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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袭击

    赵直贤、谭育良察觉到前路藏有伏兵,起念自然是选择原路后撤,但这一刻有一道黑色烟柱从竹公溪方向冉冉升起,令他们又惊又疑。

    谭育良勒马跑回到岭嵴高处,却发现竹桥上有十数番兵,正将数匹骡马所运的柴草堆到窄到仅容匹马通过竹桥上引燃。

    即便竹桥不被烧毁,有十数番兵持弓守住竹桥的一端,他们也很难有办法冲过去。

    此时紧挨着中方山,道路狭窄崎岖,不利战马驰骋,看到百余番兵持着刀弓、藤盾,从山林里蜂拥而出,赵直贤、谭育良也没有胆量继续留在原地,质问这些番兵为何会埋伏他们,当下引马往东面的山坳里驰去,希望中方城的守兵能及时察觉到这边的异常,分兵过来接援他们。

    竹公溪这边烟柱腾空时,就已经引起中方城守兵注意,守将谭铁得禀后仓促登上南城楼眺望。

    番兵埋伏的山林,距离中方城的南城楼都不到十里,他即便看不真切,也能隐约看到有百余将卒分为两拨,正追逐着进山,算着时间也猜到是赵直贤、谭育良二人半道被劫。

    谭铁这一刻也陡然惊觉到中方城东面的沅水江面上,乌篷帆船聚集的数量出乎寻常的多。

    韩家父子在黔阳城以及五柳溪(龙牙城)的兵马没有异常,此时在沅江聚集的兵马以及埋伏在山脚下追杀族叔谭育良及叙州主事赵直贤的兵马,只可能是四姓大族的部属。

    不管四姓大族对他们有什么图谋,谭铁都不可能放任谭育良、赵直贤被四姓大族捉住或杀死,派探马驰出中方城,确认东南山脚下再没有其他伏兵,他便派出城里仅有的三百骑兵,出城往东南山脚赶去追逐伏兵,将谭育良、赵直贤从虎口救出来。

    此时的冯昌裕,与身穿银鳞铠甲的洗真,藏身在一艘乌篷船的船舱里,盯着数里外中方城的一举一动,看到三百骑兵被诱出城七八里之后,他们也毫不犹豫的打出讯号,通知左右聚集的三十六条乌篷船,像脱弦箭一般往中方城南侧的鹿角溪溪口驶去,

    有四艘渔舟距离鹿角溪口最近,第一时间冲到鹿角溪下游新建的一座木桥下,暗中挤在四艘渔舟狭窄船舱里的数十番兵,跳下船后便飞快的绕到木桥上,用钩索将数座简易拒马,从渔舟里吊上桥头,防止已经被引诱到鹿角溪南岸的三百潭州骑兵,随时会掉头缩回中方城去。

    潭州在过去一年里,虽然将上千精锐以及两千多眷属送入叙州,但哪怕是掩耳盗铃,避免朝廷察觉后责问,也不可能将千余精锐都公然武装起来部署在中方寨的城头。

    因而中方城内常备就四百多武装护卫,更多的健勇丁壮,更像是他们在中方山脚下聚拢起来的流民。

    即便是韩谦潜逃到叙州,谭铁、谭育良、赵直贤从潭州所得到指示,也仅仅是暗中戒备,不要有什么轻易妄动,他们也认定韩家父子最终还将有求于潭州。

    这也是除了受监军使张平及高宝所误导外,冯昌裕以及其他三族酋首相信潭州在中方城仅有四百多兵马的一个主要原因。

    这时候看到有三百多骑兵被引诱到鹿角溪南岸,冯昌裕他们自然相信,哪怕是集结上千兵马从鹿角溪口登岸,也能赶在韩家父子反应过来之前,强攻下中方城。

    看到四五十艘乌篷帆船、渔舟冲入城南三四里外的鹿角溪口,千余番兵蜂拥下船登岸,在溪滩北面新修出来、与木桥相接的驰道集结,中方城守将谭铁心里则是另一番感想。

    谭铁不是没有想到四姓集结兵力有可能直接过来攻城,毕竟四姓寨兵直接在鹿角溪与中方城之间的空地里集结,是更有可能误以为中方城内防守空虚,但他不能冒三百多骑兵以及谭育良、赵直贤被彻底封锁在鹿角溪南岸的风险。

    一旦集结的四姓寨兵没有过来攻城,而通过木桥进入鹿角溪南岸,他们只需要守住木桥,就能集中优势兵力围攻去救援谭育良、赵直贤的那三百多骑兵。

    谭铁甚至都不知道在过去十数天里,四姓有没有分散往中方山深处藏更多的伏兵。

    看到左右江面再没有船舶靠近,而盯住五柳溪(龙牙城)及黔阳城的探子,也没有发出异常的讯号,谭铁自然是召集在城里紧急披甲上阵的六百多甲卒,强攻在鹿角溪北岸集结的四姓寨兵。

    看着一队队从中方城门洞鱼贯而出的甲卒,冯昌裕脸色有些苍白,压着声音问身穿重甲正勒令寨兵结阵的儿子冯瑾:“你们是如何探敌的,鹰鱼寨内,怎么就四百兵马了?”

    “韩家父子暗中派兵藏入中方城里等我们入彀?”

    冯瑾还没有认识到他们从头到底都误判了潭州潜派到叙州的实际兵力,还以为眼前这一切是潭州与韩家父子联手设下的陷阱,等着四姓闯进来。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意识到韩家父子与潭州不是一伙的,怎么可能意识到韩谦潜逃叙州,是天佑帝亲手布置去对付潭州的迷局跟陷阱?

    冯瑾后脑勺一阵阵发紧,转头想要去找高宝的身影,却看到一艘渔船正悄无声息的往溪口外驶去,除数名桨手外,站在船头的不是高宝是谁?

    韩道勋、韩谦父子初入叙州时,曾强令四姓组建船队与金陵进行商贸,当时他们派出冯璋、高宝率领冯氏子弟押船,也令冯璋、高宝盯住冯宣的一举一动。

    四姓船队所有的船只,在荆襄战事期间都被梁军摧毁,韩道勋、韩谦虽然支付补偿款,但在荆襄战事之后便没有再组建四姓船队,仅仅用杨钦为首的叙州船帮,维系叙州与金陵及均州之间的商贸往来。

    在那之后,除了冯宣还继续率领一部分人协助叙州船帮运货外,冯璋、高宝则都返回番寨。

    冯昌裕、冯瑾父子一直都担心冯宣有可能被韩家父子收买,还特地令冯璋率一队人马,驻入冯宣附近的寨子,盯住冯宣的一举一动,但怎么都没有想到高宝身上会出问题?

    从鹰鱼寨(中方城)南城门过来,仅有三里多地便能杀到桥前,这么短的距离,冯昌裕、冯瑾他们想将寨兵从桥前撤下来,从溪滩登船逃走都没有可能,而且进入鹿角溪南岸的三百多骑兵,这时候也停了下来,随时有可能以更快的速度反冲过来。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激励士兵,在桥头前将阵形收缩得更紧密,应对潭州精锐甲卒的第一拨冲击。

    “怎么回事,不是说潭州在鹰鱼寨里仅有四百兵马吗?”原叙州司马洗真脸色惊惶的走过来,他肥硕矮短的身体将鳞甲撑得鼓涨起来,仿佛一只铁甲球在地面上滚动,焦急的朝冯昌裕追问过来。

    “你们洗氏不是之前也确认鹰鱼寨里仅有四百潭州兵马吗?”冯瑾有些气急败坏的反问道。

    “潭州在鹰鱼寨暗藏的兵马,虽然比想象中要多,却也不是不可胜之!”冯昌裕语气沉郁的说道,一方面不能未战先乱军心,另一方面他们站在一座土坡前,能看到除了六百多甲卒外,没有更多的兵马杀出中方城,令他心定不少,心想韩家父子即便与潭州勾结起来设计,但黔阳城就那么点丁壮,韩家父子再诡计多端,能毫无破绽的藏入鹰鱼寨里的精锐毕竟也是有限。

    冯昌裕这一刻还是铁心认定韩家父子与潭州勾结设入针对他们的圈套。

    为这次偷袭鹰鱼寨,他们从靖云寨抽出五百精锐寨兵,向氏、杨氏以及洗氏则一共凑出八百精锐寨兵参加这次行动。

    除作为诱饵的百余寨兵外,他们此时在鹿角溪北岸聚集近一千二百精锐寨兵,目前只要守住木桥,不使三百多骑兵有机会冲击他们的后方,他们正面迎击六百多潭州甲卒,少说也得有八成胜算吧!

    当然,他们必须赶到韩家父子率兵马过来之前,将潭州兵马击溃夺下鹰鱼寨,留给他们的时间十分有限,要不然,他们只能逃入中方山深处,以避韩家父子的锋芒。

    一炷香后,谭铁率六百多甲卒推进到四姓寨兵阵列之前,他们与四姓寨兵的心思一样,都想赶在韩家父子率兵赶到之前结束这场突然之间爆发的决战,撤回到中方城里坚守。

    在密集的箭雨中,潭州甲卒高举盾牌,悍不畏死的往前冲锋。

    四姓寨兵所持木弓短小,便于在山林里穿梭猎杀,但射出的箭矢力度有限,相比较之下,潭州甲卒的装备要精良得多,顶着箭雨冲上前来,挥舞着刀盾,与前阵持矛的四姓寨兵杀在一起,后方的弓手则将一**铁箭抛射到四姓寨兵的阵列之中,一蓬蓬血雨激飞起来,双方都没有进行试探,也没有拒马鹿角等哪怕最简易的战械将双方隔绝开来,便直接进入最惨烈的白刃搏杀之中。

    四姓寨兵虽然装备要差很多,但人数毕竟占优,同时番民皆彪勇好战,面对血肉横飞的战场,毫无惧色。

    这也是辰叙邵衡诸州番民人丁稀少,与洞庭湖腹地也有沅水这样大江大河相通,但数百年来却始终没有被中央政权彻底归化的主要原因。

    九百多年前东汉名将马援率四万多精锐南征武陵蛮族,最终还是被阻于沅水壶头抱憾病逝……

第二百六十章 血战

    赵直贤、谭育良原本逃到竹公溪上游的一座入口狭小的山坳里阻挡伏兵,等待援兵过来,但发生鹿角溪口的一幕,令他们不敢再坐以待毙。

    眼前这一幕,令赵直贤、谭育良认定四姓蛮族与韩家父子勾结起来。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认为绝没有这个可能,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一幕,令他们作何想?

    赵直贤心里畏怯,谭育良却担心韩家父子随时有可能率兵从黔阳城方向杀过来,事实上这一刻石马坳南面的晴空,已经有好几道烟柱陆续升起。

    他们在黔阳城及黔阳城北面的几座寨子都藏有秘探,只要韩家父子在黔阳城有大的异动,秘探便会点燃堆积在房屋内的柴草,引起火灾,给他们这边示警。

    从黔阳城来道路崎岖,但韩家父子率兵马过来,都不需要三个时辰,这意味着他们最多仅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杀溃四姓寨兵,退入中方城死坚守。

    黔阳兵马扬帆乘船过来的时间虽然更短一些,但韩家父子麾下几艘水营战船都为尖底大船,速度虽快,却需要有现成的码头才能快速登岸,要不然的话,还不如走陆路赶来更快。

    谭育良换上精钢鳞甲,带着三十多马客冲出之前暂避的山坳,损失十数人,从百余四姓寨兵的包围中杀出来,与山嵴的三百多骑兵会合,又拼命打马往鹿角溪南岸靠近。

    夏季雨水充沛,鹿角溪水位高涨,战马无法直接渡溪,谭育良便下令强攻四姓寨兵身后的木桥。

    七八匹战马编为一组,朝守在木桥的四姓寨兵杀去,在战马腹部、胸口被铁矛刺穿的同时,马背上的战卒也挥舞着战刀,朝四姓寨兵头顶狠狠的斩去,或胳膊紧紧夹着长槊,将长达三尺的锋利尖刃捅进四姓寨兵的躯身之中……

    五溪蛮数百年来面对来自中原地区的兵马罕有败绩,除了悍勇好战外,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占据险地以及对左右险僻地形的熟悉,很少会在开阔的河谷地或平坝地区,与精锐甲卒硬战。

    这一刻,对鹿角溪下游的双方,都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在鹿角溪下游开阔滩地集结的四姓寨兵,可以说是背水一战。

    一方面他们这时候坚定的相信眼前这一切是韩家父子与潭州联手给他们设下的陷阱,潭州兵马死活不可能让他们从容撤走,另一方面他们的哨船已经侦察到有两艘战帆船从大湾口方向徐徐驶来。

    这是叙州行营军的战船,要比四姓所造的乌篷船坚固庞大数倍。

    四姓大族虽然动用三十多艘乌篷帆船突袭鹰鱼寨(中方城),但他们之前没有做进行水战的准备。

    他们的小型战船里没有准备大量的火油罐、柴草用以火攻,没有准备钩镶扣住敌船进行接舷战,面对船身庞大十数倍、又装备多架床子弩的战舰,在开阔的沅水江面上,他们拥有的乌篷帆船再多,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

    此时仓促水战,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沉入江底,沦为鱼虾之食。

    而四姓寨兵所面对的潭州甲卒,除了将四姓寨兵杀败杀溃,他们能及时退入中方城外,同样不觉得自己还有其他退路可言。

    铁与血的碰撞、刀与肉的纠缠。

    一蓬蓬鲜血激飞半空,残肢断臂在溪滩上滚落,尸首横斜,血已经洇红溪水一片,流入浑浊的沅水之中,却很快被搅得没有颜色。

    黄昏时,韩谦与田城叙州行营千余将卒穿过石马坳,抵达到竹公溪南岸时,鹿角溪畔的血战才刚刚停息。

    这时候杨钦率四艘战帆船、五百水营战卒从沅江上下游合围而来,陈阵在鹿角溪口之外,冯昌裕、冯瑾等人只能弃船,率三百多残兵败将,沿着鹿角溪北岸往东面的中方山深处逃去。

    赵直贤在混战中被斩断一臂,昏厥过去一阵,待他痛醒过来,正与其他四百多残卒退入中方城中。

    谭育良、谭铁、赵直贤在中方城内也就剩不到五百残卒,四姓番兵悍不畏死的彪勇出乎他们所料,差不多将城中所藏的兵力全部武装起来出城作战,才勉强将番兵击退,将木桥夺回来。

    即便不考虑到韩家父子渔翁得利,这一仗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惨烈不堪的胜利。

    赵直贤这一刻看到四姓残兵往中方山仓皇逃去,同时冯昌裕、冯瑾也深深疑惑的看着潭州兵马仓皇逃入中方城里将城门关闭起来,双方都恍然明白过来,他们中了韩家父子的圈套,但他们的眼睛里又满是疑惑。

    “韩家父子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二人压根就没有跟潭州联手的意图,想要独自吞下整个叙州?他们父子二人有哪么大的胃口,能吞下整个叙州吗?”赵直贤悲愤而不解的问谭育良。

    叙州地广人稀,但也恰恰地广人稀,人丁分散于山山水水之间,路途不便,加上地方民情复杂、民风彪悍,才更难为外来的统治者掌控。

    因为这点,韩家父子释出寻找与潭州合作的善意,赵直贤、谭育良才压根没有起疑心。

    “张平那阉贼为何会助韩家父子?”冯昌裕站在一座山岩上,愤恨的以拳击打从岩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松树,这个问题问自己,也问他人。

    强袭中方城乃是监军使张平的建议,张平也承诺在他们夺下中方城后便会过来会合,然后召集沅江上游靖州以及沅江下游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一起出兵到中方城会合,将韩家父子驱逐出去。

    冯昌裕再蠢也知道张平有问题,何况新设中方县,以及赵直贤、谭育良出黔阳城到鹰鱼寨置县的时间、路线,都是张平知会他们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自以为是的布下今日的引蛇出洞之局,结果害他们与潭州兵马在鹿角溪畔拼得了一个两败俱伤。

    韩谦身边知悉全盘谋划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他身边更多的人到这一刻,甚至都压根就没有明白过来,潭州在叙州的兵马,怎么就突然会与四姓寨兵拼个两败俱伤?

    四姓寨兵吃饱撑着,聚集兵力强袭中方城?

    心里疑惑归疑惑,却不妨碍千余将卒卯足劲,将数艘乌篷船拖入竹公溪河道里,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固定在两岸数人合抱的巨树上,拆掉船篷,铺上新伐的杂木,搭成浮桥来。

    中方山深处道路崎岖,又三面被沅江合抱,韩谦不担心四姓残兵短时间内能逃出中方山,眼下还是要先解决赵直贤、谭育良、谭铁等人所率领有如困兽般退守中方城(鹰鱼寨)的四百潭州残卒,将潭州扎入叙州内部的这颗钉子彻底拔除了。

    鹰鱼寨最初便是临水而建,潭州兵马占据后,在西寨墙外打下数排木桩,在木桩与西寨墙之间填以土石,形成一座简易码头。

    鹰鱼寨码头仅有四五百步见方,杨钦率四艘战帆船第一时间将鹰鱼寨码头封锁起来,以便从陆路赶过来的千余甲卒能在中方城西南角的江滩上顺利扎营。

    高宝跟着杨钦下船去见韩谦,走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看到韩谦激动得叫嚷起来:

    “少主用计太妙,冯昌裕那老家伙掉进少主挖的坑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明白过来,差不多跟潭州的兵马都拼光掉,才想到往中方山里撤,他们这时候看到我们准备进攻鹰鱼寨,大概眼睛都直了吧?”

    今日差不多有上千土籍番兵丧命于鹿角溪畔,这些应该都是高宝的族人,见高宝还能如此的兴奋跟激动,大帐里众人看高宝的眼神多少有别扭。

    韩谦却是没有什么精神上的洁癖,将来他想要治理好叙州,高宝将是很关键的一个人,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冯宣更值得他信任,笑着招手让高宝坐到他身边,说道:“待田城攻下中方城,你便是中方县第一任的县令,你有没有做好县太爷的心理准备啊?”

    “这,这……”高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欲治中方县,冯宣比我更有声望,少主或用冯宣更合适一些。”

    “冯宣我另有委任,中方县令是你应得之赏。”韩谦不容高宝拒绝的说道,又将田城、杨钦、林宗靖召集过来,要让他们连夜做好强攻中方城的准备。

    虽然他们将三百多四姓残兵困在中方山里,但他们没有办法将南北长五十里余、东西三十余里纵深的中方山完全封锁住,只有两三人跑出去,四姓在短时间内还是能聚集上千寨兵。

    他们必须在四姓寨兵再次聚集之前,拿下中方城。

    “韩谦……”

    这时候听到中方城头隐约传来叫喝声,韩谦揭开帐帘走出去,看到中方城头隐约站着数人,听声音像是赵直贤在声嘶力竭的在叫喊着,

    “韩谦,我潭州可待你父子不薄,赠送钱粮不提,还放你逃入叙州。你不念潭州待你的恩义,唆使四姓番兵偷袭我们,还要亲自举兵相害。你如此背信弃义,不日我潭州大军便将挥师直入,将你奸诈父子挫骨扬灰!”

    “你记下我这些话,待会儿派人喊给城头的赵直贤听见!”

    韩谦才懒得扯着嗓子跟赵直贤对骂,直是叫林宗靖在身边记下他的话,等会派人替他朝城头喊话便,

    “我父亲乃是大楚所封叙州防御使,我乃大楚所封的叙州司马、行营兵马使,潭州乃是大楚之潭州,暗中封锁水道、截留驶往叙州商船,对大楚有什么恩义,对我韩家父子有什么恩义?潭州乃大楚之潭州,却在叙州暗藏兵马,又是包藏怎样的祸心?着赵直贤、谭育良、谭铁在明日太阳初升前开启城门投降,我或可用船送他们回潭州去,倘若不降,就等着城破人灭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夺城

    赵直贤、谭育良、谭铁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辛苦经营近两年的中方城拱手送上。

    看冯昌裕等人仓促逃入中方城的样子,虽然赵直贤他们还是没有想透四姓为何会突然出兵攻击他们,但也能猜到四姓应该是中了韩道勋、韩谦父子的圈套。

    即便四姓不再集结兵马报复韩家父子,在他们眼里,韩家父子在叙州虽然募集了两千多兵马,但多为乌合之众,战斗力弱如鸡,无须为惧。

    他们在中方城内除了还有五百残兵外,另外还有两千妇孺也能协助守城。

    约定投降的时间一过,田城也带着兵马从江滩营地出来,往中方城的南城墙逼去。

    用船从五柳溪运来的战械,已经连夜组装起来。

    十数辆插满精钢矛头的铁滑车、盾车在前,防止守军从城中反攻出来,后方乃是五百将卒簇拥着四座巨型楼车,往城门楼前缓缓进逼。

    十六架床子弩置在楼车之上,进入射程范围之内,一支支巨如短矛的巨弩箭,便如黑色流星朝城头守兵攒射过去,顿时射得城头砖碎石飞。

    潭州兵马在城内原先也藏有三十多具床子弩,但在昨日的激战中,损失逾半,剩下十六七架床子弩|弓臂弩弦松驰,难以射远,与叙州军用精钢加强过拓木弓臂、以精钢铸造箭簇的十多数床子弩对射,一开始就落在下风。

    四座旋风炮也赶在午前成功架设到中方城的南门前,将一枚枚重逾百斤的石弹,砸向砖木结构的城门楼,一点点的摧毁城头的防御设施,然后便是百余先登甲卒,借着坚固的登城车强行冲上两丈多高的城墙,挥舞着刀矛战戟,压制住城头守军的反攻,抢占更大的空间,以便更多的将卒能登上城墙作战。

    孔熙荣强烈要求作为先登甲卒第一拨攻城。

    以往孔熙荣对冯翊言听计从,大家都将他视为冯翊的跟班,常常将他忽视掉,但他这一刻身穿两层扎甲,一手举起铁盾,一手举起短槊,顶着零乱射来的箭矢,带头冲上城墙,站在最前方,持盾抵住拼命反攻过来的守军残卒,锋利的短槊一次接一次狠狠的捅出去、再抽回来,鲜血在他眼前迸溅,然而孔熙荣的神色却平静得像是拿木桩子练习刺杀。

    当然孔熙荣也不是一味捅杀,身在混乱的战场中,他也随时关注敌我锋线的强弱变化,敌军太强,他也会联合左右将卒退守一隅,守住他们在城头的落脚地,等待后续的兵马登上城墙增援,敌军出现混乱,他也敢毫不犹豫带着三五人往深处冲杀,将守军阵列撕得更破碎。

    韩谦拿着铜望镜,将城头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暗感孔熙荣平时看上去沉默寡言、生性敦厚,任冯翊差遣也毫无怨言,或许他这种人与其父孔周一样,都是沙场上天生的战将,在待人接物上显得有些笨拙。

    不得不承认潭州兵马的作战意志极强,能被送到叙州潜伏的,自然也都是忠于马氏的精锐老卒,与潭州军在当初荆襄战事里的无能表现迥然不同。

    韩谦午后甚至将驻守黔阳城的第二营部分将卒都调过来轮番作战,以便能减少第一营的消耗与伤亡。

    不过,城中四百残卒昨日与四姓番兵的血战到底是消耗太大,几乎都人人带伤,仓促间裹伤上阵,战斗力还是受到严重的影响。

    而城中两千老弱妇孺,则纯粹是老弱妇孺,都没有一个健勇丁壮。

    她们是守城残卒的眷属家小不假,血脉相连,协助守城也是奋不顾身,但终究远非虎狼之卒的对手。

    叙州兵来源复杂,新募的将卒都没有怎么经过训练,但基层武官都是经过淅川血战锤炼过的精锐,更难得所有登上城墙作战的将卒,兵甲好得令守军绝望。

    登城甲卒,要么是身穿精钢扎甲,要么是铁叶甲里面多穿一层革甲,所持战刀、战矛、战斧,也极其锋利,砍杀半天,锋刃都不见崩几个口子,攒射过来的箭矢,力度极大,钻透力也强,普通革甲都难有效遮挡,双方的伤亡一开始就拉开差距。

    攻城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天,差不多三百多守城残卒、五百多妇孺被杀死在城头上下,守将谭铁也在西南角的城墙上,被第三次登城作战的孔熙荣持短槊捅死,赵直贤、谭育良看到叙州兵从西城门、南城门相继杀进来,最终选择率不到两百名残卒、一千八百余眷属投降。

    田城率第一营将卒赶在天黑之前控制住中方城,将百余守军残卒、一千七八百守军残眷属都驱赶到江滩营地关押起来。

    中方城不大,城墙周长不过四五里许,城内也就四五百步见方,而且这一年多时间内,潭州兵马都是将中方城封闭起来发展,外人难窥里面的奥秘。

    韩谦不需要冲锋陷阵,他是等田城他们带着人马,将里里外外清肃过一遍后,才与奚荏进城。

    前后差不多两年时间,潭州兵马连同妇孺眷属在内,有三千五百多人,除了建造城池、在城外新开垦数千亩粮田外,主要就在城内捣腾,又有潭州不断运资源过来。

    韩谦进城后发现,虽然中方城仅有一条主街,但十数条巷子、近三百套大小院子井然有序的分布在主街两侧,城池中央除了可以充当镇将府或县衙的大型套院外,还有一座三亩大小的校场。

    城里还挖有八口水井,还有排污渠通过暗沟通入城外的沅江。

    另外,城里还储备有三千多人至少能支撑半年的一万二千石粮食;很显然他们也防备着叙州兵马有可能在城外粮田收获之前,突然过来围困中方城;又或者是他们想着有一天会突然再加派两三千精锐过来,彻底将叙州控制在他们手里。

    镇将府颇为简朴,偌大的厅堂里摆放着兵器架及数张长案。

    除了赵直贤、谭育良在叙州长期潜伏,需要有家小当作掩护,此时也在黔阳城被韩谦扣押下来外,潭州直接派过来统领兵马的主将,家小则留在潭州,所以后宅也相当的简单。

    韩谦逛过一圈,再回到大堂,田城正将带着人将五花大绑的赵直贤、谭育良押进来,他忙换了一副笑脸,热情洋溢的跑过去给赵直贤、谭育良松绑,说道:“今日真是委屈赵大人、谭当家,你们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也不想的。”

    设下圈套,使四姓番兵跟他们血拼,之后叙州兵又跑过来捡漏,杀死他们连将卒带妇孺七八百人,韩谦却摆出这样的嘴脸,赵直贤、谭育良心口仿佛被人塞满又脏又臭的破棉絮。

    然而成王败寇,城陷兵败,他们又落入韩谦的手里,又有什么话能言?

    “我已下令,让人将赵大人、谭当家的家小从黔阳送过来,就不知道赵大人、谭当家是愿意留在叙州呢,还是要我派船送你们回潭州去?”韩谦撩起甲襟,在中央长案后坐起来,一脸和气的跟赵直贤、谭育良商议。

    他设下圈套,引四姓番兵与赵直贤他们厮杀,继而出兵攻下中方城,也只能说明他父子二人有彻底控制叙州,不愿意受制于潭州的野心。

    朝廷在鄂州还没有大规模聚集兵马,哪怕是能多麻痹潭州一天,也是要尽量去争取的。

    赵直贤与谭育良面面相觑的对望了一阵,也便明白韩家父子设下这么大的圈套,差不多将他们一铲而尽,竟然还奢想获得潭州的善意!

    在赵直贤、谭育良看来,韩家父子这是痴心妄想,但他们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韩谦手里,要有能够脱身的机会,也不会傻到跟韩谦犯冲。

    “此时鹰鱼寨已落入韩大人之手,我等也无话可说,但请韩大人将残卒及其他家小,一并放归潭州,潭州应能感受到韩大人的善意。”

    即便此时能回潭州,赵直贤也需要考虑他与谭育良回潭州可能会被问责。

    此时倘若能将小两百残兵及一千七八百眷属都带回潭州去,他与谭育良即便会被问责,也应能减轻处置。

    韩谦打了哈哈,说道:“小两百守兵个个带伤,要是此时便送他们跟赵大人、谭当家一起登船,怕是没有几人能活到潭州。而大多数眷属呢,她们当家的都已经不幸战死在鹿角溪畔,即便不留下来看守坟茔,回到潭州怕是糊口都难。鹰鱼寨毕竟还有她们过去两年时间所开垦出来的田地、有她们所建的屋舍,我不会难为他们,望赵大人、谭当家勿念。”

    一千七八百眷属,其中有七八百青年妇女,放在哪里都是珍贵的劳动力资源,韩谦怎么可能会放她们回潭州?

    这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为了表示“诚意”,韩谦顶多放那几个没有家小在叙州的中低级武官,跟赵直贤、谭育良一起回潭州去。

    见赵直贤、谭育良还想说什么,韩谦挥了挥手,说道:“天色已晚,赵大人、谭当家先去歇息,我明天便会安排船只送你们回潭州。”便着人将赵直贤、谭育良带下去关押起来,又跟田城说道,“你立即将潭州没有家小在这边的武官剔除出去,然后安排人跟那些普通将卒吹风,便说潭州将赵直贤等人赎走,却将他们放弃掉……”

    普通将卒对潭州并没有什么忠心,何况他们大多数都还有妻小被扣押在这里,是最容易归化的这些人哪怕是用来耕田垦地,韩谦也不会放他们回潭州。

第二百六十二章 招降的条件

    具体的事情,由田城、杨钦等人盯着,拿下中方县,韩谦也是将心头最大一块石头搬掉,回到镇将府后宅,便想找间有被褥的房间休息,养足精神再考虑明天需要考虑的事情。

    后宅的院子里不大,种了两株石榴树,叙州的初秋不甚炎热,入夜后甚至还有些凉意,石榴树的枝叶长得十分好看,侍卫都在院子里守着,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也没有人进来打扰韩谦。

    韩谦都不知道奚荏这时候跑哪里去了,也懒得去理她,看着东厢房有灯亮着,记得刚才跑过来闲逛时那是一间卧房,便推门走进去,却发现奚荏坐在床前。

    她此时解去革甲,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身墨绿色的襦裙换上,没有披纱绫,雪白的胳膊、香肩裸露在外,仿佛雪一样的白,仿佛牛乳一般的细滑,娇艳的脸蛋在烛光下,显得是那样的娇媚诱人。

    韩谦吓了一跳,但也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扶门而立,一脚踏进屋里,另一只脚却没敢抬起来,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奚荏深邃如幽夜的美眸望过来,问道,“我身上又没有藏什么兵刃,你还怕我不成?又或者少主真不想得到我的身子?”

    韩谦看着奚荏那能令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容貌跟迷人娇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跨进屋,最终还是站在书案前,盯着奚荏白皙的脸蛋,问道:“你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我可不想受这份罪。”

    “奚荏愿意将身子献给少主,奚氏族人也会继续效忠于少主,但只要少主不去招降冯昌裕、冯瑾这狗贼父子!”奚荏站起来,走到韩谦的身前,要将自己最娇美的身子送到韩谦的嘴里。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韩谦苦笑道。

    冯昌裕、冯瑾等人率三百多番兵退入中方山深处,目前据探子所侦察,他们都逃入竹溪河上游的龙桥寨里。

    龙桥寨有多险要且不去说他,从东麓河谷沿竹溪河北岸进山,山道最为狭窄处,仅能容匹马贴着崖壁过去,这时候不要说三百多番兵了,即便是三十多番兵守这条险道,想强攻下来,也要付出极惨烈的伤亡。

    再者,四姓这一仗是损失上千精锐寨兵不假,但他们四家的核心寨子,还都有二三百不等的精锐寨兵防备,甚至还能进一步从下属寨子里再征募健勇,想在今年年底之前,通过军事手段将四姓都镇压下去,是不大现实的。

    而韩谦真要用凶残手段,将四姓都血腥镇压了,不留一点缓和的余地,一方面时间不够,另外他以后还要怎么跟沅水上游的靖州诸姓乃至黔阳故郡诸州的番民做生意?

    叙州作为黔中故郡的门户,靖州等地与中原的交通联系要么从蜀地绕行,要么就是经沅水而下,这也是叙州地位突显的价值所在。

    所以,既打又拉,武力征服与怀柔并用,才是真正合理的选择。

    不管冯昌裕、冯瑾父子对奚氏族人、对奚荏做过什么,但在他的眼底,跟洗真、杨再立、向建龙等人并无区别。

    “这样也是奚荏强人所难?”奚荏将身子贴过来,美眸撩人盯住韩谦问道。

    韩谦未解衣甲,感觉是要迟钝一些,但看着这妮子有意钩人的媚眸,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将双手落在奚荏柔软充满弹性的腰上,隔着轻薄的罗衫,真他妈后悔这两年多的和尚生涯是糟践天赐良物,手忍不住贴着那动人的曲线往下滑。

    “答应我!”奚荏反手抓住韩谦的手,问道。

    “奚氏少年训练也有近两年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派人进山找四姓招降!”韩谦说道。

    “……”奚荏将韩谦的手甩开,身子从韩谦怀里轻盈的滑出去,便到外屋走去,要重新换上革甲,准备带着奚氏少年进山。

    “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么快!”韩谦身手不如奚荏敏捷,竟然没能将这娘们抓住,恨得咬牙而叫。

    “少主想不想得到奚荏的心?”奚荏将襦裙直接脱下,里面还穿着绸衣,一边穿上革甲,将短刃插入大腿外侧的皮鞘里,回过头来,钩人的眸子盯着韩谦问道。

    韩谦喃喃的说道:“得到身子就行了,我要你的心干嘛,又不能炒着吃?你要是刺杀冯家父子不成,死在龙桥寨,老子不是连根毛都捞不到?”

    奚荏却浑然不理韩谦的牢骚、嘀咕,待装备整饬,便推门走入深沉的夜色里。

    韩谦看到奚发儿就守在院子,便知道奚荏早就想好要进山行刺冯家父子,他心里只是微微一叹,虽然他最终选择三十多名奚氏少年修炼潜忍之术,只是护卫严密之下的刺杀,哪里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事情?

    即便刺杀得成,他们又如何从数百番民的追杀下安然撤出?

    刺杀,从来都是要用死士才有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奚氏一族对冯家父子的仇恨太深了,这是奚荏及大多奚氏少年心里一定要解开才能会释然的心结。

    韩谦微微一叹,在廊前站了一会儿,便回屋和衣睡下。

    …………

    …………

    十二名奚氏少年随奚荏、奚发儿进山,三天后奚发儿领着四名奚氏少年抬着左肩连中两箭、失血无力的奚荏走入中方城。

    箭杆已经剪断,但路途中没有止血药物,没敢轻易将箭簇从肉里挖出来。

    韩谦拿酒精洗净手,亲手将箭簇挖出来,帮她敷上伤药,轻声问道:“这么做值得?”

    刺杀虽然得手,但八名训练近两年的奚氏少年突围中被杀,奚荏、奚发儿他们逃回来的人也都个个带伤,要是韩谦他做选择,绝对不会愿意为取冯昌裕、冯瑾父子的性命,白白损失这么多的好手。

    “值得。我们还替你将龙桥寨与鬼岩寨的粮仓给烧了,所以这次我还是不欠你什么。”奚荏忍住痛咬着银牙说道。

    龙桥寨与鬼岩寨都是从竹公溪上游及源头的两座小寨,都只是一二百寨民在山里种植谷地繁衍,也是四姓目前在中方山里唯一能依赖的两座寨子。

    山里谷田不是水浇地,种植谷物收获有限,存粮大多被寨头收刮存入粮仓之中,奚荏放火烧掉粮仓,会逃入山里三百多四姓寨兵更难困守太久的时间,派人进山也就更容易跟四姓在山里的头领人物谈妥条件。

    只是奚荏这么说,明明是想赖掉动身行刺前所答应他的条件,韩谦恨得牙痒痒的,心想等你这小娘们养好伤,看谁能赖得过谁?

    看奚荏伤势没有什么大碍,韩谦站起来,走出卧室,跟等候在外面小厅里的冯宣、冯璋等人说道:“你可以进山去了,告诉四姓酋首、头目,他们倘若仅仅为求脱身而假意答应我的条件,以为回到各自的寨子之后便能相安无事,那就大错特错,到时候也请他们不要怪我心狠手辣,逐一攻其寨灭其族了!”

    冯璋原本乃是冯昌裕的族侄,韩道勋、韩谦入叙州,他与高宝一起被选出来,编入四姓船队,负责押运之事,往来金陵、叙州之间。

    在荆襄战事期间,冯璋与不少四姓子弟都立下战功,回到叙州就与不少人被封了勋官。

    因为四姓与黔阳城的对立,他们也没有在黔阳城谋求一官半职,而是在四姓船队解散之后,都回了各自的寨子。

    冯璋等十数人,之前在各家寨子只是小头目或者最普通的寨兵,但有功勋之后,便不愿意再像傀儡一般,完全受四姓酋首的差使。

    而作为有官身的人,也有赏钱购置田宅,甚至雇人开辟新的寨子,他们事实上解除了以往对四姓酋首的人身依附。

    这一次四姓集结一千三百余寨兵偷袭中方城,但冯昌裕、向建龙等人担心冯璋这些人有可能被韩家父子笼络、收买,所以将这些“异己分子”排斥在外,却对高宝信任有加。

    冯昌裕、向建龙等人压根就没有想到荆襄战事里军功的核算以及中低级勋官的分封,甚至冯璋等人返回叙州购置田宅、开辟新寨,韩谦在这些上面是狠狠动了一番脑筋的,用意就是分化四姓。

    韩谦这次冯宣、冯璋等人请到中方城(鹰鱼寨)来,主要想将四姓所控制的番寨,择山水要津分拆为十六乡寨,请冯宣、冯璋等人担任乡寨巡检,推进田税改制之事。

    每座乡寨下辖四到八座里寨,每座保留三十到六十户番民外,还要容纳二十到四十户这两年新迁进来的流民以及一小部分潭州降卒及眷属。

    多余出来的寨民,全部迁入中方城以及五柳溪或黔阳城附近安置。叙州之民都合并一册,不再分土客两籍治之。

    冯宣、冯璋等原本就是叙州的土籍小户,即便归乡后购置田宅,开辟新寨,但田税改制还不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而出任乡寨巡检,算是正式授官。

    只是冯宣却也罢了,冯璋等人长期处于冯昌裕等大姓酋首的统治之下,一下子想要反抗,心里便有诸多的顾忌。

    而且诸寨番户抵触情绪强烈,冯璋等人短时间内也没有获得足够的声望镇抚之。

    最好的方法,还是能让困守龙桥寨的四姓酋首、头目投降,冯宣、冯璋也愿意到代表韩谦龙桥寨找向建龙、杨再立等酋首谈判。

    为了尽快平定叙州的局面,韩谦给向建龙、杨再立等人的条件还算优惠,只需要同意配合田税新政的推行,支持土客合籍,放弃对番户的控制,到时候他会在中方县、龙江县沿江划出数百亩到数千亩不等的田地,安置四姓酋首的亲族。

    而他们只要愿意效忠于叙州防御使府,不再有叛反的心思,韩谦甚至还会将黔阳城目前所拥有三十多艘大中型商船,都无偿分给他们,由他们垄断与沅江上游诸州番寨的商贸,确保他们能在叙州维持以往的奢裕生活。

    当然,他们要是想举族迁离叙州,韩谦也不会阻止。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归武陵

    从鹰鱼寨到武陵城,沅水曲曲折折有七百里水路,但秋水正盛,顺江而下,帆船如梭,即便夜里怕撞山壁,三天后赵直贤、谭育良带着随他们这些年在黔阳扎根卧底的妻小,与十数名家小在潭州的武官,也乘船进入朗州武陵县境内。

    朗州乃潭州节度使府所辖。

    赵直贤、谭育良二人却没有归乡的喜悦,那些家小在潭州被放回来的武官同样没有丝毫的放松。

    远远看到沅水西岸一座近水山崖,新建起一座木质哨楼,里面有数名军将朝这边张望,掌舵的艄工以及两名操帆的水手将乌篷帆船停靠到江滩上,朝赵直贤、谭育良拱拱手说道:“赵大人、谭当家,就此别过!”

    对方仅有三人,赵直贤、谭育良当然可以将他们扣押下来,但真要这么做,又有何益?

    他们仓皇下船,拖儿带女往哨楼爬过去,禀明身份,他们便找了一块空地,等这边派哨骑去武陵报讯;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一队骑兵,沿江岸快马驰过来。

    来人也不说其他,只是催促赵直贤、谭育良二人跟着他们走。

    赵直贤、谭育良抛下妻小及其他被放武官,天擦黑才赶到武陵城。

    武陵县位于武陵山脉的东北麓,往东便是洞庭湖西岸与长江相交、广及二三十里方圆的平原及丘陵带。

    也就是说,武陵县实际于位于整个洞庭湖平原及外围丘陵带的西南边缘之上。

    长久以来,辰叙等州的客籍势力孱弱,土籍山越蛮民虽然凶悍善战,但较为分散的势力没有抱成团,还不足以发兵北侵中原。

    因此,武陵县从来都不是潭州对外防备的重点,长期以来都仅有少量的驻兵,甚至还不如直接渗透到辰州、叙州的精锐兵马为多。

    不过,赵直贤、谭育良进入武陵城,看到此时的武陵城内,兵马明显要多过往常。

    赵直贤、谭育良被带到县衙后宅,这时候他们从院子里外侍卫身上所穿的华丽服甲,认得他们是世子马循身边的亲卫,两人对望了一眼:“世子早已经猜到叙州有变?”

    赵直贤、谭育良一直到中方城被攻陷,都没有机会派出信使。

    当然,就算他们没有机会派出信使,岩鸡寨那边察觉到鹰鱼寨的异常,也会派人回潭州传讯,但世子要是得知中方城变故之后再动身到武陵县,可能这时候还在半路上。

    赵直贤、谭育良走进大堂,看到除了世子马循外,新任朗州刺史马元衡、兵马使马融以及世子身边的谋士文瑞临、文先生都在。

    感受到世子那杀人的眼神,赵直贤、谭育良直觉后脑勺发凉,也知道鹰鱼寨失陷的消息,已经由岩鸡寨的信使传入世子的耳中了。

    “蠢货,蠢货!一千多精锐老卒都没能守住鹰鱼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说韩家父子在叙州能有撒豆成兵的异能?”马循再也控制不住的朝赵直贤、谭育良咆哮起来。

    岩鸡寨跟鹰鱼寨隔着有三四十里纵深、峰险林密的中方山脉,地理位置上还属于辰州溆浦县,即便确知韩家父子对鹰鱼寨下手,攻下鹰鱼寨,却不知具体的详情。

    赵直贤、谭育良他们不被放回来,马循他们也已经新派斥候深入叙州探明根底,但显然不可能比赵直贤、谭育良更清楚内情。

    说实话,赵直贤、谭育良这时候都没有搞清楚四姓为何会强袭鹰鱼寨,他们只是一五一十,将他们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出来,最后还小心翼翼的说出他们的见解:“韩家父子野心勃勃,意图独吞叙州!”

    “世子,你此时不会还不信韩家父子与楚帝共图潭州的阴谋了吧?”文瑞临恨恨的瞪了赵直贤、谭育良一眼,苦口婆心的跟世子马循说道。

    “韩家父子素有野心,乃是我们早就知道之事,要不然韩谦也不可能去年冬季潜逃去叙州……”马元衡皱着眉头,迟疑的说道。

    潭州很早就听到风声,说韩谦携有天佑帝的秘旨潜逃叙州,目的就是要助天佑帝对潭州进行削藩,但这种传言并没有引起潭州的重视。

    大楚开国才十四五年,还谈不上民心归附,再者有冯文澜案在前,像韩道勋、韩谦有机会割据一方,谁还愿意对天佑帝俯首称臣?

    再一个就是他们所掌握的鹰鱼寨,位于叙州的腹心之地,不觉得韩家父子想要控制叙州的形势,不会借助潭州的支持。

    之前的传言,怎么看都没有能站得住脚的理由。

    而这一刻,赵直贤、谭育良的说法虽然也很顺理成章,但马元衡多多少少也有些迟疑了,只是这还是不能确定韩家父子跟金陵有共谋啊!

    “四姓为何会袭鹰鱼寨?这个问题与韩谦当初为何能成功潜逃叙州一样,看似没有问题,但答案就摆在那里,世子与刺史大人不敢相信罢了!”

    文瑞临知道鹰鱼寨失陷后,潭州仓促间没有出兵征讨韩家父子的可能,但潭州要是再不进行彻底的动员,不做最后的准备,还继续被韩家父子的表演欺骗下去,那可能黄花菜真就要凉了。

    他情急之下,也不顾上温顺的态度,语气激越的说道,

    “韩谦当初能携带那么多的物资、人马潜逃出金陵,非其良善,则是天佑帝及杨元溥有意纵容,之后天佑帝顺势将沈漾等人贬到鄂州,与叙州一起,对潭州隐隐形成夹击之势,然后再一步步的去加重这个势。而四姓这次会袭鹰鱼寨,看似百思难解,但倘若韩道勋请旨留在叙州担任监军使的张平与韩家父子串谋,设计诱骗四姓鲁莽行事呢?”

    “张平与韩家父子怎么串谋?”马元衡有些不解的问道。

    “倘若四姓与刺史大人一样,笃信韩家父子背叛朝廷,张平仅仅是朝廷放在叙州的摆饰,那在韩家父子推新田税新政时,四姓暗中联络张平共反韩家父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文瑞临说道。

    “四姓欲反韩家父子,为何去袭鹰鱼寨?”堂下有人质问道。

    文瑞临说道:“张平使他们相信韩家父子早就暗中投附我潭州,又使他们相信鹰鱼寨易袭而黔阳城难攻,一切不就都有解释了?而在座诸位,之前不是都在奢望韩家父子能投附潭州吗?”

    文瑞临咄咄逼人的语气,叫马元衡、马融等人脸上不悦,却又拿不出话来反驳他,毕竟四姓会强袭鹰鱼寨必然是中了韩家父子的圈套,他们却说不出一个更合适的解释。

    当然,即便韩家父子事先跟金陵有合谋,也不能排除韩家父子在得势之后有甩开金陵的心思,毕竟此时的形势太有利于韩家父子割据叙州了,但潭州这边却不能冒险再袖手不管了。

    “不管怎么说,韩家父子不得不防。”马循迟疑的说道。

    “仅仅防韩家父子已远远不够,还请世子即刻前往潭州,劝说主公放弃对金陵的最后一丝幻想,尽早进行防备……”文瑞临说道。

    “那韩家父子就任他们张狂下去?”

    在大洪山兵败之后,马循虽然没有将责任推到文瑞临的头上,但也觉得文瑞临不过尔尔,因此文瑞临反复说韩家父子与金陵合谋之事,他听得都觉得腻烦。

    只是鹰鱼寨失陷,他又倾向相信文瑞临的分析。

    而就算韩家父子没有跟金陵合谋,潭州上千精锐老卒死于韩家父子之手,他就能忍下这口气?

    “楚军随时都有可能会在鄂州大规模聚集,在击退这一路楚军进攻之前,世子怕是无法直接拿韩家父子如何,但叙州那边也必须要防备,”

    文瑞临说道,

    “过去这几年辰州刺史王梁实是阻止辰州诸姓联合的关键。目前韩家父子在叙州推行田税新政,又用诡计重挫叙州四姓,相信辰州大姓势力必有唇亡齿寒、如芒刺背的危机,倘若此时能杀王梁,派信使入辰州,必能使辰州大姓联合起来。就算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但这样至少能叫韩家父子不会成为潭州腹背的威胁!”

    马循却也不是蠢货,沉吟片晌,问马元衡、马融等人:“你们觉得如何?”

    “此事宜早不宜迟,待韩家父子收服四姓,辰州那边再应变,怕是会措手不及。”马融并不喜欢文瑞临,但不得不承认文瑞临此时的建议,是难得的果决干脆。

    即便马融、马元衡还是很难相信韩家父子与金陵共谋这事,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要出手阻止韩家父子再吞并辰州。

    要不然的话,让韩家父子占据辰叙两州,那韩家父子将不会再是潭州的附庸,而是潭州腹心处的强敌了。

    “倘若一切都如文先生所言,潭州要如何应对这次劫难?”马元衡作为朗州刺史,他与马融要留下来主持朗州的军政,派人刺杀辰州刺史王梁以及盯住叙州的一举一动,也得是他们负责,便不能回潭州去,这时候他心里突然很没有底,张口问道。

    “联蜀、联梁,吞取邵衡!”文瑞临说道。

    潭州毕竟弱小,唯有蜀国、梁国大兵压境,叫金陵无法从边军里抽调精锐,潭州所面临的压力才会轻一些;而蜀梁两国必然也不愿意看到金陵能真正对潭州成功削藩。

    邵州与衡州,与潭州同处湘江流域之内,地理上没有天然的阻隔,是浑然一体的,潭州这些年重点渗透的区域是邵州与衡州,此时就应该直接吞取,直接转化为潭州所掌握的实力,去对抗楚军随时会发动的攻势。

    马元衡、马融对视一眼,是不是真要搞这么大的动作,就需要主公决断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四姓降服

    潭州内部陡然紧张起来,外界暂时还感知不到。

    数百里山水相阻,斥候敌情、传递信息极不方便,韩谦在鹰鱼寨(中方城),暂时还察觉不到潭州内部的变化。

    洗真被潭州军将杀死于鹿角溪畔,冯昌裕、冯瑾父子又被奚荏率奚氏少年入山成功刺杀,目前被困龙桥寨的四姓酋首,以原叙州长史向建龙、兵曹参军杨再立以及洗真之子洗寻樵三人为主。

    他们或许以为潭州会为鹰鱼寨的陷落而暴跳如雷,指望潭州会雷霆万钧、悍然出兵讨伐韩家父子,一开始没有应允韩谦的招降条件,甚至将冯宣、冯璋两人都扣押下来。

    不过,韩谦也不焦急。

    韩谦即便无法及时知道潭州内部的变化,但在他看来,就算将赵直贤、谭育良放回去,没有起到任何迷惑潭州的作用,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忧心的。

    潭州明面仅拥有两万兵马,在没有跟金陵撕破脸之前,他们不会进一步扩军,而仅有两万兵马里,他们敢抽调多少兵马,穿过辰州,逆沅水来攻叙州?

    目前叙州明面也已经拥有近三千兵马了,潭州哪怕是抽调双倍的精锐兵马逆水攻来,又有多大的胜算,又或者战事要拖延多久,才有可能拿下叙州?

    要逆攻沅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然的话,九百多年之前的东汉名将马援就不会抱憾沅江壶头山了;也不可能**百年过去,数朝中央政权都纵容土籍大姓把控叙、辰等州的军政大权了。

    潭州节度使马寅即便是天佑帝杨密这样的人物,韩谦相信他也会很难下这个决心!

    所以说,叙州还是有时间跟四姓酋首对峙一阵子的,韩谦可以先腾出手来收拾冯昌裕父子之前所控制的番寨势力。

    冯昌裕、冯瑾父子在龙桥寨被刺身亡,冯宣、冯璋以及高宝等一批较为重要的人,又事实上投附韩谦,冯氏这一刻差不多处于崩溃之中。

    而其他三姓即便还能聚集上千精锐寨兵,这时候却也不敢举易妄动,更不要说集中兵马强攻重兵把守的鹰鱼寨,解救被困中方山里的四姓酋首脱困。

    此前强袭鹰鱼寨,冯家父子从所属靖云寨抽兵最多,六百寨兵,差不多被抽走八成多,忠于冯家的骨干差不多也都被调走,最后剩下也就一百寨兵留守靖云寨。

    冯家这时候也没有威望足够的核心人物站出来,将更多的丁壮动员武装起来防守靖云寨。

    冯昌裕虽然还有几个庶子留在寨子里,但这几名庶子一直都是冯瑾打压的对象,能力不足,威望不够,得知冯昌裕、冯瑾在龙桥寨遇刺身亡,都想着要争位,但手底下却又没有一个能用的人。

    留守的寨兵没有人服他们,甚至守将跟冯昌裕的这几个庶子还有旧怨。

    这时候,韩谦即便是强攻,也有把握逆扯皮溪而上,将靖云寨打下来。

    七月上旬,奚昌、赵启率三百精锐甲卒,从扯皮溪进入靖云寨南面的谷里,然后在高宝的策反下,靖云寨最后百余寨兵最终绑着冯昌裕、冯瑾的妻妾、庶子七十余人,到鹰鱼寨来向韩谦投降。

    韩谦没有为难冯昌裕、冯瑾的妻妾以及冯昌裕几名庶子以及冯瑾两个还是孩童的幼子,只是将他们削爵为民,同时还将冯氏的近支族人三百余人从山里迁出来,在中方城附近给他们安排了能安身糊口的田宅。

    冯氏一族所控制的番寨,大体位于黔阳城南面、沅江南岸五十余里纵深的蒿云山里,也差不多占据着黔阳县南部、郎溪县西北部的大片区域,大小番寨有百余座,共拥有土籍番民近一万两千余人,其中又有逾三分之一,乃是冯氏直接控制的寨奴。

    百余番寨,共有开垦谷田十五万余亩,只是山里所建造的河渠水利设施极为薄弱,水浇地仅有一万余亩,而且还几乎都掌握冯家手里好在叙州气候温润,即便是百余番寨所耕种绝大多数是旱地,收成也不至于太差。

    对普通的番户,韩谦只是核定新的田税,解除掉他们之前对冯氏的徭役义务。

    而之前完全依附冯氏的番奴、寨奴,韩谦则将他们全部迁到中方、黔阳、临江三地,每户给予十亩的口粮田以及十到二十亩的未垦荒地进行安置。

    而冯氏族人在黔阳县南部、郎溪北部所直接控制的五万亩,除了划出三千余亩作为口粮田,安置投附他的百余靖云寨兵眷属外,还划出两万亩分给缺地少地的普通番户;还有两万多亩,则将潭州小两百降卒及眷属五百多人以及滞留郎溪县北部山地的近两千流民安置进去。

    冯家在靖云寨的库藏,则作为对去年的补征秋粮,则全部从扯皮溪运入黔阳城。

    作为蒿云山内流入沅水的最主要支流,扯皮溪水势极为湍急,又有暗滩急湾,大船难以通行,最为常见的是三百石载量的乌篷船。

    四十艘乌篷船,往返十次才将冯家在库藏都运入黔阳的库仓之中。

    韩谦都难以想象,冯家手里常年仅备有六百寨兵,寨子存六万石粮食干什么。

    一直拖到八月下旬,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见潭州方向迟迟没有动作,才率三百多饿得眼睛发绿的寨兵走出中方山,向韩谦投降。

    韩谦这时就不再留在中方城,而将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以及四姓的主要头目押回黔阳城处置。

    …………

    …………

    进入八月下旬,黔阳城内已能感受到些许的秋意,夜宴之上,周幼蕊拨弹琴弦,多有悲凉之意。

    黔阳城还没有人看透四姓强袭鹰鱼寨的奥秘,因而对韩谦大捷归来,各有各的反应。

    谄媚奉承者自然是更加不遗余力,而薛若谷心情郁苦,闷头喝酒,夜未深,便有几分醉意。

    要不是李唐、秦问坐在他左右拦着,他多半要对春风得意的韩家父子说几句风凉话,讥笑那十几个疯狂谄媚韩家父子的官吏实在不知廉耻。

    或许是韩谦也腻烦这些人的谄媚,早早便跟其父韩道勋建议结束夜宴,薛若谷心头放下一块落石,便想着早早脱身。

    “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三位大人今天的话很少啊,还请你们与监军使一起暂留下来说会儿话。”韩谦盯着薛若谷他们说道。

    “少大人春风得意,俘得三姓酋首,大捷而归,薛某搜肠刮肚都想不出有什么恭贺之辞,还请少大人放过薛某。”薛若谷昂首站在案前,说道。

    周幼蕊有些吃惊的看了薛若谷一眼,转头看向韩道勋沉默不语,韩谦笑吟吟的也不说话,但恰是如此,更叫人害怕。

    她想说什么,但又想这样的场合,哪里有她置喙的地方?

    “四姓咸服,新政即刻便要推进到郎溪、潭阳二县,薛大人也无话可说?”韩谦将腰间的佩刃解下来,扔到身前的长案上,盯着薛若谷问道。

    “薛某愚钝,真是无话可说。”薛若谷说道。

    其他官吏面面相觑,有人想到说几句顺韩家父子心意的话,却见韩道勋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看大厅左右皆是韩家心腹精锐甲卒,心想韩家父子已经降服四姓,接下来该是清洗州衙里不顺从他们的官吏了。

    这不是他们该过问的事情,众人都鱼贯退出。

    周幼蕊将琴放下来,跟韩道勋说道:“大人想听什么曲子,幼蕊弹给大人及少大人听?”

    “幼蕊姑娘,请你先回避一下。”韩道勋说道。

    周幼蕊担忧的看了薛若谷一眼,抱琴走出大厅,这时候看到廊前的甲卒将门窗关闭起来,她心头一紧,想跑回去闯门,却被两名相随的琴师死死拖住:“周姑娘,这事我们可不敢掺合进去啊!走吧,走吧!”

    无关人等都退了出去,韩道勋跟薛若谷、李唐、秦问说道:“薛大人,你们请坐下来说话。”

    薛若谷酒意涌上来,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说道:“大人今日倘若不想薛某血溅五步,那便请放薛某离开叙州。”

    “爹,这天下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硬骨头啊!不过,这天下人都跟我一样贪生怕死,也是太无趣了,”韩谦跟他父亲感慨了几句,又跟张平说道,“现在还烦请张大人,跟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解释陛下的奇谋吧?”

    张平最初以为他即便身为朝廷派过来的监军使,也未必能让四姓轻易上当,没想到韩谦两年前到叙州,就第一时间将高宝这个棋子布下去。

    韩谦一直在有意拉拢冯璋等人,离间冯璋等人与四姓的关系,但高宝始终都隐瞒在最深处。

    押船期间,高宝就不断从金陵搜索珍玩讨好冯瑾,甚至还从金陵买了两个经过训练、掌握各种花活,却还没有破身的美妓献给冯瑾。

    荆襄战事过后,高宝回到靖云寨,便迅速成为冯瑾最信任的嫡系。

    要不是冯昌裕父子对外番寨之外的人提防甚密,韩谦都能将死士安排到冯昌裕父子身边去。

    张平站起来,请又惊又疑的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坐下,细细讲述韩谦去年在冯文澜案后与三皇子杨元溥一起接受天佑帝召见、定下瞒天过海之策的详情。

    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震惊得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这是陛下的秘旨,请薛大人一观!”韩谦将秘旨取出来,叫奚荏拿去递给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看。

    韩谦心里是想将薛李秦三人继续晾在那里,在叙州五县的主要官职上都安排他的人或者安排那些只知明哲保身、趋炎附势的人,日后他真要割据叙州,也不会有什么阻力,但是,他除了他父亲那一关过不去外,他到这时候再不让薛李秦三人知悉密谋,不让薛李秦三人参与进来掌握叙州的权柄,又如何能让天佑老儿相信他没有谋叙州的心思?

    天佑老儿未死之前,韩谦没事还真不想去惹他的猜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冯缭(一)

    看过秘旨,过了好半晌,薛若谷、李唐、秦问才站起来,对韩道勋长揖拜礼:“不识大人赤胆忠心,以往言语多有冒犯,请大人见罪。”

    韩道勋哈哈一笑,说道:“若谷倘若与庸碌之徒,只知道谄媚之言,道勋我真就要大失所望了,只是以往未能控制形势,担心四姓不入彀,才保守秘密,没有知会若谷一声,还要请若谷莫要怪我父子二人呢。”

    “岂敢岂敢!”薛若谷汗颜,说道,“大人与韩司马乃是朝廷栋良,若谷没有坏大人与韩司马的大计,就已经是侥幸万分了。”

    “此时已经入秋,朝廷随时会往鄂州增派兵马削蕃,叙州这边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从沅水出兵北上的准备,”韩道勋说道,“我们与张大人商议过,在朝廷令旨通达叙州之前,还请若谷暂代长史一职,请李大人、秦大人前往郎溪、潭阳主持县政!”

    冯氏已经解体,而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率众投降,意味着叙州的军政大权完全从土籍四姓手里剥离出来。

    向氏、杨氏、叙州洗氏三家的势力,主要分布于潭阳县、郎溪县南部境内,使李唐、秦问出任潭阳、郎溪县令,则能以最快的时间在这两县推进田税改制及土客合籍等新政,为叙州入冬时的出兵筹措军需物资以及更多的兵员。

    州长史乃是有辅助刺史统辖诸曹治理民政的职责,也是将新政往深处推进,对叙州进行深度治理的关键。

    薛若谷之前作为州府主簿,也一度辅助韩道勋处理州政,这方面他是能胜任的。

    虽然过去大半年时间,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都是冷眼旁观,但对诸多新政是知悉的,只是没有想到韩家父子推行新政,是要尽最大的可能,为接下来对潭州的战事深度挖掘叙州的军事潜力而已。

    酒宴已冷,但人心正热。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愿意主动配合,韩谦想着首先将这三家嫡系及近支亲族两千余人迁到黔阳、中方、临江三县安置。

    为了安他们的心,韩谦会将最近两个月,在中方、临江新垦的三万多亩粮田拿出来,去置换他们在潭阳、郎溪的田宅。

    “为避免三姓再成隐患,我们是不是考虑将向、杨、洗三姓两千余族人拆族分户,去平分这些田宅?”韩谦说道。

    地方乡豪宗族势力极强,与当世嫡子继承、嫡长子继承官爵、财产的宗法传统有密切的关系,分家析产,甚至将庶子以及在室女都包括进来,推行“兄弟均分”制,实是韩道勋一直以来想要推行的改制新政之一。

    在叙州推行此政,更有着迫切的现实需求。

    一方面,韩谦要尽快的掌握住叙州的形势,为冬季的战事做准备,就需要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他们密切配合,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跟他们进行妥协,尽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化解土籍番户的敌意,同时还要防止资源再像以往那般都集中掌握在三家嫡支手里,再次成为影响叙州稳定的隐患。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家嫡支,最终所分得田宅会多一些,但每家田宅也不过千余亩左右,放在江淮都只能中等规模的地主。

    而作为对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家嫡支进一步的补偿,韩谦则建议将黔阳城所控制二十多艘千石帆船,都由三家掌握,将与沅江上游诸州番寨的商贸等事,也都专任三家进行。

    靖州、辰州的土籍大姓,对叙州充满警惕,都已经封锁对叙州的商贸,禁止商船进出叙州,而这些土籍大姓,对大楚的忠心也实在有限,韩谦手里的秘旨,对他们毫无作用。

    韩谦甚至怀疑在朝廷对潭州用兵之后,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极有可能会聚集起来支持潭州。

    现在他们在叙州推行田税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辰州的土籍大姓都极为紧张,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只不过叙州形势的发展太快,韩谦没有给辰州大姓势力动手的机会,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就被迫投降了。

    而一旦在入冬后,对潭州的战事正式拉开,那他们跟沅江上游诸羁縻州县的势力,关系必然将会变得更紧张。

    韩谦目前也只能是寄希望向、杨、洗三家牵头后,能恢复跟这些地区的商贸。

    其他物资不说,叙州已经开始缺盐。

    沅州下游的通道被封锁,目前就急需通过靖州,将蜀地的岩盐运过来。

    叙州所产的茶药布匹等物资,也已经积压很多,也需要从沅水上游换购牛马等紧缺物资;他们甚至需要运入更多的铜制钱,以便向叙州民间购买军需物资。

    叙州将杂捐都并入田税,作战所需的桐油、木材等物资,就需要拿钱去买,而不能像以往那般设立名目进行直接征收,对货币的需求量就大增。

    州府这边,除了大幅增涨的田税外,也要大幅提高商税以及自营匠坊的收入,才有可能在维持州府自身运转,在继续屯垦、修造河渠、道路外,去维持三四千人精锐武备。

    以后州县的田税看似预计能增涨到十七八万石粮秣、三万多缗钱,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但由于废除徭役后,往后要州县要修缮城池、道路、堤坝,就需要衙门拿出钱粮去雇佣人力,再加州县官吏队伍的薪奉、公帑钱,差不多就要吃掉田税的一半。

    在叙州没有办法推行部兵制,废除徭役,也将传统的义务兵制给废除掉了,募兵制目前唯一可行之策。

    州县差不多要维持千人规模的治安兵马,此外还要筹备三千人规模的精锐武备,粮饷以及兵甲战械、战船及营房的添置、修缮等等,可能每年的基本开支就要四五万缗钱,更不要提战争期间将暴涨的巨额开销了。

    虽然韩谦希望马寅、马循父子在朝廷所施加的巨大压力,自行撤藩,但这个可能性不大,谁愿意从一方诸侯沦为终身都有可能被幽禁的阶下囚?

    叙州这边后续除了养兵训练外,还需要筹措一批物资作为储备。

    后半夜,韩谦又将杨再立、洗寻樵、向建龙三人从狱中提来。

    除了田税改制、土客合籍以及族人内迁、拆族分户、专任商事外,韩谦还要求三家上缴六万石粮、两万缗钱作为去年应补征的秋粮,此外就是将各家所属的寨兵及眷属以及私藏的兵甲都交出来。

    眷属迁入临江县安置,一千两百余寨兵,作为募兵,编入叙州行营。

    条件虽然苛刻,但三家还是保留相当一部分族产、少量的奴婢,又专任商事的特权,往后在叙州还不失一个巨富乡宦的存在。

    对出山投降时就已经将身家性命都交到韩家父子手里的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又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

    一直到晨曦初现,诸多事情才彻底谈妥,向建龙、洗寻樵、杨再立三人也没有再关押到州狱,而是在芙蓉园里找了一座院子,暂时将他们软禁起来。

    而为了能让高绍、林海峥脱身出来,助他统兵,筹备随时都会暴发的战事,他们之前兼任的州司法参军、州司工参军两职推出去。

    而韩谦他自己除了兼领临江县令外,州衙这边的事务也都将全部推掉,之后他便会到龙牙城专心致致的进行备战;张平作为监军使,也会到龙牙城去。

    “哪怕是多迷惑潭州一天也是好的,接下来便要请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冒充一段时间的趋炎附势之徒了;以后州衙这边的事务,便要请薛大人劳心助我父亲治理了。”韩谦站起来笑道。

    “比起韩大人、韩司马的忍辱负重,我们这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薛若谷见韩谦要回东院休息,站起来给他送行。

    …………

    …………

    “你肩头上的箭伤,应该好差不多了吧?”韩谦伸着懒腰往东院走去,跟奚荏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讨论你欠我的债了?”

    “少主一定要强迫民女,奚荏便再挣扎都没有用的,哪怕还能喊赵庭儿来救我?”奚荏娇怨的说道。

    “你等会儿先帮我掐掐肩,就当是收点利钱。”韩谦才不敢奚荏拿赵庭儿当挡箭牌,想着先将她骗到卧房里好动手动脚,大不了出了卧房不认就是。

    走进他起居的院子里,韩谦却发现好几个侍卫都守在院子里,没有回房休息,探头看见冯缭一人正孤独的坐在小厅里等候他过来。

    韩谦沉着脸走进小厅,盯着冯缭问道:“你不会在夜宴过后,在这里等我一夜吧?”

    “你父子二人并没有割据叙州之意,一切的一切,都是助天佑帝谋算潭州?”冯缭迎着韩谦锐利的眼神,问道。

    “哦,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韩谦坐下来,饶有兴趣的问道。

    “韩大人并无称雄主之意,时时处处都更关心民生;而之前我就听说四姓有人暗通联络监军使张平,也曾提醒过你注意,但四姓在联络监军使张平之后,却轻易上当去偷袭中方城,我便怀疑张平与你们暗中串谋,”冯缭直接说出他这些天心里的疑惑,“而昨日夜宴之后,你父子将薛若谷三人留下来,他人都认为你父子会杀薛若谷清洗州衙,但哪怕是将薛若谷三人放回金陵,也远比杀了他们三人要好。我苦思良久,除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可能,再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冯缭(二)

    韩谦没想到冯缭这么快就将一切都猜透了,盯着冯缭痛苦而纠结的脸,说道:

    “你猜得不错,这边事了,我便会去龙牙城全力备战,鄂州那边很快也会聚集兵马,到时候说不定还是我这边先出兵。你倘若在战事打起来之后想要离开,我会不阻拦你;而你倘若要继续留在叙州,大概还需要过几年,我才能在殿下面前帮你求情,正式授你官职。”

    冯家现在也算是在叙州扎下根来,也不用担心会再受到清洗以及其他结怨仇敌的打压,韩谦并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亏欠冯缭或者谁的。

    既然冯缭猜透这一切,现在不会放他走,但在潭州的战事打起来之后,冯缭、冯翊以及孔熙荣三人何去何从,韩谦都不会为难他们。

    即便冯缭他们选择留在叙州,只要天佑帝活着一天,他们都不要想能恢复官身。

    韩谦没事也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我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留在黔阳城,我随你去龙牙城。”冯缭说道。

    “龙牙城有什么好去的?”韩谦打了一个哈哈说道。

    “天佑帝死后,他三个儿子总是要自相残杀,我能在你身边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没有什么怨恨了。”冯缭说道。

    冯文澜、孔周被下旨赐死后,冯家其他人没有受到诛连,但冯文澜的母亲及冯文澜的正室夫人,也是冯缭、冯翊的母亲,也相继病故,而冯缭年仅五岁的幼子也在抄家得惊厥病死。

    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各方面处境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即便叙州这边再照顾有加,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人水土不服,冯家人近一年时间,老老小小病故或受不了这挫折自缢身亡的,也有小二十人。

    要说冯缭心里没有怨恨,谁信?

    “你要这么想,那我更不可能将你带在身边了。”韩谦说道。

    “我什么心思,瞒不过你,所以我才说出来,但除了今日,我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你要助三皇子登基,我多少能帮到你的;要不然,熙荣的心结,你怎么解?”冯缭说道。

    攻中方城一战,孔熙荣曾四次登城作战,之后又率一队先登甲卒杀入西城,似乎将他憋在体内逾二十年的能量一下子爆发起来,他在一战之中便斩下十五颗首级。

    要是公正的论述军功,孔熙荣便能从普通将卒直升队率;武勇之极,甚至不在田城、高绍之下。

    虽然在战争之中,个人的作用总是有限的,但这样的战将出现在战场之上,带着战卒冲锋陷阵,总是能将己方的士气以最快的速度激发起来。

    只是孔熙荣知道他们如此积极的筹措战事,只是为助朝廷降服潭州,他心里的那腔热血,还会不冷吗?

    “或许你才是真正能顶替我执掌左司的人选,”韩谦打量冯缭好一会儿,轻叹说道,“但你要留在我身边任事,便要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话!”

    田城、高绍、林海峥乃至赵无忌、奚发儿、林宗靖等人都各有所擅,但真正能执掌秘密力量的人,其生性必须要像一条能永远隐藏在阴影深处的毒蛇。

    冯缭无论见识、能力,都已经够全面,更难得是他阴柔知微的性情。

    韩谦也不知道将冯缭留在身边是对是错,但他现在确实需要冯缭这么一个助手。

    “冯缭此生唯大人马首是瞻!”冯缭长揖,几乎拜倒在地说道。

    韩谦笑了笑,他从他父亲、薛若谷、沈漾以及杨恩等人能看到气节、信义,但是有些人的话,他心想自己还是听听就算了,跟冯缭说道:“你等会儿去找田城、林海峥,他们会将行营以及郡王府在鄂州的准备情况说给你知道我现在还补一觉,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过来再说,或者你随田城、林海峥先去龙牙城也行。”

    “我送冯先生去见田城、林海峥,要不然田城、林海峥怕是会将冯先生扣下来。”奚荏借口送冯缭去见田城、林海峥,便先一步走出门。

    韩谦心想奚荏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便任她躲走,推门进屋,痛痛快快的补了一觉,睡醒过来,看日头已经西斜。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也想最快解除幽禁,将亲信派回番寨,距离大湾口最近的番寨,已经派人过来传讯,很快就会将寨兵及眷属送到五柳溪、沙河安置,田城、林海峥下午过来见韩谦还在呼呼大睡,便跟韩道勋请辞,带着冯缭先乘船回大湾口了。

    …………

    …………

    韩谦原本次日就想拉着监军使张平赶往龙牙城主持兵备等事,此时辰州刺史王梁身染疫病而亡的消息传到黔阳城。

    韩谦与王梁没有什么交集,甚至他当初随父亲出仕叙州,途中经过辰州时,王梁甚至都吝啬一见。

    不过,王梁却也是金陵派出楔入潭州后方的一方大员。

    由于辰州的土籍大姓同样有种种特权,而潭州对辰州有着更早、更深入的渗透,使得王梁在辰州任刺史受到的限制更多。

    王梁也是极厉害的一个人物,他利用诸姓之间以及与客籍大户的重重矛盾,却也令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潭州也没能成功收卖王梁。

    此时王梁又身染病猝死,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但王梁已死,韩谦之前也没有将秘旨之事告之,暂时也不清楚辰州在王梁死后会有怎样的形势变化,也不清楚潭州此时对他父子二人的警惕到底有多深。

    韩谦在黔阳附近调整一些部署,又耽搁了几天,一直到九月初才带着赵庭儿、奚荏,与监军使张平及姚惜水、春十三娘一行人,乘船赶去榆树湾。

    目前工辎营有两千多精壮以及一部眷属妇孺聚集于沙河入沅水的河口。

    今年入冬前大湾口先修造沙河河口的堤坝,然后河口地方择高地修建临江县城,为来年开垦大湾口的临江滩地做准备。

    真要将大湾口约十万亩左右的滩地开发成粮田,差不多需要投入十万缗钱粮,但新置的临江县承担最繁重的内迁番户、滞留流民的安置任务,能在两三年内,将这些事做妥当,叙州的局势也就算是彻底安稳下来了。

    战帆船停靠到简易码头上,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早就在这里迎接韩谦、张平。

    韩谦跳下船,看到郑通也在人群里,问道:“推荐你担任州司工参军,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司马大人想要赶在年前,将临江县城的城墙框架夯造起来,我不留在这里多盯几天,怕手下那些个兔崽子懈怠啊!”郑通这时候已经从田城、高绍那里知道全盘计划,再不用为家人留金陵而寝食难安,看到韩谦过来,眉飞色舞的说道,又给监军使张平行礼。

    叙州军政长官乃是防御使韩道勋,张平作为监军使应该仅次于防御使,官阶要在韩谦之上,但他心里清楚,即便秘旨公开之后,在叙州军中,也是韩谦为主,他为辅,对郑通、田城等人,也是客气的回礼,并无踞傲之色。

    “鸡鸣寨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韩谦问这天代他在龙牙城指挥兵马的田城道。

    鸡鸣寨是辰州势力的前哨,与龙牙城相距就十二三里,中间有古驿道相通。

    “又新增了两三百番兵,颇为精锐。”田城说道。

    韩谦点点头,辰州大姓对他充满戒心是必然的,但王梁突然病死,辰州大姓竟然没有出现慌乱,还能保持原有的节奏,往鸡鸣寨增兵,这显然不可能是正常的现象。

    韩谦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有多少户寨兵及眷属迁过来?”

    “速度很快,目前已经有八百户寨兵及眷属共五千六百余人迁过来,我们都不得不请两位冯爷出来帮助!”田城说道。

    被向建龙他们扣押在龙桥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冯宣、冯璋二人,此前先送到龙牙城来养伤,但向、杨、洗三姓将寨兵及眷属送过来,很多事情都需要更熟悉地方情况,也更容易为番户所接受的冯宣、冯璋相助,才更容易推进。

    冯宣、冯璋这几天差不多都是叫人抬着担架,见各家的寨兵小头目,安抚他们不安、焦虑的内心。

    看冯宣、冯璋二人到今天走路还有很多不便,韩谦说道:“战事迫在眉睫,还是要辛苦你们二人了。”

    不管潭州有没有察觉,韩谦想出兵不意偷袭武陵,都不是现实的事情。

    韩谦之前已经让田城、高绍、林海峥他们将战争动员下沉到队率一级,自然更不用再瞒着冯宣、冯璋他们。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冯缭(三)

    下船后,在田城等人陪同下,韩谦一边看河口江堤的修造情况,一边谈他对行营作进一步改编的设想。

    韩谦在叙州努力推行土客合籍,当然不会在军中保留单独的番营编制,想着将迁入临江县的寨兵分散募入军中,与现有的兵马混编,然后在水营外,拆编为三营步甲兵马,配合金陵冬季有可能对潭州的作战。

    三营分别由田城、高绍、林海峥三人担任指挥使,再用奚昌、冯宣、冯璋三人为副指挥使。

    大楚营一级通常都仅编五百人,五营二千五百将卒为一都,只是韩谦这边凑不出足够的高级武官。

    赵无忌、郭奴儿、林宗靖、奚发儿、郭雀儿等人虽然跟在韩谦身边够久,也大多参加了荆襄战事,也积累了一定的指挥经验,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担任营指挥使一级的武官,未必能压得下面的将卒,还容易给别人造成他在军中专任私人的印象。

    给别人造成这样的印象也没有什么,给天佑老儿造成这样的印象,只怕日后还有节外生枝的可能。

    韩谦索性将营级编制扩大到一千人,每营编十支百人队,将林宗靖、郭奴儿、郭雀儿等人下沉到队率一级任职。

    编营之事很容易完成,但行营步甲之前就来源复杂,这次又要将上千番兵拆散编入诸队,想要一个月内完成战事集训,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当然了,地方州营新卒的整训期也就一个月,而且绝大多数都还不是老卒,韩谦倘若要求不高,三营兵马绝对比地方州营的战斗力要强出一截,毕竟即便新编进来的番户,也多为悍勇善战的老卒。

    只是目前这三营步甲,距离韩谦心目里的精锐,还有一定的差距。

    韩谦心想这时候差不多应该让左司将卒归队了。

    有六十多名经验丰富的左司精锐斥候作为基层武官编入三营,很多工作就能在接下来一个月内推进更快。

    韩谦跟张平、田城、高绍、林海峥他们说过这些事后,便回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等明天大家再一起赶去龙牙城。

    冯缭夜里又避开众人,单独到大帐来见韩谦:

    “左司将卒这段时间被编入户曹任事,我对他们的心态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秘旨公开后,所有人都会为大人的忍辱负重感怀,但不可否认在秘旨公开之前,还是有不少人对被大人裹胁到叙州一事心怀怨恨的;当然,更多的人,也只是更担心留在金陵的眷属有可能会受迫破,而不愿尽心任事……”

    大帐内松脂火把哔哔的燃烧着,韩谦看着冯缭略显阴郁的脸,直接问道:

    “你想说什么?”

    冯缭抬起头,将他的话说得更明确一些:“左司将卒差不多都有眷属留在金陵,但随大人到叙州的五百左司子弟里,也有他们的子侄,所以在秘旨公开之前,大多数人都心里都只是因为担心而犹豫挣扎着,但也有少数心怀怨恨,同样也有一些人以为大人有雄主之风左司将卒要怎么用,实有权衡的余地。”

    “所谓雄主这样的话,说出口便是祸,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韩谦看了冯缭一眼,说道,“另外,左司将卒有哪些人适合编入军中的,你拟个名单给我。”

    “我知道了。”冯缭行了一礼,退出大帐。

    “好像他不说,你就不会做似的他这是自作聪明呢,还是真有些小聪明啊!”奚荏看着冯缭离开的身影,拿剪刀将灯绳剪去一截,叫烛光变得更明亮一些。

    韩谦轻叹一口气,说道:“有点小聪明,也是自作聪明。”

    冯缭不说,左司将卒及左司子弟的任命上,韩谦也会动些手脚,确保他的影响力能渗透到基层。

    现在冯缭将这事挑明开来,他真要这么做了,就相当于是一个把柄被冯缭抓在手里。

    “你是要照他说的做,还是直接将他给咔嚓了?”奚荏拿剪刀尖挑着手指甲,人在灯下艳如桃花,说道,“我看还是将他直接咔嚓了拉倒,冯家托庇于你,现在什么狗屁都不是,冯缭竟然有胆子拿捏你,以后谁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

    “要照你这么说,我当初就应该直接将你给咔嚓了。”韩谦瞅着奚荏说道,伸手在她修长光洁的脖子上比划,还想着再去摸摸她香滑的脸蛋,这时候赵庭儿揭帘走进来,吓得他跟做贼似的坐直身子。

    奚荏挑衅的瞪了韩谦一眼,便起身伸着懒腰走出去了。

    此时叙州夜里虽然有些凉意,但奚荏、赵庭儿都还穿着轻薄的襦裙,奚荏伸着懒腰,从后面看腰肢显得纤盈柔软。

    韩谦看了好几眼,心思才转回来。

    换在一年多前,冯缭有拿捏他的心思,韩谦多半不会忍耐。

    即便不会像奚荏所说的那般将人给咔嚓了,韩谦也会将冯缭踢到叙州的哪个山沟沟里,叫他这辈子都不能翻身。

    此时的韩谦心境则要平和、从容多了,知道冯缭如此自作聪明,应该更多是害怕有朝一日会沦为弃子吧!

    冯缭其实也是在赌,赌他能不能容得下自作聪明的人吧?

    冯缭此时挣扎的心态,韩谦多多少少还是能有所体会的。

    韩谦苦笑着摇了摇头,揭开帘子走出大帐,抬头看夜空下的星辰,暗感真要能像父亲那样,心境却也是纯粹。

    “司马大人,在想什么心事?”

    韩谦转回身,见张平手里持着一根玉笛,此时也在营地里、星空下的闲逛,笑着说道:“夜空如此澄澈,真叫人不希望再有血腥杀戮之事发生啊,张大人是否也有这样的感慨?”

    “司马大人是有能力去平息血腥杀戮的,所以感慨多些,张平半生漂泊,却是希望能随遇而安。”张平笑道。

    “张大人也知音律?”韩谦看向张平手里的玉笛问道。

    “音律是知道些,但笛子吹不好。在宫里这些年,过得小心翼翼,可不敢随意制作什么异响去挨训斥,倒是在黔阳城这些天,闲着无事,又重新去学着吹笛,却还是吹不好,就不让司马大人见笑了。”张平看着手里的玉笛笑道。

    晚红楼那么多人里,几乎所有人都给人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即便是李知诰内在也是紧绷着的,唯有张平要显得从容淡泊些。

    当然,韩谦现在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张平伪装出来的表象,站在营帐前,跟张平闲扯了一会儿,便就各自回帐休息。

    …………

    …………

    次日一早,众人便从沙河河口动身北上,沿着沙河,跨过新开挖的龙牙渠,进入龙牙山里,沿着五柳溪西岸新拓宽的驿道,差不多临近黄昏,才再次进入龙牙城里。

    龙牙城已经变成一座热闹沸腾的军营。

    从雁荡矶西迁进叙州的三十户奴婢,都在龙牙城附近落户,而除了炼铁场、兵甲匠坊的数百名匠师、匠工外,此时集结过来的将卒已经超过三千人;后续还将新增五六百番兵,可以用作预备役。

    龙牙城内的营房较为充足,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张平、姚惜水、春十三娘也给安排了一套独立的院子。

    韩谦将龙牙城作为兵马集结地,姚惜水这次有机会走进龙牙城,便看明白龙牙城的战略地位。

    除了从中方山脉东面绕过去的沅江河道外,龙牙城是叙州北进辰州的陆路隘道。

    目前辰州土籍大姓对叙州的警惕十分强,在龙牙城北面十三四里外的鸡鸣寨,就聚集千余番兵,而从鸡鸣寨沿辰水往下约三十里,便能少绕二三百里水路,直接抄捷径抵达沅水江畔。

    在这条古驿道上,龙牙城是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而辰州的腹地,辰阳城就位于辰水入沅江的河口,而再沿沅水而下六十里,便是辰州的州治沅陵。

    也就是说,拿下鸡鸣寨,辰州的腹地就在叙州军的兵锋之下,而距离潭州所直接控制的朗州武陵县,更是要缩短二百里的水路。

    同时兵驻龙牙城,还能有效保护叙州的腹地,有什么风吹草动,往南二十里便是五柳寨,走沙河、五柳溪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沅江。

    当然,韩谦能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内,竟然真能在叙州折腾出这般模样,姚惜水也是叹为观止,也更明白李知诰当初主张不要去勉强控制这么一个人物。

    只可惜她明白这点的时间太短,而李侯爷、宫主他们还未必能认清这点。

第二百六十八章 番民士人

    春十三娘原本以为到龙牙城很是无趣,看似韩谦给张平及她们很大的自由,不拘她们在龙牙城内帮张平做事,但问题龙牙城上上下下都是韩谦的嫡系亲信,又主要是兵将驻扎,她们能做什么事情?

    不过,龙牙城近乎于军营,除了百余女眷女孺外,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是气血旺盛的青壮男丁,看到花枝招展、又知撩人的春十三娘,灼热的眼神都能将冰山都融化掉。

    春十三娘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一天收拾过落脚的小院子,就拉着姚惜水出院子闲逛,远远看到校场那边传来一阵阵喝彩声,便走过去看热闹。

    校场足有三四百步见方,大概是龙牙城内最空旷的所在,一队队将卒已经在校场上操训起来。

    春十三娘与姚惜水看了半晌,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心想韩谦或善用谋,或善经世致用之术,或能造成厉害的战械,但在治军用兵方面却还是中规中矩,看不到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攻陷中方城,主要也是用谋,而之前的淅川血战,李知诰等人才是统兵战将,是李知诰他们将梁军的耐心消磨到极致,才使焦躁起来的梁军踏入韩谦所设的死亡陷阱之中。

    认真说起来,韩谦在治军用兵方面,还没有突出的表现。

    也许如此,韩谦才没有显得更加的可怕。

    东南角围着一圈人,阵阵喝彩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春十三娘、姚惜水凑过来。

    普通将卒看到清艳动人的姚惜水以及花枝招展的春十三娘,眼神是很灼热,但也知道她们身份殊微,不敢怠慢,让出空间让她们走到内圈,春十三娘这才看到场地里有两个彪勇甲士正拿练习用的无刃槊与铁盾捉对厮杀。

    两人都戴着面甲,看不清脸。

    春十三娘看那个身形略瘦、身穿精钢鳞甲的甲士要弱一些,看得出他气息没那么均匀,此时防守多过进攻,多用铁盾卸去扎甲武卒对他的砍斩,甚至步伐都有些凌乱,明显是气力有些跟不上。

    “不是一个层次的较量,有什么好看,你看这穿鳞甲的,最多再抵挡三五下,多半便要被砍翻在地。”春十三娘评头论足的说道。

    春十三娘的声音不大,左右又嘈杂得很,那鳞甲武卒的耳朵却是极尖,扭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下一刻便转守为攻,手里的精钢战槊顿时间凌厉起来,朝对面武卒的铁盾斩斫过去,连着十数下都没有没有歇气,逼得扎甲武卒连连后退,最后气力不支,坐地举槊示意投降。

    四周顿时一片喝彩,旁边有人赞叹不已的说道:“这孔蛮子今天又吃了什么药,又连败七人了,但他刚才这么暴砍,今日怕是凑不足十杀了。”

    春十三娘听了暗暗吃惊,她刚才看这人气力有所不足,原本是之前已经连续杀败六人了,在三四千人规模的军中,这样的武勇大概也得是数一数二的吧?

    那鳞甲武卒也没有跟春十三娘、姚惜水炫耀之意,将练习用的槊盾掷在地上,便转身往另一侧走去,边走边将头上所戴的面甲、头盔摘下来。

    春十三娘与姚惜水看过去,那人不是孔熙荣是谁?

    春十三娘与姚惜水面面相觑,没想到以往她看不上眼的孔熙荣,竟然如此的武勇过人。

    “哼!”春十三娘听得身后一声饱含怨气的轻哼。

    她转回头见是冯缭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刚从外面赶回龙牙城,敛身施礼说道:“十三娘身上有什么叫冯大人不满的地方啊,还请冯大人指教?”

    冯家的灾难注定难逃,但春十三娘作为姑夫孔周的外室,却不知廉耻以身子勾引冯翊与熙荣,这怎么叫冯缭对她满意?

    冯缭心里再不满意,此时也不会跟春十三娘过不去,他刚才那一声哼,不过是提醒春十三娘不要去招惹孔熙荣。

    “十三娘能有什么地方叫冯某不满,十三娘自谦了吧?”冯缭一笑,便甩手去往西面的主楼走过去。

    龙牙城内的寨厅,或者说镇将府,乃是一座新建吊脚木楼。

    冯缭从外梯走入寨厅,看到韩谦站在木阑干前眺望寨厅前的校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刚才一幕看在眼底,走过去禀道:“冯缭遵大人秘令,将左司三十七人带到龙牙城来了。”

    韩谦将名单从冯缭手里接过来,又说道:

    “我此时也仅是暂领兵马,倘若能对潭州成功削藩,我还是郡王府一闲人,你我称谓,不需如此拘谨。”

    冯缭耐心的等着韩谦细看名单,站在一旁也不作声。

    左司精锐斥候一度发展到一百二十余人,但到叙州后,有相当一部分将卒的眷属留在金陵,心思难附,韩谦只能用刑徒兵及山寨出身的那一部分精锐编入行营充当武官。

    有眷属留在金陵的左司将卒,差不多有七十人,则或编入工辎营,或编入户曹,负责营造及田税改制等事。

    从离开金陵算起,差不多也快有一年时间,这里面还是有一部分人对叙州产生一些归属感,冯缭这几天就是负责将这些人挑出来。

    “你拟一份命令,委任三十人为副队率,另七人都编入工辎营。

    此时聚集到龙牙城的兵马已经达到三千六百人,在三十支百人队不继续新增的基础上,每支百人队扩编到一百二十人,差不多是传统两队半甲卒的编制,需要三到四名正副队率级的中层武官,才能更好的统领其事。

    而除了炼铁场及兵甲匠坊这边还有匠师、匠工近四百人外,采煤场、铁矿场以及为确保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入龙牙城,韩谦还雇佣一千二百余名力夫。

    韩谦将这些人统统编入工辎营,由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他直接兼领辎重营指挥使,但实际的事情则是由冯缭、陈济堂、杜益君等人在负责。

    陈济堂乃是敌臣之子,被贬为官奴;杜益君乃降臣之子,被贬为官奴;冯缭乃逆臣之人,被贬为庶民。

    韩谦可以将冯缭、陈济堂、杜益君三人收为家奴,收为部曲,但在天佑帝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不要想能正式授以官职。

    而即便在天佑帝驾崩之后,他们会入仕,也需要特旨。

    冯缭对这些事则浑不在意,照韩谦的意思,将三十七人的委任告身拟写好,拿过来让韩谦确认:“大人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编入军中,随时都能见到。”

    这些人最初便是韩谦亲自从染疫饥民选出来的,又对他们进行长达两年的编训,没有一个人是韩谦不熟悉的,没有必要这时候刻意笼络,交给田城、高绍、林海峥他们负责便好。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今日也到河口,我这次回来,刚好跟他们同船……”冯缭又说道。

    在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积极主动配合下,不仅三姓寨兵及眷属很快都迁到临江县安置,李唐、秦问到潭阳、朗溪任职后,这些天对田亩、人口摸底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由于向、杨、洗三姓承担去年潭阳、郎溪二县共计六万石粮、两万缗制钱的秋粮补缴,这也消除田税改制新政在这两县推行的最大阻力。

    投挑报李,韩道勋这时候也解除对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以及其他三姓头目的幽禁,集中在临江县给他们安排了田宅。

    当然,冯缭与杨再立、向建龙他们同船离开黔阳城,又一起到沙河河口下船,显然不会是赶巧了。

    “哦,他们重获自由,都有什么感概?”韩谦问道。

    “杨再立、向建龙或许觉得大人有朝一日会自食恶果,洗寻樵看沅江两岸气象日新月益,却有些钦佩大人之能呢。”冯缭说道。

    目前三姓积极配合,是三姓酋首的性命都在韩家父子的掌握之中,而三姓也聚集不起足够强大的兵力对抗韩家父子,但不意味着他们心里就没有怨恨。

    目前潭州那边看不出有大的动静,但辰州在刺史王梁猝死后,大姓势力间的联合一日强过一日,叙州三姓内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期待?

    洗寻樵要是看到沅江两岸的建设,心存钦佩之意,韩谦倒有些意外了。

    见韩谦面露不解,冯缭说道:“洗真在世时,洗寻樵与其父关系并不睦。洗寻樵喜读诗书,常以士人自居,也为此事常遭其父训斥。洗寻樵年少时有一少女乃他所慕,却被其父捷足先登、纳为妾室,父子间的关系更为恶劣,洗寻樵也一直未在州县任职。洗寻樵在洗氏的嫡子地位一直都是岌岌可危的,这也使得洗真的其他几个儿子,与洗寻樵的关系恶劣。这次置换田宅以及赏赐商船,洗氏内部还是闹出不少事,洗寻樵对这些却有些心灰意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怕是暂时还没有传到大人耳中吧……”

    韩谦目前的将注意力放到北面的辰州,同时极为关注潭州内部的细微变化,对三姓是有招抚的心思,但还没有精力去关注到这么细。

    听冯缭说了洗氏这么多旧闻,韩谦说道:“我确实还不知道这些事,你要是觉得我有必见洗寻樵,你明天派人去沙河口,将洗寻樵接到龙牙城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番民

    洗寻樵年纪都不到三旬,因为与其父洗真关系不睦,在族中也未掌握过实权,是其父在鹿角溪畔死于潭州将卒的刀剑之下,他才在那样窘迫的处境下继承洗氏酋首的位子,之后被困龙桥寨月许,随之又被迫投降囚于黔阳芙蓉园里。

    解除软禁,刚到新置还一片荒凉的临江县落脚两天,突然有一队人马过来,说州司马韩谦要见他,洗寻樵也只能惶然与妻儿告别,换了一身长衫,随来人一起进山。

    临江县城选址处还一片荒凉,但沿沙河往大湾口深处走,便能看到新建的宅院屋舍越发密集,沙河两岸开垦出大片的粮田,长起丰茂的庄稼,还有不少青壮正在开挖新的灌溉支渠,似乎要大湾口这一片都改造成水浇地。

    叙州地广人稀、山多地少,特别是大大小小的番寨也开垦大量的粮田,但多在山间,水浇地却少。

    也就这两年刺史韩道勋先在黔阳县境内,教导客籍民从利用坡度较缓的山地,建造梯田陂塘,一步步将山间的旱地改造成水浇田,甚至将水稻种到山间去。

    换达山脚前,洗寻樵也看到连接五柳溪与沙河的新渠,看到五柳溪的分水堰与拦河溢水堰。

    虽然在这些水利工程建成后,站到高处,稍知致世致用之术的人,便能将里面的道理看清楚,但新渠位于龙牙山外围的丘陵处,地势多少有些高低不平,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一下子将新渠分段开挖出来,那其实就意味着每一段渠道的高低落差,都是事前测算好的。

    洗寻樵也自诩为饱学之人,却不知道韩家父子是如何做到这点的。

    新渠有修造一段长三百余步的暗渠,穿过一道土山。

    这道土山仅有三四十米高,东西仅三四百米宽,但南北却有五六里绵长,是沙河与五柳河的天然分野。

    绕过这座土山,新渠工程量要增加一倍,从土山之中开挖明渠也不现实,最后是用井渠法,将两端的新渠贯通起来。

    这也是洗寻樵之前所难以想象的复杂,暗感或许中原的修堰之法,确有过人的地方。

    沿着五柳溪西岸拓宽过的驿道进山,二十里外便是整饬一新的龙牙城,看过龙牙城内兵马云集的模样,洗寻樵倒是能想象北面鸡鸣寨等辰州大姓心里所承受的压力。

    被人带进寨厅,洗寻樵看到寨厅中央摆着一张巨案,韩谦正将袍襟系到腰间,整个人爬到巨案上,正比对着手边的图册,将河砂混和不知为何物的水液,塑成山水之形,隐隐看着像是沅水流经辰州的地势。

    脸面光洁无须的监军使张平、脸色腊黄的田城、冯缭以及在叙州早就有艳名的奚夫人站在一旁,饶有着兴致的看着巨案上的山水之形,沙盘要比地图更为直观的将辰州的地势显现出来,几条关键的进兵通道、要隘以及此时辰州大姓势力的兵马聚集点,也都一目了然。

    韩谦看到洗寻樵被带进来,指着墙壁旁的座椅说道:“你先坐着歇息,待我将这点事先忙完。”

    洗寻樵行了一礼,站到一旁,也不敢擅自坐下。

    过了一会儿,韩谦才将手里的事情忙完,爬下沙盘,招呼洗寻樵走到近前,单刀直入的说道:“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之事,想必你也应该听说过了,你有什么想法?”

    洗寻樵微微一怔,暗道这是他此时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赵庭儿端水过来,韩谦一边洗手,一边跟洗寻樵说道:“朝廷计划今年冬天就要革去马寅潭州节度使之职,以防潭州生变,秘旨使我父子二人整饬叙州兵马,以便到时候能从叙州出兵,夹击潭州我听闻洗大人熟读兵书,不知道洗大人以为在当前的形势,我们要如何才能对潭州进行有效的钳制?”

    洗寻樵嘴巴张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监军使张平跟韩谦站在一起,他自然能猜到张平与韩家父子串谋设下陷阱,引诱四姓进攻鹰鱼寨,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韩谦继续问道:“辰阳县令洗英,与洗大人乃是一族,洗大人觉得洗英有多大可能,会听从朝廷的令旨行事?”

    辰州洗氏乃是百余年前从叙州洗氏分拆出去的一支,目前在辰州发展出来的势力,甚至比叙州洗氏还要强盛,目前龙牙城北面的鸡鸣寨以及到沅水江畔的辰阳城,都是辰州洗氏所控制的势力范围。

    要单单一个洗氏,韩谦还不用担忧什么,毕竟辰州洗氏控制番民一万三四千口,能组织千余精锐番兵已经是极限了,但目前鸡鸣寨聚集的番兵已经达到两千人,此外辰阳城还有千余番兵聚集。

    辰州土籍大姓暂时还不敢担下刺杀刺史王梁、叛变造反的罪名,也就没有公然推洗英出任辰州刺史,但此时聚集辰阳县境的三千番兵受洗英指挥,却是已经确认的事实。

    此外,潭州在武陵集结的兵马也超过五千。

    洗英此时未必会迎潭州兵马进入辰州,但倘若他这边正式进攻鸡鸣寨,洗英见抵挡不住,则必定会迎潭州兵马南下协防。

    潭州集结于武陵的兵马,即便逆水而上,四百里不到的水路,抵达辰阳县也仅需要四五天的时间,韩谦此时还没有自信在四五天内,以一倍不到的兵力将防备严密的鸡鸣寨攻下来。

    韩谦就想着能不能从其他方面,对辰州大姓势力进行分化。

    韩谦他们扎根叙州的时间毕竟太短,而冯宣等人之前在山越番户里的地位又低,接触的层次不够,还得是洗寻樵这些人,对洗英等辰州番民酋首的认识有可能要更深刻一些。

    洗寻樵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何杨再立、向建龙被撇在沙河河口,而是他被带到龙牙城来?

    说到底杨再立、向建龙等人不管知不知道秘旨之事,他们明面上都不敢再反抗韩家父子,内心深处却巴不得洗英在辰州聚集番兵,能尽快重创韩家父子,将韩家父子驱逐出去或者直接歼灭,到时候他们即便要依附于洗英,要对洗英俯首称臣,但叙州恢复土客分籍的旧观,他们也能恢复大姓酋首的地位。

    作为能主宰上千寨奴性命、统治大小数十座甚至上百座番寨的土皇帝,怎么都要比看到州县长官纳头而拜的乡宦强出太多。

    只是,这是他洗寻樵想要看到的吗?

    不管其他,就算辰州出兵驱走韩家父子后,叙州这边恢复土客分籍的旧观,他的几个兄弟能服庸他,让他坐稳叙州洗氏族首的位子?

    到时候叙州洗氏内部严重分裂,是不是会重蹈十多年前奚氏的悲惨命运?

    洗寻樵回过神来,看到监军使张平、田城、冯缭、奚夫人以及韩谦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才恍然惊觉过来,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洗氏百余年前,分出两支,一支迁入辰州、一支迁入靖州,但这些年并无密切接触,洗英是否眷顾朝廷的恩义,寻樵确实不知。”洗寻樵略带慌乱的说道。

    大楚开国才十五年,名义上恢复对辰叙诸州的统治,也才五六年,朝廷即便有恩义,这边的大姓势力也不可能感受得到。

    见洗寻樵不愿意多言,韩谦也不勉强他,说道:“路途劳累,洗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韩谦暂时也没有让洗寻樵离开龙牙城的意思,而是吩咐冯缭安排一套院子,让他暂时先住下来。

    看着洗寻樵随冯缭离开的身影,张平感慨的说道:“洗寻樵还是顾忌重重啊!”

    “那是当然,我以诈计诱四姓与潭州兵马两败俱伤后,才控制叙州形势,在别人看来,纯属取巧。洗寻樵也不以为我们在叙州有什么根基,他这时候出力助我们,不得担心我们有朝一日被驱逐出去,他会受到清洗?”韩谦笑道。

    韩谦对洗寻樵的反应并不意外,要是洗寻樵这时候表现得太积极,反倒会叫他心里打鼓,洗寻樵作为闲棋冷子,能发挥作用更好,不能发挥作用,也没有什么损失。

    再者他将洗寻樵留在龙牙城,多多少少会叫杨再立、向建龙心里多些忌惮,至少在这时候不敢在背里搞什么动作。

    “我们什么时候强攻鸡鸣寨吗?”田城问道,他不觉得有不战而降洗英的可能,更希望做出强攻鸡鸣寨、出兵踏入辰州境内的准备。

    韩谦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看鄂州那边的准备情况吧!”

    韩谦想着朝廷先对潭州进行削藩、郡王府在鄂州先对岳州出兵,这样潭州的主力将先被牵制在北线,他这边再出兵进攻鸡鸣寨,把握更大一些。

    要不然的话,他这边出兵太早,洗英迎潭州兵马入辰州,他们又不能第一时间攻下鸡鸣寨、辰阳城,叙州有打消耗战的资格吗?

第二百七十章 新的秘旨

    韩谦在龙牙城聚集四五千人,但根基尚浅,新募编入行营的番兵到底多强的作战意志,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

    特别是他们下一步倘若要强攻辰州番兵所守的鸡鸣寨、辰阳城等地,新编入行营的番兵将卒,军心更将要受到严峻的考验。

    除了新募番勇外,之前所编的两千将卒也不是没有问题,只是之前主要是用计拿下鹰鱼寨,没有经历艰险的战事,很多问题都没有暴露出来而已。

    、在这种情形下,韩谦更希望韩廷先对潭州进行削藩,先从鄂州出兵进攻潭州,让他这边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然而事情却未必能尽如韩谦所愿。

    整个九月,在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的努力下,三营甲卒都在经行紧张而有序的操训之中,炼铁场以及兵甲匠坊也全力打造各式战械。

    十月中旬的这一天,韩谦与张平聊着事情,将洗寻樵喊过来询问诸州山越番户的一些情况,他父亲韩道勋却从黔阳城派来信使,说袁国维、郑兴玄等人护送郑晖已到叙州,让他们回黔阳城相见。

    “陛下派郑晖到叙州来了?”

    要不是韩老山的侄子韩东,携着他父亲的亲笔信赶过来,韩谦都难以想象郑晖此时已在黔阳城里了。

    韩谦抬头看了张平一眼,想看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应是朝廷此时已经决心对潭州削藩了吧?”张平说道。

    韩谦笑,知道张平应有其他猜测,只是这时候不便说出口吧。

    郑晖早初乃是黄州司兵参军,荆襄战事后调入郡王府任咨议参军事,是郑氏此时除白石先生郑畅之外,在金陵最为核心的人物。

    郑晖这时候在袁国维、郑兴玄等人的护送下,穿过潭州的封锁,翻山越岭进入黔阳城,绝对不会是通报朝廷对潭州的作战计划这么简单。

    真要那样,着袁国维翻山越岭过来传旨便可以了,劳烦不到郑晖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如此辛苦的跑一趟。

    他们要是不幸被潭州的斥候、眼线盯上,对郑氏、对郡王府的损失都极为惨重。

    韩谦当下将田城、高绍、林海等人喊过来,吩咐他们严守城寨,他当夜便与张平出山,半夜赶到已经将城墙建得有一丈高的临江县城里,草草休息了两个时辰,天刚亮又乘船赶往黔阳城。

    顺流而水,速度极快。

    韩谦他们午前便进入黔阳城,与郑晖、袁国维等人再次相见。

    “相别将有一年,韩司马别来无恙啊!”

    郑晖虽然早已换干净的袍衫,但也能看得出他这次过来,吃了很多的辛苦,脸颊上有好几道被锋利山石或树枝划开的口子。

    郑晖胡子清理干净,仅唇上留了两撇短髭,脸颊却比去年相别时削瘦许多。

    “你们是从鄂州赶过来的?”韩谦问道。

    袁国维从上次离开叙州之后,一直都留在鄂州协助沈漾收集潭州的情报,这次是袁国维陪同郑晖一起过来,韩谦自然有此一问。

    “我们从洪州借道过来的,袁老大人八月底从鄂州回到三殿下身边……”郑晖说道。

    “从衡州、邵州境内过来呀,那吃的苦也不小啊,”韩谦感慨道,“衡州、邵州境内情况如何?”

    洪州(南昌)位于鄱阳湖的西南,从洪州往西南走,有斜谷穿过袁州境内里,能翻越罗霄山脉进入衡州北部,然后从衡州西部渡过湘水,便是邵州。

    而从邵州西翼的武冈县翻越雪峰山主脉,便到巫水流入沅水的巫口寨,从巫口寨逆水再行三十余里便是黔阳城。

    这一路过来有一千五六百里的路途,当中要翻越罗霄山脉、雪峰山脉两座大山,十分的艰苦跟凶险。

    虽然罗宵山脉、雪峰山脉间有驿道相通,但山间的驿道都相当崎岖。

    特别是雪峰山脉中南麓连接叙州黔阳县与邵州武冈县的驿道更是险僻。

    虽然这条驿道西汉时就存在了,也是湘水连接沅水,前往黔中故郡最为重要的通道之一,只要没有战乱,便商旅不绝。

    然而,这条古驿道大多数地方仅匹马贴着山壁通过。

    所以,韩谦不指望叙州兵马能走这条驿道进攻邵州,也不怕邵州兵马能过这条驿道威胁到叙州。

    这条驿道实在是太险、太长了,随便控制一处要隘,便能将成千上万的兵马堵死住。

    目前,叙州在沅水与巫水相交的巫口寨,驻以两百精锐。

    巫口寨两面夹崖而立,两面紧挨百丈石壁绝岭,仅东北角有两百余步开阔的江滩码头,往来的船舶停泊过去,商旅可以从那里上下,但是想要攻下巫口寨却是绝难。

    当然,邵州兵马能不惜代价,又或者潭州那里有大型战船,能直接从江面进攻巫口寨,也不是绝没有攻陷的可能。

    相比较而言,从洪州西进,经袁州翻越罗宵山脉进入衡州的道路要好走得多,断断续续有一系列的裂谷,分布于罗宵山脉的中北麓。

    那里也是楚军能威胁、进攻潭州的一条主要通道。

    而恰是如此,潭州对罗宵山脉西北麓的通道必然戒备极严,郑晖他们走那条道过来,也是既辛苦又凶险。

    算着时间,郑晖他们九月上旬从金陵出发,水陆相接这一趟走下来,一个月内赶到黔阳城,路途中都没能怎么歇脚,也难怪郑兴玄这样的武将,也是满脸的憔悴。

    当然,韩谦这时候更关注潭州南面邵州、衡州这一个月内的形势变化。

    邵州、衡州虽然并没有直接纳入潭州节度使府的治辖,但邵州、衡州才真正是潭州的后花园。

    一方面,邵州、衡州与潭州共处湘江流域,中间又没有像武陵山脉这样的雄山大岳相隔,一些分散的低矮丘陵带,还不能阻碍三州在地势上浑成一体。

    更重要的一点,邵州、衡州两地所任的刺史,皆是马氏的旧将。

    在早年马氏爆发内乱,马寅不得不投附天佑帝杨密,请大楚出兵平定叛乱之前,不仅洞庭湖沿岸的岳州、潭州、郎州,南部的沅水及湘水沿岸的邵衡辰叙靖桂诸州,也都是马氏的辖地,势力一度延伸到黔阳故郡、桂林故郡的境内。

    早年的叙州刺史,也是由此时出任朗州刺史的马元衡担任。

    只是马元衡当年在叙州横征暴敛,极不得民心,最终在马氏内乱期间,被四姓联手驱逐出叙州,不得不到潭州投附马寅;金陵也得以往辰、邵两州派任刺史。

    虽然作为请天佑帝杨密出兵的条件,邵、衡两州在马氏内部叛乱平息后,从潭州分离出去,名义上归金陵统辖,但这几年这两州的刺史及长史、司马等主要官职,都受到马氏旧将或地方土籍大姓掌控。

    因此,天佑帝也并没有指望短时间内在邵州、衡州两地扎进什么钉子。

    韩谦之前主要通过派斥候渗透到邵州、衡州两地,刺探当地的反应,去推测潭州内部的警惕程度。

    当然,郑晖、袁国维他们亲自穿过邵州、衡州过来,感受自然会更深。

    “职方司在潭州潜伏的密探,八月底就确认潭州已经秘密遣使往蜀国、梁国寻求援助,而邵州刺史赵胜、衡州刺史罗嘉也于八月底之前,遣嫡子入潭州游学!紧接着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的消息随后也传到金陵,也是如此,陛下才令我等赶来叙州,与防御使、与韩司马汇合。”郑晖直接说出是韩谦所侦察不到的情报。

    韩谦还以为是金陵在已经知道他们已攻陷鹰鱼寨消息之后,郑晖才从金陵出发到叙州来,没想到路途阻隔,消息传递不便,却是潭州八月底的动作以及辰州刺史王梁猝然身故的消息,最终令天佑帝决断派郑晖到叙州来。

    左司百余精锐斥候要么编入行营担任武官,要么编入工辎营或诸曹担任基层胥吏。人力时有穷,韩谦仅掌握这点人手,此时也没有办法对潭州进行更深层次的情报刺探;甚至往金陵、鄂州传递信息,也是隔两个月才派出一拨信使。

    听郑晖这么说,韩谦猜测潭州应该是赵直贤、谭育良回去后就迅速做出决断,心里也是微微一惊,跟父亲韩道勋及张平感慨说道:

    “潭州要比想象中来得果断啊!”

    韩谦还以为放赵直贤、谭育良二人回潭州,多多少少应该能有些迷惑作用,但目前看来,潭州在赵直贤、谭育朗放归后,已经在做最坏的准备。

    邵州赵胜、衡州罗嘉都遣子入潭州为质,这差不多也意味着不可能仅凭着天佑帝一道谕旨就和平削藩了。

    虽然韩谦对此也没有多大的期待,但想到战事将起,湘湖大地又将一片血海,莫名的有些不忍起来。

    当然,郑晖说这么关键的情报,乃是职方司的密探刺探得,这也透漏一个极关键的信息,那就是密谋削藩一事,天佑帝已经叫牛耕儒及赵明廷等安宁宫一系的人知悉其秘了。

    不过,韩谦相信天佑帝此时的掌控力,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应该还不敢动什么手脚。

    “叙州要比我们在金陵里时所知的情况好得多,陛下的秘旨在防御使大人那里,还请韩司马、张大人先看过后,我们再议其他事。”郑晖说道。

    韩道勋这时候从袖口里拿出贴身收藏的谕旨,递给韩谦、张平一阅。

    郑晖九月上旬从金陵出来,还不知道韩道勋、韩谦父子已经彻底控制住叙州的局势,直到前日进入黔阳城,才知道叙州的形势要比他是最初所预料的要好得多,但他看着韩道勋将秘旨递出去时,心脏却还是提到嗓子眼。

    这一刻,郑晖瞥了一眼站在韩谦身后的冯缭,韩道勋、韩谦毫无顾忌的在叙州让逆臣之子参知密事,他实在是有些担心韩家父子有可能抗旨不遵。

    而韩家父子真要是抗旨不遵,他以及朝廷恐怕是都无计可施。

    韩谦心情平静的与监军使张平一起看过这道由郑晖新带入叙州的秘旨。

    天佑帝在这道秘旨里下令要在原叙州防御使府的基础上,正式设置武陵军防御使府,将原朗州武陵县以南、武陵山脉东麓及南麓、包括辰州、叙州两州主要辖县在内的区域,其军务防御等事,都纳入武陵军防御使府的管辖之下。

    除了他父亲韩道勋继续担任防御使兼叙州刺史外,郑晖出任武陵防御副使,并顶替八月下旬“染疫猝死”的王梁出任辰州刺史,天佑帝命令叙州兵马需在最短的时间内,护送郑晖进入辰州任职。

    张平看过秘旨,也没有看谁,而是平静的将秘旨递还给韩道勋贴身收藏。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秘旨之意

    韩谦没有直接就秘旨的安排讨论什么,问郑晖道:

    “殿下此时可有到鄂州去?”

    “我们离开金陵时,殿下还没有动身,但陛下已拟旨授殿下鄂州节度使,并授信昌侯李普出任鄂州节度副使我们在路途上耽搁了一个月,殿下应该已经到鄂州赴任了,”郑晖说道,“相信过不了多久,殿下应该就会派人到叙州来传讯,但叙州不能等殿下传讯后再有行动。”

    将鄂州刺史府升格到节度使府,才能光明正大的在鄂州之外,调度周边黄州、江州等地的钱粮兵马,为削藩作最后的准备。

    目前潭州已经更加严密的封锁洞庭湖及沅江水道及要隘,信使往来更加不便,叙州的消息变得更加的闭塞与滞后。

    韩谦看向父亲韩道勋说道:“父亲,你以为如何?”

    “我已经传令潭阳、郎溪等县主要官吏到黔阳,待宣告帝旨后,你便尽快率兵护送郑大人进辰州任职。”韩道勋倒没有什么犹豫,直接说道。

    韩谦相信郑晖昨日到黔阳城后,对叙、辰两州此时的情形也摸清楚了。

    着他率叙州兵马护送郑晖进辰州任职,实际上就是正式对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用兵。

    不过见父亲如此果断、干脆,韩谦也就没有什么借口能拖延的,便说道:“除八百水营将卒留守黔阳城外,龙牙山还集结三千精锐甲卒待命,一切听从父亲、郑大人、张大人吩咐行事。”

    见韩道勋、韩谦父子并无拖延之意,郑晖稍稍放宽心,朝韩道勋行礼道:“大楚西南百万民众能否少受离乱之祸,全赖韩大人谋之。”

    “郑大人过誉了,你我乃是楚臣,当为大楚社稷殚精竭虑以谋之。”韩道勋说道。

    诸县官吏赶到黔阳城,需要一定的时间,韩道勋先召集黔阳城内的官员,与郑晖见面、宣告秘旨,这实际上也是进行出兵前的最后动员。

    郑晖这边由父亲及监军使张平以及薛若谷等人陪同就行,韩谦夜里都没有怎么休息,用过午宴后,便先回到东院歇口气。

    “天佑帝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叙州,郑晖携秘旨过来,实是要逼叙州先出兵,金陵那边才会对潭州正式下旨削藩吧!”奚荏随韩谦回来,女扮男装侍立在韩谦的身边,一直忍住没有吭声,但回到东院见韩谦眉头轻皱,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所不满的。

    “三皇子统数万兵马,从鄂州西进围岳州之后,叙州这边再有动作,则辰州大姓易攻。要是叙州先出兵,踏入辰州方寸之地,只怕处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啊!”冯缭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说道,他希望韩谦能看清楚形势,拖延叙州出兵的时间。

    “朝廷先削藩,从鄂州出兵围岳州,是能极大震慑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从而大幅降低叙州兵马沿沅江北上的压力,甚至有可能直接招降一些抵抗意志不坚定的番寨,”

    韩谦凝目看着院子里的菩提树,语气平静的说道,

    “不过,郑晖与我共守淅川,又一起在郡王府任职,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到对潭州的削藩密谋里来,与我也算是相交甚密,但你们看他刚才紧张的样子,便知道金陵那边实在没有几个人真正放心我父子啊。目前看来,叙州不出兵,金陵那边是难下决心削藩的!”

    “即便叙州要先出兵,大人也当劝防御使亲自领兵进入辰州。”冯缭又说道。

    “你到底是没有读懂谕旨啊。”韩谦微微一笑,说道。

    冯缭想说他怎么可能没有读懂秘旨,天佑帝令叙州兵马护送郑晖到辰州任职,倘若韩道勋作为防御使不亲自出马,而是由韩谦、监军使张平等人领兵护送郑晖北上,那到底谁才是统兵北上的主将?

    韩道勋不出马,郑晖作为防御副使、辰州刺史,地位是要比监军使张平、兵马使韩谦更高的。

    冯缭便是担忧郑晖有可能喧宾夺主,这时候才跟韩谦如此建议。

    冯缭待要再劝韩谦几句,但脑子闪过一念,这才想明白过来,韩谦为什么说他没有读懂秘旨。

    确实是他没有读懂秘旨啊!

    天佑帝在秘旨里所透露的实际意思,就是要郑晖掌握兵权,出任率兵北上的主将。

    这也是将郑晖派过来的意义。

    要不然的话,能够独当一面,又有丰富统兵经验的郑晖,不用在鄂州方面,却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叙州来,这不是吃饱撑着了?

    倘若仅仅是需要一个人去顶替王梁担任辰州刺史之职,名义上掌握辰州的治权,朝中有大批死掉都无所谓的中高级文臣。

    冯缭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实是郑晖从金陵出发时,天佑帝并不能确认韩家父子的态度,拟旨时才在用辞上留了一些含糊的余地。

    “难怪防御使答应了这么干脆啊,原来防御使早就懂得天佑帝的真正用意了!”冯缭感慨道,“不过,大人不会真要将三千甲卒交出去吧?”

    看懂天佑帝的真正意义是一方面,但在冯缭看来,韩家父子这次尽力配合鄂州方向夹击潭州,便是对大楚忠心耿耿,绝没有必要老老实实将手里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三千精锐交出去。

    而韩家父子手里只要牢牢掌握住这三千精锐,即便将来三皇子夺嫡失败,他父子二人也将都是大楚的忠臣良将;要不然的话,就像他冯家那般,即便百般的小心翼翼,却也逃不过谋逆的罪名天外飞来。

    韩谦看了冯缭一眼,心想冯缭也算是眼力过人,但到底是没有将他父亲看透,他父亲满脑子想的是削豪族诸侯之势,使财兵皆为国用、为民生所用,哪里会有自己去做一方诸侯的心思?

    不过,好在天佑帝随时都会嗝屁,他即便将兵权交出去,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没有人能削弱他对三千甲卒的影响力。

    只要田城、高绍、林海峥、奚昌、冯宣、冯璋等将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拉拢走,这也意味着,在天佑帝驾崩后,只要他需要,随时就能将兵权收回来。

    …………

    …………

    郑晖在黔阳城停留了两天,待与叙州官吏见过面,通报朝廷新设鄂州节度使府、武陵防御使府以及计划对潭州削藩等事后,第三天便随韩谦、监军使张平乘船赶到龙牙城。

    到龙牙城后,韩谦当即将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召集过来,要将三营精锐甲卒的指挥权移交给郑晖接手,由郑晖作为主将,全权负责发兵征讨辰州之事。

    进入寨厅里,韩谦坚持要郑晖坐到中央主案之后,说道:“韩谦领兵治军的本事实在稀疏,这段日子幸亏有田城、高绍他们助我,才勉强支撑下来。之后这一切由郑大人接手,韩谦能轻松不少。不过,韩谦擅长数算,也喜琢磨营工匠作之术,或能在后勤辎重等事上替郑大人分忧……”

    韩谦这话的意思,是要将指挥权交出去,他仅负责后勤辎重等事。

    郑晖与田城、高绍、林海峥都不陌生,即便与奚昌、冯宣、冯璋接触不多,也知道他们曾在淅川防御战期间在韩谦麾下效过力,看他们似乎皆不乐意韩谦将指挥权交出去,他也是不动声色,先看韩谦的安排。

    郑晖从内心里并不想从韩家父子手里争夺三营精锐甲卒的兵权,更不想跟韩道勋,特别是跟韩谦交恶,但他也不想违拧天佑帝的意志。

    说到底,即便是他,也担心韩道勋、韩谦父子对大楚到底有几分忠心。

    在他没有从韩道勋、韩谦父子手里接过兵权之前,即便韩道勋、韩谦亲率兵马杀入辰州,都不能完全打消掉朝廷对他父子二人的担忧。

    毕竟谁知道这是不是韩家父子趁机吞并辰州?

    韩家父子在吞并辰州之后,然后突然出手将他们这些金陵派出的官员都关押起来,作为与潭州媾和的条件,那朝廷对潭州削藩的计划,不就成了一则笑话?

    过去几十年,中原诸藩林立,有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彼此想要获得一点信任,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然,韩家父子确实对大楚忠心耿耿,没有异志,这次能对潭州成功削藩,郑晖相信朝廷也必然不会少了对韩家父子的封官赏爵。

    韩谦似乎猜到郑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道:“袁老大人与郑执乘仅率二十余人护送郑大人入叙州,倘若要攻城拨寨,这点人手定然难以卫护郑大人的人身安全,还请郑大人先从三营甲卒里挑选一批精锐,组建亲卫营……”

    郑晖作为防御副使,已经是副统军级、副都指挥使的将帅。

    他即便身边没有足够多的家兵部曲可用,也可以从普通将卒里选编五百人规模的亲卫营侍卫安全,并执行他所颁布的军令,纠正军中的违法乱纪之事。

    当然,龙牙城集结的甲卒仅三千六百人,郑晖身边亲卫营的规模不宜太大,三百人规模便可以,但这也将彻底体现出郑晖的主将地位来。

    听韩谦这么说,不要说冯缭了,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都暗感震惊,韩谦这是要他们彻彻底底的听命于郑晖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合作

    郑晖这次在袁国维、郑玄兴的护送下,仅率二十余人进入叙州。

    这些人即便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即便韩谦也真心诚意的将三营甲卒的指挥权交出来,郑晖仅凭这点人手,是难以彻底的掌握全军指挥权的,最终还是免不了依赖韩谦成为他与诸将之间联系的纽带。

    郑晖最初也只想着能达成这一步就好,毕竟他不能指望韩家父子完全没有私心,没有想到韩谦会主动促成组建亲卫营之事。

    看着众人暗暗惊容的样子,韩谦都差点为自己的大公无私所感动,心里却只能将咬碎的牙咽到肚子里。

    要不是在黔阳城时,他那个傻爹拉着他聊到半夜,苦口婆心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何苦交权交得如此彻底?

    当然,他应允下来后,回过头去想,有些事确实很有必要。

    鄂州那边没有动作,甚至朝廷都没有正式对潭州削藩,叙州这边先出兵,将承受极大的压力,田城等人要是稍有懈怠,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惨淡结局。

    当然,郑晖作为郑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其统兵治军的能力,在淅川守御战里已经得到过充分的体现。

    此前,在郑晖的搓合下,郑氏明明也掌握了一部分蒸馏酒的技术,却还愿意高价代|销雁荡矶庄院所产的烈酒,不过雁荡矶庄院夺利,这也体现出郑晖其人的气度与度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谦也愿意跟郑晖无间合作,彼此放下不必要的警惕,将叙州兵马牵制潭州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而不是在指挥权的问题上弄什么手脚,去钳制郑晖。

    韩谦这次将剩下的那一部分左司将卒以及年满十六岁的左司子弟,都召入军中,连同这部人以及其他三千六百多将卒名册都交给郑晖掌握。

    同时韩谦也将这部分左司将卒及其他三营甲卒存在的问题以及后续要持续加强、改善的方向,都详细有加的说给郑晖知道,以便郑晖以最快的速度,全面掌握全军的情况。

    如此一来,除去一千五百多匠师、匠工及力夫所组成、半武装的辎重营外,三营精锐加上郑晖到龙牙城后选编的亲卫营,共三千八百精锐,则完完全全交给郑晖掌握。

    …………

    …………

    进入十一月的第一天,北地朔雪刮来,山野间霜白一片。

    新设武陵防御使府,叙州行营也正式更名武陵军,第三营十队甲卒也于这一天,在营指挥使林海峥的率领下,走出龙牙城,沿着狭窄而陡峭的驿道,往北面六七里外的老龙头推进。

    老龙头作为辰叙两州处于龙牙山腹地的州界,乃是龙牙山深处一座四五十米高的断崖。

    前朝初年所修的驿道,从断崖间的峡口穿过;这段穿过断崖不过三四百步深的驿道,又叫老龙峡。

    老龙峡口仅有三四丈宽,韩谦去年底率部进入龙牙城以来,北面鸡鸣寨的番兵,就将大量的乱石杂木,堆积到峡道里,防止叙州兵马突然间穿过老龙峡,进袭鸡鸣寨。

    不过老龙头的地势谈不上有多险峻,从驿道两侧都有缓坡,能攀上四五十米的断崖。

    早年占据鸡鸣寨的辰州洗氏一支,便将两座寨子建到老龙头的南北坡,将附近上千亩谷地都给占了过去。

    这两座小寨子甚是简陋,早年加起来仅有十数户番民栖息繁衍。

    却是在鹰鱼寨陷落后,辰州大姓势力对韩家父子加倍紧张、警惕起来,便有三四百番兵从北面的鸡鸣寨分出来,驻进老龙头南坡的石寨里,也在过去两个月里,极力加强这座寨子的防御。

    即便韩谦过去两个月,对辰州大姓势力在老龙头的动作毫无干涉,但叙州三千精锐就驻扎在龙牙城,距离南坡石寨都不到六里地,奚氏少年在赵无忌、奚发儿的率领下,一夜能到老龙头摸上几回,辰州大姓势力又敢对南坡石寨有多大的改动?

    所谓加强防御,仅仅是在单薄的垒石墙内侧夯筑了一道两臂宽的土墙,能供番兵直接站上寨城守御,使寨墙看上去要坚固一些,不至于一击即垮。

    石寨前的草木都被守寨番兵铲除一空,十数截丈余长短、一人合抱,重逾二百斤重的擂木从寨墙抛下来,能直接滚到四五百步外的驿道口。

    韩谦与张平随郑晖赶到前阵督战,看到十数根擂木杂着数百斤甚至上千石重的巨石沿着斜坡滚砸下来,气势极其骇人,他站在三四百步外,都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抖着。

    韩谦苦练石公拳、刀弓,当初在淅川城外还出手斩杀郢州司马夏振,在引诱梁军精锐入淅川城围歼时,他也站在第一线,但那些都是精心计算好的。

    他还没有过亲自领兵冲锋陷阵的体会,一时也感受不到顶着滚石擂木强攻南坡石寨,是何等的凶险。

    不少将卒来不及避开,当下便被砸得骨断肢残、脑浆迸溅。

    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林海峥还是要避开平顺的叙坡,指挥兵卒分别从两侧更险陡,但滚石擂木砸挂不到的地方往前挺进,逼近南坡石寨。

    从龙牙城到老龙头之间六七里地,地势起伏虽然没有特别厉害,但也是高低不平,紧挨着南坡石寨南面三百步远处,便有两处地势隆起。

    韩谦看到百余甲卒爬上来,将笨重的床子弩七手八脚的抬上去,对准南坡石寨架起来。

    床子弩射击频率很缓慢,而这两处地势隆起,相比较南坡石寨,还是要低一些,但将十四五架床子弩一字排开,气势还是颇为骇人。

    床子弩相距三百步,力度也是绝强。

    虽然守寨番兵都躲在垛墙后,床子弩也不能一下子将垛墙射断、射塌,但将砖石射得往四处迸溅,守寨番兵只要挨到一块碎石,也是头破血流,痛得鬼哭狼嚎。

    林海峥这时候又指挥将一根根木料拖上高地,搭建箭楼,以获得高处上的优势,使床子弩能够居高临下攒射墙头,更是压制得守寨番兵不敢冒头。

    从寨墙往斜坡下抛砸过来的滚石擂木大为减少,韩谦便又看到林海峥指挥两支百人队甲卒,高举大盾长矛,在十数轻便盾车的掩护下,从正面往南坡石寨逼近过去。

    寨墙太矮,仅有一丈高,都不需要将特制而笨重的攻城车推上斜坡,仅用简陋的云梯,便能很方便附城攻上寨墙。

    辰州番兵也甚是敢战,也知道武陵军甲卒靠近寨墙后并不利他们据城以守,当下便有一队番兵从寨子里杀出来,居高临下的杀入武陵军的阵列之中,展开血肉搏杀。

    “还是要将旋风炮架上去!”郑晖也时刻关注战场上的变化,这时候按耐不住的指着距离南坡石寨有四百步远那处隆起的高地,跟张平、韩谦二人说道,“或许引诱番兵强攻那处高地,也要比仰攻石寨要好!”

    番兵枭勇好战,郑晖是早有耳闻,但也是第一次见识。

    武陵军甲卒士气不弱,被林海峥选出来的先登甲卒,兵甲都极精良,也不知道韩谦从哪里凑出那么多的精钢扎甲、鳞甲,但被压制在南坡石寨西南一百余步外的一道坎口前,始终冲不过去。

    番兵装备要简陋许多,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用藤条编制简陋的藤甲、藤盾,却凶悍异常,脸面用颜料描画出各种猛兽的图纹,狰狞的举起包铁带刺的狼牙棒、斧锤猛砍猛砸,将两百多武陵军甲卒压在坎口下方,没办法攻上去。

    没有人会觉得这一仗会打不下老龙头,但今日才仅仅是出兵进攻辰州的第一天,就要为打下老龙头都要付出三四百将卒的伤亡,那接下来的战事还要怎么打?

    更何况林海峥暂时还没有选番兵进入第一拨进攻南坡石寨的阵列,要不然的话,问题可能会更严重。

    郑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将两到三架旋风炮架到他们所控制的高地上,对着南坡石寨的寨门一通猛砸,将那段寨门砸塌,将守寨番兵憋在狭窄的寨子里,那在接下来对寨墙的争夺中,武陵军兵甲精良、战械强大的优势,则能更充分的发挥出来。

    而倘若番兵想要出寨摧毁旋风炮,则要强攻武陵军目前所占据的那处高地,这样武陵军甲卒将能获得居高临下的优势。

    在刀盾相搏的战场之上,双方士气相当,一方占据高地,所能发挥的优势就太大了。

    郑晖此时从林海峥那里接过战场的指挥权,虽然郑晖话里是有征询韩谦、张平的意思,但郑晖作为成熟的统军级将领,这等规模的战斗,哪里需要韩谦、张平多嘴多舌说什么?

    韩谦只是安排人将三架旋风炮的部件准备好运到前阵来,等着郑晖下令便是。

    “兴玄,你亲自率部去守高地!”郑晖知道他要真正赢得武陵军将卒的敬重,郑氏子弟不能不带头去打硬仗。

    袁国维、郑兴玄最初仅率二十余人护卫郑晖入叙州,后续又陆续有三十余郑氏子弟、部曲翻山越岭进入叙州,与郑晖会合,都编入亲卫营。

    郑兴玄乃是黄州刺史郑榆长子,也是亲卫营指挥使,当下选出一队以郑氏子弟、部曲为主要武官的人马,攀爬到架有十二三架床子弩压制寨墙的高地。

    这时候番兵将厚木板当成大盾扛上寨墙,床子弩的作用已经相当有限,但又有角度及距离的限度,无法射到番兵出寨阻拦武陵军直接进攻南坡石寨的坎口。

    三架中型旋风炮的部件运上高地,很快就组装起来,一枚枚逾百斤重的石弹又用绳索栓住车,硬拉到高地。

    上百斤重的石弹,从三百步轰砸过去,哪里是单薄的寨墙、门洞那能够抵挡的?

    三四十枚石弹轰砸上去,包砖寨门很快就连同附近衔接的寨墙坍塌下来。

    南坡寨实在是太弱了。

    守寨的番将心里也很清楚,一旦守军被完全堵死在南坡寨内,百余步见方的南坡寨实在太过狭窄,到时候武陵军在寨前架设更多的投石机,岂非每枚石弹砸过来,他们都要有人死伤?

    趁着西南角的寨门没有完全被砸塌堵死,那番将率领番兵便从寨中杀出,朝架设旋风炮的投石机高地杀去。

    从南坡石寨出来,能供兵力展开的开阔地形太有限,韩谦看两百多番兵从寨子里杀出来,密密麻麻却如黑色潮水般冲击,头皮也是暗暗发麻,这时候也不需要他提醒什么,郑晖下令林海峥再派三支百人队从斜坡下夹攻过去,他从战鼓手手里接过棒槌,“砰砰砰”的擂动激励人心的战鼓,要一举决定北进辰州第一仗的胜负……

第二百七十三章 声东击西

    “洗氏百余年前分出两支出去,进入辰州的这一支,繁衍百年,到洗英这一辈时也才有千余族人,都没能跻身进入辰州大姓之列。不过,洗英其人老谋深算不说,他生有十子,个个皆有蛮力,勇武过人,成年之后,洗英使他们各治一寨,短短数年间,便小寨换中寨,中寨换大寨,就将辰阳县以及溆浦西部的地盘都占了过去,治下番民也扩张到两万余人。守老龙头那人,便是洗英第七子洗射虎,也是洗英十子里勇力最强之人,只是脾气较为暴躁,有时候洗英都拿他没有办法!洗射虎原先乃是鸡鸣寨的寨首,此时洗英亲自坐镇鸡鸣寨,却将洗射虎派来守南坡寨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应该是又闹什么矛盾了吧!”

    洗寻樵指着撕开重围,带着数十番兵往老龙头北坡逃去的那个披甲大汉,跟韩谦介绍辰州洗氏的一些情况。

    韩谦九月就将洗寻樵召到龙牙城,希望与杨再立、向建龙不同的他,能为叙州效力,但洗寻樵心里有着种种故虑。

    特别是他心里并不是十分相信韩家父子是忠于大楚朝廷的,他并不愿助韩家父子割据叙州洗寻樵跟绝大多数的番将酋首不一样,他饱读诗书,更倾向天下有朝一日能一统,而不是一个个霸主诸侯将天下切割得支离破碎。

    待郑晖到叙州之后,一方面洗寻樵确认削藩之事,确认韩家父子确是忠于大楚朝廷的,另一方面也确认朝廷削藩的决心跟投入,他此时即便帮助武陵军,也不可能怎么担心失败后会守清算。

    所以这时候,洗寻樵才将辰州大姓的一些秘闻,说给韩谦知道这是韩谦之前派出斥候,都难以短时间侦察明白的。

    韩谦拿望镜看到孔熙荣从地里爬起来,远远看去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这才专注的听洗寻樵介绍辰州番将的情况。

    那个披甲大汉比孔熙荣还要高出半头,都被郑兴玄、孔熙荣率领百余甲卒缠住,没想到一记重锤将孔熙荣砸翻在地,趁着四周将卒上前抢救孔熙荣,撕开决口率残兵杀出重围。

    韩谦自然是早就安排收集、分析洗英及其十子的情报,但对洗射虎能力拔千斤的传说,他却没有真正的重视,以为那些要么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辞,要么就是辰州洗氏故意放出来震慑其他势力的传言罢了。

    这一刻他才真正为披甲大汉洗射虎、辰州番民称之为射虎将的勇武,深深震惊。

    孔熙荣已经是他们这边屈指可数的勇将了,而洗射虎已经被诸多甲卒缠住有一炷香,肩背腹部还中了七八支,身上的铠甲都差不多被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他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能在气力上绝对压制住孔熙荣!

    这也叫韩谦对辰州番将的勇武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洗英其他几个儿子未必有洗射虎这样的武勇,但哪怕是都达到田城、孔熙荣这样的层次,又能如此悍不畏死的亲领兵将冲锋陷阵,他们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才能攻下鸡鸣寨?

    即便攻下老龙头的南坡石寨,他们都付出上百将卒的伤亡,而鸡鸣寨远非南坡石寨能相提并论。

    鸡鸣寨于龙牙山北坡的位置,与五柳溪分水堰相当,沅江在辰州境内最大的支流辰水便从鸡鸣寨北面穿过去。

    辰阳很早就置县,土客籍民众也很早就对辰水进行治理,栖息繁衍,鸡鸣寨作为其境仅次于辰阳城的第二大城寨,仅寨子里就有数百番户居住。

    由于辰阳城临近沅水,客籍势力相对较强一些,洗氏有心将鸡鸣寨当成主寨发展,这些年仅修筑城墙都不知道投入多少钱粮。

    此时洗英在鸡鸣寨集结两千多番兵,另外在辰水河口、坚固程度不在鸡鸣寨之下的辰阳城里还驻有一千多番兵。

    要是鸡鸣寨及辰阳城里的守兵,都如南坡石寨的番兵这般悍勇,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将这两处要冲之地啃下来?

    看着孔熙荣走回来,韩谦与冯缭走过去看到他胸口的护心镜被砸瘪进一大块,将医师喊过来,确认孔熙荣的胸骨、脏器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他下去休息。

    “强攻鸡鸣寨、辰阳城怕是不行。”冯缭踟蹰的跟韩谦说道。

    韩谦现在看似将兵权交出去,但三千多甲卒是他辛苦经营出来,稍有折损,他都会心痛不已他这时候也更明白有些将领千方百计的保守实力,有时候并非纯粹的畏死怯战,更多的时候实在不舍得这点家底。

    他自然不希望看到郑晖指挥武陵军去强攻鸡鸣寨、辰阳城,但不强攻的话,这仗又该要怎么打?

    此时将南坡寨打下来,番兵残勇逃往鸡鸣寨,郑晖要召集诸将讨论这一仗的得失,那收拾南坡寨,将老龙峡内堆积的杂木乱石清理出去,以便兵马能通过老龙峡进入辰州境内,这是韩谦要管的事情。

    有冯缭、陈济堂、杜君越、赵启等人相助,韩谦并不需要亲自过问这些繁琐的事情,只是他此时不想干扰到郑晖作为主将的指挥权,才有意耗在这边,没有凑到郑晖召集诸将对战事的总结检讨中去。

    天黑之前将老龙峡的通道清理出去,武陵军一部甲卒到老龙峡的北口扎营,一部甲卒入驻到半残的南坡寨,便不用担心番兵夜里敢过来袭营。

    天黑时,韩谦又亲自跑过来检查北口的营寨与哨岗,确认有无破绽,这时候郑晖派人过来请他到南坡寨去。

    南坡寨半边寨墙都被打残了,寨子里不多的吊脚寨也被砸塌七八座,粗略的收拾作为武陵军前沿指挥厅使用,也甚是简陋。

    韩谦走进大厅,田城、高绍、林海峥以及张平、郑兴玄、袁国维等人都已经被郑晖召集过来,行过礼,韩谦就在张平对面的长案后坐下。

    “强攻鸡鸣寨,怕是武陵军将卒难以承受那么惨重的伤亡,我们得要想个计策,将鸡鸣寨里的番兵诱出来!”郑晖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讨论后续的作战计划。

    “郑大人也是知道我与我父亲,为何要请张大人帮忙,引诱四姓大族强袭鹰鱼寨了吧?”韩谦将手摊在长案上,说道,“鸡鸣寨周边的地势,比鹰鱼寨周边还要险,不利铺架战械。所驻的两千多番兵,要是有今日守南坡寨的兵军如此悍勇,怕是将武陵军消耗光,都未必能打下来。鸡鸣寨是实实在在的砖包夯土墙,即便是造大型旋风炮,没有十天半个月,都不要想能打塌一只角。而两千悍勇番兵,也不会乖乖守在城里,坐看我们在寨子外用旋风炮不断的去轰他们!”

    “我们真要老老实实去攻鸡鸣寨,要不想有太大的伤亡,少说也要有一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啃下来,但潭州在武陵县境内集结的兵马,最快却仅需要五六天便能逆沅水抵达辰阳,”郑晖说道,“我在想,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将鸡鸣寨里的番兵引诱出来?只不过我听说洗英这个人老谋深算,韩大人,你有什么妙计,能令番兵中计。”

    “……”韩谦刚要找说辞推掉这事,郑晖笑道,“淅川一战能胜,全赖你设计重挫梁军精锐,而叙州形势能这么快平定下来,也是全凭韩大人奇谋用策。我一板一眼的统领兵将攻城拔寨,或许还行,但现在显然不是一板一眼去攻城拔寨的时候。

    见郑晖说得真诚,韩谦才皱着眉头认真思虑起来。

    韩谦心想洗英十子皆彪勇好战,只要老奸巨滑的洗英不在鸡鸣寨亲自坐镇,而是洗英的某个儿子守鸡鸣寨,还是有可能将鸡鸣寨的守兵引出来在野战中进行歼灭的!

    韩谦想了想,说道:“今日守南坡寨的洗射虎,勇武过人,我是吓了一跳,相信大家印象也极深刻,但他勇武有余,沉稳却是不足,要不然的话,他今日应该主动放弃南坡寨,而不是差点陷我们的围杀之中。倘若洗射虎这次受伤不死,辰州用他为鸡鸣寨的守将,那就容易将番兵诱出来。”

    “话是这么说,应该要怎样才能叫洗英离开鸡鸣寨,而用洗射虎守鸡鸣寨?”张平沉吟着问道。

    “这个可以如此安排:一方面要夸张我们今天这一仗的伤亡,放出风声,说郑大人为射虎将之勇深为震憾,以为鸡鸣寨有射虎将守御,将万夫莫克,辰州用他守南坡石寨这样的小寨,实在是大材小用;另一方面水营也应该要出动,我也会多跟水营配合行动,沿沅水而下,袭击溆浦等地,迫使辰州大姓必须派出足够重要的人物过去坐镇,同时我们这边也分出一部分兵马到东线,让辰州误以为我们要将鸡鸣寨绕过去,降低鸡鸣寨在辰州的重要程度……”韩谦说道。

    “声东而击西,这法值得一试。”郑晖赞道。

    韩谦说道:“洗射虎原本就是鸡鸣寨的守将,多方作用之下,洗英要是还不将守寨之权交给他,他们父子二人多半就要闹翻了。等到洗射虎独守鸡鸣寨时,郑大人率部出老龙峡,绕过鸡鸣寨去攻辰阳城,待攻辰阳城受挫,不得不再撤回老龙峡时,要是洗射虎还能熬住不动手,那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一板一眼的去强攻鸡鸣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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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