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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扬州刺史     民贼txt下载     民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礼物

    “是的,”这些事是不可能瞒得住的,那些大内侍卫都得了吩咐,知道的人也不少,高绍全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的点头道:“陛下对三边流民忧心不已,侄儿正好重整东宫六率缺乏兵源,陛下让我去三边收编流民,招抚三边。”

    “嗯,”谢氏微微颔首,她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并非对国家大事一无所知,这些年来,她的夫君出将入相,特别是在三边几年,她对三边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想了想,低语道:“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不过三边毕竟你二叔曾经经营多年,当年有不少老军户受伤回乡之后,你二叔就把他们安排在了自家的庄园,你尽可以多调些随你一道去三边,毕竟他们对于三边之事熟悉得多,有他们相助,你行事也方便些。”

    “多谢婶娘。”高绍全大喜,三边即为河套,黄河流经黄土高原画了个大大的几字型,也冲刷出了水土肥沃的河套平原,河套平原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前套、后套与西套,本朝建国之后,为防范北境游牧民族,在太宗攻克北汉之后,首先在北方设置了前套云中军镇,防御辽国契丹人,高宗时又分别在后套设立了防御党项沙陀的朔方军镇,在西套设立了防御吐蕃的西河军镇,三镇成品字型防御关中河东,俗称三边,三镇总督即为如今的三边总督。

    三边统辖州府众多,地域广泛,地形也十分复杂,然而三边所处的河套平原又是水土肥沃,草原民族一直想占领三边,威胁关中河东,朝廷自然不敢轻视,此番流民大起,也是契丹人杀烧抢掠所致,其后未必没有燕帝的身影。不过高绍全初出仕,对于三边更是一无所知,他苦于没有熟悉三边之人辅助,如今婶娘送他熟悉三边的军户,无异于雪中送炭,心中自然也是感激莫名。

    谢氏也在急急的思考,高元育有六子,如今出仕的有三个儿子,长子高奇已四十开外,不过一向不热衷于政事,全凭父荫才在礼部领了个礼部员外郎的闲职,二公子高安更是个无心政事之人,甚至都没有考科举,平时游山玩水,倒是在士林中博得个不大不小的才子之名,四子高孝淳六年前中了二甲进士,如今外放淳安知县,另两个儿子尚年幼,今年都要去参加殿试,只有三子高宣算是个异数,才刚刚三十有五,就已经是堂堂檀州指挥使,一方大员了,不过六个儿子中任何一个都不能与高绍全相提并论。

    你莫看高绍全如今并无周正的官职,连参军也不过是个差遣,然而他这个参军可是堂堂东宫六率的参军,太子平时不可能接触东宫六率,高绍全才是东宫六率真正的主帅,一旦太子继位,这个侄子将来也定会前途不可限量,以后高氏的兴盛多半还要落在这个侄子的身上。

    思索了良久的谢氏定了定心神,走进内室,小心的从老爷的桌台上取来一个装饰精致的盒子,递给高绍全,高绍全有些莫名,疑惑的看着谢氏,谢氏温柔一笑:“七郎,这是你二叔留给你的,你打开一看就知了。”

    高绍全愣了愣,他没有料到已身在诏狱的二叔竟为自己做到这般,心中一阵感动,他略略定神,先向那盒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块玉牌,这玉牌明显是有些年份了,微微散发出淡黄色的光泽,高绍全心中一阵激动,他是广陵高氏的嫡子,自然明白这块玉牌的含义。

    前朝开国之初,唐太宗曾赐予其舅父申国公高士廉一块千年古玉,高士廉花重金请得工匠把古玉解为六枚,分别铸成了六枚玉牌,传于六子,数百年来,这些玉牌多有遗失,如今尚存的不过三枚,一枚在渤海高氏嫡房,一枚由南平高氏供奉,另一枚就在广陵高氏了,这玉牌含义非凡,有此玉牌者必为广陵高氏家主,可调动广陵高氏的大部分力量,其中分量之重可见一斑。

    谢氏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桌子,唤醒高绍全的神思道:“这玉牌不是先祖所铸的六枚玉牌之一,乃是仿制,不过亦可调动你叔父手中一支沙陀部曲,此番北上三边,有沙陀部曲在手,婶娘也放心些。”

    高绍全愣了愣,翻过玉牌背面,上书沙陀二字,他才明白这原来是他二叔私兵玉牌,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落,不过沙陀以能战著称,而且沙陀人本就是世代扎根于三边,有沙陀人相助,他更是如虎添翼,心中顿时升起豪情万丈,他放下玉牌,当着婶娘谢氏,跪倒在地,以事父母之礼三拜,拜别婶娘谢氏。谢氏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不过这三拜她倒是心安理得的受了,她知道自己当得起这一大礼,也知道这一礼不仅是向她,也是向着她的夫君,尚在诏狱的南夏侯高元拜别。“七郎,那枚家主玉牌,总有一天也会交给你的。”谢氏最后只留下了这句话。

    辽王府中,辽王郭恪大发雷霆,把上好的贡品瓷盏狠狠的摔在地上,一众丫鬟仆人战战兢兢也不敢上去劝说,就连那些素来得宠姬妾也远远的离了这位一向脾气不怎么好的王爷。

    辽王恨啊,他真的很恨,他是今上的弟弟,当年辽王知道自己无力登上那大宝之位,遂也暗自支持自己的吴王兄长,皇帝登基之后倒也没薄待他,封了辽王,以辽东千里之地为藩,那几年是这位王爷最开心的时候,辽东虽然苦寒,但他就是辽东的土皇帝,自由自在,谁敢与他相较长短?

    直到那该死的高卞出现,天平三年,高卞以内阁大学士总督蓟辽,抗御契丹,到得辽东之后,这位大学士首先就收了辽东的兵和赋税,把自己这位堂堂亲王的财权、军权剥的一无所有。若是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毕竟他郭恪也没想过起兵造兄长的反,只是这高卞太不识相,不仅尽夺他的权力,还对他一言一行指手画脚,多有约束,甚至多次上书皇帝弹劾自己。

    也正因为高卞的屡次弹劾,皇帝渐渐对辽王不满,随后之事大家都知道,辽东大败,他这位辽王殿下也没了藩国,逃到京城成了个真正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这几年来,他在朝中存在感几乎为零,直到高元此番丧师辱国,他才有机会与部分不满于高氏的文武结交,一举把高元的官职全部褫夺,原以为这样以来,广陵高氏从此就是无水之源,将死之木了,谁知这高家命不该绝,又出了高绍全这个异数,被皇帝看重,点为东宫六率参军。

    东宫六率是何等重要的所在?高绍全成为东宫六率参军也预示着他在未来新朝中必将飞黄腾达,高氏再起之日也不会远。以辽王心性自然不甘于高氏再度崛起,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与梁王结盟,待梁王登上九五之尊,这高氏的命运就在自己手中掌握了。

    只是,只是他实在未曾料到,皇帝竟然把万分重要的三边招抚流民之事交给了高绍全,更未曾料到,皇帝竟然让高绍全选拔流民精壮充实东宫六率,此事一旦成功,梁王现在所拥有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太子地位也将会更加稳固,他怎能不恨?

    一件件稀世珍宝在他的怒火中化为齑粉,辽王郭恪现在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相信若是高绍全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会一剑把高绍全劈成两半。

    “王…王爷…”管家无奈的高声唤道,郭恪一脸煞气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生硬的吐出几个字:“什么事?”

    “王…王爷,是梁王的人的密报。”老管家硬着头皮迎着郭恪杀人的眼神走近,递过一张纸条,梁王怔了怔,略略收敛杀气,一把从管家手中夺去纸条,细细看着纸条,一丝喜气渐渐浮上他的眉眼,这笑意越来越重,最后终是换来了一阵狂笑:“哈哈哈哈,高绍全,孤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逃出生天!”

    狂笑了许久的辽王渐渐平静了下来,他阴森森的盯着老管家说道:“把咱们的人都洒出去,告诉他们杀死高绍全者,孤赏金五万两。”“是,”老管家点点头,五万两黄金折合白银就是整整五十万两,相当于十个寻常州府的一年赋税,此等重赏之下,那些豢养多年的游侠武士必然是前仆后继,只是…老管家又小心的问道:“那诏狱里的那位呢?”

    诏狱里的那位自然就是高元了,冷静下来的辽王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别动他的心思,陛下对此人虽然不满,却还有几分故人之情,不能因小失大。”“是,老奴明白了。”老管家低下了脑袋,掩饰住了眼中的一丝遗憾与愤恨。

第十六章 如梦

    回到房中的高绍全脱去长袍,舒展着身体,成一个大字型躺在木榻上,这一天他非常累,不仅是身体累,更是心累,与皇帝的对话历历在目,他小心谨慎,不敢有一丝对处置二叔之事有一丝不满,接了招抚三边的任务,更是如泰山压顶,脑袋里不敢有一丝懈怠,直到回到房中,他才算彻底的放松,躺在木榻上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万籁俱寂,整整睡了两个时辰的高绍全感觉自己如释重负,浑身轻松,只是脑袋微微有些发痛,摇了摇头,支起身子的他在烛光下看到了一抹靓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丝红晕迅速爬上了高绍全如玉的双颊,他如今衣衫不整,连下身都是松松垮垮,红着脸就想披上长袍,那抹倩影倒是首先动了,“公子,你的袍子。”带着几分羞涩,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是分外动听。

    “月儿,是你啊?”高绍全红着脸接过长袍披在身上,他转了话题,虽然他不是个初哥了,不过面对一个虽是自己姬妾,却未曾碰过一根手指的少女,他很有些尴尬:“月儿,你何时进来的?现在是几时了?”

    月儿脸蛋晕陶陶的,晕红着脸颊,月儿弱弱的道:“公子睡了足足两个时辰了,现在已是戌时末了,是桂儿姐姐让奴伺候你洗漱的。”

    “嗯,月儿,以后不要说奴了,”高绍全穿好长袍,走到书桌前,挑了挑烛火,烛光也亮了些:“对于我高绍全来说,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天天奴啊奴的,实在听不惯,我们家规矩没那么大,连皇帝在后宫也是只称我的,何必呢?”

    家人?一丝温暖迅速包围了月儿的身心,这些时日来,她担惊受怕,又渴望家人般的关怀,她们这些女儿家,从生下来那一刻就生不由己,即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很难被丈夫视为家人,不过玩物而已,更何况她这样出身孤儿的皇城司探子?只有高绍全,贵为世家公子的高郎,如此自然的称呼自己为家人,她怎能不激动万分,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家人二字,就让月儿眼眶微微发红,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月儿眼圈一红,却把高绍全弄了个手忙脚乱,他毛手毛脚的给月儿擦泪水,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帕子,就用自己的袖子当帕子用了,却不想,袍子实在太大了点,被袍子的衣角一绊,整个人都成大字型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也不重,只是一阵淡淡的幽香钻入鼻端,熟悉的兰花清香,也是自己已故的妻子最爱的香味,几个月来魂牵梦绕,却已是阴阳两隔,高绍全心中一阵酸痛,泪水不禁缓缓滑落。

    “郎君,可是摔疼了?”一阵娇呼,温热的气息在高绍全的脖颈环绕,月儿很是羞涩,高绍全这一摔,好巧不巧的把自己整个压在了身下,郎君倒是不重,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被一个男人整个压在身上,她不由浑身一颤,连汗毛都树了起来,本是想都不想就要一掌推开,待想到这个郎君就是自己的夫君的时候,月儿的手脚又酥软了。

    只是,高绍全泪水缓缓的落在她的脖颈边,一丝冰凉唤醒了月儿的沦陷的意识,她只当摔疼了郎君,连忙手忙脚乱的想扶起高绍全,只是,高绍全整个压在自己的身上,月儿又软了身子,竟是半天没有丝毫动静。

    “淑珍...”一丝热气贴近了月儿的吹弹得破的脖子,似乎察觉到什么,月儿本能的昂起了脖子,手也渐渐握成拳,然而只是片刻,她的身子又逐渐放松,郎君可是自己的夫君啊?想到这里,月儿微微的眯缝了眼睛,嗓子暗哑的道:“郎君,我是月儿啊?”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乞求。

    月儿的心中既欢喜,又有几分悲伤,她自然知道郎君口中的淑珍是谁,那是郎君结发的妻子,出身颍川陈氏的大家小姐,与她的郎君伉俪情深,锦瑟和谐,这时候的她如同一个小偷,若非夫人早弃人世,她又有什么身份与郎君相对而坐呢?说到底,自己只是妾,只是妾而已。

    一丝清明,高绍全渐渐恢复了神志,他起了身子,也小心的扶起月儿,轻声道:“对不住,月儿,我...”他想说对不起,他在思念故去的妻子,却又无法说出口,一只光滑的小手遮住了他的唇,月儿含着羞涩问道:“郎君,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月儿想听听。”

    “夫人?”一丝恍惚闪过高绍全的脑海。

    淑珍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高绍全也说不清,典型的江南美女,却又有着关中女人的决断,十年前,他们还未成婚之前,淑珍想的最多的就是走遍万水千山,尝遍天下美食,只可惜,这些年来,那小小的高府把那样灵动的少女困在了广陵,也怪自己只顾科举,却忽视了她。

    结发十年,他们有了很多默契,甚至高绍全只要一想,淑珍就能为他做好一切,连自己都已经觉得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到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了,他束缚了她,她放弃了心中的梦与他在一起,直到失去的那一天,高绍全才觉察到心如刀绞。

    “郎君...”陷入深思的高绍全被月儿低低的呼唤唤醒,这个善良的少女早已是泪水止不住的落下,高绍全勉强笑了笑道:“月儿,淑珍已经走了半年了,她那样善良,肯定也不希望我们为她落泪。”

    月儿忍着泪水,略略擦了擦眼睛,有些羞涩的低下首,小声道:“郎君,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这已是月儿最为大胆的表白,一丝晕红从脖颈上迅速升到双颊,月儿只感觉脸颊发烫,慌慌张张的遮掩着道:“郎君,好好休息,奴奴...奴先下去了。”

    一只手握住了月儿想要离去的双手,高绍全这些日子来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已然属于自己的少女。

    不同于江南女人的如水般温柔,月儿有着一张很讨喜的圆圆的脸蛋,两个浅浅的梨涡总是在一颦一笑间绽开,两只大大的眼睛间充满了灵动,唇边的笑容似乎也多了几分顽皮与纯真,柳叶弯弯,让人禁不住有种好好收藏的冲动。

    月儿是个很美的女子啊!高绍全轻轻叹息:“月儿,既要我惜取眼前人,为何你还要回去呢?”本欲挣开手的月儿听得这句,整个身子都软了,一丝期盼,还夹着一丝恐惧,她躲躲闪闪的不敢与自己的郎君对视,视线不自觉的下移,一丝红晕衬上她如玉的容颜,更是垂涎欲滴。

    高绍全哈哈一笑,他一把托住月儿娇软软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换来月儿一声惊呼:“郎君,郎君,灭了烛可好?”多了几分乞求,高绍全怎忍辜负美人恩重,从善如流的吹熄了火烛,抱着月儿向床榻走去。

    月色迷离,今夜正是月中,月华如水,根本也不需要什么烛光,淡淡的月色笼罩在月儿如玉的娇躯上,更似增添了一层薄薄的羽纱。

    “郎君...”月儿颤巍巍的叹息,高绍全笑了笑,他知道月儿是害怕,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他轻轻的勾起月儿的下巴,流水一般的脖颈让他完全沉沦,轻轻的捉着月儿的发梢,他细细的嗅着,这是自己的女人的香味,一点点接近月儿的肌肤,如玉的肌肤,小巧的耳垂。

    一只素手拔取束发的簪子,高绍全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月儿搂着他的乌发,满足的发出呜咽之声,高绍全抬起身子,轻轻一笑:“可是想郎君了?”他不待月儿回答,整个身子俯下吻住了近在眼前的朱唇,月儿仰起小脸,主动的迎合,她似乎整个人都不能呼吸了,迷糊糊的,只想着这一刻纵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当月儿再度稍稍恢复神智,她不禁惊叫一声,闭上了双目,此时的高绍全早已赤着身子,紧紧的贴着自己了,而她自己也是一样,只剩下遮羞的肚兜。

    月色中,两个身影慢慢的靠近,直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月儿突然蹙着眉,轻轻的惊叫了一声,一行女儿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渗入枕间,再无踪迹。

    “我终于成了郎君的女人了!”一丝喜色浮上月儿眉间。

第十七章 宣旨

    “皇儿,你太急了,”已过夜半,乾清宫中老皇帝目视着案前的烛火,轻轻一叹:“赐他两个妾本是寻常,只是你却送错了女人。”

    太子有些疑惑的看着已然华发渐生的老皇帝,这些年来,他看到过无数回皇帝赏妾,也知道这既是拉拢亲信重臣的好方法,又可以就近监视这些亲信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心自己也可以迅速的反应过来,只是...做惯了这种事的皇帝怎么会不赞成自己的做法?

    看出太子的异色,皇帝摇了摇头,他这个储君什么都好,就是手段还是青涩了点,不过手段青涩总比不会用手段的好,皇帝暗自点点头,放缓语气道:“你要放清楚自己的位置,我还是皇帝,你只是储君,我准许你培植自己未来的臣子,但不是说就准许你明目张胆的培养亲信,纵然我不计较,那些臣子们会怎么看?”

    皇帝说的话很清楚了,这最坏的一点在于太子把手伸得过长了,无论如何皇帝还健在,而且目前看来,这位皇帝陛下还能在做个十几二十年,作为太子的他用如此露骨的手段拉拢臣子,若是皇帝不作一点交代,必然会使朝廷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立刻有想法,到时候形成党争,那可是大大的不利,他可没忘了前朝的牛李党争啊!

    冷汗渗透了太子的蟒袍,太子连忙离开座位,俯身大拜道:“父皇,儿臣知罪。”

    “哎,你太大意了,”皇帝微微摇头,叹息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把高绍全调往三边的一个原因,我还不想让那些大臣看到你所拉拢的臣子非但没有惩罚,反而加官进爵。”皇帝道出了此番派遣高绍全镇守三边,招抚流民,编练新军的另一个原因,三边毕竟是苦寒之地,招抚流民又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然而对于急于补充兵源的东宫六率却是一个整军的好机会,皇帝也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有这种打算的,明降暗升,尚可以堵住某些心怀不轨的臣子的嘴。

    “可是...”太子有些犹豫,思索了片刻,才又磕头道:“只是那三边流民何等危险之境地?儿臣的东宫六率根本还没有影子,让高绍全去,儿臣实在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帝轻轻一笑,一甩袖子道:“若是连这等事都处理不好,你要他何用?”一瞬间,帝王的霸气再度笼罩在这个已然逐渐衰老的皇帝的身上:“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尽早去掉,我还会帮你物色人选。”

    一丝苦笑闪过太子的唇边,他怎不知这三边之事既难缠,同时又是极为难得的锻炼高绍全的机会,只是...若是高绍全万一失败,自己真的能弃之不顾吗?真的能再寻到条件如此优越的臣子吗?

    高绍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可以说高绍全此人正好处于流贼与世家之间,一方面他是贵比王侯的世家嫡子,另一方面他又与很多流贼交好,刘百户对他有活命之恩,而胡晃四州之地易主也全在他一举酿成,更何况他的叔父与父亲故交遍布,这样好的臣子实在难得。

    看出太子的犹豫,皇帝笑了笑:“做太子就必须有决断,你今夜入宫我就知道是为了高绍全之事而来,我可以告诉你,三边之行,我必用他,若是三边之事他不能抚平,我最多只给他留条命,当作顾全太傅的面子,这样的臣子,我也绝对不会留给你。”

    “儿臣遵旨。”一丝沮丧浮上心头,太子感觉有些累,皇帝决心已定,他无力改变,只能祈求上天,希望高绍全如有神助,一举平定三边而已。

    “还有,”皇帝想了想又道:“以后赏赐臣子切忌用本有感情的女子赏赐,那只会寒了臣子的心,那些本有私情的女人也不能信任,得不偿失。”

    “儿臣知道了。”太子很有些低落,这些天来的举动被皇帝否决,他心中总有几分不甘,皇帝看出他的不甘,笑了笑,这种否定并不一定是坏事,特别是对一国储君来说,他知道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平时掩饰的很好,然而自家事自家知,这些日子来,他常常盗汗,如今梁王又有争位之心,他必须更加迅速的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至于梁王?皇帝虽然宠爱,却并不糊涂,齐桓公与赵主父的悲剧他绝对不希望在本朝发生,况且太子仁厚,梁王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且手段毒辣,这样的人绝非一国储君之才,抚着胡须,皇帝又道:“我会给高绍全一支真正的百战雄兵,皇儿也不需担心。”

    皇帝说到做到,第二天的旨意就降了下来,调拨左千牛卫中郎将长孙云相亲率所部五千精锐与高绍全一同北上三边,镇压不服,同时本应驻守夏州的左骁卫也随时听命高绍全调遣,再加上随后进京的陈州军万人,高绍全所能调动的军队数量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且皆是百战精锐,以一当百,太子看到这个圣旨才总算放心下来,毕竟流民虽众,也不过三十余万,若是凭借三万余人雄军还不能招抚三边,那高绍全也的确是太过无用了。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三边的对手不仅仅是三十余万流民。

    次日清晨,癫狂一夜的高绍全苦笑着撑着身子,昨夜本是自己完全占了上风,却没想到月儿这小妮子开窍之后反而反客为主,与自己几度纠缠,花开几度,纵然是自己这样久经风雨的男人,也扛不住这般纠缠,到了下半夜,两人才疲累的相拥而眠。

    一大早起身之后,自己是腰酸背痛,月儿也狼狈不堪,红着一张脸蛋的桂儿指挥着仆人准备了洗澡水,看到自己的好姐姐,月儿不禁双颊发烫,桂儿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掩嘴一笑,低语道:“月儿,现在不怕郎君把你发卖了吧?”月儿羞涩难忍,拧了桂儿两把,倒是桂儿反应迅速,一转身就避开了。

    看着这和谐的姬妾相和,高绍全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趁着桂儿避开月儿一跃失去重心之时,从背后一把拥住了桂儿,贴着桂儿敏感的耳垂吹了两口气,低语道:“桂儿,你也不用担心,郎君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善待你们的。”

    敏感的耳垂落在高绍全的唇边,暖暖的呼吸就在自己脖颈边,敏感的桂儿瞬间起了一身起皮,红晕迅速升到她的双颊上,待听到善待之时,桂儿更是整个都软了身子,直到月儿一声笑声才唤醒了她的神智。

    桂儿跳出高绍全的怀中,躬身一福,脆声道:“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桂儿恭祝郎君此番出征凯旋而归,早日凌烟阁上留名。”高绍全哈哈一笑,这一刻他的确是豪情壮志满怀,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不去万里觅封侯又有什么意义呢?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卧室外响起,爽朗的声音传来:“好一个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显宗有次美妾,定不能相负啊。”

    太子!高绍全连忙梳洗,整理衣冠,过了约一刻钟,才出了卧室,在庭院里,尚未发芽的柳树下,坐着一个男子,面色温和,自斟自饮,不是太子又是谁呢?

    “臣迎候来迟,还望太子恕罪。”高绍全躬身一礼,桂儿陪伴在身侧,也是微微一福,太子一笑,扶起高绍全道:“你我私宅相见,何必拘礼呢?兄弟论交,兄弟论交。”

    其实太子是一个很仁厚的人,高绍全心中明白,虽然对于他利用自己的感情安插探子的行为,高绍全心中总有些疙瘩,不过,为人君者总会有些许手段,太子做的光明正大,毫无避讳,倒是真的坦坦荡荡,只是,兄弟论交之语,高绍全自然也不会当真。

    太子笑了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卷黄绫,先向皇宫方向拜了拜,才立起身子正色道:“高绍全接旨。”

    高绍全不敢怠慢,立刻跪倒在地,三呼万岁,太子才展开圣旨,缓缓的读出来,其实这个圣旨只是个形式而已,昨日皇帝已经钦赐孟德剑,今日是正式任命而已。

    这一刻,高绍全不仅仅只是东宫六率参军了,更是钦差巡视三边的三边安抚使,如今三边战乱平息,未设总督一职,这个钦差三边安抚使差不多就是三边派遣的最高长官了。

    “臣叩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高绍全慷锵有力的回道,至于圣旨,则早有管家小心的接过来,仔细收藏了,这圣旨是一个家族的荣誉,任何一个世家都会好好保存,高家自然也不例外,话说在广陵老家,从北齐、隋唐数朝的圣旨都保存的甚为完好。

    接旨完毕,太子扶起高绍全,笑道:“显宗,父皇以此重任相托,可不能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啊。”高绍全神色有些凝重,他知道这圣旨一接,他就不再是一介书生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他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只是,或许是流淌在身体中的世家血液的缘故,他满腔的豪情壮志,却并没有太多战战兢兢。

第十八章 送别

    正月二十,黄道吉日,高绍全奉命北上招抚三边流民,除了五千左千牛卫精锐,尚有二百大内侍卫和百余曾经征战三边的老兵,当然,留在洛阳的五百党项军也随同大军北上,加起来有近六千人,而至于一万陈州军,皇帝已然下旨让陈州军直接转道北上,至夏州会合。

    毕竟高绍全真正的战阵经验几乎为零,皇帝对于他的临阵经验很不相信,所以指挥全军之权还是在左千牛卫中郎将长孙云相手中,而调动左骁卫之权虽在高绍全之手,然而用兵之权却在大将军程济时之手,实际上高绍全能真正调动的军队也不过是一万陈州军还有叔父赠送给自己的三千沙陀部曲而已。

    高绍全倒是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他知道自己并无指挥作战的经验,虽然说自古名将都是从白丁开始成长起来的,不过谁敢放心把近四万大军交给一个战场新丁指挥呢?因此高绍全倒是没有一点不满。

    冉冉时将暮,坐为周南客。前登阙塞门,永眺伊城陌。长川黯已空,千里寒气白。正是初春,北方的寒气未消,已在京师生活了一个月的高绍全还是有些不习惯,他紧了紧貂皮袍子,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身子,动作虽然并不大,不过就在他身侧落后半个马头的长孙云相依然看了出来,他低低叹息一声,微微蹙眉。

    “这可是伊阙关?”行了不过百里,印入眼帘的是一处凭山而建的雄关,两山相对而立,如天然的门户,中有宽阔的河水奔腾,这雄关就建在两山之间的河谷之间,长孙云相颔首道:“这就是京师的南大门伊阙关了。”

    “果然是天下形胜所在。”高绍全赞叹了一句,长孙云相也深以为然,两岸香山与龙门山相对而立,高数百丈,高山陡峭,而伊水中流,本已是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再加上这城墙高近十丈的伊阙关,说是天下第一雄关也不为过了,长孙云相有些模糊的看着眼前的伊阙关,低低一叹:“生当为武安君,纵死亦是真豪杰。”

    这伊阙之地是千余年前武安君白起成名之处,以逆势之秦军斩首韩魏周三国联军二十余万,高绍全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典故,他也深知长孙云相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

    长孙云相出身府兵百户,以一下级军官三十年间升至左千牛卫中郎将,大半生来经历的战阵何止上百,只可惜他并非生在世家,虽然百战功成,却根本无法封侯拜将,这也是他的最大遗憾。

    “长孙将军,”高绍全放慢马速,渐渐与长孙云相并驾齐驱,低语道:“此番三边之行未尝不是将军建功立业之时?”长孙云相怀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高绍全,对于这个乳臭未干的世家公子,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他血场征战三十年,才不过是个四品的中郎将,这个毛头小子却靠着祖宗荫庇成了安抚三边的钦差大臣。

    高绍全也自然知道这些沙场老将对于自己并不很是看在眼中,不过这也是自然,别人战阵上见真招,自己却只是个未有寸功的书生,而今自己这个书生还成了中郎将的上司,试问又有几个能够心里服气呢?笑了笑,高绍全拱了拱手,一夹马腹,向一路疾驰而来的斥候行去。

    斥候翻身下马,躬身行了个军礼道:“钦差大人,太子在前方香山白亭设宴送别,邀钦差入席。”高绍全点点头,他知道太子必会相送,只是未料到太子竟然百里相送,心中还是有一丝感动,虽然这位太子的做法让自己心怀芥蒂,不过能这般相待臣子,也已很是难得。他打马一鞭,与几个侍卫先行上山了。

    香山与龙门山相对而立,盛产香葛而得名,前朝白乐天曾题《修香山寺记》曰: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位于龙门山东侧的这风景秀丽的香山自是白乐天最爱的去处,晚年他定居于此,自号香山居士,这白亭自也是白乐天晚年所居的白园中的一处盛景。

    到了山脚,弃马徒步上山,不过行了两三里路,便是一片开阔的山顶,视线极好,只是尚是初春,春色并无几分,不过梅花倒是开了,几树梅花或白或粉,姹紫嫣红,淡淡的梅花幽香若有若无,让人心旷神怡。

    白亭就在这开阔之处,太子见得高绍全来了,出了亭子迎了上来,满带笑容的仔细打量高绍全,笑呵呵的道:“显宗这身战袍更添英气啊!”高绍全如今是带兵招抚三边,自然要穿上一身战甲,亮银色的铠甲一尘不染,天子钦赐的明光铠自然不凡,头盔也是银灰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寒气,就连那身貂皮披风也是精心挑选的银灰色皮毛,高绍全本来就是英气不凡,这番装扮正如评话里说的白衣白马的薛仁贵。

    高绍全脸色微红,他半蹲身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臣高绍全见过太子殿下。”“不必拘礼。”太子很是和气的扶起高绍全,轻拍他的肩道:“孤此番送高安抚使远赴三边,既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显宗。”他拍了拍手道:“显宗且看看我身后之人是谁。”

    高绍全一怔,太子缓缓移开身子,沐浴在阳光与雾气之下的是一个老者,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两鬓略略有些花白,只是身子站的甚直,英挺的剑眉之下,一双鹰眼威严必显。

    “二叔!”高绍全只看了一眼,就不由激动的迎上前来,他的嗓子有些哽咽,这些日子来,他未尝不担心高元?只是一入诏狱,就凭高绍全又如何能相见?今日见得二叔身子康健,他又怎能不高兴万分,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高绍全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跪在高元的面前道:“侄儿不孝,二叔受苦了。”

    高元笑了笑,扶起高绍全道:“叔只不过是在诏狱思过而已,这些时日来难得偷得几分闲情,你有什么不孝的?”他仔细打量着一身明光铠的高绍全,欣慰的笑道:“还是穿上这身战袍才更像个男儿,我高家的男儿就应该马上取功名。”

    白亭中早就布置了一席酒菜,太子在上首落座,高绍全相对太子而坐,至于高元,则与靖国公韦震相对入座,侍女们给四人分别斟满酒,又缓缓退下,白亭中只剩下四人对视。

    “七郎,你的决断很正确,”身边没有了外人,高元自然也少了几分顾忌,直接唤着侄儿的排行道:“三边如今看似纷繁复杂,却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高绍全默默听着,有韦震与高元两个长辈在这里,不管是高绍全还是太子都不能乱了辈分,默默听着两个长辈的训诫。

    “韦叔也没有好交待你的,”韦震一抚长须,饮下一杯酒道:“绍全你只需谨记,虚心谨慎,多向那些老将求教,不过,若有所决断则必须果决。”高绍全默默点头,他知道这是这位老者的肺腑之言,这两位长辈最担心的莫过于自己会被高位所惑,失了分寸,那些百战老将却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有这些老将在,他们也才能放心。

    两个老人唠叨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巳时末,送别宴席才算告终,太子自斟了一杯酒,亲自敬给高绍全道:“孤也不多说了,只在这祝显宗凯旋而归,待得秋日再与显宗香山痛饮。”香山最闻名的就是红枫秋菊了,这一去三边差不多也需要半年功夫,待得回来之时正是金秋送爽,正是赏菊之际,高绍全熏熏然的饮下一杯酒,道:“太子殿下只管放心,绍全定不负陛下所托。”

    高元望着这个渐渐成长起来的侄儿,满意的颔首,韦震也笑了笑,凑到高元耳边嘀咕了几句,高元眉头先是一皱,思索了片刻,又缓缓的舒展了双眉,笑着说道:“七郎,你的眼光不要只局限在招抚流民与征召新兵之上。”

    高绍全愣了愣,他碍于地位所限,对于三边之事并不是很是了解,他的叔父则不同,对于三边局势很是了解,连忙拱手道:“二叔何以教我?”

    高元眼中精光一闪,幽幽的道:“三边近河西而控大漠,连契丹而御关内,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三边是太宗与高宗设立的三个重要军镇,前套近契丹,后套近河西,西套近陇右,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高绍全心里明白,高元又道:“当年我经营三边之时,就有过连三边为一体之想法,只是碍于时局所限,未能成行。”其实未能成行最大的原因是皇帝的阻扰,皇帝不希望一个长期控制三边的重将出现危及帝位,所以在高元想法初初成型之时,便把他给撤换了,只是碍于太子在此,他也无法明说。

    “其实三边极为丰饶,若开垦得当,则亦可成我朝沃野千里,”高元斟酌道:“有了三边之丰饶,则我朝亦可图河西之地,有了河西,我朝何惧契丹?”河西,是本朝一大痛处,前朝末年,藩镇林立,李唐无力控制河西之地,本是汉家天下的河西沦落胡人之手已有两三百年,没想到高元的眼光如此长远,他大有气吞河西的壮志,河西若得,西域重归汉土又未尝不可能?李唐之强,幅员东西两万余里,若是本朝吞并河西,则重复李唐版图又未尝不可能。

    “不过,不能操之过急,”高元看到太子与高绍全两个年轻人眼中升起的光泽与野心,又道:“收复河西非一日之功,七郎,你当务之急是垦殖三边,把三边变成我朝的王道乐土,待得中原平复,百姓修养之后,再思进取。”

    “侄儿明白。”高绍全努力冷静下波涛汹涌的心里道,他何尝不激动呢?开疆拓土是每一个男儿的最大梦想,如今自己有机会建功立业,相较于此,招抚流民,编练新军实在是有点不值一提了,一丝傲气从心中升起,这等功业,也只有自己能够开创,将来凌烟阁上提名,青史留名必然也不在话下。

第十九章 问

    过了潼关就是关中了,左千牛卫精锐自然与寻常卫所兵不同,仅仅四天,五千左千牛卫就凭着双脚走过了近五百里地,这四天里,高绍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精锐。

    这些士兵,若是只看装束,也是很普通,那些制式兵器不过横刀弓弩而已,与普通府兵并无二样,只是,当这五千士兵行军之时,你才能看出一支百战雄兵的气质,日行百里他们非但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有说有笑,气氛颇为热闹,过州府郡县而不入,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车队,也都目不斜视,当扎营之时,更是井井有条,长孙云相甚至只简单说一句扎营,各营官兵便自选扎营地点,看似随意,却始终是互成犄角,攻守皆有条有理,扎营之时,布置鹿角,设置拒马,安排哨兵根本不需要将官操心。

    这样的军队,要经过怎样的训练啊!高绍全心中暗叹。

    这些日子来,高绍全坐卧起居皆与一众将士相同,他虽从未经过战阵,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主将当与士兵同甘共苦,因此这些日子来,他与左千牛卫的将士们很轻松的打成一片,就连一向瞧不起二世主的长孙云相也对他很有些刮目相看。

    篝火上烤着一只全羊,羊油一滴滴渗出来,落在火中,篝火更是旺盛,羊肉特有的香气一阵阵扑入鼻翼,高绍全随意的坐在草地上,与十几个大头兵谈谈笑笑,这些大头兵初始还有点本能的隔阂,现在却与这个毫无少爷脾气的世家公子打成了一片。

    “唉,七郎,来来,这肩胛肉可是最嫩的地方了。”掌勺的陈三用匕首割下一块巴掌大的肉来,递给高绍全,身边粗壮的关中汉子王小全不耐的皱皱眉嘟囔道:“你就知道给七郎,老子我都饿了半天了。”陈三一瞪王小全骂道:“你这个吃货,别说一块肩胛肉了,就是给你两条羊腿,你怕是也吃不饱。”一众大头兵起哄的笑了起来。

    高绍全摸摸脑袋,也笑了笑,把肩胛肉递给王小全道:“王兄弟饿了,就先吃点好了,我还不饿。”王小全这个粗人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推辞,嘟囔着:“还是七郎够兄弟。”不顾陈三杀人的视线,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陈三一撇嘴,骂了句:“牛嚼牡丹,浪费。”

    “对了,我看你们扎营很有章法,其中有什么讲究了?”高绍全与这些下层士兵打成一片,除了欣赏这些粗豪的汉子以外,最大的目的莫过于问些战阵上的事,这些士兵也早就习惯了这个世家公子的提问,王小全咽下羊肉,鼓着腮道:“七郎,这你就不懂了,扎营可是很讲究的一件事呢。”

    扎营的确是很讲究的事,王小全故作高深的摇头晃脑道:“扎营分为战时与平时,各不相同,战时要随机应变,切忌靠水、背山,靠水敌军可以用水淹,背山容易陷入死地,然而又不能远离水源,不然喝水就是个大问题,这还只是一般的地形,在大漠中,草原,山林等处还各有讲究,俺也不是太清楚,这些东西好像你们读书人的书里都写着,不过咱们中郎将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说什么太过相信书那就会成什么谈兵的赵什么来着?”

    “纸上谈兵的赵括。”高绍全苦涩一笑,他现在何尝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呢?前段时间因为要接任东宫六率参军,他很是恶补了一番兵书,什么《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司马子》《尉缭子》《李卫公书》,他都认认真真的翻开了,只是未经战阵的他很有些云里雾里,现在连最基本的扎营都是如坠云雾。

    “对对,就是那个赵括,”来自陈州的卫刀接言道:“刚才王老粗说的还只是战时,其中太过复杂,七郎以后是要领兵杀鞑子的,总会学到,至于平时扎营也是大有讲究。”

    平时扎营,最忌一窝蜂扎在一起,一旦被偷营,那就是马踏联营的下场,平时扎营一般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布置拒马与鹿角是防范敌军骑兵偷袭,布置明岗暗哨,是为了防止有人趁着夜色摸营,就连大营旁一个个土坑,也是为了方便便溺,一旦有敌军破营,士兵也可以躲入其中就地反击,而扎营之时,必须有高低之分,高处驻扎一部分监视全军,低处则方便调动军队,一旦有变可以就地反击,其中之道理听得高绍全云里雾里,不过他却乐在其中,直到夜半之时,一众人都还没有回营安歇的迹象。

    “郎君,是时候休息了。”一个翠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高绍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桂儿来催自己了,一众大头兵当然知道这是个女儿家了,促狭的笑声响起,高绍全先红了脸。

    本来他也不想带着女眷的,毕竟军营中一向有不成文的军规,不得携带女眷,然而桂儿却不同,桂儿的大裂碑手炉火纯青,有青出于蓝之势,有这样的高手在身边,自己的安全也大有保障,毕竟坐卧起居之时,侍卫还是多有不便的,虽然高绍全功夫也不弱,不过相较于那些飞来飞去的游侠,他实在是疏松寻常了点。

    桂儿也是双颊发烫,这些日子来坐卧起居都与郎君在一起,虽未及于乱,分榻而眠,却并不妨碍这些大头兵乱想,想辩白些什么,不过这种事越描越黑,桂儿捧着张烧红的俏脸,自回了军帐,高绍全尴尬的摸摸脑袋,看着和善戏谑的大头兵,也夹着尾巴回了自己的军帐。

    “郎君,”桂儿服侍着高绍全脱去皮甲,毕竟那明光铠重有数十斤,在军营中,高绍全还是与寻常士兵一般穿着皮甲,桂儿给高绍全换上一身新的睡袍小声道:“郎君,这些日子来,有不少人盯着军营。”

    “哦?”高绍全并不奇怪,那些世家不会不重视他这个新近崛起的世家公子,而那些心怀鬼胎之辈,也绝对不希望他能轻松的招抚三边,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他并未曾放在心上,倒是桂儿有点急道:“那些盯着军营的人不是什么善类,我打探了两次,似乎是些高来高去的游侠。”

    游侠?高绍全眉头一皱,游侠是他最担心的一个因素,这些游侠的出现,说明背后的那些人似乎并不打算在明面上做小动作,而是派出了为数不少的刺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游侠皆是一等一的刺客,看来自己很不安全。

    如何是好?高绍全有点犹豫,从来只有千日做贼,而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些游侠如影随形,若是不狠狠的教训一番,怕是这一路都不会安靖,桂儿瞧出郎君的不安,又道:“郎君,不如以我作饵,调引那些贼子来再一一击杀?”高绍全微不可查的摇头道:“这样纵然能杀一两个游侠,谁又知到底有多少游侠呢?再说我堂堂一个男儿,怎能把自己的女人当做挡箭牌?”

    桂儿心中微微一暖,郎君原来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女人,而不是刺客杀手,她一直有些担心,因为自己的武功超绝,也因为曾是皇城司探子,郎君只把她当做一个棋子,或者一个保镖,而不是妾侍,而今郎君亲口说出自己的女人,她怎能心中不欢喜呢,只是…桂儿又道:“郎君,桂儿身手你是知道的,这些游侠虽说高来高去,不过尚非桂儿的对手。”

    “知道你厉害,”高绍全一笑,看着一脸娇憨的桂儿,忍不住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头,道:“只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可不放心把你当做替身,若是伤了你,心疼的还不是郎君我吗?”

    一番调笑逗得桂儿俏脸发烫,高绍全也是一怔,女儿家的娇态最是动人,不经意间桂儿流露出的那丝少女的风情扣动了他的心弦。心中暗道一声美色误我,高绍全暗暗凝神细思。

    也就是片刻,他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高绍全已然是胸有成竹了,他拍了拍桂儿的削肩,道:“郎君自有办法,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日拔营之前,高绍全把一众党项护卫、大内侍卫还有亲信老兵都召集在一起,他向他们下达了一条指令,对于军营附近二十里范围内的游侠,就地斩杀者,赏银五十两,生擒者赏银一百两,同时又下令让他们十人一组分批行动,携带大量弓弩,游侠一旦有所反抗,可就地格杀。

    这命令一下,这些军人、侍卫、老兵眼中都冒出了金光,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淮南肥沃之地一亩地也才五六两纹银,即使是人口密集的关中河洛之地,一亩地也不过才十两银子,一颗人头就是五亩上等的田地啊,足够生活无忧了,若是生擒一人,那就立刻就是十亩地,完全足够一家生活了,这么贵的生意,不管是大内侍卫,还是一众家将可是从来没有做过,命令刚刚下达,一众侍卫与家将们就分别编组,远远的离了军营做大买卖去了。

    那些坠着左千牛卫想发大财的游侠们全然还不知道,如今他们成了被狩猎的猎物了,而远在京师洛阳的辽王更没想到,自己下了血本投资的五万两黄金,高绍全只用了千余两纹银就全部打发了。

第二十章 再见五石弓

    溯黄卷以济潼也,历此出东崤,通谓之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潼关自古以来就是入秦的天险所在,临近潼水,其间小道古时尚不能行车,本朝建都洛阳,以长安为西京,潼关处于国之腹内,连接关中河洛,道路倒是大大拓展,不过也仅仅可容十人并行而已,高绍全行走在这样的羊肠小道之间,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余里小道从崤山山谷间穿过,山谷两侧筑有十二连城,每城又有千余驻军,这样的天险雄关,纵然是数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来攻,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破的。

    高绍全行走于这样的天险雄关之间,脑海里却在思索,若是他为主将当如何袭破这样的雄关,毕竟将来他是要征战沙场的,这样的天险在幅员万里的天下并不少见,只是,想了许久,他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看看身侧的那些大头兵,都是低着脑袋不管不顾的行军,他微微皱眉,夹了夹马,追上了在前方先行的长孙云相。

    长孙云相不耐的看着凑近自己的高绍全,虽然现在对这位世家公子有所改观,不过他依然不怎么想与此人多有接触,更何况现在尚在行军中,他也没什么时间与高绍全纠缠。高绍全见人先笑,拱了拱手道:“长孙将军,小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什么问题?”长孙云相放慢了马速,与高绍全并驾齐驱,高绍全和善一笑道:“像潼关这样的天险,如何才能陷之?”

    “哦?”长孙云相奇怪的打量了一下高绍全,这些时日来这个公子哥儿与他手下将士打成一片,三句离不开战阵经验,他自然知道这是在学习,对于高绍全如此行为,长孙云相还是有些佩服的,不管怎么说广陵高氏都是世家大族,这样的出身,还能与那些粗俗的大兵搅在一起,也不耻下问,这样的人也是很难得,至于攻陷潼关,长孙云相当然知道这不是高绍全有心造反,而是在讨教如何克关拔塞,想了想,长孙云相道:“潼关这样的险峻之地,放眼天下也并不多,遇到这样的关隘,末将并不赞成硬碰硬的拿下此处,要知道路不止一条,就说关中之地,虽言四塞之地,其实也不尽然,”他斟酌着续道:“就说当年吴起夺河西之地吧,吴起直接从河东出河西,一举攻下河西数十城,若是之后魏武卒再大举南下,一旦袭破咸阳,函谷关不战可得,再说入秦之路远非这一条路,汉中的武关就远不如潼关险峻,汉高祖入秦就是走的这条路。”

    “潼关背靠崤山,向东一面固然是险峻异常,然而背靠关中这边却是大不如东,若是假道入秦的话,潼关完全可破。”高绍全连连点头,长孙云相不愧为百战老将,他一眼就看出了潼关的弱点,孤立而已,取下关中河西之地,潼关就成了一个孤城,到时候从西攻潼关,破之要容易许多。

    只是...高绍全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又道:“若是别无他途,必破此关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长孙云相笑了笑,微微蹙眉道:“潼关难破,古往今来破潼关显有成功之人,即使有也多是从西向东攻取之,或者就是守将先降,不过若是要硬攻潼关的话,要记住一个速字,潼关地势险要,屯备充足,必须迅速一战定之,若是持久相战的话,攻方耗不过潼关守军的,必溃。”

    高绍全非常赞同这席话,从十二连城一路走过,他这个战场新丁也看出来整个潼关防御体系非常完备,每座关城都有粮仓,水源丰富,根本不惧长期围困,若是真在这里与守军交战,最好的方式还是绕开潼关防御,先取关中之地,再以绝对优势包围潼关,耗死守军,只是天下这样的雄关毕竟不多,而且无论是流贼还是契丹人,在防御方面毕竟没有王师经验丰富训练有素,其中自有破绽,这些东西,他还要临阵之时好好学习一番。

    “停!”长孙云相突然勒停战马,右手向上一扬,大声断喝道,一众将士皆是一愣,不过训练有素的左千牛卫精锐令行禁止,一道命令下去,不过半刻钟,各营将官就各自布置防御,阵营全然不散,营盘稳如磐石。

    “你也察觉出来了不对?”长孙云相翻眼看了看身边的高绍全,这个世家公子反应很灵敏,神色间已然没有了初始的谈笑自若,双眉紧蹙,眼神游移不定。

    “是,”高绍全也不是易与之辈,他明显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太过安静了,这时候可是正午,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没有人流。”“嗯,”长孙云相神态却相对安详,只是淡淡的应道:“若我猜的不错,这个官道是有人马先行清空了,就等着我们这五千人撞上去。”“那该如何是好?”高绍全看着四周高耸的山坡,这样的地形是天然的伏击圈,只要在山上布置两千人马,居高临下之势就完全可以困死这五千左千牛卫。

    “对方的人不多,”长孙云相看出高绍全的紧张,笑了笑道:“不会超过五百人,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他们还不敢出动太多人手,不过,”他有些玩味的笑看着高绍全:“你得罪的人倒是不少啊,这一路上盯着你的游侠没有千人,也有五百之数了吧?”高绍全尴尬的笑了笑,自己这个位置如今就是个火山口,不仅世家盯着,而有异心之人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后快。长孙云相不是蠢人,常年混迹官场的他自然知道其中的水深,转言道:“我知道你手下有不少能人,你让他们去给我夺了眼前这座山去。”

    长孙云相的眼光极为毒辣,离他们不远的那座山虽然只有数十丈高,却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夺下此处,则那些埋伏的人立刻就会暴露,根本无处藏身,而且此山相对开阔,山坡平缓,在这座山上射箭,射程必然大大增加,高绍全点点头,招呼着侍卫统领肖生带领一众侍卫与党项兵夺山,而长孙云相,也集中了大量弓箭手仰射此山,压制对手,给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提供掩护。

    肖生狞笑一声,拔出身侧的横刀,断喝道:“众位弟兄,随我上山杀贼。”刚刚组织了五百侍卫与党祥军甚至都不带盾牌铠甲,大声呼喝着向山顶冲去。

    游侠毕竟不比正规受训的军队,山顶不过两百游侠,一众侍卫与党项军甚至只折损了二十多人,就一举夺了此山,居高临下,这些高手们更是得利不饶人,凭着过人的箭术,几乎一箭一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埋伏的五百游侠就死伤大半了。

    “东施效颦,徒增笑料而已。”长孙云相简单的评价让血脉喷张的高绍全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些游侠本就不是战阵好手,刺杀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如今他们反而学军队行伏击之举,显然是弃长就短,长孙云相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其间战斗更是不值一提了。

    只是,为何他心中还是不安?高绍全微微皱眉,这种不安似曾相识。

    “刷!”一箭破空,声如金石,高绍全心中一跳,是了,他忘了一个人,那个人曾经一人一弓射杀皇城司高手数十人!

    箭速甚快,疾如闪电,想要避开是根本不可能了,高绍全双目紧紧的盯着那支铁箭的箭头,他要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五石弓,从来只是传说中的存在,能拉开五石弓之人,杀人必然是必杀,先用五百游侠的性命引开身边的一众高手侍卫,再一人埋伏于暗处,谁能想到这样的高手不是埋伏在山顶,而是就在前方不远的道边伺机必杀,此等人物怎会有错失的可能?

    “郎君!”最后时刻,高绍全听到了一声带着凄厉与绝望的女声,他知道那是桂儿,心中暗暗一叹,对不住了,桂儿,月儿,郎君要先走一步了。

    当高绍全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只觉得左边大腿处如同撕裂般疼痛,有这种撕裂的疼痛,他反而安心了,他没有死,而且他的大腿应该也没受太重的伤。

    睁开眼,桂儿双眼红肿的给他擦着身子,高绍全连忙想坐起来,避开少女的服侍,桂儿也察觉到了高绍全醒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热巾,默默的看着高绍全,红肿的双眼间一行清泪自然的滑落,“桂儿,”高绍全试着撑起身子,不过苦于无法发力,只得又安静的躺下,他沙哑着嗓子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一句话说出,非但没有止住桂儿的泪水,反而泪水落的更欢了,她扑在高绍全的怀里,断断续续抽泣着:“郎君,郎君,你可知那一箭有多险吗?那一箭只要上移半寸,郎君,奴…奴就…”高绍全自然明白桂儿想说什么,一箭射出,角度只要上移半寸,那这一箭就不是射中他的大腿,而是直去心腹了,以五石强弓之力,纵然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是回天无力了。

    一丝温暖从心中升起,高绍全轻轻的抚着桂儿的秀发,低语道:“你的郎君福大命大,还想长命百岁呢。”

第二十一章 养伤

    止住了哭泣的桂儿有点害羞,她擦了擦腮边的泪痕小声道:“郎君,我们现在又回了潼关内城,长孙将军扎营于城外。”桂儿很善解人意,只从眼神中就看出高绍全想问些什么。

    高绍全笑了笑,不想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由龇牙咧嘴起来,神色狰狞,脸色苍白,把桂儿唬的六神无主,只问着又伤了哪里。高绍全摇摇头示意无碍,与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他缓了片刻又问道:“那个刺客现在在哪里?”

    “郎君怎么知道那刺客落入我们的手中了?”桂儿有些惊讶的瞟了高绍全一眼,问道,那一箭力道非常霸道,撕下了高绍全腿部一小块肉,好在只是皮肉之伤,而高绍全身下的战马遭了殃,长箭力道丝毫不减,直接撕开了战马的腹部,内脏落了一地,高绍全被战马甩下马背,当时就昏迷了,可以肯定,后来之事,高绍全是决然不会知道的。

    “那个刺客没想杀我,”高绍全道:“以他的箭术,若想杀我就绝不会有失手,他不想杀我,又在如此近的距离,只能说明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根本不会逃了。”

    桂儿一阵沉默,那个刺客的确没想逃,在一箭射出之后,他就走出躲避的草丛,扔下了弓箭,含着笑容看着自己被一众大内侍卫团团包围,他的手微微发颤,很明显这一箭已经耗去了他大半力气,一身灰白的衣服,那个刺客就笑看着一众侍卫逐渐靠近,似乎他不是深陷敌群,而是赴一场大宴。

    那个刺客很重要,所有人都知道,既然没有反抗,长孙云相自然一挥手就把他擒了,桂儿虽当时恨得只想把那刺客撕了,不过她也明白轻重,也只是瞟了个眼神,示意那些侍卫给这刺客吃点苦头。

    “你啊…”高绍全无奈的摇了摇头,吃点苦头,他自然知道那些侍卫是怎样的虎狼,这番折磨,估计那个刺客如今只剩下进气出气的力气了,不过他也不会责怪桂儿,桂儿对自己的感情他懂,这样的发泄也可以去去那个刺客的傲气。

    高绍全的伤并不重,看着似乎很吓人,其实完全没有伤到经络,只不过两三天功夫,他就能下地走路了,潼关守将的府邸着实风景不错,正是三月初,春暖花开,府邸从潼水引了活水,砌成一弯池塘,小桥流水,风景如画,岸边的柳树也吐露了嫩芽,春风轻拂,似豆蔻少女般,透露出春的芬芳,高绍全闭着眼嗅着春的气息,淡淡的花香虽不浓烈,却甚是沁人心扉。

    “高相公好悠闲啊。”一声轻笑传来,高绍全听着那颇有节奏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是长孙云相来了,他常年在军旅中,每一步都很有韵律,高绍全笑了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长孙云相笑了笑,也不与高绍全客道,自进了亭子,在高绍全身畔坐下,桂儿很有些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位中郎将是有事与自家郎君相商,福了福身子,退出了亭子。

    “良辰美景,又有美人相伴,高相公怕是早就忘情山水了吧?”长孙云相解下佩刀,放在了桌子上,促狭的看着高绍全道:“这些天来我寝食难安,没想到相公却是逍遥快活。”高绍全苦着脸瞪着长孙云相道:“郎将莫不是看高某人的笑话来着?那一箭虽未伤到经络,不过我也是今日才能下床的。”

    长孙云相自然也知道,转开话题道:“相公想不想知道那个刺客是什么身份?”“哦?”高绍全是很想知道这个刺客的身份,常言道穷文富武,一个五石弓好手培养出来,耗资不知凡几,这个刺客必然是出身不凡,只是他摸不准长孙云相这番前来的真正用意,略微沉思一番,低吟不语。

    “不要做锯嘴葫芦吗,长孙云相道:“高…算了,我还是直呼你的字吧,”他思索片刻,道:“显宗兄,没想到这番刺杀,你却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高绍全知道长孙云相必然是调查出了些什么,也不接话,只是淡淡的看着长孙云相,长孙云相发现有些过于安静,尴尬的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沉得住气,那个刺客的身份,你看看就应该知道了。”他随手扔来一张图影,高绍全接过来就知道这是画师一笔笔描出的。

    他展开画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狼头,这狼头并不大,不过手掌大小,不过却是惟妙惟肖,仰天长啸的獠牙清晰可见,“契丹人?”高绍全一愣,契丹人以狼为图腾,最是崇拜天狼,这惟妙惟肖的狼头刻画极为精细,很像一只傲啸天下的狼王,他闭目思索片刻,又道:“这印记在那个刺客的什么部位?”

    契丹各部虽都已狼为图腾,身上多刺有狼纹,不过如此精细的狼纹,必然是契丹部族中的大人物才会拥有的,而契丹各部绘狼纹的部位各不相同,以此也可以大致分辨此人的部族,长孙云相赞赏的颔首,这位世家公子眼睛很是毒辣,只是微微一打量,就问出了关键所在,他也不再隐瞒道:“左乳下侧,心房之间,我看了也是一惊。”

    左乳下侧,心房之间!高绍全双目蓦然一张,他这些年来因为父兄的关系,也曾经接触过一些关于契丹人的记载,自然记得狼纹所绘之处不同代表的含义,譬如如今掌握契丹八部所属二十万帐,控弦之士近四十万的萧乾出自述律部,述律部的狼头就纹在臂膀之上,这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赐予他们部族的荣耀,以示视萧氏如自己的左膀右臂,而纹于左乳之下,心房之间的狼纹,则代表着统有契丹八部,天狼后裔,只有耶律部才会纹在此处。

    “他是耶律部的?”瞳孔蓦然一缩,高绍全缓缓的问道,长孙云相微不可查的点头:“十有**,而且身份很不简单,很可能是耶律部的嫡宗。”两人双目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喜:奇货可居啊!

    如今本是耶律氏后族的萧氏统领契丹八部,不过再怎么说述律部本为回纥人,在契丹八部中的威望尚不及耶律氏,更何况起兵辽东的首领本就是耶律阿保机的六世孙耶律迅,若非天平三年为高卞床弩射杀,这个大燕国的皇帝必然非他莫属。即使萧乾登基之后,渐渐排挤耶律氏,打压耶律部,耶律部依然是契丹最为庞大的部族,拥有六万帐,控制着燕之西境,即使是萧乾也不敢轻易动他。

    “我想见见他。”高绍全低声道,生擒耶律部重要人物让他喜不自胜,耶律部与述律部矛盾重重,若是这颗旗子用好了,未必不能在契丹人中埋下一颗钉子。长孙云相有些失望的摇头道:“那人怕是没这么好为我所用,他这些日子来不吃不喝,已存了必死之心,若非身体强健,怕是这些天都撑不下来。”

    高绍全沉默了,他知道这个耶律部的重要人物必然是非常骄傲的,叫他与述律部针锋相对,他必然会想到他们两人的用心,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中计,不过有这么好的棋子若是不能好好用上,他也实在不甘心,思索了片刻,又道:“那这几天还麻烦长孙将军好好照顾这个人,我有预感此人将来必会有大用。”长孙云相不是蠢人,自然知道高绍全打的什么主意,笑了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也知道此人的用处,一定会好好善待的。”

    一番话说完,长孙云相也不再打扰了自行回军营了,他这个人是一个典型的军人,潼关守将几次相邀他入住府邸,不过只看了那山水如画的府邸,长孙云相脸就黑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带着五千大军在城外扎营,自己更是几日未曾入潼关内城一步,搞的潼关守将坐卧不安。不过长孙云相也不是什么御史言官,也没什么兴趣去管这些琐事,虽然知道这守将有这样豪华的府邸,必然屁股很不干净,他也是眼不见为净。

    高绍全看着长孙云相的身影,心中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这么难得的百战勇将难怪难以升迁,不说出身,就是这个性格又有几个上司会喜欢?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切莫与此人一样眼中揉不得沙子,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是最清楚不过的。

第二十二章 殿试

    养伤不过十日,高绍全左腿上的伤就好了七七八八,三边流民之事不得大意,祸起萧墙只在旦夕,高绍全自然不敢大意,未待伤完全痊愈,就先行北上了,长孙云相倒是考虑周到,见他暂时还是不良于行,就买了辆马车,找了两个车夫,让高绍全暂先在车上养伤。

    此番行军速度降了不少,毕竟之前从河洛至关中官道四通八达,风景秀美,补给充足,每日行个百余里也不算大问题,而北上之后,人烟渐稀,不过好在官道尚算平整,每日也能行个六七十里,高绍全皱着眉打量着四周风景,在马车上呆了五日,他的腿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那个耶律部的刺客明显是熟知人体的高手,那一箭看似吓人,其实非但没有伤到经络,甚至连皮外伤都好的很快,不过小半个月时间,伤口就开始结疤,就是瘙痒的紧,高绍全穷极无奈之下,只好又上了马背,靠着摩擦减缓瘙痒。

    长孙云相与他并着马头,看出高绍全眼中的伤感,笑了笑道:“可是看这关中全无史书中的繁华肥沃,根本没有关中富饶之相?”高绍全沉默的点点头,今日他们才刚刚出了同州,进了丹州境,丹州与河东隔河水相望,古称河西,处于关中平原北部,自古以来号称繁华,前朝开元中聚民十万,号为天下雄州,只是这一路行来,高绍全全然看不到天下雄州的景象,田园荒废,草木茂盛,就连这官道也多是坎坷不平,很明显是年久失修了,现在正是未时,本该人来人往的官道却只有他们的五千左千牛卫将士,余泽甚至连飞鸟野兽都罕见。

    长孙云相深深的看着官道前方的黄尘,叹了一句:“高相公可知我本是关中人?”高绍全笑了笑道:“长孙氏,鲜卑贵姓,前朝太宗后族,关中有名的世家豪族,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出生之地,不过听得你的姓氏,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长孙云相也是淡淡一笑:“是啊,说来我还是前朝赵公之后呢,只是后来子孙不孝,唉,不提也罢…”赵公即为赵国公长孙无忌,前朝太宗继位之后,图画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名第一位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了,后来长孙无忌得罪武后,被迫自杀,其子孙也相继去职贬官,长孙一脉也就此衰落了,高绍全肃然起敬,赶紧拱手道:“长孙兄,未曾想到竟然是名门之后,”说到这里,高绍全又是一笑道:“说来长孙兄还与我有些亲戚关系呢?”

    申国公高士廉与长孙晟是世交,后来其妹又嫁于长孙晟诞下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幼年丧父,就是由舅父高士廉一手带大,其中关系自然紧密,武后除长孙氏之时,高氏也曾蒙受大难,所以这个亲戚关系的确是非常亲近。

    长孙云相笑了笑,说来自己与高绍全虽然相差二十余岁,论起辈分来还真是远房表兄弟了,只是高家如今如日中天,他长孙家却是鲜有出色的子弟,这个亲戚他可不敢当真,只能沉默不置可否,他转了话题道:“关中前朝本是京畿重地,沃野千里,聚民百万,可自安史之乱之后,或有兵乱,或有胡人南下,不过百余年时间就残破不堪了,本朝定长安为西都,百年来才稍有恢复,不过…唉,还是大不如前啊,只说这丹州,如今户数只有二千余,尚不及开元间的十一。”

    千里无鸡鸣,百里无人烟,战祸所至,虽两百载亦难有所恢复,看着四周一片荒芜,丝毫不见半点人烟,高绍全心中黯然长叹。

    此时的洛阳正是三月初春之际,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在乾元殿中举行,皇帝高坐御座之上,见得近千考生伏案疾书,心中不由想起了前朝太宗那句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面色很是平静,不过微微颤抖的双手依然显示出这个老皇帝心中的激动。

    三月初八,三年一度的殿试,这些时日来身体抱恙的皇帝强撑着身子亲临,本打算让太子主持这次抡才大典,一大早他还是决定自己亲自来看看,至于考题,倒是早就确定了,贾谊所书之《治安策》为破题,皇帝问了三个问题:何以平流贼?何以定辽东?流贼与辽东孰轻孰重?

    这三个问题,特别是最后一个,其实在士林中早就多有讨论,大部分士林先生士子倾向于朝堂的一般意见,即攘外必先安内,先平流贼,再休养生息,北伐契丹,重建太平,应该说这个想法最适合当今的朝廷,这些年来,连年用兵,国库消耗不知凡几,很多时候往往就是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不过这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窟窿是越来越大,百姓是越来越一日不如一日。

    高林翻开考卷,脸上就闪过了一丝惊喜,这些时日来,他非常相信自己的七哥的判断,又得指点,很用了些时候耗在流贼与辽东之事上,他时时关注邸报,又多番查阅各种史料,对于这个策论是很有几分把握的,更何况皇帝的用意他不像其他那些考生一样一无所知,心里总是有几分把握的,摊开宣纸,就奋笔疾书起来。

    殿试策论要求千字上下,时间是两个时辰,从未时到申时末,皇帝渐渐觉得眼前有点发黑,才听得礼部主官喝了一声:“停笔。”掌钟的宦官敲响铜钟,悠扬的钟声飘荡在整个大殿中,或有考生还在抓紧答卷,那些监考的官员也并未阻拦,毕竟这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一次考试,能放则放,更何况这些考生除了个别犯了忌讳的都会录为进士,将来同殿为臣,也不好意思现在多加拦阻。

    过了小半个时辰,考卷全都收了上来,礼部尚书吴明拱手道:“禀陛下,天平十一年殿试贡生九百二十二人,除十四人或有夹带,或有违规外,实收考卷九百零八份。”

    “嗯,”皇帝端正坐在御座上,淡淡点头,平心静气道:“殿试乃国之抡才大典,岂可轻视?作弊者永不叙用,夺去功名,贬为庶民,余者以后再接再厉,”他转目直视一众礼部官员又道:“批卷阅卷,尔等需慎之又慎,不得徇私。”

    一众礼部官员皆俯首道:“臣等不敢。”皇帝才满意的起驾回宫,一众官员与新科贡生们皆三呼万岁。

    批卷需三日,到得三月十一日夜,五十份被评为最优的试卷送入宫中,皇帝放下奏折,仔细审阅,这五十份答卷是其中最优秀的,本朝阅卷官员共六人,分别是当朝内阁首辅李捷、礼部尚书吴明、内阁大学士秦合、商谈、萧泉及吏部尚书房潜,六人以优、良、中、差为记号,评定答卷优劣,上呈上来的五十份答卷都至少有三个优,而中以下则全无。

    这五十个考生的答卷,皇帝将亲自排出一二甲进士,明日将在乾元殿中公布天下,所以这一夜皇帝注定无眠,他吩咐李公公准备参茶与热水,想了想又道:“老李,我这里还有一份答卷,你拿去给几位阁老部堂看看,让他们定个优劣。”李公公躬身应是,从皇帝手中接过一份奏折,很明显这份奏折是重新誊写的,字体工整,一看就是翰林学士亲笔,李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虽然不知道这奏折是谁所书,不过只要略略一想,心中就有了七八分数。

    一份奏折摊在六位辅政大臣的面前,这些天来,因为阅卷缘故,他们必须留在宫中,不得与家人有所接触,以防徇私舞弊,直到明日殿试成绩完全公布,他们才能与家人团聚,只是…原以为此间事已了,没想到到得今夜,皇帝又连夜送来了一份奏折。

    这些大臣久经宦场,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看都不用看这份奏折,心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李捷最是气愤,他重重一拍桌子道:“陛下三令五申让我们不得徇私舞弊,现在徇私舞弊的就是陛下,此人未参加科考,甚至连个贡生都不算,怎能算作殿试之人?陛下把堂堂朝廷的抡才大典当作什么了?”李捷为人正直,纯粹发自公心,虽然他很不喜欢广陵高氏这样插足军政的文官,不过若是高绍全正正经经的参加科考,他也不会有所阻拦,毕竟高绍全是江浙解元,私仇归私仇,公心是公心,他这一番话也的确发自公心。

    礼部尚书吴明也是长叹一声:“这对其他举子可是偌大的不公平啊。”倒是吏部尚书房潜不以为然,喝着参汤道:“两位老兄弟未免太过了点,不说殿试,本朝也有制举,陛下拿出这份奏折来,说明此人的确不逊色于那些考生,我们先好好看一看再做评价好了。”

    六人都沉默了,是的,皇帝派来的李公公还在外面候着,若是直接驳回,伤了皇帝的面子事小,去了国家栋梁之材才是真正的损失,李捷敲着手中的茶盏,沉默了半晌才道:“看吧,无论怎么说,陛下也是为天下计。”六人默默点头,资历最浅的新晋大学士萧泉捧起奏折,细细朗读起来,只是半刻,几个老大臣全都秉神凝目,这份奏折写的不差,应该说是太好了,其中对于流贼与辽东战局都多有叙述,也提出了很多卓有成效的方案,最重要的是,不同于一般贡生的空空其谈,这奏折每一句都精心提炼,虽只有短短千余字,却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可惜!”李捷闭着眼听着萧泉读毕,深吸一口气道:“可惜这样的人才陛下却让他练兵,大材小用啊。”他思索了片刻,拿过奏折,接过朱笔,本要书一个优,想了想,又点了两下,写下了一个良字,其他五位老臣除了最为不苟言笑的礼部尚书吴明写了个良之外,都写下了优,四优二良,放在那五十份答卷里,已经可以名列前十了,至于具体的名次,还需皇帝斟酌,若无大的意外,高绍全绝对可以名列一甲。

    李公公见得李捷亲自小心的交在他手中的奏折,眉眼都充满了喜气,他知道连这位最为不满广陵高氏的内阁首辅都这般郑重,那高绍全的评价绝对不会低,放下心事的他小心收好折子回宫覆命了。

第二十三章 夏州乱

    三月十二,良辰吉日,殿试结果公布,状元是江浙南京叶少温,榜眼是江浙扬州府焦元,而探花郎则是远在丹州带兵的高绍全,江浙果然是人文大省,近九百个进士,江浙就占了一百九十余人,入二甲更有二十九人之多,而高元幼子高林也极为顺利的得了个二甲第二十二,这个名次虽然不高,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本朝大学士基本都是出自二甲前三十,他得中二甲二十二,将来必然是前途远大,这次广陵高氏又出进士二人,且皆入二甲,高绍全还是新科探花郎,广陵高氏百余年间已出进士二十一人,这个家族必然会更加兴旺。

    尚在诏狱中思过的高元听得这个消息,大为开怀,拿出数百两银子打点皇城司,那些皇城司的人对他更是敬重,见得就道一声恭喜,高元的喜色两三天都没有散去。

    尚在丹州的高绍全却是根本不知自己已是新科探花郎,他现在很是发愁,昨日下午,原驻扎在西京蓝田大营的三千沙陀部曲也以赶到了汾川县城,与高绍全合兵一处,如今整个军营中已有近万将士,兵强马壮,蔚为可观。

    这本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只是沙陀军统领朱邪高川带来的一个消息完全冲淡了会师的喜悦。

    流民已经出现了骚乱!夏州刺史汪平拒绝接受流民入境,还让手下军士驱逐流民,连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的连番警告都置之不理,反而派兵把程济时两万左骁卫将士围困在夏州大非苦盐池,大非苦盐池位于沙漠之中,供给艰难,本来全靠夏州提供钱粮的左骁卫补给不济,士气极为低落。

    而更坏的消息是,契丹人有了动作,契丹人不是蠢材,他们早就对河套垂涎三尺,此番流民大起也是契丹人连番入寇造成的,如今流民不稳,契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燕帝萧乾派大惕隐、凉王耶律德亲率所部耶律部及附庸各部约七万余人从奉圣州出发,近逼前套,大有吞并三边,横扫河东关中之地之势,一时间,三边战云密布。

    高绍全一拳狠狠的砸在沙盘上,破口大骂道:“这个汪平当真该杀!”驱逐流民,夏州不稳,围困左骁卫,陷左骁卫于绝境,他是想干吗?造反吗?一丝不详从在座的几个人心中升起。

    长孙云相首先反应过来,他指着夏州之地道:“汪平恐怕真有不臣之心,包括那契丹入寇,我也怀疑恐怕并不简单。”夏州是关内道北部大州,地方千里,东临胜州,西接宥州,其中又以夏州地盘最为广大,人口最重,这汪平本是宿将,多年驻扎夏州,高元曾经几次提起撤换,碍于汪氏既是夏州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又是宿将,镇守三边多有功绩,一直没有成形。而今中原大乱,这汪平未必没有异心,况且若是此人真与契丹人勾结,一旦起兵南下吞并关中,未必没有成事的可能,不过到时候大周必然岌岌可危,五胡乱华之祸也很有可能再度上演。

    高绍全咬着牙道:“现在不是再三考虑的时候了,若是再小心谨慎,到时候碰到的就是坚城壁垒了,”他想了想道:“全军全速行军,日行百里,赶赴夏州,”他又向长孙云相一抱拳:“长孙兄,左千牛卫五千将士你最是熟悉,进军夏州就交给你了,我与沙陀军先行北上,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一举擒杀了这个狗贼,局势未必不能大为改观。”

    长孙云相张了张嘴,他本想说由自己北上,毕竟高绍全上战阵的经验几乎为零,只是想到日行百里的左千牛卫多为步兵,即使达到夏州也会是七八日之后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更何况这样的左千牛卫还剩几分战力,他也不敢保证,而沙陀军则不同,皆为骑兵,若是全速前进,日行三四百里也不在话下,想了片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保重。”

    当夜,左千牛卫把全军大部分战马交给了沙陀军,沙陀军皆一人三马,两只浩浩荡荡的大军分开前进,三千沙陀军迅速扎入夜色之中,长孙云相看着黑压压远去的巨龙,心中长叹一声,暗道:“愿天佑大周!”他这样久经战阵之人见惯了杀戮,最怕的莫过于战火四起,夏州局势紧张若此,他也只能乞求上天了。

    三千沙陀军,加上老兵与大内侍卫,计有三千五六百人,夜色中,他们用布条封住马嘴,又用厚毡裹住马蹄,一时间悄无声息,迅速向夏州疾驰而去。

    一日一夜急行军,战马疾驰,行了约有两三百里,高绍全见得天光大亮,命令全军避入林中,他此番是突袭,绝不能走漏风声让夏州早有准备,一众将士皆知其中缘由,什么话都没说,向一大片桑树林行去,好在此地有河水浇灌,这片林子还是很宽广的,数十里的林子隐蔽三千多人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此为何地?”高绍全用过早饭就把朱邪高川等人请入军帐中询问,虽说是军帐,其实不过是几根木桩搭成,上覆一块雨布就算完事了,朱邪高川见得四周没有其他人,连忙躬身以家仆礼道:“末将见过少主。”

    “不用多礼,”高绍全摆摆手道:“你对此地最为熟悉不过,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离夏州还有多少距离?”

    朱邪高川站直身子,肃立一边,恭恭敬敬的道:“启禀少主,此为绥德城外,距夏州治所朔方大约还有三百里不到。”

    “那距宁朔呢?”高绍全又问道,“百余里。”朱邪高川憨厚的一笑:“少主眼光真毒,那夏州汪平担心朝廷军队迅速北上,如今就在宁朔。”

    高绍全点点头,他昨日看沙盘之时,记住了几个重要军镇,其中宁朔最让他在意,宁朔乃夏州南大门,朝廷军队北上,必然要经过宁朔,他一直怀疑以汪平之私心,绝对不会希望大战在自己的夏州发生,而失去宁朔,则夏州南大门必失,到时候朝廷优势军队压境,他除了逃亡大漠之中,别无其他选择,所以高绍全怀疑汪平就在宁朔城中,如今得到朱邪高川证实,心里也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置宁朔于不顾,攻取夏州府治,解左骁卫之围,再合左千牛卫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困死汪平。”高绍全淡淡的道,他不是蠢人,自己只有三千余人,若是攻打宁朔坚城,怕还不够汪平填牙缝,不如先取夏州府治,到时候汪平后方全失,只剩宁朔孤城,军心不稳,一举可下。

    朱邪高川也是一脸喜色,他最怕就是这位少主不知深浅,硬碰宁朔,宁朔几次集兵,如今已有近两万大军,自己这三千多人根本不够拼,而汪平只知防守宁朔,却使得夏州府治所在朔方兵力大减,真正是一个漏洞,虽然朔方也有万余人,不过若是诈开城门,未必不能一举攻克,即使不能攻克,汪平也必定方寸大乱,回援之时,他们沙陀人完全可以利用骑兵优势狠狠的吃他一口,他一抱拳道:“是。”

    “酉时拔营,争取明日就在朔方城外扎营。”高绍全计算了一下路程,朔方距此不过三百里,连夜进军,又多是平原,一夜完全可以到朔方城外。

    休整了六个时辰,高绍全下令抛弃多余战马,全速前进,他们绕过宁朔,由银州直指朔方,银州本在汪氏掌控之下,汪平极为放心,他却忘了不管是银州还是夏州都是地广人稀之地,三千多骑兵穿过,甚至都没有惊动守军,就入了夏州境内。

    进了夏州,高绍全全军渐渐放慢速度,毕竟这里是汪氏老巢所在,再连夜奔袭,未免不会被人发现,三千余沙陀军脱去战甲,换上棉衣,操着沙陀腔互相吵闹着,全然与夏州部帐军全无区别,连一些路过的夏州军都全然没想到这是王师,甚至还亲切的与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是哪部。

    这时候沙陀人的优势就更加凸显了,朱邪高川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俺乃处月部的,奉大将军之令增援朔方。”那汉军统领也不疑有他,连连点头道:“那速去速去,朔方现在才万把人,大将军把两三万人集在宁朔,某一直担心夏州有失,你们去了,某就放心多了。”“那老哥放心吧,俺们沙陀人哪个不是以一当百。”朱邪高川转身向一众沙陀军吼了两句胡语,顿时士气高涨,三千多沙陀人狼一般叫唤着向西面继续行军。

    丑时末,已距离朔方还剩不足五十里,一支同样操着胡语的部族军出现在前方,看起来约有两千人,不过士气并不高,只是个个身高马大,一脸彪悍,与三千沙陀军毫无二样。

    朱邪高川看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邪门,他拍着战马到了高绍全面前道:“少主,咱们这冒牌货碰见真主了。”“嗯?”高绍全愣了愣,突然一笑道:“你这张嘴还真邪门,打着处月部的名号就真撞上礼处月部。”

    朱邪高川也是一脸苦相,他随口报了个夏州军麾下的沙陀部落,好巧不巧的就是处月部,若是自己再跑过去说什么处月部,立刻就露馅了。高绍全笑了笑道:“这可是送给你诈城的机会啊。”

第二十四章 诈城

    朱邪高川眼前一亮,他只想到自己露陷了,却忘了若是干掉了处月部,他们可就是真的去增援朔方的处月部了,哈哈一笑,他拍着马迎向前方的处月部。

    那边厢处月部统领朱邪全忠也是一脸疑惑,他们沙陀部经过当年党项沙陀大起兵之后,被朝廷严加镇压,所剩部族已是大少,自己这两千余人的处月部已是沙陀中的大部族了,而对面那群同样操着沙陀口音的军队明显也是沙陀人,哪里冒出来这么大的部族?他勒住战马,吩咐亲兵道:“你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族长请过来。”亲兵拱手应是,与几个亲信迎上前方的凌一志沙陀军。

    很快,朱邪高川带着十余个亲兵进了处月部,朱邪全忠自然是当先迎上前来,毕竟这样一支大部落,他可不敢慢待。

    “哎呀,全忠兄多年未见,甚是想念啊!”朱邪高川拍着马与几个亲兵也迎来,朱邪全忠却是一脸茫然,这些年来他也多与各部多有交流,只是,这个男人似乎有点陌生,不过,也不对,总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他努力的回想着,突然一个人名蹦了出来,他双瞳猛的一缩,惊道:“你是朱邪高川?”“哈哈,贵人多忘事啊,”朱邪高川笑道:“全忠兄把小弟忘了个干净了。”

    朱邪高川,朝廷沙陀军统领,常年驻扎在西京南侧的蓝田大营,朱邪全忠迅速明白过来此人非友是敌,他调转马头,当先就欲逃回大营。

    “全忠兄何必这么急?”朱邪高川冷笑,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直取朱邪全忠后背,他与朱邪全忠相距不过百步,弯弓搭箭只在一瞬间完成,处月部的一众将士尚未反应过来,朱邪全忠就一头栽倒在马下,朱邪高川拍马赶到,一刀砍下朱邪全忠的首级,提在手中断声喝道:“朱邪全忠反叛朝廷,尔等速降,余者不问。”

    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处月部的将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的族长的首级已经在朱邪高川的手中,而护卫朱邪高川的亲兵也纷纷取下长弓,搭上长箭,有见势不妙打算逃跑的立刻就被射穿在地上。

    不远处,三千余沙陀军也动了,分成两翼,如同一只展翅的雄鹰,从左右两侧包围了处月部,三千多沙陀人冷着脸色,弓箭皆指着这些同族之人,这时高绍全也从人群中出来,一身战袍纤尘不染,他驱着马到得处月部军前喝道:“我乃前三边总督高元之侄,朝廷钦差安抚三边高绍全,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

    高元常年任三边总督,对于党项与沙陀人都有活命之恩,当年亲卫本打算屠尽异族,也多亏高元多番担保,才保住了这些异族,所以在党项与沙陀人中是很有威望的,那些本欲反抗的处月部军听得高绍全的介绍,渐渐失去反抗的力量,当第一个人扔下手中弓箭之后,一众处月部将士纷纷弃械投降,不过一个时辰,除了个别反抗之人被当场射杀,两千处月部将士就已完全放弃了抵抗。

    两千处月部与朱邪高川的军队汇合,沙陀军有了五千众,兵力大增,更重要的是,他们得了处月部的调兵令还有汪平亲手写给朱邪全忠的信件,诈开朔方城完全有了实现的可能。

    马不解鞍,人不卸甲,距离朔方还剩不足五十里,五千沙陀军继续向西进发,待得晨曦初现,一丝清晨的阳光渐渐穿破暗夜之时,他们已经到了朔方城下。

    朔方,历代都是河南重地,从赵国设朔方郡以来,千余年来朔方城地势极为重要,由此向北不过六七百里,就是河套了,草原胡人若想南下,必先破河套,再取朔方,挥师南下,则关中危矣。自拓跋西魏建都长安以来,朔方的地位更加重要,不管是隋唐,抑或当朝,都在朔方布置重兵,防御胡人,而朔方不同于关内州郡,地方世家习武为常,朝廷以世家主夏州政,所以往往就会形成世家独据地方,前朝末年党项沙陀相继占有夏州,以此为根本,为祸中原,而今沙陀党项皆式微,而世居夏州的汪氏则迅速壮大起来,地广人众,当今朝廷又是内忧外患,也难怪如汪平这等人有了异心。

    看着高高耸立的朔方城,高绍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同于一路行来所见的城镇多用黏土筑墙,夏州府治所在的朔方几乎皆有巨石砌成,石缝之间又用黏土夯实,整个城墙厚度不知几凡,而城墙高度目测至少有四五丈,这时候高绍全无比庆幸起来幸好处月部撞上了他们,若是没有调兵令和汪平的书信,这样的坚城,三千多沙陀军根本就是连个水花都打不出来。

    朱邪高川也吸了吸气,他感觉嗓子有点发干,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夏州城,只是上次一别,已有七八年之久,七八年前的夏州雄伟则雄伟,不过与大部分州县一样都是夯土城墙,只不过墙厚了点,高了点而已,咽了口唾沫,朱邪高川低语道:“少主,看来这汪平早有异心了。”“嗯。”高绍全赞成的颔首,这样的坚城纵然是中原也不多见,而在边塞面对的主要是胡人,胡人很少有大量攻城器械,这样坚实的城墙图耗财力而已,汪平把夏州打造的这般金石难摧,只能说明他用这座城想消耗的不是胡人骑兵,而是朝廷的精锐。

    “你...小心点。”高绍全没什么话好与朱邪高川多说的,已经是这样的处境,唯有诈城而已,朱邪高川点点头,一抱拳,就拍马与百来个亲信奔向不远处的朔方城下。

    “嗖嗖嗖”,三声,三支箭插在距朱邪高川不过三尺远的地面上,这三箭射的很有力道,入地皆有数寸,插在地上的箭尾雕翎依然颤动不止,朱邪高川一惊,猛的一拉缰绳,胯下的战马人力而起,怒发冲冠的他安抚了战马就指着城楼破口大骂,叽里咕噜的满是沙陀语,他身侧的一个颇为精灵的亲兵赶紧夹了夹马,来到朱邪高川身边,对着城头,用汉话大声道:“我家族长问将军,明明是大将军让他来帮着守朔方的,这三箭是什么意思?莫非想与我沙陀五万精兵大战一番?”

    五万精兵自然是吹老牛的,朱邪高川听了面孔也是一阵涨红,如猪肝一般颜色,沙陀党项于天平初起兵被镇压后,本来人口就不多的两族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也幸好高元一时手软,沙陀才能略略恢复实力,除了跟着高元南征北战的六千沙陀军外,整个沙陀各部能凑出两万残军就很是不错了,不过吗,吹牛归吹牛,这气势还是要装出来的。

    他腆着肚子,鼓着腮,瞪着城楼上那些将士。

    朔方城上的一众将士也是一脸茫然,好奇的互相看看,刚刚发出三箭的白衣小将倒是一笑,他从女墙上一跃而下,向身边的军官说道:“你去和他说,没有将令和调兵令,恕在下万万不敢开城门。”那军官一脸尴尬,摸着络腮胡子道:“小…小公子,是不是该请示下防御使大人?”现在夏州的主将就是防御使,汪平出镇宁朔之后,防御夏州之事就交给了自己的亲弟弟夏州防御使汪荣,那白衣小将眨巴眨巴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咬着银牙想了想道:“没事,调兵的话,爹爹会写信的,我还认得爹爹的字迹。”“好吧…”那军官想了想也对,王师远在数百里之外,自然不惧他们敢出现在夏州城下,有调兵令和大帅手信,那自然可以确认无误。

    他颤巍巍的趴在女墙的垛口上,探着脑袋喊道:“我家将军有令,既是大帅调兵,当有大帅手信和调兵令,请出示与我等一看。”

    朱邪高川暗呼一声侥幸,幸好碰上了朱邪全忠那蠢材,得了调兵令和汪平手信,不然纵是说破嘴,别人也根本不会相信,到时候一阵箭雨下来,自己立刻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他从怀中掏出调兵令和汪平的手信,又拿出处月部的将印递给亲信小兵,那小兵甚是机灵,抱着一堆东西,爬上城墙上挂下来的竹篓,摇了摇绳子,就缓缓的被提了上去。

    小兵上了城墙,白衣小将先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兵,把个小伙看的面红耳赤,不敢直视,捏着好看的下巴,白衣小将皱着眉头道:“长的这么好看,当兵真浪费。”小兵被他这一说,更是面红耳赤,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了,白衣小将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小弟弟,你叫什么来着啊?”

    小兵不敢直视这个小将军,这位小将军长的真是俊啊,眉目如画,皮肤白皙,身子不高,却有一种淡淡的馨香,一身盔甲亮白如银,一看就是轻便的纸甲,不过身后背的一张大弓却是名副其实的三石弓,能开三石弓的人军中不多,他必然就是刚才连射三箭之人,这身华贵的打扮,想必身份很不简单吧?

    小兵低着脑袋,小声道:“我乃朱邪望月,是族长的侄儿。”他不敢与这个小将军对视,那小将军的眼神中含着清冽与纯洁,未被纤尘污染一丝一毫,想起自己即将要欺骗这样的人儿,他心中实在有些惭愧。

第二十五章 夺朔方

    城外的朱邪高川很是担忧,望月那小子平时看着机灵,只是不知道被人一逼问会不会泄了消息,他本不想让自己的侄儿进城的,大哥早死,留下的孩子中最出色就是朱邪望月了,从小他就把这个侄儿带在身边,这番招抚三边他本想带着朱邪望月积累些资历,没想到这第一战就是如此凶险。

    放眼亲兵之中,朱邪高川唯一放心的就是自己这个侄儿了,望月最是了解沙陀各部,进城诱给城门,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这个侄儿无疑也是最为聪明的,自告奋勇,可是毕竟经验尚浅,他这个叔叔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城楼上,朱邪望月也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机灵,那小将军含笑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兵,道:“你说你们是处月部,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处月部在宥州归仁,距夏州有五六百里远,为何我…为何大帅要千里迢迢的让你们处月部来夏州呢?”朱邪望月抬起眼道:“小人也不甚清楚,不过想必我处月部能征善战,大帅所思,非我等小兵所能度量的。”

    小将军微微沉吟,他也知道若说附近最为能征善战的,除了自己爹爹的亲兵之外,就是处月部的数千勇士了,这小兵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他蹙起好看的双眉道:“可有信物?”朱邪望月点点头,从怀中掏出调兵令与汪平的手信,规规矩矩抱拳行了个军礼道:“这是大帅五日之前送来的调兵令与手信,”他又郑重取出一枚印信道:“此乃处月部沙陀统领将印。”

    白衣小将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调兵令与将印,就给了身后的军官,到是手信,他拆开细细看了片刻,突然一笑道:“这信是写给朱邪全忠的,怎么没看到朱邪统领?”他也曾见过朱邪全忠,因此一眼就认出了带队的并非朱邪全忠本人。

    朱邪望月心中暗道一声侥幸,斟酌着说道:“大统领这几日一路行军,着实累了些,现在还在后营中安歇。”“嗯,朱邪统领毕竟知天命的年龄了,”白衣小将不疑有他,摆摆手吩咐道:“开城门吧,是处月部。”说罢,便与几个亲兵走下城楼,亲自迎接处月部援军了,他没有注意到,这时候的朱邪望月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趁着一众人忙着开城门,悄悄的躲在了城楼之上。

    城门锁链缓缓的放下,数十个士兵用力把两扇木门推开,朱邪高川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一丝惊喜从唇角绽放,微不可查的做了一个指令,身边一个亲兵机灵的调转马头,奔向两三里之外的军营。

    朔方城门打开了一个可容五骑并行的口子,朱邪高川看着又放下吊桥,机不可失,低喝一声:“杀,夺城。”早已急不可耐的一众沙陀骑士一打马鞭,催着战马迅速向城门奔去,朱邪高川当先冲去,又吩咐道:“李赤心,你带着十几个兄弟杀上城楼,其他兄弟跟我杀逆贼去!”

    踏上吊桥之时,这一百多骑士速度不减,反而大大的加快,朱邪高川狞笑着拔出马刀,呼啸着冲向城门,刚下城楼的白衣小将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惊叫一声:“是官兵,快快封了城门,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然而,一切都晚了,一百多沙陀骑士弯弓搭箭,他们本是马上男儿,骑射功夫天下无双,一阵箭雨之后,本打算冲过来封门的几十个夏州兵皆被钉死在城门边,百余骑士冲进城门,便分成两队,朱邪高川挥舞着马刀冲向不断蜂拥而来的夏州兵,八十多骑如同山呼海啸般踏向数百夏州兵,而李赤心则带着二十多个弟兄,弃马步战,冲向城楼。

    白衣小将看出了李赤心的用心,他与赶到的几十个夏州将士结阵,堵死了上城楼必经的楼道,趁着闲暇之余,他转眼又望了一眼城外,城外烟尘滚滚,数千骑兵已然发起了冲锋,一丝绝望从他的心中升起,他弃了身后的弓箭,一拔腰间的佩刀冲向了城楼,如今城门已开,唯一的胜算就是迅速拉起吊桥,用护城河拦住数千沙陀军。

    城楼上,朱邪望月狞笑着拔出刀,一刀就斩了还在怔愣之中的军官,呼啸着冲向控制吊桥的夏州兵,当真是个好男儿,他一**过那已死的军官腰间的佩刀,左右手持刀,如入羊群,杀的十几个夏州兵哭爹喊娘,夏州兵喷涌而出的鲜血,把他一身战袍染成赤色,如同杀神般,高喊着:“杀逆贼。”

    夏州城中留守的夏州兵也不是易于之辈,被朱邪望月杀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了好些弟兄,不过剩余的十数个夏州兵仗着手中长矛长于腰刀,结了一个枪阵,一时之间,朱邪望月也有些无计可施,不过他本意只是拖住这些夏州兵不让他们放下吊桥,只要纠缠住这些夏州兵,他也算完成了任务。

    “不要管这不要命的,快去放下吊桥。”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结成枪阵夏州兵如梦初醒,身后几个夏州兵放下长矛转身就向吊桥机关跑去,朱邪望月血灌瞳仁,怒喝道:“贼子休走!”以刀为箭,双刀皆掷了出去,他这一手功夫极好,两把腰刀狠狠的插在当先冲向吊桥机关的两个夏州兵的背部,夏州兵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扑倒在血泊中。

    “好破绽!”朱邪望月看出了机会,他欺身向前,一把夺过被他这杀神般的勇气所镇住的两个夏州兵手中的长矛,一挑一刺,便又是两个夏州兵被甩在了城墙上,“贼子休走!”白衣小将也是大怒,他同样从自己亲兵手中夺过一柄长矛,刺向了朱邪望月的后心。

    朱邪望月耳后听得破风之声,一弯腰避开这一刺,全然不顾身后的夏州兵,他继续用长矛挑飞身前的夏州兵。

    沙陀军都是骑兵,只一刻钟的功夫,便已冲到护城河外,一队队训练有素的骑兵列队结阵,向吊桥上行去。城内尚在酣战不休的朱邪高川的亲兵顿时军心大振,很多被长矛挑落下马的沙陀人甚至都不管自己曾经兄弟一般的战马,随手夺来长矛,腰刀呼喝着向越聚越多的夏州兵当头砍去。

    楼道中,李赤心被数十个夏州兵纠缠,心里甚急,他高喝一声:“前阵将士结阵防御,后阵弟兄放箭,不与他们纠缠。”剩余的十几个沙陀人立刻分散开距离,挡在前阵的六个沙陀人,拿着盾牌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护卫身后战友的人墙,后阵的十个沙陀人弯弓搭箭,一点也不留情的向前方不过十步远的夏州兵射去。

    “你他娘的眼瞎啊!”“射错人了!”“你大爷的!”沙陀前阵已与夏州兵混战在一起,弓箭不长眼,这点距离难免会有射中自己的战友,挡在前阵的沙陀人破口大骂,不过这些人却无一人后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身后的战友同袍赢得时间。

    城楼上,朱邪望月陷入了苦战,他与一众夏州兵交换了位置,以一人之身挡在了吊桥机关之前,两根长矛狠狠的插在地上,他大口喘息着,又夺过一把长矛横在胸前,如杀神般喝道:“向前者,死!”这时候白衣小将无限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弃了弓箭,他皱着好的双眉,狠狠的突出一字:“杀!”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再过一刻钟夺不下吊桥机关,那沙陀人就杀入城中了,剩余的夏州兵根本封不死城门了。

    白衣小将当先冲来,他力气不是很大,不过枪法的确高明,一挑一刺皆是朱邪望月的要害,朱邪望月无暇分心,以一根长矛与白衣小将战在一起,一众夏州兵还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很快,大腿与胳臂上皆中了一枪。

    大丈夫当死得其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朱邪望月昂然大笑,用长矛支撑着身体,右手的腰刀依然在努力格挡白衣小将刺来的每一枪。

    “望月,李叔来了!”白衣小将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一刻钟时间,沙陀人在付出十条性命的代价之后,终于冲上了城楼,李赤心盯着满身鲜血依然酣战不休的朱邪望月,血灌瞳仁,怒喝道:“来呀,我们且大战一场!”剩余不过十个沙陀军皆抢了已死的夏州兵手中的长矛,城楼之上形势立刻大转。

    白衣小将也无暇顾及身后袭来的沙陀人,他知道夏州城已经十之**保不住了,又有数百沙陀军冲入内城,羽箭齐发,阻挡在城门口的夏州兵开始一步步向后败退,而更多的夏州兵也蜂拥上吊桥。

    唯一的希望,就是杀死眼前这个年轻人,夺回吊桥机关,身后的亲兵喝道:“护住少主。”剩余的七八个夏州兵,转身向冲来的李赤心等人冲去。

    白衣小将又是一枪刺中朱邪望月的左肩上,朱邪望月似乎一时愣住了,只是被污血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的双目闪过一丝狡猾,他右手腰刀用力向下一斩,白衣小将没来得及抽回的长矛就被一刀斩为两截,白衣小将似乎也被朱邪望月的杀气所镇住,茫然的握着手中的半截长矛。

    “杀!”朱邪望月怎会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欺身向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斩向白衣小将胸前,白衣小将眼前一黑,在最后清醒的时刻,用半截长矛护住了胸前要害。

    朱邪望月其实也没了力气,那一刀只是斩进了长矛之中,就再无力气拔出,他整个身体压在了白衣小将的身上,两个人扑倒在城楼之上,在昏迷的前一刻,他只感觉到了一丝柔软。

    此时,城下的沙陀军也欢呼了起来,吊桥唯一的阻挡,那粗壮的铁链被沙陀人砍断,数千沙陀军呼喝着踏入朔方城中,夏州府治所在,朔方城破了。

第二十六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夏州刺史节堂,如今已换了主人,高绍全高据刺史大座之上,身后是一幅猛虎下山图,他满脸杀气的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一众汪氏族人,此战攻克朔方城,虽然诱城成功,沙陀骑士依然损失惨重,千余沙陀精锐埋骨城中,死在这本该是朝廷友军的夏州,他痛心的同时,更是出离的愤怒,一个人的野心,葬送了上千忠勇的将士,他怎能不愤怒?

    一拍惊堂木,高绍全阴阴的道:“尔等深受皇恩,不思报效朝廷,反生异志,该当何罪?”

    一众夏州汪氏族人痛哭流涕,他们中很多人其实也是被逼无奈,朝廷大军在身后,大非苦盐池中又有如狼似虎的两万左骁卫将士,他们对于族长造反之事并不看好,不过禁不住一跃成为皇族的诱惑,很多族人都参与了起事,现而今梦想破灭,他们怎么不怕抄家灭族之祸?一时间哭声四起,夹着喊冤之声,直把个刺史节堂吵成了菜市场。

    “死则死耳,有何所惧?”一个声音不和谐的从哭声中响起:“尔等起事之前就应该知道一旦事败就是满门抄斩之祸,现在有什么好后悔的?”哭声顿时暗哑了许多,是夏州防御使汪荣。

    本朝鉴于前朝藩镇之失,革除刺史与防御使等职,而今只是一种荣官,不过对于边疆的很多归顺大族,朝廷还是委任以刺史、防御使等官职,加以羁縻,如今夏州刺史在宁朔防备朝廷大军北上,夏州最高官员就是这位防御使大人,汪平的弟弟汪荣了。

    “好好,有骨气,”高绍全被气笑了,鼓掌道:“只是你莫不是忘了朝廷的皇恩浩荡?”

    “我没有忘,”汪荣站起身子,不顾一众族人杀人般的视线道:“我不曾有一日忘了陛下皇恩浩荡,只可惜我那兄长猪油蒙了心,一心就想着以三边之地,攻取关中,成就帝业。”“哦?”高绍全有些明了的看着这员大将,汪荣一向对朝廷很是恭敬,他的叔父本来想换掉汪平,就是打算以汪荣为夏州刺史,他淡淡的说道:“既是如此,王师来之时,你为何不大开城门,迎接王师?”

    “我是夏州防御使,但更是汪氏族人,”汪荣长长一叹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臣愧于见陛下。”他突然暴起发力,挣开身上的束缚,一众将士大惊失色,立刻拔刀护在高绍全身周。

    高绍全却是临危不乱,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汪荣道:“难道你还想辜负皇恩?”

    汪荣一言不发,跪倒在地,转身向着南方京师方向拜了一拜,道:“罪臣汪荣死罪,无面目复见陛下。”说罢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双手紧紧的撑着地,满身青筋暴起,嗓子依然在咕哝着:“罪臣自绝于天下…”一句话未说完,双眼大睁,瞳孔却已涣散。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身体依然未曾倒下。

    “唉…”高绍全轻叹一声,他同样惋惜这样忠勇的将军却落得这个下场,他也知道这员虎将是想以自己的一死来洗刷夏州汪氏的逆反之罪,求得汪氏满门不会被屠尽,不过…国法难容啊,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之时,却已是一片决绝,正声道:“夏州汪氏辜负皇恩,反叛朝廷,罪在不赦,着一众男丁长于十六岁者皆弃市,余则老弱妇孺发配河西充军,终身不得录用,汪氏家财皆没入军中,”他又看了看依然跪在那里不倒的汪荣,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又接着说道:“夏州防御使汪荣未负皇恩,一家从轻发落,厚葬汪荣。”

    一片哭声响起,既有不免于一死的汪氏族人痛哭声,也有汪荣几个儿子庆幸,却又伤于父亲之死的哀泣,高绍全摆摆手,自走出了压抑的节堂,一丝春的暖风,即使是北方苦寒之地的夏州也有了一点点春意,他呼吸着略有些干冷的空气,又转身向身后的朱邪高川道:“你今日立刻启程大非苦盐池,迫降那些夏州兵,解救左骁卫将士。”“是。”朱邪高川抱拳应声,不过身子却没有立刻离开。

    “怎么了?”高绍全有些奇怪的看着叔父的爱将,此番夺取朔方,他功为第一,高绍全也很是欣赏这员虎将,朱邪高川咧了咧嘴,摸着脑袋笑道:“我侄儿擒了个小娘皮,好像身份不低的样子。”“嗯,”高绍全点点头道:“既然是你侄儿生擒,就交给他处理就好了。”

    朱邪高川被唬了一跳,连忙抱拳道:“我侄儿可不敢接这个,那小娘皮恐怕是汪平的女公子!”“汪平的女公子?”高绍全皱了皱眉:“那我倒是需要见一见了。”

    朔方天牢中,白衣小将被扒去了一身铠甲,一头乌发散落在胸前,身子被牢牢的捆在椅子上,胸前的蓓蕾微微鼓起,明显就是个女儿家,一头乌发之下,小脸惨白,双眼无神,只是娇俏的模样更让人爱怜。

    高绍全就在她一丈远打量着这个女儿家,他捏着下巴,沉思了半晌才道:“你可是汪九娘?”汪平共有八子一女,唯一的女儿最是年幼,也最为父亲喜爱,小名九娘,一个月前才刚刚及笄而已。

    汪九娘并不回话,只是一对好看的剪水双眸狠狠的盯视着高绍全,恨意全无半点遮掩,高绍全轻轻一叹:“你父亲辜负皇恩,我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我二叔呢?”声音虽有点沙哑,却很是好听,“他…”高绍全沉默了片刻,才续道:“你二叔自觉有愧于皇恩浩荡,自裁于刺史节堂。”

    “二叔!”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汪九娘是汪氏嫡房中唯一的女儿,很得自己二叔的宠爱,从小骑马射箭,都是自己的二叔一手一手的教过来的,若问感情之深,恐怕连自己的父亲汪平也赶不上,突闻二叔之死,她不禁肝胆俱裂,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唉…”高绍全也是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个少女所知并不多,这就是一个自幼养在深闺,深受长辈娇宠的女儿家,他也不忍心辣手摧花,出了牢门,他对身边的朱邪高川道:“给她些银两,让她走吧,就说伤重不治就好了。”朱邪高川同样也不忍心杀这个已然家族破灭的少女,轻轻一叹,拱了拱手道了声是。

    牢房中,汪九娘也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小声对话,她惨笑一声道:“狗官,你今日放我,终有一日我会取你项上人头。”

    高绍全倒是无所谓,朱邪高川却是出离的愤怒,骂道:“小娘皮,你懂不懂道理?我们大人放你担了什么要的关系你可知道?你父亲造反,我们是官军,自然会平叛,他死也死得不冤,你报的什么仇怨?”高绍全拦住朱邪高川蠢蠢欲动伸向腰间佩刀的手,说道:“你要报仇,只管来,我问心无愧。”

    汪九娘一怔,她眼中满是迷茫,她知道父亲造反是抄家灭族的祸,逆反朝廷,辜负皇恩,作为官军平叛也并无任何过错,只是…二叔…还有她汪氏满门都要为父亲的野心付出代价吗?汪九娘突然有些恨自己的父亲,正是父亲的野心,毁了偌大的夏州汪氏,然而,杀父之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又怎么会忘记?芊芊素手握紧成拳,她汪九娘只是个女儿家,只知道家族父辈,才不管什么国家大义,今日,你放我,他日,我也绝对不会对你留情。

    一夜之间,汪氏满门一百二十二颗脑袋全部悬挂在朔方城中,参与谋叛的主要将领也都遭受了空前的扫荡与清算,两天时间之内,朔方城中,七百余人皆人头落地,一时间朔方城中人人自危,一家家大族大户被抄家,每天都有无数老弱妇孺被押送充军,自本朝开国之后,这次大案怕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直到五天之后,面有菜色的左骁卫将士归来之时,朔方才渐渐恢复了人气,两万左骁卫将士被困大非苦盐池已半个多月有余,本来军粮就不多的左骁卫早在七日之前就断了粮食,只能杀马充饥,若非朱邪高川赶来及时,再过几天,这支百战精锐恐怕就要完全折损在那片沙漠中了,即使获救,这支精锐也已损失了三千多将士,归来的一万七千将士个个面如鬼魅,丝毫见不得半分精锐的样子。

    这支左骁卫怕是没有小半个月,是恢复不了战斗力了,五千多围困左骁卫的夏州兵,投降之后就被这群满腔悲恨的残军泄愤般的坑杀,朱邪高川没有阻拦,他知道这些将士必须发泄,发泄在这些夏州兵总比发泄在朔方城中数万平民好太多了。

    已被释放的汪九娘一身村姑打扮,混在人群中,她曾亲眼看着这支百战精锐雄赳赳气昂昂的跨入朔方城,不过才一个多月,如今这些残军面色可怖,很多人都是病歪歪的模样,此刻她的心中更是怀疑她的父亲为何要造反,仅仅只为了一己私欲用上万人的性命换来所谓的野心,真的值得吗?一丝茫然从她的眼中扩散,这一刻,对于复仇,她突然没有了信心。

    城头那七百多颗脑袋是罪有应得啊…

第二十七章 异心

    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跪倒在刺史节堂,堂堂正三品大员就这样直挺挺的跪在高绍全的面前,高绍全当然不敢接受正三品大员的一跪,赶忙避开身子,走下刺史之座,上前扶起程济时道:“大将军,莫要折杀了晚辈啊!”

    程济时却不肯起来,他只是凄然一笑道:“高使君当得我这一拜,若非高使君,我这条命怕是就交待在那大漠之中了,”一串浑浊的眼泪滚落,这位老将军是真的伤心了,他不是被敌人逼入绝境,而是被自己的同袍困死在大漠之中,他悲声道:“半个月时间,我们没有一粒军粮,弟兄们先是杀马,后是吃皮甲,再等两三天我们怕是要吃自己人的肉了,没有使君来救,我老程…”他仰天长叹一声道:“想我程济时妄为一代名将,南征北战,却被自己的同袍捅了一刀!”

    高绍全也默然了,他也很伤心夏州刺史汪平所为,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他转开话题道:“夏州刺史汪平辜负皇恩逆反,你可知他还勾结契丹入寇?”

    “契丹?”程济时双瞳猛的一缩,他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我说这贼子怎么不接济流民,原来他打的是卖国的打算?他的心可是完全黑了!”这辈子,这些将领们最恨的就是契丹人了,大好江山,若非契丹起兵,怎会如此残破不堪?朝廷现在内忧外患,起因还是契丹起兵,迫使朝廷不断征辽饷,老百姓活不下去,才使得流贼四起。

    “是的,”高绍全沉重的点头道:“契丹大惕隐、凉王耶律德率七万大军从奉圣州出发,进逼前套,按着军队日行百里之速,怕是不用十天,就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七万?”程济时双瞳一缩,这个数字太庞大了,整个契丹部族军号称四十万,但其实真正能集中起来的一般不会超过二十余万,七万契丹兵那就是契丹全军的近三成,而今皇帝虽多方征兵,其实全军也未到四万,若是四万大军没有折损的话,抵抗契丹还可以维持,现如今,左骁卫不花个半个月时间,根本就是一支残军,再加上被汪平驱逐的流民已有不稳,真正是雪上加霜。

    高绍全长叹一口气道:“怕是还不止这个数,这还只是契丹本部的人马。”契丹军队如历史上匈奴突厥薛延陀这些部落一个样,往往每次征战之时,都会裹挟大量仆从军,这些其他小部落的军队战斗力丝毫不弱,只不过契丹相较于前朝之突厥不同,他们的军队更加职业化,不像突厥各部落皆由其上的埃斤、设、叶护统领,契丹军队除了最高长官是一部之长外,下属各军队都是选拔军官,所以契丹的军队更有纪律,也更加可怕。

    只说这次凉王耶律德的七万大军,大部都是契丹耶律部的勇士,掺杂一些其他各部勇士,此外,必然还有大量的依附部落的人,譬如女真、萌古等族,总数估计不下十万,而高绍全手中的军队接近四万,左骁卫却已是疲兵,不堪一战,陈州军尚在州,陈州军只是新归附的流贼军,战斗力必然远不及朝廷精锐,即使全速赶来,也尚需十来天的时间,到了还剩几成战力也未必有数,至于夏州军,夏州刺史汪平谋叛之事尚未平定,不加甄别,谁敢用这支军队?因此,说来说去,高绍全目前唯一能动用的也就剩五千左千牛卫将士和数千党项军而已,总数尚不及万人,十万对不足万人,似乎这一战只剩下必败了。

    程济时迅速计算了一下,脸色顿时灰白一片,他咬着牙道:“三边怕是不保。”“三边必须保,”高绍全坚定的摇摇头道:“三边不守,则从此河东关中再无宁日,契丹兵马旦夕可至关中河洛,到时候,我们即使处处设防也是防不胜防。”程济时明白此中凶险,也知道三边是丢不得的,可是,何来兵呢?

    “流民就是兵,”高绍全轻轻一叹:“只可惜汪平那狗贼给我留了个烂摊子,”他转眼看着程济时道:“现在汪平已是丧家之犬,你这就带着左骁卫将士南下复仇吧,那厮在宁朔,有我沙陀精骑相互,也不怕这厮弃宁朔另走,记住不与他硬拼,谨防他狗急跳墙,或者,你就学学他把你们困死在大漠中的手段,叫他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程济时早就等着这一刻很久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此刻他只想为三千将士复仇,有机会让汪平尝尝大非苦盐池孤立无援的苦头,他是再兴奋不过,一抱拳道:“高使君放心,我定不会轻饶那狗贼。”高绍全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要活的汪平,汪平这人早不发难,迟不发难,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与契丹人勾结,我怀疑其背后有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程济时自然也明白,夏州汪氏与契丹多有交战,双方都有不小的仇怨,这次却如行事如此相合,其中必有蹊跷,更何况,汪平一向谨慎,若无很大把握,他是绝对不会孤注一掷了,这背后的力量必然不简单,汪平这个活口还有大用途。

    燕西京大同府外,大剔隐、凉王耶律德过西京而不入,十万大军驻扎在城东二十里外的白登山,十万大军铺天盖地,军营连绵数里,几乎整个占满了白登山,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凉王耶律德坐在据说是汉高祖刘邦曾经驻足的巨石上,迎着即将沉入云海中的夕阳,金辉把这个汉子染成金黄一片,如同上古的战神,一撇八字胡,下颚微有几根胡须随风飘荡,初春的大同还有点微冷,一身皮袄裹着他的身子,却并没有显得太过臃肿,反而有着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耶律德低声吟诗,他笑了笑道:“右相,你觉得青莲居士这首诗如何?”右相涅剌突师有一个不错的汉名,叫做韩德臣,他是契丹八部涅剌部的首领,涅剌部是相对较小的部落,不过一万八千帐,与坐拥六万帐的耶律部(迭剌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此番西征,契丹各部由耶律部与涅剌部组成,耶律部出兵五万余人,而他涅剌部则出兵近两万人,所以他就是这次西征的副帅。

    这位右相韩德臣自然也是个读书甚多的将领,二十多年前,他也曾入周京师洛阳太学念书,对于汉家文化,他还是非常推崇的,当年耶律迅起兵,极为憎恨汉家礼仪,唯有他非常反对,正是有他和当今大燕国皇帝陛下萧乾极力阻止,大燕建国之后才全面仿效南朝,不过数年间,大燕国力蒸蒸日上。

    推崇汉家文化的他,自然也很喜欢李太白的这首《关山月》,不过他知道耶律部与述律部可谓是同床异梦,深知站队艺术的韩德臣自然不会与耶律德相合,他只是呲声一笑,道:“相较于青莲居士的《关山月》,老臣还是更喜欢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右相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啊。”耶律德转过身子,眼色深沉的打量这位老丞相,大燕建国以来,沿用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旧制,大于越统领百官,大剔隐掌管宗室,不过这两者皆是虚衔,而其下就是左右宰相了,这位右宰相大人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韩德臣毫不示弱的与耶律德对视,他并不怕这个大剔隐、凉王,大剔隐?就是个泥塑木雕而已,至于凉王?那不过是皇帝为了给契丹各部一个交待而赏赐的一个王爵,他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与韩德臣对视片刻,耶律德终于灿然一笑道:“右相果然博学多才,诗鬼李贺孤也是极为欣赏的。”一番剑拔弩张,在耶律德一笑之间化解,耶律德转过身子,不再看韩德臣,他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在别人视线之外,藏在长袖之中的双手狠狠的捏成拳头,即使指甲刺破了掌中的肉,他依然毫无动作。

    他必须忍,忍常人之不可忍,耶律部如今一次又一次的遭受打击,本来他们拥有的是最肥沃的辽西辽东之地,萧乾登基之后,借口赏赐功臣,多次削减耶律部的草场,而今更是把他们抛在奉圣州,奉圣州是什么地方?就是周幽州总管府的驻地附近,历任蓟辽总督一直视奉圣州为眼中钉,多方围剿,这些年来,契丹各部受损最重的就是他们耶律部了,六年前,耶律部尚有十余万帐,而今或是被周军剿灭,或是被萧乾拉入自己阵营,现在真正服从他的耶律部只剩下区区六万帐而已了。

    这因为如此,耶律德才尤为重视此番征伐周之三边,他必须给自己的族人找到一块自由的地方,而周之三边无疑是最好的一块地方,这里沃野千里,土地肥沃,远离周之兵锋,又不必担忧萧乾多有干扰,修养个十年,他耶律部未必不能夺回契丹的统治,甚至,他可以南下河东关中,打下一片连他祖上都没有得到的更广大的天地。

    只是,萧乾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吗?耶律德视线的余光瞄着身边的韩德臣,这个人是目前最大的威胁,长长一叹,步子要一步步走,当年汉高祖刘邦由弱变强,吞并天下,他未必不能有一天威加海内。

第二十八章 将乱

    “报,夏州急报。”一声急促的声音打乱了耶律德的思绪,自己的亲兵手中拿着一份密信急急走上来,耶律德视力甚好,一眼就看见了信件上鲜红的虎纹,这是他特地进行区分军情紧急的标志,分为鸟、鱼、熊、虎四个等级,虎是最为紧急的,当然还有个更加重要的龙纹,不过那是针对皇帝的,这里自然不能细说。虎纹密报,十万火急,耶律德不敢怠慢,急急迎下山去,亲兵半蹲身子,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军礼道:“殿下,是夏州探子带回来的密报,为了这份密报,有十几个兄弟牺牲了。”“嗯,”耶律德点了点头,接过密信道:“好生厚葬几位兄弟,多给些金钱给他们的遗孤。”“是。”亲兵眼圈一红,王爷非常仁厚,首先关心弟兄们的身后事,这样的主公才值得他们以死报效,善待士兵,平易近人,这也是他们这些人一直忠心耿耿的最大原因。

    耶律德展开密信,只是看了看,脸色就变了一变,他的双目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兴奋,过了片刻才长笑一声道:“果然南朝英雄辈出啊!”韩德臣满脸阴沉的从耶律德手中接过密信,密信只有短短几句话,夏州汪平已败,左骁卫解出重围,新任三边安抚使高绍全安抚流民。可以说这些消息中没有一个对于契丹人来说是好消息的,韩德臣脸色很是有些难看,耶律德倒是不以为意:“有这样的对手才有趣,”他转身道:“亲兵,传令立刻造饭,一个时辰全速前进,孤要十日之内,把我大燕的旗子插在云中城上。”亲兵一抱拳躬身应诺。

    韩德臣却拦住了亲兵,慢悠悠的道:“凉王殿下,老臣以为不可。”耶律德皱眉打量着韩德臣,此番进军河套,虽然大部是他耶律部的将士,不过涅剌部也出动了近两万大军,再加上听命于皇帝的附庸部落军,他耶律部也不能独断专行,他幽幽的道:“右相难道看不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吗?左骁卫成了残军,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恢复不过来,平定流民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迅速平息的,这时候正是河套最为薄弱的时候,若不能一鼓作气,待南朝恢复了元气,我们再想攻取三边可是难上加难了。”

    韩德臣自然明白耶律德所言件件属实,不过,他没忘了皇帝在临行前千叮万嘱,河套只能是大燕的河套,不能是耶律部的河套,他本想利用汪平之乱,收服流民之心,再用汪平消耗耶律部的实力,到时候即使得了河套,耶律德也根本站不住脚,河套始终是大燕的河套,然而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汪平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耶律德以全军之力攻占河套根本是轻而易举,到时候若是耶律部打着萧乾的旗号安抚流民,那三十万流民可就成了耶律部的臣属,河套也会是耶律部的天下了。

    耶律部控制河套三边,从此朝廷再无法可制,韩德臣想想都觉得身体发寒,耶律德绝对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只不过碍于如今大燕皇帝强势,才不敢表现出野心,若是他一旦占有河套,地方数千里,甚至若是他有心,完全可以南下关中河洛,到时候大燕可就是危机四伏了,这绝对不符合他们这些追随述律部的利益。韩德臣拦住亲兵装作痛心疾首道:“凉王殿下,你太大意了,一份密信你就可以肯定了吗?安知不是南朝故意诱你入局?”

    耶律德听得这句,脸色顿时涨红,他的那些探子他是最为信任不过,都是一等一忠心的汉子,精挑细选的军人,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换回来只是韩德臣一句大意了?耶律德此时真想一刀斩了这狗贼,他明白韩德臣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不想让他掌握三边,成为皇帝的心腹大患而已,然而只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就可以放弃入主中原的机会吗?他们还是契丹人吗?耶律德右手下意识的探向腰刀的刀柄,愤怒的道:“我是主帅,我说立刻西进,就立刻西进。”

    韩德臣却是一点都不怕他,他从已全副戒备防止耶律德突然发难的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宝剑,高举过顶,寒声道:“尚方斩马剑在此,见此剑如见陛下,”他阴阴一笑道:“耶律德,你莫不是想反?”

    尚方斩马剑乃历代皇帝收藏于尚方司的宝剑,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得此剑者有先斩后奏之权,当然这种权利也是相对的,对于高官,尚方剑的作用并不大,然而耶律德虽然是大燕大剔隐、凉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作为皇帝的萧乾却对他戒备非常,若是一旦有了把柄,韩德臣即使斩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罪。

    耶律德脸色渐渐发紫,右手握了又握,许久才跪倒在地,伏地道:“臣耶律德不敢。”他的双手捏成了拳头,这一刻,他真的很恨,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不管是涅剌部、附庸部落,还是他自己的耶律部,对于皇帝的指令,很多人还是不敢反抗的,若自己有所异动,韩德臣也有机会迅速斩杀自己,到时候皇帝自可以推诿一番,自己死也是白死,而耶律部必将陷入大难。

    他需要忍,韩德臣也没打算继续逼迫的过狠,上前扶起耶律德软语道:“凉王立功心切,陛下心里也明白,不过还需慎之又慎,你且多派些探子,打探点消息来,待证实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耶律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右相老成之言,所言甚是,是晚辈思虑不周了。”双目中的恨意,耶律德没有打算掩饰,韩德臣也看的清清楚楚,不过两人早已势成水火,他并不在意。皇帝陛下在出行之前的交待,宁可不得三边河套之地,也不能落入耶律部之手,韩德臣可是记的清清楚楚。

    耶律德又安排探子前去河套,不过他这次派出的人数大大增加,竟是整整三个千人队,加上辅兵全军有六千人,其实这已不能算是探子,耶律德给他们的任务是袭扰河套各边镇,伺机歼灭高绍全手中的军队,拖垮河套边防,为他西进夺取河套赢得时间。

    六千骑兵卷着烟尘向西远去,韩德臣脸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耶律德竟敢阳奉阴违,打着探听消息之名,调动数千军队袭扰河套,美其名曰探听河套虚实,韩德臣非常不满,不过他已经强压下耶律德全力西进,再想压下这次耶律德借探听虚实之名发兵,怕是会激起耶律德暴起发难,到时候即使有尚方斩马剑,也难以震慑住那个王爷,他思索了片刻,又把自己的亲兵招来,让涅剌部大将涅剌失理亲率两千本部勇士与两千辅兵,四千骑士想尽一切办法在河套插入一颗钉子,无论如何不能让耶律德完全取得河套的控制权。

    一时间,烟尘滚滚,一万契丹勇士分作两个箭头,插向相距燕西京大同府千里之外的前套,一时间三边战云密布。

    这些天来,汪平的反扑果然猛烈,不过沙陀军与左千牛卫早有准备,相继剿灭了数千试图突围夺回夏州治所朔方的夏州兵,如今左骁卫渐渐恢复了些元气,野战能力恐怕还尚需时日恢复,不过围城却是绰绰有余,数千沙陀军,还有从南方赶来的左千牛卫及陈州军,一万余左骁卫,新归附的万余夏州兵,超过四万大军把宁朔围的滴水不漏。

    连续围城三天,官军只围不攻,还断绝了水源,大量的夏州兵逃出城外,先是一两人,后是数十人,现在更是有数百上千人在将领的率领下,向朝廷王师投诚,可以说这时候的宁朔已经是四面楚歌,城门也已大开,宁朔城里的士兵或降或死,如今最多之时有两万五千余大军的宁朔只剩下不足万人,汪平已然毫无希望翻盘了。

    不过朝廷的军队并没有攻城的迹象,虽然城门已然不设防,然而鉴于契丹人即将大举入寇,这时候夏州兵能少死一个就是一个,到时候保家卫国还需要这些土生土长的将士,所以高绍全有令首要任务就是保证夏州兵尽量多的归顺,其次才是要想办法生擒汪平。

    程济时翻了翻白眼,看着夏州汪氏的大旗依然飘扬在宁朔城上,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朱邪高川说道:“朱邪统领,这一直围而不攻也不是个办法啊?我们虽然断了他们的水源,他们也可以杀马饮血,城中也有水井,更何况万一来场大雨,他们就不怕喝水的问题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围在这里吧?北方的契丹可是虎视眈眈着呢。”

    朱邪高川也很是烦闷,他也知道程济时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现在若攻城,恐怕损失还是很大的,想了片刻,朱邪高川仔细计算了宁朔城中尚剩余的夏州兵,道:“再等一日吧,若是还不降,”咬了咬牙,朱邪高川下了狠心道:“那就凿开河水,灌他娘的。”程济时虽是百战悍将,见惯了厮杀,听得这句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宁朔城中除了近万夏州兵,可还有两万多平民啊!这蛮子可真够狠的,程济时眼神有点恍惚,朱邪高川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道:“慈不掌兵,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第二十九章 筹谋

    不过宁朔城中的夏州兵并没有给他们水淹宁朔的机会,这夜子时中,宁朔城中突然火光大亮,杀声冲天,连在军营中沉睡的朱邪高川与程济时都被惊醒了,他们来到距离宁朔一两里之外,看到宁朔漫天的红光,大火点燃了这座千年古城,喊杀声、求饶声、哭叫声,纵然是远在数里之外依然清晰可闻。

    朱邪高川与程济时两人相视苦笑,他们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不过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发生兵变,恐怕背后一定有些什么,至于汪平?生擒他他们两人已完全不怎么抱有希望了。

    天平十一年三月初,故河西郡公、夏州刺史汪平逆反,钦差安抚三边、东宫六率参军高绍全讨伐之,连取朔方、宁朔,汪平知事不可为,三月二十八日乃**于宁朔县衙,夏州汪氏满门族灭,老弱充军,财产皆没入公中,参与谋逆各家族皆被连根拔起,斩首弃市者千余,余者皆降,十余日间,夏州乃平。

    夏州既定,剩下来的就是流民安置与招抚问题了,高绍全这几日彻夜不眠,他知道时间等不及,在几日之内,他代行夏州刺史一职,连续下达诸多命令,首先就是流民的安置。

    高绍全把大量空置下来的府邸重新安排,让流民先行住下,又从查抄的大量财物中拿出大量金钱,在夏州城外搭建了大量可供流民居住的棚屋,至于粮食,高绍全更是大开夏州府库,把汪氏积存的米粮提供给无衣无食的流民,又下令准许流民开垦荒地,由夏州提供种粮,来年征税加两成利息,一时间,本已是鼎沸的流民又逐渐平稳下来。

    毕竟,对于流民来说,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有一份可以活下来的活计,他们就很是满足了,高绍全让这些流民先是以工代赈,又是安排春耕之事,本已对朝廷万分失望的流民,很多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夏州,而附近几个州府也在高绍全强力压制之下,并没有人敢违逆。高绍全手持天子钦赐的孟德剑,银州防御使拓跋元不过稍有怠慢,他说杀就杀了,毫不留情,也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夏州城内高悬的千余颗首级让一众官员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大意。

    这日是四月初一,高绍全一声令下,各州府刺史、知府、县令,防御使、团练使、指挥使齐聚朔方,在夏州刺史节堂中,高绍全坐在白虎下山图前,脸色森然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或是自己不愿,或是受汪平指使,这些日子来对流民多有驱逐,以前之事,我不管,但今后谁再有异动,银州防御使就是你们的下场。”一众沙陀刀斧手就在节堂内外,腰跨横刀,杀气阴寒,那些各州府官员敢怒不敢言,这些日子来,他们也不是没有向朝廷上报高绍全多有僭越之举,不过皇帝一概不管不问,回话只是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也就是就连朝廷都默认了高绍全的行为,他自然更是有恃无恐,官员们见得风向,自然也不敢违逆。

    一众官员皆伏地道:“罪臣不敢。”高绍全满意的点点头,他也深知这些时日来他多有触犯朝廷忌讳,不过相信皇帝也会了解,然而夏州刺史这个位置却不能长久空缺,他想了想又道:“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何在?”

    “末将在。”程济时躬身半蹲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若论官职品味,高绍全是远远赶不上他的,不过高绍全毕竟是钦差大臣,代表着天子,更何况有孟德剑在手,他纵是堂堂正三品武将也不敢大意,况且高绍全解救左骁卫于危难之时,程济时也没有什么不满。

    高绍全放缓语气道:“程将军,左骁卫暂驻朔方,镇压不服,你且暂任夏州刺史一职,我希望你可以给我留一个稳定的后方。”程济时一抱拳道:“定不辱命。”左骁卫已经半残,士气恢复也非一日两日之事,夏州既定,接下来就是北上云州前套等地,与契丹相对了,这时候的左骁卫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不过震慑后方,还是没有问题的。

    “陈州指挥使李权何在?”高绍全又点名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武将人群中越众而出,高绍全含笑打量着这个自己的心腹,又道:“李权,这些日子来,归附流民已有多少?”

    李权不苟言笑,在私下里虽与高绍全朋友论交,然而在公共场合,他还是很注意分寸的,这些日子来,他因为自身就是流民出身,与流民最容易打成一片,所以招抚流民之事多落在陈州军手中,对于招抚流民工作,他是最清楚不过,李权跨出人群,规规矩矩的一礼道:“三日之内,末将已招抚流民一万九千七百二十二户,得丁口计五万二千二百九十七。”

    高绍全微微蹙眉,这个人丁数与户口数出入有些大,他虽然没有真正掌过民政,不过对于一户一般有多少人还是有些数的,中原州府平靖,每户人口约有五六人,而三边等地边疆虽然户偏小,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四五人一户,近两万户,应该是至少有七八万人,怎么才五万余人?高绍全有些疑惑,他略带询问的看着李权,李权也自然明白他的疑问,微不可查的轻轻一叹道:“鞑子凶蛮,多有虐杀,又经寒冬杀伤,能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精壮,身体不康健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大家也都明白了,那些老弱,恐怕不是死在契丹人的马蹄下,就是被天时所害了。

    高绍全沉吟了许久,脸色很是难看,虽然李权没有明说,他知道官府不作为杀死的流民数肯定远远高于契丹人残杀的数量,毕竟契丹人以抢劫为目的,大肆屠杀,那些契丹人也没有那个时间,只有官府驱逐,寒冬必然夺取了更多流民的生命,他长长一声叹息说道:“前蜀主孟昶曾有言曰: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莫不是忘了这天下百姓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人皆有父母,我希望你们多多想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一众官员诺诺应是,高绍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下去几分,不过好在他有军队,至少自己在三边的时候,他们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来,至于将来,这些流民躬耕于此,相信这些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不敢逼着百姓造反吧?摆了摆手,高绍全示意一众官员全都下去了。

    左骁卫、左千牛卫、陈州军、沙陀军和夏州军的各路将领却没有退出去,高绍全刚才只是训示地方官员,对于军队,他还另有安排。

    长孙云相回了高绍全一个目光,高绍全微微点头,长孙云相展开一直带在身边的地形图,此图乃朝廷钦天监监制,此番来到夏州之后,又以夏州刺史府上的地形图和沙盘作参考,多有更改,因此差不多也是目前三边地区最为详尽的地形图了。

    六个亲兵各领一角,小心的展开地形图,此图长宽皆有五尺,绘制的却是河套与河东的地形,就连契丹人掌握的大同等地也清晰可见,高绍全手持朱笔,在契丹西京大同府画了个重重的红圈道:“诸位,这是数日前传来的军情,契丹超过七万大军驻扎于此,加上附庸军,我认为契丹人恐怕不在十万之下,他们的目标明显只有一个,就是夺取河套,抢占三边。”

    倒吸一口冷气,在座的一众军官皆是汗流浃背,十万契丹军,其中更是有七万乃是契丹本部人马,而现在夏州军真正能够驰援三边的,恐怕不会超过两万,虽然三边本也有不少边军,不过三边防线长达近两千里,六万边军分散各处,在每一个据点就完全不占优势了,若是契丹人全力攻击一点,首尾不相顾,六万边军根本没法集中起来,到时候处处设防,相当于处处不设防。

    李权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道:“使君,契丹人若想攻取三边,前套是绕不开的,所以契丹人必以夺前套为首要,只是...”他有些犹豫道:“前套地方也有四五百里之广,军镇众多,兵力也非常分散,若是无法确定契丹主攻方向,我们依然是...”他没有继续说,但谁都明白,他想说的是处处挨打。

    甚至,十万契丹人完全可以分道进攻,绝对优势之下,他们大可不必只攻一点,若是分路进军,以高绍全手中的军队,根本就是处处处于绝对劣势,契丹人可以分割包围,歼灭高绍全的军队,然后分兵围攻前套各军镇,所以说,此番与契丹对战,三边是真正的绝对劣势,夏州兵的叛变让本应是支援后方的夏州军变的扑朔迷离,不可捉摸,谁都不敢说现在重用夏州兵,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里通契丹的奸细呢?汪平在重围之中“**”就已经清楚的说明夏州有很大的问题。

    契丹人看事很准,夏州军既废,左骁卫半残,能调动支援的军队不会超过两万,这时候就是杯水车薪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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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契丹,中原流贼,周之将倾 高绍全本内阁宰辅之遗孤,江浙之解元,生逢乱世,命不由己,父兄之死,夺嫡之争,本想为一世能臣的他,走上一条不同于寻常簪缨公子之路,为贼 然而,到底谁是贼?是那些官逼民反的流民,还是朝堂的高官显爵?乱世来临,生不由己,随波逐流,还是开创新的盛世? 天下皆为贼,吾本书生,奈何亦从贼!民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