要是真重视这边,或许会派曹干过来吧!”韩谦说道。

    “还真是渝州司法参军曹干他借道思州,亲自过来了!”何柳锋震惊说道。

    韩谦微微一笑。

    长乡侯王邕派人过来,要解释之前派兵搜捕他的“误会”,又要商议继续联合思州对婺僚人用兵之事,又要促成清阳郡主与杨元溥的婚事,这些事对长乡侯王邕都极为迫切。

    而限于当世传信速度的低效,长乡侯必然要派出足够分量的人物过来,双方才能在很多事情上尽快取得共识。

    目前长乡侯王邕在渝州,不多的几名嫡系,也就曹干能脱开身。

    这并没有什么难以推测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七章 蜀使

    “惊闻韩大人与清阳郡主失踪时,侯爷心焦如焚,担心韩大人与郡主为贼人捋走,又担忧韩大人手下有人怀不臣之心,要将韩大人献给逆后徐惠讨赏,派出缇骑四处寻找韩大人的下落,也因此扣押下不少韩大人的部属。得知韩大人已经返回叙州,侯爷才知道是虚惊一场,目前将韩大人的部属以及郭大人、周校尉派船送到宜陵,还特令曹干先到叙州来知会韩大人一声……”

    韩谦在山上守墓服丧,渝州司法参军曹干到龙牙城后,也只能登山来见韩谦。

    韩谦在蜀都时,见过曹干两次,当时曹干在长乡侯府任事,不显山露水,但事实上他却是神陵司在蜀地残存的核心人物之一,长乡侯与景琼文等人的联络,以及长乡侯府所暗中培养的人手,主要都是曹干在负责。

    曹干年近五旬,枯瘦的脸庞上,一对三角眼炯炯有神,人也显得精力充沛,丝毫不见老态,乃是长期修习拳脚、熬练身体所致,此时站在韩谦跟前,轻描淡写的解释渝州扣留迎亲使团之事,仿佛真就是因为强烈担忧韩谦人身安全而引起的误会,又似乎那么多人真就都是被渝州派人扣押下来的。

    曹干身后两人,一人是其子曹哲,身穿素袍,却像是一柄藏鞘的利剑,仅有隐隐锋芒透出,另一人是追随曹干在长乡侯府任事多年的弟子蒋涟,他们随曹干到叙州来,却不是随行扈卫这么简单。

    硖州宜陵与荆州相邻,皆在巫山以东、汉江以西、长江以北,即便目前还不清楚张蟓在荆州的态度,要将郭荣、周处等人送回叙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周处等人送到岳阳或者朗州便行。

    比较棘手跟难处理的是郭荣。

    郭荣乃是安宁宫一系的宦臣,而韩道勋又是惨遭安宁宫的残害,照长乡侯的想法,曹干直接将郭荣与周处等人一起送到岳阳便好。

    最后还是在周处等人强烈要求下,曹干才决定先到叙州来见韩谦,再决定郭荣的去留。

    韩谦坐在竹棚下,风从四面吹来,说道:“郭荣任由去留,其他人都直接回叙州来吧!”

    不经过岳阳或朗州,周处等人可以直接从宜陵渡江,沿武陵山西麓南下,直抵沅水江畔,再乘船回到叙州来;他都可以直接派船停留在武陵县西的江岸,接周处他们回来。

    至于郭荣,他虽然是安宁宫一系的宦臣,但终究没有祸害他人的劣迹,甚至还出力掩护他们成功逃出蜀地。

    韩谦既没有杀郭荣泄恨的心思,也无意将他交到岳阳接受处置。

    “我从宜陵渡江来叙州时,郭大人找我说过,他好像也有意到叙州来。”曹干揉了揉鼻子,看向韩谦说道。

    “郭大人既然想到叙州,那也由他,叙州又不是什么人间禁域,禁人出入。”韩谦不置可否的说道。

    “除开郭大人、周校尉等人的去处,侯爷遣曹干来见韩大人,还想着问联兵思州之事可不可行,”曹干眯起老练的三角眼盯着韩谦,问道,“我从武陵借道来龙牙城,听说湖南行尚书省正式委托韩大人接掌叙州刺史,曹干再斗胆问一句,叙州可否也出兵参与对婺僚人的进剿?”

    “联兵思州,这需要曹大人亲自往思州跑一趟,见过思州刺史杨行逢及杨氏其他人物之后便知。至于叙州出不出兵,曹大人沿辰水西进,看武陵山南麓进入思州这条小道有多险陡,便知道想叙州出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韩谦慢条丝理的说道,“不过黔江水道通畅之后,即便用丁壮背负着翻山越岭,叙州每年还能将数万匹黔阳棉布经思州送入蜀地……”

    曹干微微一怔,心想他们在渝州联合思州杨行逢夹击婺僚人,叙州不出兵出力,还要坐享打通黔江水道的好处?

    不过,韩谦既然说武陵山南麓小道险陡异常,不利大军通过,他都没有派人亲自走一趟,这时候也没有话语权。

    再说了,他们说服思州出兵的理由,主要也是打通黔江水道之后,叙州的布铁茶药以及渝州方向的盐马等能通过思州输往各地、互通有无,思州不仅可以变得不那么封闭,也可以通过征收过税、市泊税而坐收巨利。

    对渝州而言,经略巴南,不仅将渝州所控制的腹地延伸到黔江中游腹地,还将切断川南山僚族人的私盐来源,为彻底平息川南山僚族人的叛乱奠定基础,为长乡侯取代清江侯奠定基础。

    叙州出不出兵,都不是很重要,更多的也是指望叙州能有一个积极参与的姿态。

    “那还要请韩大人派人代为向导。”曹干说道。

    曹干对辰叙这一带的山川地势是真不熟悉,也希望实地走一趟,再去见思州杨氏更有底气。

    同时渝州与思州同处黔江的上游与下游,但除了私盐贩子往来外,官方并没有接触,曹干也不觉得凭借渝州刺史府一封谍文,就能敲开思州杨氏的大门,即便叙州不出兵,拉上叙州的人过去,也能增添说话的筹码。

    思州与辰州、叙州相邻,同时名义上还归附于大楚,是大楚的羁縻州,每年都还象征性的送些贡品到金陵,再求些赏赐回来。

    “这个是当然,曹大人过来,我们总是要尽可能提供便利,”

    韩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情况就会突转直下,叙州兵力太有限,不能兼顾多个方向,但尽可能调派少量的向导、斥候协助曹干他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便一口应承下来。

    再说对与长乡侯王邕的合作,这边多多少少要表示出一些诚意出来。

    韩谦又说道,

    “此时金陵那边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几时战事能息,荆襄及江南西道急需川盐进来。川盐用船运走长江或许最为便捷,但辰叙靖邵等腹地的用盐,即便走思州,也有利可图。曹大人见到杨刺史,可说所有运抵老龙峡的川盐,叙州都可以以每石两千钱收购。”

    巴南凿井取卤煮盐,是为井盐,每石盐耗资不过二三百钱,经黔江南下,经武陵山南麓小道人背马运,即便再艰难,每石盐运费耗用五六百钱也就顶天了,韩谦承诺到龙牙城以每石两千钱收购,意味着每有一石川盐经思州运抵叙州,渝州与思州便能分得一千二三百钱的巨利。

    倘若渝州少取一些盐利,每年有五六万石的川盐经思州输入叙州,便是七八万缗钱的暴利,仅此一项,大概便能叫思州杨氏砰然心动的吧?

    虽然潭朗岳诸州,每年所能征收的田赋丁税加起来有数十万缗钱之多,但那是拥田十万顷、丁户十万的大州,思州丁户不足一万,土地贫脊,即便再苛刻盘剥,每年租赋税役加起来能有两三万缗钱就顶天了,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花销,乃是穷乡僻壤。

    中原王朝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将这些州县直接纳入治下。

    说白了就是在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统治成本太高了,粮赋收入又低。

    非但不能指望这些州县能有粮赋输入京中,反过来还要倒贴大量的钱粮维持衙府的运转。

    一旦遇到地方上滋生乱事,朝廷还需要派兵征讨,便会令本就捉襟见肘的中央财政更加雪上加霜,破洞连连。

    如此一来,维持名义上的统治,实际上由这些州县各管各的,也就成为历朝统治者迫于现实的务实选择。

    当然这么多的川盐输入叙州,韩谦要怎么处置,曹干则不关心了,心里想韩谦与其父韩道勋父子相继的兼领叙州刺史,叙州一切皆是韩谦说了算,他总归有办法从这些川盐身上收刮到更多的暴利。

    “郡主与潭王殿下的婚事,便要请韩大人多多操心了。”曹干说道。

    “郡主的送亲人马及仪仗应该也到硖州了吧,这些事情在三个月的国丧期过去,自应由蜀主选派的送婚使赶到岳阳张罗一切。韩谦将郡主送到岳阳,迎亲使的责任已毕,此时就想着专门服丧守墓,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世事。”韩谦推辞说道,表明他此时不会掺合到岳阳去的态度。

    尼玛,何辄叙州什么事都不用干?曹干腹诽道,但三角眯眯眼却似满含笑意,说道:“郡主初嫁入楚地,难免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在蜀宫打小娇生惯养,难免会有些小性子,即便我家国主会遣几名老练的麽麽伺候身边,但短时间内恐怕难与大楚王臣相处融洽,这时候便要韩大人代为通融了。”

    “这个好说,毕竟是韩某将郡主迎入大楚的,也不可能真就坐看郡主被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欺负,请曹大人及侯爷那边放心。”韩谦说道,接下来就站起来示意送客,他要继续留在山间守其时,更多细节性的洽谈则都交给冯缭、田城他们负责跟曹干接触。

    田城、高绍、冯缭陪同曹干及曹哲、蒋涟等人先下去,赵庭儿有孕在身,怕夜里山陡路滑容易摔跤,也先回龙牙城去。

    除了林宗靖率领一队扈卫外,此时就奚荏陪伴在韩谦的身边伺候他的起居,更主要是帮着整理书稿。

    韩谦站在山间,看红灿灿的晚霞铺满西山之巅,这时候看到郭奴儿登山来,将一封拆过封的密信递过来:“姜大人刚刚收到密谍从梁国新传回来的密信,着我拿来给大人一阅。”

第三百六十八章 梁国密信

    高绍目前也留在叙州,缙云楼的事务主要是姜获、袁国维二人掌事。

    韩谦接过密信,奚荏也探头看过来,不知道梁国又发生什么事情。

    “梁帝禅位才二十天,便暴病而亡?朱裕下手未免太急切了吧?”看到密信所传递的情报,奚荏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讶异问道,“梁帝禅位,朱裕都已经登基,何需还要弑君弑父,以犯天下之大不韪?”

    虽说朱裕诰天下说梁太上皇得急病不治,但潜伏在梁都汴京的密谍,多方搜集信报进行验证,确定梁太上皇的病逝存在极大的蹊跷。

    然而这也令奚荏更为不解,疑惑的朝韩谦看过来,不知道他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都说要跳出棋盘才能看清眼前的乱局,韩谦也努力如此,但他不仅对梁国北面的强敌晋国了解甚浅,之前对雍王朱裕突然起兵囚父篡位的细节,也知之甚少。

    虽然梁帝在其嫡长子病逝后,一直都未立太子,但雍王无论是声望、权柄,都在博王朱?、贺王朱让等人之上,他如此迫不及待的起兵篡位,甚至还要先冒险说服韩元齐弑杀韩建,将博王朱?及八万禁军精锐调虎出山,必然是梁朝内部发生朱裕不得不抢先出手的变故。

    有些情报是很容易搜集及分析的,比如粮秣等物资以及军队的集结、调动,但有些信息却很难察觉到蛛丝马迹。

    而这一刻,韩谦将很多碎片化的信息都串了起来。

    雍王朱裕起兵夺汴京,传言朱裕留在汴京城雍王府的王妃容氏不幸为流矢射中,使这位女子与大梁国母之位擦肩而过,奚荏、赵庭儿之前听到这个消息时,还颇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深感可惜。

    如今看来,雍王妃容氏极可能在朱裕起兵之前就已经死了。

    虽然现在很多事情世人都不清楚,像是被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封住,但在后世梁高祖风闻很差,有一项非常令后世人都极不耻的恶行,那便是喜欢淫|人妻女,有时候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

    雍王府容氏的死、雍王朱裕起兵以及相隔二十天就难抑心头的怨恨而出手弑父,甚至令梁高祖身边伺候日常起居的所有秋阳宫侍宦、宫女殉葬,能有合理的解释实在不多了。

    韩谦看向山间淡色的雾霭,感慨说道:“朱裕原本是一个极厉害的敌手,心存戾恨而弑父,不知道这会令他变得更难付,还是会令他变得虚弱!”

    “朱裕心存戾恨,你知道梁国宗室之内发生什么事情了?”奚荏不解的问道。

    朱裕所策划发动的荆襄战事,是何等凶险自不用说,在战后朱裕敢潜入荆襄腹地游历,甚至敢在龟山等候韩谦经过时有意招揽,这些都令奚荏印象极为深刻。

    她甚至都深深怀疑,梁国一旦是朱裕登基继位,楚蜀晋三国有谁会是对手?

    不是说在奚荏的眼里,韩谦就弱了,实在是韩谦留在楚国、留在三皇子身边受到的制肘因素太多了。

    哪怕韩谦再神勇无比,无数人抱住、缠住他的手脚,他也没有办法将他的才干、能力彻底发挥出来。

    这么一个人物,奚荏想象不出朱裕为何会走出弑君弑父这一步败招来,也不明白韩谦为何断言他心怀戾恨?

    韩谦不想在背后说人的是非,转说其他事情:“朱裕弑杀其父,即便梁师雄奉诏到汴京出任枢密使,朱裕也很难短时间内稳定梁国形势,这或许会叫徐明珍放开一些步伐吧,江淮形势将越发的错综复杂”

    奚荏点点头,很多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裕弑杀君父,即便消灭博王朱?,短时间也很难稳定地位,目前还不晓得晋蜀两国会不会趁势出兵,从梁国身上狠狠挖一块肉下来。

    这也意味着大楚暂时可以无惧来自梁国的威胁。

    这也意味着不仅楚州兵马能够渡江南下,寿州兵马乃至驻守邓襄防线的杜崇韬所部,都可能参与进金陵即将或者已经掀起的血腥漩涡之中。

    当然,也不排除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大州刺史、防御使,借当前的混乱之势,借观望之名,强化自己在地方上的权势,行割据之实,又或者两面逢迎,攫取有利于他的最大利益。

    这也会叫大楚的形势变得更加血腥、更加的支离破碎。

    “你觉得潭州应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形势?”难得韩谦今天打开话匣子,奚荏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联蜀之后,与张蟓、杜崇韬乃至据守洪州的杨致堂都保持现状,警惕永州叛军有可能跟清静海媾和,然后静待形势变化,”韩谦说道,“不过,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所能说得算的,现在大家可能都还有观望形势的心思,一旦形势变了,人心也会跟着变化,我们现在也只有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

    …………

    田城、高绍、冯缭他们陪同曹干下山住进龙牙城,次日一早就由郭奴儿、何柳锋带着十数人陪同曹干及曹哲、蒋涟他们翻山越岭去思州见杨行逢变联兵之事。

    而姜获随薛若谷下山后,就直接先回到黔阳城去了,韩谦也没有让他们跟受长乡侯之命过来的曹干磁面。

    姜获他们到黔阳城也没有耽搁多久,到第三天的时候,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便留下辞呈,挂印于州衙,带着满肚子怨气,随姜获离开叙州,前往岳阳城。

    周处等被扣押在蜀国的人马,一直到三月六日才从宜陵渡江,走武陵山东北麓的坡谷,回到龙牙城。

    目前韩家世领叙州已成事实,州营与家兵部曲的界限第一个被打破掉。

    早前韩家麾下拥有三百家兵,这时候都暂时以亲卫营维持编制,韩谦用赵无忌为营指挥使,以周处、孔熙荣两人为副。

    而除了杨钦率部返回州营,继续统领水军外,韩谦同时也将林宗靖、奚发儿等一大批精锐家兵编入州营。

    这么做,一方面确保州营效忠于韩谦,唯韩谦马首是瞻,另一方面也同时弥补州营中高级武官的不足。

    世领叙州成为事实之后,为避免龙牙城与州衙之间的公私界限变得糊涂、混乱,冯缭他们建设在司户参军及州仓之外,设立内库。

    正常的田税、市泊税等,照旧归司户参军管辖,所得归入州仓之中,负责州府及诸县官员奉禄、兴修水利、道路、学堂以及维持州营将卒招募及州内的治安防务等事;除外之外,围淤垦田以及布铁造船等利,则归入内库,负责州衙原初不囊括在内的开支、消耗;韩谦将原武陵县主簿赵际成从花溪寨召回来,负责内库事情。

    无论是韩道勋奉诏赴金陵就任京兆尹,还是韩道勋在金陵受暴刑遇害,又以及韩谦返回叙州住入龙牙山中服丧守墓,这段时间前后长达五个多月。

    在这段时间里,不仅赵庭儿、季希尧、赵启等人负责龙牙城及五峰山的事务,都照既定的计划推进诸事;在薛若谷、田城、郑通等将吏的主持下,州衙诸多事务都没有停滞。

    田亩改制、土客合籍等事往更深层次推进,新修大小沟渠三百余里,修造陂塘数百座,将十二万亩贫瘠旱地,改成年产粮翻倍的水浇田。

    过去五个月,又招募人手于沅江的南岸新修江堤四十余里,围淤新田七万余亩,为促进水力器械的使用,临江县、黔阳县修建了一批水磨房。

    煤场增加到十六座,铁场也新增两座,目前煤铁已经供应岳阳、潭州、朗州等地。

    雪峰山驿道,韩谦赶回叙州的二月初就完成第一期的整修、拓宽,差不多能让人牵着骡马驼运货物往来邵叙两州,时间也大为缩短,不像之前韩谦他们一二百人的队伍翻过雪峰山都要七八天的时间,更不要说人数规模更大的队伍了。

    因为目前叙州所产的布铁茶纸等货物,已经行销到邵州、衡州,雪峰山驿道作为往来最便捷的通道,也已经有不少挑夫,活跃于雪峰山驿道之上,替商旅肩挑背扛着货物过山,甚至还用抬椅将旅人送过山去。

    而随着这次驿道的拓宽,雪峰山中梦系沿驿道分布的二十七座番寨也都纳入黔阳县的治辖,新增上万人口。

    韩谦入山服丧,但龙牙城并没有停止继续拨出钱粮,依旧用招募来三千多青壮劳力,进行雪峰山驿道的第二期整修。

    这时候不仅考虑架设更多的木桥,还考虑要在陡峭的悬崖上开凿石孔,铺设栈木,尽可能将雪峰山驿道拉得更平直,确保大规模的商队也能在两天时间内翻越青峰山。

    当然,冯缭、田城他们主张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州营之外,有三千多青壮劳力能随时编入营伍,以免有什么事情发生,从新招募兵卒太浪费时间……

第三百六十九章 思州

    郭奴儿、何柳锋带着人,于二月底护送曹干去思州见思州刺史杨行逢,他们同时也代表韩谦开出叙州的条件。

    三月十日,思州刺史杨行逢派其子杨护,随曹干、郭奴儿、何柳锋返回到龙牙城见韩谦。

    韩谦与长乡侯开出的条件太诱人,其他不说,仅每年十万石川盐经过思州,输入黔中、湘南,对思州而言便是每年坐收**万缗钱的巨利。

    思州范围与叙州、辰州相当,但比叙州、辰州还要封闭。

    川渝方向有黔江通入思州,但中间婺僚人山寨林立,阻隔了思州与川渝的联系。

    僚人数百前被赶出南诏地区,北迁到川南山地,也是从当地土籍番户手里夺去山林土地,思州的土籍番民与婺僚人的仇恨、矛盾极深。

    而荆湘方向,沅江的支流辰水发源于思州东部山岭,但河道湍急险窄,河道里险滩极多,不利行船,仅辰水北岸有险僻小道能进入思州的腹地。

    而绕过杨氏所控制的思州城,衔接黔江东岸与辰水西岸的武陵山南麓小道,则完全是私盐贩子硬趟出来的。

    思州如此封闭,其境内迁徒定居的客籍人丁数量也很有限,土籍番户占到总人口的九成,因而从前朝开始,思州军政大权都被土籍大姓牢牢掌握在手里,杨氏世袭思州刺吏到杨行逢已经快有一百年了。

    即便如此,思州杨氏跟经营潭州的马氏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思州太贫瘠了,杨氏等大姓即便有麾下有成千上万的寨奴供盘剥,日子也过得相当清寒,说是刺史,威风甚至都不及早年的冯昌裕、向建龙、杨再立等人,此时更不要说在辰州掌控大权的洗英相提并论了。

    杨氏在思州即便是维持两千人规模的兵马,也是相当的吃力。

    杨行逢之子随曹干到龙牙城,进山求见韩谦,除了要进一步落实盐利之事,还有一点是希望求|购龙牙城所出的兵甲战械。

    郑晖率叙州兵马攻辰州,虽然思州没有介入,选择袖手旁观,但对战事却始终关注,也可以说非常警惕韩家父子在叙州的发展。

    目前韩谦正式得授叙州刺史,虽然叙州的实力以及凝聚力只会更强,不会被削弱,但从另一角度去看,韩家在叙州无疑正式成为湘西南、黔阳诸姓大族中的一员,也无形中削弱了其他土籍大姓对叙州的警惕跟敌意。

    他们之前更担心的是田亩改制、土客合籍推广开来,他们也会随辰叙两州彻底并入大楚,那他们再也当不成土皇帝、土霸主。

    如今看原来仅仅是韩家取替冯、洗等家成为叙州之主,他们能感受到的威胁就弱了。在他们看来,一方面是韩谦仅仅凭借叙州一地之力,还无法对他们形成多致命的威胁,第二方面则是楚国形势一旦稳定下来,即便正式承认韩谦割据叙州的事实,但也不会纵容韩谦继续往叙州之外扩展。

    这么一来,杨氏对叙州的态度,也就顺理成章从警惕防备变为合作,何况还有这么大的利益可图。

    不过,思州兵马的武备太差了,番兵不要铁甲利刃了,甚至连铁箭簇储备都极有限,武备以藤甲、藤盾、短弓、刺矛为主。

    番兵好战彪勇,悍不畏死,是历朝以来雄踞这片山水最大的优势,但武备差的低劣从鸡鸣寨、辰阳城等战辰州番兵被打得跟狗一样也是尽显无疑。

    思州需要兵甲提升战力,同时也有试探叙州是否真有与思州通力合作的意图,而不仅仅是利用思州,甚至对思州暗存歹意。

    韩谦对此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坐在山间竹棚,跟年逾三十的杨护说道:“思州但凡有求,以钱易货也可,以货易货也可,以工易贷也可叙州人烟稀少,之前又连年战事,丁壮死伤太多,此时想要办什么事情,便感觉人手匮缺太厉害。思州要是有丁壮多剩,我这边可以雇来做工,按月结算工钱给思州!”

    杨护微微一愣,虽然他在思州地处偏僻,但自幼其父也是从外地延伸儒生进入思州,教导他们书文,眼界要比普通的番民番户开阔多了,但也没有想到能用这种方式,从叙州换取紧缺的兵甲战械。

    然而仔细想想,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仅他杨氏在思州就有万余寨奴,平时田地耕种有妇孺完成便用,扣除州营及嫡系扈卫,差不多有两千青壮可以遣来做工、换购兵甲。

    “敢问韩大人,不知做工如何折算?”杨护面对眼前这样比他要小六七岁的青年,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叙州冯氏被灭,辰州洗氏被杀得像狗,其他地方或许传闻不多,思州近在咫尺是有唇亡齿寒之痛的。

    “黔阳、临江,不论是募工还是募卒,待遇如何,以及龙牙城所出的刀械甲具售价几何,都不是什么机密,杨公子想必也是清楚,何必多此一问?”韩谦笑道。

    杨护迟疑半片晌,说道:“韩大人待工卒太厚,或会令其骄纵。我思州所遣寨奴听韩大人使唤便成,给食给衣无需如此宽厚,可否多折些工钱?”

    赵庭儿坐在韩谦身边,没想到杨护送奴工过来,将工钱都从这些奴工头上都盘剥走还不够,竟然要这边克扣伙食,以便他们能盘剥更多!

    赵庭儿俏脸微冷的看向山间云林,她这时身孕显怀,默念着不能为这种小事动气,强忍住才没有直接代韩谦回绝杨护这无理的要求。

    “杨公子如此想,也是对的,但我们这边很难操作,这样的话,杨公子你看可不可以?”韩谦却是风轻云淡的说道,“思州送来的人手,还是由思州派人管治,我们照人头拨给钱粮便是,到时候这些奴工每日要给多少食粮,悉由思州做主,思州只要保证这些人做工不偷懒便成。”

    “好!”杨护砰然心动道。

    他心里想着,送两千寨奴过来,照叙州这边的供食标准,他们差不多每天能克扣下二十石粮谷,那每月便是六百石粮谷,一年便是七千二百石粮谷。

    这放在思州便是一笔巨数。

    韩谦将合作的大概范围确定下,更具体的事情皆由冯缭、赵际成与杨护去商议。

    曹干促成这事后,他虽然不是送婚使,不需要负责张罗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的婚事,但还要是代表长乡侯去岳阳,谈渝州与岳阳合作的具体条件。

    这也是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成婚的本来目的。

    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的川盐以后会走黔江、武陵山南麓小道进入叙州,但长江依旧是渝州与岳阳|物资往来的主干道,而渝州此时想到获得龙牙城所打造的优质战械兵甲,目前也只能从沅水、长江绕道。

    见韩谦与杨护已经谈妥,他再回叙州的目的已经达成,曹干又问韩谦道:“今日乃韩老大人遇害满三月之期,韩大人真不出山,陪曹干走一趟岳阳?”

    “……”韩谦摇了摇头,他这时候窝在叙州想必也令王婵儿、郑榆、大伯他们很满意,希望那些人以为这是大家都认可的默契,现在还没有到打破这种默契的时候,跟曹干说道,“我在龙牙山等着听渝州的捷报。”

    “承韩大人吉言,”曹干知道他不指望自己能逆转韩谦的意志,说道:“那我不便在这里多滞留,下山便去辰阳坐船去岳阳拜见潭王,与韩大人那就后会有期了。”

    “曹大人心里大概不会真希望与我后会有期的。”韩谦笑着说道。

    曹干微微一怔,心想也是,他与韩谦分别是两国之臣,即便他以后有机会出使楚国,也不可能会绕到叙州这里来,那再想相见,要么就是韩谦随楚军踏入蜀地,又或者是他随蜀军踏入楚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曹干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王使鸿胪寺卿韦群作为送婚使进入岳阳主持郡主与潭王的婚事,韩大人此时不愿意出山,而我赶去岳阳,潭王或许会以为我的分量不够!”

    在常人眼里,韦群的分量要比曹干重得多,即便潭王杨元溥及沈漾他们知道曹干代表的是长乡侯,但保不定太妃王婵儿、郑榆拿他们两人的身份说事,也保不定韦群与蜀世子清江侯的关系更密切。

    他虽然不能公开违拧蜀主王建的旨意,破坏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的婚事,但渝州跟岳阳的合作,很多在蜀国都是不能公开的,他想作梗还是有办法的。

    当然,曹干这么说,还是希望他这边能介入这些事。

    韩谦也想着尽快打通黔江通道,转身跟冯缭说道:“冯缭,你陪曹大人走一趟吧!”

    韩谦这话是用他到岳阳为代言人,冯缭自然怎么都不会拒绝,满口答应下来,说道:“我这便陪曹大人走一趟岳阳,大人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殿下的?”

    “你去见到殿下、沈先生,便说蜀主无心东谋,大家各安其事便可。另外,郡主与殿下的婚事,韩谦戴孝之身,不能亲自赶往岳阳为贺,冯缭你这次备足贺礼过去,而给清阳郡主所单独准备的贺礼,要多花些心思。”

    蜀国的底牌竟然被韩谦彻底看透,曹干也只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拱拱手也不再多说什么,便与韩谦告辞,与杨护、冯缭、赵际成等人一起先下山去;等冯缭在龙牙城备足祝贺清阳郡主与潭王完婚的贺礼,再经鸡鸣寨乘船赶往岳阳。

第三百七十章 岳阳

    送婚使韦群带着使团及妆礼乘船进入岳阳城,清阳郡主在岳阳的状况总算是改观过来了。

    太妃即便对清阳郡主猜忌再深,怀疑她与韩谦暗中有勾结,但也不可能永远阻止杨元溥与清阳郡主见面。

    即便天佑帝丧期没满三个月之前不宜议婚嫁之事,但也不可能将蜀鸿胪寺卿韦群扔在驿馆不管不问,只能说是安排大臣私下里商议完婚之事,暂时不公开宣扬罢了。

    以往,楚是大国,蜀是小邦,但金陵剧变后大楚四分五裂,梁国也陷入大乱难从北面威胁蜀地,保持稳定的蜀国骤然成为实力最强的势力,何况蜀主王建还正值壮年。

    韩谦断定蜀主王建已无夺天下的心志,但王婵儿、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对蜀主王建猜忌其长子的心态知之甚少,他们心里依旧非常担心蜀主王建有可能挥师出巫山长峡。

    倘若蜀主王建挥师东出,他们是集结兵马与张蟓、杜崇韬一起抵挡蜀军呢,还是放弃荆襄,坐看张蟓、杜崇韬被蜀军吞灭?

    王婵儿、郑榆、郑畅、韩道铭他们此时已经不再想着千方百计去破坏婚事,而是担心蜀鸿胪寺卿韦群受蜀主王建所命,作为送婚使进入岳阳城除了主持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的婚事之外,还有其他的目的。

    他们猜测韦群使楚的意图,就是说服他们放弃张蟓、杜崇韬,放任荆襄给他们侵夺,或者这就是蜀主承认清阳郡主与潭王婚事的条件。

    不仅王婵儿、郑榆他们如此担心,杨元溥、沈漾也担心韦群过来,会代表蜀国提出无理的条件。

    今天柴建更是直接以担心蜀军有可能出巫山长峡为由,建议调李知诰出任朗州刺史,调兵增强朗州西北部沿岸的防御,这更令杨元溥心情恶劣。

    也许柴建担心是真的,但建议调李知诰出任朗州刺史,则藏有另的心思。

    李知诰此时出任邵州刺史,率右龙雀军及邵衡两州的地方州营,总计两万五千余兵马,在邵州、衡州的南部五指岭地区建立防线,防备撤逃到永州的赵胜、罗嘉两路叛军有可能卷土重来。

    此时柴建跳出来建议李知诰转任朗州,不可能将右龙雀军都从五指岭防线调出来,杨元溥又不是三岁小儿,一眼就断定柴建他们的目的实际上是想要将李知诰所统领的右龙雀军一拆为二,一部另委任主将,继续留在邵州南部的五指岭防备南面的叛军,一部随李知诰加强朗州方向的防务。

    这么一来,也就达到削减李知诰兵权的目的。

    杨元溥能窥破柴建的心思,却还不能斥责,毕竟柴建的建议理由正当无比。

    “殿下,冯缭随同渝州司法参军曹干到岳阳来了!”这时候林海峥走进来大殿,跟杨元溥禀告道。

    “快请他们进府来,”杨元溥听到林海峥传报这消息,心情陡然一振,继而想到这也太不矜持了,跟林海峥说道,“你派人先去跟沈漾先生说一声。”

    杨元溥兴奋不是曹干代表长乡侯过来,而是韩谦回叙州后,第一次从叙州派人到岳阳来见他。

    除了姜获十天前带回韩谦“定不相负”的承诺之外,一个多月杨元溥没有从韩谦那里得到更多更明确的回应,叫他如何不焦急?

    沈漾的寓所就在临时行宫附近,得信后很快便赶了过来,跟杨元溥建议道:“先将冯缭给喊过来,看看叙州对婚事有什么好的建议。”

    长乡侯王邕派来的人不着急见,即便要见,场合也要更正式一些,冯缭乃是韩谦所用的亲信,他们也可以将冯缭当作私人接见,可以随意一些。

    更关键是沈漾此时也更想知道韩谦对时局的看法。

    眼前一切太混乱、太错综复杂了。

    虽然楚州兵马与安宁宫所控制的禁军、侍卫亲军还没有打起来,虽然徐明珍还没有率寿州兵马主力渡江,但这一仗已经无可避免,而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看不透未来局面会如何发展,会陷入到何等混乱的局面之中。

    沈漾以往不喜韩谦剑走偏锋的风格,而这一刻却真真希望能有一条计谋,将纷乱平息,使大楚重归一统,使生民少些离散、伤亡,要是等一切都打残之后再重整收拾,要死多少人?

    几十万,几百万?

    “林海峥,你亲自去将冯缭请过来。”杨元溥这时候镇定下来,吩咐林海峥亲自去接冯缭。

    曹干去见送婚使韦群,冯缭知道潭王会召见他,进城与林海峥碰头后,便在附近等候后,半炷香的工夫,林海峥便将他接到内府一座凉亭之中,叫他与潭王杨元溥及行台左丞沈漾见面。

    冯缭虽然没有陪同韩谦使蜀,但对使蜀及逃归大楚的事情都了解彻底,他过来后先将蜀主王建猜忌世子清江侯欲有意用次子长乡侯经略巴南,使诸子之间能有制衡的事情说给杨元溥、沈漾知道:

    “梁楚皆乱,先帝死因成迷,而梁帝朱裕迫不及待的囚父、弑父,这些只会使王建对其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疑心更重,使得蜀军暂时没有对荆襄出兵的条件这次甚至还是岳阳与渝州加强紧密合作的一次机会。这次曹干代表长乡侯过来,便要说明这层意思,只是他们也不确定岳阳这边的状况,才想着先去叙州见大人以及思州的杨行逢……”

    有一些机密事,冯缭也不甚清楚,他当下只是简单将渝州联兵思州夹攻婺僚人的计划,以及叙州在这个事里所扮演的角色,解释给潭王杨元溥及沈漾知道。

    “……”杨元溥这时候才算是将对西蜀的担心懈了下来,又盯住冯缭问道,“韩师他对大楚当前的形势,以及我在岳阳要做的事情,韩师有什么建议?”

    “大人服丧墓前,每日都读些书化解悲痛的心情,甚少说话,也甚少跟我等说话,还是这几天才稍稍从悲痛的情绪里走出来,跟我们聊过一些事。就眼下的时局,大人主张易静不易动,潭州还是静观其变为上。”冯缭说道。

    “不用担心蜀军会出东川,我们还要静观其变吗?”杨元溥有些急躁的问道。

    沈漾也有些不解。

    梁国大乱,目前又传来梁帝朱裕弑父的消息,意味着徐明珍完全不知道防备北线,可以将寿州精锐悉数抽出南下。

    这时候安宁宫及太子掌握大部分的驻京禁军及侍卫亲军,并扩编到十数万人众,徐明珍再率寿州精锐南下,兵力比计划渡江的楚州兵马多出近一倍。

    倘若担心蜀军的威胁,他们是要更稳重一些,而韩谦眼下都断定蜀军不会出川夺荆襄,他们还继续坐观其变,不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兵马沿江东进,从江州或池州一线牵制安宁宫及太子的叛军,难道要坐看他们与楚州兵马的临时联盟被各个击破吗?

    冯缭摊摊手,表示他也只是负责传话,并不清楚韩谦如此建议的根据是什么。

    冯缭见过潭王杨元溥及沈漾之后,又赶往城东去见清阳郡主。

    送婚使韦群进入岳阳城后,清阳郡主便换了一处更宽敞、更富丽堂皇的宅邸,同时自幼照顾她长大的两位麽麽、一名也是神陵司出身的老宦,带着十数内侍、宫女随韦群入楚,伺候她的身边。

    她再不是孑然一身,也不用说句话都要怕被人在背后搬弄是非。

    当然,清阳郡主还是留杜七娘在身边办事。

    清阳郡主想到被掳至楚国的凄惶以及进入岳阳这些天有如囚徒般的孤立无援,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气?

    冯缭过来求见,清阳郡主一双妙目冷冽的盯住他,质问道:“韩谦躲在叙州,叙州已成他的囊中之物,他还能想得到我?”

    冯缭说道:“我家大人说,他苦心孤旨,皆为郡主与殿下所谋,年深日久,郡主便越能明白我家大人的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我倒要问问冯缭你了,你是忠于韩谦,还是忠于殿下啊?”清阳郡主才不会被冯缭的话术骗到。

    “我家大人忠于郡主与殿下,我忠于我家大人,说到底我还是忠于郡主与殿下的。”冯缭不动声色的说道。

    “算了,不要绕弯子了,韩谦就没有其他什么话,要你代传的?”清阳郡主说道。

    “我家大人说蜀主无心东谋,请大家各安其事。”冯缭说道。

    “……”清阳郡主猛然间又咬牙切齿起来,韩谦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蜀军孱弱,无力对东面造成威胁,是指她今日依旧无法借到故国之势,要她也安分一些?

    这混帐家伙!

    “这是我家大人的礼单,待郡主与殿下完婚之日,便先送上。”冯缭拿出礼单来,递给杜七娘传到清阳郡主跟前。

    看到礼单上所抄之数,清阳郡主脸色才稍稍好一些。

    蜀主王建着韦群将侍随及妆礼都送到岳阳来,妆礼以罗裙丝袍、头戴手饰为主,皆是私人所用的精美物件,虽然价值不菲,但清阳郡主在岳阳想要笼络私人,却没有办法直接将这些物件换作钱粮田宅。

    韩谦给潭王杨元溥及清阳郡主分别准备了一份贺礼,给清阳郡主除了两万缗钱的随礼外,还有一份岳阳城外拥有两千亩地的田庄地契、一份岳阳城内典当铺的地契。

    拥有这些,清阳郡主不仅能够笼络私人,还能借用田庄及典当铺养些人。

    清阳郡主即便明白韩谦这么做的目的,还是想利用她对付王婵儿那个老妖婆以及信昌侯府的势力,但她终究需要这些东西。

    她嫁过来,终究仅仅是杨元溥的侧妃,平时能得的妆洗钱有限,比正妃李瑶都要低一截,故国终究是遥远,指望哥哥暗中资助多少也不现实,说到底还是要依赖于韩谦这厮。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合作

    曹干过来,主要还是代表长乡侯商谈渝州与岳阳的具体合作。

    谁都不可能让蜀国运盐船在楚境穿行无忌。

    通常说来井盐出川的最佳卸货点要么是与硖州相邻的荆州,或者选择硖州南岸、旧属荆州今属朗州管治的松滋。

    以往朝廷还在,川盐要入楚,主导权在金陵的盐铁司,地方敢插手这事便是大逆不道,即便交易地点选在荆州或朗州松滋,也都是由盐铁司派出官吏过来设立盐铁院或盐铁榷场专司其事。

    现在湖南行尚书省斥安宁宫及太子杨元渥为弑夫、弑父逆贼,沈漾等人自然是希望川盐出川后全部由他们派出盐吏到松滋城接收,然后行销到湖南、荆襄、江西等地。

    不过,即便长乡侯王邕及曹干愿意这么干,在蜀主王建那里也交待不过去。

    军国之间,不要说翁婿之情了,父子相残都是常有的事情。

    于蜀主王建而言,即便此时无力出兵攻夺荆襄,也要先确保东线无虞,那并非全力扶持杨元溥这个女婿,全力与湖南行尚书省通力合作便行的。

    倘若有朝一日杨元溥执掌大楚权柄,有志取天下之意,哪里还会因为与蜀主有翁婿之情,就不取蜀地了?

    倘若荆州、襄州能与湖南行尚书省形成相互制衡,最好楚国能永远都支离破碎,从而彻底无法对蜀国造成威胁,才是最符合蜀国利益的。

    削藩战事筹划之初,蜀国最初时增兵硖州,牵制荆州张蟓难以率部渡江进攻朗州,便是这种策略,只可惜削藩一战,韩谦、郑晖他们从叙州一路沿沅水往下游猛攻,太过迅猛、太过迅速,等到李知诰率部穿过洞庭湖进入沅江,马家已经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蜀国才彻底放弃马家。

    蜀主王建现在是更担心他身上会重蹈楚梁两国君父被弑的祸事,但他倘若能成功消除蜀国内部隐患,又何尝一点都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所以在曹干代表长乡侯到叙州、岳阳见韩谦、杨元溥之前,蜀主王建在蜀都就已经与麾下将臣商定好川盐出川的策略,一是由渝州负责与荆州、湖南行尚书省的盐铁交易,一是由梁州负责与襄州的盐铁交易。

    得知渝州不会将经长江水道运出川的井盐全部交给湖南行台接手,还同时派人去跟荆州方面接触,杨元溥将沈漾、王琳、冯缭等人召过去问策。

    由于湖南行台没有设立专门的度支司、盐铁转运司,因此财赋统计与支调、盐铁榷卖等事,都合并到行台户部。

    沈漾以行台左丞兼领行户部丞,可以说是湖南行台这个小朝廷名正言顺的首宰;王琳等人作为行台户部主事,具体分管土地、钱谷、贡赋、榷卖、度支、仓储等各项事务。

    冯缭陪同曹干到岳阳传信,暂时被杨元溥挽留在岳阳,不时有机会参与机密事的筹谋。

    曹干在到岳阳来之前,先到叙州见过韩谦,此时得知渝州在盐事之上,还派人去了荆州见张蟓,杨元溥也特意将冯缭召见过来,询问他对这事的看法:

    “冯缭,你觉得张蟓会是怎样的态度?”

    冯缭陪同曹干到岳阳来,韩谦曾说过湖南行台当前要与诸方相安无事,也就认定张蟓并不会很轻易为这边拉拢,更不可能率左武卫军精锐归附于湖南行台旗下听候号令。

    冯缭稍整思路,说道:“即便张蟓没有割据之心,每年十数万缗的盐利大概也会令其及部众难舍……”

    “张蟓应该已经将家小都接到荆州了,但左武卫军还有不少将领,其家小眷属滞留金陵,这些人都会劝张蟓据荆州观望,而此时蜀国白白将这么丰厚的盐利拱手送上,他们更没有舍弃不取的道理。”沈漾微蹙着眉头说道。

    金陵事变时,龙雀军留在金陵的家小亲族,分作两批,随信昌侯李普或随兰亭巷的人马逃出金陵,撤到秋湖山。

    虽然信昌侯李普率部从秋湖山东撤时,有上万妇孺行动迟缓,被安宁宫俘虏后都当作叛军斩首,但这些主要都是普通武卒的眷属。

    龙雀军各级武官及将领的眷属家小,受到重点照顾,都安全撤到润州,之后核心将领的家小则随太妃王婵儿、韩道铭、郑畅等人撤到岳阳来。

    金陵事变时,像张蟓、杜崇韬这些人留在金陵的眷属,到形势最紧张时本身就相当的敏感,看到形势不对,都见风识机及时逃出金陵,但也有相当一批将领的家小没等反应过来,城门就已经关闭。

    之后金陵城一直处于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兵马的严格控制之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老弱病孺都有的家小眷属,想再逃出金陵城就千难万难。

    安宁宫虽然在虐杀韩道勋、钟毓礼二人之事上是有些丧心病狂,事后也没有直接将这些将领的家小眷属都关押起来,却也是成功震慑了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说像张蟓、杜崇韬不管是想割据地方自立,还是投附潭王或信王,都需要对有家小滞留金陵的将领、官吏进行调整,在此之前,通常都只会选择观望,甚至还会表面上接受金陵发出来的诏书谕令。

    蜀军的情报或许没有那么准确、及时,但蜀主王建手下并非没有能臣干吏,也不难分析大楚当前支离破碎的形势,用盐利手段引诱张蟓进一步保持独立,他们这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化解。

    冯缭又说道:“长乡侯王邕目前意在经略巴南,需要与思州联兵夹攻婺僚人经略巴南,除了能切断川南僚人的叛乱财源之外,蜀主王建亦能在世子清江侯之前,扶持长乡侯王邕。所以从这两点,我们即便无法阻止蜀国将一部分川盐运往荆州,但也能争取更多有利于我们的条件;另外,渝州迫切想要从叙州购得一批战械,还需要殿下这边恩许放行。”

    “这个都好说,”杨元溥看向沈漾,说道,“与曹干商谈盐事之时,或可让冯缭也参与进去?”

    沈漾点点头,冯缭代表叙州而来,他们不让冯缭参与盐事商谈,冯缭也会与曹干私谈长乡侯王邕立功心切,以致渝州对叙州所产战械需求越紧迫,对他们来说也最为有利,即便是郑榆等人知晓此事,也断没有将冯缭隔绝在外的道理。

    冯缭朝沈漾、王琳拱拱手,说道:“冯缭年少识浅,还要请沈相、王大人照拂。”

    从叙州过来,途中乘船四天冯缭都与曹干朝夕相处,差不多将渝州的底限都摸清楚了,蜀国计划从渝州经巫山长峡运入楚的川盐每年约十五万石左右,他们可以争取十到十二万石川盐卸于松滋,由湖南行尚书省控制(没有打通黔江通道之前,还不会有川盐流入思州,而即便打通黔江通道,川盐流入思州,也是经叙州往黔中故郡扩散,不会损及叙州以东、以北地区的盐利),会留三到五万石运入荆州,交由张蟓处置。

    除这些之外,在梁州汉中方向,还将有五万石川盐,会经汉水流入襄州,交到杜崇韬手里。

    如此一来,每斗盐加二百钱的盐税,湖南行尚书省每年便能在盐事上净得二十万缗钱的财税来源。

    当然了,曹干跟冯缭透这个底,也是现在就需要叙州所产的战械,其中以能放置到战船上远攻的蝎子炮、床子弩最为急需。

    黔江两岸皆悬崖峭壁,婺僚人的山寨也多建于临江的悬崖峭壁之上。

    虽然黔江中下游的水道还算开阔,渝州战船能够通畅无比的进入黔江中下游的水道,但沿岸连找到能铺展兵力的落脚点都难,更不要说进攻婺僚人建于江崖之上的险寨了。

    像能放置到战船甲板上,甚至上岸后五六个人便能扛起移动的蝎子炮、床子弩,则成为进攻这些险寨的利器。

    韩谦虽然将旋风炮、蝎子炮的图样,作为迎亲礼赠给蜀国,但蜀国工匠真正着手去造的时候,就发现规模巨大笨重的旋风炮还容易仿造,蝎子炮对材料的要求太高,他们仿造十多架蝎子弩,射程及投射力都不及叙州原产的理想。

    除了这些之外,渝州还想从叙州进购八艘双层列桨战船。

    韩谦逃离蜀地时,有两艘四千石战帆船由于目标太大,没能及时撤出,虽然凿沉于沱江,但有一艘战帆船沉河位置比较浅,被蜀军打捞拖到浅滩上。

    很显然叙州所产的战帆船,除了尖首尖底船形以及整体上采取多槽水密舱结构外,还大量采用精铁构件,结构强度以及船速都要比蜀地所产的战船强出一大截。

    虽然蜀军可以照着残船仿造新式战船,但需要时间。

    而对此时的长乡侯而言,他急需建立功勋,培养自己的嫡系兵马及势力,缺的恰恰又是时间。

    谈妥诸多事之后,曹干都没有等清阳郡主与杨元溥的婚事,便匆匆赶回渝州,还要等渝州第一批川盐运入松滋,叙州所产的战械、战船才会交给渝州过来的人马带回去。

    渝州想要赶到五月底之前对婺僚人用兵,时间还是非常的紧迫。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大婚(一)

    时间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六日,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大婚的日子。

    清阳郡主所配终究是潭王侧妃,而此时先帝丧期刚过没有几天,也不宜大事操办,但这一天岳阳城里张灯结彩,终究是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

    不管太子、信王或潭州互相指责对方谋逆,但国主驾崩,举国同哀的规矩,楚境之内哪里都不得免,三个月内都禁婚娶。

    三个月国丧过去,清阳郡主与潭王杨元溥的大婚之日,选的也是良辰吉日,偌大的岳阳城内也还有好些普通人家嫁女娶媳。

    在这艳阳春暖的日子里,唢呐丝竹声不绝如缕,更多的人也是换上单衫薄裤,出城踏青。

    城东驿馆北苑,仆妇、侍女忙里忙外的跑动着,各种妆礼装箱贴上红纸条,摆满整整当当一座院子,就等着林海峥率王府亲卫挑往王府内宅,以此宣告清阳郡主与潭王的婚事。

    郑畅的妻子王氏带着侄媳郑晖之妻周氏等一干妇人奉命早早就跑过来,陪同新人梳洗打扮。

    杜七娘跑到前院找王府内丞张平,又问了一遍今日进入王府内宅后的拜礼安排,以免有什么遗漏,再回到清阳郡主这些天起居的院子,就看到郑王氏及郑晖之妻等妇人坐在那里说话,没看到清阳郡主的身影。

    杜七娘前后找了一圈,看到清阳郡主穿着大红的喜袍,正坐在西院凉亭上,凭阑凝望浅池里的锦鲤,妆容刚刚收拾齐整,脸容华美绝艳,只是眼眸里锁着淡淡的哀愁。

    “郡主,啊,今天得改口称王妃了,”杜七娘跑过来问道,“马上就要登车了,您这会儿怎么有闲工夫跑这里闲逛来着?”

    “听说韩老大人不擅词律,叙州或韩谦身边可还有谁擅词律?”清阳郡主问道。

    “啊?”杜七娘不明白清阳郡主今日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怔,说道,“要说诗词音律,冯家二公子最是擅长,长史洗大人也慕抑诗词,却是做得一般,再个我大兄杜益君也曾学着填词,被大人数落只知堆砌、不显灵秀此外,王府主事薛若谷薛大人、韩吏丞的长女婿乔维阎、行户部主事王琳、行枢密院知事文瑞临,词作似乎都还不错……”

    金陵词风虽然不及蜀地,但杜七娘想了想,还是说出一堆人名来。

    不过,清阳郡主这些天狠下工夫研究楚国的人事,杜七娘所说的这些人,都是湖南九州颇具代表性、颇具文采的一些官员,她都有所了解,但他们中无疑没有一人能写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雄浑气概来。

    当然,韩道勋生前也没有什么词作传世,难道真是那狗贼灵光闪烁?

    不可能的,这狗贼心思阴柔、城府深沉,也难没有这样的雄奇气魄。

    这会儿张平带着两名小宦跑过来,催着清阳郡主登车,以免错过良辰吉时。

    …………

    …………

    虽然从地理位置上潭州才是湖南八州的核心,马家经营潭州百年,使得潭州城池深阔,民众繁多,但为备金陵战事,以及兼顾到对黄州、鄂州的控制,都决定着行尚书省要放在控扼长江及洞湖庭交会之地的岳阳城。

    潭州在二百五六十里之外,一旦金陵有什么新的变故,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潭州,反应终究是要慢一些。

    行尚书省正式迁过来后,杨元溥也就正式将原镇将府官邸所在的内城,加以简单的改建后作为潭王府使用。

    内城东西阔一百五十余丈、南北长一百九十余丈,合五百亩地,城墙高二丈九尺,下宽六丈、上宽二丈,设有四门。

    内城南门百余间院宅,作行尚书省、行枢密院、行御吏台诸部司署理公务之所,东西门设有粮仓武库以及亲卫驻藩之地,而占地最广的北门则有三四百间院宅,则为内府所在。

    虽然此时不可能靡费巨资修筑富丽堂皇的亭台殿阁,但还是依旧金陵楚宫的样式,将三四百间院宅划为承运殿、存心殿、体仁殿以及慈寿宫、长信宫、青琉宫等建筑群。

    太妃王婵儿在岳阳城依自然是住慈寿宫之中,今日慈寿宫里也是张灯结彩。

    王婵儿坐在窗前,宫女正拿着一把羚角梳帮着将长及腰下、黑如流瀑的秀发,梳理柔顺,磨制得锃亮的铜镜里映照出她的娇艳容颜,还是那样的芳华绝世,还是那么的丰腴美艳。

    想想自己十五岁得天佑帝宠幸,十六岁生下溥儿,迄今过去十八岁,今年也才三十四岁而已,被天佑帝宠幸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段她还是能感受到人生快乐的时光,自己的身体能叫一方霸主迷恋,这件事本身就叫她迷醉其中。

    王婵儿心神恍惚着,铜镜里突然闪现出一副面孔,仿佛徐惠那贱妇就站在她身后,令她打了一个激灵,却是身后的宫女贴近过来看给她梳理的发鬓妥不妥贴。

    心想今天乃是溥儿大喜的日子,王婵儿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只是冷眼扫了那宫女一下。

    那宫女被王婵儿眼扫了一下,才惊醒到自己惊到太妃了,心头发寒,忙跪地认错:“奴婢鲁莽,惊着太妃。”

    “起来吧,是哀家想事太出神了,”王婵儿挥了挥手,宽免宫女的鲁莽,问道,“今天大喜的日子,溥儿他人呢?”

    “枢密使刚刚将组建五牙军的条陈送过来,殿下正在承运殿看条陈呢。”宫女站起来小翼的回答道。

    “都什么日子,再忙碌今天也不能歇一歇?”王婵儿嗔怨的说道,“你将姚司记喊过来,让她去前面叫溥儿过来算了,你们还是服侍我去承运殿。”

    姚惜水、春十三娘今日也是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看到数名宫侍随从太妃凤辇往前面的承运殿而去,走迎过来才知道太妃是要去劝杨元溥今日大喜的日了不要还那么操劳政务。

    他们与郑家、韩道铭护送太妃进入岳阳城,为将中枢权柄争揽过来,在湖南行尚台省形成太妃与潭王母子并立的格局,不可避免的会破坏太妃与潭王的母子感情。

    不过,他们也能意识到潭王已经长大成人,特别是过去五年时间受到沈漾、韩谦的教导,又经历荆襄、削藩战事,其心智、谋算已在常人之上,意志也极为坚韧,他们这边过度的争权夺势,只会令潭王更倾向于沈漾、韩谦、李知诰等人,甚至不排除他们有可能会暗中密谋再发动一次当年的兵谏。

    郑晖虽然最初时在新增枢密院、御吏台、六部等事上配合他们,但他们真正想到调整左龙雀军营指挥使及都虞侯级一级的将领时,郑晖的态度就冷淡下来,甚至绕过他们,跑到潭王面前陈述有些将领不能轻易撤换的理由,令他们颇为被动。

    不管背后韩谦有没有在幕后使什么坏,不管韩谦已经将冯缭派到岳阳城来,以及潭王身边还有杜七娘、林海峥、冯宣等人,夫人及太妃她们也都意识到与潭王及沈漾的关系继续僵峙下去,对她们并无益,她们必须要稍稍改变一些策略跟态度了。

    韩谦得授叙州刺史后,还留在龙牙山服丧守孝,即便韩谦通过冯缭这些人,还会继续影响到潭王,但让韩谦留在叙州,总比让这么一个手段阴狠、智虑阴沉、又与李知诰、清阳郡主等暗中勾结的人回到潭王身边,对她们更有利。

    就当下而言,她们应该将很多事情做得更好,缓解与潭王的关系,特别是缓解太妃与潭王母子之情,使韩谦看上去没那么重要。

    这样的话,再过一年半截,韩谦也就会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

    …………

    承运殿就是原镇将府的公厅大堂。

    亲王府大殿照制可以建十一间进深,郡王府大殿可以建九间进深,普通的镇将府公厅仅有五间进深而已,屋檐低矮,大白天坐在公厅最深处的长案后署理公务,还多少显得有些阴冷昏暗。

    听人传报母妃从慈寿宫过来,杨元溥禁不住有些心紧。

    虽然冯缭与曹干到岳阳这十天来,母妃都没有干涉过他处置军政事务,甚至召集大臣议事时都很少出席,但杨元溥时不时听到母妃拿慈寿宫的宫女撒气,就担心她哪一天控制不住,跑到他跟前闹腾。

    想到这事,杨元溥心里都禁不住有些恐惧,不知道这时候她跑过来做什么,是不是对他今天与清阳的婚事礼数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跑过来数落告状。

    杨元溥阴沉着脸,跨出大殿迎接,问道:“母妃这时候怎么跑到孩儿这里来了?”

    看到溥儿这张满是抵触情绪的脸,王婵儿心情就忍不住烦躁起来,心里对教坏溥儿的沈漾、韩谦等人更恨。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太妃得知殿下还在承运殿署理公务,担心殿下歇坏了身子,特地过来劝殿下歇一歇的。”春十三娘看情形有些紧张,忙在一旁见机说道。

    “是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新娘子马上就要迎进门,你总不能冷落了新娘子,”王婵儿这才回过神来,神色缓和下来,抓住杨元溥的手,将她刚刚在路上想好的一番说辞,柔声出来,“还有啊,你今天与清阳郡主成婚,瑶儿她温良贤惠,表面上不会有什么不高兴,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为娘也是过来人,你抽着时间应该去跟她说几句话,叫她知道你心里惦念着她,她以后与清阳郡主相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疙瘩另外,我给清阳郡主准备诸样礼,你也替为娘参详参详,看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杨元溥多少有些不适应母妃此时的态度,不过母妃能如此想,也叫他放宽心来,愣怔片晌,才说道:“我过会儿便丢下手里的事去找瑶儿说说话枢密使刚将筹建五牙军的条陈递过来,母妃也来看看?”

    “为娘一个妇道人家,自得你父皇宠幸,便居在深宫之中,能有什么见识在这等军国大事上指手划脚?”王婵儿笑道,“为娘居于深宫,四周险恶,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的,刚到岳阳也是怕溥儿你会受奸佞欺瞒而不知,才急切着想要帮溥儿你做些事。此时看你与诸大臣将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为娘哪里还用再操这份闲心啊?”

    “……”幽居宫禁的日子,是铭刻杨元溥内心更深处的烙印,听母妃提起这些事,他神色也是黯然起来,继而昂然说道,“娘亲放心,溥儿再不会叫娘亲回到过去那胆颤心惊的日子里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婚(二)

    看到太妃与潭王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春十三娘低下头,嘴角抹起一笑看向姚惜水,见她神色淡然,却是要比自己更沉得住气。

    待潭王陪着太妃到园子里说些体己话,春十三娘守在院子一角,问姚惜水道:“你看太妃与殿下现在关系都和眭啊,你怎么还崩着一张小脸?”

    姚惜水看了一眼在远处说话的太妃与潭王,心想潭王与太妃除了母子之情,又幽居深宫相依为命十三年,只要她们这边不咄咄逼人,能够以柔克刚,潭王是不可能轻易摆脱太妃的隐情控制,但叙州那位又岂是好相与的人?

    想到这里,姚惜水轻叹一口气,说道:

    “这两年岳阳、潭州的熟练船匠都被韩谦收到叙州去了,筹建五牙军,要造更多的战船,还是要从叙州购船;而这次渝州又从叙州购置大批战械、战船,我们看似将韩谦牵绊在叙州,但要是这些状况不改观,还是没有办法将他的触手斩断在岳阳之外。”

    张平到叙州出任监军使时,姚惜水与春十三娘也曾在一起在叙州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春十三娘总是满心嫌弃叙州乃穷山恶水之地,恨不得早一刻离开叙州,但姚惜水还是能看到叙州巨大的变化以及所蕴藏的巨大活力。

    也许是她与韩谦纠缠更深吧,也许因此她对韩谦了解更深,心想夫人及太妃她们还是太轻视韩谦了。

    原马家所治的潭州水营曾名五牙军,岳阳城献时,龙雀军收编一批水营降卒及战船,并在此基础上,由岳州刺史、右龙雀军副都指挥使高承源负责筹建水营,水营编制是放在右龙雀军之下。

    即便不考虑进攻金陵,湖南九州控江扼湖,也有水营独立成军、扩大营伍的需要。

    岳阳|水营扩编为五牙军,除了征调兵户健勇操练水事外,还要补充一批战船。

    削藩战事期间,原马家建于岳阳、潭州两地的造船场,都在城外,龙雀军兵临城下之前,潭州军就先将这些城外的建筑措施摧毁掉,战后过去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都无法恢复旧观。

    更主要的,在压下岳阳、潭州两城后,一批造船匠工甚至多年储存的大量造船木材都被韩谦接到叙州去,用以扩大五峰山及临江造船石的规模。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金陵会发生那样的惊天巨变,谁都没有金陵、江州乃至巢州的造船能力,都落在安宁宫的控制之下。

    在周元主持,岳阳年后紧急建成的造船场,缺少熟练的工匠,也缺乏阴存数年的脱水木料,目前只能够修缮一些船只,根本没有能力造船。

    不管他们心里再不爽,这次要筹建五牙军,新增添的上百艘大小战船,都要从叙州新购。

    除开战船之外,主持行台工部的周元以及韩道昌等人,也将匠作院的事务承揽过去,没有另设将作监。

    匠作院在岳阳、潭州隶有上万名官奴婢,专司治铁、治铜铸币、兵甲铸造、战械弓弩修造、城池修筑等事,城池修筑且不说他但匠作院所造的兵甲战械弓弩等,品质就是要比叙州出产的差一大截。

    普通兵卒在这些事情上没有什么话语权,甚至低层武官的意见也不用考虑,但在匠作院及叙州所出兵甲战械上做选择时,谁都无法忽视营指挥使及都虞侯一级将领的牢骚满天。

    匠作院也没有办法,强行将叛军将吏的家小贬为苦役、贬为官奴婢,人数虽多,但不能改变极度缺少大匠、匠师及熟练工匠的弊端。

    而侯爷放弃秋湖山在撤往润州时,虽然两千多匠工都受到重点照顾,没有被安宁宫的兵马截去,但两千多匠工加上家小眷属上万人,想要都绕过金陵、池州、江州、宣州等安宁宫控制的区域,迁入湖南,还是极其困难。

    而事实上,秋湖山匠坊这几年所培养出来最精良的百余匠师、匠工,在密划削藩战事之时,就已经被韩谦带去叙州了。

    当然,姚惜水更不会忘了秋湖山匠坊就是韩谦一手打造出来的。

    而像季希尧、陈济堂这些极有培养潜力的匠师、工师,更是早一步被韩谦安排到叙州扎根下来。

    甚至在攻下潭州之后,原先受马家所控制的那批匠工,其中最精良的数十名匠师、工师也被韩谦讨要过去。

    攻下潭州后,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片狂欢之后,大家都满心等着金陵的封官赏爵,谁也会细辨潭州之前受马家控制的数千官奴婢里谁比谁更重要?

    虽然前朝中晚期藩镇割据争雄百年,各家对城池修筑、兵甲战械修造都极重要,但匠工的地位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提高。

    为了方便使用与控制,各家甚至直接将大批的匠工贬为官奴婢集中处理,或者说所辖的匠坊、手工作坊之内只用奴婢。

    贸然攻下一方势力,又有几人会想到从对方所控制的奴隶里挑选贤能?

    周元即便掌握行台工部,负责兵甲战械的修造修缮,也只能从叙州采购一部分优良兵甲战械,以平息各级将领的怨气。

    她们沾沾自喜,以为用丁忧服丧之事将韩谦牵绊在叙州,又授韩谦叙州刺吏之职,令韩谦再难直接干涉岳阳的事务,但除了冯缭、杜七娘、林海峥、冯宣等人就在殿下身边,韩谦还以为其他更悄然无声、更难拒绝的方式,在影响着岳阳,令谁都无法摆脱他,更要说内府的宫女、内宦都人人争购轻薄细腻、透气好用又物美价廉的黔阳布作衣袍。

    潭王与清阳郡主的大婚之日,姚惜水心头都压着淡淡的忧虑,与春十三娘一起伺候在太妃身边。

    一天很快就渡过去了,天色已深。

    慈寿宫这边,里里外外用上百盏明角灯点燃后挑挂起来,将偌大的庭院照得通明如昼。

    听着长信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殿下与清阳郡主已经送入喜房,姚惜水松懈下一口气。

    春十三娘这时候从寝殿走出来,风情万种的伸了一个懒腰,但奈何这边除了宦官便是宫女,没有人会被她的风情撩到。

    虽然慈寿宫拥有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但选编上千嫡系精锐,都由李冲、韩钧两人作为左右典军率领,驻守在慈寿宫东北角的营房里。

    这部兵部除了宿卫慈寿宫外,还控制除崇信、崇礼、崇仁、崇义四大正门之外,能够进出王城的一座不起眼的侧门。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春十三娘伸着懒腰看向姚惜水,娇媚容颜略带自嘲的问道,“你说殿下以及韩谦他们知不知道清阳小婊子,其实跟咱们一样都是神陵司的余孽啊?”

    姚惜水耸耸肩,这些年谁又能真正看透过韩谦?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与前朝神陵司有瓜葛,现在又有谁会在意?

    即便是神陵司的余孽,整天忙着争权夺利,又真有几个人还念念不忘想着雪恨复国?

    姚惜水待要与春十三娘带着侍女返回她们居住的班院,便见李冲带着韩钧急切的闯进来,将他们拦住:“发生什么事情?”

    “太妃与宫使睡下没有?”李冲焦急的问道。

    “太妃已经睡下,夫人在西面的班院,不知道有没有睡下,发生什么事情?”姚惜水看李冲手里捏着一张沾有蜂蜡的薄纸,问道,“是哪里紧急传来的密信?”

    “楚州兵马在润州西大败徐渚所部!”李冲说道。

    徐渚作为徐氏族人,乃是安宁宫的嫡系大将,金陵事变前出任巢州兵马使,事变发生后第一时间率一万精锐先从巢州渡江进入采石,然后沿江东进金陵,与安宁宫及东宫所控制的兵马会合后,受封龙武将军、都督润州及扬宣诸州军事,可以说是安宁宫派出拦截楚州兵马从润州方向进攻金陵的先锋大将。

    在整编归附的禁军及侍卫亲军后,目前安宁宫在金陵所直接控制的兵马达到十一万,主要分为三部。

    一是以镇远侯杨涧为首的楼船军两万水军将卒,杨涧在金陵事变后,最终还是选择保存宗室,将家小送回金陵城里,他率楼船军驻扎在金陵城东北的镜仙湖水师营地。

    一是徐安澜统领的宿卫亲军两万,以太子嫡系府卫为主,目前主要负责宫城及皇城的卫戍。

    而所收编的禁军、侍卫亲军,拆散掺入徐渚率领渡江过来的巢州兵马以及温暮桥、温博所掌握的兵马之中,重新编就南衙禁军,人马最多,总计录得七万禁军将卒,以枢密副使牛耕儒为诸军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徐渚、温博为副将,实际统领南衙禁军。

    姚惜水她们随太妃王婵儿、郑畅等人刚到岳阳时,温博率四万南衙禁军守御除皇城、宫城之外的金陵城,而徐渚则率另三万南衙禁军进驻到宝华山东南麓的静山庵一线。

    而当时信昌侯李普占得润州城,与楚州前锋兵马会合后,联兵有两万精锐。

    虽然徐渚所部兵力占优,但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却也不怕他敢率三万南衙禁军去围攻润州城。

    不过,等信王杨元演率楚州主力精锐渡江后,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对徐渚所部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并会千方百计的取得胜果,这样才有可能震慑住金陵附近的州县暂时保持中立,不听从安宁宫的号令,也令安宁宫难以从附近的州县抽调钱粮与丁壮。

    而寿州兵马动作稍慢,楚州兵马从两个月前就丝毫不顾驻扎徐州方向的梁军,主力就悍然南下,只要信王杨元演在润州集结的兵马,超过三万,与徐渚头一仗,怎么看都是能占便宜的。

    问题关键还是看徐明珍率寿州兵马渡江之后。

    “要是信王率楚州主力渡江,又有侯爷与之联兵,重挫徐渚是当然之事,也是好事,你们怎么一副惶然的样子?”春十三娘仿佛藏有秋水横波的美眸,瞥向李冲、韩钧二人,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般模样。

    “楼船军封锁长江下游的水道,楚州兵马主力一直都无法渡江南下,是信王杨元演仅率八百银戟卫卒先渡江到润州与楚州军前部及我父亲他们会合。信王敦促我父亲从润州出兵,我父亲劝阻不得,极为勉强的与其并行出润州,往宝华山东南而去。徐渚率三万南衙禁军出静山庵寨,与我父亲及楚州前锋兵马在静山庵东南接触激战,我父亲他们将要抵挡不住之时,信王亲率八百银戟卫卒拦腰杀出,直接冲入南衙禁军中军阵,在阵中斩下徐渚的人头,令三万南衙禁军大溃!”李冲说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捉襟见肘

    姚惜水料得信王杨元演与安宁宫初战能胜,但也完全没有料到在楚州军主力被封堵在长江以北的杨州无法渡江南下增援的情形下,他们两家在润州总共都不到一万五千兵马,信王杨元演竟然直接率不到千人规模的银戟亲卫渡江,率仅一万五千人不到、还心思各异的联兵主动出击,进击兵力胜过他们一倍的徐渚所部。

    她更没有想到杨元演竟然能以如此劣势的兵力,打胜此仗,大溃徐渚所部。

    她们事前料得楚州兵马不弱,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信王杨元演会强到这一步。

    李冲说其父信昌侯李普将要抵挡不住之时,信王杨元演亲率八百银戟亲卫杀出,实际上很有替其父信昌侯李普掩饰的意思。

    姚惜水接过密信,斥候写下的信息虽然不是十分详尽,但也明确说了李普所部兵马当时已经先被徐渚杀溃,在徐渚发动所部兵马全力进攻楚州前锋大将饶耿所部时,信王杨元演从埋伏的山坳深处杀出,直接拦腰杀入从山坳前徐徐推进的南衙禁军中军阵列。

    信王杨元演的伏击,不仅搅乱南衙禁军的中军阵列,还在阵中斩杀其主将、诸军行营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徐渚,转瞬间令敌军崩溃,战场之上斩获首级逾万,最后这部南衙禁军仅剩万余人退到秋湖山。

    信王杨元演这一仗不仅神勇无比,如战神在世,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事前就精确推演出战事的发展势态,并在混乱的战场把握住时机。

    整场战局,完全以信昌侯李普所部为饵,诱徐渚全军压上,引诱徐渚迫切想一举重溃集结于润州的联兵,无意间叫变得脆弱的中军往前移动,并彻底暴露出来。

    信王杨元演如此厉害,将这一险计用得妙于巅峰,甚至还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即便此策是王文谦等人替他谋之,杨元演敢用如此险计,还能在错综复杂、变幻莫测的战事精准抓住战机,治军领兵之强,也绝对远在当世普通将领之上。

    姚惜水看过信报,也是满心震惊的看向春十三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们以往也知道信王杨元演善治军用兵,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强。

    “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柴建,是不是你们先去将太妃唤醒,将夫人找过来?”李冲头大如麻的问道。

    他没想到岳阳形势颇好之际,金陵会出现这样的局势变化。

    他们能接受信王杨元演第一仗打败徐渚,但以为等到徐明珍率寿州精锐渡江,杨元演再强,也绝对不会好受,绝对不能想象信王杨元演第一仗胜得如此轻易、如此辉煌。

    更何况龙雀军在润州的近七千精锐,在这一仗里被信王杨元溥用作诱饵,一度被打溃掉,将卒损失惨重。

    即便他们忍住气不撕破脸,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留在金陵,恐怕也没有牵制或制衡楚州军的能力了!

    春十三娘也顾不得太妃刚刚就寝,她走去寝殿去唤醒太妃,姚惜水跑去西侧的别院找黑纱夫人。

    除了已经派人去请柴建外,又分别派人去请郑榆、郑畅、韩道铭、张平、周元等人过来,商议要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倘若安宁宫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他们接下来要做出的选择,可能令他们自己一时半会都未必能转过得弯来啊!

    …………

    …………

    “信王于静山庵大溃南衙禁军?”

    韩道铭接到消息,仓促坐车赶到慈寿宫,看到二弟韩道昌与郑榆、郑畅、张平、柴建、周元等人都已经赶到,分成两列坐在太妃下首的长案之后,他内心的震惊还没有熨平下来。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信昌侯在润州能成为中流砥柱呢,谁知道竟然还是被人家信王用作诱饵,好好的筹码都丢了一干二净。”

    王婵儿在清阳郡主面前扮了半天的贤姑良婆,而她也是应信昌侯及晚红楼的强烈要求才如此委屈自己,心里正窝着邪火入寝,不料这时候传来信昌侯李普在润州统兵,毫无知觉被信王杨元演用作诱饵、损失惨重的消息。

    王婵儿年少便得天佑帝宠幸,之后幽居宫禁,对战场上的事缺乏想象,所以也不是很理解信王杨元演此战令众人有多震惊,只是简单的觉得信昌侯李普不行,忍不住先奚落两句。

    柴建、李冲脸色很难看。

    所谓成王败寇,李普统领精锐在润州,尽管麾下聚集的兵马人数并不多,但都是全权代表岳阳,与楚州合作,他也是岳阳兵马唯一在外统兵作战的主帅,故而李普在行尚书省右丞之外,还加以枢密副使、都督军事等衔。

    而李冲、柴建作为其子、其婿,在岳阳说话的分量就重,其他人都难以忽视他们的意见。

    现在好了,信昌侯李普都要受奚落,要为这次润州兵马惨重损失负责,李冲、柴建二人在岳阳,还能看到别人给他们的好脸色?

    姚惜水、春十三娘作为慈寿宫司记女宫,此时守在太妃的身后,她们脸色也不好看,一部分是为太妃不顾场合奚落李侯爷,说明她内心深处对她们也是有所不满的,更多还是为当前的形势发愁。

    谁能想象信王杨元演及楚州军会强到这一步?

    郑榆微微眯着眼睛,注意到太妃身后那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宫,在太妃发牢骚时,眼神却扫过侍坐在太妃侧身后的慈寿宫使吕轻侠。

    郑家早就知道姚惜水、春十三娘乃是信昌侯府培养出来的弟子,信昌侯府与韩谦合谋扶持三皇子时,二女加入韩谦一手创立的秘曹左司,借张平义女的身份活跃于朝野之间,又在金陵事变之前,因为张平义女的身份,被太妃征辟到慈寿宫充当女宫。

    这些事,郑榆相信太妃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或许这些本身便是太妃获得信昌侯府全力支持的前提条件。

    而慈寿宫使吕轻尘却颇为神秘,她不仅有着一个相当男性化的名字,作为太妃在广陵节度使府时当丫鬟时就相伴左右、多次帮太妃躲过安宁宫谋害的女伴,又是打小照顾三皇子杨元溥长大的乳母,此时在王府自然有着极特殊地位。

    郑榆注意到姚惜水、李冲等人与吕轻尘的微妙互动,以及太妃言行下意识间对吕轻尘有所忌惮,便猜测安宁宫对信昌侯李普十数年前就与太妃勾结祸乱内宫的斥责或许是真的,而吕轻尘、张平等人便是其中相当关键的人物。

    当然,郑榆猜出这些,却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乱世当前,活在当下的巨头,有几个人不是绞尽脑汁、用尽算谋,有哪个身后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到这一步,大家无疑是为了各自利益聚到一起,而郑家有资格也有实力自成一系,只需要在与信昌侯及太妃合作时,要注意到吕轻尘这个妇人的作用以及太妃与信昌侯府的利益更为紧密便行。

    郑畅素有才智,但他这一刻心思却没有放在琢磨慈寿宫使吕轻尘与太妃王婵儿的微妙关系上,素有决断的他这一刻也是为当前的形势犹豫难决,征询的看向众人问道:

    “是不是请殿下及沈漾等大人一起到承运殿商议此事?”

    这件事对岳阳所有人的影响都很大,他们没有必要关起门来密谋而将潭王杨元溥及沈漾等人排斥在外。

    慈寿宫使吕轻尘淡然说道:“殿下今天大喜之日,即便要禀报殿下,还是等到明天为好再说也没有到天崩地裂,大家都惶惶不安的时候啊。”

    “此事今晚便不要打扰溥儿了。”王婵儿附和的说道。

    韩道铭与郑榆、郑畅对望一眼,心想慈寿宫使所言甚是,殿下与清阳郡主刚入喜房都没有一个时辰,说不定此时正情迷炽烈之际,他们派人惊动殿下,实在大煞风景,也显得他们太不镇静,太惊惶失错了。

    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早一天或者迟一天通禀殿下,也不会碍事到哪里去,关键是他们坐在这里能商议出什么对策来?

    想到这里,韩道铭多少有些束手无策,甚至暗暗后悔,当初逃出金陵便不应该那么急切跟太妃及信昌侯李普他们走到一起,不过谁事先又能想到二殿下会神勇如斯,谁能想到信昌侯李普如此不堪?

    就算识不破杨元演与王文谦的计谋,只要他率征自桃坞集军府的精锐兵马抵挡住南衙禁军的冲击,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说起来,当年韩谦与李知诰他们在淅川坚守时所率的龙雀军主力,还不主要都是征自桃坞集军府的兵户?

    当时桃坞集军府的兵户,都才从饥饿流离的苦难日子里摆脱出来,大多数人都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不少人疫病在身。

    就这么一个情况,韩谦与李知诰他们辅佐三皇子在淅川取得那么辉煌的大捷,李普在三年后从桃坞集军府征集兵勇,单兵素养不知道要比三年前高出多少,竟然会被徐渚所部最先打溃?

    难道说人跟人之间差距真就有这么大,还是说李普相比之下败得这么惨另有原因?

    韩道铭心里胡思乱想着,郑畅又沉声说道:

    “我们当务之急要增兵鄂州,不能再拖延下云!”

    郑畅自问自答有些突然,韩道铭微微一怔,继而看到坐在他对面的郑榆,枣红色的脸像夜里的河水一般阴沉,这时候神色凝重的附和点点头。

    韩道铭转念也明白郑榆、郑畅二人为何要如此主张了,暗感他们还是时时不忘维持郑家在黄州的利益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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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