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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扬州刺史     民贼txt下载     民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凯旋

    八月十八日,正是出征的良辰吉日,高绍全在昨日就贴出了全军撤出朔州的公告,出人意料的是,善阳百姓虽然不舍王师离开,却并无人来阻拦,他们都知道,就凭现在的王师,是无法抵抗全力而来的契丹军队的,今日的退却,是为了将来收复故土,为了那一日,这些百姓愿意继续等下去。

    高绍全骑在马上,与张田、朱邪高川、黄升等人接受着百姓的送别,听闻王师即将离开,善阳满城空巷,百姓们全都自发的聚到南门送别王师,更有不少百姓抛弃了家业,与大军一起离开。百姓们携着酒菜、干粮,揪着机会就硬塞给士卒,东宫六率不同于其他军队,军纪严明,将官校尉们严厉的斥责士卒,让他们归还百姓的财物,百姓跪在地上道:“将军,你就让他们收下吧,将来我们还等着你们回来。”

    黄升轻轻一叹,对高绍全道:“使君,百姓的一片心意,就让士兵们收下吧。”高绍全点点头,下令道:“已经收下的财物就收下,之后不准再取百姓一物。”

    出了城不过十里,就是大周以前的善阳驿,驿站外早已是士绅云集,看到大军来了,立刻上前请几位将领过来饮一杯水酒,高绍全思索了片刻,不愿冷了士绅的一片心意,与黄升等人一起进了驿站。

    这些士绅皆是善阳城中的大户,很多人都有大周的功名,不过契丹统治的十年间,他们为了保存家族,不得不与契丹合作,为数不少都有契丹的官职,本来,高绍全光复善阳之后,他们无不提心吊胆,害怕会被报复,没想到高绍全依然让他们各有官职,治理善阳,甚至知府都追随高绍全成了东宫六率右长史,他们顿时一颗心放了下来。高绍全统治朔州虽然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然而这就是这些士绅十年来最为舒畅的一个多月,不用给契丹人卑躬屈膝,看着王师在城内巡逻,上级们也无不是慈眉善目,只要做好本职工作,高绍全甚至都没有强迫他们家中部分财产充军用,这是以前他们难以想象的。

    要知道,不管是当年的边军还是契丹人,没有战事尚要他们捐资助军,一旦有了战事就是大出血,朝廷的边军倒还算收敛点,契丹人就更加穷凶极恶了,在屠刀之下,他们又不敢反抗,直到东宫六率进城之后,他们才看到一种完全两样的风气,这样的军队怎能不会有希望?这样的统帅将来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朔州同知杨吉、善阳知县于泉、朔州团练使安平三人带着一众士绅迎了上来,看见高绍全就哗啦啦的跪下了一片,杨吉泣声道:“今日送别使君,不知何日复见王师?我等已然老迈,不知还能再闻汉家威仪!”一番话是真正的发自内心,他们这些人都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很多甚至已是花甲之龄,对于年轻人,也许十年并不算远,对于这些垂垂老矣的老人来说,十年说不定就是天人永隔了,他们都是汉人,又是自小在大周的统治下长大,怎能不怀念当年的汉家王师?十年南望,王师光复,却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他们又要沦为契丹奴仆,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王师收复故土之日!

    一席话说的东宫六率将官们无不落泪,高绍全吸了吸泪水,上前扶起杨吉,低声道:“杨同知放心,终有一日,我必收复大好河山!”杨吉擦了擦眼泪,道:“让使君见笑了,这样的好日子,我这个老朽还在落泪,”他转身道:“来人呀,给众位将士们都满上,今日我等送使君凯旋,将来我等必在朔州城外迎王师复归!”

    一碗碗清冽的美酒端了上来,高绍全接过第一碗,一饮而尽,随即摔碗于地道:“我高绍全今日盟誓,十年之内,必复汉家故土!”“好!”士绅们皆赞了一声,学着那些将士们,同样摔碗于地,道:“高使君且行,我等必在朔州恭候王师复归!”

    喝完了美酒,杨吉又道:“高使君,你们即将远行,现在送什么财物都俗了点,高使君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我等愿将家中杰出子弟赠于使君,使君只管用着,能力不足者大可放到军队里当个大头兵,我等老矣,不能再上阵杀敌,希望我们的子侄能为我们多杀鞑子,多杀贼子!”他拍了拍手,驿站里走出三十多个大多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儿,那些男儿皆是满身甲胄,手按腰间佩剑,见得高绍全,齐齐躬身行了军礼:“我等见过使君!”

    这些子弟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气宇轩昂,很多人都是满面书生气,不过那种自然而生的豪壮之气,却并不为书生气所遮掩,高绍全看向黄升,黄升是最了解朔州的人,也是最了解朔州子弟平时习性,黄升的眼中满是笑意,向高绍全微微颔首,很明显,这些子弟大部分都是不凡的人物,高绍全这才放下心来,道:“怎能辜负尔等的一片心意?”他让黄升为他们一一造册,编入军伍,先在长史佐官做起,待熟悉了军中事务,再由黄升等人举荐,编入各军之中,杨吉等人见得高绍全安排的非常妥当,心里更是坚定这位使君将来必能乘风而起,这样的乱世,他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除了各家子弟外,士绅们又把城中愿意从军追随高绍全的人编为一军,全军万人,武器装备皆由士绅出资配给,铠明甲亮,虽然如今还都是些放下锄头的农民,或者放下家业的小市民,不过那不输于任何军队的豪气,多加训练,未来未必不能练成一支精锐,高绍全见得如此大礼,怎能不欣喜呢?他手中一直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军队少,胜州是地广人稀之地,虽然有着河套的千里沃野,却苦于无人,很多沃野只能任由荒废,他也不敢立刻把流民分散到河套沃野开垦,没有军队保护,流民的生命没有保障,而今,在朔州作战,他大获民心,前来投奔的豪杰义士以万人计,加上这支善阳百姓自己组织的义军,高绍全手中的兵力大增,那么以后经营三边也会有很大的得利。

    高绍全连连感谢,又饮了些酒,才依依不舍的与善阳百姓道别,看着那些依然远远缀着军队的善阳父老,高绍全不禁长长叹息:“这样的百姓,这样的朔州,我怎忍心放弃?”黄升低语道:“今日之放弃,是为了将来,今日放弃朔州,将来我们才能大败契丹,全复故土!”高绍全闻言哈哈大笑道:“黄长史开导,我茅塞顿开!”他一夹马腹,高声吟道:“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近四万大军逶迤西去,渐渐的,善阳城消逝在烟尘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豪气干云的高使君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第六十二章 何去何从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为了掌握更多军队,耶律德渡河之时,带走了相当多的军队,河曲、偏关、保德三镇的军队大部分被一扫而空,漫长的沿河数百里防线只剩下了五千守军,每镇守军尚不及两千人,而剩余的一万五千大军则被耶律德尽数带走。而高绍全此时手中的军队早已不是初抵河东的不足三万人了,加上府州投奔的上万兵马,还有朔州即西京道归附的各路豪杰,他已经有了近七万大军,密密麻麻的大军一眼望不到头,绵延数里,高绍全把军队分成三军,他亲率三万军包围保德,韦宁两万军包围河曲,李权则率其余两万大军围攻偏关。

    这一战是没有悬念的一战,保德与河曲的契丹军甚至抵抗都没有抵抗,就直接开城投降了,唯有偏关抵抗了三日,在李权的绝对优势之下,也很快破城,李权大怒之下,坑杀抵抗的千余契丹残军,至此,从长城偏关到保德两百余里尽数落入高绍全之手,府州与胜州也正式连为一体,若是契丹人有收复三镇之心,则一方面胜州可以就近集结军队防御,或从胜州府谷、麟州等地调兵增援,另一方面,府州也可以迅速出兵保德,入三镇协助抵抗,可以说拿下三镇,让契丹将来投鼠忌器,而府州与胜州互为犄角,同气连枝,防御大大稳固。

    拿下保德、河曲、偏关三镇之后,河东战事就告一段落了,高绍全留下最熟悉三镇的韦宁率领两万人镇守三镇,自己带着五万大军从保德渡河,赶往麟州。

    此时的胜州南部,府谷、麟州、连谷已经承受了耶律德十万大军近两个月的进攻,城墙残破不堪,韩宣组织军民修复府谷城,如今一河相隔的保德已经在朝廷大军控制之下,府谷由边关转变为支援保德的后备军镇,因此修复城墙之余,也开始在黄河上搭建浮桥,黄河水流湍急,又太过宽阔,无法建造石桥,韩宣退而求其次,用舟船相连,建立了一座极为坚固的浮桥,可供骑兵五六骑同时通过,高绍全极为满意,大大褒扬了韩宣一番,这些日子来,府谷城中军民面有菜色,一个多月的围城,人人都是面黄肌瘦,黄升连忙让军队留下大量军粮物资以供日用,韩宣推辞道:“长史,不需要了,契丹之围既解,我军大可自行开垦,也可从麟州拉来军粮。”高绍全笑着说道:“韩将军不要客气,这次出征,我可是大大的发了一笔横财!”韩宣笑着说道:“既然使君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使君这番横扫契丹西京道,着实出了大风头,我老韩看的着实眼馋的紧。”“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高绍全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韩宣的肩说道。

    交接了军粮器械,五万大军不作停留,连夜向麟州行去,麟州离府谷不过百余里,两日功夫,就到了麟州城下,只是,那些熟悉麟州的将士们,当看到麟州之时,怎么也不相信这还是两个多月前的麟州城!城墙足足矮了数尺,无处不是残破,城外契丹人留下的土台箭楼还没有拆毁,横七竖八的立于城外,军民们正在收集箭矢,加固城墙,耶律德已经北上快十日了,这里依然这般景象,可见当日这里的战斗该是何等激烈。

    行军长史汪平在城楼上看到高字帅旗,知道是高绍全凯旋而归,连忙迎出城外,见得高绍全,便抱拳跪倒在地,道:“臣汪平不辱使命,保得麟州、连谷不失!”高绍全上前扶起汪平,细细打量这位老者,五十多岁的汉子经过近两个月的征战,身子依然强健,只是眉目却很是疲劳,高绍全感慨道:“汪长史之功,我铭记于心,只是…不知道损失如何?”

    这一问问得汪平老泪纵横,他颤着嗓音道:“契丹鞑子太凶残了,连日强攻,我军损失惨重,麟州城中将士战死五千余人,教众更是死伤两万余人,不过我们让鞑子也在城外留下了上万具尸体!”“好!”高绍全赞道:“好好厚葬那些将士和教众,苦了你了。”

    迎了高绍全入城,汪平就腾出了长史府,也就是原来明教神使府,高绍全把汪平、拓跋燕二人叫来,打听胜州这些日子来的战事,这两个月来,胜州战事极为惨烈,单是府谷、麟州、连谷等地就战死将士一万五千余人,平民死伤更是超过了三万人,损失直逼五万,不过,他们也给耶律德带来了极大的损耗,契丹人留下的尸体就超过了两万具,加上受伤的,估计不下三万人,最重要的是,多日作战,三城一城未失,虽然一度岌岌可危,却也拖住了十万契丹军无法北上或者南下。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人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黄升赞道:“天下百姓都看着,三边数十万百姓都看着,你们的功绩世人永远不会忘记,我代天下黎民谢过众位将士了!”他深深一鞠,拓跋燕笑道:“这是我等的本职,长史不必多谢!”一番客气之后,高绍全又问起榆林战事,汪平皱眉道:“榆林应该比我们这里更加凶险,韩德臣一心报复,集中了本部三万大军,又纠集了附近部族兵,不下五六万人,而林指挥才不足两万人。”“那榆林尚在我军之手吗?”高绍全皱着眉头又道,虽然榆林若是丢了也可承受,契丹军不可能在榆林留下太多驻军,现在他兵势正盛,全军北上,应可一举拿下榆林,只是毕竟那样损失必然惨重,高绍全私心下还是希望榆林还在林文手中,汪平道:“应该还在林指挥的手上,五日之前,飞鸽传书,林指挥还说榆林尚有上万军队,一时半刻,以榆林的坚固,韩德臣还吃不下来。”

    这个消息是个好消息,林文乃是善守城的将领,有榆林在手,高绍全就可以在城外击溃韩德臣所部,他相信以韩德臣与耶律德的矛盾,与大燕皇帝的关系,耶律德绝对不会帮助韩德臣,甚至很有可能反而坐等韩德臣败北,趁机吞并韩德臣所部,高绍全按下此事不提,又问道:“长孙郎将呢?他不是也在守城?”

    长孙云相不在,不仅长孙云相不见,就连他手下的左千牛卫也不见踪影,高绍全有点奇怪,长孙云相可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将军,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这个问题让汪平的脸色变得奇特了点,他欲言又止,高绍全道:“汪长史只管说来。”汪平道:“长孙云相一直都在麟州,只是五日前,夏州送来急报,说太子殿下车驾被叛军围困绥州,长孙郎将于是和我借兵五千,合万人南下救援太子了。”太子殿下!高绍全一时间表情也有点尴尬,他的二叔高元投降梁王之事他已知晓,这个时候作为梁王兵部尚书高元侄儿的高绍全实在有点尴尬。

    房间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一众文臣武将都看着高绍全,说起来以高绍全如今手中的军队,已不下十万之众,若是有心成就一番霸业,他大可南收关内诸州,吞并河西,虎视关中河洛,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这时候高绍全的决定就很重要了,高元之降已经不是新闻,高元的名声已经被天下世人所唾弃,而作为高元侄儿的高绍全,好在出兵契丹西京道,连番大败契丹,名声尚且还好,不过乱臣贼子之名,心怀鬼胎之说也渐渐有了立脚之地。

    高绍全环视身边的人,轻轻一叹道:“你们以为高元降梁王,我就也会做大逆不道之事吗?”他寒声道:“高元是高元,我是我,他可以做乱臣贼子,我却要扶保大周江山!”

第六十三章 击溃韩德臣

    休整紧紧一日,高绍全就把军队一分为二,他把手中的大部分骑兵和部分精锐士卒近四万人编在一起,连日北上救援榆林,而剩余的军队,除了部分继续驻扎麟州、连谷等城,分出两万余南下绥州救援太子,太子如今手中只有一万余皇城司军,而面对的却是追上他的近五万梁王军,形势极为危急,高绍全让李权连夜南下,而他自己则迅速北上。

    榆林城已被韩德臣围攻了六十五日了,林文每隔一日就在自己的桌案上划一道刻痕,今日数了数,竟已有六十五条刻痕,他轻轻一叹,麟州之围以解,通过麟州来的飞鸽传书他已知晓,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害怕耶律德与韩德臣联手围攻榆林,榆林城中士卒已不足万人,若是十多万军队合围,很难坚持三日,虽然耶律德与韩德臣有矛盾他也知道,只是林文实在不敢确定,直到十日之后,林文才确定,耶律德果然不会帮助韩德臣,很可能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只是,知道了又有多大作用呢?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九日,榆林城中的守军已经不足六千,加上自愿留下来帮助守城的百姓,也不足万人之数了,城破也就在这两三天的功夫了,高绍全当日命他无法守城之时就可想法突围,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有把握冲出重围,只是他知道高绍全肯定在连日向榆林赶路,只有在榆林尽可能的消耗契丹人的有生力量,才能让高绍全更加容易的击溃韩德臣部,守城,守在榆林,才能最大的发挥他这个善守之将的作用。

    “报,契丹人又来攻城了!”亲兵有气无力的道,这些时日来,榆林城中粮食也渐渐出现不济,为了保证守城,林文下令全军上下,从他这个指挥开始,每人一日只吃两餐,每餐只有一个馒头,一把青菜,人人都已是到了面黄肌瘦,只是对契丹人的仇恨,才让他们有力气继续抵抗。休息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林文连铠甲都没有脱,抓起放在桌案上的横刀,他又上了城楼。

    这次进攻,韩德臣也没有保留,耶律德撤军的消息被耶律德阻拦了近半个月,直到今天,他才得到消息,听闻这个消息,韩德臣大惊失色,一边骂着耶律德不顾友军,一边又怕榆林的援军从后方扑来,只有攻陷榆林,他才能凭着榆林城险峻拦住周的援军,因此这一战,他一口气投入了六个千人队,誓死在日落之前要拿下榆林。

    两个多月的攻城,给城内守军带来重大损失的同时,韩德臣也是损兵折将,全军最盛之时有近六万人,而今军队尚不足三万五千人了,投入六个千人队,韩德臣手下第一悍将何炳挥舞着大刀,大声喝道:“弟兄们,汉人没军队了,随我杀入城内,财帛尽取之!”抢劫的宣言让这些强盗们两眼血红,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拿下榆林城那些财货,那些汉家美女,还不是尽他们享用?

    一架架云梯支上城墙,石炮咆哮着把巨石投向城楼,利箭如雨般落在城墙之上,守军稍有大意,就立刻被巨石砸的粉碎,或者被箭矢射成刺猬,林文耐心的与士卒们躲在用巨石垒成的墙后,他不急,他知道待得契丹人开始攀墙之时,这些箭雨、石雨就会停下来。

    果然,约莫过了一刻钟,箭矢、巨石不再袭来,林文当先冲出石墙,大喝一声:“杀鞑子!”数千守军顿时蜂涌而出,迎着那些攀城的其契丹兵射来的箭矢,向城下放箭,几个人合力用木棍把云梯推倒,又有人举着滚石、巨木狠狠的砸下去,而百姓们则向云梯下倒着滚开的油与水,那些滚油、滚水浇在契丹人的身上,无不是皮肉皆焦,契丹人凄厉的嚎叫着,从云梯上直接滚了下去。

    至于城门之处,倒是没有撞车,这不是契丹人不知道用撞车和攻城锤,而是林文早就命人用巨石封死了城门,既绝了契丹人破城门的心,也绝了自己弃城的念头。

    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契丹人又在城下抛下了上千具尸体,腐烂的尸体蚊蝇滋生,时不时有些早已饱胀的肚皮裂开,一阵蚊蝇飞舞,花花绿绿的内脏散了一地,滋生的蛆虫爬的城外皆是,林文是善守城的将领,当然知道这会带来瘟疫,让军队早早准备了大量的石灰,每逢一战结束之后,便把滚开的石灰水倾倒在城下,只是这些日子来,石灰水已经不够了,林文只得省着点,也不去顾及城下的尸体,毕竟都到了最后时刻了,活人都顾不了,谁去顾及那些死尸?

    一个个契丹兵从城上摔下,落在发臭的尸体上,给蚊蝇们又带来了更多的食物,韩德臣目眦欲裂,他看出了城上的守军抵抗已没有过去那么强烈,拔出弯刀喝道:“再上去四个千人队,今日日落之前,无论如何给我拿下榆林!”此前的韩德臣是出于愤怒,欲为侄儿报仇,而今,他虽知道高绍全根本不在城内,不过这些日子来的损失也彻底的激怒了他,他恨不得生啖城内守将的肉。

    连绵不绝的四个千人队又冲了上来,林文看着如蚂蚁般蜂涌而来的敌军,心中微微一叹:恐怕榆林城也只能守六十五天了!韩德臣明显也是知道了耶律德撤军和高绍全北上的消息,现在是最后的殊死一搏了,想到这里,林文反而平静了,淡然一笑,士为知己者死,高绍全就是他的知己,没有高绍全就没有他扬名榆林守城战,更何况文死谏,武死战,作为太子左司御率将士,死在战场上就是最好的奖赏,林文拔出横刀大喝一声道:“众将士,与鞑子拼了!留名千古只在今日!”

    山呼海啸之声从整个榆林城直冲云霄,即使那些杀向榆林的契丹人也不禁脚步顿了顿,他们的脸色都有一丝恐惧,就连素称悍勇的何炳都是脸色变了一变,不过到得此时,已经进退维谷,唯一的生路就是杀光城内的守军,他迅速正容拔出弯刀道:“杀,杀光汉人!”契丹人如同野蛮的野兽般,踏着同袍的尸体,再度攀爬起城墙来,而城上的守军,在吃完最后一份午餐之后,用尽全力的守城,巨石狠狠的砸向契丹人,箭矢也不断的射下城来,就连民夫此时也拼了,有的甚至冲上了契丹人的云梯,与露出大半个身子的契丹人掐在一起,滚下城头,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是真正的勇士。

    “呜呜呜…”就在此时,在契丹大营身后传来了号角之声,号角声不断,甚至越来越多,韩德臣脸色大变,他机械的转过身体,向身后看去,在他的身后,不足五里之外的山丘上,数不尽的骑兵步卒黑压压的遍布整个山头,那号角之声就是催促骑兵迎战的号角,滚滚烟尘中,骑兵如飞一般压了下来,当先一面鲜红如血的大旗上,一个高字若隐若现!

    “榆林城的将士们,我们来了!”援军齐声大喝,林文也看到了那滚滚烟尘中数不尽的骑兵,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的流淌,而攻城的契丹人却是丧了胆魄,纷纷顺着云梯向后退去,有些甚至也不顾两三丈高的城墙,直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林文擦了擦糊了满脸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水,喝道:“追敌!”不用他下命令了,无数士兵顺着契丹人留下的云梯,爬下城楼,向逃命的契丹人追杀过去,此时的契丹人已然奔溃,根本不管不顾身后的追兵,也不管什么方向,只管亡命,身后的榆林守军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追杀着他们,这些日子来,被围困了两个多月,榆林守军实在也是憋的狠了,如今大军合围,契丹军奔溃,还不冲上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第六十四章 定三边

    榆林城外的契丹人彻底没了抵抗之心,两万多周军骑兵只是一冲,整个军阵就完全的崩溃了,韩德臣流着泪爬山战马,与不过千余的亲兵向东逃去,穷追不舍的周军骑兵追了上百里才返回,而此时韩德臣身边的士卒还剩下不足四百,韩德臣看着面色凄然的亲兵,不由老泪纵横,这一战,他是真正的把老本都赔上了,三万五千大军完全奔溃,最后逃出来的能有一半就算苍天可怜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一直追随他的何炳不忍看到自家右相这般伤心,轻声劝慰道:“老丞相莫要苦伤了身体,只要咱们回到京师,陛下重用丞相,定能东山再起!”

    韩德臣摇摇头,长长叹息道:“老何呀,你不懂我们契丹,有军队,有部族才是立足的根本,而今我大败之后,军队损失无数,皇上不会再用我了,即使回去,我最多也只能空留一个头衔…”他的政治生涯算是结束了,韩德臣比谁都清楚,而何炳何尝不知呢?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韩德臣坐在地上半晌又道:“老何,你追随我多年,如今我也倒了,你有机会救另投明主吧,以你的能力大可谋得一份天地。”何炳摇头道:“老丞相此话差矣,我老何追随丞相十余年来,就是条狗也养出了感情,怎敢舍弃丞相呢?”

    “哈哈,忠臣良相,着实可敬!”一个笑声传来,随着还有拍掌的“啪啪”声,韩德臣脸色一变,他怎么会不熟悉这个声音呢?正是那位卖了他的大剔隐、凉王耶律德,耶律德缓缓走进,俯下身子打量着满脸泪水的韩德臣,嘲弄的笑道:“若是韩左相能投降于孤,孤也不介意给你一口饭吃。”“呸!”韩德臣狠狠吐了口唾沫,怒骂道:“无耻小儿,不思忠君爱国,反暗藏不轨之心,妄陛下对你这般重用!”

    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耶律德笑弯了腰,止不住的放声狂笑,他揉着肚子,连泪水都笑了出来:“你…你说的可是萧乾?我的那个好叔叔?老相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啊!”他拍拍手,耶律明押着几个人过来,韩德臣看见这几人脸色大变,耶律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老相爷,可是你的熟人?你可知他们奉了皇上什么命令而来吗?”

    “我不认识,也不知道!”韩德臣扭过头来,不再看那几个人,耶律德又笑了:“你不认识他们,不过这令牌想必你是认识的吧?”他入怀掏出一块象牙令牌,扔在韩德臣身上道:“相爷好好看看,这可是你的丞相印?”

    “呵呵,萧乾好算计啊!把我耶律部分化打击,把我们驱赶到周燕交战之间,用周人削弱我部,”耶律德声音渐渐转冷道:“还远远不仅如此,我这位叔叔竟然还想借右相之手结果了我这个侄儿,这可真是重用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韩德臣是自小熟读儒家经典的,也知道耶律德也是自小受儒家熏陶,反唇相讥道,耶律德脸色转冷道:“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我的父王同样是萧乾的君父,他对我的父王做了什么?”

    “什么?你都知道了?”韩德臣脸色大变,顺口说出了这句话,他突然发现耶律德双瞳猛的一缩,顿知失言,突然喝道:“何炳,快宰了这乱臣贼子!”这时候的耶律德已经身子整个向前,扑到了韩德臣的面前,而身周更无一个侍卫,正是一击必杀之时!然而耶律德却丝毫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是!”何炳拔刀出鞘,看向了耶律德,却猛然转身道:“对不住了老丞相,”话还没有说完,一刀砍在了韩德臣的脖子上,一颗大好的脑袋飞了起来,何炳一把提住韩德臣的首级,也不管那尚未倒下的身体,脖颈处鲜血喷涌,他看着死不瞑目,双眼圆睁,满是不可思议的韩德臣,轻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老相爷,借你的脑袋一用!”

    “哈哈哈哈!”耶律德朗声大笑起来,当日韩德臣让何炳来引诱他出兵即使就失策了,何炳其实早就对韩德臣的不识时务有所怨言,那一日他来王帐诱骗耶律德之时,耶律德就已有意结交,而之后的韩德臣屡屡晕了头脑,大行昏聩之事,也终于让何炳彻底失望,耶律德也趁机收服了这位韩德臣手下第一悍将。

    耶律德看着跪倒在地的何炳高高捧着韩德臣的首级,亲自扶起了何炳,道:“何将军,涅剌部的余部还需你多多费心。”何炳一抱拳道:“王爷只管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至于韩德臣的亲兵,自然是留不得的,更何况这些人早已被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给怔住了,耶律明一挥手,冷冷的道:“射杀,一个不留!”“砰砰砰”,清脆的响弓声,随后又是“噗噗噗”,连续不断的箭矢入肉之声,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再无一个活着的韩德臣亲兵了。

    耶律德满意的笑了笑,双目投向了遥远的天际,在西方,他知道有一个对手在那里等着他,一丝笑容从唇边溢开:“高绍全,来日我再来与你会一会吧!”他转身不再看向西方,现在,在离这里不远的西京道,有着广阔的天地等着他挥洒,现在,还没有到与高绍全兵戎相见之时!

    榆林城外,高绍全现在可无心顾及耶律德,他知道,现在他没时间去关心耶律德,耶律德同样也没时间与自己一战,连日的血战,整整六十五天,榆林已经成了一座鬼魅横行的鬼域,高绍全为了防止瘟疫传播,首先就让全军就地掩埋所有尸体,又把城中的军民先行隔离,防止有何瘟疫扩散,至于榆林城的重建,倒是不急于一时了,此次打退契丹军之后,至少可以让契丹人数年之内不敢西窥。

    林文已经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高绍全搀着已经走不稳的林文,就在刚才最后的征战之时,林文左腿中了一刀,右臂也中了一枪,身上也有好几处剑伤,若非命大,未伤到要害,林文说不定就交代在最后一战了,高绍全搀着他坐在了榆林县衙里,这座县衙在守城之时,大部分的石料都已拆了运到城墙上加固防御了,屋顶也中了好些投石机投来的巨石,根本挡不住风雨了,高绍全有些震惊的看着这面目全非的县衙,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该是怎么样的血战啊!

    气喘吁吁的林文坐在了那个桌案上,高绍全的手摸在桌案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疑惑的问道:“林指挥,这些划痕是什么意思?”他在榆林县衙曾经住过不少时日,对这个刺史桌案很是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伤痕,怎么现在会多出这么多刀刻一般的划痕?林文尴尬的咧咧嘴,笑着说道:“让使君见笑了,末将守城之时,穷极无聊,每日都会划上一道,幸好末将不辱使命,把榆林城完完整整的交给了使君。”

    高绍全沉默了,他默默的看着密如麻的划痕,手指划过,开始一条条的数了起来:“一,二,三…三十四,三十五…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每数一道划痕,高绍全就落下一滴泪水,他知道,这每一道划痕都有无数的忠义之士守城殉难,这不是记述天数,而是在记述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啊!

    整整六十五日守城,两万守军,一万五千民夫,活下来的只剩五千守军和不足两千的民夫,两万八千多条忠魂永远埋骨榆林,而同时,他们也让穷凶极恶的契丹人抛下了超过三万具尸体!城外堆积成山的契丹尸体,就是他们最好的功勋!高绍全忍不住向那桌案上的六十五道划痕,向不知何时已经熟睡的林文深深鞠躬一礼,轻声道:“我代天下黎民,谢过将军了!”他不敢大声,唯恐吵醒了林文。

第一章 河西郡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之干城也!安能文武兼备,出力报效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东宫六率参军高绍全,天平十一年之探花也,忠孝之家,幼承庭训,乃先督师高相国文忠公高卞之三子,英姿俊爽,目光如电,及长,文取探花,德传宇内,契丹扰我三边,尔效汉之卫霍,扬名塞外,振以国威,兹以覃恩,加赠尔为河西郡王,特授尔为三边总督,赐名定周,锡之敕命于戏,威震国贼!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班衣焕彩,紫宸表余庆之光,钦哉!

    敕命,周天平十一年七月初四日,之宝。”

    “郡王爷,快快叩谢圣恩吧。”

    “臣叩谢圣恩,大行皇帝圣恩,臣纵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高绍全重重的连叩三个头,连额头都有些青肿了,这圣旨来的太及时了,一个月前,当他终于完全平定三边,击败契丹人之后,他的威望达到了顶点,但同时,二叔高元投降的消息也渐渐散播开来,关于高绍全他打算坐拥三边,心怀不轨的传言也愈演愈烈,到得近来这些日子来,在很多百姓眼中,他高绍全就完全是个乱臣贼子了!

    百姓是最容易受到谣言的鼓动的,更何况高元的的确是做了梁王的兵部尚书,并且还加爵到了定国公,可谓是位极人臣,他这个侄儿的地位可就尴尬了,论起来高绍全是纯粹的太子一党,不过如今太子岌岌可危,他这个先帝亲封的东宫六率参军身份非常敏感,他的所作所为,迅速就变了味道,有说是为了助梁王夺取兵权,有说是割据一方,称雄宇内,总而言之,百姓们对高绍全已经少了崇拜之情,剩下的大多是鄙视,而这种情绪不仅仅只在民间,也已渐渐扩散到军中,除了那些亲信将领,很多将士看着高绍全总有些异样的色彩。

    好在,先帝的圣旨来了,这是遗诏,更是对高绍全的肯定,李公公传旨完毕,扶起了高绍全,不对,从此,他就是高定周了,和气的道:“先帝对王爷可是寄予厚望啊,定周二字,就是先帝对你的期望,万望王爷不忘先帝之耻,早平叛贼!”高定周双目含泪的道:“臣纵万死亦不敢忘!”

    如今,正是国丧之时,高定周除去一身甲胄,换上素服孝袍,又下令全军为先帝戴孝十日,就连军旗都换成了白底黑字,高定周引着李公公进来榆林刺史衙门,因为朝廷宣旨,高定周已是总督,刺史府就成了总督行辕,代表着一方节帅的铁枪树立在行辕左侧,两杆大旗分立两侧,一曰:钦差总督三边,一曰:河西郡王高。

    进了内室,桂儿换上了女儿装扮,梳着三丫髻,规规矩矩的给李公公行礼道:“不孝女桂儿见过义父。”李公公笑呵呵的搀着桂儿道:“你如今都嫁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女儿家打扮?”桂儿脸色一红,瞪了身边的高定周一眼,那满含幽怨的眼神激得高定周眼皮一跳,连忙道:“义父此言差矣,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义父不亲自主持,我与桂儿怎敢私下结为夫妇?”李公公脑子转了转,自然明白这小儿女之间的情事,也不再掺和,笑着道:“如今尚在国丧,还是不要授人口实为好。”

    桂儿陪着义父坐了半刻,她知道自家公子有很多话要与义父分手,很自觉的退了出去,内室只剩下了李公公与高定周二人,高定周坐在那里,脸色很不好看,想来很久,才颤着声音道:“义父,你可告诉我,我二叔真的降了梁贼?”李公公早知高定周会有这一问,点了点头,高定周的脸色暗了下来,他又说道:“既是降也是不降?”“此话何解?”

    “当日,洛阳被围,破城已成必然,”李公公长叹一声,他似乎又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想到了先帝舍命为国家安排后事,不禁眼眶有点湿润:“形势危急之时,陛下服下红丸,以最后的生机换取时间,又令你二叔假降于梁贼,趁着混乱,太子才能安然逃出京师,而你二叔则留在了京师,待得太子将来复归,他能从中内应。”

    高定周听得这一席话,顿时脸色大解,他不怕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强盛的势力,有多么雄厚的兵力,他怕只怕自己的亲人与自己走向敌对,自从父兄殉国,全家蒙难之后,他的亲人也就剩下二叔一家,若是连二叔都成了自己的敌人,这让他情何以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高定周的脸色又阴郁了下去,现在他担心的是自己的二叔,不说埋伏在梁贼那里凶险万分,一旦有所暴露,必然是祸及三族,只说一向清名甚好,洁身自好的二叔若是听闻那些流言蜚语,他会怎么样呢?高定周不敢想象,也没法想象,这一刻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为二叔洗清罪名,更不能冲动之下,提兵杀向洛阳,为君父复仇。

    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换来一声无奈的长叹,这一刻,他有点恨自己为何势力如此低微,梁王只要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他也无可奈何,高定周揉着酸涩的双目又问道:“义父,如今太子可好?现在何处?”“太子还算安好,”李公公回道:“只是皇次孙在逃难之时夭折了,太子很是神伤,目前太子正与皇太孙在夏州刺史府中暂住,只是太子身份很是敏感,暂时还不敢告于太多人知晓。”

    “恩,义父所言甚是,”高定周思考了片刻又道:“夏州也同样属我三边总督管辖范围,这几天我打算打着巡视夏州的名义去见一见太子,义父以为如何?”“见自然要见,”李公公赞同的微微颔首:“只是切记不能暴露了太子在夏州的消息,梁贼手下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也在寻着太子。”

    今日正是十月初六,良辰吉日,在距离三边数千里之外的京师洛阳,梁王为天平帝戴孝已满三个月了,这些日子来,他打着监国梁王的名义,主持朝廷政务,地方官府有不服者动辄被他安了罪名清洗,经过近三个月的清理,如今从岭南到辽东,从东海到关中,至少表面上都奉之为主了,至于那些本来只是观望的墙头草,见得梁王继位已成大局,更是上表劝进,加上朝中归顺的文武百官上的劝进表,堆积如山。

    梁王笑眯眯的翻看着阿谀奉承的劝进表,很是满意,每看到一份,他就示意内侍宦官在天下州郡图中把劝进之人所在的府州划去,这三天来,他已经看了超过五百本劝进表,而直到现在,桌案上至少还有两百本。

    这种奏章看的多了,也会累,更何况是千篇一律,梁王揉了揉熬的通红的双目,对内侍道:“你们一一翻看吧,切记不能漏了一个州府,也不能放过在奏章中有讽刺孤的人。”他冷冷的看着被他挑选出来放在一边的不过三十多本奏章,这些奏章中言语对他很是不敬,更有甚者直呼叛臣贼子,这样对先帝的忠诚的大臣,梁王绝对没打算放过。

第二章 欲刺

    第二日清晨,熬了一个通宵的宦官抱着天下州府疆域图来到了寝宫,如今梁王虽然已是大周名副其实的皇帝,不过毕竟还没有正式登基,所以还是睡在偏殿里,他这一年来长期生活在军营里,早就习惯了日出而起,因此当宦官报着地图来的时候,梁王已然梳洗完毕,就连那宦官见了也不由心中暗暗佩服,这位王爷虽然是篡逆皇子,不过从勤于政事来看,将来未必不会成为前朝太宗那样的旷世明君。

    疆域图悬挂了起来,梁王走近一看,全国州府大部分都被划去,他还是很满意的,宦官低声禀报道:“启禀殿下,天下州府计五百六十六,县计千四百六十九,加上羁縻州府计八百七十四,上表劝进州府四百四十六,县千一十四,加羁縻州府则为六百二十六也。”梁王满意的点点头,超过七成的州县都已上表,这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是,当他看到西北三边和关中河东等地,乃至河北全都空着,他的眉头再度紧蹙起来:“为何关中三边、河北河东这么多州府都是空白,难道都没有上表劝进?”“未曾。”

    梁王闻言,脸色大变,相对于其他地方,这几个地方的州府才是最重要的,关中自西京留守蓝田侯随他起事,突出潼关之后,地方州府纷纷被官军收复,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之后,他在关中的优势尽失,而河东北部,更是边军所在,加上三边,这三地连在一起,拥有的总兵力在三十万上下,直接威胁朝廷京师所在洛阳,若是关中与河东两面夹击,他辛辛苦苦得来的洛阳大有可能易主,至于河北,梁王的双目更是闪过一丝仇恨,辽东与河北是他早想吞并的两个地方,辽东的边军素称精锐,在高卞训练下,即使强如契丹也不敢轻缨其锋,只是高卞一直是皇帝和太子的人,他根本没有机会,直到高氏父子战死辽东之后,他才有了把触角伸进去的机会。

    没想到如今辽东归顺了,河北却成了硬骨头,“何炯!”梁王从唇边恨恨的吐出两个字来,他怎不知与他作对的是谁,正是左都御史、河北安抚使何炯,这何炯在朝野影响甚大,在河北更是深孚众望,就靠着自身的清名,他就在河北收复了十几个州府,如今河北除了南部之外,几乎皆在何炯手中,兵力不下十五万众!

    “那些地方军镇将官有何表示?”梁王忍着怒火又道,刚才一瞬间的杀机,让那小太监早已吓的丢了魂,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其他都好说,那些将领们也都上了表,只是还是这四个地方的将领毫无表示...”“滚!”梁王大怒,一声怒骂,早已吓破胆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你们想的还不是那个太子吗?我那个好皇兄吗?”梁王的脸孔整个扭曲了,他大喝一声:“传全山来!”

    已经是大周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全山如今春风得意,大都督府掌握天下兵籍,乃是武官中最高,以前一直是靖国公韦震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过韦震殉难,杀了韦震的全山就成了新的大都督,监国紧急传召,全山不敢怠慢,那位梁王殿下只差一步就是九五至尊了,他现在是千万不敢在梁王落了坏印象,好在大都督府同样也在皇宫中,一路小跑的全山,只花了一刻钟就来到了梁王的面前。

    此时的梁王倒是平静了很多,面色不见喜怒,全山大大松了口气,大礼道:“不知殿下传召微臣有何指示?”梁王笑着指着悬在自己身后的天下州府疆域图,道:“全爱卿可知为何这么多州府都已被除名?”“臣不知...”“这些是已归顺孤的州府,不过,”梁王脸色一冷道:“如今天下已在孤之手,你可知为何还有这么多负隅顽抗的鼠辈?”

    “臣不知…”其实全山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世间有墙头草,有倒戈之人,当然也会有对前朝念念不忘之人,只是他不敢说那些人是真正的忠贞之士,梁王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你怎会不知?你当然知道,就因为我那个皇兄在,那位太子殿下在一日,这些叛逆之徒就不会死心!”

    “全山,你给孤办件事!”梁王淡淡的说道,语气虽不强硬,却不容拒绝,全山哗的一下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位殿下要他做什么,弑杀太子啊!他虽然跟着梁王造反,可谓一条道走到黑了,可是弑杀前朝储君的罪名他也不敢承担,更何况梁王和太子说到底都姓郭,这天下还是大周的天下,若是有一天梁王想找替罪羔羊封住天下的悠悠众口,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全山可没有忘记当年刺死高贵乡公的成济的下场!

    “你紧张什么?你的手下多的是,你大可不用做成济,贾充你还做不来吗?”梁王重重一哼,他怎不知道全山所思,又许诺道:“若是办成此事,待孤王坐上那位置,必封你一个郡王当当。”

    这个许诺顿时让全山两眼发亮,他提着脑袋随梁王造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升官晋爵?本来他就是蓝田侯了,这次事成之后,十之**会给个郡公,而今梁王直接许诺郡王之位,这可是超脱于国公的存在,本朝至今,除了那些死后被追封的郡王,活着就成郡王的屈指可数,这一刻,担心全被抛在脑后,跪倒在地道:“臣遵旨,吾皇圣明。”“哈哈哈哈。”这一声吾皇圣明捧得梁王不禁大笑起来,他回过身盯着那些孤立的州府,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只有自己的皇兄一死,这些州府大部分就完全失去了赖以抵抗的根本,到时候还会有多少人还在坚持呢?梁王这一刻突然有点期待那时候的景象。

    在榆林巡视了一番,又布置好军队后,高定周又决定巡视夏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如今高定周不再是一个三边安抚使,而是总督三边的一方大员,本来他无权干涉地方军政,现在他却可以心安理得的巡视自己管辖的各处州府,只是,只有极少数的亲信之人才会知道,这位新上任的三边总督去夏州其实只为见一个人。

    当然不能直接去向夏州府治所在的朔州,那样就会太过刻意了,如今梁王的人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太子的踪迹,若是他突然快速赶往朔方,就无异于告诉梁王的人,夏州有一个大人物!于是在千余护卫陪同下,高定周首先就到了这次巡视的第一站麟州。

第三章 遗诏

    那次惊心动魄的大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虽然麟州城受的伤依然没有完全治愈,不过比高定周初抵麟州之时,已经大大的改观了,城外契丹人遗留下来的箭楼土台,本着不浪费的目的,那些砖石木材也全部被运进了城中加固城墙,而本来堆积如山的腐臭尸体,也被清理一空,然而纵然如此,李公公依然看的目瞪口呆,他指着城墙上那坑坑洼洼的痕迹道:“虽未曾目睹战事之激烈,看这依然让人心寒啊!”高定周轻叹一声道:“李叔说的是啊,埋骨三万人,城外鞑子也死了两万余人!”现在李公公的身份不能暴露,粘着三缕长须的李公公常年习武,本来就没什么太监的娘气,换上一身布袍的他反而更像是一个隐居山林的高士,李公公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进了城之后,行军长史汪平当然又要让出自己的府衙,如今汪平不仅仅只是行军长史,高定周还让他暂领连谷、麟州二县知县,看到高定周与李公公相伴而来,汪平哈哈大笑迎了过来,见到高定周,立刻毕恭毕敬大礼道:“臣行军长史王全见过河西王千岁。”高定周正与李公公有说有笑,听得这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住了,他摆摆手道:“王长史,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啊?”汪平也是一笑道:“礼不可废,如今使君贵为郡王,公众场合,臣可不敢僭越。”高定周无奈的苦笑,倒是身边的李公公奇怪的看了汪平两眼,汪平是曾经的夏州刺史,作为地方大员,他自然是见过他的画像的,虽然画像与本人有些差异,汪平这些日子来形象也有不小改变,李公公依然感觉有点熟悉。

    似乎觉察出什么来,高定周挡住了李公公的视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李叔先请。”李公公是多年混迹皇宫中的人,宫中险恶百倍于官场,他这样精灵的人,怎么看不出其中必有内情,不过他也很知趣,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向汪平拱拱手致了谢意,便与高定周一起进了院子。

    麟州县衙,还是非常简陋的,应该说西北三边地区的县衙大部分都非常简陋,院子里也就十来间厢房,加上两个主卧,一个客厅,再加两个书房而已,一眼就能看个精光,全然没有江南的县衙那种穿花拂柳,小桥流水的韵致,高定周倒是不在意,不过庭院里有一处花圃,花圃边的一处小亭子若隐若现于稀疏参差的竹林间,倒是让他颇为满意,说到底高定周还是个书生,也是个世家子弟,还是喜欢这种闲情雅致。

    李公公也是喜欢这种竹影稀疏的情致,两人结伴走向亭子,只是,亭子里似乎有两个声音,高定周一惊,手缓缓的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而李公公的双手也渐渐并掌如刀,青筋一根根暴了出来,两人同时放轻脚步,小心的接近亭子中的身影。

    “林哥哥,你的伤势还好吗?”一个娇脆的声音如黄莺般清脆,高定周一听就觉得有些熟悉:“林哥哥。你不要害羞吗,给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吗?”另一道身影似乎在极力避开女子的纠缠,那女子顿时恼了,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受伤昏迷的那些天,你身上哪里我没有见到过?有什么好害羞的?”“九娘,你不要胡闹,男女授受不亲!当日…当日我是昏迷…”

    “林弟?九郎?”高定周听得那男子的声音立刻就怔住了,那是自己二叔的第七子高林,“七哥!”一声欢喜的呼声,转而又是一声清脆的惊呼,一道绿色的身影迅速从高定周身边穿过,高定周眼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小姐可不就是当日在朔方被自己放掉的汪九娘吗?

    高定周笑吟吟的打量着脸色泛红的高林,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仁慈,竟然会给自己的小九弟带来了一段美好姻缘,颔首笑道:“林弟好眼光,九娘可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这一句话让高林更是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公公知道高林脸皮薄,摇摇头,只是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也不打扰两个兄弟叙旧。

    “林弟,前几个月,二叔书信上说你去浙江淳安做了知县,怎么又到了万里迢迢的胜州这苦寒之地呢?”高定周坐了下来,先接受了弟弟见兄长之礼,也不再笑话高林,淡淡的问道,高林长叹一声:“七哥,你可知我父亲…”高定周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那你为何?”高林双瞳蓦的睁大,他的父亲高元杀臣逼君,投降叛贼已是天下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了,以自己对兄长的了解,高定周绝对会对高元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

    坐在一边的李公公笑了笑道:“高九郎,你看看我是何人?”高林一怔,他之前一直只与高定周叙旧,却忘了身边这个喝凉茶的老头,直到老头提醒,才细细打量,虽然有所修饰,不过李公公在他家也不算陌生之人,高林惊讶的大声道:“李…”高定周见得自己这个冲动的弟弟就要说出李公公的身份,迅速用手掩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公公身份不得泄露,关乎殿下安危!”高林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既是李叔在此,小弟我也明白了,”高林低声一叹道:“当日洛阳被围,我闻听后,不禁五内俱焚,再也无心处理政务,组织了义军前去勤王,只是梁王兵大,我不过两千多人,一触即溃,不过好在对于洛阳我很是熟悉,混进城内还是比较容易的,”高林流着泪水道:“没多久,陛下…父亲考虑先帝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就安排我进了金吾卫做了小校尉,随时照顾先帝,更是为了一纸遗诏!”

    “遗诏?”高定周与李公公两人皆是目光一凝,高林小心的从自己贴身小衣里撕开一道夹层,又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卷薄薄的黄绫,展开也不过半尺见方,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字,李公公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禁大哭起来,那字迹他是认识的,这大半辈子陪着天平帝,对于先帝的字迹早已熟悉,高定周缓缓展开那纸遗诏,字迹很是潦草,却并不难认,很明显当时先帝一定是在万分悲愤,又是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写下的,字字血泪,第一行就是讨梁贼诏四个大字。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今年届五旬,在位凡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护佑,朕御极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尚有一时之太平,然天下崩坏,梁贼之罪也!纵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三千余年,未有不孝如梁贼者,以臣弑君,以子逆父,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唯皇长子淳,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天下子民共扶太子,不忘君父之仇,共诛叛逆之贼,朕无憾矣,钦此。

    一滴滴泪水落下,混在了血字之中,这是先帝最后的反抗,也是先帝留给大周最后的希望,高定周唯恐泪水模糊了字迹,连忙小心擦开,细细的叠好,他这时候才知道为何高林周身到处是伤,很多伤痕就连他看了都是触目惊心,单是脖子上那一道刀疤,只要力道稍微大点,他这个九弟恐怕就身首异处了。

    “先帝让我交给太子或者七哥,然而太子自绥州战后,就不知身在何处,好在七哥倒是威声大振,小弟本想星夜赶往榆林,没想到体力不支,晕倒在连谷城外,若非王小姐相救,七哥怕是见不到我了…”高林一想到这几个月来翻山越岭,同时还要避开山贼土匪,还有梁王士兵的追杀,就不禁一阵后怕,高定周轻轻的安抚自己的弟弟道:“林弟,你放心,这份遗诏,我一定亲自交给太子殿下,将来这遗诏一出,梁贼必身败名裂,林弟,你就是中兴大周的首功之臣!”

    高林害羞的笑了笑,他还只是个刚到十八岁的孩子,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总会多些稚嫩的表情,尴尬的摸摸发烫的脸蛋道:“七哥,小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其实相对于什么功劳,我更希望爹娘兄嫂们能平平安安…”想起受困于洛阳的亲人,高林一脸黯然,轻叹道:“我真的很担心父母兄嫂…”

第四章 托孤

    高定周闻得此言,也是一阵黯然,高元深陷洛阳,凶险不用多说,然而他却无可奈何,长长叹息一声,高定周低声说道:“九郎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保得高家平安。”高林点点头,他知道,现在高定周根本没法去救自己的家人,露出一丝笑容道:“七哥,小弟还没有恭喜你,总督三边,河西郡王,还得先帝赐名,七哥,小弟现在可要尊称你一声河西王殿下了。”高定周摆摆手道:“林弟就别笑话我了。”

    “王爷,王爷!”高定周正与高林一述别情的时候,汪平闯了进来,脸色万分焦急,高林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这是汪九娘的父亲,他脸色微红,倒是高定周脸色一紧,汪平这一生经历过多少事?寻常的事恐怕早就看淡了,这般焦急的汪平,他还是很少看到,面色冷峻,高定周道:“王长史有何事如此紧急?”

    “不好了,王爷,”汪平都来不及喘匀气,急道:“夏州急报,太子太孙遇袭,太孙当时就不行了,太子殿下…也是危急万分!”“什么?”高定周大惊,站直了身体,而李公公在听得太子太孙遇袭之时,就已惊得晕了过去,“西京留守程济时来报,具体情况,臣也不是很清楚。”

    高定周一脸焦急,太子太孙对于他们名正言顺的抵抗梁王实在太重要了,太子是一国储君,也是国本所在,正统所在,太子一旦身亡,他们抵抗的就不是叛贼梁王,而是大周朝廷了,他们就是叛贼了,容不得细想,高定周立刻就出了麟州城,带着李公公与高林一道南下了。

    千余骑兵飞驰电掣,一人三骑,中途也不休息,兵士体力不支,就留在原地等待大军补给,仅仅两天,一路不合眼的高定周等人就从麟州赶到了夏州府治所在的朔方城了,两天两夜,连跑了五六百里,不仅马累,人也个个熬红了眼,高定周已经全无风度翩翩的贵介公子形象,不修边幅的他,胡渣都出来了,一身白袍也灰蒙蒙的,他已经非常累了,连续两天两夜不吃不睡,高定周却没有时间休息一刻,留下大队骑兵在城外扎营,自己与高林、李公公三人赶去了朔方府衙。

    程济时等候多时,也同样是熬得两眼通红,看见高定周了,急急的上前:“河西王,你可算来了!”“殿下状况如何?”高定周脚不停步,随着程济时一路走向内堂,“很不妙,”程济时叹息一声道:“殿下身中三箭,虽不在要害,却淬了剧毒,现在完全是靠着信念才能撑着。”

    一路上,仆人行走匆匆忙忙,一股浓烈的药味在鼻端久久散不去,穿过雕栏玉砌的长廊,来到一处厢房,几人同时放缓了脚步,隔着门,一阵阵**声就已不绝于耳,高定周一听就知道是太子殿下,声音若有若无,有气无力,明显已是危在旦夕,程济时上前轻轻敲门,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可是程将军?河西王来了吗?”“殿下,河西王来了…”带着哭腔,程济时低声道,“那让他稍候片刻,孤仪容不整…”

    约莫半刻,房门开了半扇,高定周与高林、李公公三人结伴入内,一阵浓重的药味呛的高定周一阵咳嗽,房间中的熏香混着药味,真的很不好闻,屋内烧着好几个碳盆,炭火旺盛,整个室内如同盛夏,而大周的储君,太子殿下却遍体生寒,整个身子都裹着厚厚的毛毯,高定周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这位太子很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双唇干裂,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全无一年之前,初见时的风度翩翩。

    “显宗可是太热了些?要不你开了门吧,透透气也是好的。”太子还是和以前一般善解人意,他看出了几人都很不适应室内过高的温度,和蔼的说道,“殿下!”高定周听得这句,不禁心里大痛,跪倒在地,俯身痛哭起来,李公公与高林也是默默垂泪,“显宗,你现在可是河西王了,不要这般小儿女情态,”太子笑了笑,只是唇角的笑容还没散去,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遮着嘴的帕子,瞬间就被血色浸透,他无奈的展看帕子,看了看上面暗红色的血,放在一边又道:“人皆有一死,孤何能例外?”

    “殿下,臣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殿下啊!”太子微微摆手,道:“孤强撑着一口气等显宗回来,可是有重事相托,显宗不得妄自菲薄!”太子明显已经没什么气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半晌,才细声的说道:“显宗,孤死之后,孤之子还需你多多照拂。”高定周闻言一怔,太子有三子,幼子尚小,洛阳城破之时,无法带出宫来,现在想必已是凶多吉少,次子在从洛阳到夏州一路奔波中染了风寒病重而亡,唯有长子,也就是皇太孙,只是之前的消息明明说是太孙已死,太子哪里还有儿子?一丝悲凉,从高定周的眼中散开,太子想必是到了临死之时,已经有了幻象。

    卧榻之后的屏风,程济时牵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出来,那孩童眼中含泪,肿胀的如同两颗桃子,程济时轻声道:“当日,太子太孙进了夏州,臣怕有刺客,乃把太孙与太子分开,以我自己的幼子充作太孙…”说到这里,一代虎将虎目含泪,那个儿子是他的老来子,平生最是娇惯,且程济时也就两子,长子没于辽东,而今他老程家算是绝后了…

    “程将军,是孤对不住你…”程济时闻言立刻跪倒在地,道:“为人臣者,当以忠孝为重,太孙,国之本也,臣子死而无憾!”一句话没有说完,程济时就已是哭倒在地,让人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咳咳…”太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唇角又是流下一道黑血,高定周见了也不觉心中大痛,连声说道:“殿下,你好好休息吧!臣会一直守在殿下身边…”太子摆摆手道:“孤时间不多了…”

    “河西王,孤之子尚年幼,孤欲以后事托之!”太子此言已是托孤之言,高定周闻言,立刻跪正身子,大礼拜道:“臣愿效武乡侯,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孤不愿你做武乡侯,”太子微微摇头道:“孤不仅托幼子于你,更托付天下于你!”

    托付天下?跪在一边的程济时、李公公、高林无不大惊失色,就连高定周都一时忘了怎么回话,完全呆怔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话,太子自然知道他们为何震惊,从一国储君口中说出托付天下之言,已无异于传位于高定周了,然而高定周不是太子的兄弟,也不是皇帝的儿子,甚至连亲戚都谈不上,从未见过一国之主传位于异姓,也无怪乎不仅程济时等人目瞪口呆,就连高定周都是完全呆滞了。

    “天下自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孤死之后,大周国本顿失,孤子尚幼,无以继之,唯高卿允文允武,望你再建盛世,我朝治下的百姓,太苦了!”太子流着泪道:“从洛阳一路到夏州,其间数千里,关中繁华之地,河洛繁盛之地,今尽为丘墟!孤观之心酸啊!”

    “殿下!”高定周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下如今的大乱,百姓无路可活,其中与朝廷不无关系,“让我一口气说完!”太子忍着心口的一阵阵痛,说道:“这口气泄了,孤也活不成了!”

    “河西王,梁王此人,鼠目寸光,未有军功,与前朝太宗不可相比,弑君杀父,残害兄弟,绝非明君,天下若在此人之手,我华夏必无宁日,唯有你,雄踞三边,窥视河东关中,得天下形胜,未必不可为也!”太子的脸色开始放光,似乎精神好了很多,只是高定周明白,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若有一日,你建制,孤为孤子孙求一个周王的世袭,别让孤不得血食!”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太子的视线投在高定周的身上,他殷殷期盼的眼神让高定周无处遁形,只得点头。

    看见高定周点头,太子似乎放心了很多,他慈爱的看向自己的儿子,皇太孙郭汶,拍拍儿子肩膀道:“吾儿,河西王以后就是你的二叔,以后定要以叔父之礼待之。”郭汶糊着满脸的泪水,呐呐的走到高定周的面前,含糊的喊了声:“二叔…”一声二叔叫完,郭汶就抱着高定周的胳膊大哭起来,他虽然还年幼,然而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没有了,是父亲?还是?郭汶现在还不懂,只是大声哭泣着发泄。

    太子的唇边溢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整个身子也放平躺在了卧榻上,看着那渐渐黯淡的光泽,轻轻的叹了一声:“孤不能再建盛世,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天平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大周世宗太子郭淳薨于朔方府衙,时年年仅三十四,永平四年乃追赠为悼仁太子。

第五章 劝进

    太子之死,让天下形势大变,首先出现变化的就是关中之地,关中各州府纷纷倒向梁王,西京也完全重新落入梁王之手,可以说本来持观望状态的州府郡县大部皆已落入梁王之手,而随后,太子太孙为马贼所杀的消息又向大周各地传播开来,河北何炯控制的州府也大多出现了动摇。

    梁王满意的看着一个个被除去名的州府,剩余的州府越来越少,太子太孙之死,对于那些心怀国本的人,无疑是最重的打击,失去国本支持,那些顽固不化的臣子或者弃官远走,或者以死殉国,而摇摆不定者,则大部分投降了梁王,如今十分天下,他已有其九了,满意的一笑,梁王知道,接下来是时候表演三推三让,勉为其难的坐上他早已垂涎已久的位置了。

    十一月初六日,御史台的御史们首先上表劝进,在朝堂上,那些御史痛哭流涕,激昂呈词,请求监国殿下早登大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也急需梁王殿下混一寰宇,监国梁王当朝表示,先帝新丧,皇兄又蒙难,内心悲苦万分,实不忍在此之时承继大统。

    隔了仅仅两日,十一月初八日,洛阳士绅在百官鼓动下,再次聚集在宫门之外,跪地求监国早继大位,已安民心,所上的万民表,单是落了签名的士绅就有上千人,监国梁王睹之双目含泪,来到宫门之外,亲自晓谕百姓,自己德薄才疏,不敢承此大统,也无力治理天下,清君侧本为剿除奸邪,奸邪既已除,愿为摄政,待皇孙长成再交还大政。

    又过了四天,十一月十二日,正是钦天监测算的大吉之利,这一日正是朝会之日,只是当日早朝,文武百官无一人入朝,把不过两岁多的新帝郭奢一人扔在了空荡荡的朝堂中,若非乳母一直哄着,怕是当即就要哭了。满朝文武齐聚应天门外,跪求监国早登大位,以安民心,国无君则国危,高元跪在文官之首,而全山则跪在武官之首,两人互相之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交流,若非劝进梁王这样的从龙之功,这两人甚至见面都不会打招呼。

    这也正常,如今作为文官之首的高元是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内阁大学士倒是还好,关键就在于这个兵部尚书,兵部掌握天下军队调动大权、兵器监造大权,乃至军官考核之权,本就是分大都督府之权,更何况高元这个兵部尚书可是硬气的很,手握左右卫、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和左骁卫七个天子亲军,论起兵权来,甚至可以与全山可以相较长短,作为武将之首的全山自然是大不服气;而高元同样也很是讨厌这个蓝田侯,这位新任大都督总是想插手地方兵权乃至地方官吏任免,手伸的太长,高元已经暗暗起了警惕之心。

    梁王继位之后全山最高也只能封公,一个武官,在朝武官,控制地方兵权,控制地方官吏任免,他想干什么?高元其实已经有了三分数,如今朝廷之乱还只是换个皇帝,若是万一让全山掌握地方兵权,那很可能就是又一次群雄逐鹿,虽然太子太孙皆已死,然而仅仅只为了如今已有大乱之相的天下多保几天平安,他也绝对不能让这个蓝田侯插足地方。

    心不合,面上也不合的高元与全山远远的相隔了五六丈跪着,这也导致了文官与武官队伍泾渭分明,中间始终空着三四丈的距离,可供宫人行走,倒是无形间方便了宫人。

    文武百官齐聚应天门外,上表劝进,梁王翻着小太监送来的劝进表,终于满意的笑了,这三推三让乃是称帝所必须的过程,如今放眼天下,除了他梁王以外,谁敢履大位?梁王合起高元的奏折道:“你去传话给百官公卿们,孤德薄才疏,本不敢承此大任,然新帝尚幼冲,国有内忧外患,倾覆之危,非长君无以治天下,故孤勉为其难,且暂摄君位,待太子遗孤长成,再行禅让。”

    谁都知道所谓禅让不过是说辞而已,太子太孙之死,虽然报的是马贼所杀,但实际天下何人不知储君之死与梁王脱不开干系?太子遗孤能否长成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更别说所谓禅让帝位,只是如今储君已无,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只剩下这位梁王,无论心里是否支持,也只能违心的支持。内阁几位阁老很快写好了继位诏书,上呈梁王,梁王略看了看,也很是满意,用印,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用监国之宝,轻轻的抚摸了几下那印章,梁王感叹道:“没想到,对这监国之宝还有了感情。”

    之后就是忙着准备新皇登基的仪式了,虽然准备仓促,却也不能马虎,到得十二月六日,正是钦天监选好的良辰吉日,一大早,梁王身着监国服饰祭拜天地,又在太庙祭祀历代先皇,随后就回到宫中,换上皇帝袍服,来到乾元殿接受群臣恭贺,梁王郭胜正式成为大周第十一位帝王,坐在皇位上的新帝俯视着群臣,他第一次有了坐拥天下的满足。

    虽然之前他就是大周实际的皇帝,然而,作为监国的郭胜只能立在小皇帝身侧,接受朝臣跪拜,而今日,他坐在御座上,群臣山呼万岁,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朝中的文武百官在经历了天平末的动荡不安的争嫡之战后,也由衷的希望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继承大宝,如今岌岌可危的大周,已经实在经不起动荡了。

    接下来就是读新帝登基诏书了,这诏书一向是由内阁首辅来读的,不过如今内阁首辅杨辉不过是前朝小小的礼部侍郎,年龄不过四十而已,若不是看在他出身弘农杨氏,新帝拉拢世家的需要,杨辉甚至都不可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因此可以肯定的是,这登基诏书,绝对不会由杨辉来念,此时,念诏书的那人无疑就确立了在新帝心中的地位,几乎同时,不论文武都看向了全山。

    全山可以说是新帝夺位最大的功臣,作为前朝的蓝田侯,西京留守,权位也是位高权重,只是此刻的全山脸色铁青,全无半点高兴,所有文武皆是怔了一怔,武将的脸色也迅速沉了下去,而文官却渐渐眉飞色舞起来。

    果然,文官之首的几位阁臣中,高元从众人间走了出来,无悲无喜的脸色中,古井不波,所有人心中都是了然,高元无论是地位还是功劳,在一众文武中可以说完全不亚于全山,而在前朝的地位,甚至还是远远高于全山的,由他来主持登基大典,其实是真正的实至名归,而让文官们更加高兴的是,新帝的这一举动,可见新帝虽由武力夺取天下,却是还是首重文教的,毕竟马上得天下安能马上治之?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皇帝臣胜,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朕惟中国之君,自李唐运既终,四代更迭,天命我朝太祖于邺都,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迄今已百有四十六年,太宗高宗承天命,遂并四海,天下升平,民安田里,英代二宗之后,皇位屡更,天下纷扰,海内土疆,逆贼四起,即先帝继位,历十一年,天下遂稍平,朕继先帝之余烈,实天命也。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帝,以主黔黎。

    勉循众请,于天平十一年十二月初六日告祭天地于邙山之阳,继皇帝位于南郊,建元章平,恭旨太庙,追先帝为明宗,大赦天下,免河南河北山东税赋三年,立先太子淳三子奢为太子。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高定周轻轻叹息一声,合起了手中的诏书,梁王郭胜现在是章平帝了,无论愿与不愿,他都失去了名义,闭上了双目,他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接下来,他需要好好考虑该何去何从了。

    程济时也是默默不发一言,可以说自从太子临终托孤之后,这位先帝任命的西京留守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定周了,大周乃郭家的周,而高定周却是姓高,本为异姓,为何太孙尚存之时,太子却想着由高定周来继承大周的天下?高家的王朝还是大周吗?对大周向来忠心耿耿的程济时很是茫然,他理解太子托孤于河西王,却难以理解太子不愿高定周去做武乡侯。

    “程留守,我们…”高定周轻叹一声,他也知道程济时的尴尬之处,主动说道:“只要太孙是有为之君,我愿做武乡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程济时不敢相信的看着高定周,高定周无奈的笑了笑道:“先不说太子托孤之事,就目前的局势于我等也很是不利啊!”

    一幅天下形势图展开,不支持新帝的州府寥寥无几,只剩下何炯控制的几个州县和夏州三边等地而已,高定周担忧的看着河北中部那寥寥无几的几个州县,何炯形势很是危急,他的身后就是支持新帝的辽东军,而自己的几个州县也是态度暧昧,而南方,就是重振势力的流贼小曹操平三郎,可以说,何炯是三面受敌,至于自己的三边,倒是相对安全点,毕竟夏州与关内有天险相隔,整个三边连为一体,河东之地也有态度暧昧的韦申等人。

    程济时越看越是惊心,郭胜继位之后,太子薨逝,天下州府已经没有了主心骨,纷纷倒向新帝,从实力对比上来看,他们已经势单力孤了,高定周道:“目前,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梁贼受流贼牵制,暂时无力全力平定各地,只要抓住机会,我们厉兵秣马,等待时机,还有一战之力。”“可否联系何部堂?”“不可能,”高定周轻叹一声道:“何部堂算是我半个恩师,哪怕有一点机会,我也会全力去救,而今何部堂三面环敌,我与他相隔何止千里,先不说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即使冲破千难万险杀过去,时间也根本来不及。”

    “亮出太孙身份。号令天下有志之士共同反抗梁贼?”“不可,太孙身份一旦亮明,梁贼必全力来攻,以我们如今的势力根本无法抵挡。”高定周果断的摇头,太孙的确是一面很好的大旗,但现在绝对不是亮出这面大旗的好时机,新帝继位之后,天下兵马供其调动,一旦亮出太孙,必全力来攻,如今整个三边数千里地只有十多万士卒,如何抗击天下百万之师?

    “且容我好好思量。”高定周闭上了双目,不再说话。

    章平元年的正月,山东几个月来难得的平静又被打破了,刘轨第一个打出了为先帝复仇,自称故周忠臣,自封汉王,四出兵攻掠州府,一些本来就对新帝心怀不满的州府纷纷开城门迎刘轨,一时间,刘轨大军攻破河南,兵威之盛,直指河洛京畿之地,乾元殿中,章平帝雷霆大怒,下令全山率军二十万镇压,封全山为东平郡王,这段时间被冷落的全山脸色好看了许多,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很倚仗他的。

    形势危急,全山迅速领兵东进,到得正月末,与刘轨军对峙于淮河,淮河北岸是刘轨的四十万大军,淮河南岸就是全山所部二十万大军,两军对峙,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同时,在三边的高定周也动了,同样的打出为先帝太子太孙复仇的大旗,十五万大军南下,号称三十万众,一时间关内诸州府大震,河北的何炯也看到了机会,集兵十万,号称二十万,并力西向,这三支军队一时搅得天下纷乱。

    一份份告急送到御案上,郭胜紧紧的蹙着双眉,这一个月来,他殚精竭虑,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为自己称帝铺垫好道路,除去了障碍,只是没想到,继位还不到一个月,关中河北河南山东皆起兵戈,而今他要面对的是近七十万反叛军队,一时间,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找谁去平叛?全山已被他指派去淮河对抗刘轨,河北有辽东军在,其实也翻不出大的浪花,关键就是三边的高定周等人,三边本是朝廷驻军防御契丹的重要地区,本来就有边军五六万人,皆为精锐,而高定周去年奉命安抚三边,又重建东宫六率,把三十万流民安抚,训练了大量流民为军,如今,虽然出兵仅仅十五万,其实只要高定周决意全力进军关中,甚至再拉出十多万大军来也不算难事。

    而今郭胜手中的军队却远远不足与之三面开战,在军力方面,他的确坐拥天下,优势明显,然而防范契丹的边军不能轻调,辽东各军被山东河北所隔,远水难救近火,而他手中唯一的精锐又被全山带走,淮南劲卒也为流贼所隔,如今京中虽然有三十余万大军,关中也有十多万大军,然而却无真正的名将。

    名将倒是有一人,就是如今的阁老,兵部尚书高元,只是高元与高定周同样出自广陵高氏,还是叔侄两,若是高元一旦起了异心,那么关中不为他所有,以两人之能征善战,郭胜可没忘了得陇望蜀的典故。虽然高元多次表明心迹,不过郭胜作为皇帝,本能的还是对自己这位老师很不放心。

第七章 请战

    “陛下,高阁老求见。”“哦?”郭胜抬起眼皮,看了看宫人,思索了片刻道:“让他进来吧,朕正好也有点事要与阁老相商。”

    “师相,你可来了!”高元缓缓的走进殿中,郭胜就迎了上去,高元连忙叩首道:“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师相不必多礼,赐坐。”无论是虚情还是真心,高元还是有些感动的,这位新帝对他也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郭胜继位以来,从各个方面来看,也绝非无作为的暴虐之君,勤于政事,如果说有什么不足,唯一不足怕就是太过心急了点,分兵镇压各地流贼,却忘了祸起萧墙。

    虽然是篡位之君,高元在心中还是不得不承认,相对于平庸之君,郭胜的确是有不少新的气象。其实自从太子太孙死后,高元也已绝了颠覆新帝的愿望了,毕竟如今能继位的也只剩下郭胜一人,好在郭胜还是姓郭,还是大周的江山,虽然有点对不住先帝,不过相信先帝也不希望自己不得血食吧?这次他来面圣,其实也是主动的放弃了曾经的打算,全力辅佐这位皇帝中兴大周,至于身后名,高元倒是没有在意。

    “师相年纪大了,可要注意身体,不要操劳过度了。”“谢陛下,”高元也没有太谦让,坐了下来,直入主题道:“陛下,老臣请命征讨我那不孝侄儿。”

    这么直接的请命倒是让郭胜愣了愣,其实放眼朝中,如今能领兵出征的名将,高元无疑是第一人选,不过高元与高定周是叔侄,每每想到此处,郭胜都会无奈的弃之不用,然而形势危急,其实这次高元不主动来见的话,郭胜也会点将高元的:“阁老可想清楚了?那人可是阁老您的亲侄子?”

    “战场之上无叔侄,”高元斩钉截铁的道:“陛下大可放心,老臣绝不会手下留情。”他抬起双眼,真挚的看着郭胜,缓缓的说道:“其实老臣本来只是伪降于陛下,这也是先帝的旨意,然而如今天下纷扰,先太子已薨,只有陛下才能力挽狂澜,老臣愿辅佐陛下。”高元起身跪倒在地,深深的伏在玉阶上,郭胜静静的看着高元,此时他的心里波涛汹涌,他其实一直都有点怀疑高元献城的本意,只是实在没有料到先帝竟然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这一刻郭胜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先帝的儿子,为何父皇却如此偏心?他这一刻丝毫没有想起,天平帝以前对他的宠爱,更没有想起自己如何夺得帝位,闭着眼思考了片刻,郭胜再度睁开双目道:“阁老,朕相信你,阁老需要多少军队可破贼?”

    “五万,五万足矣,”高元挺直了身子,这一刻,一代名将的荣耀重新回到他的身上:“高定周虽有十五万军,然则其腹内空虚,若有五万精兵,老臣可保破敌!”“阁老不能大意。”“陛下,老臣并没有大意,”高元道:“以关内州府之坚固,高定周绝非短时间内能陷之,师老兵疲之际,以五万精兵,可一战而定!”他斟酌了一番又道:“军队太多反而不妙,兵精而速,贵在用兵之奇。”

    “好,”郭胜颔首笑道:“那就托付于师相了,朕给你十万精兵,待师相凯旋之日,朕必出京百里相迎,”他想了想又道:“若有可能,朕也不愿杀你侄儿,若他迷途知返,朕也大可为文忠公留下一条血脉。”“老臣,谢过陛下!”高元含着泪,恭恭敬敬的给郭胜行了大礼,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谢这位皇帝了,其实他请命出征,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就是想在阵前有机会放过自己侄儿一条性命,如今皇帝金口玉言,亲口说出赦免二字,他怎能不感激涕零呢?

    萧关,关中屏障四塞之一,乃是入关中必取之地,取萧关南下,则陇右尽收,而西京长安也会暴露于兵锋之下,因此高定周此番南下讨逆,最关键就在萧关得失,这些天来,他一路破州县,袭取银绥庆延四州,迅速南下,却被堵在了萧关之下,萧关驻军万余,高定周十万大军围困,却不得寸进,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峰就是萧关的天然屏障。

    军帐中,高定周一筹莫展,沙盘上矗立的萧关几乎就是不可破的天堑,如今长孙云相攻丹州,李权攻灵州,程济时围怀安,除了灵州进展顺利之外,皆陷入僵局,当然这也是高定周有意为之,萧关是重中之重,攻破萧关,则关中门户大开,程济时与长孙云相等人的数万大军不过是牵制之用,只是,如何才能攻破萧关?

    此次起兵,高定周最理想莫过于速下关中,全取河西之地,与河洛郭胜鼎足而立,然后得陇望蜀,下巴蜀定江南,则天下三分有其二,而次之则是掌握关中战守的主动权,让朝廷军队无法轻易突破他的防线,最下则是打怕朝廷军队,无论如何给他和三边赢得数年发展时间,因此无论如何,萧关一战他必须打出他的威名,只是现在困于险关之下,高定周不由坐立难安。

    “报!”埋在沙盘之上的高定周抬起头来,和气的一笑道:“有何事?”那亲兵躬身一礼,道:“长孙将军八百里加急来报。”高定周点点头,接过急报来。

    兵部尚书、夏国公、内阁大学士高元加西京总督,领兵十万入潼关。很简短的一句,却让高定周脸色变了几变,他早料到郭胜绝对会用名将来,也做好了一战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他的二叔高元!高元领兵就代表着高元对于郭胜的态度。

    暂时作为参军的高林见得自己的兄长脸色大变,问道:“七哥怎么了?”高定周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信交给了高林,高林只是看了一眼就呆住了,他也明白自己父亲亲自领兵代表着什么,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高元,以后就是我等的死敌了…”高定周轻轻一叹,拍了拍高林颤抖的双肩道:“林弟,你…你若是要离开,为兄绝不阻拦。”

    抽泣了一会的高林摇摆着身子跪地道:“七哥,林弟耻为乱臣贼子之子,七哥放心,我高林绝不会背弃先帝的遗诏。”“好!”高定周扶起自己的弟弟,细细打量,才发现自己这个幼弟其实已经长大了,不由开口赞道:“我广陵高氏又出了一个忠义之人!”

第八章 洛交

    过了潼关之后,高元就一直阴着一张脸,这些天来,他的心情很是反复,皇上是真正的信任他,给了他整整十万精兵,然而他面对的却是自己的侄儿,乃至自己的儿子,乱臣贼子的名声算是彻底的落实了,他高元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他的苦衷谁又知道?大周经不住折腾了,太子一死,那皇位之争就已结束了,现在唯有迅速平靖四方,才能让大周恢复元气。

    闭上眼,骑在马上的高元叹了口气,星夜兼程对于他这样已年近花甲的老臣实在是一种折磨,揉着自己的老腰,高元也感觉到自己大不如前了,只是,此战必须出奇迅速,容不得耽搁,三天前,他就进潼关,进入了关中,而今不过三天时间,已经行了近三百里,到达了西京的奉先县。“阁老,可要休息?”副帅木安轻声问道,他看出来高元很累了,高元微微摇头道:“继续前进,斥候可回来了?”“还没…”

    声音刚落,数骑从黑夜中迅速奔来,前军戒备,那当先骑士道:“我乃前军斥候!”高元闻言,身子一震,虎目圆睁,再无之前的萎靡不振:“快,让他们过来!”“启禀阁老,我等不辱使命,已探得贼之动向。”

    高定周三路进军,主力十万人围攻萧关,试图取得关中西大门,李权三万军攻灵州,平定后方,丹州则有长孙云相三万军,而庆州则是程济时两万军围攻怀安,高元召集众将商议接下来的进军。看着关中地形图,高元微微摇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侄儿已经是一个眼光独到的将领了,无论丹州还是庆州都是佯攻,唯有萧关才是主攻之地,萧关一破,则关内州县顿时暴露于兵锋之下,到时候关内那些本就对新帝不满的州郡一旦倒戈相向,则关中必危。

    “阁老,萧关不能失啊!”左金吾卫大将军、怀安侯沈连坐不住,跃起身子道:“萧关乃关中门户,一旦失守,则贼不可当!”很多将领都点头称是,萧关的重要他们都明白,只要高定周横下一条心,一旦拿下萧关,则即使尽丧三边之地,他们也能据守关中,朝廷不可能跨过关中,不断向三边增兵南下,可以说拿下关中,则高定周实则就是掌握了整个关中三边之地,汉世祖的得陇望蜀他们可没有忘记。

    沉吟了许久的高元,睁开了双目,视线如闪电般落在了萧关:“萧关有多少兵马?守将是谁?”“驻军万二千人,守将独孤宏。”几乎是出于本能,副帅木安应道,“独孤宏?可是当年在青海仅以五千人力撼十余万吐蕃兵,未曾让吐蕃党项沙陀连为一体的独孤宏?”“是!”“好,那我就放心了,”高元微微点头道:“传我军令,西京留守军万五千人增援萧关,调拨两万骑与我汇合,三日之内,必须全有州。”“阁老!”沈连目次欲裂,大声抗议道,高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冷冷的扫了一众愤愤不平的将领,正声道:“我知道,你们大部分都是关中之人,我更知道你沈连是原州人,不过国战是国战,私情是私情,高贼拥兵十万围攻萧关,你们急,我更急,然而羽翼不除,何以灭贼?”

    “秦兵自古耐苦战,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你们是将,是军人,首先要为大周考虑,先国后家,”高元寒气逼人的道:“全军北上,断高定周左臂,违令者,杀无赦!”

    几乎在同时,萧关大营中的高定周也连番下令,灵州李权部迅速向他集结,而长孙云相也放弃丹州,与程济时靠拢,之后同样向他集结,集中全部兵力猛攻萧关,放弃三边防御,破萧关,取关中,断高元十万大军的退路!如今三边已是鸡肋,不如夺取关中沃野千里,全有关中数百万生灵,则南下取巴蜀,下江南,郭胜即使赢了三边之战,失去的将是整个江山。

    这是时间的赛跑,长孙云相在获悉高元率领大军入关之后,就没有接到命令,放弃丹州,向州奔袭而去,拿下州,则大事可定,他让两万步卒加速行军,而他自己则带着近万骑兵杀向州,一路上,他不敢稍有歇息,短短三天,他的一万骑兵就跨过了洛水,越过无数高山险阻,杀到了洛交城下。

    州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洛交城门紧闭,守军早已等候多时,长孙云相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弃了攻城,他知道时间晚了,以骑兵攻城无异于自杀,更何况据他所知,洛交城中守军应该不下万人,他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朱邪望月现在成了千牛卫的都尉,他是第一次离开叔父朱邪高川,还未曾独自领军的他也知道洛交不下,则他们进退两难,脸色有些发白的问道:“将军,怎么办?”长孙云相咬了咬唇道:“你回去与步卒会师,与程济时合兵一处,向河西王靠拢,我…”他双目决绝的望向南方道:“我去拖住高元老贼的大军!”

    十万大军啊!且都是精锐,拖住十万大军那无疑就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朱邪望月一脸倔强的道:“大将军,末将愿往!”长孙云相淡淡一笑,拍拍朱邪望月的肩膀道:“你还年轻,战场还不属于你,将来有的是机会。”不待朱邪望月答应,长孙云相就大笑一声,纵马南向,道:“众将士,随我杀贼!”

    长孙云相带走了六千骑兵,朱邪望月痴痴的看着南方渐渐散去的烟尘,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虽然成为长孙云相的部将不过数月,他对这位四十多的将军非常尊敬,因为朱邪高川的缘故,长孙云相总会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随行教他行军作战的道理,也不管他懂不懂,最后总是一句,再多的书本不如上战场杀敌,名将之所以为名将,就是靠无数人头垒起来的。

    如父如师,又像忘年之交,朱邪望月怎能不感谢这位左千牛卫中郎将呢?不过这时候不是感伤的时候,不能浪费长孙云相与六千将士用生命争取的时间,他狠狠的吸了吸鼻子,转身道:“全军北上,去庆州!”

    “现在到哪里了?”高元骑在马上,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早就习惯了骑着马睡觉了,天色微明,他缓缓睁开双目,还有点不习惯初升的阳光,“到洛川了。”木安道,“嗯,全军停下吧,准备防御。”高元点点头,沉思片刻道,木安不敢有所违令,连忙下令,毕竟高元之前杀气腾腾的说过违令者杀无赦,他虽然也是个侯爷,也算南征北战多年,难得的名将,不过放在这位深得皇帝看重的老相爷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木安疑惑重重,之前要星夜兼程的是这位阁老,如今离洛交不过五十里之处,他却下令全军防御,防谁?关中过了坊州之后就多为荒凉之地,州也是同样,虽然还赶不上三边的百余里不见村落,不过放眼望去,整个平原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实在荒凉的紧!

第九章 出手

    不对,木安猛然警醒,关中之北荒凉归荒凉,但也不应该这般没有人烟,甚至连虫兽都难见,这样的寂静太过不寻常了,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有大军杀来,人不敢近,虫兽也会自然的选择避开!

    高元冷冷的看着北方,喃喃低语道:“可是急了?想拖住我的脚步?你觉得我会只出一步棋吗?”他不再看向北方,手背到身后道:“埋锅造饭,让将士门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来也苦了他们了。”

    长孙云相的六千骑兵就埋伏在距高元大营数里之外的树林里,只等高元数万大军通过此处,突然发难,应可以搅得中军大乱,幸运的话,甚至可以上演当年李密袭杀张须陀的大海寺之战,然而透过稀疏的枝叶,长孙云相却看到了高元大军停住了脚步,就地扎营,他身边的副将李宏小声嘀咕道:“将军,高元也不过如此吗?军情紧急还这般谨慎…”长孙云相也深深的蹙眉寻思,片刻后问道:“当年陈州军围困右威卫之时,高元大军如何行动?”“未救右威卫,反攻陈州,一举端了陈州,绝了陈州军的后路。”李宏当时作为党项军一部也参与了那次进攻陈州之战,对于高元这一战略还是大为佩服的。

    长孙云相自然也知道陈州之战,他更知道当年高元如何平定三边,当年作为千牛卫郎将他也参与了镇压党项沙陀之乱,高元一向喜欢用奇,同时又擅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奇正相辅,绝非等闲之辈,而今高元率数万骑兵截断他的大军与庆州程济时的联系,正符合他的用奇,然而,数万大军作为奇兵,是否太过浪费了点?长孙云相眉头一皱,顿感不妙,道:“坏了,高元用奇定不在此处!”一语至此,冷汗大出,长孙云相差不多已经猜出高元的战略了,夏州庆州才是高元必取之地,而州是可取亦可不取,高元这些军队只是为了拖住他的主力大军。

    如何是好?放弃袭击高元主力,则高元可以以泰山压顶之势取州,彻底隔断他的三万大军与程济时部联系,若是不放弃,则高元必取庆夏二州,同样的完成分割高定周十余万大军的联系,两害相权取其轻,长孙云相思索了片刻道:“全军放弃偷袭高元部,立刻北返,与程留守合兵!”

    一声令下,六千骑兵立刻整装待发,远在数里之外的高元只是看了看树林间飞鸟惊飞,就已经明白了长孙云相的打算,他向木安说道:“敌军欲退,你等立刻领军追击,不必尽杀之,疲累敌军即可。”“若!”木安应诺道,随后与五千骑兵翻身上马,向不远处长孙云相埋伏的树林奔去。

    “报,梁贼动了!”“全军出动还是?”长孙云相回头一看,一线黑压压的骑兵向树林奔来,数量不下数千,而同时,高元的大军却依然稳固,李宏瞧了一眼,翻身上马道:“长孙将军,末将为你断后!”不需要长孙云相下命令,同时有千余骑士翻身上马,迎着杀来的木安军反击过去。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长孙云相也立刻率领剩余数千骑兵脱离战团,一路北上,现在能早一刻会师,他就多一分主动。

    木安看着从树林里冲来的黑压压的骑兵,脸上丝毫没有波澜,冷静的下令道:“放箭,射杀之。”这个命令下达之时,木安脸色极为平静,其实心里早已如刀绞般疼痛,这些与他们兵戈相向的勇士,与他一样都是大周的勇士啊!曾经他们曾经一起为大周流过血,曾经一起杀过鞑子,而今,只因为一个争位之争,却要兵戈相见,这次三边之战,不知有多少勇士会长眠在千秋家国梦中…

    他不恨高定周,高定周是忠臣,忠于先帝之臣,奉天讨逆,为先帝复仇,从来都不应该被指责,他更不会去恨皇帝,恨高元,皇帝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剿灭反叛是每一个皇帝都会做的事,而高元呢,他不过是忠于皇帝,忠于大周而已,亲手绞杀自己兄长的唯一遗孤,相信他比谁都难受,要怪就怪这贼老天,这样的时代,这样的身不由己…

    万箭齐发,虽然有护甲和盾牌的抵挡,依然有无数勇士一个接着一个的落马,木安闭了闭眼,忍住眼中的酸涩,抽出横刀喝道:“追亡逐北!”

    一千人只是拖住了半个时辰,然而这半个时辰已经是得天之幸了,长孙云相不敢向后看去,他知道李宏此战有死无生,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一个个被杀,更不想做一个逃兵,然而他却没有办法,紧紧咬着双唇,血水流了下来却也毫无所觉。

    在怀安的程济时同样也是焦躁不安,战事渐渐不利,坐困愁城的他也预感到战局不利,这些日子来,围攻怀安虽然只是佯攻,他也损失了近五千人,如今大军尚凑不足两万人,而且军中更是已经五日不见北方运来的军粮,程济时隐隐察觉到了夏州可能有变,“大将军,运粮队回来了。”亲兵进了军帐道,程济时闻言大喜,这次派出的运粮队已经五日了,本来三日就能往返,如今多耗了两天,也许只是沿途战事不断吧。

    “运回了多少粮食?”程济时一边穿戴好战甲,一边走出军帐,还不时问向身边的亲兵,“…”亲兵没有回答,程济时心里咯噔一下,定住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亲兵,又问道:“到底运来了多少军粮?”“一粒军粮都没运来,”亲兵嗫嚅着双唇颤抖着嗓子道:“夏州军开城迎高元军,我们的运粮队见势不妙,立刻返回,幸保得人马不失。”

    只觉得脑袋一阵嗡鸣,程济时眼前一黑,差点就栽倒在地,左右亲兵见状,连忙扶住程济时,程济时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向运粮队走去,虽然未能完成押送军粮的任务,不过他们也算不辱使命,他程济时也必须去安抚士兵,更何况运粮队没有运回一粒军粮的事是绝对压不住了,夏州之失也成必然,他必须安抚好士兵。

第十章 怀安兵变

    运粮队的士卒皆是满脸黯然,而身周更是聚集了大量的将士,相对于军粮未曾运来,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夏州之失,夏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夏州之失就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而更重要的是,夏州还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故乡,随程济时伐庆州的军队大部分就是夏州军,很多人的家族都在夏州生活了上百年,怎能不军心思动?

    程济时只是环顾了一眼周围的将士就知道军心已乱,无数将士们在低声抽泣,高元这一招是真正的釜底抽薪,运粮队的指挥陈安跪倒在地,低声哭泣着说道:“大将军,末将无能,未能…”程济时上前扶起陈安道:“此次运粮未成,非你之过…”一句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他一把推开陈安,一柄匕首深深的扎入了他的左胸,只剩刀柄露在外,可见这一刀插的有多狠。

    血迅速的染红了银白色的铠甲,程济时唇边也开始溢出鲜血,他指着陈安,颤抖着想说什么,力气却被迅速的一丝丝抽干,一丝苦笑闪过他的唇边,白色的披风也渐渐染上了鲜红,程济时把腰间的长剑插在地上,靠着意志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只是眼中的生机渐渐的散去,身体也渐渐的冰冷。

    陈安一着得手,不用程济时推开,就赶忙避入军中,他很害怕程济时临死发难,以自己粗浅的功夫,根本不是程济时的对手。一切都在刀光火石之间发生,忠于程济时的左骁卫将士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主帅身死,怒吼之声,从片刻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响起,五百多左骁卫将士拔出了刀剑,冲了过来,这一刻他们只想抢回自家主帅的尸体,“全部射杀!”一丝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从运粮队中传来,一队队手持短弩的士兵走出,机械的上弦,射击,噗噗噗的弩箭入肉之声,只是短短的一刻钟,五百多左骁卫将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夏州军也是个个满面愕然,只在短时间内,先是主将被杀,后是主将心腹皆被射杀,他们不自禁的向后退,生怕这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声音会再下令射杀他们。

    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是一个不过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一身文官的袍子,却是代表着四五品高官的绯色袍子,而腰间悬挂的金鱼袋更是三品高官才会有的,三十出头,就能穿绯佩金,可见此人的不一般,那官员走出人群,扫视了一眼身周的将士,缓声道:“我乃新任夏州刺史全忠道,奉陛下诏令抚平三边,尔等速降,不得抵抗,陛下圣明,必宽恕尔等之罪。”

    刀剑之下,弓弩之下,又有谁敢反抗呢?更何况主帅已死,夏州已失,高定周覆灭怕也只在转瞬,不如早早投了明主,一个人带头,将士们就纷纷跪倒在地,接受朝廷招抚。

    一切处理完毕,陈安一脸谄媚的凑了过来:“使君,这些乱臣贼子如何处理?”他的手指着虽已死去多时,却依然昂立的程济时,还有那一地倒在血泊中的左骁卫将士,全忠道狠狠的瞪了陈安一眼,随后又黯然的看了看程济时,低语道:“他们都曾为我大周浴血沙场,虽然是各为其主…好好厚葬吧,我也会亲自祭奠他们。”陈安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脸讪讪然,不过也不敢得罪这位刺史,要知道全忠道可是全山的亲侄子啊!

    当夏州失陷,庆州兵变的消息传来之时,高定周整个人都呆愣了许久,一丝泪水从眼眶中滑落,程济时的死让他有物伤其类之感,同样是忠贞之臣,却不得善终,他也开始反思此战他的布置有多少失误,分兵齐进谈不上失误,不过比高元慢了一步却是不可饶恕的,而对夏州的忽视更是最大的失误,不过现在也无暇再去反思自己到底犯了多少错误,高元绝对不会给他喘息之机,对于自己这位叔叔他还是非常了解,一旦得势,必然是连出杀手,绝对不会遗留一点机会给他。

    翻看地形图,高定周用手指度量着高元与自己的距离,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了丹州,那里长孙云相到底如何,已经快半个月没有消息传来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长孙云相绝对没有投降朝廷,数万大军还在浴血苦战,高定周目光看了许久,终是转向了他处,丹州之军已成孤军,三面包围,根本无法突围,如今唯有尽量保存实力而已,他的视线落在了灵州,这个李权刚刚平定的西套重镇。

    灵州横贯南北,地方千里,南临陇右之地,与关中有萧关天险,东接盐宥二州,与夏州隔有大漠,而向北,则与尚在高定周手中的前后二套相连,他用手在夏州轻轻画了一个圈,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把夏州牢牢的掌控在三面包围之中,随后,高定周又看向了西方,那陆沉百年的河西之地。

    双目一丝奇异的光芒闪现,他高定周可是先帝亲封的河西王,为何不做个名副其实的河西王呢?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狠狠的给高元一击,让高元知道自己也是不可轻侮的,也让朝廷对他也有三分忌惮,给自己赢得更多时间来收拾旧山河。

    想至此,高定周取出几张宣纸来,奋笔疾书,他需要更多的盟友,而最好的盟友莫过于在淮河与全山对峙的刘轨,他打算再借用这位曾经的刘百户,如今的汉王,每一个字落下,高定周就知道必然会搅得整个中原大乱,但这时候为了自己的生存,他顾不得了,他努力回忆中原各州县兵力部署和军将能力,高元以前是兵部尚书,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只是无意,高定周依然记下了很多州郡的兵力部署,现在他打算把其中一些告诉刘轨,让刘轨如有神助。

    厚厚的六七页信纸小心折好,密封完毕,高定周找来自己最为亲信的贴身侍卫道:“你去一趟淮水,把这封信给汉王刘轨,若是事不谐,毁信,且决不可透漏一言。”那贴身侍卫乃是高定周的家臣,闻言双手接过信来,揣入怀中,点点头道:“主公放心,臣必将此信亲手交予刘轨,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第十一章 对饮

    高元出手如电,高定周也开始行动了,首先就是放弃围攻萧关,十万大军开拔灵州,同时去信丹州,让长孙云相退向胜州,在胜州,有长史汪平的数万教众,有数十万感激他的流民,再加上态度暧昧的韦申和河东三镇,高定周还是有几分把握确保即使有十万大军,他的二叔依然无可奈何。

    长孙云相在绥德被高元的军队追上了,一路血战之后,他的军队已经还剩两万余人了,在夏州失陷消息传来之后,长孙云相就已经绝了前往庆州的打算,他收缩兵力向北撤退,准备退保银州只是没想到只是到了绥州境内,他就被高元五万大军追上。

    整整五万朝廷精锐,而自己这边则是连连苦战之后的两万多疲兵,一丝绝望从长孙云相的心中升起,好在他们如今还有地利优势,在绥德河水北岸,他陈军扎营,朝廷的军队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家阁老有请将军一晤。”刚刚检查了军营之后的长孙云相才脱下战袍,高元就派人相邀,长孙云相好奇的打量高元的亲兵道:“两军相争,一方主帅请敌方主帅相见,莫不是你们阁老想做一次商君?不过某不是公子昂。”那秦兵不卑不亢的道:“阁老说了,相见地点由将军选择,只不过想见见老友而已,请将军莫要多虑。”“好,待我考虑清楚之后,再告诉你。”长孙云相也不想和这个小兵计较,反身进来军帐,那高元的亲兵倒也是知情识趣,闻言也没多说,只是到一边休息去了。

    “将军,你可不能堕入那老贼的奸计。”朱邪望月凑了上来道,长孙云相狠狠的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少年一眼道:“高元乃名臣良将,又是河西王二叔,有些话不能说,也不可说,”看着焉了的 朱邪望月又放缓语气道:“高元非奸臣,而是为了大周,再说,既是让我安排见面地点,我又有何惧?”

    朱邪望月恢复了生气,道:“将军,要不我埋伏些人…”“荒唐,他人待我以诚,我怎可欺之以诈?”长孙云相摇了摇头道:“不如大方点,就放在河岸边上,我也想问问高元,为何要亲自领兵…”

    既是高元相邀,这酒席自然就是高元准备了,战时酒菜并不丰盛,也就简简单单的四五道菜,一壶西北常见的汾酒,拍开红泥,就一阵淡淡的香气,高元与长孙云相两人都十分大胆,仅仅各带来三四个护卫而已,似乎他们不是敌人,而只是故人相逢,送别故友远去而已。

    高元与长孙云相的确是故人,可以说,长孙云相的升迁与高元息息相关,不同于广陵高氏,曾经的关陇士族长孙氏到得本朝早已衰弱,长孙云相为了振兴家业,投身军旅,只是府兵又岂是那么容易升迁的?十年过去,他只不过升到一个小小的队正,而那些高位显职向来只属于世家子弟,直到三边党项沙陀之乱,高元选拔军中精锐,凭借着在三边的军功,他才迅速升迁,不过十余年,已是朝廷天子亲军左千牛卫的中郎将了。应该说,放在文官里,高元就是长孙云相的座师。

    只是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兵戎相见…

    “老帅近来身体可安康?”长孙云相有些神情复杂的看了高元片刻,拱手一礼道,“亭之,何必和我这么客气呢?你我相识又不是一年了。”他摆摆手示意长孙云相坐下,长孙云相摸了摸鼻子,似乎是一个受了教训的小孩一般,高元探过身子来,给他斟满了一杯酒道:“十余日前,埋伏在洛口的可是你?”“正是。”“哈哈,不枉我一番教导,”高元非常高兴,大笑道:“若非我早有准备,估计你就能跳出这绝境了。”“这还多亏老帅教导有方。”一句话说完,长孙云相顿觉尴尬,高元倒是不介意,呵呵一笑。

    酒过三巡,高元脸色微微有些红润,目光迷离,颤巍巍的道:“遥想当年,你我诛平叛逆,天下扬名,而今…我们成了生死相搏的对手呢?”

    “老帅,你忘了先帝吗?”长孙云相轻轻一叹,高元摇了摇头,他何尝忘了先帝呢?先帝与他名为君臣,其实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更像是知交好友,当年为了辅助先帝,他不惜做刽子手,杀的京城血雨腥风,为了先帝,他半生戎马,平三边,整理军务,剿灭乱匪,其实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书生,一个喜欢风花雪月,喜欢吟诗作对的书生,只因为为了先帝,高元抛弃了太多太多。

    然而,他只是为了先帝吗?当然不是,高元没有野心,他的野心是重建当年万国来朝、四夷宾服的大周,先帝死时,以太子太孙相托,若是太子尚存,他必会拼尽全力辅佐太子登基,然而,如今太子已死,大周的唯一希望就在章平新帝一人之身,他鞠躬尽瘁为了什么?也就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而已…

    “亭之,大周经不起折腾了,百姓也经不起战乱了…”高元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举兵我能理解,无非为了大周江山不落入叛逆之手,你们是忠贞之臣,然而你们可否思量,与天下相比,一人一帝何等微不足道?”长孙云相沉默了一会,他知道高元此番请他相饮,目的也就在于此,一杯苦酒下肚,辛辣刺激的他眼眶微微发红:“老帅,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们只是无用的反抗,然而,给我选择,我也只会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一句话说完,又是一杯烈酒下肚:“老帅,你不用相劝,此战无论结局如何,我长孙云相绝不会乞怜!”

    这一席话说的高元满面涨红,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反过来不就是说他是贪生怕死的三姓家奴吗?一丝怒气从胸腔中升起,想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愕然了许久,终是把怒气压了下去,轻轻一叹道:“好吧,我不阻拦你的选择,若有机会,也请亭之带句话给我那侄儿:死者已矣,活者为重,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三思之,陛下…新帝那边我会劝说的。”

    已经转过身子的长孙云相身子一僵,背对着他的高元没有发现,就在那句话说出之后,长孙云相的目中闪烁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今日之后,我不会留情,亭之,珍重。”长孙云相背对着高元点了点头,此刻他心里波涛汹涌,也没有心思再与高元多作纠缠了。

    其实,长孙云相的确忠于先帝,忠于太子,然而太子死后,大周国本已绝,而太子亲口说出托付江山于高定周之时,长孙云相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要做忠贞之臣,却不是大周的忠臣,而是自己的主公的忠臣!高定周今日统有三边,将来裂土建制也未尝不可能,到时候,他长孙云相就是新朝的从龙之臣,开国之功,何轻何重,他长孙云相心里想的可是非常清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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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贼介绍:
北有契丹,中原流贼,周之将倾 高绍全本内阁宰辅之遗孤,江浙之解元,生逢乱世,命不由己,父兄之死,夺嫡之争,本想为一世能臣的他,走上一条不同于寻常簪缨公子之路,为贼 然而,到底谁是贼?是那些官逼民反的流民,还是朝堂的高官显爵?乱世来临,生不由己,随波逐流,还是开创新的盛世? 天下皆为贼,吾本书生,奈何亦从贼!民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