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楚臣TXT下载楚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楚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暗夜

    王?听着前院车辙声、马蹄声踏碎街港的寂静,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恰是父亲从车厢里钻出来,问道:“父亲这么晚赶去哪里了?”

    “就与殷鹏出去转了转,你怎么还没有歇下?”王文谦笑问道。

    “我今天上街带着菟儿逛街,看到西市有好几家铺子出售黔阳布,便买了几匹黔阳布回来,想着给爹爹做两身御寒的袍子,”

    王?为今天的收获高兴的说道,

    “大冷天的,棉布要比麻布、绢绸要暖和,而黔阳布的质地比普通的棉布细腻,穿在身上也舒服,实属是极好的料子。女儿听说韩叔叔与韩谦在叙州大力种植棉花,短短三五年,从当初千余亩激增到十数万亩,还从周边州县收购棉籽,但是黔阳、临江、中方等地的织造院用工不过两三千人,可见他们一定有新的办法剥棉、纺线,才能用工如此之省,也才能将这么好的料子卖得如此便宜。爹爹说博施于民,而能济于世,叙州要是真像女儿猜测的那般,已经想出脱籽纺棉的新法,应该可以说是衣被天下的大泽了吧?”

    “泽被天下一词,哪里能像是你这般胡乱解释的?”王文谦笑着说道,“叙州产布,所谋也不过是商贾之利而已。”

    “不要说北地了,即便是楚州的贫民穿不起绢绸,过冬寒衣更不可能填充丝絮这样的贵物,仅能拿麻布填以草絮,御寒实在勉强。这也是入冬后两淮伤寒频发、病疫剧增、死者盈野的主要原因,是以提及穷困,必以饥寒并立,”王?雪腻小脸,却是认真的说道,“即便叙州所谋乃是商贾之利,但其法能行之天下,使平民能穿得起寒衣,便是大泽。”

    “小姐如此学问,要在前朝武周年间,都能出任女相了!”殷鹏笑着感慨说道,“只是不知道哪家相公有富气将小姐娶回去相父教子啊?”

    “我才不要嫁人相父教子呢,”王?抬头看向父亲,问道,“父亲常说韩叔有济世胸怀,这两天是否可以登门去找韩叔叔讨买黔阳布的纺织之法在楚州推广?此事真要能成,父亲真就是做了一大功德的事情呢!”

    王文谦微微一怔,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女儿的话,难道说他刚刚挖出一只大坑,正等着看韩道勋跳不跳呢?

    “叙州所出的铁器,即便是普通的农具,也要比其他州县所出铁作精良得多,”王?没有意识到父亲脸上的异色,自顾自的笑着说道,“这事或许求韩叔叔还是没用,秋湖山匠坊乃是韩谦所创,叙州的铁布新法,多半也是出自韩谦之手,可惜还有人笑他不学无术爹爹,你多半也斗韩谦不过,殷叔叔也不慎被他活捉过。要不待韩谦使蜀回来,爹爹你找韩谦问一下楚州要用什么代价才能换得布铁新法?”

    殷鹏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便告辞先离开。

    …………

    …………

    兰亭巷笼罩在静寂的夜色之下。

    韩谦“潜逃”叙州,韩家在兰亭巷、靠山巷、铁梨巷定居的家兵部曲,都随韩谦西迁;林海峥、田城、高绍他们的家人亲属,也都一起迁入叙州。

    之后货栈、钱铺由郡王府派人接管,

    由于韩谦未回金陵,缙云楼重新组建在金陵的信息刺探网络,也是以原郡王府,也就是此时的潭王府与凝香楼为机构核心。

    兰亭巷附近很多宅子都空了下来,到这时候都没有新的人家搬进去居住,也就显得相当的空旷。

    冯缭提了一盏明角小灯,从侧院推门走出来,往斜对面的院子走去。

    周挚从宫里告假出来,半夜回不了,他在城里也没有安置宅院,同时他又是苦主,不可能直接派人将他扔到京兆府的大牢里去,韩道勋便直接安排他在兰亭巷的客院里暂住一宿,等到明天再带回京兆府详细的询问案情,进一步确认是不是要奏禀上去,开棺验尸。

    冯缭提着一壶酒、一包牛肉,心脏也是提到嗓子眼,遇过两道暗哨,也是强作镇静,叩门示意守在客院内的护卫放他进去。

    虽然冯家以往也有过一些不开眼的奴才,或勾搭府里女婢通奸,或盗卖、贪默主家财货,都被冯缭暗中处置掉,但冯缭当时手下有干脏活的部曲,他自己没有亲自动手过。

    不管幕后指挥者是谁,也不管是不是如周挚他自己所说那般,出宫后就一直在暗处等候着韩道勋的车驾,冯缭看了看手里的酒壶跟那包牛肉,心想着一定不能让周挚活到明天。

    沈鹤死亡的真相一经揭开,冯缭都难以想象会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韩谦远在四五千里之外的蜀都,这件事冯缭找不到其他人商量。

    当然,真要杀周挚灭口,必定会触怒大人,冯缭想着赵无忌还要负责统领侍卫护卫韩道勋的安全,这事就只能是他亲自下手。

    哪怕事后韩道勋如何暴怒,将他驱逐出去或抓住京兆府大牢关押起来都没有问题,现在关键还是要将事情拖到韩谦使蜀归来。

    “冯爷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守侍客院的护卫从里面打开院门,见是冯缭,颇为震惊的问道。

    “周挚的状纸有含糊的地方,大人着我过来询问清楚,”冯缭强作镇静的说道,“另外,周挚拦街告状,怕是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吧,我经过后厨,看到还有些冷酒跟冷牛肉,便拿来给他吃询问此事机密,你们不要进来,我直接去找周挚。”

    “我有说周挚状纸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吗?”韩道勋与赵阔从廊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目光灼灼的盯住冯缭手里的酒壶与冷牛肉,厉声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慌称我的名义过来私见周挚,到底想干什么?”

    冯缭脸色煞白,没想到韩道勋竟然没有休息,而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他自投罗网。

    赵阔走上前,一把将酒壶与牛肉夺过来,示意护卫牵来一只黑狗。

    黑狗不喝酒,赵阔蹲下来搂住黑狗的脖子,当场将酒与牛肉硬塞到狗嘴里强迫其吃下,不多会儿便见狗在赵阔的腋下狂乱挣扎,只是被赵阔抓住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嘶吼,在这静寂的夜里尤其的碜人。

    黑狗很快就抽搐着口吐白沫、气绝而亡。

    苦主周挚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冯缭见行迹败露,压着声音朝韩道勋说道:“周挚拦街告状,大人要先搞清楚是何人指挥,莫要中了奸人的圈套啊!”

    “你竟然想私下毒谋害苦主,你好大的胆子,”韩道勋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手直发抖,没想到冯缭竟然胆大妄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示意左右,沉声喝道,“将冯缭给我拿下!”

    客院里的两名护卫虽然也是赵无忌这次带回金陵的,但不管怎么说,作为韩家部曲,他们这时候只会听从韩道勋的命令,当即找到麻绳,将冯缭捆了一个严密。

    “沈少监生前待小人恩重如山,还说过要收养小人为义子,小人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为沈少监申冤,绝不是受人挑拨,请大人明察!”周挚跪前廊前,叩头喊冤。

    “你的状纸我已经收下,必会给你,给沈少监一个交待,”韩道勋沉声说道,“你今夜暂时在这里休息,不要担心再有人敢过来打扰到你,你明日便回宫去,要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内侍省召你过来询问。”

    韩道勋盯着两名守院的护卫,厉声说道:“苦主要是在这院子里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吩咐过之后,便着赵阔牵住冯缭随他去大院。

    …………

    …………

    “冯缭,你说,你与谦儿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沈鹤中毒身亡,你们究竟为何百般隐瞒?”

    冯缭胆敢在他眼鼻子底子杀人灭口,韩道勋也是气坏了,回到书斋,直接叫冯缭跪在冰冷的地上问话,也不让人将捆住他双手的麻绳解开。

    赵无忌、韩老山这时候都惊动了,但他们站在书斋里,又能说什么?

    “沈鹤确是中毒身亡,他到潭州里,少主便已经察觉,并着医师确认这点,”冯缭稍稍整理思绪,跪坐在冰冷的砖地上,说道,“但少主与殿下怀疑是安宁宫下的毒,意图将他们的人替换到陛下跟前伺候,少主担忧打草惊蛇,仅仅是密奏陛下其事,由陛下处置一切,潭州表面上则声称沈鹤是身染瘴疫。当时沈鹤中毒极深,已经救不回来,潭州医官也只是以瘴疫治之周挚申冤,必有人在幕后谋划,冯缭杀他灭口,是不想安宁宫警觉奸计败露,掀起惊天巨浪。”

    “你还在那里张口胡说,真当我韩道勋好欺?”韩道勋怒拍桌案,斥问道。

    “少主与三殿下或许担忧陛下知晓沈鹤中毒之事后,有可能会调楚州兵马渡江镇压安宁宫的叛乱,才有意将这事瞒下来吧?”赵阔猜测道,“少主到底还是一心想着辅佐三殿下登位。”

    “韩家荣辱、冯家起复,皆系于三皇子一身,大人要揭这案子,只会叫陛下对三皇子、对少主生疑,望大人三思啊!”赵阔平时沉默不语,虽然他所说距离真相甚远,但能想到这一步,也极不简单,冯缭则是顺着他的口气,继续劝谏韩道勋道。

    “不会这么简单,真要只是沈鹤被安宁宫下毒,便应该密奏陛下,只要能成功稳住安宁宫,陛下也不会那么沉不住气,就直接决定储君的人选,”韩道勋摇了摇头,不相信冯缭的说辞,他头痛的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苦思,片晌后蓦然闪过一个念头,睁开眼睛盯住冯缭,“是不是陛下也中了毒却还不知道?”

    冯缭这才真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韩道勋的问话。

    韩谦着赵无忌送信回来,信函前夜才到他手里,韩谦在信里千叮咛万嘱咐,所强调的就是不能叫他父亲知道天佑帝中毒之事,只是谁想象隐在幕后之人手段如此狠辣,谁又想到韩道勋没那么容易欺瞒!

    看冯缭如此反应,韩道勋直觉背脊一股寒气直窜上来,他万万没想到韩谦胆大妄为到这一步,竟然瞒住这翻天覆地的消息。

    “赵无忌,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陛下中毒已深?”韩道勋厉目看向赵无忌,沉声斥问道。

    赵无忌羞愧的低下头,不敢与韩道勋对视。

    “你们啊,你们啊,除了权谋私利,有没有想过天下社稷?有没有想到亿万黎庶?”韩道勋痛心疾首的说道,“此时调楚州兵马入京,还有可能稳住局势,你们有没有想到陛下哪一天毒发突然身亡,这江淮大楚要死多少人,要流多少血?”

    韩道勋直觉胸口绞痛,没想到谦儿为助三皇子登位,竟然会坐看江淮大地血流成河,推开窗户,看天色浅青,再有不多时,宫门就要打开,吩咐赵阔道:“赵阔,立即备马,我们进宫!”

    “大人,少主与三皇子犯的是欺君大罪,即便陛下不追究,信王登基,也会籍此清算韩家啊!”冯缭急着站起来,伸手要将韩道勋拦住。

    “你们将他拉开!”韩道勋冷漠的盯着冯缭,示意赵无忌、赵阔将他拉走。

    见赵无忌要过来拉走他,冯缭急道:“赵无忌,少主可是命令你到金陵后,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赵无忌一怔,有些不明白冯缭话里的意思,但韩谦确有如此吩咐……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反制

    (感谢钻石盟主圣淘宇的捧场,加更一章!)

    “你想干什么?”韩道勋见冯缭此时竟然敢用话拿住赵无忌,气得浑身发抖,厉色斥问道。

    “大人,请恕冯缭放肆,事后任杀任剐,冯缭绝无怨言,但此时请大人稍稍委屈一下!”

    冯缭双手被捆,很不方便,还是跪下来朝韩道勋叩了两个头,吩咐赵无忌道,

    “赵无忌,你带人将大人与赵阔、韩老山扣押下来,将周挚杀了,然后准备车马,我们等天亮就出城!”

    “谁敢拿我?”韩道勋虎目怒瞪,盯住赵无忌,厉色斥问道,“你想看江淮大地为尔等一己私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成?”

    看到赵无忌露出迟疑之色,冯缭知道他内心在极力挣扎着,关键之时,他也顾不得拘束,站起来便驳斥韩道勋道:

    “大人,你此时进宫,也不能解此危局。内侍省少监、崇文殿常侍陈行墨是安宁宫的人,你首先都未必就能过得了陈行墨这一关,而如何将此事密奏陛下知晓?更不要说陛下身边稍有风吹草动,安宁宫必然会狗急跳墙,局势哪里可能拖延到楚州兵马渡江?金陵危局,已然无解,大人,一切都先保全住有用之身才是要紧啊!”

    “危局能不能解,不是你说得算的。陛下戎马一生,不知经历多少危局,只要此事能避开安宁宫的监视,密奏陛下知晓,陛下便有应对之策;这些年陛下防备安宁宫也不是一天两天。倘若遂你们的私欲,隐瞒不报,陛下暴毙而亡,大楚朝野悉无准备,江淮则必血腥千里、尸横遍野!”韩道勋凛然盯住冯缭,他才不会为冯缭的诡辩唬住。

    “大人到宫中报信,赵无忌你即刻前去蜀都,通知少主直接退往叙州,即便有欺君之罪,陛下及信王看在大人忠心为国的面子上,也绝对不会拿少主怎么样!”赵阔这时候站出来,先拿话争取稳住赵无忌,继而又厉声指责冯缭,“少主虽有欺君之罪,但自保无虞,冯缭你是担心你冯家没有起复的机会吧?”

    “你血口喷人,”冯缭没想到赵阔如此牙尖嘴厉,直接往他身上泼脏水,待要再想措辞坚定赵无忌的信心,召集护卫,特别是仅听韩谦、赵无忌命令的隐忍奚氏少年进来将韩道勋等人软禁下来,赵阔突然连刀带鞘,以刀柄撞向内心正陷入激烈挣扎的赵无忌的胸口。

    赵无忌猝不及防,哪里想到赵阔会突然对他出手?

    他直觉赵阔的刀柄横撞过来,势如闪电,又有千钧之力,几乎要将他的胸骨打塌下来。

    他身子猛然后挫,但占得先机的赵阔速度更快,又是一拳锤中他的胸口,叫他眼前骤然发黑……

    冯缭想要保住赵无忌能始终留在韩道勋身边,去灭周挚的口时,没有知会赵无忌。还是冯缭被扣押回来,赵无忌才惊醒赶过来,都没有来得及穿护甲,他的身子又不比孔熙荣那么壮实,更没想到赵阔身手是如此之强,实打实的硬挨了这两下,反应就彻底慢了下来。

    赵阔接着往赵无忌脖子上一记手刀,就彻底将赵无忌劈昏过去。

    看到这一幕,冯缭心里瓦凉一片,待要再说什么,赵阔举手便似铁钳夹来,似雷霆般直接扣住他的喉管,令他半个字都吐不出。

    接着不知道赵阔从哪里找来一块腥臭破布,直接塞到冯缭的嘴里,又将他的双手反绑到身后,叫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听到室内动静,院子里守候的几名护卫推门进来,看到室内的情形惊疑不定。

    韩道勋稍整衣衫,说道:“冯缭、赵无忌以下犯上,韩老山你将他们关押到柴房,看管起来,待我回来再收拾他们。其他人要么看守宅院,要么将车马准备好,切记都不要有半点的惊慌……”

    赵无忌、冯缭都被控制住,没有牵头人,余下的护卫乃至奚氏少年,谁又能、又敢去忤逆韩道勋的威势?

    何况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或许真是赵无忌、冯缭犯了什么事,此时也只是先将他们关押起来,又不是要将他们杀了,心里都想着等少主使蜀归来才说其他,当下便有两人帮着韩老山,将赵无忌、冯缭两人架起来,拖到后院关押到柴房里去。

    韩老山对心机阴沉、以往高高在上的冯家大少爷没有什么好感,到柴房还特别拿根麻绳,将冯缭捆在梁柱上;而他对赵无忌当年射杀范武成的印象也极深刻,也怕他行事偏激,再要伤着了,对少夫人及赵老倌不好交待,见他只是昏厥过来,稍稍放下心来,也是细细拿绳索捆好。

    冯缭急得都快晕过去,但他此时已经什么都干不了,心想或许三皇子终归与皇位无缘,或许他冯家终于应该沉沦下去。

    虽然冯缭是严格遵照韩谦在信里的指示行事,但有一点他也不能否认赵阔的“斥责”,那就是他确实有将冯家起复的希望都寄托在三皇子登基上!

    冯缭心乱如焚,自视甚高的他这一刻有如困兽。

    虽然龙雀军有一部分精锐正安排返回金陵,但三五千精锐以轮戍的名义调回金陵桃坞集军府,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像赵无忌带着五十名家兵部曲,六七天就能从岳阳乘船过来。

    韩道勋能成功绕过安宁宫的监视,将真相密奏天佑帝?

    而天佑帝又会如何反应,有没有可能抓住他生命最后的时刻,成功瞒过安宁宫的视线,调楚州兵马渡江,予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致命一击?

    而天佑帝知道韩谦及三皇子隐瞒如此关键的信息,又会如何看待韩谦及三皇子?

    冯缭眼前一片黑,仿佛此时黎明前最黑暗的夜,他完全看不清楚金陵接下来的局势,有可能往哪个方面发展。

    也不知道大楚一旦陷入内乱,又不能快速平息,梁军会不会趁机大举南侵?

    随之而来,蜀国的反应也将变得难以预料。

    要是三皇子与皇位无缘,他与清阳郡主联姻之事,甚至都有可能直接泡汤吧?

    毕竟蜀主王建不可能将其女嫁给一个可能注定要被大楚新帝清除的人,除非蜀主王建认为潭州的根基稳固!

    冯缭心思乱作一团,很快就透过柴门看到屋外的光线清亮起来,听到院子里准备好车马,韩道勋在赵阔等人陪同离开兰亭巷的辚辚车辙声,那车辙就仿佛碾压在他的心脏……

    …………

    …………

    朔风呼啸、大雪纷飞。

    梁国汴京南部的尉氏县,郊外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队黑衣骑士在雪花刮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出现在尉氏县城东面的一座庄园前。

    骑队的末尾有人拿大树杈子扫去马蹄印,剩下稍许的痕迹在风雪交加的作用之下,很快就被彻底掩去了。

    这么一支两百余人规模的骑队,出现在汴京城前七八十里外的尉氏县郊野,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庄园占地甚广,但颇为普通,内里除了十数栋砖瓦房外,主要以茅草房为主,四周仅以树篱为墙,圈起五六百亩地,仿佛汴京城外普普通通的一座村庄,庄园的柴门也歪歪斜斜,似乎一推就要倒塌下来。

    骑队出现在庄园大门前,里侧不远处一座茅草跑过来两个身披大氅遮挡风雪的汉子,腰间挎刀从大氅里斜斜伸出来,打开柴门,问为首者:“主子爷呢?”

    没有等为首者回答,黑衣骑士往两边分开,露出被人群包围在中间的雍王朱裕。

    雍王朱裕身穿黑色大氅,大张脸都掩藏在大氅之中,只见他一脸铁青,默不作声的穿过柴门,往庄园里走去。

    陈昆示意两百多骑士进入柴门内侧的几座茅草房掩藏住行踪,他紧随在雍王朱裕身后,往北面十数栋砖瓦房组成的建筑群走去。

    庄园北侧的十数栋砖瓦房看似规模不大,但这边的守卫更森严,每栋房子通过窗户能看到里面都挤满甲卒。

    他们也不出来,看到雍王朱裕通过,都只是注目行礼。

    陈昆陪同雍王朱裕走到北面相对较为高大的一座房子前,廊前守着十数青甲卫卒,脸容冷峻得仿佛雕像一般,看到雍王朱裕过来,才行礼道:“见过殿下。”

    过了一会儿,听得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木门打开来,从光线昏黑的小厅里走出一名老脸皱得跟枯树皮似的黑衣老宦,示意青甲卫卒都退下去,才走到雍王朱裕,用一种很低的沙哑声音说道:“容妃尸首便停在里面……”

    什么?

    陈昆如遭雷霆轰劈, 容妃逝世了?

    看到雍王这十数日来脸色不时作狰狞状,陈昆知道汴京发生要命的大事,但怎么都没有想到是容妃去世,是雍王当作心头肉、掌中宝的“容儿”去世!

    只是容妃逝世,或病或疫或生意外,为何要封锁住消息不令半点传出?

    为何近十年都没有露过面、三年前被雍王请入王府坐镇的雷九渊是如此的小心谨慎?

    难不成容妃去世,藏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十数日前送入骊山的第三枚蛰虎密信里,是写了容妃的死因是什么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劫

    陈昆站得稍后一些,只看得见雍王脸颊在微微的抽搐着、双手握拳,关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动着,可见雍王内心正压抑着的痛苦是何等揪人,陈昆都担心雍王支撑不下来,随时会瘫倒在廊前。

    只是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能做什么,只能怀着沉重而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跟在雍王身后,走进昏暗的厅里。

    一具极不起眼的柏木棺停在堂中,除了雷九渊带着两个老麽守在左右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似乎仿佛这柏木棺里的秘密插翅而飞,将大梁掀得天翻地覆、血流满地。

    屋里陈饰也是极其简陋,没有桌椅书案,都没有供上香烛,也显得是那么冷寂冰凉。

    天真冷啊!

    有着国色天香之姿、令雍王宠爱不已,旬日便要写封书函以诉衷情的容妃,就冰冷的躺在这具毫无生命力的柏木棺里?

    陈昆难以想象这一切,也难以想象雍王内心所承受的痛楚。

    黑衣老宦示意两个老麽都先退出去,声音沙哑的说道:

    “十二日宫里传陛下偶染风寒,容妃便入宫问安,当夜宫里派人说是贵妃要容妃留宿宫里陪伴,次日容妃回王府摒退左右枯坐一夜,清晨悬于梁上,侍婢发现时,容妃已经气绝身亡。老奴担心此事另有隐情,便将容妃身边的侍婢都扣押起来,没能让消息有一丝泄漏,之后再悄悄将容妃尸身装棺运抵此地,派人送密信奏知殿下……”

    陈昆站在门槛前,听到雷九渊这话,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这样的惊人消息,叫在战场之上浑身浴血杀敌、却毫无畏惧的他,这一刻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的怔立当场:容妃被扣在宫里一夜,回府后自缢身亡?

    天啊!

    苍天为何要如此惩罚大梁,为何要如此惩罚雍王?

    雍王朱裕站在棺前,额头青筋暴露,狰狞异常,半天才沙哑着低吼道:“开棺。”

    此事不能惊动他人,陈昆强抑住内心的震惊,走上前与雷九渊亲自动手,将沉重的棺盖移开。

    此时陈昆已经适应室内的光线昏暗,兴许是天气寒冷,看到容妃躺在棺木之中容貌犹如生前,然而修长雪白的颈脖子上,那一道紫黑色被绳索勒出来的淤痕,却是那样的刺目。

    淤痕很规整,可见容妃悬梁自缢时是那么的决绝,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这样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到雍王脸皮子抽搐着,探身将容妃的尸身轻轻托起,要揭开衣衫,查验容妃身上被衣衫遮掩、在宫受凌辱的痕迹,陈昆避讳的退到一旁,守在门槛前。

    过了片晌,陈昆才看见雍王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雷九渊合上棺盖,雍王随后仿佛被人抽走椎骨似的,瘫坐在棺前的砖地上失魂落魄。

    陈昆站在门前,心里也是掀起一片波澜,心想张皇后死后,都说陛下性情大变,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召儿媳容妃进宫,会做出有背人伦的事情来!

    当然,相比较已经发生的人伦惨剧,更令陈昆头皮发紧、背脊生寒的,是当下如此惨烈的局面要怎么收拾!

    陈昆也是暗暗庆幸这两年有雷九渊在王府主持府事,换作其他人,怕是隐瞒不住容妃自缢身亡的消息。

    不过,容妃自缢身亡的消息也瞒不住多久,即便是对外宣称容妃得急病逝世,但真就能叫陛下相信雍王完全不知道他所做的丑事?

    再说了,他们一路藏踪匿赶回汴京是很小心谨慎,但雍王离开关中已经有大半个月,就算再次再小心翼翼赶回骊山,少说也得大半个月雍王前后一个多月没有在骊山,在关中别处公开露面,此事传到做贼心虚的陛下耳中,又怎么可能不会引起疑心?

    陛下一旦对雍王生疑,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陈昆后背心一片冰凉,知道陛下一旦对雍王生疑,削去兵权,幽禁起来都是轻的;而雍王无望皇位,最有望继位的博王朱?猜忌心重,又与雍王关系又是恶劣,继位后也不可能容雍王活在眼鼻子底下。

    “殿下,当断不断,性命难保!”雷九渊站在棺前,声音沙哑的说道。

    听雷九渊这话,陈昆骤然心惊,抬头疑惑的看过去:当断,要怎么断?

    汴京禁军兵权,主要由博王朱?、国舅爷赵岩、枢密副使、汴京马军都指挥使冯廷锷等人掌控,即便有人跟雍王的关系不错,但也绝对没有到生死相托、矢志相随的地步。

    而忠于雍王的玄甲都精锐则远在千里之外的关中。

    此时尽起承天卫秘卒,簇拥雍王逃入关中自立吗?

    且不说关中官吏有不少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且不说玄甲都有相大部分将卒的眷属都安置于汴京附近,就凭借残破不堪、人口不过一百三四十万、与楚蜀晋皆有交战通道的关中,真的就能闭守潼关自立吗?

    更关键的以什么名义闭守潼关自立?

    名不正而言不顺。

    没有正当的名义,关中百万军民,有几人会像愣头青一般,就不管不顾的跟着雍王一条道走到黑?

    看雍王左手扶棺,指甲都刺入棺木少许,陈昆也替他此时所承受的痛苦、挣扎而纠结。

    室中清寒,不知不觉间天色昏暗下来,室内更是漆黑一片,雷九渊也不吩咐他人掌灯,三人或坐或立就静寂在黑暗里,要不是有淡淡的呼吸声传出来,陈昆都怀疑雍王与雷九渊已经出去了。

    “掌灯!”沉默半天之后,雍王朱裕才说出两个字,声音已经是喑哑之极。

    …………

    …………

    雷九渊出去片晌,拿了一只烛台走出来,散发光晕,将偌大的厅堂照得昏幽冷寂。

    厅里除了当中这具柏木棺外,没有其他摆饰,也没有桌案,雷九渊便手持烛台站在那里。

    朱裕将烛台接过来,直接放在棺木上,轻声说道:“容儿不会怪我怠慢她的!”

    这时看雍王眼里皆是血丝,双目赤红,陈昆吓了一跳,劝说:“殿下要不稍作休息,身体要紧?”

    朱裕没有理会陈昆的劝告,从怀里取出一副他贴身收藏、时时会拿出来观摩的大梁形势图铺在棺木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看。

    形势图除了大梁辖境的山川地形,也有诸镇驻兵以及与临近楚蜀及晋国的对抗形势。

    一支高烛不知不觉间就燃烧殆尽,时间已经是深夜。

    “陈昆你携我的虎符金印回骊山,与诸将说我闭关读书,我与雷公去蔡州。你到骊山后,要是听到韩建献蔡州投楚的消息,便即刻以我的金印快马传书汴京,说蜀军于梁州大举集结,欲入陈仓道攻骊山!”朱裕声带已经沙哑到都快发不声来,只是尽力嘶吼着叫陈昆、雷九渊听清楚他的话。

    “调虎离山?”陈昆跟随在雍王身边多年,听雍王这么一说,很快就想明白雍王要用什么计策破开眼前的危机,但又怕自己理解有误,进一步确认问道。

    容妃之死还能暂时隐瞒一段时间,这时候蔡州节度使韩建及其侄韩元齐在蔡州“叛变”,欲献蔡州投楚,而玄甲都又因为蜀军欲攻骊山不能出关中,那陛下就只能从汴京调禁军精锐南下平叛。

    也唯有禁军精锐南下,汴京防御空虚,玄都甲再悍然沿黄河东进,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谋成大事!

    朱裕点点头,虎目赤红,盯着陈昆问道:“陈昆,本王能信任你否?”

    陈昆双膝扑通跪地,抬起头来,直面雍王的凝视,恳声说道:“博王欲夺吾妻以侍其荒淫,不是殿下阻之,陈昆怕是早已身首异处!除开殿下这些年待陈昆如手足,此情此恩陈昆不敢忘外,陈昆也绝不敢想象博王继承大统之后的情形。只是殿下仅与雷公二人潜往蔡州,韩建、韩元齐倘若不从,当奈何之?”

    陈昆担心韩建乃是陛下所亲信的老臣,要说服他配合行事,不是易事;他又看向雷九渊,雷九渊老泪浑浊,即便在这样的惊天巨变面前,也看不出他内心有似丝毫的波澜起伏。

    “倘若韩建执我献于汴京,你携家小投楚吧!虽说楚国也不太平,但杨元溥得韩谦辅佐,天下或能在杨元溥之手归于一统吧?”朱裕略带凄凉的说道。

    听雍王提及韩谦,陈昆蓦然想到荆襄战事过后,他随雍王潜入楚地于龟山见韩谦时的情形,当时韩谦就说过雍王三年内必有大劫。

    陈昆心头一惊,心想韩谦此人是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说韩谦三年前对大梁宫廷内情的了解,就远在他这个梁国大将之上?

    陈昆也不虚伪敷衍,当即跪头道:“陈昆知道了。”

    “你喊和尚他们几人进来,今日只能暂时委屈容儿葬在这陋室之下了!”朱裕说道。

    和尚乃是承天卫主持关中事务的秘卒头目,没有他的配合,陈昆即便是手持雍王的虎符、金印,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假传军情,更不要调动玄甲都精锐大军了。

    陈昆走出去,片晌后带过来数人,大家手持刀铲,将棺木移开后,便在屋里掘开平铺的青砖,挖出土坑,将棺木埋入其中,又将青砖重新铺上,看上去室里仅仅垫高了少许。

    诸事完毕,已经是拂晓时分,此时风雪未停,陈昆与雍王告别,带上虎符、金印以及雍王手书的秘令,带着一队人马没入风雪之中,往关中方向逶迤而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波澜不惊

    梁楚两国正酝酿的惊天危机,仿佛火山一般随时都会爆发,但数千里之外的蜀都却是没有丝毫的觉察,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蜀都下了一雪夜,到清晨时才雪过天晴。

    蜀都天气温润,数年都难得下一场大雪,清晨时的城池覆盖在大雪之下,犹显得乾坤朗朗、风轻云淡。

    郭荣宿醉醒来,虽然头痛得很,但拥被躺在窗前,看着窗对面房檐、院墙上的积雪,一边暗自感慨叙州新酿梅酒的凶烈,一边琢磨着昨日那句新词。

    争嫡形势没那么凶险时,而当时韩道勋作为秘书少监,在朝中只能说是清贵,谈不上有权有势,郭荣因为羡慕韩道勋的文章与书法,接触甚密,也知道韩道勋于诗词不甚用功,更专注于经世致用之学。

    也就是说,那句新词,韩谦不可能是抄自他父亲韩道勋的。

    要是别人,或许认定这句新词,韩谦即便不是抄袭他父亲的,也是抄袭别人的,但郭荣这几年被安宁宫派到杨元溥身边,跟韩谦的接触之深,也是非他人能及的。

    试想过去这几年,韩谦有多少次的惊艳表现令他震惊莫名了?

    即便韩道勋或许是一切计谋大略的制定者,但韩谦的表现,也绝对不弱。

    要不然,他当年也不可能近在咫尺,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如今看来,这句新词便是韩谦所作,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时候冯翊叩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味扑鼻的热汤,笑着问道:“郭大人宿醉一场,可是头痛得紧,韩谦着我端来解酒汤给你……”

    宿醉过后,除了头痛外,腹中也甚是难受,喝过解酒汤,腹中感觉一股温热,却是真缓过劲来了。

    “我昨日很早便喝醉了,看韦大人酒量也不大行,不过,韩大人与长乡侯、景琼文大人的酒量应是不差,他们又喝了多久,可有喝倒?”郭荣醉酒后,对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问昨夜没有喝酒的冯翊。

    冯家案发后,冯翊就被贬为庶民,没有官身,昨夜自然也没有资格坐下来陪着喝酒,他笑着说道:“韩谦贼得很,他所酿的酒有多烈,他心里有数,他便没有怎么多喝,至于长乡侯与景琼文嘛,酒量不比郭大人好到哪里去……”

    此时的冯翊早非三四年前,随便就能叫郭荣哄出话来,此时只是拿话敷衍他,断不可能将昨日夜宴的真正情形,说给郭荣知道。

    不过,郭荣也没有那么容易好敷衍,暗感韩谦没事,灌醉他们这么多人做什么,炫耀叙州所醉新酒凶烈吗?

    郭荣也知道他名为副使,事权却都在韩谦的手里,即便他能猜测在迎亲之外韩谦还有图谋,却非他所能干涉。

    当然,并非被安宁宫疏远,又在潭王府这边坐冷板凳,郭荣就意识不到金陵正蕴酿的危机。

    对潭州削藩获得决定性的胜捷之后,三皇子其势如虹,他在金陵还没有启程出使之时,京里就已经有很大废嫡改立的声音,更不要说这次联姻,更会凭添三皇子的声音,但不意味着安宁宫、寿州及太子那边就会束手就擒,也不意味着楚州那边全无动静。

    牛耕儒、赵明庭、王文谦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安宁宫那位看着慈眉善目,内中却是狼顾之相,而知兵善战、坐镇楚州的那位也绝对不会良善之人!

    这些人要是容易搞,陛下这几年就绝不会如此的纠结,韩谦心里到底是怎么谋划这些事?又或者他误以为陛下足以掌握住形势?

    要是如此,韩谦及三皇子他们就太乐观了,或许说并没有认清楚安宁宫那位是何等人物,或许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陛下这些年亲自在内侍省内部所扶植的内府局,也都早已经被宁安宫渗透了!

    郭荣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摇头起来,他没事替韩谦他们担忧作甚?

    三皇子真要登位了,于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对了,韩大人他今天可说有什么安排?”郭荣问冯翊道。

    “韩谦昨夜留奚夫人在房里过夜了,哪里舍得这么早起床?”冯翊打了哈欠,说道,“蜀都难得晴雪天气,要是时时都溺于琐事,也太过无趣了。”

    郭荣微微一笑,要是韩谦真能沉溺于女色,这几年也不会给安宁宫制造出那么多的麻烦了,但细想那番女奚氏也确实是天香国色,即便是作为去势之人的他,看在眼底也不比清阳郡主差出多少。

    “郭大人要没有什么吩咐,我还得去给长乡侯送解酒汤去如今我不比往昔,要将诸位大人一一伺侯到位才行。”冯翊感慨说道。

    郭荣微微一笑,心想冯家兄弟如此巴结着韩谦,应该是将冯家起复的希望寄托在三皇子身上了。

    …………

    …………

    长乡侯王邕昨日回府就大吐过一场,睡前又喝过解酒汤,一觉醒过除了有些虚弱外,却没有多少宿醉的痛楚。

    他记得走出锦华楼东苑时,韩谦交给他一大叠材料,他抬头看了一圈,却没在屋里看到,恍惚间还以为昨夜喝多,将这件事记岔了。

    长乡侯王邕没有急着起床,他这时候头脑清醒过来,卧床细思韩谦昨夜所说的诸多事,直到听到外面的园子里有嬉笑的声音传来,他才在女侍的服侍下洗漱,披了一件裘袍踏雪走过去,看到婉儿牵着幼子王焕、小女儿穗儿的手,在园子里玩雪。

    长乡侯王邕神色阴翳的站在廊前,盯着园子里看了一会儿。

    幼子王焕很快看到他,稚嫩小脸流露出期待而迟疑的神色,长乡侯王邕则狠心转过身走回书斋,将满脸失望的幼子王焕丢在园子里。

    长乡侯妃梁婉略带惆怅,暗感生于帝王家,难道真是连半点亲情都不能有吗?

    走到书斋,看到清阳捧着昨夜拿走的材料正走过来,长乡侯王邕低声说道:“此等书册只能在书斋翻阅,不能随意拿出去。倘若落在有心人眼里,你叫我如何解释得清楚?”

    “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莫非真觉得韩谦昨夜所说之策可行?”清阳撇着嘴说道。

    “我细思良久,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行的。”长乡侯王邕迟疑说道,他知道韩谦一旦受到父王召见,就随时会护送清阳返回楚国,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实在不多。

    “韩道勋调入金陵任京兆尹,韩谦在这事撒了弥天大谎,大哥还要用他所言之策?”清阳不可思议的说道。

    长乡侯王邕即便每日都要告诫自己韬光养晦,但他出宫就府迄今已经有十三年了,也将他最后一丝耐心磨灭掉了,两国从硖荆两州裁军,这是大蜀有多余兵力经略巴南的时机,也是他介入军政的良机,他不想再错过去,咬牙说道:

    “韩谦应该不会愚蠢到认为其父就任京兆尹的消息能瞒过我们,他不提,或许有他不提的理由!也许金陵的形势,比韩谦所说的还要错综复杂!”

    清阳颇为诧异的盯着大哥,没想到平素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竟然无视那么大的破绽、疑点,也要用韩谦的计策?

    长乡侯王邕打定注意不再韬光养晦,即便韩谦所设是陷阱,也决意跳下去,心思也变得果断起来,跟清阳说道:

    “韩谦使蜀,所议是你的婚事,你自己也不能没心没肺的当个没事人似的。你这几天便多回宫里走动,多到戚夫人那里问候……”

    他们能拉拢来帮着说话的朝中大臣还是太少,戚夫人的兄长、右武卫将军、枢密副使戚伦是不多能在经略巴南之事有话语权的人物。

    见大哥拿定主意,清阳郡主也只能闷声应承下来:“好吧!”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报:“楚使韩大人遣人送解酒汤给殿下来了。”

    听到韩谦派人过来,长乡侯王邕让侍卫赶紧让人进来,却见是冯翊带着两名护卫,各提一只精美的黑漆食盒。

    “昨日醉态献丑,却劳韩大人惦念着送解酒汤。”长乡侯王邕看到冯翊从食盒里拿出玄机壶,斟了一碗药味腥重的解酒汤,稍作迟疑,还是将解酒汤一并饮下。

    “韩咨议另有事情差遣我去办,我便不在侯爷这里耽搁了。”冯翊见长乡侯王邕喝过解酒汤,不仅玄机壶不取,连那两只两尺高矮的黑漆食盒也不拿,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待侍卫走开,清阳郡主拿起案上的玄机壶打量了一会儿,又狐疑的打量起被冯翊直接丢在案桌上的食盒,不明其意的问道。

    长乡侯王邕走过去摸索了一会儿,从一只食盒底部抽出一张暗板,才发现这只食盒里还有一个夹层,丝绒之中铺满好几层大拇指粗细的合浦珠。

    长乡侯惊疑不己的脸,这一刻被映照得莹然焕色。

第三百三十四章 穷酸王侯

    “韩谦这是什么意思,大哥不喝解酒汤,难不成冯翊就要将这藏满合浦珠的食盒带走?”清阳郡主盯着食盒夹层里的宝珠,也是难抑内心的波澜,问道。

    长乡侯王邕震惊之余,又是苦涩一笑,知道清阳猜测得不错,解酒汤就是韩谦拿来试探他心里存没存疑虑的最后一道考验。

    他刚才要是心存疑虑,没敢当场将解酒汤喝下去,而是让冯翊先放在那里,那冯翊顺手将食盒带走,他就永远不知道食盒里竟然藏有这么多的合浦宝珠。

    他拿起一枚合浦珠在窗前细看。

    所谓“八分为珍,九分为宝”,这些拇指粗细的合浦珠,每一枚足有十二分大小,每一枚都可以说是价值百金。

    再打开另一只食盒,这只食盒整个都做成夹层,里面所藏皆是最上品的珠玉宝器。

    蜀地风气奢靡,达官巨富皆爱玩奇珍异宝。

    长乡侯王邕长于蜀宫,出宫就府后又交游文人墨客,眼力绝对不差,也不难想象这批珠玉的价值是何等的惊人,价值三四十万缗钱总是有的。

    而他当然也清楚昨日夜宴过后,韩谦这时将这些宝货送入他的侯府,就是要助他承揽经略巴南之事的!

    长乡侯王邕贵为王侯,即便再受父王冷落,侯府侍卫、侍女、侍宦加起来也有六七百号人。

    除了正常的奉禄以及逢年过节的赏赐外,侯府还拥有总计五万余亩的庄田、千余户庄奴,每年能有六七万石粮谷的产出。

    倘若再将他这些年暗中经营的产业都算进来,总是能抵得上七八十万缗钱。

    然而这些要么是粮田、庄园,要么是货栈、织院作坊或典当铺,真正能直接拿出来打点的,却未必能有三四万缗活钱;毕竟他们在暗中要维持的事情太多,每一处都要精打细算、消耗不菲的钱粮。

    他虽贵为长乡侯,但朝中大臣、宫里内宦,即便此时不会在他父王面前表现得跟清江侯王弘翼太亲近,但也绝不会随意敷衍于他。

    他希望能经略巴南一事上有更多的人帮他说话,说到底还是要归结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手段上来。

    清晨醒来时,他还在暗暗为这事发愁,没想到韩谦就像是随时能猜到他心意似的,这会儿就派冯翊将这批珠玉宝货送上门来,当真是能解决他眼下的大问题了。

    虽然长乡侯王邕能想到这批财货,应该皆是三皇子杨元溥搜刮湖南八州所得,不是韩谦从自家口袋里掏出来的,但韩谦能一下子拿出如此之巨的财货给他支用,气魄之极,长乡侯内心也是极为震憾。

    清阳郡主也是暗暗震惊,强抑住内心的波澜,拿起几枚珠玉鉴赏,比宫里被诸贵人视为珍藏的那些宝货,只好不差,叹道:“攻陷潭州,他们倒是大发横财呢!潭州百年积蓄,比蜀地还要丰盛,算是尽落他们手里了!”

    “戚夫人喜欢南珠,你挑出一百枚无瑕宝珠,今日便送到宫里去;容麽麽、周司闱等人,也各送十二枚南珠,便说这些皆是我们从金陵携带归来,相谢她们这些天筹备婚事之辛苦,”长乡侯王邕清点过这批珠玉的数量、品相,当下便要清阳直接携带最上品的一批珠玉进宫打点,说道,“戚伦喜欢赌六博,我这便去见他的两名赌友!”

    戚夫人受宠,自然就受赵惠妃猜忌、排斥,加上戚夫人于清阳有养育之情,因而戚伦与戚夫人兄妹是长乡侯王邕第一时间要拉拢过来的对象。

    只是过去这几年,长乡侯王邕要韬光养晦,同时也拿不出足够诱人的利益去拉拢,所以他与戚家的关系也是一般。

    清阳可以直接进宫将百枚极品合浦珠送给戚夫人以谢养育之情,但长乡侯王邕想要将五六万缗的财货送入枢密副使戚伦手里,却还是要讲究一些技巧;太**裸了,戚伦或许会觉得烫手。

    除开戚夫人、戚伦兄妹以及宫里几个能在父王面前露脸的宫官内宦外,长乡侯王邕又梳理出二十多个需要重点打点人的名单,这两天便着人拜访到位……

    …………

    …………

    “送解酒汤过去,长乡侯王邕仅有一丝迟疑便一饮而尽,却算是也有几分胆魄,不枉你如此助他;可惜没能亲眼见到他打开食盒的情形,要不然的话,一定会很精彩!”

    冯翊看屋里没有其他人,也便随意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说及他前往长乡侯府送解酒汤的情形,还颇为遗憾,问韩谦,“你为何不亲手将这些珠玉交到长乡侯手里?又或者说,长乡侯需要贿赂哪些人,我们替他经办就是,还能多收一分人情!”

    韩谦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积雪,他心里还想着冯缭昨夜差人送过来的书函,只是那是一个月前冯缭从金陵发出来的信函,当时看上去还风平浪静,却叫韩谦更加为金陵此时的形势牵挂不已。

    不过,想到自己远在数千里之外,书函传递都至少需要一个月,他再牵挂也是鞭长莫及,眼下还是得先处理蜀都的事情。

    韩谦转回身来,跟冯翊解释说道:

    “蜀主王建不是那么好欺的,在蜀国有些事我们能少插手,就要尽可能少插手;特别是蜀主王建身边的人,尽可能不要去接触太多、太深。”

    没想到韩谦有这层考虑,冯翊细思片晌,说道:“还是你想得深,难怪你一开始就比我强。”

    “这还用问?”韩谦笑道。

    冯翊又说道:“话说回来,长乡侯贵为国子王侯,他父亲独霸蜀中也是有些年头了,怎么还穷酸成这样?也就那么点财货,长乡侯到底能用来拉拢多少人帮他说项?”

    见冯翊以为第一批价值三四十万缗钱的珠宝有可能办不成什么事情,韩谦哈哈一笑,说道:

    “你冯家在从前朝时就掌握江淮财脉,百年积累才有如此大的家业,才养成你这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纨绔子弟来。前朝玄宗、肃宗两次避祸川蜀不去说,你算算看,仅昭宗、僖宗两帝,川蜀就爆发多少起大小战事?以往蜀地是极富庶,甚至还在江淮之上,但两川的宗豪世族就算有积累,经过数十年不间断的战乱,也都被摧残一空了,而两川到王建手里休生养息才十多年,人丁勉强恢复到前朝鼎盛时的四成,随王建而崛起于蜀地的新贵宗豪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有多少积累?如今王建据蜀地要养十数万精锐蜀军,他手里除了夺自旧藩强豪的田地宽裕些,也剩不了多少钱粮赏赐他手下的臣子了,每年的赏赐,比我们大楚还要抠门你想想看,殿下刚出宫就府时,有多寒酸?”

    蜀地风气奢靡,但到底是跟前朝鼎盛之时不能相提并论。

    兼之蜀主王建起居克俭,蜀国臣子,包括长乡侯在内,也都过得紧巴巴的,韩谦这次私下携带价值**十万缗的珠宝财货过来,哪怕暂时先分四成给长乡侯支用,还是能收买到一批人的。

    反正这是三皇子拨给他的公帑,韩谦花出去也不心疼。

    而见冯翊日益干练,在平时的嬉笑游戏背后,心思也日渐稳重,除开天佑帝中毒以及他建议三皇子袖手旁观等事外,韩谦这两天也差不多将他们此次使蜀更深层次的用意,都说给他知晓;甚至神陵司之事,也没有必要再瞒住他。

    这样也是方便冯翊在与郭荣、长乡侯王邕等人接触时能更加灵活机变。

    此外,不要说清江侯会派人盯住他,韩谦作为迎亲正使,身份就要比郭荣还敏感。

    他想要走出锦华楼南苑,鸿胪寺的官员差不多都要盯住他,除了长乡侯府等极有限的地方,他在蜀都实在没有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

    冯翊作为韩谦身边没有官身的随扈,出入还是较为方便。

    韩谦同时也会叫冯翊借这段时间,频频出没蜀都的酒肆妓寨,跟蜀国的官宦子弟以及低层胥吏接触,挖掘可以收买的人手,交由郭却他们慢慢去发展。

    缙云楼能真正派入蜀地的精锐斥候、密探,人数终究是极有限的,但哪怕派出五六十名精锐斥候,精英密探,这点人手都远不足以组建覆盖蜀地的情报网络。

    情报的搜集,更多是要在当地发展眼线,甚至可以暗中扶持一些于当世而言还处于萌芽状态的帮会势力或者商帮牙行。

第三百三十五章 货殖之道

    听韩谦详说蜀地近数十年来新旧宗族强豪势力的兴衰起灭,冯翊想到冯家举亡,苦涩一笑,感慨说道:

    “唉,当初到底是我父亲没有想明白过来,要不然也不会招来大祸!”

    想三皇子刚出宫就府时,筹建龙雀军,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极尽全力每年也就能拿出四五万缗钱粮出来,但也算是将龙雀军维持下来。

    当时三皇子身边的人都过得极为清寒,韩谦也都恨不得将一枚铜子掰成两半去花。

    争取到移驻邓襄、抵御梁军的机会,韩谦甚至不惜以临江侯府的名义开设钱铺揽钱,以补贴军资不足,前后也就总计筹到五六万缗钱而已。

    谁能想象冯家除开数十万亩计的粮田庄院、数以百计的货栈、商铺以及规模多达三四百艘船的船队,所秘密的现钱,包括金银锭、铜制钱以及珠宝财货等等在内,就高达近三百万缗,足足抵得上大楚朝廷一年的岁入?

    要是当时冯家押宝到三皇子身上,舍得拿三五十万缗钱粮出来,将来三皇子登基,冯家的地位就不会在信昌侯府之下。

    当然,冯文澜没有押注到三皇子身上,却也不是说冯文澜吝啬,当时实在是没有几人看到三皇子有一飞冲天的迹象啊!

    “你心里还有怨恨?”韩谦问道。

    “怨恨自然是有的,”室内没有外人,孔熙荣也不知道被韩谦派到哪里去办事了,冯翊也没有必要在韩谦面前掩饰什么,感慨叹道,“但我如今提及冯家所遭之祸,更多也是心里感慨有此一说而已,也没有想象到新贵之族积累家产财富的艰难。”

    韩谦哈哈一笑,说道:“不事货殖,占据再多的土地,粮食也需要时间才能从地里长出来。”

    “也是,王侯之族,控制十万亩粮田的王侯,一年能收十万石粮谷的租子,年成都要算好的,折算下来也仅三四万缗钱而已;在扣除掉奢靡的开销后,每年又能节余多少?”冯翊笑道,“削藩一战,灭马氏,三皇子借清洗之名,收刮衡岳朗邵衡诸州,短时间内聚拢数百万缗财货,这毕竟是极特殊的个例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像是你刚才所说了,湖南道诸州近百年经历的战乱屈指可数,要远远低于荆襄、川蜀等地。不过,说到货殖之道,真正说起来,你在叙州所做的事,才能算是真正的货殖之道吧!”

    韩谦见冯翊多多少少能看得懂叙州的名目,暗感他真是与以往有所改变了,说道:“叙州之事,心里知之,但不必在外面多说。”

    韩谦现在宁可世人将叙州当成偏于一隅的荒蛮之地,不予以重视才好。

    冯翊点点头,示意他不比往前,不会不知道深浅轻重。

    他冯家能成为江淮巨富,说到底也是从前朝晚期时,他冯家老祖出任江淮盐铁转运使,趁着掌控江淮财脉之余,控制江淮州县的商路,以三四百艘船规模的船队、上百家货栈为根本,买贱卖贵,才有如此积累。

    想韩谦以叙州为根基,最初也是先极尽全力组建叙州船帮,使辰叙诸州的大宗货物通往金陵、均州等地,说到底走的就是跟冯家当年一样的道路,并没有根本性的超越。

    最初两年叙州船帮起步的规模看似不小,但根基到底远不能跟冯家相比。

    即便是如此,经叙州船帮每年也有三四千缗钱的积累。

    只是韩谦没有去做守财奴,每有盈余要么赎买奚氏族人,要么补贴军用的不足,同时不断扩大五峰山杨潭水寨及新奚寨的规模,扩大织造院、造船场的规模,建设炼铁场。

    要是韩谦局限于此,想要追赶上冯家也是极难。

    毕竟就算是垄断辰叙诸州以及沅江上游州县与中原地区的商贸,规模也极为有限。

    每年两三万担茶药、上万桶桐油、四五万石粮谷以及少量西南所特产的象牙、合浦珠、金银贵金属等财货贸易,每年总计不过十数二十万缗钱的贸易规模。

    韩谦在叙州所做诸多事,真正有别于冯家的地方,实是这两年来,除了大肆兴修水利,垦荒种植,进行田税改制之外,就是集中发展织造、炼铁、采矿、造船、养禽等业,使得仅叙州这两年本地能输出的大宗货物就价值二三十万缗钱。

    目前叙州种植的棉花就已经超过十万亩,年后入春,种植面积还将倍增,又由于叙州高价收购棉籽,使得辰靖思邵等州,这两年的种植棉花面积也不断在大幅提升,这都会促进叙州织造业以更快的速度发展。

    冯翊二十岁之前纨绔荒淫,但等到冯家致祸,他随韩谦逃到叙州避祸,心窍便逐渐打开了,也就能看明白叙州这两年所做之事,才是真正强过冯家的地方,但在世人眼里,叙州或许还只是偏于一隅的荒蛮之地吧?

    韩谦不说,冯翊这时候也能看明白韩谦助长乡侯联络思州经略巴南,对叙州最大的好处,就是打通经思州通往黔江,继而通往川蜀的商道。

    位于思州境内、武陵山南麓的小道是极其险僻,比此时的雪峰山驿道还要难走,仅有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为牟巨利才能冒险去走。

    相比较道路的荒僻,婺川(黔江)僚人的凶悍、桀骜不驯,更是这条商道的主要阻障。

    倘若真能将婺僚人从黔江两岸驱逐出去,或者彻底降服,这条商道不指望能每年运输三五十万石粮谷这样巨量的物资,每年十数二十万匹黔阳布,也就四五十万斤的样子,就算是用人力去背,去驼,只需要数百人,也就能将这些布从龙牙城背到黔江边装船。

    这些才是韩谦远超前人的货殖之道吧?

    现在清江侯那边以为将两国互市之事控制在手里,就能逼韩谦就范,却没想到韩谦助长乡侯经略巴南,打通武陵南麓小道之后,叙州货物进入蜀地,实际上取决于韩谦与长乡侯王邕的关系。

    当然,韩家想要不蹈冯家覆辙,根本上还是要将叙州掌握在手里吧?

    想到这里,冯翊回头问道:

    “我都听说你在到叙州筹谋削藩之前,陛下与殿下都允诺你韩家世领叙州,可是确有此事?”

    “此时去想这些事并无意义!”韩谦淡然说道,见冯翊有所不解,他暂时却不能解释太多。

    韩谦内心更期待他启程护送清阳郡主返回大楚之时,金陵的形势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有这个可能吗?

    …………

    …………

    高大威严的崇文殿,仿佛一头巨兽静寂的蹲踞在皇城的深处。

    从崇文殿出来,穿过夹于厚重宫墙间、在入冬后边缘还生有少许青苔的一条甬道,往北走两百余步,走进一座长有几株大槐树、角落里还有紫薇花架的院子,便是安宁宫的正院。

    说是宫殿,安宁宫是要比普通房屋高大一些、宽敞一些,但跟建在高大台座上的三大正殿还是不能相比较。

    皇城到底还是狭仄了一些,大半面积还被三省六部九寺以及枢密院、武德司等部院衙门占过去署理公务,留给宫城的地盘就更小了。

    而开国这些年各地的战事都没有停息过,国库耗用靡费,想要扩建宫城,一来也没有钱粮,二来左右皆是建成已久的宅院府邸,想要拆掉,动静极大,也会滋扰民怨。

    折衷的办法就是在皇城外,甚至在金陵城外,将当时抄没自升州节度使的几座园子,加以改造,建成游春赏秋的行宫,隔三岔五可以过去住两天,换换心情。

    不过,徐后近年来常感身体不便,日常便耗在宫里,不愿意到处走动,不要说出皇城到行宫里去散心,甚至都很少走出走安宁宫。

    今天难得出个大太阳,天气没有那么寒冽,徐后走出院子里,到隔壁的梅园,看数十株正吐出米粒似花骨朵儿的腊梅安宁宫的侍宦、女官都满心奇怪,不知道娘娘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雅兴。

    赵明廷与牛耕儒从枢密院出来,从侧门进宫,看到太子东宫侍卫统领徐安澜与一脸病容的太子杨元渥已经安静的站在梅园一角,而徐后正跨进梅圃里折下一根梅枝,凑到鼻端轻嗅。

    徐后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似要从虚空中抓住早已消失的青春年华,却更显得脸容僵硬,但能从她的脸架子依稀辨得她年轻时的盛世仪容。

    “见过娘娘、太子殿下。”赵明廷与牛耕儒上前行礼。

    杨元渥性喜荒嬉,沉溺于酒色,身体素来孱弱,此时脸色蜡黄,双眼也昏浊无神,佝偻着站在园子里都禁不住打哈欠,也不知道他昨夜在哪个女人的肚皮浪费太多的精力,以致刚召进宫就如此的困顿不堪。

    不过,杨元渥再不成器,得知满城皆是废嫡改立的声音,这段时间也是吓得魂不附体,每日都能坚持到宫里来请安,到枢密院跟随牛耕儒、温暮桥二人学习处置国政。

    看到赵明廷、牛耕儒走过来,徐后将新摘的梅枝随手丢弃掉。

    因为年岁,徐后曾经那双美如幽泉的眼瞳难免有些昏浊,但瞬间所透露出一股难言的锋锐之气,令人生畏:“今天崇文殿里可是有什么新鲜事儿,我刚听人说,今天京兆尹韩道勋一早就进宫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归来

    枢密院与崇文殿就隔着一道宫墙,而外臣进皇城再进崇文殿,都要从枢密院前面经过,赵明廷、牛耕儒自然知晓韩道勋清晨入宫参奏之事。

    赵明廷上前禀道:

    “韩道勋今天一早就进宫参奏内府局派人往两市采办宫中所用物什,常欺行霸市,滋扰民怨,已经有好几张状纸递到京兆府衙门。他进宫正赶着内府局令钟毓礼也在陛下跟前伺候,便揪住钟毓礼在陛下面前打起官司来,陛下斥令钟毓礼随韩道勋去京兆府处置此事!”

    “听上去甚是无聊,陈行墨那边是不是有可能漏听、漏看了什么?”徐后问道。

    “陈行墨伺候陛下左右,须臾不敢稍离,韩道勋进宫所议只有这事我们刚才见到陈行墨时,还特意问过一遍,应该没有漏听什么消息。”牛耕儒这时候站出来,替赵明廷解释道。

    “就算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事?”徐后瞥眼看向牛耕儒,淡然问道。

    “真要内府局的人不守规矩,滋扰民怨,以韩道勋的秉性,参奏御前是有可能的,毕竟京兆府的衙役,还没有资格直接进皇城捉拿案犯。”牛耕儒不动声色的说道。

    “但也不排除韩道勋今日此举是有意与钟毓礼私下接触,是不是?”徐后的眼瞳越发锐利起来,凌厉的盯住牛耕儒问道。

    赵明廷安静的站在一旁,盯着官服袍襟下露出的靴子尖,在这样的时刻,他只负责提供消息情报,以便徐后、牛耕儒做最后的决断,他不参与决策。

    当然,在赵明廷看来,牛耕儒不可能猜不到韩道勋今日进宫有故意跟钟毓礼私下接触的可能,但牛耕儒此时闪烁其辞,内心深处大概还是下不了决心,去想背负弑君的罪名吧?

    “该下决心了!”徐后没有跟牛耕儒纠缠,又伸手从眼前的梅枝上摘下一粒花骨朵儿,又轻轻弹落到院墙根下。

    “韩道勋调到京中一个月,并无异动,今日又怎么断定他揪钟毓礼去京兆府是要避开陈行墨?有太多地方还说不透啊!而镇远侯杨涧、枢密副使温暮桥及值宿宫禁的武德司使温博父子以及钟毓礼等人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手握一部分兵权,不能先解决他们,而叫他们觉察出异常,极可能会举兵反噬杀来。到时候金陵大乱,我们未必能控制住局面啊!”牛耕儒压低声音劝道。

    金陵城内外此时驻扎有禁军及侍卫亲军逾十万人众,他们所直接掌握的,包括太子东宫卫士在内,则不到两万人。

    虽然牛耕儒相信徐后这些年多多少少有些他所看不透的布置,但他更相信绝对的实力掌控。

    剩下的禁军及侍卫亲军占到金陵驻军的八成,将领绝大多数都是陛下一手提拔出来的,即便有人会骑墙观望,甚至还有一些将领畏惧寿州兵强马壮,会听从他的劝告选择拥立太子,但杨涧、杨恩、钟毓礼以及看似老昏的温暮桥及其子温博这几人的反应,牛耕儒则完全难以料定。

    寿州与楚州相互牵制,又要防备驻于蔡州的梁军,没有办法提前调动寿州兵马,他不主张现在就动手,除了不想承担弑君的千古罪名外,更不敢轻易去尝试弑君所带来的反噬风险,他更希望陛下“日渐病重”,然后在某一天“病发逝世”,太子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继位。

    “虽然有太多地方还说不清楚,说不透,但我这些年跟着陛下风风雨雨,不知道挡下多少明枪暗箭,你们要相信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强大直觉,”

    徐后似乎感受到一丝寒意,抓紧锦披,身子微微蜷缩起来,却透露出更凌厉的凛然杀气来,

    “且不管韩道勋有没有窥破沈鹤之死的真相,但以金陵当下风声鹤唳的局势,韩谦作为京兆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怎么可以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上?他要是在参禀其他事情时,顺带参内府局一本,倒也正常,怎么可以专门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陛下的清养?此外,你们不要觉得自己诸事做得机密就真能瞒天过海,你们想想看,陛下他戎马一生,对危险杀机能没有一丁点的直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没有一点了解?沈鹤从潭州归来病殁,他不仅将韩道勋调到京里担任京兆尹,还令钟毓礼时时侍奉跟前,那时他应该就有所警觉了。而今天为这点小事,他就斥令平日宠信有加的钟毓礼跟着韩道勋去京兆府受训、受这份委屈,又怎么可能会是正常的?你们倘若真要等将一切都想明白、想透了,再动手,老二、老三那边恐怕都要兵临城下了。”

    牛耕儒脸色苍白,虽然之前早就千百次想过要走一步,却没想到真正下决心之时,直觉手脚都禁不住微微打起颤来。

    …………

    …………

    在宫城里,慈寿宫跟安宁宫相距最远,甚至可以说是相距最远的两座建筑群。

    不过,爬上慈寿宫西院侧墙,穿过巍峨雄伟的崇华殿下部檐角,恰好能看到进出安宁宫甬道的一角,谁都没有想到这会是从慈寿宫观察安宁宫动静的一个极佳角落。

    春十三娘收起费老子劲鼻从韩谦那里讨要过来的铜望镜,走下木梯,小声说道。“安宁宫那位,今日突然将牛耕儒、赵明廷二人召入宫中,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阴谋?”

    得知第一时间韩道勋奉旨调入金陵出任京兆尹,春十三娘与姚惜水就先一步赶回金陵。她们此时是作为内侍伯、潭王府丞张平的养女,被世妃征辟为尚宫女史,得以出入宫禁。

    前朝就有征辟大臣之女入宫担任宫官的先例。

    如今三皇子声势正隆,世妃遵循前例,以征辟的名义,从潭王府调几个亲信的女官到身边任事,也没有谁会阻拦。

    而除了春十三娘外,姚惜水以及以慈寿宫使身份隐藏宫中的黑纱夫人,正陪同世妃站在凉亭前,听春十三娘说过观察到的情形,都秀眉微蹙,猜测徐后今日突然将牛耕儒、赵明廷召入安宁宫的目的。

    虽然徐后与其他后宫妃嫔不同,她身为一国之母,在大楚创立过程里,她与徐氏都立下赫赫功绩,有着在宫中召见大臣的特权,但哪怕是为了给其他妃嫔立规矩,徐后都极罕见会直接召大臣入宫议事。

    反正内侍省有大量是徐家出身的嫡系,徐后随便派个嫡系亲信传递消息也是方便,不虞所传递的消息会落入别人的耳中。

    “韩道勋今天一早就进宫参了内府局一本,之后又将钟毓礼揪去京兆府理论,是不是跟姓徐的突然召见牛耕儒、赵明廷进安宁宫有关?”世妃王夫人问道。

    崇文殿侍候的内宦多了,所以韩道勋清早进宫的事情,这一刻在宫里已不是什么秘密。

    见姚惜水、春十三娘答不上来,世妃又焦急的问道:“你们再说说看,韩道勋、韩谦父子二人的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世妃十六岁得宠信,十七岁生下皇子,此时过去十七年,她才三十四岁,正值一个女人最为艳丽的年龄,只是她穿着庄肃,多年在宫中受安宁宫的压制,内心阴郁,脸容没有应有的容光焕华,却显得有些阴冷、阴翳。

    赵无忌大前夜率五十部曲赶到金陵,姚惜水在金陵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推测应该是韩谦出使蜀国、在蜀都才得知其父调入金陵的消息之后做出这样的安排。

    毕竟赵无忌随韩谦出使蜀国这事,姚惜水她们是清楚的。

    然而正是如此,她们心里越发的困惑,很多信息细想下来,都是矛盾冲突的,也她难以回答世妃的问题。

    姚惜水沉吟片晌说道:“或许需要写封信去潭州,问问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韩谦是极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四女苦思无解之时,有个老宦手执拂尘走进慈寿宫的后院,朝世妃王夫人禀道:“殿下派信使回金陵,刚派一名小宦进宫传话,说是殿下着他跟娘娘问安,有要事面呈娘娘……”

    姚惜水与春十三娘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回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写在书信里,一定要直接面见世妃?

    是柴建还是李冲从潭州回来了?

    世妃不比徐后,没有在宫里直接召见大臣的特权。

    除了女眷出入较为方便外,世妃真要想在宫里召见男臣,也不是不可,但程序极为麻烦,必须要惊动内侍省。

    “我们先去殿下府邸,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姚惜水迟疑的说道。

    “不,”世妃摇了摇头,她能察觉到现在的形势太诡异了,她一刻都无法安心留在慈寿宫里等候消息,跟前来通禀的老宦说道,“你现在就去崇文殿,跟陛下说本宫在宫里住得厌气,想着到潭王府跟瑶儿聚上两天,请陛下恩许……”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秘令

    请旨出宫,姚惜水、春十三娘以及扮成为慈寿宫使守在世妃身边的黑纱夫人,直到午后才出宫进入宫城东侧的潭王府私见潭州来人。

    “侯爷?!”姚惜水她们走进潭王府内府,看到潭王妃李瑶陪同她父亲、信昌侯李普坐在潇湘院的暖阁里,吓了一大跳。

    她原以来再有惊天的事情发生,柴建或李冲赶回来报信已经是极其了不得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李普亲自赶回来。

    李普此时身为湖南行台右丞,身份极其敏感,他几天不在潭州城里露面,消息就会传得到处都是、沸沸扬扬,根本就瞒不住安宁宫在潭州所布的眼线。

    姚惜水实在难以想象,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让李普决定亲自秘密赶回金陵。

    “世妃出宫甚好,不然又要多费周章,”李普看到世妃王夫人直接出宫赶到潭王府来相见,宽了一口气,坐下来说道,“沈鹤中毒之事,韩谦与殿下并没有通过袁国维、姜获二人密奏陛下,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什么?”姚惜水这一刻惊得都要跳起来,突然想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们到金陵后,有那么多的事情怎么想都想不透了?

    因为她们心里认定三皇子与韩谦已经将沈鹤中毒身亡的消息,通过袁国维、姜获密奏天佑帝了。

    天佑帝调韩道勋出任京兆尹,他们甚至以为这是天佑帝在知道这些事后,下定决心要立三皇子为嫡才有的举措。

    谁能想象韩谦与三皇子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都瞒过这边?

    “为什么?韩谦这厮如此教唆殿下,是为何意?韩道勋又为何出叙州归京出任京兆尹?”黑纱夫人也难抑内心的震惊,张口问道。

    “不仅内侍省少监沈鹤,韩谦判断天佑帝中毒已深,性命完全落在安宁宫的掌控之下,他认为一旦密奏沈鹤中毒之事,即便不打草惊蛇,天佑帝仓促之间,也只会调楚州兵马渡江,遂唆使殿下将这消息隐瞒下来,以便能争取更多的时间!”李普说道,“韩谦与殿下所谋此事,韩道勋都完全不知道。而韩谦在出使蜀国之前,也没有料到天佑帝会调其父到金陵,他是在蜀地知悉其事,才不得不派赵无忌到潭州密见殿下,调整部署。我在潭州正因为感觉到韩谦突然将赵无忌派回来见殿下太过蹊跷,追问之下,殿下才说出内情!”

    姚惜水、春十三娘、黑纱夫人以及世妃王夫人都愣怔在那里,都觉得尾椎骨都一股寒气直窜上来,没想到韩谦为龙雀军争取更多的时间,竟然敢教唆三皇子撒下弥天大谎!

    虽然距离沈鹤到潭州宣旨已经平静的过去四个月,左右龙雀军以及诸州乡兵已经完成第一轮的整训,湖南行台辖制八州的体系初步建立起来,岳阳|水营筹建起来,但想到韩谦敢如此教唆三皇子,众人还是震惊不已,同时也是难抑内心被戏弄的气愤。

    “我担心柴建或李冲回来,你们难以当机立断,遂跟殿下告了假,亲自赶回来赵无忌已率一部韩家部兵赶到金陵城与韩道勋会合,兰亭巷这两天有何异动?”李普见众人都安然无恙,稍稍宽了一口气,追问起金陵城内近日来的动静。

    “韩道勋或许已经知道天佑帝中毒之事!”姚惜水想到韩道勋清晨进宫之事,迟疑的说道,“韩道勋上午进宫,参奏内府局欺市之事,又将内府局令丞钟毓礼揪去京兆府,或者是知会此事……”

    “韩谦犯下欺君之罪,诛九族犹不赦,韩道勋会向天佑帝暗通消息?”春十三娘难以置信的问道。

    “要不是担忧这点,韩谦为何又要将这事瞒着他父亲?”姚惜水说道。

    “不错,韩道勋颇为精忠恤民,与沈漾、杨恩等是一路人,韩谦与三皇子就是怕他们会坚持知会天佑帝,才刻意将整件事都隐瞒下来!”李普说道,“既然韩道勋此时极可能已经知会天佑帝,那他们稍有动作,就极可能打草惊蛇,迫使安宁宫那边提前狗急跳墙。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城去长春宫!”

    世妃请旨出宫已经是破例恩许,私自出城则更是违禁,不过想到金陵形势随时会大变,他们也根本顾忌不到那么多。

    “姜获这关未必好过?”姚惜水皱眉说道,“侯爷有没有携殿下的手令回来?”

    亲事府、帐内府的现役亲卫,都主要随三皇子驻守在潭州,位于风翔大街上的潭王府除了内宦、女侍外,不多的侍卫则实际受返回金陵主持缙云楼事务的姜获的节制。

    正常情况下,姜获不会干涉内府的事务,但信昌侯李普突然要带潭王妃李瑶出城避难,哪怕李普是潭王妃李瑶的生父,也不可能随便跟着李普离开王府出城。

    更何况这事还涉及到世妃?

    信昌侯李普微微一愣,他仓促赶回来,没有想到形势已经这么危急,虽然很多事情他都能做主,但要将女儿及世妃她们带出城,姜获未必会放行。

    “我在这里,姜获敢阻拦我?”世妃王夫人秀眉怒蹙,催促李普之女简单收拾行囊,随她们出城。

    世妃这话刚落,潇湘院外就有数名侍卫探头望来,却见是刚刚得到消息的姜获仓促赶回来,到这里来看动静。

    姜获确认是信昌侯李普从潭州悄然赶回来,也是吃了一惊,问道:“侯爷怎么回金陵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出城去长春宫暂住几日。”信昌侯李普脸色阴晴不定的说道。

    姜获狐疑的在众人打望片晌,又问世妃道:“娘娘也要出城?”

    “本宫的事情,轮得到你过问?”世妃没好气的质问道。

    “卑职不敢,”姜获不亢不卑的说道,“倘若没有殿下的手令,卑职派人去内侍省知会一声,片刻后亲自护送娘娘与王妃去长春宫暂居。”

    信昌侯李普眉头大皱,没想到真如姚惜水所料,他们会卡在姜获这关过不去。

    姚惜水心想韩谦应该预料到金陵形势有可能斗转直下,问姜获:“姜老大人,你回金陵坐镇,韩谦或殿下可有密令给你,指示金陵一旦发生剧变,要如何应对?”

    看到信昌侯李普归来,姜获也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稍作沉吟,从怀里取出一枚蜡丸,说道:“事发突然,姜获不能决断的话,殿下与韩大人吩咐姜获可拆此密令!”

    见三皇子果然有密令交给姜获,信昌侯李普伸手直接拿过蜡丸,搓开取出里面所藏的秘信,只见上书数行小字:“事危难断,则速护送王妃出城、知会信昌侯府及李知诰、周惮等将校府上,不得迟怠;诸事不决,可与冯缭商议!”

    “冯缭也在金陵?”姜获还以为冯缭被韩谦派到其他地方主持事务去了,没想到冯缭早被韩谦遣回金陵来了!

    虽然秘信没有用印,但蜡丸是三皇子与韩谦亲手交到他手里无疑,姜获愣怔得片晌,暗感虽然秘信里没有写明缘由,但三皇子与韩谦预测金陵事态有可能会危急到何等程度,从这些安排里是可见一斑的。

    “韩谦却是有些信心,还知道事有危急时叫冯缭及姜老大人护着小王妃及诸将府上,”春十三娘微微一笑,说道,“但就是好像将娘娘给忘了。”

    姚惜水窥得世妃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只是她这时候没心思再想着添油加醋,问姜获道:

    “我们现在就护送小王妃及世妃出城去长春宫,姜老大人还会阻拦?”

    姜获问道:“姚姑娘能告之姜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吗?”

    姜获乃是内府局出来的老吏,信昌侯李普哪里敢让他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直接截住话头,不让姚惜水吐露更多的内情:“密令没提,便是殿下觉得有些事情姜老大人暂时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姜获迟疑片晌,说道:“劳烦侯爷护送王妃出城,我去兰亭巷见冯缭。”

    姜获执意不跟他们出城,只要不妨碍他们,他愿意去找冯缭会合,信昌侯李普也不会强求,他们也不仅仅就眼前数人出城,还要将侯府中家小以及龙雀军诸将留在金陵城的眷属都通知到,及时带出城去。

    …………

    …………

    姜获赶到兰亭巷时,冯缭与赵无忌也是刚刚才脱身。

    韩道勋从清晨离开兰亭巷,就没有回来过,午后派人过来令韩老山将周掣带到京兆府衙门去。

    这时候冯缭才有机会说服护卫放开他与赵无忌,出示韩谦的秘信,重新获得府内护卫的掌控权,不过此时韩道勋与赵阔、韩老山带着几名老家兵都在京兆府。

    冯缭是欲哭无泪,韩道勋已经进过一次宫,还假借内府局采办官员违法乱纪的名义,将内府局令钟毓礼揪到京兆府,他们总不能冲入京兆府衙门,将韩道勋劫走!

    待姜获赶过来,说及信昌侯李普秘密赶回金陵,正准备护送小王妃及世妃出城避祸,冯缭急得直跺脚:“坏了,大人进宫将钟毓礼揪出来,或许已经打草惊蛇,但安宁宫再有决断,也不可能今夜就动手,必然需要筹备几日,但现在是彻底完了。安宁宫必然有眼线盯住王府与信昌侯府,他们看到小王妃与世妃突然无故出城,怎么可能还会有半点的犹豫跟迟疑?”

    “侯爷此时应该正赶回侯府接人,我们此时去截住他们,或许还来得及!”姜获震惊说道。

    “没用了!”冯缭失魂落魄的沮丧说道,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差不多将到申时,再有一多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城门要关闭起来。

    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是什么人,不用韩谦刻意嘱咐,冯缭也有所了解,能不被他们出卖就算好的,怎么可能指望他们留下来去搏一线机会?

    更何况搏成功,也是距离金陵最近的信王得利。

    信昌侯李普这些人,会是那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吗?

    信昌侯李普不仅不可能会听劝,甚至在他们出城后还会煽风点火,叫金陵城内的局势变得越发混乱。

    难不成他们还能当街率护卫将信昌侯李普等人扣押下来?

    那样的话,搞出来的动静不是更大?

    姜获咬牙说道:“能不能成,总要试一试。”

    冯缭迟疑片晌,抱有一丝希望的说道:“想要信昌侯完全按兵不动,也绝无可能,姜老大人或可劝他们来兰亭巷你跟他们说,少主在兰亭巷有所安排!”

第三百三十八章 离城

    冯缭并不觉得姜获劝得了信昌侯李普等人,形势注定大坏,他就只能照形势大坏的预案进行处理。

    除了潭王府、信昌侯府外,龙雀军还有好些将校眷属,包括沈漾的家人以及大理寺少卿郑畅等人都在城内,为避免这些人沦为安宁宫及太子控制的人质,信昌侯李普那边未必都能照顾到。

    已经距离闭城不到一个时辰,也不确定四城守军有多少兵马被安宁宫控制,这么多家眷老小分散居住金陵城各处,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分散出城一是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而拖到明天,更不知道形势会坏到何等地方。

    二是乱烘烘出城,对安宁宫的惊忧太大,唯今之计只能通知诸家眷属先赶到兰亭巷来集中。

    待姜获离开后,冯缭又跟赵无忌说道:“无忌,你亲自去接郑畅大人,务必第一时间护送到兰亭巷,我去韩氏大宅切记,关键人等撤到兰亭巷,切不可惊忧太大。”

    寻常将领眷属派护卫及奚氏少年前往通知便行,但大理寺少卿郑畅那里,没有足够分量的人过去,凭一两名普通家兵部曲赶过去通风报信,怎么可能取信于郑畅?

    郑畅此时可能还在大理寺衙门里署理公务,普通人等都没有办法进得了位于皇城内的大理寺衙门。

    此外,韩谦虽然对韩道铭、韩道昌两脉怨恨犹深,但最终要如何处理与这两脉的关系,得由韩谦他自己做决定,冯缭却不能在如此生死关头故意不去通风报信!

    而韩家那里,也必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才能说服他们相信形势坏了,不至于因此迟疑拖延,而坏了大事。

    …………

    …………

    “爹爹,我们到金陵才住了几天,进奏户部及支度使司的事情都没有得到回复,怎么就要这么着急回楚州去,到底金陵要发生什么事情?”

    王?下车来,看到江岸码头前停泊着两艘三桅大船,除父亲早一步赶到码头,正凝眉看着滔滔江水出神外,楚州馆知事殷鹏也罕见的穿起铠甲,此时正指挥着人,将数百只沉重的木箱子搬运上船。

    单看那些壮汉,两三人抬一只体积并不大的木箱子都极为吃力,王?便知道箱子里所装的不是普通货物,而是金银或铜制钱等金属类物件,她心里更是震惊。

    当世货殖虽然也认同黄金流通,但买卖贸易,主要还以铜制钱为先。

    大宗物资交易,所需制钱动辄数千斤甚至数万斤,携带极不方便,还容易招来盗匪窥视。

    王?知道父亲为方便楚州商旅,在楚州馆出据飞票进行承兑。

    楚州商贩到金陵出售大宗货物,所得大量制钱不便运输,可以直接存入楚州馆,由楚州馆出据飞票,然后回到楚州后,凭飞票到防御使府衙门直接取出现钱,仅需支付少量的中保钱;反过来亦然。

    飞票极受升楚等地的商贾欢迎,这也导致楚州馆平时就会储备大量的制钱,以备存取。

    王?暗暗估算,这么多沉重的木箱子,所装即便都是铜制钱,也多达七八万缗钱之多;要是有一部分是金银贵金属,价值将更高。

    这差不多是将楚州馆的存钱一次性运空?

    王?这时候怎么还猜不到金陵形势即将大变,父亲实是要第一时间将楚州明面在金陵的人与财货都撤出去?

    “不知何时风波将起,金陵已成是非之地,我们还是先离开金陵。”王文谦转过身来,看到女儿一脸惊震,解释说道。

    “风波将起?”王?震惊之余,能想到父亲所说的风波是指什么,恰是如此,内心更是波澜涌动,看着父亲,近似哀求的问道,“韩叔叔、杨侯他们都在金陵,父亲为何不找他们商议谋策应对风波,就一定要离开金陵?”

    “唯有出城才有应对之策,留在金陵城难有作为,还会成瓮之中鳖。”王文谦强抑住内心的波澜说道。

    得知韩道勋一早就仓促进宫,不等京兆府的内线回禀,王文谦便将很多事情想透,之后便令殷鹏安排撤出之事。

    虽然之前在得知内侍省少监沈鹤中毒之事后,楚州便做了一些准备,将最精锐的一部骑兵部署在扬州北面,但这部骑兵仅有五千余众外,而要想第一时间赶到江对岸还有二百三四十里的路程。

    更何况他们此时还不确定寿州徐明珍的动静,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还是让金陵城先乱起来吧!

    王?见父亲脸色阴郁中藏有一丝戾色,心里一片惘然。

    她哪里能猜到金陵即将掀起的杀机有多恐怖?

    他只是知道父亲去意已决,非她所能劝阻,当下也只能惆怅回首,看日头西斜、金陵城笼罩在轻霭之下,是那么的壮美与令人不舍。

    “要不要派人知会韩叔叔、杨侯他们一声?”王?又问道。

    “他们应该也能知风波将起,不需要我们画蛇添足派人去通禀,”王文谦见女儿还有迟疑,催促道,“?儿,登船吧!”

    王文谦示意女婢搀扶女儿登船,现在安宁宫无法顾忌到他们,但他也担心迟而生变,怎么也要先撤到广陵北,与前锋骑营会合后,才能有坐观风轻云淡的闲情逸致啊。

    “前面可是楚州掌书记王文谦王大人?”

    王?依依不舍将要登船时,看到三匹快马飞快驰来,为首的骑士很远就大声喊话道破王文谦的身份。

    王?迟疑的停下脚步,来人很快赶到近前,却见三人都很脸熟,都是韩家的家兵部曲,为首之人就在在韩道勋身边伺候的亲信赵阔。

    王?不知道疑惑不解的看向父亲,见父亲也是一脸的迟疑与凝重。

    “王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赵阔解下佩刀,交给楚州馆的侍卫,孤身走到跟前,朝王文谦拱手问道。

    王文谦示意左右散开,仅留殷鹏在身边,脸色阴沉的盯住赵阔:“不知道赵爷快马追来有何赐教?”

    “王大人都将周挚送到我家大人跟前,为何自己却要匆匆离开金陵城,难到眼下不正是楚州火中取栗的良机吗?”赵阔盯着王文谦的脸,目露精芒的问道。

    “哈哈,赵爷说什么笑话?”王文谦哈哈一笑,绝然不承认周挚拦街告状是他所安排。

    王?又惊又疑的看向父亲,不知道赵阔所说的周挚是谁,也不知道金陵将起的这场风波,是不是跟父亲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周挚在京兆府已经跟我家大人及钟毓礼钟大人吐露实情,王大人何必再矢口否认?而此时事态紧迫,王大人既然信任我家大人公正不阿,又有为信王谋鼎之心,为何不留下来共商大计,拯金陵百万黎民于水火,挽大楚狂澜?”赵阔盯住王文谦追问道。

    陈行墨乃是沈鹤死后,替换到天佑帝跟前侍候的。

    而陈行墨作为崇文殿常侍,天佑帝在崇文殿召见任何一名外朝大臣,都避不开陈行墨的视线。

    唯有内廷宫臣,才有可能避开陈行墨的视野,单独接触到天佑帝。

    内侍省在宫里侍候的宦官、宫女总计有五六千人,很难说其中有多少人是完全效忠天佑帝,而跟安宁宫没有牵扯,但以制衡安宁宫在内侍省的势力为目的进行组建、加强的内府局,其统领大宦钟毓礼,则必然是天佑帝能绝对信任的嫡系。

    要是钟毓礼都有问题,那他们直接束手就擒好了。

    就在陈行墨的面前,韩道勋借内府局违法乱律之事,将钟毓礼揪到京兆府,但仅凭一张嘴显然是说服不了钟毓礼相信内侍省少监沈鹤乃是安宁宫下毒加害,而天佑帝此时中毒已深,朝不保夕。

    毕竟沈鹤在金陵时身体仅仅是略有微恙,是在到潭州宣旨之后病情才加深,等再回到金陵城不治身亡,除了韩谦以及熟知毒理的长乡侯王邕在潭州看出疑点,谁还能看出疑点?

    而韩谦在潭州看出疑点后,非但隐瞒住消息不说,甚至还有意用药,使沈鹤的症状更接近瘴疫病发。

    韩道勋此时说一切皆是韩谦与三皇子有意欺君,整件事大得又能捅破天,钟毓礼如何敢轻信?

    等到赵阔与钟毓礼所派亲信嫡系取出沈鹤一截尸骨查验,时间已经是午后了,再将周挚带到京兆府,确认周掣就是受王文谦教唆,而这时楚州明面上派到金陵的人马,都已经撤出金陵城了。

    赵阔快马加鞭出城,才勉强赶在两艘船起锚前追上王文谦。

    王文谦打了哈哈,既然周挚已经交待,他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但沉默着不理会赵阔。

    赵阔继续说道:“我家大人叫我问王大人一句,温大人、镇远侯、溧阳侯、钟大人足不足恃吗?难道说与这几位大人联手,王大人还怕支撑不到楚州兵马来定大局吗?”

    韩道勋、钟毓礼暂时还不知道安宁宫那边有没有惊动,但王文谦唆使周掣拦韩道勋的街,他的意图此时已不难猜测。

    王文谦唆使周掣拦街,就是想要确认沈鹤之死有无隐情,想要确认韩谦及三皇子那边是不是故意隐瞒沈鹤之死的真相,以便能为潭州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王文谦在确认这两点之后,极其果断率楚州人马撤出金陵城,他这时的意图就更不难猜测了。

    就算安宁宫还没有被打草惊蛇,王文谦也要赶在三皇子在潭州准备好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窟窿捅开来。

    这么一来,安宁宫及太子不想反也要反,不想弑君弑父也要弑君弑父,而三皇子在潭州还没有准备好,也只有楚州兵马能顺理成章的渡江勤王、巢叛灭反,获得大义名份!

    在信王已经控制金陵、获得大多数朝臣支持登位之后,三皇子在潭州还能怎么样,还能举兵造反不成?

    既然已经猜到王文谦及站在王文谦背后的信王的意图,韩道勋就更要努力劝王文谦留下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与谋

    赵阔快马出城追到码头来,代表韩道勋、钟毓礼二人所抛出的诱饵不可谓不诱人。

    王?俏脸满是震惊,都需要动用楚州大军渡江以定大局,难道说陛下已经……

    王文谦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毕竟他等撤到江北岸,就会第一时间通过驿传公布沈鹤中毒身死的真相,迫使安宁宫提前对陛下出手,也未必能有多少人会信他们,说不定还会被安宁宫反咬一口,说这是楚州“谋叛”的托辞。

    到时候正统之名,极可能还是一场口水仗,三皇子那边必然也会搅乱局面以便浑水摸鱼,楚州真未必一定能占上风。

    王文谦犹豫了很久,盯着赵阔问道:“可有秘诏?”

    “钟大人回宫,必能取得秘诏!”赵阔说道。

    赵阔追出城来,钟毓礼也才刚刚动身出京兆府回宫去。

    事实上,要避开陈行墨的耳目,钟毓礼就算回宫,也没有办法立刻就找天佑帝密奏此事,但不管怎么说,拥立信王,已经是他们叟下最为务实的选择。

    而即便安宁宫此时已经有所警觉,决意全面封锁崇文殿,但他们要安排天佑帝“暴病而亡”,再伪造传位诏书,安排太子登基继位,都是需要有一个过程的。

    而这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更何况目前金陵城四城及皇城的防务,还没有完全落在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手里。

    以最坏的情况打算,钟毓礼这次回宫就极可能出不来,也不可能有什么秘诏、秘旨,也正因为如此,韩道勋更希望能挽留下王文谦。

    王文谦代表信王,除了楚州馆及信王府的四五百名精锐侍卫外,楚州在金陵暗中部署的力量也不会太少。

    更何况禁军及侍卫亲军体系,也有一部分支持信王的将领,唯有王文谦能第一时间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韩道勋他代表三皇子,王文谦代表信王,也更能说服朝中大臣及禁军、侍卫亲军将领相信天佑帝此时已经被安宁宫及太子阴谋控制甚至害死,从而采取果断的处置行动,不至于被安宁宫及太子迷惑住。

    “来不及了,”王文谦决绝的说道,“恕王某不能随赵爷回城!”

    要是韩道勋清晨入宫已经取得秘诏,王文谦还会考虑搏一把,然而钟毓礼拖到这时才跟韩道勋确认沈鹤中毒身死的真相,他这时候再回宫见陛下取秘诏,安宁宫那边得有多迟钝,才会再次放钟毓礼出宫?

    没有陛下的秘诏,不要说能不能成功说服杨涧、温暮桥、温博等人起兵平叛了,而就算第一时间控制住金陵形势,最后皇位到底是算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可还没有明确下来啊!

    “只要王大人不走,我家大人不走,安宁宫即便下定决心谋逆,仓促间也需要数日筹谋。不为亿万黎庶着想,哪怕是为信王争得大义名份,令潭王死心,就不值得王大人赌一把吗?”赵阔以为王文谦有所动摇,紧追不舍的问道。

    “五年前我曾挽留韩大人一起为信王效力,韩大人拒之,今日恕王某不能留下来与韩大人共谋大事。”王文谦狠心的推着女儿登船,留殷鹏执刀将赵阔拦下来,不让他纠缠。

    赵阔愣怔在那里,没想到王文谦压根就不相信大人会真心拥立信王,认定没有秘诏,大人随时都有可能变卦。

    或者王文谦还担心陛下已有秘诏立三皇子为储吧?

    看到楚州人马很快都登船撤去栈木,赵阔也知道形势再难逆改了。

    便是从王文谦、殷鹏等人奋不顾身从金陵城脱身而走这事上,安宁宫及太子那里也必然要有所决断了。

    赵阔怅然的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道金陵乱起,大梁驻徐、蔡的兵马能不能抓住机会,一举夺下淮南……

    …………

    …………

    “为何不直接出城,而要先去兰亭巷会合,倘若城门被叛军控制,我们都出不了城,这责任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被迫与太子一系划清界线,韩钧虽然在枢密院的职事没有被捋去,但整日在牛耕儒、赵明廷等太子一系的官员眼鼻底下办事浑身不自在,这段时间便索性托病在家休养。

    在将父亲从吏部衙门喊回来,冯缭才说出沈鹤被安宁宫下毒身亡而天佑帝极可能也中毒极深的实情,韩钧吓得差点窜到房梁上去。

    而韩钧也不理解,冯缭支持要他们去兰亭巷,而不是直接出城避祸。

    这样的危急关头,不第一时间出城,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岂非韩氏满门数十口人,都要沦为安宁宫手里待宰的鱼肉?

    不行。

    冯缭此时不会是他韩家收留下来的奴才罢了,此等大事,哪里轮得他这么一个奴才来指手划脚?

    “第一,冯缭已没有能力说服府尹大人出城,只能请老太爷再尝试一下,第二,韩家这么多人此时出城,动静太大,还容易落口实,”冯缭慢条理丝的说道,“第三嘛,要是各家都往兰亭巷集结,多多少少集结上千个能战的精锐战力,只要府尹大人能说服一部分的禁军及侍卫亲军将领拨乱反正,到时候未必就没有一搏的机会。”

    “要是错过出城的时机,我韩家老小上百口人的性命落入叛军之手,你能担得下的干系?”韩钧质问道。

    “少主在信里也建议事急则第一时间往兰亭巷聚集,没有建议第一时间出城,这里面必有少主的理由。”冯缭说道。

    见冯缭左一个少主、右一个少主,韩钧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心想那狗贼远在蜀都,金陵发生什么事情写信过去都要一个多月才能传到,他们岂能顽固不化的受韩谦的摆布?

    韩钧想到这里,厉声问道:“韩谦有没有想到过,在这种形势下,即便能将安宁宫的叛乱镇压下去,也是信王得利,与我们、与三皇子没有任何干系。韩谦不会下令要你助信王登基吧?”

    “此一时彼一时,要是形势不容许,助信王登基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冯缭从怀里取出一封书函来,说道,“此信乃少主所书,希望形势危急时,老大人及韩侍郎、二爷能多多少少听从冯缭的建议……”

    “韩谦一封信,便要我们听你这奴才的命令行事?”韩端气得一把将信函抢过来,想直接撕成粉碎。

    “府尹大人宽仁大度,对老大人又有不得不敬的孝道,少主却是心胸狭窄之人。”冯缭平静的说道。

    韩端仿佛被点了穴位一般,将要撕碎信函的手僵滞在那里。

    三叔他还真不怕,大不了两厢不再往来,但韩谦那狗贼心胸狭窄,手段狠辣,心里又全无宗族之念。

    韩端要说不怕韩谦,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将谦儿的信拿给我看……”韩文焕声音沙哑的说道,伸手将韩端将信函给他。

    “谦儿就是不肯好好学着写字……”韩文焕接过信函忍不住评判一番,这是赵无忌从蜀都带来的秘信,在这封秘信,韩谦授以冯缭更大的权限,也有指示冯缭在危急关头要最大限度的利用好韩家大宅在金陵城内的力量。

    韩家重新聚集家兵部曲,也有小两百人,看上去在拥有十万驻军的金陵里很微不足道,但是金陵发生大乱时,诸军之间彼此不能信任,甚至还相互攻打,他们能在金陵集结上千精锐战力,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

    而且兰亭巷看似普通,但在韩谦家里前后经营有三年,即便谈不是固如金汤堡垒,但外敌想强攻进去,还是要费些手脚的。

    “心胸狭窄”是韩谦写在信里的原话。

    韩文焕看过信后,又将信递给老大韩道铭、老二韩道昌看,说道:“你们先去兰亭巷,我与冯缭去京兆府劝一劝老三!”

    “老三要能劝得动,就不会是今日之局面了。”韩道铭说道。

    “你们不用去,我总是要走一趟的!”韩文焕说道。

    “要是安宁宫已有警觉,说不定已经盯上京兆府了。”韩道铭说道。

    “京兆府还是有些衙役的,安宁宫的眼线就算盯上了,现在又敢做什么?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活在世上也没有多大作用了,”韩文焕不以为意的说道,“丫鬟、仆役都不要惊动,府里的财货都不要管,现在不是斤斤讲究的时候!旁人要问起,便说是兰亭巷赴宴。老三生辰就这几天,都快知天命了,却都没有谁记住,唉。”

    韩道铭、韩道昌一愣,他们都还真不记得老三这几天就要过五十岁的寿辰了,细想他们真落到安宁宫及太子手里,安宁宫及太子想要获得继续统治大楚的大义名份,也不可能直接将他们都杀了,反倒是他们直接拖家带口逃出城,更容易落下口实……

    秘议片晌,最终还是决定由韩道铭、韩道昌以赴宴的名义,将妻妾子嗣先带去兰亭巷,韩文焕陪冯缭去京兆府衙门见老三韩道勋。

第三百四十章 图穷

    天色渐昏,朔风吹拂,午时被踩踏泥亭的道路,在气温降下来,又陆续有冻上的迹象。

    大街上穿着袄衣的百姓,川流不息。

    腊八节过去,年节将近,不管权贵富庶,还是清寒贫户,心底对年节都还在期盼的,大街小巷都是添置年货的百姓,即便距离城门关闭的时间就剩半个多时辰,此时还有不少车马紧赶着入城来。

    小户人家为办置年货,即便赶不及出城,年关时节在城里找客栈住一宿,也算不上奢侈无度,甚至还会大方拿出几个铜子,赏赐给街边的乞丐。

    冯缭陪同韩文焕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里,揭开车帘子看大街上一片盛世繁华,完全没有半点凶杀獠牙毕露的迹象,仿佛一切的危机都只是他们的幻象。

    离开韩家大宅没多远,从一条街巷里走出数人,冯缭远远看见是姜获,赶忙制止韩家部曲阻拦,让姜获进车里来说话。

    “信昌侯他们出城了?”冯缭问道。

    姜获适应过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见是韩老太爷坐在马车里,行过礼,才叹气跟冯缭说道:“侯爷决意出城,直接去桃坞集避祸,只同意让来不及出城的将领眷属,往兰亭巷集结……另外,楚州馆的人马都已经出城了,他们在大集乡码头清晨就在备好两艘快船,从午前就陆陆续续的将一些重要物资运出城去。”

    在金陵众人里,冯缭算是最清楚内情的。

    当初在潭州里,冯缭就担心楚州会在沈鹤之死上做文章沈鹤不管是不是中毒身亡,但他的身份太敏感、太关键了,楚州都会抓住难得的机会大做文章。

    这或许是楚州唯一的机会,要不然的话,新帝或为太子,或落入三皇子的囊中,都不会有楚州的机会。

    当时韩谦说他有缓兵之计拖延一下楚州,也确实是稳住楚州三个多月,为潭王府多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

    但是,楚州再迟钝,这时候也该有些反应了。

    所以猜到周挚拦街是楚州人马藏在幕后动的手脚并不难。

    楚州在金陵城明面的人马都撤出去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就算安宁宫此时还没有被惊动,还被蒙在鼓里,楚州都要将这个惊天窟窿给捅破开!

    “大人清晨入宫,极可能已经惊忧到安宁宫,影雀组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冯缭问道。

    姜获一直都不知道冯缭很早就潜伏到金陵来了,见冯缭连专门潜伏在暗处收买线人盯住牛府、东宫、职方司等要害动静的影雀组都清楚,想必韩谦真是将缙云楼一切都说给冯缭知晓了。

    “影雀组向来都潜伏在最深处,但就在刚才,我见劝不动侯爷,回了一趟缙云楼,已经六道影雀密信送过来,”既然三皇子及韩谦在密令都明示诸事要与冯缭商议,姜获这时候也直接将六道密信都出示给冯缭看,“崇礼门的守将都换了,钟毓礼想携秘诏出宫怕是难了;枢密院、武德司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

    兵部虚置,六品以上的武官调任以及禁军兵马的调遣之权主要集中在枢密院;侍卫亲军的调动权在武德司。

    安宁宫未必能彻底控制住这两个衙门,但只要阻止令函发出去,谁都不要想能合法的调动金陵城内的禁军、侍卫亲军。

    安宁宫先冻结住城内其他大股兵马的调动,控制住宫城的进出,便将主动权抓在手里,现在天佑帝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在崇文殿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清楚,又有几人敢轻举妄动?

    冯缭心里微微一叹,继续阅看密信,又递给韩文焕,问道:“老大人觉得危局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韩文焕叹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道勋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还劳烦姜老大人先带人去兰亭巷,我陪老大人去京兆府衙门。”冯缭说道。

    姜获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下车后便带着人手往兰亭巷赶去。

    缙云楼潜伏在暗处的密谍、眼线不会惊动,但潭州府现有的府卫以及缙云楼明面上安排在金陵城内的人手也有小两百精锐,这些人都受姜获节制。

    再一个,随着诸家眷属撤到兰亭巷,冯缭担心赵无忌压不住场面,还得需要姜获赶回去坐镇才行。

    赵无忌没有果断听从他的命令,以致失手被赵阔所制,冯缭也没有办法埋怨赵无忌什么赵无忌说到底才满十八岁,以武力强行扣押家主,换了谁能一点都不犹豫?

    只是平时都不怎么出挑的赵阔,表现多少有些令人震惊。

    京兆府衙门不在皇城之内,而在原光德坊东南隅所改的光德巷之内。

    大楚开国之后,京兆府衙门之后没有建官邸,几任京兆尹都是走班。冯缭以往潜藏在暗处,还没有机会走进过京兆府衙门,看着韩家部曲将马车栓停在衙门前的拴马石柱上,似乎都能嗅到满城血腥气都凝聚过来。

    冯缭刚要搀韩文焕进大门,听见马蹄声“嗒嗒”从远处传来,转身见赵阔带着两人一脸铁青的策马往这边赶过来。

    赵阔扫了冯缭一眼,见冯缭此时能脱困也毫无意外,朝韩文焕行礼道:“赵阔见过太公。”

    “你刚去哪里?”冯缭眼神凌厉的盯住赵阔的脸,问道。

    赵阔自然不需要理会冯缭,但见韩文焕眼里流露出相询之意,说道:“大人差我去劝王文谦留在金陵,王文谦终究是不信大人会拥立信王,已乘船离去!”

    “古之大儒,都言重义轻利,但朝堂之上,一个个冠冕堂皇的人物,勾心斗角这么多年,有几个人不是重利轻义?”韩文焕轻叹一声,示意他们先进去再说。

    …………

    …………

    天色将昏未昏,崇文殿内却已是大烛高烧,散发出一丝甜腻的气息,但对久居崇文殿内的人,习惯之后,则已经完全感觉不出来的了。

    “大厦将倾,那个贼货嗅到一丝风声,就逃出城去了,哪里有半点顾及陛下的安危?而陛下你却还千方百计的想着将皇位,将大楚的国祚,传给那个贼货所生的贱种!陛下你有没有想过,这大楚江山,是谁跟你一起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你还记得你一无所有之时,在军中靠一身蛮力,拼死拼活仅挣得一个指挥的头衔,是谁不计较荣辱,不计世人讥笑的眼光,抛却王侯之女的尊贵身份,屈尊嫁给你?又是谁含辛茹苦的替你整治家业,安顿后方,甚至替你守御城池,帮你抚恤将校,激励他们效命于你?是谁劝她的亲弟弟放弃割据一方的权柄,效命于你,成就你的霸主基业?又是谁在风雪夜发誓今生只疼爱我一个人,是谁发誓要与我共享天下,绝不纳其他荡妇淫货为妾?陛下你当了皇帝,觉得哀家年老色衰,想三宫六院,哀家也忍你了;陛下你明知道那个贱货来历不明,你也留连忘返,哀家也忍你了。渥儿有哪点不好,有哪点比那个贱种差了,有哪点比那个贱种来历不明了,陛下你竟然要废了渥儿,立那个贱种为储,将哀家与你一起挣下的江山,交到那个贱种手里,却完全不顾那个贱种登基之后,会怎么对付哀家吗?”

    一个尖刻满含怨气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传荡着。

    钟毓礼满身是血的趴在冰冷的磨石地上,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伤口直接暴露出来,血还是往外流淌;钟毓礼张开嘴,血沫直溢,就见他的舌头也被割去半截,只能哑哑而叫,眼神再是怨毒,却不抵半点用。

    “你觉得我不像以往百依百顺了,你觉得这宫里用广陵的老人太多,便将钟毓礼这条老狗找过来,招揽老卒想要对付哀家了,陛下你有没有想法,这江山可是哀家跟你一起打下来的啊,在你四处征战之时,哀家可也是领过兵,守过城池的啊!他们就一点都不顾念哀家往日对他们的恩情?”

    徐后涂满厚粉的脸,这一刻狰狞而扭曲,充满着腾腾杀气,像看死鱼似的,盯住半身不遂、瘫坐在龙椅上的天佑帝。

    她的眼神凌厉像是刀子一般,想要从天佑帝身上活生生的割下肉来,才解这些年压抑在心头没能宣泄出来的怨毒。

    赵明廷、陈行墨跪在地上,背脊生寒。

    他们伺候徐后多年,知道徐后诸事会留后手,但没有想到内府局被钟毓礼视为亲信的六名典事里,有两人,也恰恰最受钟毓礼信任的两人,也是今日陪同钟毓礼到京兆府与韩道勋密查沈鹤身死真相的两人,竟然是徐后的人。

    牛耕儒坐在一旁的锦榻之上,也是坐立不安,他更没有想到从天佑帝在淮南军任营指挥使时,就一直提拔、重用天佑帝,在天佑帝担任准南节使度之后,还继续留在淮南任监军,辅佐天佑帝的温暮桥,这一刻如老鸦一般,老眼半眯、一声不吭的站在徐后的身后。

    “你也不想想当年你什么都不是,温大人凭什么赏识你、提拔你?陛下你当年被孙儒打得跟败家犬似的,就剩数百兵卒逃回楚州,温大人又凭什么像一条忠诚的老狗似的,拿出全部家当助你重新招揽部曲?你这一切得来太容易,就真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就真以为所有人都该是欠你的,所有人都该得对你百依百顺,所有人都得任着你出尔反尔?就算渥儿荒嬉无能,就算我弟弟真有谋反之心,陛下你心里想想,这大楚的江山即便真是换我徐家来坐,是不是也算是兑现陛下你当初对哀家的承诺?”

    天佑帝张了张口,但中毒已深的他,舌根麻痹,已经不能清晰的吐出半个字来,只能勉强颤巍巍的抬起手。

    “拿笔墨伺候陛下。”徐后仿佛一头雄鹰高踞崇文殿之中,示意侍立左右的两名内府局典事,将笔墨拿给天佑帝,看这条老狗临死之时,还有什么遗言留下来。

    一人递上醮过墨的笔,一人托着宣纸凑到跟前,就见天佑帝拼尽全力,歪歪扭扭的写出数字:

    “朕可拟诏,但你要立誓,大楚江山仅可传杨氏一族!”

    “陛下你忘了,即便没有陛下你亲笔所书,但有温大人、牛大人二位大臣代为拟诏,朝臣谁敢质疑?”徐后不屑一顾的说道。

    天佑帝又歪歪扭扭的写道:“韩道勋不会信,你们也斗不过韩道勋!你们谁能在四年之前就布下叙州之谋辅佐三儿?温暮桥有问题,韩道勋就暗示过朕,可恨朕未能信他!”

    老眼微眯的温暮桥这一刻也是骤然睁开眼。

    牛耕儒与跪在龙椅之旁的赵明廷也是暗暗心惊: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韩道勋在廷上谏驱饥民,竟然是为三皇子谋龙雀军的兵权,谁又能想到韩道勋外放叙州这一偏隅之地,后续竟然会导致三皇子统兵削藩等一系列的变化?

    韩道勋太强了,这人非除掉不可,绝不能让他出城去!

    众人相疑之际,谁都没有注意天佑帝黯然无光的眼瞳里藏着最后一丝尚算凌厉的杀机。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奉诏

    “安宁宫联合太子及牛耕儒,已经将崇礼门控制起来了,不会有什么秘诏能出崇文殿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冯缭站在京兆府的内堂之上,苦苦劝说道,“大人倘若想少死些人,此时保住有用之身,撤到桃坞集,或能与信昌侯李普共掌兵权……”

    虽然多次外迁,但潭州护军府在桃坞集屯营以及长春宫的庄院,犹掌管着八千余兵户。

    这些兵户里,虽然有六千余健勇编入现役,此时还驻扎在潭州等地,也是韩谦建议三皇子以轮戍名义要撤回金陵的那部分人马,但这部人马的调动需要时间,短时间难以赶回来应急。

    不过,紧急之时将桃坞集屯营军府及长春宫所有的兵户、屯户都撤入秋湖山别院,还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调五千多丁壮编入现役。

    信昌侯李普赶着第一时间出城,除了畏死逃命外,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兵户都撤入秋湖山别院,将这些可用的丁壮组织起来。

    这些丁壮绝大多数人接受过多次轮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参加过荆襄及削藩战事,秋湖山这几年都要修筑坚固的城垒外,也有大量的兵甲战械储备,真要能在第一时间将这些人手组织起来,战斗力不会比禁军、侍卫亲军稍弱。

    三皇子不在,信昌侯李普当然是这部兵马的主将,但韩道勋这时候撤出城去,得姜获等人支持,再以韩道勋与韩谦父子在军中的声望,是有资格与信昌侯李普共同掌握这支兵马的。

    这样的话,至少能限制信昌侯李普掌握这支兵马,将金陵城内的形势搅得更混乱。

    “你们出城去与信昌侯会合,争取最短的时间内,将这部兵马拉出来。我现在就去见温大人,温大人乃是枢密副使,声望不在牛耕儒之下,而其子温博掌握左武卫军,只要温家父子能调动左武卫军守住崇信门,与镇远侯杨涧所控制楼船军水师大营互为犄角,叛军就难以猝然间控制金陵全城,到时候你们率兵马过来增援,支撑到信王率楚州兵马赶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韩道勋说道。

    韩道勋看过缙云楼密探传递过来的最新消息,知道钟毓礼持秘诏出宫跟他会合的可能性极低,但他并不想出城,而是要冯缭护送他老父亲先去兰亭巷,跟兰亭巷集结的众人会合后想办法出城。

    那样的话,三皇子一系在东城外还能集结六七千人的战力。

    这么一来,即便其他的禁军、侍卫亲军受矫诏诱骗倒向安宁宫,他们也能确保金陵不完全落入叛军的手里。

    到时候只要坚守到楚州兵马赶到,还是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镇压叛变,使金陵少受战火摧残。

    “温暮桥与温博父子,恐怕是不足信了,大人去找温暮桥,很可能会自投罗网。”冯缭说道。

    “温暮桥也不足信?”韩文焕昏花的老眼这里也猛然睁开,温暮桥乃是天佑帝崛起江淮最早的支持者与追随者,与牛耕儒一起主持枢密院,他不知道冯缭怎么就断定温家父子不足信了。

    “安宁宫及太子东宫午后为篡位做了很多的安排,但没有一件是针对左武卫军的。我怀疑即便温家父子没有问题,安宁宫也必然在温家父子身边安排了后手,确保能在第一时间除掉他们,”冯缭说道,“事实上这也是少主最担心的地方所在,安宁宫那位与陛下相处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让人根本不知道陛下所信任的人里,有没有是忠于安宁宫的奸细;内府局也不例外。沈鹤中毒身亡的消息,当时已经没有绝对可靠的渠道,密奏陛下知晓!”

    “……”韩老山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难道金城陵里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冯家对陛下可谓是忠心耿耿,却遭受横来飞祸,差点灭族,试想朝中将臣里还能剩几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冯缭感慨道。

    韩文焕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冯缭所言不假,要不是他韩家卷入争嫡极深,他也不会去管天佑帝的死活。

    “镇远侯杨涧呢?”韩道勋平静的问道。

    “最新情报显示杨涧刚派人将家小接出城,应该是察觉到宫里的异常,目前看来跟安宁宫没有勾结,但不要说楼船军登岸没有多少战斗力了,以杨涧的秉性,没有秘诏,甚至说没有陛下的面谕,他可能最终会选择观望。”冯缭说道。

    镇远侯杨涧是杨氏宗亲,又是天佑帝一手提拨起来的嫡系不假,但不意味着在大势已失、难挽狂澜之时,杨涧不会识时务为俊杰、做出新的选择。

    “吴俊、寇师雄等将呢?”韩道勋问道。

    冯缭潜伏金陵两个月一直都在为最坏的情形做准备,对驻守京中的禁军及侍卫亲军诸将都进行深入的研究,不得不给韩道勋泼冷水道:“少主说过,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朝中更多人都盼望最为难熬的几天赶紧过去,该拜新帝赶紧拜新帝吧?”

    “那谦儿是否说过,迫不得已之时,太子继位或许是大楚社稷受伤害最小的一种选择?”韩道勋盯住冯缭,问道。

    冯缭低下头,避开韩道勋直指人心的眼神。

    “冯缭,你回答我的问题。”韩道勋厉声问道。

    韩文焕坐在太师椅,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住冯缭。

    冯缭的回答很关键,因为韩谦内心的真实意图,目前只有冯缭最为清楚。

    倘若韩谦也以为太子继位是迫不得之下的一个务实选择,那韩谦便有可能会去劝三皇子选择隐忍,甚至劝三皇子也拥立太子登基。

    这么一来,信王在楚州受到孤立,极可能就会放弃举兵。

    这将能使得大楚皇位能够顺利的传续下去,将大楚的问题拖到徐后亡故之后再解决,而不至于立时四分五裂,使江淮大地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徐后年龄也不小了。

    “我也问过少主这个问题,但少主说太子病体孱弱,非长寿之相,而徐后、信王皆不足以信赖。”冯缭抬起头来说道。

    韩文焕疑惑起来,都怀疑冯缭心怀怨恨有意隐瞒,没有吐露实情,不明白韩谦怎么就认定暂时的隐忍并非务实的选择了?

    谁坐那把龙椅,真是重要吗?

    这时候家兵领了一人进来。

    看到这人,韩老山、赵阔等人都禁不住又惊又喜。

    韩道勋眼瞳里闪过一丝疑色,问来人道:“周典事,你怎么出宫来了,钟大人可有将诸事真相禀于陛下知晓?”

    来人从怀里取出一幅贴身所藏的黄绫,递给韩道勋,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这是陛下的手诏陛下要韩大人持此手诏,立即去见温大人依诏行事!”

    “即便安宁宫所有犹豫,但陛下绝不可能有拟诏的机会!”冯缭狐疑的盯住来人,怀疑此人已经被安宁宫收买,此时持伪诏诱骗韩道勋入彀,质问道,“你是何人?”

    “韩大人自然知道我是何人。”来人年岁不少,头发已经有些斑白,面对冯缭的质疑,却是镇定以对。

    “他是钟毓礼大人手下的内府局典事周斌周大人,午前就是他与赵阔一起去验看沈鹤的尸骨。”韩老山在一旁替冯缭解释道。

    “是陛下的手迹不假……”韩文焕虽然致仕多年,但对天佑帝的手迹还能辨认出来,但他们刚才已经断定钟毓礼不可能难有出宫的机会,他手下典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携诏出宫来?

    而他们也判断温暮桥、温博父子可能已经出了问题,手诏却又明确要韩道持诏去见温暮桥?

    “赵阔,你先领周典事下去歇息。”韩道勋吩咐赵阔说道。

    赵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陪同周斌先退出内堂。

    “大人,即便是陛下的手迹,也必然是陛下受胁迫所拟的伪诏。”冯缭他更相信缙云楼所搜集的情报,周斌携来的这份手诏疑点太多,他只能如此猜测。

    “陛下是何等人物,岂会受人胁迫?或许陛下也觉得太子继位,是当下迫不得已的务实选择吧!”韩道勋抬头望向屋外的庭院,看向父亲韩文焕,问道,“父亲,你觉得呢?”

    韩文焕唉声说道:“前朝太宗受封秦王时,于玄武门诛太子、齐王,高祖立其为储君,也算是迫不得已的务实选择吧?”

    “不管怎么说,大人绝不可奉诏!”冯缭惊心说道,“倘若大人推测不假,陛下不得以选择太子继位,那大人在陛下的眼里,就是要先除去的祸根!这手诏是诱大人入彀的陷阱。”

    “不奉诏,便是抗命,城门已闭,所有聚集兰亭巷的眷属家小便皆成乱党、难以脱身,他们动手也不会有一丝犹豫,”韩道勋哂然一笑,说道,“而即便陛下已做决定,前往见温暮桥是陷阱,以我一身换金陵战劫消弥,也是大幸,总不能世间皆是顾惜己身的聪明人吧……”

    冯缭惭愧低下头;赵阔这时候刚将周斌安顿在外面的僚房里,将跨入门槛时听到韩道勋这话,神色也是一滞。

    看到父亲韩文焕有话要说,韩道勋说道:“父亲你知道我毕生心志,不要劝说我;温暮桥那边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走一趟。”

    “你此去无疑是与虎谋皮!”韩文焕颤巍巍说道。

    “与虎谋皮又能如何?梁军虎视耿耿,眼下也只能寄望诸方心里还能存一丝顾忌了。”韩道勋说道。

    韩道勋吩咐韩老山说道:“你准备笔墨,我写一封信,你与赵阔一起交给谦儿,到时候你们都去兰亭巷,我随周典事去见温大人即可。”

    “老爷,不能奉诏啊……”韩老山带着哭腔说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迂腐

    “老三呢?”

    看到赵阔、韩老山等部曲都随父亲、冯缭他们赶到兰亭巷,却独独没有看到老三韩道勋的踪影,韩道铭不知道京兆府衙门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的问道。

    “内府局典事周斌持陛下手诏,要大人去见温暮桥,我们怀疑陛下已受安宁宫控制,温暮桥也不值得信任,大人还是坚持独自与周斌去见温暮桥!”冯缭说道。

    “老三怎么那么迂腐?宫城诸门的守将,都已经换上安宁宫的人,目前枢密院正发出新调令,撤换皇城的守将!石延道那头老狐狸嗅觉最灵敏,午后就找借口离开政事堂,回府就下令关闭府邸大门,禁人出入,胡华章、石崇海等人反应要慢一些,但此时也已经各自回府召集家兵、紧守门户……”

    韩道铭虽然第一时间被冯缭说服,带着家人退到兰亭巷,但他身为吏部侍郎,也有他的信息来源。

    更何况六部衙门都在皇城之内,皇城诸门防御以及临近枢密院及政事堂的宫城诸门的守卫发生异常变动以及宰相石延首及六部尚书等大臣们将晚时一系列的异常反应,韩道铭安排人去打听,还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确认。

    而此时职方馆聚过来盯住兰亭巷的密探也越来越多,在诸多巷子口藏头露尾,韩道勋都担心天黑之后,就极可能会大军过来强攻兰亭巷。

    到这时候韩道铭也能确认皇宫已经落入安宁宫的控制之下,虽然他们不知道陛下的真实状况,但周斌能轻易携诏出宫,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韩道铭没有想到老三会这么蠢、这么迂腐!

    冯缭等人眉头跳了跳,忍住没吭声。

    “韩大人如此用险,是否觉得陛下在宫里已经做出决定,要传位太子?”溧阳侯杨恩与郑畅从焦虑不安的人群里走出来,问冯缭。

    “杨侯爷?”冯缭记得他没有安排人去接溧阳侯杨恩,暗感他或许当时是正跟大理寺少卿郑畅在一起,才被赵无忌一起接到兰亭巷来的吧。

    “我家大人是如此猜测,但到底是不是,谁都不知道宫里此时的实际情况。”冯缭说道。

    皇宫完全被安宁宫控制住,没有消息能传出来,就仿佛是一只黑箱,令人难以揣测宫里具体的情形。

    “韩大人随周斌去了温暮桥府上,还是去了皇城里?”杨恩问道。

    “去了温府。”冯缭说道。

    “驴蛋,牵马过来,我们去见温暮桥!”杨恩说道。

    “杨侯爷……”韩道铭震惊喊道,他想要劝阻杨恩莫要意气用事。

    “大楚好歹暂时还算是咱杨家的,我杨恩可没有脸陪你们逃出城去呀,”杨恩哂然一笑,回头见今天随他出门的家兵畏畏缩缩躺在后面没有动静,骂道,“怕死的驴货,你牵马过来,我一个人去见温暮桥。”

    冯缭待要劝杨恩,暗中叫韩文焕拉了一下衣襟。

    他瞬时明白过来,倘若温暮桥真有问题,大人与杨恩同时落入他们的彀中,他们想要名正言顺的让太子继位,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

    也许他们先退到桃坞集去待命,留大人与杨恩跟安宁宫及温暮桥、牛耕儒等人周旋,说不定最终能拿出一个大家都能妥协接受的方案出来。

    大人不就是奔着这一丝渺茫的希望,才毅然前去见温暮桥的吗?

    现在让溧阳侯杨恩再过去,多少能增添些胜算吧?

    …………

    …………

    “不好,徐安澜带了一队人马,赶去了东华门!”

    杨恩孤身一人骑马刚离开兰亭巷,韩钧、韩端仓促赶到前院来,慌然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金陵城九门照律都已经关闭起来,但他们持有京兆府的关防令符,只要守值城门的将校愿意故作糊涂,或者愿意卖三皇子这边一个人情,看到京兆府的令符是可以打开城门放行了。

    徐安澜作为徐氏的嫡系子弟,作为太子东宫的兵曹参军、亲事府典军,作为太子亲卫的统领,他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赶去东华门,必然是要接掌东华门的守御,必然是要第一时间切断兰亭巷与桃坞集的最近联络通道。

    而控制石塘河出城水道的东华门水关,也是隶属于东华门驻军的守卫体系之内。

    此时聚集到兰亭巷来的诸家及将校眷属家小,总计有九百余人,其中主要还是妇孺;集结起来勉强能战的府卫家兵,也就一千二百人。

    这种情况下,大队人马要是穿街过巷出城,其速度迟缓、乱糟糟一团是不难想象的,叛军随便派一队人马盯过来,就能令他们寸步难行,轻易就能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利用石塘河码头停泊的两艘快速战帆船以及其他货船,装载诸家眷属出城,是最现实的选择。

    镇远侯杨涧午后也派人将家小接到楼船军水师驻营去了,有可能是镇远侯杨涧得到提醒,也有可能是杨涧觉察到异常,不管镇远侯杨涧有没有胆量为天佑帝一搏,但此时能肯定镇远侯杨涧此时没有跟安宁宫有勾结。

    也就意味着叛军此时在城里所直接掌握水营战力极为有限。

    九百多妇孺躲到船舱里不会产生什么干扰,有一千两百多战力登船,再集结货栈的两百多船夫水手,经水道出城去桃坞集,是最安全也是最便捷的选择。

    现在东华门水关已经叛军控制住,除了东华门水关外,金陵城还有另外两处水关能够走水道出城。

    韩钧、韩端也顾不得三叔韩道勋为何没有随老爷子他们回来,也顾不得问溧阳侯孤身骑马跑去哪里,只想着老爷子与父亲、郑畅赶紧决定他们现在就乘船出城。

    再拖延下去,等叛军控制住另外两处水关,他们就将成瓮中之鳖!

    “怎么样,我们走北胜门出城?”郑畅这时候才将诸多事理顺过来,内心惊惶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多少有些进退失据,但眼前在兰亭巷能拿主意的也就他与韩道铭与韩家老爷子韩文焕了。

    “北胜门水关守将是禁军都虞侯顾焕玉,其父顾廷曾与我老夫共事多年,顾焕玉应该会卖老父一个面子。”韩文焕说道。

    “走北胜门要经过受左武卫军控制的桃华桥!温暮桥、温博父子要是已被安宁宫策反,他们多半急于向新主人表忠心,而悍然在桃华桥附近伏击我们!”冯缭说道,“倘若禁军诸将都不能信,少主是主张我们直接撞开东华门水关出城!”

    “撞开东华门水关出城?你以为叙州所造的战船,能比深嵌入石城的水关铁栅门,还要坚固?”韩钧难以置信的质问道。

    “这是金陵水道图,走北胜门,有四五处狭窄水道,极易受伏击,而船从城里穿行,速度快不了,最快也需要两个时辰,才能从兰亭巷赶到北胜门水关,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安宁宫从容不迫的写好撤换守将的诏令,将顾焕玉撤换掉!”冯缭让一名奚氏少年将金陵水道图拿出来,铺给韩道铭、郑畅及老爷子韩文焕看。

    虽然韩家主要部曲及潭王府卫及缙云楼的精锐斥候在姜获的统领下,都由他冯缭指挥,但这部分人仅有三百多精锐。

    除此之外,诸家的家兵部曲,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只会听从官衔最高、声望最重的韩老太爷、郑畅及韩道铭的命令行事。

    走哪条水道出城,冯缭首先还是要先说服韩老太爷、韩道铭及郑畅。

    “但也比妄图撞开东华门水关,要现实一些吧?”韩钧说道。

    “少主留在金陵待命的黔阳号战帆船,除了船首所装数千斤重的铁犁撞角外,整艘战舰的舰艏部位,用两三万斤的精钢构件从内部加固过来虽说东华门水关的铁栅门粗如手臂,但所用是劣铁,浸入水中数年没有更换,此时已经锈迹斑斑,虽然之前无法尝试,但应有一定的把握撞开!”赵无忌瓮声说道。

    赵无忌此时很是沮丧。

    韩谦为这刻制定好种种预案,但就是他太犹豫,以致为赵阔所制,没有第一时间将家主扣押下来。

    “你们去看战船能不能承受剧烈撞击!”韩文焕年纪太大,经历今天的折腾,身体已经感受不适,韩道铭与郑畅商议片晌,便要韩钧、韩端随赵无忌先去看那艘战帆船的情况。

    要是韩谦提前安排留在兰亭巷待命的这艘战帆船,恰如赵无忌所说的这般厉害,却是值得冒险云撞开东华门水关。

    毕竟叛军也绝对想不到他们会直接驱船去撞东华门水关的铁栅门。

    ps:今明两天要参加一个活动,缺更少更,望谅解……

第三百四十三章 秋湖山

    从东华门水关闯出来,石塘河的水道便开阔起来,两岸杨柳树在稀微的星光下依稀可见。

    船工水手重新将过水关涵洞时折倒的桅杆重新竖起来,七手八脚的重新挂起船帆,加快往沿河东进的速度。

    虽然一部敌骑从东华门追出来,马蹄声像是雷霆在暗夜里震动,但出东华门后一直到赤山湖,他们先派出去的斥候看到沿途都很干净,没有武装战船出没,众人也不怕骑兵能跃过七八丈宽的水面,纵跳上船厮杀。

    为防止叛军骑兵持弓射箭,有女墙、战棚遮闭的两侧战帆船靠南岸而行,掩护四艘缺少防护的商船。

    众人站在船尾,眺望西面数百步远的水关城头,这时候不断有更多的兵卒登上去,兵甲弓戟在成百上千的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凌厉的寒芒,令人心颤。

    众人也是暗感侥幸,幸亏在叛军增兵之前撞断铁栅门,从水关冲出城来;也亏得东华门原有的守军对仓促间持枢密院密令接管东华门守卫的徐安澜心存迟疑,并不十分信任,没有断然利用水关城头现有的防御设施进攻他们。

    要不然的话,即便能杀出城来,也免不了会有伤亡。

    被当作破障前锋的黔阳号,撞开徐安澜紧急调来凿沉的几艘乌篷船,撞开水关的铁栅门,那铁犁似的巨型撞角脱落,沉入水底,船艏部位的大量厚木板都撞崩裂、掉落,暴露出来的精铁构件也被撞得严重变形,战船的第一、第二槽舱都被河水涌进来。

    不过,黔阳号共分十二道水密槽舱,目前只是速度放缓,并不影响继续前行。

    敌骑并没有追出多远,紧贴着河岸稀稀落落射了一通箭,看到并无什么效果,便往东华门方向撤了回去对安宁宫而言,当务之急还是第一时间掌控住金陵城内的局势。

    摸黑夜航,一个半时辰后才到龙华埠。

    从荆襄战事之后,龙华埠就工入桃坞集屯营军府,船到龙华埠,就算是进入桃坞集屯宫的地界。

    这时候能看到一队人马从西北方向稀稀疏疏的会聚过来,看这些人拖儿携女,隔着十数丈的水面喊话,确认是接到信昌侯李普及小王妃命令后,从长春宫庄院方向撤过来的庄户。

    他们这批人差不多是最后一拨,之前有一千五六百户庄户,已经进入桃坞集屯营军府。

    不过众人抵达龙华埠还不算完事,并不能松懈下来。

    桃坞集屯营军府占地极广,南临赤山湖、背依宝华山,拥有耕地便达二十余万亩,从最西侧的龙华埠到最东侧的静山庵,地形狭窄长达三十余里。

    屯营军府的治所在秋湖山别院的南面,所有的庄户、屯户都要撤到秋湖山进行集结、整编。

    数艘船继续往前航行数里,便进入赤山湖。

    半个时辰之后,抵达桃坞集屯营码头,冯缭与姜获陪同韩道铭、韩文焕、韩道昌、郑畅等人登岸,先往军府治所去见早一步出城撤过来的信昌侯李普以及世妃、小王妃李瑶。

    军府治所实是一座东西长约七百步、南北宽约三百余步的城垒,可准确的可以说是一座治城,又恰到好处的封出秋湖山别院出山的溪谷。

    军府治城规模不大,仅能容纳三五千人,但穿过去则是秋湖山别院及匠坊所在,一直往宝华山深处延伸,二十里外的煤场也算是秋湖山的范围。

    秋湖山四周的山嵴隘口,据险建有九座坚固的哨院关隘,与军府治城共同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军府的兵户从龙雀军初建、控制疫源开始,都处于严格的军事管理之下。

    信昌侯李普赶过来,在天黑之前,就将分散于军府之外二十四座屯寨的近七千余兵户、逾四万男女老少,都撤到军府背后的秋湖山别院里安置下来。

    虽然秋湖山别院里还乱糟糟一团,但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叛军骑兵突杀进来,杀得男女老少措手及防、鬼哭狼嚎。

    此外,六千丁壮也在治城内组织起来,分放兵甲战械,也分出一队队甲卒去守四周的哨院闪隘,这时候还分出小股人马出治城,用车马将分散的粮谷等物资,从大大小小小的屯寨收拢过来。

    冯缭他们赶过来,军府治城已经熬过最混乱的两三个时辰,这时候恢复一些森严的秩序,也将左右的局势掌控下来。

    如此高效的集结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此时有十数骑兵在赤山湖北岸游荡,不要问就知道是职方司派出来的探子,但他们没有敢逼近守备森严的治城,也没有敢骚扰继续往治城方面撤入的小股庄户。

    毕竟在得到正式的命令之前,底下的基层武官是不敢擅开杀戒的,更不要说强攻防守严密的军府治城了。

    很显然,安宁宫那边完全没有意识到桃坞集屯营军府这边整备兵马的速度会这么快吧?

    要不然的话,换作谁都会第一时间派精锐骑兵将这边给踏平掉,不会令其变成一颗顽固的钉子扎在自己肘腋之下。

    冯缭早就看过桃坞集屯营军府详细的资料,但他受韩谦指派再回到金陵时,军府治城、匠坊等都完全受信昌侯府一系的人马管治。

    之前用来安置秘曹左司兵房、察子房的场所,由于完全并入缙云楼,则从秋湖山这边撤消掉了,冯缭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进入秋湖山内部一窥其秘。

    然而这一切的体系,都是以《疫水疏》为指导原则,由韩谦与沈漾二人在桃坞集共同推动完成,但信昌侯府之所以能摘走桃子,也是由于当初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为这一体系的建立提供了绝大多数的资源屯营军府的基层小吏,也主要是信昌侯府一系的人。

    韩道勋、韩道昌他们在路上,也一直都在担心他们撤到秋湖山,安宁宫随后会派兵追杀过来,而他们又没有兵马可以依赖。

    在看到治城城墙之上兵甲整饬、刀戟凛冽,才算是稍稍放宽心,至少今夜可以不用作丧家之犬,继续仓皇逃命了。

    众人拜见过世妃,便在治城公厅里分列而坐。

    “韩大人奉诏去见温暮桥了?”信昌侯李普听冯缭、姜获说过城里的最新动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一刻都能拧出一把水来。

    姚惜水与黑纱夫人站在世妃身后,她们不方便在这样的场合直接指手划脚说出来。

    即便是世妃此时也要表现出一副不耻下问、诸事由大臣议决的姿态,但信昌侯此时的反应,姚惜水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

    天佑帝被控制之下,选择传位太子,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更何况韩道勋竟然真的奉诏去见温暮桥了。

    要是韩道勋、温暮桥以及随后赶去的溧阳侯杨恩等人,最终都决定奉诏,召集朝臣拥立太子登位,那他们算什么?

    他们要怎么做?

    姚惜水注意到世妃抓住太师椅扶手的手青筋暴露,能从侧面看到她眼眸里深深的恐惧跟怨毒。

    此时谁都不能忽视韩道勋、韩谦父子在三皇子心目里的地位了。

    就算三皇子不再信任韩道勋、韩谦父子,但韩道勋、韩谦决定放弃三皇子,与安宁宫妥协,改拥立太子以换取显赫权势,对潭州将是极其惨重的打击!

    “消息既然无误,李侯爷,现在该做决定了,该有舍弃了!”世妃王夫人这一刻终于开口说道。

    冯缭心里一惊:

    现在军府治城里里外外都是信昌侯府的嫡系,最终的决定权自然是在信昌侯李普的手里,但世妃开口说“消息无误”是怎么回事?

    难道信昌侯、世妃他们之前就已经有听到消息说大人奉诏去见温暮桥了,只是等他们过来进行最后的确认?

    “韩老太爷年岁己大,精力或有不济,冯缭,你与姜老大人伺候韩老太爷下去休息吧?”信昌侯李普脸色阴沉的要冯缭、姜获搀扶韩老太爷先离开。

    冯缭满心狐疑,他隐约能猜到信昌侯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连官身都没有,信昌侯李普要将他从公厅大堂驱逐出去,他也没有借口硬赖在堂前不走。

    姜获虽然还掌握着潭王府卫及缙云楼的斥候,但他与冯缭、赵无忌所率领的人合在一起,也就三百精锐,又没有明确跟信昌侯李普、韩道勋、郑畅分庭抗礼的官身跟声望。

    更何况世妃王夫人还在场。

    在讲究孝道的当世,即便是三皇子也不能随便忤逆世妃王夫人。

    他们此刻在秋湖山就变得无关紧要,除了听命行事外,已没有什么话语权。

    “走吧!冯缭你扶我下去休息!”韩文焕却没有什么迟疑,声音越发苍老的吩咐冯缭道。

    冯缭与姜获百般不愿,也只能先扶韩文焕出去。

    赵阔、韩老山、赵无忌、韩钧、韩端等人安排好府卫部曲,这时候都守在外面的院子里,没想到大堂里还有议事,冯缭、姜获二人竟然先扶老爷子先出去。

    “祖父怎么就先出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韩钧问道,他想进去问个究竟,但又有些犹豫。

    “我已经老得不管用了,坐也坐不住了,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出不了什么主意。”韩文焕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叹气说道。

    “太公是已经知道他们会做怎样的决定?”冯缭之前迟疑,是不确定韩文焕的态度,还想着先出来跟韩文焕商议,没想到韩文焕实际上已经想明白留在大堂里的这些人会做怎样的决定。

    “道勋有自己的选择、坚持,在他眼里社稷黎民比宗族,甚至比那个位子最终由谁去坐更重要,但这只是他最后的挣扎、坚持,只是困兽犹斗,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般!”韩文焕浑浊的老眼望着暗沉的夜空,沙哑的说道。

    韩老山、赵老忌怔立当场,隐隐约约,猜不透老太爷与冯缭语气沉重在说什么。

    “少主是不会接受的!”冯缭说道。

    “谦儿应该能理解这样的决定吧?”韩文焕疑惑的说道。

    “冯缭已无能为力去改变世妃、信昌侯与大老爷他们彻底放弃大人的决定,但世间没有人能看透少主。”冯缭阴沉的说道。

    “什么?世妃他们要放弃大人?他们要怎么放弃大人?”韩老山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困惑茫然的问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合流

    赵阔手握佩刀,大步往廊下走去,要冲进大堂,却被廊前的数名侍卫横刀拦住。

    这时候大堂的门扉未闭,赵阔的眼瞳阴沉的盯住大烛高烧的大堂里。

    韩道铭、韩道昌二人站在信昌侯李普的下首,看到赵阔要闯进来,沉声喝道:“赵阔,你要干什么?”

    赵阔将佩刀推到身后,说道:“要不是大人奉诏去见温暮桥,我们没那么容易闯过东华门水关,请大老爷、二老爷三思而行。”

    “你想说什么?”韩道铭脸色阴沉下来。

    赵阔继续说道:“王文谦与信王可以颁布檄文,邀天下人共向安宁宫那妖婆讨罪伐逆,信昌侯李侯爷与世妃可以颁布檄文,邀天下人向安宁宫那妖婆讨罪伐逆,但大老爷、二老爷,你们要是参与这事,少主决定不会饶不了你们!”

    “混蛋,这等大事,轮得到你这个奴才胡说八道?”韩道铭见赵阔敢拿韩谦来威胁他们,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吩咐守在外面庭院里的韩族家兵,喝道,“快将这放肆的奴才轰出去,真是丢我们韩家的人!”

    “不用劳烦你们!”赵阔眼睛盯住韩钧身边的几个家兵,不怒自威,叫这么人不敢真上前揪住他将他拖出去。

    “我们也是无奈,请赵爷理解。”几个家兵抱歉的说道,伸手请他自己走出去。

    “请恕赵阔不能伺候老太爷跟前,”赵阔朝韩文焕拱拱手,又朝赵无忌说道,“赵无忌,你率奚氏少年随我走!”

    “檄文?”韩老山的思绪还在停留在赵阔对堂内之人的斥责上,仿佛被雷击一般,震立当场。

    他这时候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信昌侯他们要做的,实际上就是不管陛下是不是被迫接受现实,是不是决定传位太子,他们都会代表三皇子潭王传檄天下,向天下宣告安宁宫及太子叛逆谋反、囚禁、加害陛下之事,切断掉最后一线与安宁宫及太子进行斡旋、妥协的可能!

    这也相当于斩断韩道勋最后一线生机。

    只是这时候赵阔拉着赵无忌要去哪里?

    冯缭眼神阴沉的看了赵阔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跟姜获说道:“姜老大人,没有你手里的那枚缙云戒,无忌他们潜入城里无法联络影雀。”

    姜获轻叹一口气,将手里一枚铁戒指摘下来递给赵无忌,又附耳将几个关键人名说给他听。

    韩钧、韩端这时候明白过来,赵阔与赵无忌要带着人潜入金陵城,伺机营救三叔,他们可以将赵阔他们轰出去,不让这两人在这里放肆,却也不能阻拦这两人带着人潜进城去。

    再说赵阔放肆的话虽然令他们愤怒,但也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心里自我安慰道,要是赵阔、赵无忌真能将三叔救出城来,对韩谦也是有交待。

    赵阔、赵无忌带着人离去,冯缭也只能扶韩文焕先退下去。

    到这一步,接下来他能再做的事情已经很有限了,赵阔、赵无忌他们离开后,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听他指手划脚,他只能看着最惨烈一幕徐徐拉开序幕。

    有时候局势看上去总有一线生机,值得去搏一把,但转眼看生机又被一群人活生生的葬送掉。

    韩谦是否早就看透这些事、这些人,才一开始就照最坏的情形打算?

    只是韩道勋总是不甘心吧?

    冯家致祸,冯缭心里一直都有怨恨,巴不得杨家父子兄弟自相残杀,而此刻眼看着乱局将成,他心里却又没有半点的爽快。

    冯缭看了一眼暗沉的星空,也不知道这暗沉如墨的夜还要过多久才能揭去。

    韩钧、韩端两人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先退下去,将走未走时,就见有一名侍卫从公厅大堂里走过来,说道:“娘娘、侯爷请二位公子进大堂议事。”

    冯缭回头看了韩钧、韩端两人一眼,心里只是一笑,看向韩文焕低声说道:“信昌侯以为将大老爷、二老爷都拉上他们的战船,跟他们站到一起,能有什么用?”

    “我老了,谁会听我这个行将朽木之人的话?”韩文焕囔囔自语似的低声说道,颤巍巍的往外走去。

    冯缭回头看到大堂之内韩道铭那张枯瘦之脸,被烛灯照得格外|阴翳,眼角微微一跳,也终不再多说什么。

    …………

    …………

    韩钧、韩端被世妃、信昌侯李普留下来议事,这叫他们被折磨了大半天、痛苦得直想呻吟的心脏,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待庭院里闲杂人等都清空中,信昌侯李普朝隔壁侧厢房里喊道:“殷知事,请出来吧?”

    韩钧这才看到楚州馆知事殷鹏身穿一袭布袍,揭开帘子走进公厅,冯缭、赵阔明明说此人已经随王文谦渡江到北岸去,没想到他此刻竟然在秋湖山。

    “娘娘、李侯爷,殷鹏所传来的消息没有诈你们吧?”殷鹏揖了一礼,问道,“娘娘、李侯爷此时该有决断了吧?”

    王文谦与殷鹏午后也只是将明面上的楚州人马撤出城去,以便金陵大乱时会受到迫害,但这些年潜伏下来的暗间秘探都还留在城里盯着最关键的几条线。

    安宁宫午后控制崇礼门,却没有对温暮桥、温博父子能控制的左武卫军作针对性的部署,以及信昌侯府众人护送世妃、小王妃出城,以及冯缭随同韩文焕到京兆府衙门见韩道勋,但韩道勋最后随内府局典事周斌去见温暮桥,而冯缭、赵阔护送韩文焕退到兰亭巷等事,都通过秘密渠道,第一时间传到王文谦的那里。

    这诸多消息会聚到一起,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天佑帝已经被安宁宫控制住,温暮桥以及韩道勋等人可能在迫不得已之下,选择跟安宁宫进行妥协。

    然而这绝不是楚州能够接受的结果!

    虽然王文谦当时还不知道信昌侯李普已经悄然潜回金陵,但世妃、潭王妃都撤到秋湖山,桃坞集屯营军府也以令人难象的速度在快速动员。

    殷鹏等人觉得这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韩道勋要求秋湖山这边做好准备,以便能跟安宁宫那边争取更好的妥协条件,另一个则是韩道勋与三皇子一系的其他人物产生分歧。

    不过,王文谦对韩道勋以及三皇子一系的其他重要人物有很深的研究,除非沈漾已经潜回金陵,与韩道勋暗中配合,要不然只有第二种可能。

    殷鹏紧急赶到秋湖山来,代表王文谦游说三皇子一系在金陵的人马,与楚州一起传檄天下向安宁宫讨逆伐罪;而且一定要抢在第一时间颁布檄文,效果才最好。

    韩道铭、韩道昌乃至郑畅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看到代表王文谦、代表楚州的殷鹏出现在秋湖山,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何况赵阔之前都已经将一切都挑明了。

    信昌侯李普看向韩道铭、韩道昌,问道:“安宁宫囚禁陛下,控制宫禁,欲篡大楚国祚,二位当如何决之?”

    “娘娘在此,一切唯娘娘马首是瞻。”韩道铭沉声说道。

    韩道昌没有官身,便索性坐在一旁不吭声。

    “郑大人呢?”信昌侯李普看向郑畅,问他意见。

    目前郑氏在三皇子身边,以左龙雀军都指挥使郑晖权柄最重,但郑晖此时在潭州,此时唯有郑畅能代表郑氏。

    韩道勋代表韩家、郑畅代表郑氏,再加上他信昌侯府与世妃共同做出决定,也就轮不到韩谦再跳出来指手划脚斥责他独断专行的。

    “王文谦王大人他人在哪里?”郑畅盯住殷鹏问道。

    “我家大人他已经去了堂邑。”殷鹏说道。

    “王文谦王大人他不在这里,难谋大事啊!”郑畅打了个哈哈,看向信昌侯李普说道,“李侯爷,你觉得呢?”

    信昌侯李普转念便想明白郑畅是什么意思。

    他们倘若这么急着传檄讨逆,信王那边要是反悔,反过来去跟安宁宫那边媾和呢?

    那样的话,他们岂非被架到火炉上去了?

    殷鹏留下来充当人质,显然是不够格的。

    只是王文谦此时已经去了江北岸的堂邑县,此时派人渡江去请王文谦过来,黑灯瞎火的,即便能第一时间找到王文谦,一来一去,也至少要等到明日午时才有可能将王文谦接过来。

    要是安宁宫今夜就逼迫天佑帝下传位诏书,又第一时间颁传往附近的州县,岂非他们就失去先机?

    温暮桥、温博父子极可能已经站到安宁宫那边去了,他们就能决定很多朝臣的选择,此刻到明日午时这五六个时辰实在是太关键的。

    信昌侯李普犹豫起来,不知道给殷鹏施压合不合适,但他又不能无视郑畅的意见。

    “安宁宫那个贱货,积怨多年,一朝发泄出来,就不会再隐忍,檄文必然赶在天明之前广发出去。”世妃王夫人这时候再也坐不住,催促李普、郑畅、韩道铭早做决断。

    “世妃稍安勿躁,王文谦如此聪明的人物,情势如此危急,要是只敢躲到江北的堂邑县去,那我们就真没有必要跟楚州谋事了。”郑畅朝世妃王夫人行礼说道。

    “王大人是否就在左右?”信昌侯李普盯着殷鹏问道。

    殷鹏见瞒不过老辣的郑畅,也知道时机拖延不得,直接说道:“我这便派人去通知我家大人过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415/ 第一时间欣赏楚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楚臣》为转载作品,楚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楚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楚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楚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