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取善阳
契丹军出了善阳城才不过三个时辰,天色微微方亮之时,一队契丹军皮青脸肿的逃了回来,他们的战马遍体鳞伤,五百多契丹勇士各个都有伤,很多人身上还有箭矢随着战马的起伏不断摇晃,看着颇为渗人。
五百多契丹人满面都是凄惶之色,到得善阳城下,那些人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疯狂的拍着城门,为首的更是大声嚷嚷着:“快点给老子们开门,老子命差点就交代了,你们这些兔崽子睡的倒是实沉。”
黄升一夜没有合眼,直到破晓,才迷迷糊糊的躺倒,没想到才合眼半个时辰不到,管家就又唤醒了他,揉着酸涩的双眼,黄升连官袍都没换上,只披了件长袍就上了城楼,看着城下军容不整的契丹人,他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萧指挥呢?”黄升不顾城下骂声一片的契丹人,大声问道,死再多的契丹人也赶不上一个皇族的战死,他最担心的就是萧卞出什么意外,人群中,一个人在两个亲兵的扶持下来到了城门下,有气无力的吼道:“老黄,快给老子开门,老子我差点就丢了命。”
火把照耀下,黄升认出了萧卞,也放下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虽然五千契丹人逃回来的不过五百人,不过城中还有数千军,想必守城问题不大,黄升向左右道:“快给指挥使大人开城门。”现在大部分契丹人都在城外,剩余不过千余人,城上守城的都是汉军团练,平时契丹人耀武扬威,这一刻看到他们的凄惨景象,心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不过他们可不敢得罪了契丹老爷们,立刻放下吊桥,缓缓的打开了城门。
城外契丹军蜂涌入城,城门才开了一个丈余的口子,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契丹勇士就挤着身子,想方设法的进城,看样子这一战的确是打的惨极了,他们一边奋力的挤着身子,一边大声嚷嚷着:“快点开门,南人已经追过来了!”
他们的确没有说假话,在城外不过数里,一支点着火把的长龙缓缓的向善阳逼来,只从火光判断,这支军队就应不少于万人,黄升双目圆睁,紧紧的盯着不断逼来的长龙,这一刻他心死了,城中军队的战斗力到底怎么样,他是最为清楚不过的,一万大军攻城,有几分胜算,他全然不敢计算。
奋力打开城门的汉军团练也惊呆了,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周王师攻打善阳,一时间竟忘了冲进城的契丹勇士。
那些契丹勇士们冲进了城之后,就翻身上了战马,一个呼哨,一面大大的府州大旗亮出,马背上的骑士大声喊着:“王师入城,收复朔州,有敢反抗者,杀无赦!”他们分作两路,一路向城楼冲去,抢夺城门的控制权,一路放火烧着城门附近的阻隔物,这一刻,汉军团练才总算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契丹人没错,不过不是大燕的契丹军,而是大周的契丹直!
反应过来的汉军第一时间不是抵抗,而是丢下武器四散逃命,即使有几个试图反抗的,也被那些骑士一一射杀,整个善阳城城门完全失守了!城外的长龙也突然加快了速度,城楼上的黄升也终于看清了,那条长龙并非常见的大周步卒,而是完完全全的骑兵队。
城门已失,数里的路程对于极速奔来的骑兵来说,不过片刻功夫,很快就有上千骑兵通过大开的城门,杀进了善阳城,黄升闭了闭眼,身边团练将领们坐立不安,黄升再度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扬声道:“放下武器,迎接王师吧!”
不过一个时辰,善阳城就完全落在了高绍全的手中,就连尚在睡梦中的契丹军都已被完全控制,高绍全在城中骚乱平息之后,与张田一道进了城,黄升当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高绍全,只是伏在地上道:“万死罪臣黄升见过将军!”这一刻,他还以为高绍全是府州的边军将领。
高绍全翻身下马,走到黄升面前,道:“你本是善阳县令,有守土之责,然鞑子南侵,你竟献城以降,你可知罪?”黄升不敢抬头,喃喃道:“罪臣知罪。”高绍全点点头:“既知罪,那就先下你入狱。”一声令下,几个亲兵剥去黄升长袍,押了下去,一众官吏未免兔死狐悲,战战兢兢,高绍全倒是不为己甚,和气的道:“身在乱世,身不由己,我也不怪罪于你等,你们都起来吧,接下来朔州之事还需你等多多担待。”
有了这句保证,这些官吏才总算放下了心,起了身之后,才发现这个将军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样子,甚至还未到蓄须之龄,心中不由暗赞一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次日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的善阳百姓才发现在善阳飘扬了十年的契丹旗帜已经被周字代替,很多汉家儿郎见得秋毫无犯的王师,不由自主的流下了泪水,朔州沦陷不过十年,大部分百姓还是念着大周的好,虽然周的官吏当然同样欺压百姓,然而在大周,他们可以自豪的说自己是汉家儿郎,而在契丹统治的十年,他们敢怒不敢言,即使受了欺压,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的诅咒,南望王师十年有余,很多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哭着道:“不想有生之年复见王师!”
朔州知府衙门,现在已经成了高绍全的行辕,累了一夜之后,他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起身,一份份捷报传来,让他食欲大增,连吃了两碗米饭,才一份份看着捷报,平鲁镇已陷,除了负隅顽抗的千余契丹军被杀之外,剩余的两千人全部投降,善阳城已经恢复秩序,就连与善阳相隔不过二十余里的马邑,城内汉人在听说善阳被王师收复,也发起了暴动,杀了马邑契丹官吏,归降了他们。
人逢喜事精神爽,攻取朔州的第一步算是顺利完成了,高绍全自得的哼着小曲,出了房门,张田迎了上来,高绍全低声道:“查了吗?那黄升为官如何?”张田回道:“黄升此人除了不敢得罪契丹人以外,对善阳百姓还是不错的,且当年降契丹也是逼不得已,契丹人扬言超过三日不降就屠城…”“嗯,”高绍全微微颔首:“那就好。”他不想杀当地最高官员,黄升只要没有太多罪过,他还是很愿意网开一面的。
进了知府衙门的地牢,高绍全皱了皱眉,地牢里有着酸臭之味,对于自小生长在富贵之家的他来说,很少有这样的经历,他微微遮挡着鼻口,在张田陪同下,进了黄升的牢房。牢房开锁的声音把沉思的黄升惊醒,他转身见得是一个衣着虽不华丽,却是上等丝绸的青年人,立刻就明白来人是谁了,起了身,微微拱手:“罪臣见过将军。”高绍全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三人相对而坐,高绍全虽然不习惯监狱的气味,不过他还是很知克制的,席地而坐,静静的打量着黄升,黄升年龄并不算大,不过四十出头,只是…这些年来,他处于契丹与汉人之间,太为费神,四十的人看起来已经是五十上下的老人了,两鬓斑白,就连垂至胸口的长须也白了不少,黄升也在打量高绍全,这个将军很是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周身并无常年征战的将领悍勇之气,反而英姿蓬勃,有着浓厚的书卷气,看起来就完全是个世家公子。
沉默了片刻,黄升长叹一声道:“罪臣自知死罪,将军不用为难,只求将军能把我的骨灰带回汉地…”高绍全抬了抬眼皮道:“想葬在汉地,就自己回去,我没想杀你。”黄升其实早就有了必死之心,只是没想到自己反而不会死,他眼中浮过一线喜悦,没有人希望自己早死,他当然也不愿意:“将军,那就让我做个平民,我想带着家人回老家去。”
第四十七章 洛阳陷
“听你口音,似乎是江浙人?”高绍全早就听出黄升口音并不像西北人,甚至他能听出几分乡音,黄升叹了一声道:“不瞒将军,我父亲乃是扬州府宝应人士,不过我自小长在朔州,算是大半个朔州人了。”“原来是老乡啊?”高绍全笑道:“我是高邮人呢,就与宝应隔了几十里路程。”
没想到在他乡能遇到家乡的人,黄升眼中也浮现出激动之色,他不顾身份之别,握住高绍全的手道:“现在老家如何?一别故土三十多年,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的模样。”
这一问让高绍全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长长一叹道:“我们的家乡已经毁了,去年高邮屠城,百不余一,今年宝应又被流贼祸害,已经是座空城了…”黄升双目圆睁,听到这个消息,他不敢相信是事实,手缓缓的松开,一滴浑浊的泪水落下:“我的家没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反问着,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手渐渐握成拳,伤心之后,更多的是怒火,他心中反复的问着,家乡的百姓到底得罪了谁?为何要让家乡沦为地狱?
高绍全轻轻拍了拍黄升无力放在桌上的手:“黄知府,这不是谁的错,这是乱世的错,”他叹息道:“我想重建我的家园,也想重建一个新的盛世,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黄升闻言一怔,身子不禁一颤,他抬起双目,不敢相信的盯着高绍全,低声道:“我这样的二臣,你敢用?”“敢!”高绍全摇摇头道:“你不是二臣,你是不得不降,为百姓而降非二臣,而是黎庶的再造父母!”一句再造父母让黄升落了泪,这些年来,他何尝不后悔投降契丹?午夜梦回之时,他未尝不落泪?黄升是读书人,自小就知道忠孝,他投降契丹,那就是对朝廷的不忠不义,更何况,他投降的可是契丹啊!汉人之敌,他就是一个汉奸,直到这位朝廷大员肯定自己,黄升才第一次明白,其实自己忠于的始终是百姓,打开了心结的黄升惨然的笑了笑:“将军,多谢将军看重,不过在罪名未定之前,罪臣也不敢轻易答应,将军不过是府州边军的将军,一切还有等朝廷的决定…”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田呵呵一笑:“黄知府只管放心,我们使君做得了主!”使君?使君一词本是汉晋之时称呼一方太守的尊称,前朝以降,虽然使君称呼随意了多,但至少也是一州刺史才能用上,府州刺史韦申黄升是知道的,一个五十许的老人,怎么也不可能是这样年轻。
高绍全摆了摆手笑道:“兄台,还恕小弟我没有表明身份,”他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东宫六率参军印道:“我乃东宫六率参军,朝廷安抚三边钦差高绍全。”高绍全!这个名字,即使是在契丹境内的黄升也是如雷贯耳,他立刻起身跪倒在地:“罪臣不知天使大驾,望天使恕罪。”高绍全笑呵呵的扶起黄升道:“这次可放心了?可愿与我共建盛世。”
“罪臣…”黄升沉默了一阵,坚定的道:“愿意,臣黄升见过使君。”
得了黄升,高绍全大为轻松,黄升最了解朔州事务,且常年处理政务,高绍全索性做了甩手大掌柜,接下来他要马不停蹄的南下攻取宁武,只在宁武休整了两天,他留下三千守军,亲率八千骑兵南下,在南方不远的长城口,朱邪高川传来的消息,近万从善阳出发的契丹援军已经被他们拦截了,只待他的大军南下,合围歼灭。
洛阳围城已经三个月了,皇帝身体这两天突然好了起来,开始亲自临朝听政,这对于已经陷入绝望的朝臣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连续近三个月的围城,洛阳完全成了一座孤城,一支支勤王军被绞杀,一个个忠贞的臣子惨死,勤王之举已经成了以卵击石,大部分朝臣完全对未来失去了希望,这一刻,甚至很多人都盼着早点结束这样的折磨,哪怕梁王攻破洛阳,哪怕他们死在梁王军的屠刀下,总好过这样饱受煎熬。
又一次散朝,几位负责洛阳城防的高官面色冷峻,这些日子来,洛阳的局势更加险恶了,叛贼蓝田侯全山率领十五万大军与梁王会师,现在洛阳城外的叛军已经不是梁王号称的五十万的虚数,而是实打实的五十万大军,而洛阳城中,除了五六万天子亲军,新训的民兵已经人心涣散,以一敌十,还有什么悬念?
高元冷着脸,这两天来,他把几个亲卫将领都叫了过来,皇帝让他降,为了帝国的未来他不得不降,饱受煎熬的他屡屡借酒浇愁,午夜梦回之时,他也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只是这个偌大的任务太沉,把他压的腰都弯了,双鬓早已斑白,就连头发都开始掉落,不修边幅的胡须散落在胸前,全无了一代名将的威势。韦震看在眼里,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他这时候不能与高元有太多交结,不然高元的降就太过刻意,一向多疑的梁王必然不敢相信,两人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有打招呼,一向交情不错的高韦两家这般漠视,落在朝臣眼里,立刻就明白他们两人肯定因为战事有了重大的分歧,议论纷纷之余,关于高元打算投降的小道消息也渐渐传扬开来,加上高元多次夜里密会守城的将领,落在那些官员的眼中,高元就成了不忠不孝的奸臣。
天平帝已经感觉到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身体透支着最后一点活力,他不能等了,回宫的途中,他轻声对李公公道:“皇城司安排的如何?”李公公凑近了,也不敢大声,低语道:“太子与两位太孙已经被我们秘密转移,现在东宫中那位是我们的人,皇城司也准备就绪,通往城外的地道也挖掘完毕。”“好,”皇帝点点头道:“朕没时间等了,今夜你们就连夜出城,朕开城迎接我的好儿子!”说到好儿子三个字,天平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李公公一怔,连忙道:“陛下,你不能抛下老奴啊!老奴陪伴陛下二十年了,老奴要与陛下同生共死。”皇帝叹了口气,目中含泪的看着李公公,这些年来,他就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你要活下去,你在,我才放心,国本就托付于你了。”
这日深夜,洛阳城关闭了三个月的城门突然大开,梁王被自己的亲兵摇醒,他来到军阵前,惊讶的看着城门洞开的洛阳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见,围城三月,洛阳城的城门却突然大开,难道是孤注一掷?梁王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各营戒备,然而,天子亲卫并没有杀出来,在偌大的城门下,出现了皇帝的御撵,梁王一脸茫然的看着接近的皇帝御撵,倒是全山反应过来,喜道:“陛下出城了!”
陛下出城了!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放弃抵抗了,洛阳城不战而得,而更重要的是,他这个梁王将要合法的继承皇帝的帝位,即使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梁王也不由激动万分,脸上布满喜色,而全山更是跪倒在地,与一众将领山呼万岁,梁王成了皇帝,他们的赌博成功了!
“我…孤现在该做什么?”梁王惊喜之余,也有些茫然,措手不及之下的惊喜让他手足无措,全山连忙起身道:“殿下快去迎接陛下,不管怎么说陛下都是天子,殿下要尽到为人臣子的样子。”梁王点点头,与一众亲信将领迎了上去。
御撵停在了梁王军营前两里之处,梁王与一众将领皆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天平帝心事复杂的听着帘子外山呼万岁的臣子与儿子,深深叹息了一声,小太监掀开帘子,他也走出了御撵,由着太监扶持下了马车,天平帝神色复杂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这个曾经他最为宠爱的皇子,轻轻一叹:“你…皇儿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啊!”
梁王自然听出了这一句背后,皇帝深深的不满,只是天平帝又能如何?他身后就上五十万支持他的大军,用兵权强逼皇帝退位又如何?前朝太宗皇帝同样也干过同样的事,然而史书是怎么记载的?千古一帝,天可汗,他郭胜为何就不能做到?
梁王抬起头来道:“父皇明鉴,儿臣乃是见得父皇身边奸臣横行,不得不亲君侧。”
第四十八章 相逼
“这样说来,你还是一个大忠臣?”天平帝讽刺的道,梁王争锋相对:“当然是大忠臣,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将领,这么多忠勇的将士支持?”他转身手臂向后一指,一眼望不到边的军营绵延数十里,随着他的手臂指的地方,一众将士欢呼起来,山呼海啸之间,数十万大军都在骚动。天平帝脸色一变,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唐高祖李渊当年面对自己的儿子秦王李世民逼宫之时的无奈,手微微握成拳,许久才叹息一声,闭上双眼道:“朕知道你的苦处了,你…你也不用在城外风餐露宿,与朕一道进宫吧。”
皇帝屈服了,梁王脸色中闪过一丝自得,而他手下的将领也喜不自胜,从龙之功不亚于开立新朝,他们就是梁王的开国功臣,加官进爵自不待言,梁王吩咐大部分军队在原地待命,而全山则亲率两万大军随他一同入城,皇帝的不满他们看在眼里,梁王可不希望最后时刻阴沟翻船,落得个何进的下场。
梁王护送着天平帝入城,给全山使了个眼色,手并如刀,向下一砍,全山自然是心领神会,暗自安排五千军队围攻东宫,彻底灭了太子一家这个后患。进了洛阳城,没有文武百官的夹道相迎,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官员跪倒在地,梁王并不意外,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在零零散散十几个官员最前面跪着的竟然是自己的老师,也是此次他最大的对手兵部尚书高元,一丝惊讶从他眼中划过。
其实梁王并不怎么想杀自己的老师,若是高元拒不投降新朝的话,他愿意削他为民,放他回归故乡,毕竟杀害自己的老师,于他的身名有损,不过,高元亲自迎他入城,这还是令梁王大为高兴的。高元是难得的名将,且一向忠心耿耿,有这样一位重臣归降,对于他收服百官之心大有好处,更何况高元出身广陵高氏,乃堂堂一等一的士族,他的归降也可以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世家大族一个信号,思索至此,梁王连忙迎上前来,扶起高元,责备道:“恩师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也在这里?染了风寒可如何得了?”高元又是一礼道:“殿下费心了,罪臣不知天命,妄自顽抗,罪该万死!”梁王笑道:“恩师怎能如此说?恩师乃忠贞之臣,为陛下效死,孤怎会治你的罪了?不过是乱臣贼子挑拨,与恩师有何干系?”
梁王扶着高元回到了队伍中,天平帝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一闪而过,高元不敢看皇帝,只是低着头,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羞愧,梁王看在眼里,反而更加放心了,若是皇帝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厌恶,高元的投降就有大大的疑问,而皇帝不作掩饰发自内心的厌恶,高元的惭愧才更加让他放心。
梁王回过身来,对左右的亲兵冷声道:“那些贼臣,你们立刻去把他们绑来,离间孤与父皇的父子情深,其罪当诛!”亲兵唱了一声诺,带着几队士卒如狼似虎的向城中奔去,不时间就有一些大臣武将被拖了出来。
靖国公韦震率军护卫东宫,誓死不退,被全山当场射杀,他的家族全部下狱收押,内阁首辅秦合饮鸩自杀,身体刚刚略有康复的萧泉在听说皇帝低头,二话不说,上吊殉了社稷,他是一个清官,家里除了妻儿也就几个忠仆,在看到老爷自杀,妻子抱着一对儿女投了池塘,老仆也放火烧了自家的府邸,四个阁老中,商谈不知所踪,唯有房潜被五花大绑的绑到了梁王的面前,梁王冷着一张脸,对高元道:“就是这些奸臣贼子,离间天家骨肉,恩师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贼子?”
房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梁王身边的高元,顿时目呲欲裂,他直起身子,嘶声竭力的骂道:“高元,你这贼子,原来所谓的忠贞都是徒有虚名!陛下待你不薄,你不为国效死就罢了,还降了叛逆,你…”高元看出梁王是在等自己表态,他的手微微握了握,又放下,走到房潜面前,左右开弓就是给了房潜十几个耳光,高元虽然也是读书人,不过这二十多年来连年征战,这用尽力气的几个耳光岂是房潜这样的老弱的书生能扛住的?只是几个耳光下去,房潜就吐出了十几颗碎牙,昏死过去。
天平帝见得如此忠贞的臣子受此侮辱,实在看不下去,咳了几声道:“高元,不要做的太过分,好歹曾经同殿为臣…”“离间天家骨肉,罪该万死,”高元冷冷的直视皇帝:“陛下以为然否?”这已经是非常不臣的举动了,天平帝额头青筋略隐略现,然而他一转眼看到笑吟吟的梁王,忍住气道:“高爱卿所言甚是…”他闭上双眼不忍再看:“给他们一个体面吧…”
梁王很满意高元的表现,他现在至少放下一半的心,高元顶撞皇帝,当街扇阁老耳光,这几乎就斩断了与天平朝的所有联系,唯有抱着自己,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否则那些忠义之士一旦得了机会,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整个洛阳的禁卫军都已被高元控制,高元一声令下,左右金吾卫、右骁卫、左右千牛卫都放下了武器,接受梁王军的改编,梁王对于五个亲卫的配合还是大为高兴的,作为表率,他暂时也没有打算大动这五个亲卫,各卫大将军继续统帅原来的亲卫,只是不足之数从梁王淮南军中挑选精锐补充。
到得皇宫前,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被高元撤换,换上了梁王军和自己的亲信,天平帝悲哀的发现,眼前的禁军大部分不再是相熟的面孔,他第一次对整个皇宫感觉到了恐惧,陌生的皇宫,这不再是他统治天下的中枢,很快,这里将会换一个新主人,他闭上了双目,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饮下。
“陛下,请早作决定,安定民心。”高元作为梁王这边官职最高的大臣,首先劝说道,天平帝双目猛的睁开,狠狠的盯着高元,那眼神直欲择人而噬,高元却毫无惧意,只是笑了笑,让开了一个可供皇帝回望的空间,梁王如虎狼般的视线牢牢锁在衰老的皇帝身上,而在梁王身后,则是无数一同参与叛逆的将军,在这些叛逆的身后,则是数十万虎视眈眈的叛军,皇帝不禁打了个寒战,高元投降,亲军尽数接受整编,他还有什么力量与自己的儿子相抗?
憋回去想骂人的冲动,天平帝隐忍了很久,才让脸色平静下来,声音虽然依旧颤抖,不过总算相对平静了:“朕…会尽快给你们答复的。”
逼皇帝逼到这一步就够了,虽然所谓的谦让在这一刻就是一块遮羞布,然而,作为登基之前的准备,这些遮羞布还是必须的,梁王也无心把自己的父皇彻底逼到墙角,既然有了准信,他也放心了,与几位亲信将领交代了皇宫驻防,梁王向皇帝行了父子之礼道:“父皇,你且回宫好生歇息,儿臣定会为父皇分忧。”
天平帝双瞳一缩,梁王的分忧是怎么分忧?他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个好儿子就要开始一次血雨腥风的清洗,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目光呆滞,第一次,皇帝感觉从未真正的认识自己这个儿子,梁王唇角微微上扬,自得的与皇帝对视,那副表情明显就是胜利者的嘲讽与怜悯…
长叹一声,皇帝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落幕了,他摆了摆手道:“皇儿,朕累了,也无心操劳太多,你…你斟酌处理吧!”这一句话,天平帝知道将会让多少忠贞之士家破人亡,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又劝了梁王一句:“他们…都是真正的治世能臣,你…将来治国用得着,留点情吧…”
初升的朝阳,朝气蓬勃,然而那样蓬勃的生气却把天平帝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这一刻的老皇帝是孤独的,满头的白发,每一步都走的蹒跚,这一刻,失去一切的老皇帝与一个普通的老人毫无二致…
第四十九章 帝崩
回到皇宫的天平帝一言不发,整个皇宫早已传出皇帝投降的消息,太监宫女们乱成一片,嫔妃也是坐立不安,皇帝投降,下一步肯定就是梁王登基了,作为先帝的妻妾,这些女人很是担心自己的未来。消息传出没多久,宫中就发生了太监宫女,乃至禁卫偷窃逃跑,高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皇宫暴乱的苗头,他立刻让左右金吾卫入宫接替本来的禁军,封锁皇宫,好歹是把人心浮动给镇压了下来,只是,经过一番骚乱,宫中的场景还是让老皇帝有些陌生。
他的寝宫书房没有人敢动,然而那些别院宫殿却如同被乱军洗劫了一般,天平帝茫然的看着陌生的宫殿,门被砸开,半开半合,宫殿中的陈设颠三倒四,那些名贵的珍宝随意弃置于地上,那些名画书法就更是下场悲惨了,不少都被撕成了一片片,偶尔有完整的也有火烧烟熏的痕迹,天平帝扫视着四周,大部分宫殿都经历了洗劫,看着看着,他就不由悲从中来,这是亡国之相啊!
一队禁军经过皇帝的身旁,看见了皇帝,为首的校尉摆了摆手,躬身行礼道:“末将见过陛下,陛下万岁。”天平帝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指着队伍中那被锁在一起数量众多的太监宫女问道:“这些宫中人怎么啦?”那校尉极为鄙视的扫了那些低着头不敢抬起脑袋的太监宫女道:“启禀陛下,这些贼子盗窃皇家珍宝,被末将等一举锁拿,准备押回金吾卫治罪。”
皇帝怔了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这些宫人所作所为无疑是给他这个九五至尊带来了莫大的侮辱,只是…当他再度扫视那些宫人的时候,老皇帝看到了很多熟人,他也看到了一张张乞求的面孔…
他们为何而逃?为何会去盗窃?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皇帝让他们绝望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连自己的臣子都保护不了,这些奴仆们怎能不人心思动?长叹息一声,天平帝道:“放了他们吧。”虽然天平帝如今已是朝不保夕,但好歹是皇帝,那个金吾卫校尉也不敢违逆,摆了摆手,示意释放被抓的宫人,待得宫人千恩万谢走了之后,那校尉也留下来陪着天平帝。
天平帝如今心里也很不好受,这个小校尉至少还尊敬他这个皇帝的尊严,因此也没呵斥,只是双手背在身后,步履蹒跚的走着,时不时环顾有些陌生的皇宫,两人越走越偏僻,校尉似乎有意把皇帝引到相对人少点的地方,天平帝有些反应过来,皱着眉,盯着校尉道:“你是什么人?”校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道:“陛下,臣乃淳安知县高林。”
高林?老皇帝下意识的身子一颤,他不知道高林是谁,只是对于高这个姓氏,他还是本能的反应了过来:“你与高兵部什么关系?”“陛下明见,臣乃兵部尚书第七子,家里行九。”高林不敢大声说话,四周看了看,没有陌生人,才低语道,“哦,朕想起来了,今年新科进士啊,你不是外放淳安知县了吗?怎么回了京师?”皇帝点点头道。
“是父亲让我回来的,陛下身边没有自己人,父亲心里也不放心。”“他不该让你回来,”皇帝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京师这般乱…”“文臣死社稷,此乃臣之荣耀。”皇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时日无多了,他掐的非常准,撑着身子迎了梁王入京之后,他要用自己的驾崩给这个逆子安上一个弑杀君父的罪名:“与我去奉先殿吧,”皇帝撑着高林瘦削的双肩道:“你父亲就是我的知交,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子侄,不用多礼了。”
奉先殿,位于皇宫南侧,是皇帝祭祀祖先的家庙,高林扶着已经体力不支的天平帝来到了奉先殿,又按照皇帝的吩咐,把历代帝王的牌位一一擦净了灰尘,趁着高林擦牌位之时,老皇帝盘膝坐在蒲团上,从衣袖上撕下一块不过半尺的布料,他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写下了遗诏,号召天下臣民共扶太子,共诛叛逆。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今年届五旬,在位凡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护佑,朕御极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尚有一时之太平,然天下崩坏,梁贼之罪也!纵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三千余年,未有不孝如梁贼者,以臣弑君,以子逆父,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唯皇长子淳,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天下子民共扶太子,不忘君父之仇,共诛叛逆之贼,朕无憾矣,钦此。
高林跪在地上接过皇帝的血书遗诏,泪水止不住的落下,皇帝轻拍他的肩道:“好孩子,快点离开吧,京师非久留之地,这份遗诏,无论如何都要带给太子,”他沉默了片刻又道:“若是遇不到太子,交给你的七哥…”高林也知道皇宫不是久留之地,他这次入宫就是高元安排来接受遗诏的,高元知道遗诏的重要性,太子有了遗诏在手,如虎添翼,没有遗诏,梁王大可搬弄是非,唯有遗诏才能让天下子民拥护太子,他不再多言,郑重的给皇帝磕了三个头,道:“臣走了,陛下放心。”
皇帝含笑望着高林远去,高**功一般,不过他父亲高元在军中的关系出城还是很容易的,至于将来的事,他也无暇顾及了。
奉先殿中,只剩下了老皇帝,这一刻他不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孙辈郭荃。
郭荃已经没有半点气力了,他的目光看着那一个个先帝的牌位,本朝传至他天平帝,已历六世十帝百四十六年,太宗高宗之间更是缔造了近七十年的盛世,只是,从来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日中天的大周从代宗之乱后,昏君当道,政变频繁,到他继位之时,大周江山已然岌岌可危。
契丹人起事已二十余年,到天平初已然建制称帝,与南朝大周鼎足相立,控弦数十万,虎视眈眈,而中原更是危机重重,流贼逐渐势大,就连一向平靖的三边都是蠢蠢欲动,好在他登基十年间,整治内政,用人得当,契丹之燕一直不得志,三边又再度平定,就连中原流贼也逐渐被压制在中原,不能流毒天下,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展,只是…没想到,所有的好局势都被他一个错误的任命给毁了…
郭荃恨,恨自己为何不能早早看清自己这个儿子的狼子野心,他的流着泪看着太祖与太宗的牌位,嘶声哭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郭荃对不住你们留下的万里江山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他依然毫无所觉,擦了擦唇边的血,他止住哭泣,低低的默默念道:“祖先有灵,保佑我皇儿平安,保佑我大周…”
夜色渐渐降临整个洛阳城,没有人注意到,在洛阳皇宫的奉先殿,孤独的老皇帝躺在地上,生命一点点的在流逝,血从他的唇角落下,浸染了光洁的金砖上。
大周天平十一年七月初四夜,天平帝郭荃崩于奉先殿,时年五十有一。
第五十章 攻城
七月初四夜,攻取善阳三日之后,高绍全点齐八千骑兵,连夜南下,他知道,有近万契丹军已经被朱邪高川的上万骑兵堵在了长城以北,只要一举歼灭这支契丹军,那么宁武城中的五千守军就彻底断了活路了,整个朔州,除了保德河曲等几个沿河的军镇,将会再无可以集结一战的契丹军,这一战重要性,甚至还要超过拿下善阳和宁武!
到得清晨,高绍全的八千大军已经来到了长城脚下,近万契丹军果然被围堵在长城边上,长城上,大周的军旗迎风飘扬,居高临下的朱邪高川骑兵占领了所有制高点,而府州军也支援了五千步卒参与防守,朱邪高川见得长城无碍,又率五千骑兵在长城脚下驻扎,时不时骚扰契丹军,以逸待劳之下,契丹人疲惫不堪,却也无能为力。
这支契丹军同样也是步卒为主,只有区区两千骑兵,朱邪高川看的极准,第一时间就用优势骑兵一举击溃了契丹骑士,如今,契丹军只剩下七千余步卒,剩余的数百骑兵也根本不敢再度迎战,沙陀人得了志又岂会不痛打落水狗?时不时放一阵箭,烧一把火,这三天来,契丹人根本无法合眼。
到得清晨,在看到身后又出现了数不尽的骑兵,契丹人终于彻底绝望了,南人单论骑兵怕是就有两万人,又有地势优势,居高临下,如何相抗?这支契丹军的统帅,朔州防御使李卞打出了投降的白旗,兵不血刃,全歼近万契丹军,高绍全大为满意,顺势押着这支解除武装的契丹军继续南下,在宁武城外,让他们知道援军已经无望。
宁武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孤城,三万府州军与一万李权率领的太子左卫率把这座小小的山城团团围住,四万大军围困之下,李权也没有打算硬攻这座山城,而是等待北方的战事消息,当善阳平定,长城边上的近万契丹援军被全歼的消息传来,整个军营军心大振,李权见得军心可用,与府州刺史韦申商量之后,在晌午之后,发起了总攻。
府州军三万大军来到宁武城下之时,带来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为了减小伤亡,李权让投石机与床弩不断射击城楼上的守军,床弩的弩箭都有小儿臂般粗,长四尺,乃是极大的杀器,每一箭射出去,洞穿人体,无不是骨肉尽碎,而投石机透出的石头皆有人头般大小,砸在人身上无不是立刻夺人性命,只是三阵齐射之后,整个宁武城城楼上就再也看不到一个守军了。
李权一挥令旗,命令两个千人队试探进攻,这两个千人队,一个是府州边军,一个则是太子左卫率,都是真正的悍勇之辈,抬着云梯,推着撞车,向宁武南城门杀去。
守卫宁武城的契丹守将乃是宁武团练使孙万,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不过也是一个地地道道长在契丹的汉人,对于他来说,契丹的大燕就是他的家国,而汉人的南朝则是敌国,这些年来,他奉命驻守宁武,无时无刻不想攻取府州,只是,他没想到,最后首先发难的竟然是府州军,满腔的仇恨无处发泄,他死死的盯着不断冲来的府州军,一口牙咬的咯吱作响。
孙万已经不指望援军了,自从府州军围城,已经过去了六七日了,只见城外围城的军队不断增多,而他派出的信使如同泥牛入海,半点回信都没有,宁武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孙万自然也清楚朔州不会放弃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关键点,援军迟迟不到,只能说明援军很有可能也受困了。
每每想到这点,孙万就不由暗暗吃惊,对于府州的能量到底有多少他是知道的,府州军三万众,全府州不过十多万人,即使全面征兵,军队也很难超过五万,而如今城下就有整整四万步卒,且都是府州的精锐,而想困住援军,肯定还有数万军队,这么多军队,这么大的动作,绝非一个府州所能做到的,这些动向只能说明,这次北伐很有可能不仅仅只是南朝府州一个州的动作…
密集的箭矢与石块似乎也证实了孙万的想法,城下的周军似乎并不在乎箭矢的消耗,当两个千人队到得城下的时候,飞来的箭矢更加多了,孙万喘着粗气大声道:“全都躲在土堡里,南蛮子爬城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放箭了。”孙万这些日子来在城楼上搭起了大量的掩体,用木头为支架,上覆大量的土包,箭矢射中土包很难穿过,这些掩体救了大量士卒的性命。
只是,总会有些箭矢穿过夹缝夺去士卒的性命,更何况那床弩的弩箭一箭射来就是一条人命,还有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人就是骨肉尽碎,李权的连番打击之下,城中的守军也死伤了数百人。
箭雨停歇了,饱受箭矢打击的守城士兵有些懵然,孙万却迅速的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杀退南蛮子!”他当先冲出了土堡,手持一柄长矛,对着一个刚刚露出下半身的府州军的腰眼刺去,那府州军士兵正爬到了最高处,刚要翻过城垛,突然腰腹一痛,低头一看是一柄小儿臂粗的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腰腹,血喷涌而出,一股巨大的推力把他甩出了云梯,也把两个后继的府州兵给带了下去,数丈高的宁武城墙,这一摔立刻就成了肉泥。
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宁武守军也如梦初醒,疯狂的举着长矛把一个个冲上城墙的府州兵、太子左卫率军挑下了城墙,更多的士兵则三五成群推着云梯,云梯失去了借力的城墙,刷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阵烟尘,而更多的士卒则把早已准备好的滚石、檑木砸下城来,滚烫的热油浇下来,很多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烫死在云梯上。
撞击南城门的攻城锤由上百个士兵推着,在攻城锤上有牛皮斗篷,可以防住四处射来的箭矢,虽然不时有箭矢射中士兵,大部分士卒还是安然无恙,随着撞车一点点接近城门,孙万突然大喝一声:“倒!”数十个宁武守军倒下了黑色的石腊水,孙万又令一队士卒射下火箭,石腊水遇火即燃,整个撞车都被大火吞噬,不时有士卒哭喊着冲出来,又被城上的守军毫不留情的射死。
李权的双瞳微微一缩,石腊水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西北地区盛产这种引火的好工具,只是,他没想到宁武竟然储存了这么多石腊水,有了这个玩意,撞车攻城的效率就大大减少了。其实刚才用云梯攻城只是吸引守军,而李权真正寄予厚望的就是那撞车,只是…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两个千人队就损失惨重,李权无奈的摇摇头,示意鸣金收兵。
两个攻城的千人队此时已是叫苦不迭,冲不上去,又不敢退下来,很有点进退两难,当听得鸣金的声音,立刻飞快的向后退去,如潮水般逃命,孙万听得鸣金之声,立刻大喊一声:“退入土堡,当心箭矢!”果然,那些宁武守军刚刚躲入土堡之中,城下的箭矢又铺天盖地的射来,数十个躲避不及的守军立刻被钉死在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宁武攻城陷入了僵局,李权苦恼的皱着眉头,双指轻轻的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身边的府州军指挥使道:“韦指挥有什么好点子,只管说说,我实在不怎么擅长攻城。”
韦指挥即是府州指挥使韦宁,是韦绅的族弟,在韦家算是难得从军者,这些年来也积累了不少战功,绝非普通的官宦子弟,不学无术,自从到了府州之后,他年年整训军队,淘汰老弱,所以这些年来,府州军即使没有什么太大的军事动作,契丹人还是不敢轻犯,只是,自己这位族兄一向胸无大志,无心进取,韦宁纵有横扫北虏之志也不得伸,所以这次府州军被高绍全逼的北伐,他是最为高兴的,本不需要他亲自领军,韦宁反而自告奋勇的来了宁武前线。
第五十一章 韦宁献策
韦宁蹙着剑眉,他不过四十,留着一副络腮胡子,长相没有世家子弟的清贵,反而多了几分西北汉子的粗犷,他皱着双眉思考了片刻道:“其实攻城也没什么诀窍,特别是这样的山城,无非拿人命堆,这山城守军不过数千人,拼起消耗来绝对拼不过我们的。”
李权闻言大皱眉头,他当然知道自己拼消耗的话,绝对可以把宁武城中的守军给耗死,只是…他们这三万军队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攻打一个宁武,或者一个朔州,他们是要搅乱整个契丹西部州县,让契丹人顾此失彼,少一个士卒那可就少了一份力量,这种拼消耗的战法绝对是大忌,韦宁当然知道李权所想,他皱眉道:“其实左率大可让左卫率的弟兄们歇息,我们府州军拿下这个宁武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兵家大忌。”李权摇了摇头道,他可不愿让府州军的人去送死,无论如何,府州军都是自己的盟友,若是损失太过严重,使君脸上也不好看,他思索了片刻,又道:“先继续围困吧,等使君把数千契丹援军押过来,断了这些鞑子坚守待援的念头,到时候他们军心散了,应该会容易几分。”韦宁赞同的点点头,只是,一向了解孙万为人的他,有点担心这个做法很可能不会让孙万绝望之下降服,反而会坚定此人背水一战的决心。
到得第二天清晨,高绍全大军回返,除了分出数千回返善阳,剩下两万大军押着契丹援军到了宁武城下。
高绍全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宁武不是一个容易啃的硬骨头,只是,当他来到宁武城下,他才第一次发现宁武的易守难攻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管涔山绵延数百里,横贯朔州与府州交接之处,正好在宁武县有一个缺口,宁武城就筑在这个缺口之间,以山为屏障,城墙依山而建,勾连两山之间,筑城之时,更是把城东西两侧的山壁削平,几乎是直立于宁武两侧,士卒根本无法从这样陡峭的山壁攻下去,而城墙也是墙高又厚,皆为青砖筑城,寻常的弓弩甚至都无法射入,虽然现在的宁武城只有五千守军,却也是固若金汤。
高绍全深深的蹙着眉,拱拱手向韦宁问道:“韦指挥,你可有何攻城良策?”韦宁长叹一声道:“使君,我府州军这些年无法北进,其实很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宁武城卡在这里,没有宁武城,我们攻下朔州任何其他地方,都站不稳脚。”高绍全点点头,这也是他目前最为担心的,朔州虽然如今看起来形势大好,然而却只是表面上的欣欣向荣,一旦他大军离开朔州,契丹人就能迅速收复所有失地,若是没有宁武,府州必然大受威胁,这也是他为什么明明已经成功的骚乱府州后,还要围攻宁武的原因。
宁武在手,至少府州军可以守住宁武以南的土地,契丹也不敢轻易南下,只是,高绍全没有想到,宁武的难攻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火攻可否?”站在一边的朱邪高川皱着眉道,他是从契丹人用石蜡水火烧撞车想出的主意,高绍全摇了摇头道:“不能,若是火攻,宁武必成一片白地,城池尽毁,也就失去了防御的作用,得与不得并无区别。”“那可如何是好?”朱邪高川抓着脑袋急道,他们现在必须要速战速决,若是被拖在宁武城下过久,那么奇袭契丹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其实末将倒是有一策…”韦宁犹豫的说道,高绍全双眸一亮,连声道:“还望韦指挥不吝赐教。”韦宁拱了拱手,连道不敢,才犹豫的说道:“宁武城取是必取,但没必要如此之急,宁武北不过数十里就是长城雄关楼烦关,楼烦关虽远不及宁武地势险要,却也非一日所能攻陷,使君只管北上灭虏,我府州军分出一万守楼烦关,一万围宁武,不出三月,宁武必粮尽,到时候自可兵不血刃。”
对呀!在座这些将领,这些年来,长城尽丧于契丹之手,竟然忘了长城最初始的作用,那可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啊!这次高绍全搅乱了朔州,契丹人再快组织反攻也有一两个月开外,若是高绍全再度北伐,把契丹更多的州郡搅乱,契丹人完全就无力顾及朔州南部的一个小小宁武!他们全都是着相了,高绍全首先就轻拍自己的脑袋道:“惭愧,惭愧,我们拿下了长城却忘了用长城,韦指挥,楼烦关可就交给你了。”
韦宁笑了笑道:“使君可别把老韦抛在后面吃灰尘,我老韦也要上阵杀敌,府州军中又不是只有我老韦一个打过仗的,这样好的机会,教训鞑子,怎能少了咱老韦?”一阵哄笑。谁都知道,高绍全接下来将要狠狠的搅烂契丹的腹地,作为府州指挥使的韦宁又怎肯落于人后?
待大家都笑够了,高绍全压了压手,示意安静,他认真的盯着韦宁说道:“韦指挥,你可知我是东宫六率参军,三边安抚使?”韦宁自然清楚,点了点头,高绍全又道:“你可知此战凶多吉少,决不能三心二意?”韦宁哈哈一笑道:“使君就直说吗,要收编我的军队,能杀鞑子,我不当这个指挥使又如何?哪怕就是做个校尉,我也甘心!”
“那么韦府君如何说?”“使君放心,我出征的时候就和族兄提起过,他也赞成我与使君一道,”韦宁显然是深思熟虑,也处理好了一切:“族兄也知道留在府州不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不如放我去闯荡一番。”“好!”朱邪高川大笑着拍着韦宁的肩道:“大丈夫当如是,功名但在马上取!”
既然主意已定,高绍全就地把一万五千府州军编为东宫左右清道率,而剩余的三万府州军,则两下两万继续围困宁武,一万连夜开拔镇守楼烦关,府州方面如今还有新军在整训,以后可以再加拔一万防守长城各口,只要他们在北方给契丹人造成足够大的麻烦,那么府州可以确保无碍。
新整训的东宫左右清道率以原府州指挥使韦宁暂为指挥,张田则以夏州左卫指挥使暂领右清道率,至此,东宫六率完全组编完成了,高绍全这个东宫六率参军算是真正的名副其实了,只是兵额依然不足,全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人而已,且很多都是未经系统训练的流民,然而好歹是有了自己的军队,高绍全底气也足了很多。
如今,高绍全出征契丹的军队已经有了四万多人,且朔州战马大部被他编入军中,他手中的骑兵已经有两万五千之众,步卒也接近两万人,高绍全第一次发现,他可以在契丹人的疆域上做出更大的动作了。
第五十二章 九十九泉
大草原中,风光格外开阔,而九十九泉如同明珠般铺在美丽的草原上,这是西北草原极为肥沃的所在,也是大量牧民在此牧羊的地方,只是,今日的九十九泉,却看不到牧民与羊群,一个个营帐如同纯洁的白色荷花铺满了九十九泉,那高高飘扬的狼头大纛,是契丹勇士的象征。
数千车运粮车堆积成山,在军营的中间,一队队士卒警惕的巡逻着,数千匹解了束缚的骏马悠闲的吃着青草,契丹勇士们三三两两的围坐一团,就着篝火,啃着烤的金黄发焦的羊肉,喝着新酿的马奶酒。虽然宫使大人下了命令不得多饮酒,不过他们是堂堂大燕皇帝的戍卫军永兴宫军,全军七千人,谁敢轻侮?因此宫使大人的警告他们也没有太关心,契丹人素来豪爽,喝起酒来,碗来酒干,从傍晚喝到大半夜,很多士卒已是红晕满面,站都站不稳了。
大燕军队分为皇帝的禁卫军和地方州县卫所军,与大周军制相同,皇帝的禁卫军又分为皮室军和宫分军,其中皮室军乃是最为精锐,乃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分为左右皮室军,各两万人,其次就是宫分军了,分为八宫,每宫分军计一万五千人,全军十二万人,这十六万大军就是大燕皇帝的亲军,而镇戍地方的卫所军则是以契丹诸胡为主力,杂以汉军,计六十万,军制之完备可以说丝毫不亚于大周了。
而这支永兴宫军也是曾经的契丹共主耶律迅最早建立的宫分军之一,这些年来,随着大燕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也是萧乾最为重视的力量之一,这次耶律德攻三边,萧乾在安插了近三万涅剌部和其他各族兵之后,他依然不放心耶律德,耶律德手握五万余耶律部精兵,一路又收编各族勇士,如今已是十万之众,一旦他尽取三边,必是自己的心腹之患,萧乾思前想后之后,决定以运粮支援的名义,又派出了一支自己手中的精锐永兴宫军。
永兴宫军此番出动七千大军,加上五千汉军,共一万两千之众,在这茫茫草原中,这样雄壮的军队,谁敢轻举妄动?更何况这里是大燕境内,南面就是大燕的西京大同府,这些士兵们自然更是放心了。
唯独帅帐内的永兴宫指挥使萧排山坐立不安,他今年已有五十之龄了,论起辈分还是萧乾的族叔,堂堂大燕的宋王,这些年来,他攻辽东,取辽西,并高丽,可谓是赫赫战功,本来萧乾想让族叔荣养,不过萧排山可不是闲的下来的人,这次萧乾派军支援榆林的涅剌部,他就请缨出征,率着自己的永兴宫军前往榆林,“老王爷,你何必忧心忡忡呢?”参军萧木合笑着问道,他是耶律氏,不过大燕建立之后,很多耶律部归顺了萧氏,被赐姓为萧,本来的耶律木合就成了萧木合。
萧排山轻抚着长须,叹道:“这些天来,朔州的战报你还不知道吗?”萧木合撇了撇嘴:“不过是南朝的府州军不自量力而已,我军主力如今不在朔州,且容他们嚣张几日。”萧排山摇了摇头道:“怕是没这么简单!不过半个多月就能一举击溃我朔州,府州军之心不小啊!”
“那老王爷也大可不必担心,”萧木合指着沙盘道:“西京有西京留守司,十万大军在此,他府州军纵然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萧排山阴郁不减,摇了摇头,虽然萧木合说的有道理,西京乃是国朝防守的重点,布有重兵,他这次选择从九十九泉前往榆林,也是考虑了安全,有西京帮他挡着,安全无疑是大大提升,只是…西京辖地之广,更大于朔州,东西相距六七百里,南北更是有上千里之遥,这么大的地盘,西京纵然是十万大军,也必然会有防御疏忽的地方,怕只怕那府州军如果胆子够大,绕过西京重重设防之地,突袭草原啊…
夜色中,草原上也有两条黑龙在静悄悄的缓慢移动,这是高绍全亲率的两万骑兵,本来他的打算就是绕过西京留守司,杀入草原,断绝榆林的后援,只是没想到,他刚刚绕过西京留守司,就撞上了一条大鱼,三日前斥候传报,在北方九十九泉附近有大量契丹军,高绍全立刻就一眼盯上了这支契丹军,从后续的情报来看,这支契丹军总兵力在一万以上,押着大量的粮草与军械,很明显是去增援榆林攻城的涅剌部的,这样一来,这支军队就更不能放过了。
从地图上看,高绍全计算了这支军队的行军速度,大致判断出今夜契丹人将会在九十九泉附近扎营,九十九泉水草丰满,又是一个大大的盆地,可以躲过草原夜里的寒气,四周皆是小山包,视野极好,只需在这些山顶上设几个岗哨,数十里之外也能尽收眼底,实在是一个天然驻扎军队的好地方,今夜已是七月末,天空没有月亮,天色极为昏暗,高绍全决定突然加速,偷袭这支契丹军。
这支契丹军绝对是精锐,斥候传来的消息是绝大部分都是纯种的契丹人,用契丹话对话,很少能听见汉话,且大部分士卒都是一人双骑,整个军营中的战马在两万上下,这是一场硬仗,也是一次必须赢下的一仗,高绍全隔着两座山,还剩下二十余里之时,下令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现在,只要翻过这座山,契丹人设在山顶的岗哨就能看见他们了,他们这支两万人的骑兵根本无所遁形,斥候校尉穆任非已经回来了,高绍全亲自迎了上去,问道:“鞑子在山顶设了多少岗哨?”
穆任非呸呸吐了几口吃进嘴里的灰尘,刚才骑马太急,钻进了不少风沙:“鞑子在自家境内倒是大胆的狠,山上的岗哨并不多,不过十余处明哨而已,我与几个弟兄在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会,暗哨也不会超过二十个,且大概布置的地点也能猜出个**不离十。”
明哨暗岗并不多,这个没有出乎高绍全的所料,毕竟这里已是深入大燕国境千余里的草原深处,自从契丹人攻占大同以来,十余年来,还没有一支周军踏上这块土地,更何况,在他们的背后,南方还有西京留守司这个庞然大物,十万大军驻防,也难怪契丹人不会太过着紧。
然而,即使只有这区区三四十个岗哨,只要一个岗哨报警,让奇袭就失效了上万契丹精锐骑兵,就以他手中的两万骑兵,一时之间肯定是吃不掉的,到时候陷入苦战倒是小事,大同的契丹军反应过来夹击,他们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因此这些明岗暗哨必须干掉,高绍全目光一冷,对穆任非道:“穆校尉,需要多少弟兄你可以把那些岗哨全部干掉?”穆任非当然知道这次他的最大任务就是干掉这些麻烦的岗哨,仔细考虑了片刻,道:“一个百人队,足矣,但必须是潜行功夫好的!”高绍全点点头,道:“我有两百大内侍卫,皆是一等一的潜行高手,加上你自己的一百多个弟兄,一个时辰内,给我干掉那些鞑子。”穆任非脸色一肃,躬身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军礼道:“末将必完成任务。”“嗯,”高绍全点点头道:“我不会等你们传信号,你们也不能传信号,万不能让他们起了疑心,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出发!”穆任非郑重的点头道:“使君放心,若是失败,我老穆提头来见!”
两百多一身夜行衣的大内侍卫早已等候多时,为了与夜色混在一起,就连战马都选了深色的,在夜色中,零星的数百匹战马没有靠近到四五里之处,根本很难分辨得出,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这些人打算骑马先行十余里,最后十里,则完全靠步行,从步行十里,到击杀所有探子,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也只有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完成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五十三章 灭岗哨
三百多一身黑衣的骑士,跃马向北方冲去,不过五六里功夫,高绍全已经不能分辨出那些齐人高的草与骑士了,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总算心里的心事是放了下来了。
战马疾驰十余里,穆任非一勒马缰,道了声停,当先翻身下马,那些侍卫与斥候们也有样学样,至于这些战马,灵性颇高,自会自回军营,也不需要他们担心跑到敌营中去,三百多人猫着腰,躲在一人高的杂草中,就连喘息声都不敢大声发出,穆任非摆了摆手,示意一众侍卫围到他的身边,道:“之前与我一同刺探敌营的弟兄有二十多人,现在我把你们分作二十多组,由我的弟兄带着你们摸上去,切忌发出大的响动,必须按我的弟兄吩咐来办,绝对不可擅自行动。”一众侍卫与探子自然知道此次行动之重要,没有丝毫的抵触分成了二十五组,穆任非又道:“速战速决,必须每次出手都在要害,绝对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半个时辰内,必须完成任务!”“诺!”侍卫与斥候们轻声应道,交代完毕,穆任非也不再多说什么,二十几个小组埋伏在夜色中向不远处的山包快速前进。
高绍全与几个主要将领正在进行在战前的最后布置,此战必须一战击溃契丹人,超过一万契丹精锐,一旦反应过来必然陷入苦战,现在最好的消息莫过于这支契丹军太过自信,疏忽大意了,高绍全让几个斥候以沙土为材料,临时摆出了沙盘,九十九泉名为泉,其实就是在这处相比比较高的,连绵不绝的丘陵上的九十九个湖泊,气候宜人,风景秀美,实在乃是草原中难得一见的好去处,小的湖泊不过数十丈而已,最大的也不过数里,不过,在草原淡水紧缺的地方,这里确实是一处可供大军休养的好地方。
高绍全看中的不仅仅只是歼灭这支很有可能支援榆林涅剌部的大军,他更看重的是这块水草丰美的草原的军事价值,以后若是要再东进契丹的话,九十九泉就是最好的中转站,他首先就让黄升绘出了九十九泉的位置,黄升如今在高绍全的帐下暂为掌书记,也是高绍全幕府中的第一个幕僚,高绍全如今还没有建牙开府,不能便宜设置佐官,因此黄升这个掌书记也只是个挂名官职。
如今最重要的是分兵数面合击还是大军直接攥成一个拳头击下去,高绍全看了看朱邪高川,在座的官员中,最为熟悉骑兵作战的莫过于这位沙陀军的统领了,朱邪高川撑着下巴,围着沙盘走了两圈,道:“使君,我认为不宜分兵。”高绍全点点头,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不过他只是出于本能,他希望朱邪高川能够清楚的说出不得分兵的原因。
朱邪高川指着几座山丘之间的明珠般的湖泊道:“这片大湖就是我们的最好援手,只要敌人不被惊醒,一旦我军踏营,除了仓促应战外,只能向这片湖泊逃命,这大湖阔有数里,在平时是人畜饮水的好地方,不过一旦军队大乱,这湖泊就是天然的屏障,我军从正面直接冲破契丹的大营,入营之后,分作几路,一路烧杀,少与敌颤抖,多放火踏营,同时,派一支奇兵袭他们的马厩,驱敌之战马炸营,则契丹必败。”
高绍全点了点头,朱邪高川想的的确比他要仔细的多,一边的韦宁也说道:“我军携来一些石蜡水,此战大可用出来,战马最惧大火,我们以石蜡水装入瓷罐中,掷出去,火箭引燃,必会让战马大惊。”“好,”高绍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群策群力,一人之智力有穷,唯有无间合作才能发挥这支军队的最大力量,更何况他自己战阵经验绝对赶不上这些军中宿将,因此他从善如流的道:“朱邪统领,你先率一万骑兵踏营,韦指挥,你则率两千奇兵突袭敌之马厩,其余八千人则待命,敌有崩溃迹象之时,予以致命一击,此战关乎三边安危,诸君共勉之。”
摸向山顶的侍卫与斥候们都放慢了呼吸,现在离那些巡逻的暗哨和明哨越来越近了,他们连脚步都渐渐放缓了,这些暗哨明哨只有三十个,但是每组巡逻都有五六人,加起来的数目也有小两百人,契丹人虽然很是放心,然而必要的巡逻还是非常仔细的,一队巡逻的哨兵经过,穆任非迅速埋在了草地中,身边的侍卫也有样学样,穆任非心中暗暗掐着时间,约莫数了十个数,他轻吐出一句:“杀!”手一扬,一只**笃笃笃就射出来三支弩箭,侍卫们两人为一组,分别盯着一个契丹军的要害招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六个契丹兵就倒在了地上,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穆任非收弩入怀,拔出腰间的横刀,摸了上去,给倒在地上的契丹人补刀,只是两个呼吸之间,六个契丹哨兵就已被尽数解决,穆任非见得此处的哨兵已然解决,又道:“继续搜索,看有无漏网之鱼,绝不放过一个!”
同一时间,同样的搏杀在山顶之间发生了数十次,大内侍卫与斥候们岂是浪得虚名?只是短短的一刻钟,整个山顶的明岗暗哨就已被全部解决了,没有一个漏网之鱼,而此时,距离大军全面攻击还有一刻钟,穆任非满意的点点头,命令侍卫与斥候们先埋伏在草丛中,待得大军上来了山顶,他们还有引路的任务。
契丹军帅帐中的宋王萧排山根本无法入睡,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总觉得很不安稳,潜意识里,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参军萧木合也不得不陪着他,举着火烛,打着哈欠,萧排山和气的笑了笑说道:“累了,你就去休息吧,我这个岁数本来睡眠就少,你不用陪着我。”萧木合笑着说道:“大帅这是什么话?大帅这般年龄还勤于国事,我这么还年轻,正是精力旺盛之时,怎能甘于人后呢?”萧排山摇摇头,笑了笑,他当然听出了萧木合在拍自己的马屁,不过萧木合此人虽说滑头了些,做事倒是的确有井有条,他还是很欣赏的,这次带着此人,也是有心提拔。
“府州军三万人围攻宁武,守长城,”萧排山双眉猛然一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担心在何处了:“而此次攻打善阳,取我马邑,围攻宁武兵力应该不下五万,还有两万大军在哪里?”萧木合也是一怔,猛然间额头渗出了冷汗:“探子回报,此次府州军偷袭平鲁、善阳与马邑动用了大量骑兵,骑兵围攻宁武作用并不大,那么这些骑兵…”这些骑兵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点,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灵活,这次府州军偷袭平鲁,攻取善阳靠的就是机动,如今此战已经结束十余日了,却不见这支骑兵的任何动向,那么很有可能这支骑兵在等待这一个好机会,而他们这支驻扎在九十九泉的援军,就是一块最大的肥肉,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第五十四章 破营
“立即击鼓,让全军戒备!”萧排山是极为果断之人,想到此处,他也不会先让斥候搜索,直接下令道,萧木合知道此时紧急,也未分辨,急急的冲出了军帐。
然而,萧木合还没有冲出帅帐之时,地面一阵震动,他心中一寒,常年领兵的他自然知道这是大队骑兵冲杀带来的震动,借着军营的篝火,他绝望的向南望去,果然,距离军营不过两三里之外的山丘上,烟尘滚滚,一道黑色的洪流如同黑夜的恶魔奔腾而下,宋王萧排山也感觉到了震动,他掀开军帐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手脚冰凉,两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只是几息之间,而他的军队大部分还在沉睡…
“击鼓!”萧排山对着一脸茫然的传令兵怒吼道,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向军鼓,亲自擂鼓,然而,只这短短的一瞬间,高绍全的骑兵已经撞上了尚在沉睡的契丹军营,他们根本不管喝醉酒躺在草地上酣然入睡的契丹兵,碗大的马蹄直接从这些士卒的身子上踏过去,剧痛让这些还在沉睡的士兵惊醒过来,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更多的马蹄从他们身子上踏过去,一具具鲜活的人体成了肉泥,高绍全全然不顾,冷冷的道:“放火!”
近千年前,在遥远的南方,曾经发生过一场相似的战争,蜀汉昭烈帝刘备痛失荆州,关羽张飞皆死于吴人之手,他举蜀地全国之兵十余万进攻东吴,在夷陵对峙,当时的东吴大都督陆逊用一把大火火烧连营,让蜀汉彻底失去了收复中原的资本,就连刘备都气病交加,抑郁而崩,而千年之后的今日,高绍全也用了陆逊同样的计策,马踏联营,火烧契丹军营。
一个个火把投入契丹的军帐,大火瞬间就吞噬了那些干燥的军帐,军帐中睡熟的契丹士兵被大火烤醒,绝望的呼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烧成灰烬,高绍全对于这些契丹人毫不留情,偶尔有站起来试图抵抗的,他直接用马槊一挑,远远的摔了出去,萧排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士兵被一个个踩死、烧死、刺死,却无能为力,他看到了那些骑兵都有马槊。
马槊,汉人骑兵破敌之利器,一杆马槊打造机会就是十户中人之家一年所用,这数不清的骑兵,竟然大部分都用马槊!要知道,马槊极为珍贵,府州军再有钱,以一州之力根本不可能供养这么多手持马槊的精锐骑兵,萧排山双眼欲裂,恨声道:“这不是府州边军,这是南朝的天子亲军!”他一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怒喝道:“契丹的勇士们,随我杀敌!”萧木合一把抱住萧排山的腰哭道:“老王爷,万万不可啊!这一战我们是败定了,能逃出几个就是几个啊!”
萧木合的哭声唤醒了萧排山,此战南朝以有备算无备,他根本没有逆转取胜的机会,而南朝天子亲军参与北伐的事,他也必须把这个消息带给皇帝和进攻三边的耶律德、韩德臣等人,他咬着牙,恨恨的转身道:“随我突围!”他的亲卫并没有饮酒,虽然只有千人,但只要翻过前面的一座山丘,南朝军被自己的军营所牵制,应该无暇顾及自己。
萧木合拔出了刀,与数百个自家的亲卫向前冲去,萧排山怒喝道:“萧木合,你做什么?”萧木合拱手道:“蒙王爷看重,我萧木合得此高位,士为知己者死,今王爷若要突围,必不能让南蛮子追上,我萧木合愿用一身血肉为王爷劈出一条血路来!”萧排山闻言,差点止不住哭出声来,哽咽着嗓子道:“木合,你…你放心,你的儿女我定视为亲生。”
高绍全此时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来,透阵而出,本来打算放火烧马厩的韦宁介于战事非常顺利,也不打算浪费了那些上好的战马,率着千余骑来到了高绍全身边,此时,他们都已看到了契丹的帅帐,狼头大纛骄傲的迎风飘扬,高绍全弃了马槊,拔出横刀指着离自己数十丈远的萧排山喝道:“随我斩杀敌酋!”两千骑同时向萧排山冲来。
“随我杀贼!”萧木合此时没有坐骑,他与四百多耶律部族兵皆拔出弯刀,猛的迎上奔腾而来的骑兵,高绍全双瞳一缩,心中暗叫一声:真猛士也!不过,他绝不会留情,手中横刀一划,就从一个契丹兵的脖子上划过,只是那个契丹兵猛的一弯腰,硬生生的用整个身体抱住了马蹄,全速疾驰的战马何止千斤之重?那契丹士兵立刻就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手中的横刀也递到了战马的腿脖子上,高绍全只感觉自己的战马突然一矮,一声惨嘶,战马轰然倒地,好在高绍全反应极快,借着战马倒地,一跃而起,落在了身后的士兵的战马上,才没有被身后奔驰无法停止的战马踏成肉泥!
这四百契丹人,完全是用性命来阻止他们的追杀啊!两三个契丹勇士用身体撞上疾驰而来的战马,骑兵生生被止了一刻,就这一刻,也就够了,萧排山与不足千人的亲卫翻身上马,含着泪水,疾驰向北,只是被萧木合一阻,他就与身后的骑兵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高绍全长长一叹,勒住了马,就这一会儿耽搁,他是无法追上那个契丹大帅了。
没有必要再无意义的牺牲了,高绍全喝了一声:“停!”如臂使指,近两千骑兵相继停住了脚步,他们安抚着自己的战马,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内,他们死去了三百多兄弟,甚至还要高于此次冲营以来死伤的总数,这些悍不畏死的契丹人,让他们由衷的佩服,他们止住战马,不让战马去践踏那些已经死去的忠魂,虽然是敌人,然而这样的忠义之士,却值得他们最高的敬意。
高绍全也是非常的震惊,他终于知道契丹人为何能够从无到有,建立起东起高丽,西至三边的万里帝国,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士卒,契丹何愁不兴?高绍全摆了摆手道:“厚葬这些勇士,有还有一口生息的,用最好的草药,最好的郎中,一定要救活过来。”
这一刻没有人会说高绍全妇人之仁,这是对忠魂最高的敬意,也是每一个士卒所应该做的,士兵们安抚了战马,一个个检视倒在地上的契丹人,这些契丹人视死如归,很多人被战马踏扁了胸膛,淡粉色的内脏从口中吐出来,依然唇角含笑。
随萧木合冲阵的耶律部勇士共四百六十六人,只有十四人勉强还有一口气息!
第五十五章 萧排山
萧排山与近千人终于冲上了北方的山丘,萧排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此战他的部卒损失殆尽,永兴宫军十不存一,然而能分辨出南朝这支军队是天子亲军就已是莫大的成就了,他并没有感觉到绝望,只要把这个消息传给皇帝和耶律德等人,他们必定会为自己和永兴宫军报仇。
然而,当他与亲卫幸幸苦苦的翻过北山的山丘之时,山丘之下的场景让他彻底绝望了,天色已然微明,淡淡的晨曦之色,山丘之下,是望不到边的骑兵,只是略一估算,这个骑兵的数量就在万人左右,不仅仅如此,这队骑兵也很知道拉开距离,与山脚相距有一两里,一两里,凭着居高临下之势冲下来的骑兵到得此处就力竭了,一排排弓箭冷冷的指着他们,一根根端平的马槊冷冷的放着寒光,萧排山见得此场景,不禁一阵绝望,气怒交加之下,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天亡我也!”就他的不足千人的勇士,根本不可能冲出这个方阵。
“降!降!降!”身后与身前的南朝骑士们一起大喝道,两万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气壮山河,就连契丹人胯下的战马都察觉到了不安,焦躁的来回踱步,萧排山一咬牙,心一横,拔出弯刀喝道:“大丈夫死则死矣,随我冲阵!”
千余契丹骑兵如同扑火的飞蛾,向山脚下的南朝骑兵冲去,“放箭!”张田四丝毫不为所动,视那些冲下山来的契丹如死物,冷声下令道,那些骑兵自然听令,手中的箭矢如同飞蝗般砸向冲过来的契丹人,只是一阵箭雨,就有数百契丹人中箭扑倒在地,随后没有丝毫停顿,又是第二波箭雨,第三波…
临阵不过三矢,三箭射完,所有的骑兵全都放下了弓箭,平端马槊,只等契丹人狠狠的撞上来。
“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一支支马槊穿过契丹人的身体,战马还在向前,而马上的骑士却被马槊临空提了起来…
毫无悬念的屠杀,只是不到半个时辰,不足千人的契丹军几乎全被屠戮,萧排山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在冲阵的时候被战马甩了出去,打扫战场的士兵们直接把昏倒在地的萧排山生擒了。
当萧排山悠悠醒来之时,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军帐之中了,他躺在一张普通的床榻上,而自己的身前,则是一个看似不过二十许的年轻人,茫然的萧排山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定是被生擒了,败就败了,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会苦苦祈命,活动了下身子,知道自己并无大碍,翻身坐起,极为镇定的道:“这是哪里?你是何人?”
年轻人淡淡一笑,也不为萧排山的镇定所动,拱手道:“这里是我军帅营,我乃大周三边安抚使,东宫六率参军高绍全。”“高绍全?”萧排山真诚的一笑:“广陵高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他站直了身子,也回礼道:“我乃大燕宋王,燕帝皇叔,永兴宫军指挥使萧排山。”
燕帝萧乾的叔父,宋王?高绍全想到了自己抓了一个大人物,却没想到此人地位这么高,也就是说,这次被自己全歼的乃是契丹精锐的永兴宫军?他不由大喜过望,不过对于契丹皇族之人,他却不敢不敬,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老王爷?老王爷尽管放心在我军营中多多休息,待三边战事一了,晚辈必亲自送王爷回去。”
“呵呵,原来你是打算搅乱我朝之州县,让耶律德韩德臣两人失了根基,不得不退?”萧排山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高绍全的打算,他摇摇头道:“此战之后,韩德臣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值一提,倒是耶律德,他本就有心自立,若是他一心攻取三边作为自己的资本,你待如何处之?”
高绍全自信一笑:“我就攻你西京,夺取你契丹之西部所有州县,他耶律德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安生的呆在夏州与我军之间吧?”“哦?”萧排山笑道:“年轻人,你何来如此自信?西京乃是我朝五京之一,留守军队不下十万,就你手中的数万军队,怕是有点吃不下吧?”
高绍全笑了笑,指了指帐外:“你可知大同府附近有多少汉人吗?你可知汉人中有多少人等待我朝王师吗?”
这连续两个问题,就把萧排山问住了,大同府附近州县汉人何止百万?这些汉人大部分都是最近十年才收入燕地,成为燕民,这些年来,他们契丹人有几个视这些汉人为自己的国民?契丹之族为上等,胡族为中等,汉人自为下等,这些年来,汉人饱受契丹压迫,若真有机会,这些汉人就是高绍全最好的助力,到时候,高绍全登高一挥,就是上百万汉人支持,就西京留守的十万军队,即使加上附近州县的五六万军队,也根本无法与背后是源源不断的汉人的高绍全相战,若是他是耶律德,唯一的选择就是无奈放弃三边,回师西京,保全西京附近州县。
萧排山长长一叹,他知道高绍全所说的虽然残酷,却是事实,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他如今已是阶下囚,又有什么权力思考大燕未来的处境呢?摆摆手道:“我的那些弟兄们…萧木合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高绍全闻言脸色也是一暗,叹息道:“萧木合等人救回了十四人,受伤太重的…如今…只剩六人活着,至于你的亲卫,也只剩五十五人活下来,至于永兴宫军和汉军,活下来的也不足两千人。”
萧排山闻言,不禁心中一痛,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哽咽着嗓子道:“望使君善待他们…他们都是忠勇之士啊!”高绍全颔首道:“老王爷只管放心,晚辈也佩服这样的忠臣,你只管好好养伤,待得战事平息,晚辈必亲自送你等回北朝。”
“呵呵,果然有乃父之风,”萧排山轻抚长须笑道:“我与你父亲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哎…”高绍全听得萧排山提起他的父亲,心里一时有些憋闷,反唇相讥道:“若非你契丹人设下圈套,我的父亲,兄长又怎会…”他说不下去了,对于契丹人,高绍全的恨就在于父兄之死,然而作为世家公子,他知道要保持风度,有些话,他实在不忍心说出来,倒是萧排山一愣道:“你父兄之死,虽说是死于我契丹人之手,不过罪魁祸首再怎么说也不会怪在我们大燕的身上啊?”
“嗯?”高绍全一怔,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他的父亲是死于中了契丹圈套,父兄皆为国殉难而死,这些年来,他也曾夜半梦回,默默落泪,只是,他倒是从未怀疑过父兄之死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萧排山也是愣然的看着高绍全,从高绍全的脸色来看,他似乎并不了解其中背后的事,不由幽幽一笑:“你父兄掌握蓟辽兵权近十年,乃是边军数一数二的实权派,也曾经经历过一次次失败,然而你就没想过,一次失败会要了他们的命吗?他们是自己不想活了…”
高绍全闻言如遭雷亟,他赤着双目道:“老王爷,还请你不吝赐教,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敢忘啊!”萧排山微微摇头道:“当时我在高丽平定高丽之乱,无暇顾及辽东战事,其中到底是为何,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若非你父兄一心寻死,他们绝对不会殉难辽东的!”高绍全浑身一颤,能让父兄寻死还能为何?父兄一心忠于朝廷,只有朝廷抛弃了他们,他们才会以死殉国!高绍全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震惊,向萧排山行了晚辈之礼,才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军帐…
第五十六章 祸兮?福兮!
当耶律德接到永兴宫军被全歼的消息之时,他正在率领大军围住了麟州,麟州城不大,耶律德以五万大军轮番攻击,在麟州城边筑起了与城墙等高的箭楼,居高临下,箭矢覆盖了大半个麟州,麟州城内损失惨重,以他计算,只需要再过十余日功夫,麟州就可以拿下了。
为何不硬攻麟州城呢?虽然硬攻麟州城收效更快,但损失必然不小,耶律德可没忘了始终不见踪影的高绍全,他在等待与高绍全的决战,只是,他没想到,他没等到高绍全的数万大军,反而等到了朔州大乱,永兴宫军被全歼的消息。
耶律德铁青着脸,双手不停的颤抖,那告急的军报在他手中有如千斤之重,朔州大乱,西京附近也不断有军镇被攻陷的消息,如今整个西京也是硝烟滚滚,更严重的是永兴宫军被全歼和朔州尽数陷入府州之手的消息传出,西京道各州县汉人蠢蠢欲动,而府州军开仓放粮,发放本来锁于军械仓库的武器给汉民,如今大量的汉民有了武器,成了流动的军队,这几乎就是在契丹制造流贼势力啊!
府州军!府州军?耶律德突然桀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军报,仰天大笑了两声,身边的将领都投来了奇怪的视线,军报他们已经看过了,府州军这次出击明显是在配合胜州和三边的周军战事,然而这一手的确漂亮,几乎可谓是釜底抽薪,把他们这支大军的后路给彻底搅乱了,如此危险的局势,这些将领们很害怕耶律德会陷入发狂。
耶律德连声笑了几次后,才平静了下来,长叹一口气道:“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没想到堕入了高绍全的囊中了!”耶律明双眸蓦的睁大:“殿下,你是说,府州军的行动是高绍全授意的?”“哪里是他授意的啊?分明就是他本人在那里,”耶律德摇了摇头道:“你看看,府州有多少骑兵?而活跃在西京道的骑兵不下五六支,每支都有数千人,你即使把府州所有的战马集合起来,也没这么多兵啊!这分明就是高绍全带去的骑兵!”
“高绍全聪明啊,他知道论起骑兵来,数量不及我,战力不及我,他就来一招田忌赛马,我们却要投鼠忌器了!”耶律德摇着头笑道,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了,战事已然如此,再去愤怒又有何用,不如早点找到出路,耶律明等人略一思索,也是满头大汗,高绍全在胜州可以集结三四万骑兵,其中真正的精锐骑兵不会超过两万,而他们契丹人,特别是耶律部,几乎都是精锐骑兵,若是拿手中的骑兵突袭契丹大营,无疑是以卵击石,而西京道却是不同,西京道包含七州之地,与胜州相邻的就是大同府与朔州二州府,西京留守司加上各州县虽有军队不下十五万,却要守住一个个州县,兵力分散,且因为守城的原因,骑兵并不多,高绍全以骑兵机动,配以步卒,流动作战,实在让西京道无从下手。
“现在怎么办?”耶律明犹豫的道:“要不我们索性一举攻下整个胜州?以三边为根基,与高绍全对峙?”耶律德摇了摇头,他颇为遗憾的看了看已然陷城在望的麟州,轻叹道:“走吧,我们必须离开了,高绍全如今已经掀动了汉人暴动,一旦不慎,整个西京道都有可能被他给占了,到时候就连我大燕都是岌岌可危!”他低声道:“虽然我想自立,但我也需要背后的大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耶律明很是不甘,他恨恨的看着麟州城,道:“殿下,不如让末将这两日就陷了麟州城,劫掠一番,以充军资?”耶律德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知西京道为何汉人迎高绍全如迎王师?就是因为我们的屠杀,因为我们不信任汉人,”他幽幽的又小声道:“耶律明,今日之对手,将来未必不会成为盟友,凡事留一线,将来也好见面啊!”
同样围城府谷的韩年比耶律德在麟州城的形势要凄惨多了,几次攻城都以失败告终,韩年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围城,让山城中的韩宣上的去下不来,无法给粮道造成威胁,这是真正的无奈之举,粮道必须保持畅通,韩年只能分兵,耶律德的大军始终无法捏成一个拳头,给麟州予以致命一击,不过好在时间还来得及,韩年也不急了,只要王爷的大军耗死麟州,那府谷也就成了死地了,到时候,那个山上自己的本家,还不是任自己宰割?
这日晌午,韩年赤着胳膊,啃着羊肉,满嘴的油,他也丝毫不介意,说来他韩年其实完全就是一个契丹人了,自小长在草原,与契丹孩子厮混,长大后又追随耶律迅建功立业,他除了汉名以外,就连说出的汉话都有些生硬了,啃着羊腿的他豪放的喝着葡萄酒,小时候生活艰苦,能吃上这样的美食就是莫大的享受了,如今已界中年的韩年依然生活朴素,尤其爱吃羊肉,可能也是因为小时候馋的狠了。
“大将军,凉王殿下密令!”吃的满手满嘴的油的韩年连忙招呼侍卫端来净手的水盆,洗干净了双手,又穿戴上全副的铠甲,才接过密令,密令很简单,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要求他放弃府谷,迅速向麟州集结,与耶律德会师,即日离开胜州,韩年没有太吃惊,这些天来,战事焦灼,已经让他对征服胜州乃至控制整个三边失去了信心,这样打下去,即使真的拿下胜州又如何?不说周军不会让他们站稳,大燕那位皇帝陛下也随时都有可能一举拿下他们这支疲兵,撤军其实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当他翻开传抄来的军报的时候,韩年的脸色先是一变,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西京道大乱,对于大燕来说不是好消息,对自家王爷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他二话不说就下令全军拔营,前往麟州与耶律德会师。
韩年的军队有五万之众,韩宣虽然看出契丹人是紧急退兵,不过他并不敢出城追击,他手中全是步卒,而韩年手中一半是骑兵,韩年让骑兵押后,就是为了防止他趁机追击,看着安然撤退的契丹军,手下的将领蠢蠢欲动,又很是郁闷,韩宣一笑道:“此战我们只是为了守住府谷,让耶律德不得不分兵,减少麟州的压力,如今他们都退兵了,你们还有什么不高兴呢?”那些将官们一想,倒是的确如此,本来此战他们都抱了一死之心,如今韩年撤军,也就是说不仅府谷是守住了,怕是使君的逼敌撤退的行动也已见效,胜州的危机指日可解,想至此,他们又不由露出了笑容。
韩年大军与耶律德会师之后,韩年就急急的去找自家王爷,来到王爷的帅帐,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王爷大喜啊,王爷大喜啊!”这时候,帅帐中的将官们正郁闷着不能攻取三边的事,闻听韩年的笑声,个个都对他怒目而视,而坐在正中主座的耶律德倒是浅浅笑着道:“韩将军,何喜之有?”
韩年抱歉的向怒目而视的将士们抱了抱拳,才又说道:“西京道大乱,对于大燕不是好事,对于殿下却是大喜事啊!”“哦?”耶律德抬起眼皮笑了笑:“韩将军莫非与我所见略同?”“是,王爷,取胜州三边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相较于西京道,三边可就是鸡肋了!”
西京道,大燕五道之一,下辖七州之地,地方数千里,控制着大燕西境大片国土,北起大漠,南至黄河,更何况西京的七州皆是肥沃之地,乃是真正的可以行云布雨之所在,乃是真正的帝王之资,如今西京道大乱,若是耶律德有心作为的话,收服民心,兼并七州,完全可以与燕帝萧乾一较长短,相对于占领三边,面临燕周两军的威逼,在夹缝中缓慢发展,这无疑才是更好的选择。韩年与耶律德相视一笑,他们两人的眼中皆是如同看到财宝的穷人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芒。
第五十七章 中秋佳节
这些日子来,高绍全南征北战,往往选择战略要地,迅速攻陷,随后开仓放粮,又把武器发放给汉人,短时间内,汉人箪食壶浆迎接王师,南望王师多年的汉家儿郎终于又见到了王师扬威代北,怎能不让这些饱受契丹人欺压的汉人大为欣慰?无数汉人豪杰或聚兵、或献城,一个月时间,大燕西京道无数县镇重新插起了大周王旗,此时的高绍全也已经抛下了府州军的名号,打出了镇守三边钦差安抚使的大旗,他的军队也亮出了东宫六率的名号,一时间,高绍全的名号响彻长城内外,就连最近几年沉寂的边关几个军镇,也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高绍全每每看到那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他就不由心里难过,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绝不是收复代北的时机,他这次绕道府州,果断出兵燕之西京道,说到底只是为了吸引耶律德的注意力,只要耶律德被迫撤出胜州,他也只能放弃这些收复的州县,毕竟以他手中的军队,即使加上支持他的汉家儿郎,也绝对不是二三十万契丹精锐的对手!西京道十五万军队主力未损,而耶律德也同样是主力未损,只要他们合兵一处,他就不得不放弃整个西京道。
现在高绍全甚至有点怕看到这些满脸期盼的百姓,他不知道自己一旦放弃西京道,将来这些汉家儿郎将会面对契丹人怎样的愤怒,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多给他们粮食和武器,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不用引颈就戮,有了武器,有了粮食,就还有反抗的余地…
萧排山看出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低语道:“你啊,心思太重了,这些汉民虽是你的同族,却也是我大燕的子民,此番大乱之后,陛下安抚还来不及,又怎会轻易加兵于他们呢?”高绍全沉默了,萧排山说的的确是实话,在百姓暴动还未酿成全国性动乱之前,燕帝定然会想方设法的迅速平定内乱,而其中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收服了,不管怎么说,这些汉民也是燕国的子民,更是为燕国贡献了大半税赋,只是,高绍全还是不放心,或者是同胞,血溶于水吧?
“老王爷,当年辽东之变,你可有些印象?”高绍全不再思考这些汉民的生存,问道,萧排山苦苦一笑:“这些时日来,你三天两头的缠着我,我知道的那点货差不多都被你掏空了。”“哦…”高绍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当日,萧排山告诉他,他的父兄非战而死,而是自殉于国,高绍全就决定必须揭出当年的真相,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天子所为,他也绝对要复仇。
而萧排山无疑是他目前能掌握的唯一线索,这些日子来,他得空就会问上两句,然而萧排山总是一推三不知,高绍全不相信,以萧排山的地位,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一点线索?他明显是有意推诿而已。然而,高绍全也拿萧排山没有办法,论地位,萧排山乃契丹皇族,燕帝皇叔,堂堂的王爷,虽然是敌国,高绍全也绝对不敢加刀兵于他,论辈分,萧排山今岁已过五十,华发初生,是自己的叔父辈,以一个世家公子的骄傲,高绍全也绝对不愿采用非常手段对付一个老人,无形间,就陷入了一个僵局。
高绍全轻轻叹了一声,现在他也没太多时间去调查父兄之死与辽东之变了,麟州传来的消息,耶律德已与数日之前退兵北上,高绍全知道,他必须离开西京道了,好在宁武在坚守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失陷,宁武团练使孙万誓死不降,乃跳下城楼而亡,有了宁武,朔州唯一可以大队兵马攻打府州的咽喉被掐断,契丹人很难突破府州防线,也不虞契丹人疯狂报复了。
如今,他手中的军队已经有刚刚杀入朔州的不足三万人,增加到五万余人,其中为数不少乃是投奔而来的各路豪杰,五万多大军集中到一起,契丹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高绍全连下几道急令,让全军撤出西京道各州县,向保德镇集结,高绍全不打算完全撤出西京诸州县,他看重了保德、河曲与偏关三镇,此三镇连为一体,西邻黄河,与胜州隔河相望,东则是管涔山,耸立千丈,偏关有长城雄关镇守,保德三面环山,西邻河水,河曲在保德、偏关之间,三镇进可攻退可守,高绍全为了确保河西之安危,此三镇乃是必取之地。
今日是中秋,八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团圆之日,为了连日苦战的士卒享受一下难得的中秋节,全军连夜赶路,昨日就回到了善阳,给士兵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好好享受一下。
高绍全与张田、朱邪高川等人也换了便装,行走在善阳的街道上,善阳城时隔十年重回大周,全城张灯结彩,甚为热闹,高绍全不愿有太多人跟着,就与桂儿两人扮成寻常夫妇,走在善阳街上,善阳并不大,与洛阳扬州这样的天下繁华之地不可同日而语,就连高绍全的老家高邮,也是远远赶不上的,不过在西北边境,作为朔州治所所在,却也是难得的繁盛之地了。
“公子,我们去哪里玩呢?”桂儿两眼发亮,她虽然自小生活在洛阳,却极少有机会上街逛逛,从小在皇城司长大的她,甚至连离开宫城的机会都很少,高绍全爱怜的看着一脸兴奋的桂儿,笑着说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今天本公子就由李大小姐做主了。”桂儿脸蛋微微发烫,埋着脑袋蚊蝇般低语道:“那去夜市好了。”
夜市早在前朝开元年间就已出现,本只有最繁华的几个城市才有,而今经过数百年发展,即使小到善阳城也有着自己的夜市,本朝以来,洛阳等大城早已没了市坊之分,寻常巷陌也有茶馆夜市,不过在善阳,这里还是前朝的模样,夜市只在城东的东市,高绍全牵起桂儿冰凉的小手,桂儿挣了挣没有挣开,也就由着他牵着走向了东市。
东市乃是善阳最为繁华的地方,茶馆酒肆遍布,游人如织,桂儿此时也顾不得害羞了,紧紧的牵着高绍全的手,唯恐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散了,高绍全也是满头大汗,果然,中秋的东市实在有点人太多了,他努力的挤开人群,上了一条画舫,道:“桂儿,我们先进去歇歇脚吧。”桂儿此时也是香汗淋漓,忙不迭的点头。
上了画舫,人就少了很多,这画舫乃是仿的秦淮河上的画舫人家,三层楼的画舫静静的泊在桑干河上,彩色的走马灯缓缓的旋转,高绍全与桂儿找了处靠着河水的座位坐下,一个少女娉娉婷婷的走来,福了一福道:“两位贤伉俪不知想吃点什么?”高绍全随意的道:“上点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来。”少女笑着说道:“我们这儿有上好的黄河鲤鱼,酒水乃是陈酿的女儿红,公子以为如何?”高绍全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看了看四周,每一处座位边都有唱着小曲的歌姬,又道:“可有江南的歌姬?”少女羞羞一笑道:“奴就是扬州人。”
第五十八章 他乡遇故人
“扬州人?还是我的老乡啊!”高绍全换了江淮口音笑着说道:“没想到他乡也能遇到故乡人。”少女愣了愣,也换了老家的口音道:“公子竟也是扬州人?奴离家五六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同乡之人。”桂儿虽然听不懂江淮口音,不过也知道自家公子遇见了老乡,连忙道:“一起坐吧,难得他乡相遇,姑娘也别太拘束了。”
少女叫做林小依,自小长在扬州城,直到六年前,父亲经商被流贼所杀,小依去往河南奔丧,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到家乡,中原连年战乱,故乡相隔千里,几番流落之后,她与母亲在朔州定居,并且母亲拿出了父亲留下的财产,仿照江南常见的画舫,在善阳开了一处画舫酒肆,这些年来,虽然衣食无忧,然而依然十分思念故乡。
酒菜端了上来,很平常的几碟小炒,红烧黄河鲤鱼,剩下的就是些扬州的菜色了,林大娘亲自端着菜道:“公子,这可是咱们老家有名的蟹粉狮子头,老身亲自掌勺,想着公子也是扬州人,怎能不尝尝咱们扬州最有名的菜呢?”她从伙计手上又接过菜来,九丝汤、百花酒焖肉、拆烩鲢鱼头、松鼠桂鱼,就连两道凉菜香菜拌豆腐和水晶肴蹄都有着浓浓的淮扬菜的味道,高绍全连忙站起身来,给林大娘行礼道:“幸苦林大娘了,林大娘也一起入座吧。”林大娘也没有多作推辞,与小依坐在一起笑着说道:“公子莫要客气,这酒菜就是老身请了,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上好的女儿红用瓷瓶装来,缓缓倒出,却是琥珀色,透明澄澈,芳香阵阵,高绍全虽不是贪杯之人,却也是自小生在大富大贵人家,见得这酒不由赞道:“越女作酒酒如雨,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儿家住东湖东,春糟夜滴真珠红。大娘这酒可是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林大娘笑微微的抚摸着自己女儿的秀发道:“这是老身初孕小女之时埋下的女儿红,没想到一晃已经十八年过去了,”她轻轻的擦着眼眶的泪水:“如今,小女初初长成,却没想到…”
高绍全沉默了,生在乱世,身不由己,颠沛流离,亲人天人永隔,多少悲剧在这天下不停的上演,想起死在辽东的父兄,想起高邮那场大火,他的妻儿,他的母亲,他的嫂子与侄儿侄女,不由心中一阵感伤,眼中酸涩,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滚下,“公子,莫要被老身扰了心情,”林大娘看出高绍全心情有些低落,连忙劝道:“你看看,我与小依如今活的自在,比什么都重要。”高绍全轻轻一叹,微微摇头道:“大娘,我是想起我的父兄妻儿和亲人了,他们…都不在了。”
林大娘显然是怔了怔,她眼睛很毒,高绍全与桂儿一身衣着虽然朴素,却不寻常,那料子乃是上等的湖丝,袍子上所绣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苏绣大家之手,这一件袍子怕是就够寻常人家一年之用了,这样的公子定是世家出身,她主动相陪饮酒,也是为了结交这样的贵介公子,只是,林大娘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世家公子也会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酒席上一时有些沉默,桂儿拉了拉高绍全的衣袖低语道:“公子莫要心伤了,他们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高绍全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擦了擦眼边的泪水,端起酒杯道:“他乡遇故人,我却扫兴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他一饮而尽,小依也插嘴道:“公子莫要自怨自艾,你看看我们的高使君,也是家破人亡,照样探花及第,照样建功立业,成为一方大员。”高绍全听得小依这一句话,差点没把一口酒给吐出来,他与桂儿神色都些古怪,桂儿轻咳两声,笑着说道:“小依很佩服高使君?”她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身边神色古怪的高绍全。
小依抱着双手,眼中有渴望流露:“高使君那是天上的星辰呢,文曲星下凡,天下三年才出一个探花郎,我们高使君可就是探花,更别说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三边安抚使,打的鞑子丢盔弃甲!”高绍全脸色更是尴尬了,借着喝酒,掩饰着脸色,一脚轻踩桂儿,示意她不要添乱。
林大娘可是精明的人,她只是一眼就判断出这位公子即使不是高绍全本人,也至少是熟悉高绍全的身边人,轻轻踢了踢自己的女儿,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桂儿避开高绍全的脚,俏皮的笑道:“若是那位高使君对你有了点意思,你想不想嫁给他呀?”“宁为英雄妾,不为庸**!”果然林大娘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个女儿口无遮拦,在人家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让她这张老脸朝哪里搁?
高绍全听得这句,不禁噗的一口吐出了一口酒来,酒水有些还呛进了喉咙,不停的咳嗽起来,他狠狠的瞪了桂儿一眼,不过桂儿那巧笑嫣然,得意坏了的表情,他也不忍心斥责。
“高使君,小女失言了,真是对不住。”林大娘狠狠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这一句话一出,不仅高绍全呆了呆,就连桂儿都怔住了,而林大小姐则从沾沾自喜,瞬间转成了呆若木鸡,高绍全又是一阵咳嗽,安抚了半天才道:“林大娘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高绍全的?”
林大娘笑了笑道:“使君刚才自言家破人亡,又是扬州的贵家公子,再加上尊夫人有意调笑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老身自然就猜了出来。”高绍全尴尬一笑,又瞪了桂儿一眼,桂儿缩了缩脖子,也回瞪了一眼,倒是林小依先是满面通红,反应过来之后,淹着脸逃了出去。
高绍全用眼神对桂儿说,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去解决吧,桂儿自知理亏,也缩着脖子去追林小依了,桌上只剩下林大娘和高绍全两人而已,林大娘端起酒杯敬了高绍全道:“使君解善阳百姓之苦,老身以水酒一杯敬使君,祝使君早日成就大业,再建盛世。”高绍全也满饮一杯,道:“可惜,朔州又要落入契丹之手。”林大娘怔了怔道:“使君要放弃朔州吗?”她想了想又道:“是了,鞑子势大,使君还要兼顾三边,那老身就祝使君早日收复故土吧。”
善阳城里的百姓,乃至朔州的百姓其实心里都清楚,高绍全此次攻取朔州就没有打算长久守着,一方面兵力有限,一方面高绍全又要首重三边,然而,即使知道,他们还是忍不住高兴,忍不住欢庆,时隔十年之后,王师收复朔州,给了他们偌大的希望,今日之退,未必不是为了将来彻底击败契丹。
第五十九章 黑衣刺客
高绍全有一些感动,这些日子来,他总有点愧见朔州父老的心思然而朔州父老却没有怪责于他,又喝了几杯水酒,女儿红虽然烈度不高,却是后劲不小,他感觉有些头晕,林大娘看出他不胜酒力,也不再劝酒了,随意给他布了点菜,也自退席了。
河上凉风习习,高绍全解开发带,任着凉风吹拂自己的长发,闭着眼,听着时远时近的丝竹之音,在这西北苦寒之地,他竟有了复归江南的错觉,江南的天比西北蓝,河网密布,凉风中总带着些水汽,江南的歌姬总是软语声声,催人欲睡,他想家了,想念高邮的一草一木,也想念那已经毁掉的故宅。
杀气!高绍全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迅速睁开双目,目光清冽,没有半点醉酒之后的迷离,果然,三支箭矢破空而来,三支箭矢呈品字形,分别只取他的咽喉胸前要害,高绍全微一俯身,让开三箭,三支箭矢钉在了甲板之上,力道惊人,入木三分,箭尾依然在摇晃不停。
刺客!高绍全迅速一跃而起,拔出腰间长剑,三个蒙面之人从岸上冲了上来,三柄长剑皆是夺命,高绍全剑划梅花,脚步丝毫没有乱,一步步逼近三人,生生挡住了三人的剑,镪的一声,金铁之声不绝于耳,画舫上有游人,岸上更是百姓众多,高绍全不想伤了百姓的性命,翻身跃下画舫,与三人在岸边的小亭子上战在一起。
只是一交手,高绍全就知道这三人虽然功夫不弱,却与自己相去甚远,只是这三人明显是配合多年,一时间他也无法反守为攻,稳住阵脚,以长剑拨开三人穷追不舍的剑,其间不免险象环生,那些游人们也是一哄而散,不敢聚到这边了,高绍全暗呼侥幸,只有更大的空间他才有机会击败这三人。
他又是一跃,跃到三个蒙面人身后的长廊上,三人大怒,高绍全看似就是在调戏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人长剑一振,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向高绍全刺来,高绍全哈哈一笑:“来的好!”在三人将要杀到他面前的电光火石之间,身子迅速向左一闪,避开了险之又险的三剑,手中剑顺带向身前一递,他手中的宝剑乃是二叔相赠,可断金石,用着刀法中常见的拖刀,从离自己最近的一人胸前划过,立刻就撕开了一道尺余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那一人立刻就扑倒在地,进气少出气多了。
另两人目呲欲裂,同时喊了声:“三弟!”悲愤之情更是显露于表,剑势不停,一跃而起,从高绍全两侧攻来。三人为阵,威力大增,而今高绍全已迅速斩杀一人,顿时就游刃有余了起来,剩下的这两人,他已不打算杀死了,生擒之,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人想杀自己。
每一剑刺来,高绍全都轻松避开,剑走轻灵,让两人有些招架不过来,这三个刺客明显与他相差甚远,高绍全已经几度留情了,即使如此,两个刺客也已连中数剑,身上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
越战,高绍全越是游刃有余,而两个刺客渐渐体力不支,高绍全看准机会,连出两剑,打在二人手腕上,用了巧劲,两人立刻感到右手一麻,叮叮两声,手中的剑被打落在地,高绍全又迅速倾身向前,手起掌落,砍在二人颈上,二人都没有来得及反抗就昏死过去,一着得手,手中长剑收入腰间,高绍全淡淡一哼:“雕虫小技,也想伤我?”
“高使君小心!”一声凄厉的喝声,高绍全一怔,回头一看,一箭射来,直向他的胸口,此时他全无准备,大意之下根本无法闪避,双瞳紧紧一缩,却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噗!”箭矢入肉之声,那道身影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电光火石之间,高绍全一脚踢出地上的一把长剑,刺入了黑暗之声,随后就是一声闷哼,这一剑就要了那射箭之人的性命。
此时,高绍全才看清,躺在地上的竟是林大娘!他赶忙上前扶起林大娘,只是一眼,他就知道这样的伤势已然是无力回天了,箭矢入肉很深,从胸前穿过下腹,又由下腹刺出,血汩汩的向下流着,他迅速的并指点在几处穴道上,帮林大娘暂时止住了血。“娘!”又是一声哭叫声,林小依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抱起了她母亲,就想抱着去医馆。
“不要动!”高绍全情急之下,大喝一声:“你母亲伤在心脉,无力回天,稍有大的动作,她…她就会气绝而亡…”林小依不敢相信的看着高绍全,又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母亲,止不住的泪水落下,滴在了林大娘的伤口上,泪水与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什么是泪,什么是血,林大娘努力抬起手摸向林小依的头发,颤着声音道:“小…小依,别伤心,”她又转头看向高绍全,高绍全上前握住林大娘的另一只手,手已经有点发凉了,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高绍全强忍着心痛,低声道:“林大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帮我照顾小依,带她回扬州,带着我和相公回扬州,”林大娘的眼中又有了神采,她似乎回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故乡,那数不尽的亭台楼阁,那水光潋滟的运河,晨钟暮鼓、梵音阵阵的大明寺,回光返照间的清醒:“早日收复故土,恢复…”一句话没有说完,林大娘的手向下一滑,双瞳放大,已然没了生息。
晚上的遇袭,让善阳城中秋之夜的欢庆早早结束了,张田与黄升两人紧急调拨大军入城,开始宵禁,严防死守,不能再放一个奸细入城,而朱邪高川则亲自带兵搜查,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有再抓到一个刺客。至于两死两伤的刺客,死者运出城外就地掩埋,而两个没有死的则被投入了朔州大牢,累了一天的高绍全今夜也无心拷问刺客,安抚好林小依之后,就回房休息了。
次日一早,高绍全冷着一张脸,在张田、黄升两人的陪伴下,进了朔州大牢,牢头早就准备好了几位大人的座位,高绍全坐在旁听席上,主审管就是黄升了,黄升多年为官,更是曾经的朔州父母官,官威极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带刺客!”
两个刺客已经被扒去了夜行衣,换上了囚服,这一夜,这两个刺客看样子被牢头好好“招待”了,除了剑伤,又新添了许多伤痕,气息奄奄,高绍全如今就是善阳人眼中的英雄,而牢头捕快们又都是曾经饱受契丹压迫的汉人,自然不会客气,若不是知道几位大人肯定要好好审审这两个刺客,怕是这两人早就成了冰凉的尸体!
黄升冷冷的打量着两个刺客,刺客年龄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的样子,萎靡不振的精神,不过长相倒是端正,他转身看向牢头,冷声道:“可搜过他们的身了?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牢头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个玩意,老父母稍等,卑职这就给你拿来。”一阵摸索之后,牢头提着一个布袋来了,摊放在黄升的面前,黄升点点头,一件件清点起来。
猛然间,一块铜牌引起了他的注意,黄升小心的拿起那块铜牌,铜牌不大,乃是红铜所制,上有虎纹,形状似满月,黄升以前是接触过朝廷精锐军队的,这一看就觉得很是熟悉。他翻过铜牌,脸色一变,那铜牌上赫然刻着乃是天子亲军左金吾卫郎将侯都!
脸色大变之间,黄升迅速把铜牌又翻了过去扣在了桌案上,轻咳一声道:“此案涉及过大,尔等先行退下!”牢头与捕快神色有些古怪,他们都是不识字的,根本也不知道那块铜牌有什么古怪之处,不过黄升是上官,他们也不敢违逆,连忙拱手退了出去。
第六十章 闻变
“怎么了?”高绍全发现了黄升脸色不对,黄升看了看四周,只剩下张田与高绍全两人,张田是高绍全的心腹,也不怕这些秘密为他所知,黄升拿过铜牌递给了高绍全道:“使君,这个刺客不简单啊!”
高绍全愣了愣,翻过铜牌,一看也是一呆:“侯都?成都侯侯承庆之子?”高绍全乃是世家子弟,自然也知道成都侯,成都侯侯承庆乃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执掌宫中禁卫,有四子,皆有勇有谋,高绍全也是见过的,他双眸一缩,上前打量两个刺客,果然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侯都,而另一人他同样也认识,乃是先皇后娘家的永庆侯冯远之子冯云,官居左金吾卫长史,瞬间,高绍全的脸色就变的非常难看,虽然两具尸体没有检查,但十之**也是天子亲军的人,天子亲军的人要他的命,他们是谁指派的呢?
黄升犹豫的看向高绍全,他不知道这个案子还审不审,能不能审,该不该审,高绍全脸色阴沉的点点头,不管如何,他不能让林大娘无缘无故的死去。竟然高绍全不反对,黄升自然也不再客气了,一拍惊堂木,喝道:“你二人是何人?报上名讳来。”
侯都与冯云看都没看黄升一眼,侯都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你审不了,也审不得!”一句话憋得黄升脸色涨的紫红,高绍全冷冷的道:“好一个世家子弟!世家就教出你们这样暗箭伤人的子弟吗?”“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冯云反唇相讥道。
“刷”,张田可是个军人,而且对高绍全一向敬重佩服,听得自家使君被这样侮辱,怎能不怒?“刷”的一声抽出了横刀,怒道:“兔崽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高绍全摆了摆手,止住了冲动的张田,不气反笑的道:“好一个乱臣贼子,我奉陛下之令,安抚三边,契丹来攻,我亲领大军收复朔州,大败契丹,十年来,我这个乱臣贼子可是第一个把军队打到了契丹西京门口的将领!”
“那又如何?”冯云冷冷的盯着高绍全,一字一句的道:“你还不是为了你们高家的江山?”这可是真正的诛心之言了,不仅高绍全愣住了,就连张田与黄升二人都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在这两人心中,未尝不希望高绍全建立一番功业,乃至建国建制,成为一时之雄,如今这乱世,正是英雄风起云涌之时,时势造英雄,高绍全现在完全有这个希望,只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实在有点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如今的高绍全明显对大周还有很深的眷念,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大周的江山!
“你…你说什么?”高绍全颤抖的指着二人,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手不停的颤抖着,侯都昂首道:“冯长史说的没错,你的好叔父高元献城继续做他的兵部尚书,陛下也被他逼死了!你们不是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
陛下死了?二叔降了?一连串打击让高绍全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对于城破,乃至天平帝的最终下场,他其实心里也有些准备了,只是自己的二叔,一向忠心耿耿的二叔怎么会投降呢?
他所熟知的二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哪怕被皇帝下了诏狱,二叔依然忠心耿耿的维护陛下,洛阳围城之时,梁王数十万大军,而整个洛阳军队才数万人,如此危急之下,高元依然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兵部尚书的任命,掌握全城防御,要知道,那时候的高元还是从诏狱里提出来的,毫无怨言,毫无保留的守城,几个月来,他的二叔就是忠臣的象征,就是忠贞的代名词,谁知道不过一个月时间,形势竟然完全逆转!
高元投降了,而且从侯都口中所知,就连皇帝的死都与高元脱不开干系,曾经的忠贞之臣,在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不仅高绍全不敢相信,就连张田与黄升都是一脸愣然,高元今年已届花甲之龄,一生中南征北战,得封南夏侯,其实论起战功,即使封个国公、郡王都不为过,十多年来,他与皇帝生死相依,走过多少艰难的时刻?西平三边,东悍辽东,剿平乱匪,可谓是天平朝中数一数二的出将入相的名臣,这样的名臣竟然也会苟且偷生?甚至不惜败坏一生的威名?
高绍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牢房的,黄升与张田相视一眼,黄升点了点头,张田了然的留了下来,不管高元投降是否是真,侯都、冯云绝对不能留下,待黄升一走,张田就一刀一个结果了两个世家子弟,就连那些能表明身份的名牌都被他一一砸烂。
高绍全坐在自己卧榻上,双眼无神,猛然间,他突然泪如雨下,梁王与自己家族的仇,他的二叔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辽东父兄之死,虽然还没有弄明白缘由,但背后定然少不得梁王推波助澜,而高邮的惨案,完全就是梁王一手制造的啊!就连高元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有多少都被梁王所清洗,可以说,他们广陵高氏与梁王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然而高元竟然投降了!不仅投降,还带着禁军投降,不仅如此,还生生的逼死了自己的君父,侯都这声乱臣贼子骂的好,自己的二叔的确就是乱臣贼子,就连自己这个做侄儿的,都有种无脸再见故人的感觉,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一只手慢慢的摸向腰间的剑,这一刻,他有了寻死的念头。
“你要做什么!”一声清脆的断喝,一只手迅速的从高绍全的腰间夺过长剑,是桂儿,她已经知道今日早晨发生的一切,黄升唯恐高绍全寻短见,千叮咛万嘱咐,桂儿也是一刻不敢离开高绍全的卧室,紧紧的盯着卧室内高绍全的一举一动,高绍全拔剑之时,桂儿是真正的被吓住了,好在,高绍全虽萌生死志,却又有些踟躇,好在桂儿一身武艺尚在高绍全之上,这一跃一夺,也警醒了高绍全。
桂儿泪眼婆娑,刚才那一霎那,她是真的吓死了,高绍全如果意志坚定,她根本没有机会救自家的公子,自己的夫君,带着哭腔,桂儿颤声道:“先不论二叔之降是真是假,是否有苦衷,单说你,你是你,高元是高元!你为何要为他去承担那不忠不义的罪名!”
如醍醐灌顶般,高绍全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一脸神伤,以泪洗面的桂儿,猛然间心里被狠狠的一撞,是啊,高元是高元,他是他,他为何要去为高元承担这个罪名?莫名背负了罪名不说,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亲近之人!
高绍全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桂儿,桂儿抱着剑,以为他还想自杀,连忙向后退,高绍全眼中一片温柔,轻声道:“桂儿,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谢谢你!”说完,他也不再去惊吓桂儿,走到了房门,手一推推开了房门,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洒在他的身上,而在庭院里,张田、朱邪高川,还有无数将官们都在焦急的看着卧室,走出房间的高绍全,有些不习惯的温和一笑:“诸位,不要为我担心了!”
“我是我,高元是高元,若是他有苦衷,倒也罢了,”高绍全视线转冷,冷声道:“若是不然,高元就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高绍全也会大义灭亲!”这一句气壮山河,那些坎坷不安,不管是希望高绍全将来建功立业、鼎立一方,还是对大周心怀眷念之人全都大大的放心了,他们看得出来,高绍全此话发自真心,无论高绍全将来是想做大周的孤忠,还是有朝一日建制称帝,今日与弑君之人断情绝义,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