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公主
连承君让太医处理好伤口,一个人走进了宫中一个偏僻的院落。他深受宁瑶信任,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而且,这个地方,其实已经离真正的宫殿很远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真心诚意地向他行礼,其实,不说宫中,几乎整个凤宁城的人都知道他。他是神话,是传说,是救星拉住这个失控国家的救星。
他一路微笑着,仿佛头上的伤不算什么。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那个十六七岁、衣着朴素的少女吃力地从水井里拉出装满水的木桶,提着木桶一步一步地走向装满衣物的大木盆,弯腰把水倒进木盆。
他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那少女惊讶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露出了微笑,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盛满了美酒佳酿,令人沉醉。
她直起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湿了的手,把额前的头发整理好,向他行礼。
“丞相大人,您怎么来了?”
“今日前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走到她的面前,“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公务繁忙,未能前来看你。”
“嗯,很好的,最近姑姑们也没有特意刁难我了,能过上这么安静的日子,都要感谢丞相大人。”宁歆眉眼弯弯,笑得甜美动人。
“公主殿下,我向陛下建议由你去龙渊和亲。这个建议可能会使你身陷危难之中,但同时也是你的一个机遇,不论是嫁给龙渊的哪一位皇子,将来的生活都不会太差,而留在苍云,你也知道,最近陛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任用的贪官酷吏越来越多,连我的话都不怎么听了,我已经难以掌控苍云局势,保你周全了。你在深宫之中,我根本无法过多插手,只能让你的生活不那么难过,如果日后陛下察觉,她说不定不会顾念君臣之义,姐妹之情,要……加害于你。”他说到“加害”两字的时候,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宁歆回过神来,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她知道三姐对她们姐妹怀有敌意,以为再怎么过分也只是让四姐五姐守寡当尼姑,让她在浣衣局当奴隶,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心存暗害之意。她感谢连承君,要不是他在她撑不住的时候救了她,暗中派人保护她,贿赂浣衣局的姑姑对她网开一面,她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一点。想起刚到浣衣局的那些天,她吃着残羹冷炙,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有东西吃,每天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十几天下来,人瘦成了纸片。有几次,她在井边打水的时候,看着倒影里那个枯瘦如柴、面色蜡黄的女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想过跳下去一死了之,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还那么年轻,想到那天凌云塔上的冲天火光,她的六姐姐,穿着一身红衣掉下悬崖的时候,就像一只不祥的火鸟。那是许多人的梦魇,其实也包括她。她想活着,不想像六姐姐一样化为一缕轻烟,消散于人世。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谢谢丞相大人,我知道,让女皇陛下答应这件事一定很难办,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帮助,如果将来……将来有任何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即使我力量薄弱,也能帮到一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来可言,但是命运的转机就在眼前。
连承君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压在头顶的千钧大石仿佛落了下来。不是每个人都像宁歆这样清醒理智,她选择配合他,给了自己机会,也免了他很多麻烦,尤其是心理上的不安,都被她温柔的微笑化解。他细细地向宁歆分析龙渊局势,告诉她一些重要的消息。一直以来,虽然他吩咐手下多看顾宁歆,但是很多时候,陛下明令要求下面的人折磨七公主,他们也不敢违背。而且,因为他是陛下的心腹,根本不能明目张胆地来看望她。他看着宁歆长大,她从小柔弱,也比较沉默,坚强懂事,因为父亲地位不高,从来都不敢像宁瑶一样去争抢什么。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看似像丝萝,只能托付乔木,但她能在诸方的压迫下忍辱求生,能够抓住别人给予她的机会,没有怨气,没有不该有的**,真的很难得。
他又想起当年,宁瑶在他背后唤他:“连哥哥,等等我!”,或者把手里的宁歆塞给他,“她好重啊,又长胖了,连哥哥,你来帮我抱抱她吧!”,这些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晃过,可是看着当年娇蛮的少女如今变成脾气暴躁的女皇,当年粉嫩的肉团子如今变成瘦削枯瘦的浣衣宫女,而他,从一个儒秀的少年变成手握重权的丞相,除了感叹时光残酷,更多的是对命运安排的不满。
还有那个从小就仿佛站在世界中心的天之骄女,明烈如火,最终也死得像火一样耀眼。其实,小时候的他们,不涉及大人利益也毫无权力意识的她们,并不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那时候的他们也才是真正快乐的。
宁歆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倾听着,她比他矮一头,身材削瘦,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宁歆再也忍不住,无声地啜泣起来。
“连哥哥……为什么?”
“歆儿,不要哭。你是苍云的公主,不论在哪里,都是尊贵的。与其在这浣衣局受苦终生,不如去龙渊寻找机会。我已经了解过了,龙渊的四位皇子,除了太子早有正妃侧妃,而且两年前遇刺身亡外,剩下的三位:东方湛、东方珩、东方澈,都是尚未婚配、品貌端方、为人正直的君子。假以时日,说不定我真的需要求助于你,龙渊现在有三个优秀的继承人,而我苍云还内乱外患频生,我怕……”他想到这些郁结于心的事情,只有叹气。
“不会的,有你在,不会的。”宁歆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我一直一直都相信,相信连哥哥你会改变苍云的未来,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守护神。”
“我不是任何人的保护神,如果非要说是的话,我自始至终,想要保护的,都只有一个人而已。”连承君喃喃自语,天空上晚霞染出一片血色,照耀着这个失去了保护神的世界。
连承君让她回去休息,不必再干这些粗活,等圣旨一下,即刻启程,前往龙渊。
不久后,圣旨颁下来,引起朝野震动,九位国师以女皇无后为由,拒绝接受女皇派遣宁歆与龙渊和亲的旨意,这反而使女皇更加忌惮宁歆,坚定了要让宁歆客死他乡的决心。连承君在国中散播龙渊将要挥师北上的假消息,引起恐慌,使民怨沸腾,许多人联名上议赞成派遣宁歆和亲的圣旨,九位国师不能违背民意,只得含泪送宁歆出了京城,目送和亲车队浩浩荡荡去往龙渊。
宁歆穿着久违的公主服饰,端庄地坐在马车中。她摸着手心的厚茧,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和感激。现在,她对那些明亮的夜明珠,圆润的珍珠,璀璨的玛瑙以及千金难求的绸缎珍宝都没有丝毫感觉。在浣衣局的那段时光,教会她隐忍,也使她对生活的渴求降到最低,这些物质上的享受都不重要,只要……
只要活着,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 经商
宋家落败,从一流世家沦落到二流,依然有庞大的势力,姜宁想起宋家两姐妹,不免有些愧疚,虽然荀家惨案的确是他们家做的,可宋丞相与此事并无瓜葛,他为官严谨,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诟病的,此番被宋贵妃所在的二房连累,以治家不严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宋家两姐妹本来要随父亲归乡,可乐王却在此时上门求亲,要为他的世子东方烨求娶昔日临安第一才女宋薇初。可临安人都知道,这位世子自幼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也因此脾气暴躁,常人难以忍受。放在昔日,乐王根本连当众提及他儿子婚事的勇气都没有,谁叫他只是个闲散王爷,手中半点实权都没有,可偏偏又是个王爷,不可能给世子找家世过低的姑娘。虽然他很不满意宋家落败,觉得他们门第降低了,但是架不住他家中那个脾气火爆的儿子寻死觅活要娶宋薇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求亲。宋丞相虽然丢了官,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当即连门都不让乐王进,明确表示宋家女儿无福,将来只有匹配村樵渔夫终老山林的命。
姜宁听说这件事,对宋丞相表示敬佩,可之后的发展,就让她大跌眼镜了。宋薇初竟然违抗父命,当众应下了婚事。宋丞相哑口无言,既怒又气,挥袖而去,表示不再管这个女儿的婚事。宋薇初毫不在意,以极快的速度只身嫁入王府。此后,无人再提及这位才女,大约是觉得她明珠暗投,既惋惜又暗恨。姜宁听了八卦,哂然一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宋薇初过不了粗衣淡饭的日子,既然连她认为的生存最基本需要的地位权势和财产都不能保障,她怎么可能真的愿意嫁给山野村夫呢?还不如抛弃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虚无缥缈的面子问题,自己选择的路,相信就算再难,以她的才智,也能从容应对。宋丞相其实很了解他的女儿,他不管,不就是默许了吗?一家都是聪明人,只有一个曾经利用了她还有些愧疚的小姑娘稍微笨点。
说起来,宋昀初还来找过她,提及当初在街头向她挥鞭的往事,语气里都是歉疚。她说:“父亲虽然不常关注我们这些女儿,但在我们家,不分嫡庶,所有人接受的是世家嫡女该有的教导,他对我们的品格才华都会定期考察,只对我们说不希望我们嫁出去后堕了宋家名声。可我知道,我们名声越好,嫁的人家也就水涨船高,对宋家就越有用。可嫡母看到我们都跟吞了苍蝇一样,明里不会做什么,私下里却给我们穿小鞋,我们哪里敢出头,比大姐做得更好呢?只有依附着大姐,事事顺着她的心思,在外嚣张跋扈,惹是生非,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放松警惕罢了。如今父亲打算举家搬回老家,大姐也嫁了,我也就没那么多好怕的了。”
“你觉得你又能悠闲多久呢?皇上念及旧情,给你父亲一个道南巡抚的好差事呢。宋丞相没有大错,又有才干,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很快,你们家就会回来的。只要那泼天的富贵在前面引诱着,你又能清闲到哪里去?只不过是换了个战场换了对手罢了。”
“我可以求父亲把我嫁给一个品格尚可的……”她抬头看见姜宁眼里的同情,“是了,剩下的姑娘里,不就是我最出名吗?怪不得最近父亲对我那么好,允许我去书房侍读,还让我跟着嫡母留在京中不回老家……”她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绝望,隐藏在晦暗眼光里的,是她多年自重自爱,步步为营甚至抛弃善良等来的一丝希望,现在破灭了。她有什么错呢?只不过不想再在世家中过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不想作为工具,渐渐泯灭人性罢了。
姜宁见她哭得伤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时代局限下,好像女人只能在婚姻里寻找到自己的价值,家族为她们提供荫庇,却要她们付出一生的幸福来偿还。
“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寻找退路啊,你是个聪明姑娘,我其实挺欣赏你的。不如,你跟着我干吧,给我们新开的海外贸易注资,我们给你分红。你……有私房钱吗?”姜宁斟酌着说出了让她拿钱出来入股她生意的事情,她本以为古代闺阁女子不会有太多积蓄,尤其宋昀初还只是个庶女,却不曾想宋昀初想了片刻就说:“我把全副身家都交给你,不论能不能赚钱,交你这个朋友!”
姜宁失笑,顺口问她有多少钱,结果她略一思索便道:“我自家的铺子、庄子、房屋土地和贵重物品,零零散散加起来能挪动的大概能折个十万两吧?”见姜宁一脸不可置信,自然知道她想些什么,笑着说,“我姨娘是个富商家的独生女儿,从小当做当家娘子来养的,本来打算招个上门女婿支应门庭,却不知怎么被祖母知晓了,中意她的理家能力,给父亲纳了当贵妾,辅助母亲打理家事。这些年来,我虽然不曾跟她学习商事,却也耳濡目染,知道你如今做的这些事确实是有前途的,才敢跟你透底。”还有一句话却萦绕心间,姜宁如今的身份,不说是未来世子妃,就凭她同三位皇子的交情,哪里会吃不开?只是不曾言明,怕姜宁知道了以为她找上门来是为了攀附权势。心思百转千回才能出口半句,还得遮遮掩掩,宋昀初已经习惯了。她说这十万两,却不都是她的,其中大部分是她姨娘娘家的,不过既然只有她这一个外孙女,说是她的也没错。虽然世俗眼中,她也算不得姨娘娘家的外孙女,她的正经外祖应当是嫡母娘家,但是在她心中,姨娘的娘家虽然只是商户,却也光明磊落,待她也是付出了十分真心的,入伙姜宁的生意,对他们只有好处,所以她才一口应下了。
姜宁虽然有超乎时代的见识和想法,但是在封建王权时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孤身一人,无权无势,即使闯出一番成就,上位者的一句话甚至是无心之语都能让她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所以,她需要有权势有资本的靠山,宋昀初当然不算,她只是一个稍有远见的古代闺秀,凭着对她的信任交托全副身家,以她的身份,给不了她强大的后台,姜宁当然懂得借势,她的一群朋友,都是她的后台。
在传统社会,多数人都意识不到商业的重要性,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然而,商业的力量可立国亦可覆国。姜宁现在受到的监视越来越松,可以借助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她希望能够建立一个类似于现代公司的商业组织,把触角延伸到四国之内,还有大陆之外。姜宁看过许多《地理志》,知道了这片华音大陆的地理状况与亚洲大陆类似,在这个年代,已经有商人航海到了海外小国进行贸易,黄金象牙宝石和南洋特产,是海外国家的主要商品,龙渊位于大陆南方,海运外贸十分发达,沿海城市有十几个大型货栈,设有市舶司,这也是龙渊富冠四国的原因之一。姜宁决定雇佣大型船队进行更进一步的探索,看看这个世界的大陆构造是不是真的和前世一模一样。如果是,那就对她更有利了,因为她知道南洋诸岛的具体情况,地理位置、金银矿藏、自然特产等等。她不想做什么统一天下的战争狂人,但拥有更多筹码,可以让她自己强大起来,让她在面对敌人时有一战之力。
茶叶、丝绸、瓷器是传统海运贸易中最受欢迎的商品,不论是前世的古代还是华音大陆。姜宁决定推动龙渊对南洋诸岛的开发,建设海上转运站,她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才,还要可靠而有势力的合作伙伴,东方湛是她的第一选择。
作为一个文科生,她法律、商业知识仅仅是足够用,不过这些东西在东方湛看来,已经是超越时代的了。东方湛已经接手大部分龙渊国政,手下也有足够的人,他有现成的商业、信息网络,姜宁的加入,使他的观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无比惊讶地盯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奇女子,仿佛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珍珠宝玉。
首先,姜宁教他如何派遣商队进行远洋开拓,改良了现有的船舶和航海工具,教授东方湛部下如何在船上发豆芽或者携带容易存放的水果蔬菜防治坏血病,以及各种生理卫生知识、与异族交涉沟通的要点、并且默画出前世的世界地图,标注了她记得的所有金银铜铁矿、橡胶、宝石、粮食及经济作物分布区域,交代他们注意当地人广泛种植的或者有奇异作用的植物……
交涉过程足足进行了三天,第一天东方湛仍有疑虑,还能对她提出的意见进行辩驳,他手下的人对于姜宁的态度也只有恭敬;第二天东方湛召回了手下所有能够回来的可靠的心腹进入密室,聆听姜宁的教导,所有人在一天之后都成了姜宁的狂热粉丝;第三天连他手下一些管理地方经济事务的能官干吏都被获准进入密室听课……虽然姜宁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东方湛的政策和计划背后有她的身影,但东方湛坚持让手下人知道她的功劳,这既是对她的认可和保护,也是为了计划能够更好地进行。三天之后,临安上层社会有权势之人基本都知道了二皇子东方湛背后有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军师,至于此人是何人,有何能力都不得而知。而“女军师”姜宁的施政课堂仍然在不定期不定量更新,姜宁根据东方湛的资料选择了她印象当中最适合当今社会状况的政策,有针对性有改动地推出来,这些政策包括但不限于经济、政治、文化、教育、医疗等方面,她终于展现了她的能力,也对东方湛表示了完全的信任。
一个月后,东方湛手下各方面都活动起来,以龙渊国名义派出的领航船命名为“探索号”大型船队,从刚刚成立的广州市舶司出发,进行这个时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洋航行,由于保密工作严密,各国对船队实情知道得不多。
第四十九章 闲话
因为要帮东方湛处理一些水利治灾的问题以及解答他在天文地理上的疑惑,姜宁时常出入东方湛的皇子府。一来一回耗时耗力不说,姜宁一个懒鬼,早上根本起不来,于是东方湛给她单独收拾了一间院子,离他办公的书房最近,过了墙就是小花园,环境优美,服务周到,姜宁没有了姜的管束,基本是整天住在他家,简直乐不思蜀。
天气还有点热,太阳快落山了,姜宁才敢出来晃悠,她摇着细绢团扇,一手端着盘甜瓜,慢慢悠悠地走进小花园的水榭,那里还放着前天的钓杆,是东方湛怕她闷,特意摆出来的。姜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着腿坐下,斜倚在柱子上,啃完了瓜就顺手把瓜皮掰成小份,挂在钓钩上甩下去,反正池子里都是些观赏类的鲤鱼,一看就不怎么好吃,她就放过它们吧。
打园子西边角门进来一群小侍女,嘻嘻闹闹地走过来,她们都穿着水红色襦裙,挽着高高的发髻,戴着金碧辉煌的发饰,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璀璨的红云飘过来,姜宁看得很是赏心悦目。她们手里提着篮子,散落在园子各处开始采花,顺便唠嗑。
姜宁估计她们是因为视线被挡住了,看不到水榭边上钓鱼的她,所以讨论的话题中心就是她这个“不讲妇道的狐媚子”,让她狠狠吃了一顿自己的“瓜”。
侍女甲带的头,她首先发言:“依我看,清欣园那个狐狸精将来一定会霸着二皇子不放,哪有女人不要名节,就这样大喇喇地住到男人府里的,要么真是不知羞耻,要么就是铁了心勾搭男人。”
不才姜宁,正是住在清欣园。
侍女乙就附和了:“姐姐说得对,二皇子在西北多年,也没听说什么风流逸事,住在京中也是洁身自好,虽然皇上赐下这么多美人到咱们府里,他也是接来了后院从不理睬,可怜我们几个也算是青春貌美家世清白,只做了小小的丫鬟。唯独这个姜姑娘,一来就住进了离外院书房最近的清欣园,还能得二皇子时时召见,出入书房,真是让人嫉妒。”
另一个姑娘也不甘示弱,一副担忧的样子:“都是因为府里没有女主人,二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给殿下赐婚。”
最后一个赶紧插嘴:“我们二皇子在皇上面前最得宠了,皇上为他选妃当然会万分慎重了!各位姐姐不必担心,将来的王妃娘娘定然是世家名门,通情达理,不会让我们不明不白地跟着殿下的。”
几个人一阵哄笑,话题转来转去又到了姜宁身上,有一个侍女气愤地说:“我们是名正言顺的,清欣园那个却是个野路子来的,若是府里有王妃,定叫她扫地出门。昨天我还远远瞧见她和侍卫们有说有笑的,竟然敢在殿下说话的时候插嘴,真是没家教!”
“说不得是哪里来的风尘女子呢!”
“是啊是啊,看她那迎来送往的殷勤劲儿,见了谁都笑,天生狐媚!”
姜宁失笑,她又不是泥人捏的,讲究什么与人为善,人家在背后说她闲话,她并不在意,但一群女子不想着洁身自好,上赶着要给人做小,心里爬满了嫉妒和虚荣的藤蔓,见不得别人好,还把东方湛归为自己的所有物,真是笑死人了。她清了清嗓子,吹起了口哨,自然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装作才发现那群人的样子,回头嫣然一笑,向她们打招呼。
侍女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就呼啦啦跪下来认罪求饶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我也来听听?”
“奴婢……奴婢们只是闲聊,并没有什么有趣的,没想到姑娘在这里垂钓,惊扰到姑娘了,请姑娘恕罪。”
“啊?你们不是在讲什么狐狸精的故事吗?接着说啊,我觉得挺有趣的!”
“奴婢……奴婢……”她们埋着头不敢说话,心中已经明白姜宁早就听到她们谈话的始末了,此时只不过是“报复”她们,暗道运气不好,只盼着她不要在殿下面前吹耳旁风。
“东方何等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府里却是一团乱麻,难不成是他太宽容了,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这座皇子府的女主人了?作为好朋友,我没什么可说的,也没立场管教你们,但我奉劝你们一句,不管有什么阴私想法,最好都烂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来。”
“姑娘未必管得太宽了!您说我们嚼舌根,但我们方才说了什么,谁能作证?姐妹们,是不是?”其中那个领头的胆子很大,仗着身份特殊,直接跟姜宁对峙。
“人在做天在看,谁管你们说了什么,他人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光明磊落,就不用害怕他人质疑,我行得正坐得端,也只是暂住府中,根本不屑与你们扯皮。”姜宁端着瓜皮,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穿过水榭,经过她们,从其中一个侍女的篮子里拿了一朵白茉莉,顺手别在发髻上,晃晃悠悠地回园子去了。
水榭旁的钓竿寂寞地留在原地,随风摇摆着,只见那个穿着水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子穿花拂柳而来,她身上的大红色团花缂丝披帛宛如一团灿烂的霞光,她头上只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白茉莉,天然去雕琢,粉面不饰却别有风情。女子哼唱着婉转动人的歌谣,渐行渐远,茉莉香气也撒了一路。
侍女们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府里不养闲人,陈英,把她们都遣散了吧,以后府里只用小厮服侍就好,吩咐下去,今日之内做好安置工作。”正牌主人东方湛不巧今日回来得早,听说姜宁在小花园里钓鱼,刚踏进园门就看见姜宁满脸神秘莫测的笑意,哼着歌轻悠悠地飘过来。等听过下人汇报,立即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姑娘,连厨子都换成男的了。
“你何必大费周章?有这么一群养眼的姑娘住在你这天上有地下无的园子里,多养眼啊!”姜宁嘲笑他。
“我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容得下这么一群蠹虫?难不成你作为‘我的朋友’,不为我的钱袋多考虑考虑?”他反问,一脸笑意。
“怕了怕了,说不过你。今天我做了一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
“乐意之至。”
姜宁带着他回到书房,书房里几乎是一片凌乱,小几上全是姜宁翻阅过的书籍,还没来得及收拾,东方湛略微瞟了几眼,发现她胸有丘壑,最喜欢看游记和《地理志》,其次喜欢志怪话本,诗词歌赋,他满满几书架兵法策论的书,她倒是一本也没动过。
她从书桌上拿起一本蓝皮书,神秘兮兮地捧到他面前,挤眉弄眼地要他看。
他翻开那本书,里面歪歪扭扭画着线条,在他眼里就是一团乱麻,也不知道她到底画了什么东西。他翻完整本书,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一笑,问:“你又是看了什么天书,得了启发,画出来这么一堆滑稽玩意儿?”
姜宁满脸期待转变为不可置信,抢过那本书,摊开第一页,说道:“这是一头熊啊,这是一只小狐狸,这是一只鹿,它们仨在河里捉鱼!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看不懂呢?”
“熊……你的画工,不敢恭维,不如你说你要画什么,我来画。”
姜宁又看了她花一上午画出来的“动画”一眼,这头熊,真的是很不错的水平了,顶多是有点动漫化……等等,东方湛不明白“动漫”是什么东西吧?姜宁抚额,一直以来,东方湛的价值观都和她太像了,导致她都有点忘了东方湛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了。
好吧,是她错了。
“不用了,你就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努力把它们看成熊、狐狸和鹿吧!这些,是成了精的动物,他们用两条腿站着走路,会说人话,和人一样生活,在我们那里……”姜宁编造着,“嗯,在我们那里就是这样的!”
姜宁说着,牵起书角弯折,像小时候那样,“哗”地一声,书纸一页页翻过去,小动物们就像真的活起来了一样,卖力地在河里叉着小鱼,颇为滑稽。姜宁忍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有关现代的东西了,曾经很喜欢动漫的她,再也看不到那些直立行走说着人话的小动物了。哪怕是再粗糙,再难看,这个东西还是能引起她的无尽快乐,让她痛痛快快地笑一次,让她恍惚觉得,曾经的一切,还活在她的心底,永远不会褪色。
东方湛看着“动画”,虽然还是不明觉厉,但听着她的笑声,不自觉地也跟着她笑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她的爱恨,就那么透明而简单。
第五十章 觐见
姜宁在小花园事件发生后,立刻回了姜府。她再神经大条,也能感受到他人异样的眼光,这种事,能避免还是躲着点吧。姜宁筹划远海航行一事之后,还受到了老皇帝的单独召见。在场之人只有四个,另外两个是皇帝心腹太监高成和东方湛。
召见地点在勤政殿后的皇帝寝宫,多日不曾上朝的皇帝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他斜躺着坐在床上,在满室缭绕的青烟之中不停咳嗽着,头发半白,脸上皱纹密布,与姜宁在不久之前贵妃生日宴上所见的判若两人。
“朕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姑……一位奇女子……”他用沙哑的声音打破奇异的尴尬,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轻轻吸了一口,说话不再断断续续的,“当初沉音来求朕时,朕还没见过你,只听长信侯说你可能并不是姜家女儿,朕暗中培养湛儿十五年,他也不负所望,如此仁德宽厚,明理睿智,朕早就决定百年之后传位于他。在朕看来,姜家女儿,纵使身份高贵,但少年丧母后秉性偏僻倔强,也不曾受到贵女的真正教育,流落民间多年,不知其人性格相貌,甚至不知血统真假,怎么也配不上朕的天之骄子……这一桩婚事,当年订立之时是天作之合,如今却让朕忧心不已。沉音用一个朕无法拒绝的好处换取了你的婚书,其实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可如今看来,倒是朕短视了。朕背负婚姻信义,使湛儿错失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是朕的错。姜宁,朕今日唤你前来,只是想嘱托你一句若你实为姜家子嗣,龙渊贵女,他日与沉音成亲后,请你念及湛儿待你的情义,不要与他为敌。你的才能,实在出乎朕的想象,朕甚至害怕到想要除掉你,除掉龙渊未来最大的隐患,但你这样的天纵奇才,让人不忍下手。”
“父皇!你不是说……”东方湛突然插嘴,“她与叶世子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议吗?”
姜宁站在他旁边,可以看到他全身僵硬,手掌微微成拳,脸上带着不解与不甘。
“此事无可辩驳,婚事多舛,对女子名声本就不好,当时朕既然答应沉音,就不会再改。他为此事所付出的代价,不是你能想象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现在离那一天,也不远了……”他的眼睛微微失神,目光缈远,仿佛想到了什么年代久远的旧事。
那一天,大概就是他离开人世的日子吧?虽然很想知道叶沉音这厮到底为了娶她付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此刻她显然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示好奇。
“我与二皇子,实为挚友,我并不想与他作对,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但我能保证,我不会因为嫁给了某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如果有一种东西能够影响我,那应该是我的信仰。”姜宁并没有直接做出保证,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朕相信你。湛儿,苍云国七公主的和亲使团两日后就到了,此事交给你处理,其他的事,就都放下吧。”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随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太监高成一直在旁边低着头聆听,似乎并没有将其他三人的交谈放在心里,而是时刻关注着皇帝的状况,因此他快步上前替皇帝顺气,拿起旁边的小瓶子放在皇帝的鼻尖之下,皇帝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奇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
姜宁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东方湛转头看了看低头沉思的姜宁,无奈地答应了,带着她走了出去。
一出沉闷的大殿,姜宁就抬起头呼了一口气,对东方湛笑道:“我有点事想去找沈逸之,不如就在这里分开吧。”
“姜宁……”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当然不想和叶沉音成亲,那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他,而且我非常反感这种被安排的婚姻。所以,如果被安排的对象换成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以后我会直接去找叶沉音解决这件事的,在婚约上,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顺其自然就好了。”
“姜宁,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所以,我也想知道你的心意。我愿意等你,等到你不再害怕,不再迟疑,像我认定你一样接受我。但是,婚约这件事,尽早解决比较好。”
“我知道,谢谢你的尊重,东方。我走了,明日再会。”姜宁粲然一笑,轻快地走下台阶,转过宫道,往太医院去了。
姜宁来得正是时候,太医们正在吃午饭。沈逸之这个“空降”的院判似乎当得挺稳当,神医谷出身,前院判遗孤,还医术高超,使皇帝的病大有起色,大家都很服他。
医者重养生,看着太医们吃得一个比一个素,一个比一个寡淡,姜宁顿时肚子也不响了,走路也稳当了,连走回家吃饭的力气都有了。
沈逸之一向吃得不多,姜宁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还多吃了一小碗米饭。姜宁等他吃足喝饱,细细地刷了牙漱了口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开始了饭后散步活动,才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你是不是给皇帝的喉咙开了刀?”姜宁语出惊人,沈逸之脚步一顿。
“你今天被召见了?”他却反问她。
“是啊,诶?你怎么知道?”
“你搞出那么大动静,他不见你不安心,想必晚上我又要多开一副安神汤了。”
“原来已经到了不喝安神汤睡不着的地步吗?”
“嘘!你这样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私自打听皇帝的病情,可是死罪。”沈逸之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关注他们,松了一口气。
“你敢进行这么危险的手术,还怕区区的死罪?不对,你不会是把皇帝当小白鼠做实验了吧?我跟你提过开刀手术后你有没有用动物试过?”姜宁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问。
“试过很多次了,在人身上倒是第一次,手术好像并没有成功,皇上的病情不容乐观,甚至有加重的趋势。姜宁,你光看一眼就能知道我给他做过喉咙开刀手术吗?”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拉风箱一样,我想起曾经见过的类似病人了。喉咙开刀风险太大了,现在的手术条件也不允许,我想,他得的应该是咽喉癌,你这样单纯的开刀没有用的,照我看来,术后护理也不行,似乎已经有感染扩散的迹象了。”
沈逸之皱紧眉头,沉思片刻,再问:“姜宁,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不是专业医生,不懂治病。”
“姜宁,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既然你总说自己不懂医术,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惊人的医学知识的呢?”
“呃呃呃……”姜宁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从小就看书看电视剧,医院里到处都是医学常识张贴画,我有时候写小说还要查查相关资料什么的,你所谓的“惊人的医学知识”,在我看来,只是常识罢了。她当然没有这么说,所以她话头一转,问道:“老沈啊,有个名利双收的事,你代表神医谷考虑一下呗?”
“别打岔,先回答我。”他神情严肃,每次只要谈到他的本职工作,他绝对不会马虎,也不容姜宁忽悠。前两年,姜宁的医学知识都快被他榨干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的医术已经独步天下了,只不过在西医方面可能还不如现代一个西医专业的大学生,这是时代的局限,而不是他的问题。他是真心热爱医术,才穷追不舍,姜宁怎忍心告诉他实情呢?
“家学渊源家学渊源……耳濡目染罢了。皇上的病情十分棘手,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治疗咽喉癌方面,我听说中医的疗效也不错,我建议你双管齐下,不要放弃任何希望。”毕竟给皇帝治病动不动就有生命危险,她可不希望沈逸之白白牺牲。
“姜宁,你刚才还说了什么?”
“诶?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了,我才不管皇帝病得怎么样呢,我来是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能有什么正经事?”沈逸之嘲笑起她来向来是不遗余力。
“喂!”
“好了好了,赶紧说吧,别浪费我时间。”
“如果我说,希望你们神医谷能够出世,协助龙渊政府建立当世第一所医学专科大学,你觉得如何?”
第五十一章 大学
沈逸之是神医谷谷主的嫡传弟子,医术冠绝当世,只是神医谷有训:弟子无事不出世。因此,虽然各国上层社会极力邀请神医谷医者担任客卿,担任太医院要职,神医谷也毫不理会。因为常年治疗江湖各派人士,他们也受到各方力量的保护,完全不怕武力威胁。但是,这种封闭自我的行为,对于医术的传播和发展十分不利,长此以往,一旦神医谷不能保持在医术上的超前地位,他们就会受到更大的生命威胁,这是一个走不出来的怪圈。
去年,神医谷上任谷主已经仙逝。姜宁在神医谷的时候,和谷主、沈逸之以及几个垂髫小药童住在残雪小筑,神医谷这一代的弟子分布在谷内各处自行修学,也有人出门游学寻找新的突破,他们只在有苦思不得的时候才会来请教谷主。所以说,神医谷的组织是非常松散的,他们托庇于神医谷盛名,也接受着唯一谷训的约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羁绊。沈逸之作为新一代的谷主,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进行自己的医术研究,顺便培养一个过得去的接班人。
姜宁对这种传承模式十分不屑,当初在谷中的时候,她就对谷主试探性地提出过:让他们成立一个医科学校,教授有天赋有兴趣的谷外人医术,但是谷主很不客气地拒绝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姜宁帮助沈逸之改善了手术设备,提出了细菌概念,还配合他复原了麻沸散,她连见到谷主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医术受人尊敬医者却又被人轻视,医生是服务于少数人的,医术也在一家一姓中代代传承。学校不一样,她想让更多人掌握医术,但这会威胁到神医谷的神圣地位。一旦他们不再稀缺,不再为人所需要,他们的敌人就会乘机打劫,剿灭他们。
姜宁帮助东方湛建立了偏向现代化的政府管理模式,这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在培养人才方面,她认为,要建立各种专科学校,鼓励发明创造,鼓励学术研究,鼓励平民百姓走近科学,破除封建迷信。姜宁建立孤儿院之初,见到了太多的弃儿病儿,不管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人道主义,她都不希望见到这样的事情到处发生。现在,她需要一个领军人物,沈逸之就是她最好的选择,毕竟敢于在皇帝脖子上开刀的人不多见。一旦第一所医科大学建立,就会有第一所综合大学出现,就会有无数的孩子因为有机会学习一技之长而学到谋生的手段。世界不会因为她立刻改变,但会因为她变得更好。
“我曾经听你提起过‘大学’,不可否认,如果更多人拥有医学知识,医术的进步将会是不可估量的,但是,这对神医谷是很大的威胁。”
“如果这所医科大学的建立者不是神医谷,你们的麻烦会更多,龙渊的改革已经开始了,改革的变化,至多十年之内,就会显现出来,到时候,神医谷将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如果我们的出现能够改变或者推动历史,那我们为什么不呢?”姜宁双眼闪闪发光,跃跃欲试。
沈逸之当然仔细考虑过姜宁的建议,不可否认,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没有人能够无视这样的诱惑流芳千古,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也有自己的责任,师傅对他来说,如师如父,他把神医谷交到他手里,当然不希望神医谷就此毁于一旦。沈逸之把姜宁当做最好的朋友,她也是他的老师,所以他相信她。
“好,我会立刻发布召集令,把神医谷所有医者聚集到临安,姜宁,我信任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当然,”姜宁难得严肃,“我做这一切,并没有想要为自己留下什么,而是,想要证明我来过。逸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快滚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沈逸之鼻孔朝天,没好气地赶她走。
“唉呀,别嘛!你让我我太感动了,不如我多陪你待会?”姜宁耍赖,“调戏”沈逸之。
“狐狸尾巴收一收。”
“嗬嗬嗬嗬……”姜宁像被人搔到胳肢窝,不可抑制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沈逸之,你学坏了啊你!咕”姜宁刚想讽刺讽刺沈逸之,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震天的响声,过路的药童和太医都用袖子掩着脸,笑得前仰后合。
姜宁的脸“噌”地红透了,她恨恨地剜了沈逸之一眼,飞也似的逃跑了。
姜宁回到长信侯府的时候,全府上下都早已经吃过了,她也不好意思叫厨房再开火做饭,胡乱抓了一盒子糕点,坐在院子里的花藤架下边乘凉边吃。
琳琅在旁边给她倒茶,看她正闲,便笑着说:“近来小姐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琳琅都见不到您了。”
“唉呀,别说了,可把我累坏了。”
琳琅赶紧靠近帮她揉肩捶背,亲昵地说:“小姐,这样可舒服些了?”
“嗯舒服舒服,小琳琅,你可真是我的宝贝啊!”姜宁发出舒服的喟叹,摸了摸琳琅细腻的小手。
“琳琅能为小姐分忧,不胜荣幸。”她喜滋滋地笑道,然后话头一转,提起了另外的事,“小姐,听说苍云国七公主的和亲使团就要来了,她是来跟谁和亲的啊?”
“嗯?你关心这个干嘛?”
“府里无事,我们闲着无聊,姐妹们多有提及,我想着小姐跟几位皇子交好,肯定消息灵通,知道些内情,就斗胆来问问您了。”
嗷,古往今来,八卦都是女人的最大属性啊!不过姜宁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今天朝见的时候才听皇帝顺口提了两句呢。她倒是想知道这个传说中身世坎坷、虽然样貌才情都不出众但却是女尊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小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呢!能在残酷的皇室斗争中活下来的纤纤弱质,该是一朵战斗力爆表的白莲花吧?至于她过来和亲,当然不可能嫁给东方湛啊,东方珩和东方澈虽然跟她关系很好,但她对他们的婚姻情况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如果娶了敌国公主的话,对他们的前程可能有一定的影响吧?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驸马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的习俗,姜宁想到宋朝的小王驸马同志,就不得不为两位好友掬一把瀑布汗。
啊,想远了,姜宁又摸了摸琳琅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跟三位皇子的关系虽然好,但他们是娶骡子还是娶马,跟我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琳琅嘴角剧烈抖动,不得不为“话题终结者”姜宁女士的脑回路感到悲哀。
姜宁心情大好,捏着一块豌豆黄正要往嘴里送,眼角余光却瞥见脸上挂着两个又大又黑的黑眼圈的小汤圆跌跌撞撞地朝她扑来,吓得伸头一口含住糕点,又立马缩回躺椅作假寐状。
小汤圆倒没发现她假装睡着了,因为不管睡没睡着,他都有方法让她睡不着。他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砸在姜宁肚子上,把头埋进她一马平川的胸口,开始了影帝级的表演。
“姐姐……姐姐……姐……哇!汤圆好怕啊,汤圆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叫小红小明小刚陪着都没用……汤圆好难受啊……姐姐……”他虽然整夜没睡着,但还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颇有乃父之风。
“唔……”姜宁的肚子被砸得生疼,悄悄地发出了**声,一口美味的豌豆黄噎在喉咙口,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姐姐……姐姐……姐……哇!汤圆好怕啊,汤圆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叫小红小明小刚陪着都没用……汤圆好难受啊好难受……”他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了第一次的哭诉内容,并且悄悄地将禄山之爪伸向了姜宁的胳肢窝。
姜宁怒目圆睁,全身僵直,接着开始了长达一刻钟的全身震动加爆笑,一口豌豆黄“噗”地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了汤圆及琳琅的身上。
“……”汤圆和琳琅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给五岁小孩子讲鬼故事的姜宁在这一天,嘴角撕裂,肚子抽筋,形象毁得渣都不剩,最重要的是错过了晚餐的鲍鱼海参大宴,由此开始了深刻的反省并且变本加厉,在下一夜的鬼故事中加入了悬疑推理、玄幻魔幻、外星来客等一系列限制级元素,而且还没收了自己打稿、琳琅姑娘倾情制作的呆萌小玩偶“小红小明小刚”一家人。
第五十二章 建设
姜宁打定主意要把医科大学赶快建起来,沈逸之的谷主召集令一发出去,陆陆续续地有散于各地的神医谷中人来到临安。这些人都是当世名医,医术精湛,各有千秋。姜宁按照她前世的经验把大夫们分成各个科室,对他们进行了医术、医德、医风方面的考核,她觉得做老师医术不是首要的,首要是要有耐心、思想品德优良、善良和蔼,这样的老师对孩子的成长会更有引导作用。医术方面,有沈逸之就差不多够了,他正领着所有大夫和太医院的太医们进行医典修订,编修课本。姜宁从东方湛那里争取到了官方印刷坊的支持,以最低的价格印刷课本。当然前提是她改良了印刷方式,首先将铅活字印刷的方式研究了出来。这些古代工艺的奇淫技巧,姜宁知道很多,因为她小时候经常看中央台的一套节目,印象最深的是复原诸葛连弩。当然她现在还用不上这些知识,但她仍然是一个知道黑**怎么做的现代人,她甚至担心过将来她会为了自身利益,把热武器带进这个冷兵器时代,造成大面积的杀戮。那时候,她大概会终生悔恨吧?
封建社会政府的工作效率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东方湛下令下去之后,征调民役,调来建筑材料,四五天以后城外西山脚下就开始乒乒乓乓地建起了学校。学校的建筑图纸是姜宁画的,主要用石头以及混合黏土做成,因为古代木制建筑容易起火,而学校,人群密集,住的还都是些没有自保能力的青少年,一旦起火,他们很难逃出生天。黏土则类似于现代的混凝土,也是姜宁改良过的,由于黏土更加坚固,所以房子都被建成了四层楼,比现在的一般民居要高得多。学校里分生活区和学习区,生活区有宿舍楼、食堂、蹴鞠球场、马场和田径运动场,学习区都是成片的教学楼,间或有散步的小花园。整个学校同周围环境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已经和现代学校没什么区别了。
姜宁对她的作品十分满意,天天在工地监工。因为她实际带来了多项技术上的突破性改革,所有的工匠和建筑材料商人都十分喜欢她,见了她都很亲切地打招呼。她铺了张草席子,坐在树荫底下,琳琅在旁边给她轻轻地打着扇子,汤圆趴在她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忙碌的工人们。
因为姜不在,姜宁又忙得不着家,他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姜宁心疼他,就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多和外人交流。看他似乎对建筑工人十分感兴趣,姜宁趁机教育他:“汤圆,你看到工人叔叔们这么辛苦,有什么想法啊?”
“嗯?姐姐,我长大以后不想搬砖。”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
“姐姐,我应该不需要跟他们一起搬砖吧?哥哥说过,只要我好好读书,他就教我天下第一的武功,我当侠客,就不用搬砖了。”
“你大哥绝对在骗你!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我告诉你,搬砖没什么丢脸的,自食其力,多好啊!汤圆,你可不要信你大哥的话。”
“我不是觉得丢脸,我就是觉得这么热的天,还要辛苦地劳动,真是太痛苦了,我其实也不想学武功,天天要早起练功,我还是躺着不动比较好。”汤圆说着就翻了个身,大概是身子下面捂热了。
姜宁内心:好你个汤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个小懒鬼啊!!!!这样太不好了!你这么不勤快,我以后指挥谁去啊?
于是姜宁开始了漫长的洗脑工作,对汤圆灌输了一系列以“勤劳是美德,不勤劳会变猪”为中心的教育思想,可汤圆竟然出奇地坚定,听了一下午,就翻了几次身,喝了几口水而已。
最后还是姜宁败下阵来,抱着圆滚滚的小包子回府去了。
第二天她准备再邀汤圆一起去,他竟然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桌子上留了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姐姐,我去学习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姜宁哭笑不得,小懒鬼肯定是嫌她嗦,怕她指挥他做事了。她只好一个人到了工地,工人们已经开始劳作了,因为为了赶工期,她给出的劳务价格很高,而且有官府保障,工人们自然十分积极,做事也更加细致认真。
姜宁仍旧坐在树荫下。从那条蜿蜒的山路上却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了无大师。了无大师一路奔着她走过来,到了她面前,对她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大师早上好,您下山来有何要事?”姜宁礼貌地回礼,问道。
“贫僧有一事不解,特来求施主解答。”
“我?大师说笑了,有什么问题我若知道答案,一定尽力解答。”
“老衲想问,佛的前路在哪里?”
姜宁哑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直接问了出来。
了无大师和蔼一笑,解释道:“施主天纵奇才,怎么会不知道贫僧在说什么。纵观你近日所为,便知你胸中丘壑,不同一般女子,这所医科学校,是儒家的未来,它代表着儒家的入世,那么佛呢?佛的未来在哪里?”
姜宁沉默了,她知道了无大师在说什么了。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中,宗教的力量在西方更为强大,最终还是被资本主义所打败,而中华,最后走向了唯物主义的怀抱,包容佛的存在,却并不承认。佛的未来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些,却不是她能直接言明的。
于是她说:“大师,佛在世人心中。如果佛失去了他的公平和慈爱,那他就在高高的天空之上。如果他能普度众生,安慰人心,那他就在人间。佛在人间,人是怎么样的,佛就是什么样的。”她在说,佛教的教义要根据世人的需要而适时改变,只有适应,才能生存。
了无大师若有所思,似乎有所领悟,最后朝她深深鞠躬,表示感谢,然后从他来时的路,慢慢又走回去了。
第二天,山上的和尚们下山来帮忙了,他们或出力,或搬出钱粮,工人们受宠若惊。消息立刻传扬出去了,人们都知道了云隐寺的僧人们大力支持新学校的建立,对姜宁所要建立的“医科大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东方湛趁机下达命令,除了表示官府的大力支持外,还推出了医科科举,把新的医科大学的地位提升到与太学和国子监相等的位置。这时,姜宁还想到,这个时候的邸报类似于后世的报纸,但它只在上层社会流通,于是她决定跟官方印刷坊合作,制作当世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报纸,广泛发行。第一期就介绍有关于专科大学的思想和新的教育方式,还可以把商业广告引进来,降低成本。
报纸被命名为“时事新闻报”,第一期报纸用大篇幅刊载了姜宁委托荀墨写的一篇介绍大学的文章,东方湛写的几篇朝廷文书,说书版《西游记》第一章,以及当世几位有名诗人的最新诗作,最后一版刊载了五花八门的广告,包括但不限于新报社的招聘广告,卖建筑材料的广告,几家布店竞相宣传最新花色的布料,甚至加上了配图,最让姜宁意外的是,她竟然在一份来稿中看到了征婚广告。后来东方湛特意跟她说,让她一定把广告放上去,这位征婚的军官正是他的手下,自幼失去父母,在军中拼搏多年做了将军,举目四顾,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于是东方湛趁着这个机会,替他写了文采斐然的征婚广告,准备帮他找个媳妇。
姜宁大跌眼镜,东方湛的接受能力这么强的吗?他竟然能够想到广告还有这种作用,最难得的是,他并不认为“男人娶不上媳妇还被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很难以启齿,反而热心地替下属张罗。姜宁问他:“你的这位下属知道主公这么异想天开吗?”
“我问过他了,他巴不得天下姑娘都知道他急着娶媳妇呢,‘广告’不就是广而告之吗,我觉得这样也可以啊。”
“服了服了!果然是‘知我者东方也’,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够包容我的异想天开,大力支持我了。”
姜宁风风火火地把自己的各种奇特想法付诸实践,一点也不觉得累,想到许许多多的穿越前辈都因为得不到理解和支持,不能把自己的所学展现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老皇帝病重,东方湛实际掌握了朝廷权力,他完全信任她,支持她的所有想法,给了她许多帮助。她还有才华横溢的几位朋友,他们是她坚实的后盾,给予她最适时的帮助。
第五十三章 和亲
自从苍云国七公主前来龙渊和亲的消息在临安传开后,许多事都默默地发生了变化。这位为自己皇帝姐姐所不容的公主,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背井离乡,将要涉足龙渊皇宫,不管怎么看,对龙渊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在太子遇刺,皇帝病危的情况下,一个敌国继承人来和亲,看起来像示弱,但是难保她没有别的什么不轨之心。东方珩受命去阳宁带兵的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老皇帝在病入膏肓之际想要为他这不由自主的、几乎是毫无建树的一生添上光辉一笔,他对苍云和亲的意图表现得很无所谓,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愿意进他的后宫,而他的三个儿子,他十分骄傲地说,没有女人能够通过左右他们而掌控龙渊重政,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和亲公主,最后,很有可能老死宫中或者在皇位争夺战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所以,不论所有人如何猜想,这位和亲公主还是在少将军姜的护送下安全抵达临安,住进皇家别苑,老皇帝没有任何明面上的旨意下达,只安排后宫的贤妃娘娘以及二皇子东方湛张罗接待事宜。
姜半个月前就被派去边境迎接并保护苍云七公主的和亲车队。姜在边城接到和亲车队的时候,宁歆已经遭受了三次重大袭击,护卫队死的死伤的伤,车队被冲散了七成人,公主仪仗被迫抛弃在中途,她改为乘坐不起眼的青皮小轿,由剩下的精英卫队继续护送。进入龙渊国境后,刺杀少了很多,宁歆因为惊惧忧患和劳心劳力,瘦了许多,整个人除了眼睛明亮得吓人外,都是恹恹的。女皇宁瑶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谍者白芍仍然紧紧地跟着她不离寸步。
“羽林军少统领姜前来护送七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下车相见,让随行御医确认殿下的健康,同时登上特制御辇,以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姜单膝跪在地上,厚重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
“将军不必多礼,请起吧!这一路还要多多麻烦将军,望将军海涵。白芍,我们下去吧。”她微微带着疲倦的沙哑声音格外柔弱动人,与姜想象之中的公主形象大相径庭。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身姿矫健的青衣侍女,随后就是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一只纤瘦白皙的手拨开帷幕,扶在侍女的小臂上,接着这位公主的全貌便落在了迎亲队伍眼中。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正红色常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饰物,仅仅戴着一顶轻纱幕篱,遮掩了她的容貌。但从身形上看,她十分娇小瘦弱,完全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反观侍女白芍,穿金戴银,妆容精致,更像一个贵族女郎。
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趁着御医正在给公主把脉,上前一步道:“公主殿下一路以来多次受到袭击,想必满身风尘,在下已经在驿站备好了一应仪仗,随侍若干,皆来自宫廷,规矩齐备。公主殿下,您身边的人,如果还有可疑人物,请跟我说,我会立刻处理的。”
坐在软凳上的宁歆闻言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旁边面对机锋却毫无知觉的白芍一眼,却摇了摇头。借他之手除去白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除去一个白芍,难免会有十个绿芍被塞到她身边,不如留着这个行事张扬、毫无头脑的白芍,她好落得个清净。逃避追杀以来,她第一时间就吩咐下面的人把招摇的和难以携带的财物丢弃掉,抛弃公主仪仗,收起嫁衣嫁妆,装成普通商队,她自己都穿得十分朴素,唯独白芍,仗着自己是女皇心腹,不肯换掉装束,搞得现在鹤立鸡群,让人笑话。姜已经看出来白芍和她不是一路人,想要帮她除掉“内奸”,殊不知她留着白芍还大有用处。不过这样一看,这位将军不仅细心谨慎,智谋过人,最难得的是心地善良,反观自己苍云国,年轻一代有点才干的将军大多因为宁瑶的清洗压制毫无作为,宁瑶任用的多是贪官污吏,平庸之辈,唯一被她重用的有领军才能的大将军魏晗,却是凶残暴虐之徒,她的小弟弟儿……宁歆垂下眼眸,掩下眼中的悲伤。她整理好心绪,用平稳的声音回道:“我的手下都是忠心耿耿、陪伴我九死一生,走过一路艰难险阻的好儿郎,我相信他们,也请将军厚待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思念故国,水土不服。”
姜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再多说,心下对这位小公主佩服不已,也终于相信了她是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
“启禀殿下,您除了忧思过度,饮食不继,身子过于虚弱之外并无大病,一路上我会为您调理身体,准备药理膳食,还望殿下多多保重身体,配合治疗。”太医诊治完,立刻告退,先行回到驿站准备药材膳食了。
宁歆走上华丽的马车,最后回望了河对岸的故国一眼,便毫不眷恋地收回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临安的方向。
这里离驿站还有半天的路程,宁歆最近经常吃不下饭,再加上白芍刻意磋磨,很少吃饱。其实她现在已经非常饿了,但她看日头已经过了,想必迎亲队伍早已吃过午饭,便不好意思再问。况且因为姜极重规矩,不肯让白芍跟上马车,让她跟着车队步行,虽然宁歆很开心能够小小地报复一下白芍,私心里也觉得姜是为她出气,但没了白芍,就没了要吃食的借口,她是个公主,这时候不应该做出违背身份的事情,贻笑大方。
但她的确是饿极了,头脑恍惚,本来端正的身子也稳不住了,突然,车轮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马车剧烈晃动,她一时不察失去平衡撞到了车窗。骑马跟在一边的姜立刻察觉到了,他催马跟上,悄悄地问:“公主殿下,可是身体不适,不如让车队停下来休息一下?”
宁歆的头被撞得发懵,迷迷糊糊回道:“我饿了。”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得不得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一会儿,车窗外传来叩动的声音,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车窗打开一半,不想外面却伸着一只摊开的大手,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荷包,荷包有些大,鼓鼓的,好像装满了东西。宁歆怀着忐忑的心伸手接过,关上了车窗。
当宁歆打开荷包看的时候,被一袋子各式各样的糖果零嘴惊呆了,窗外同时传来姜不好意思的咳嗽声,他解释说:“家里有个爱吃糖的小孩子,习惯了随身带着,虽然不太顶饱,垫垫肚子总是好的。”
宁歆露出会心一笑,嘴角不自觉飞扬了起来。她拈起一块麦芽糖放进嘴里,甜美的滋味流淌进了五脏六腑。
想必是他的孩子吧?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呢?有这样一个父亲,感觉应该会很幸福吧?
宁歆一边想着一边吃着,时间过得飞快,一路上马车也平稳无事。日落时分,车队到了灵丘城内的驿站,姜立刻安排下去,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宁歆仍然戴着幕篱,款款走下马车,白芍向来娇生惯养,经过一下午步行跟车的折磨,已经收敛了许多,赶紧过来扶她下车。
宁歆沐浴洗漱后,换上了庄重的公主服饰,匆匆地吃过太医准备的药膳作为晚饭,再次接见了姜。
此时姜也刚刚洗漱完,换上了轻便舒适的常服,一洗肃杀之气,显得温和儒雅。他慢条斯理地走进议事厅,宁歆端坐在正中间的胡床上,在厚重公主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瘦弱,却自有一番贵气。姜对她自然而然地生出好感来,可能是因为她柔弱却坚韧,也可能是因为她那句弱弱的呼唤“我饿了”。
两人相互见礼,姜把卫队情况详细介绍了一番,宁歆也向他询问了不少风土人情,两人相谈甚欢,不过宁歆刚刚服过药,很快就有点困了,于是谈话到此结束。
一路上,由于姜严密的保护,宁歆再也没有遇到追杀,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宁瑶鞭长莫及,想到此后她天高海阔,不必再受姐姐的磋磨,她就心情愉悦,连带着面目可憎的卧底白芍也可爱了不少。
她就这样,带着满怀希望,走进了宿命的漩涡之中。
第五十四章 沉音
姜宁仗着背后靠山护佑,平素死敌不在,在临安城作威作福,倒极是快活了几日。快活着,却觉得日子繁琐寂寥了起来,她向来爱看热闹,偏偏两个好友个顶个的“位高权重”,贵人事多,连最得她心意的小皇子东方澈也自顾不暇,整日在诗文词赋的海洋中艰难求生,唉,生活真是无聊透了。
这一日,姜宁闲来无事,带着琳琅出门逛街,想起来已经好久没去天香楼吃饭了,脚步一转,走向了天香楼。姜宁点了一桌子菜,正在包厢里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便伸着脑袋朝天香楼后面的街道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却看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天香楼背后的这条街道十分窄小,因此人迹罕至,平素只有前面酒楼店铺的人来往。姜宁看见的那个人,却是她前不久刚见过的落梅庵的云绡姑姑。按理说,她涉及宫廷旧案,被终身监禁在落梅庵,连东方湛都少有机会能见到她,此时此刻不论如何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站在云绡姑姑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粗衣短打,作庶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因为他正好背对着姜宁的方向,所以姜宁并没有看到他的长相。两人正说着话,那汉子就来拉扯云绡姑姑,一向喜怒皆形于色的云绡姑姑重重地甩开他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传到姜宁耳朵里,她恶趣味地想:难不成这汉子是个地痞流氓,看上了云绡姑姑的美貌,要对她无礼?
啊,这可使不得!姜宁赶紧起身,打算下去阻止,那汉子却突然跪倒在云绡姑姑面前,低声吼着什么。云绡姑姑听了他的话,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身形晃动,竟然掩面哭了。
云绡哭得伤心欲绝,姜宁反而不好出面,她想,姑姑这样潇洒豪迈的一代侠女,曾经的一国郡主,偶尔有个伤心事,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小姑娘,自然是不想不相干的外人看到的。看这情势,她也没什么危险,于是姜宁端了一杯茶,继续倚在窗边看戏。
“像你这样热衷于窥探别人阴私的女子,倒是不常见。难道你回回出门都能遇到这么巧的故事吗?”背后传来阴恻恻的男人声音,倒把姜宁吓得魂都飞了。
姜宁转头去看,一口老血噎在了喉口,原来是叶沉音这厮又出来祸害世人了。他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琉璃模样,平日里周身气质清冽,此次不知是熏了什么香,全身散发着冷淡的香气,熏得姜宁恍恍惚惚,竟然觉得他十分的温柔。
姜宁捂住脑袋很是反思了半晌,她不会是无聊疯了吧?竟然觉得叶沉音温柔……幸好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这句话便打破了姜宁的担心。
姜宁嘻嘻哈哈地回答:“恰巧路过而已,我这样的正人君子,大家闺秀,怎么会像你一样,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跟踪打探,耍弄阴谋诡计呢?”她笑得像朵花一样,十分的欠揍。
“自从领教了你的嘴上功夫,倒觉得旁人说话格外无趣无味了。”叶沉音也从桌子上端起一个茶杯,坐在了姜宁的对面。
“劳驾抬一下您的尊臀,小庙容不下您这金菩萨,这是我定下的包厢,不欢迎您,喏,门在那边。”虽然她跟叶沉音比起来实力悬殊,但言语上的便宜能占的还是不能客气,每次都是姜宁作死,自己去激怒叶沉音,等到叶沉音真的生气了,她又认怂,仗着女子身份得寸进尺。她热衷于打破他的冰冷面具,窥探他偶尔露出的一点点真心,虽然危险,但是乐此不疲。
“哦。”他嘴里答应着,却动也不动。随后不管姜宁如何调戏挑拨,他都是面沉如水,清清冷冷的好似一只九天之外的仙鹤。姜宁觉得无趣,便不再理他,接着看戏。
谁曾想楼下两人似乎反应过来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不合适,那汉子起来了,云绡姑姑也不抹泪了,两人看了看四周,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巷子。
姜宁收回目光,恰巧天香楼的小伙计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上了桌,姜宁不及仔细考虑云绡姑姑的事,立刻扑过去准备开吃。一看琳琅还没回来,不好意思吃独食,便叫小伙计去把琳琅叫回来,谁知道那小伙计十分诧异地说:“刚才姑娘不是叫了人让您的侍女先行回府了吗?”
姜宁瞬间明白过来,转头恶狠狠地看了叶沉音一眼,他仍旧坐在窗边,捏着那只青瓷茶杯,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容色逼人,便叫日月星辰齐齐失色。
“如若你日后真进了我的府门,我倒是要备上上千厨子,轮流值班,以防你胃口大开时没有什么东西打牙祭了。养一个你这样的小娘子,真是叫人费心费财,不知道长信侯是怎么忍得住不把你逐出大门的?”
“在下家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我虽然吃得多,但我从来不吃闲饭,不管闲事。”姜宁知道琳琅是叫叶沉音骗走了,不能同她好好吃上一顿,真是遗憾。对着这个大尾巴狼,姜宁的胃口顿时就减了大半。
“近日暑热难挡,吃不下饭,见你大快朵颐,竟然也有了胃口,不如与尔同食?”叶沉音恬不知耻,竟然提出分她吃食的要求,他也不等她回答,径自坐了过来,洗手漱口,贵族风度,连姜宁都不得不承认,十分地赏心悦目。
两人默默无语,隔着一张桌子吃完了一顿饭,一来是两人都是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二来姜宁这才发现,虽然叶沉音时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烦恼不已,事实上两人并不熟悉,除了互怼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聪慧的女子,甚至有辅政之能。我今天才明白,自己并不很了解你,为什么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我们之间,不能像你和二皇子一样相处自如吗?”饭后,姜宁一溜烟跑了,叶沉音却阴魂不散,紧紧跟了上来。
“你阴晦冷淡,我同你一处十分不适。”
“谁没有打马游街,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呢?人长大了,烦恼多了,心思繁琐,未尝不想开开心心地活着,只是世事纷杂不得已罢了。你若喜欢开朗活泼的少年,我改就是了。”
“真的?”姜宁极想逗他一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你可知道,如果一个人喜爱另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每一面,不论他是王公将相,还是乞儿流氓。”
这时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繁华,叶沉音走在人群之中,清冷自持,三步之内无人靠近,格外醒目,姜宁在前面蹦蹦跳跳,一边到处看热闹一边同他讲话。
“不论他是王公将相,还是乞儿流氓?可惜,人心从不满足,有王公将相在侧,未尝不会对乞儿流氓的自由自在产生不该有的念头;同乞儿流氓在一处的,也未尝不会为了柴米油盐的鸡毛小事消磨爱意。”
“啊?你还会想这些事情?难怪天天皱着眉头,对谁都是一副讨债鬼的脸孔,人生在世,能活得一刻是一刻,就算下一刻不爱了,又何必纠缠遗憾不肯放手呢?”
“若我爱上一个人,要爱她生生世世至死不渝,少一刻都不算数;要同她朝朝暮暮都在一处,死后骨血相融葬在一起才作数。”
姜宁闻言脚步一顿,倒不是为了他这句煽情又苦涩的情话,是因为她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东方湛的地方。
桥还是那弯二十四孔桥,湖水也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河畔的柳也还是一副缠缠绵绵的模样,卵石路上三三两两携手并肩的情人夫妻喁喁细语,连空气中的风都温柔了起来。
姜宁闭上双眼,静静地站立在河边,叶沉音也停下来,立在她身侧。他睁着眼,悄悄地看着她,她总是一副混不吝的流氓模样,与从前很不一样,这倒是她少见的温和无害的时刻。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细长的东西扎了一下,指尖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一下。
“喂!别摸头,长不高的!”姜宁睁开眼看他,嘟着嘴十分不满的样子。
那一双眼睛湿润淋漓,宛若通透的琉璃,又像完美无瑕的黑色玉石,她的嘴,却柔软细腻,殷红得让人想要犯罪。有一刻,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你就是我欢喜的女子,是我想要同她时时刻刻都在一处,死后骨血相融永不分离的人。”
他在心里悄悄地说,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卑微怯弱。
第五十五章 相见
姜宁在城中游荡了半月,十次出门有九次都能偶遇到叶沉音。她看戏,他就在她隔壁包厢与她搭话;她吃饭,三尺之内必然站着个冷冰冰的叶沉音;她在大街上走,那看着清雅至极的青年公子就端坐在马上,处理着手上的公文;甚至连她半夜入睡,都能听见隔壁宅子竹林里的弹琴舞剑的声音……被叶沉音骚扰半月快要精神衰弱的姜宁,提了个小包袱,这一天,哭哭啼啼地泪别家门,告别好友,骑着小西出了临安城门。
刚走到城门口,姜宁就觉得不对,往日这里并没有这么多翘首以待挤挤攘攘的百姓啊,也没有两边维持秩序的城防营卫队啊,难不成今天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出城的队伍不长,一会儿就排到了她,姜宁好奇,便问守城士卒:“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为何这么多百姓在城门口聚集啊?”
“今天是为兄迎和亲卫队归来的日子,姜宁,你背着包袱,这是想要去哪里啊?”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就是知道今天你回家,太太太高兴了,特地来城门口接你的!这包袱里全是家里厨子给你做的好吃的,全是给你做的!”姜宁抓着包袱皮,回头高高举起来,心中却泪流满面,将那个名叫“姜”的小人扎了一扎。
“哦?”姜冷淡地上挑尾音,表情里充满了不信任。
“噗……”周围知情的人发出了小声嘲笑。
姜将她举过头顶的包袱捏了起来,挂在自己马上,他一身红缨银甲,沉着稳重,腰背笔直地坐在马上,引起了四周百姓的热烈欢呼。
后面的车队不一会儿就跟上来了,宁歆却换了紫檀步辇,四周围着杏黄色的轻纱,却也不妨碍百姓们将她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个人跪坐在步辇中央,后头跟着整整齐齐两排美貌侍女,衣带翻飞,自成一派风流。因为苍云国的存在,这片大陆上的女子的地位不像前世古代那么低,百姓们争先恐后想要一睹异国公主的风采,也不是那么出格的事,反而会使公主的美名广为传播,受到赞扬。
宁歆生来柔弱卑怯,不像大部分的苍云女子一般能骑马射箭,明媚张扬。她的相貌是极受大众喜欢的那种,细长的柳叶眉,圆润清澈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加上温软的樱桃小嘴,括在一张小小的瓜子脸里,十分和谐。她穿着公主正装,端庄优雅地坐在步辇上,偶尔对着街道两边的百姓点头致意,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柔动人。
百姓们极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公主,一般的美女落在眼里也成了十分,况且宁歆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女子,这样一来在百姓眼里就成了天仙般的人物。
宁歆的视线先落在姜身上,随后便发现了他身边轻装简骑的蓝衣女子,那女子的一张侧脸苦得滴水,朝姜做着格外生动的鬼脸。宁歆隐隐觉得,这张侧脸有些熟悉,等到了她身边,骇然失色,魂飞天外。
那张脸,那张脸,那张脸!
白日见鬼,青天做梦!
那个死去的人,两年来未曾入梦,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是怨吗?怨她不曾替她报仇,怨她这小妹活得窝囊,怨她害小弟落入虎口?!若不是,那为何她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
六姐姐!
是你吗?
宁歆的心中呐喊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僵硬地保持微笑,她全身汗透,在烈日炎炎之下竟然背后发凉。步辇终于经过了她,姜也早就归队,领着车队游街去了。她忍着满心期待满心苦涩满心惧怕,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回头,不去看那个像极了她六姐姐的女子。
烈火焚身,落下万丈悬崖,她不可能活过来的,不是她,不是她……
不是她啊!
宁歆眼里的泪夺眶而出,百姓们以为公主被迎接的热烈气氛感动了,更大声地欢呼起来,在这震天的喝彩声中,宁歆终于哭了出来。
她多么希望,那个美貌明朗、会做鬼脸的女子,是她的阿姐啊!
宁歆一路如行尸走肉,被安排着住进了宫内的清芳殿,直到侍女们簇拥上来为她洗漱更妆,把全身冰凉的她塞进被子,吹熄了整间寝殿的油灯,依次退出房门,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渐渐有了知觉。
她睁着大眼睛,盯着帐顶。
“公主殿下近日来甚是风光,不会是忘了我这个放弃荣华富贵陪你千里奔波的姐姐了吧?”白芍冷漠而狠毒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她一路上被姜刁难慢待,已经吃尽了苦头。但她自在苍云国宁歆落难时就帮着宁瑶欺负她,自认为已经凌驾于宁歆之上,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颗愚蠢的棋子。
“白芍姐姐,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贤妃娘娘设宴,若精力不足,恐怕我一人应付不来。”宁歆忍着恶心,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躺着,不想同她纠缠。
“你知道就好,记住女皇陛下给你的任务,刺杀龙渊三位皇子,方许你回国。”她就这样大喇喇地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自己却全然不知有什么不对。
宁瑶一心想要置宁歆于死地,虽然面上答应了连承君派遣宁歆和亲,背着他却派了刺客一路追杀,又安排了这个心地恶毒的侍女白芍近身侍候,还给她一个明知不可能完成却有致命危险的任务,真是煞费苦心。
宁歆不耐同她周旋,就哄骗她说:“明日你我见机行事,伺机同皇子们拉近关系。今日姐姐累坏了吧?我这里还有太医给我开的凝玉膏,对缓解疲劳、滋润肌肤有奇效,姐姐拿去用吧!”
白芍哼了一声,明显有所动心,摸黑在梳妆台上找了半晌,也不知拿了什么,扬长而去。
就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宁歆想起什么,突然坐起来,叫住她问:“今天,你在城门处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人?”
“哪里有什么奇怪的人?我没看见!”她没好气地回答,接着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宁歆这才想起来,那个女子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芍在地上跟着辇车走,根本不可能看见马上人的脸。她舒了一口气,躺了下去,一轮明月挂在异国宫殿的梧桐枝头,洒下一般无二的清辉,窗外池塘的蛙鸣和着蟋蟀的振翅声,喧闹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再见到姜宁时,她的心绪已经整理好,微笑着同她打招呼,不再因为她的样子感到震惊和悲哀,只是越靠近她,越觉得她除了比阿姐成熟几分,那张脸,那个背影,同她一模一样。只是,阿姐经常豪爽地笑,明媚地笑,娇俏地笑,对着宁瑶时不屑地笑,对着大臣们深沉地笑,却不曾像她这样,这样傻乎乎地笑。
姜宁是跟着姜一起来的,自从昨日出走被他抓了个正着,他是吃饭练功处理公务都要拘着她在三步之内,就差没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上茅房了。更变态的是,他要求姜宁学绣花,好跟着琳琅绣她自己的嫁妆,可怜姜宁一双拿了二十年笔二十三年筷子的生性自由洒脱的手,被戳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他拿着本《女诫》,捏着竹根戒尺,端坐在她面前,门口守着两个黑黝黝的带刀大汉,院子里的小校场上蹲着一只圆滚滚的小包子,她在他的书房内寸步难行,苦戚戚地作小娘子状对着那三尺红布绣着四不像的水鸭子。没有人贴心地为她摆上一盘美味糕点,沏一壶热腾腾的绿茶,疲倦时给她捶背捏肩,无聊时同她八卦解闷,只有一个同样苦戚戚的琳琅,对着她不成样子的绣品叹着一口又一口郁气。
“你把汤圆喂得这样胖,他连马步都蹲不了一刻钟了,将来如何练武?真是胡闹!”他面沉如水,手中的竹根轻轻点在桌上,点得姜宁心里一颤一颤。
“我错了,哥哥!我知道我错啦!好哥哥,日头正好过了,不如我去钓一尾肥鲤鱼,与你煮鲜汤;要么我去后院架上取两个甜瓜,与你解解渴;要么把你这条危险的戒尺好好收起来,免得磕着碰着……”
“知道错了?那就加抄《女诫》十遍,不抄完不许睡觉。”
第五十六章 戏法
姜宁坐在席上简直如坐针毡,旁边的姜看似在和同僚交谈,却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刚想拿起那个红艳艳的果子,他便把眉头皱得老深,只不过是因为那果子汁水四溢,容易污了衣袍使人仪容不整罢了。连她挪挪发麻的屁股,他都能一个眼刀杀过来,杀得她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东方湛一早刚来就被姜宁拉着袖子哭诉他哥哥的“恶行”,坐在一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东方澈好容易今天才从半个月才放一天假的“惨无人道”的国子监里被提溜出来,见见和亲公主意思意思,他父皇看他并没有在国子监里调皮捣蛋,许了他三天假期,让他代替出征的哥哥陪伴养母贤妃娘娘,此番龙入大海飞鸟归林当然不胜欣喜。他满面笑容,坐在姜宁身边,要与她推杯换盏,大醉一番,却不防姜这个煞风景的“守门神”管姜宁比他父皇管他还要严,吃个果子还要吹胡子瞪眼的。一向活泼雀跃的四皇子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在那里,宴上的气氛竟然出奇的安静,隐隐透着尴尬。
“娘娘,歆儿冒昧,不知姜统领身边的小姐却是哪一位?不曾厮见过。”宁歆笑着举杯,今日赴宴,她不知道姜宁也会到场,带着白芍来了,白芍本是苍云皇宫中人,是一名自小侍候宁瑶的二等宫女,自然对六公主宁妤的脸熟悉得不得了。她见了姜宁,惊得从宁歆背后弹起来,面无血色,宁歆暗叹不好,笑着赔了罪,不等白芍暗示,先行问了出来。
上首的贤妃娘娘愣了一愣,她其实没有邀请姜宁赴宴,只是这场宴席本来就办得不甚严格,姜带了她来也不算什么,于是她含笑说道:“是我疏忽了,未曾引见,她是长信侯家的幺女姜宁,姜统领正是她的亲哥哥。她性情飞扬,平易近人,公主若闲着无聊可召她进宫解闷,她与战王世子有婚约,与几位皇子都是极好的朋友,这皇宫对她来说,就像自家的后花园,公主可跟着她尽情玩耍。只不过,宁儿啊,你这个‘临安小魔星’可别把温婉可人的公主殿下带歪了。”贤妃娘娘最后笑骂了姜宁几句,姜宁低着头,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临安小魔星”,这是谁给她取的浑名啊,她哪里就像“小魔星”了,明明她也温婉可人呀。
姜替她答应了,转过头来又觉得她应该自己回复,在她千疮百孔的小心肝上又添了几记眼刀。
白芍渐渐平复气息,再看了几眼姜宁,心中有了计较。经了这一吓,本来毫无知觉的她反而察觉到了宁歆的不对她太镇定了,宁歆姐妹几个中,宁妤同她感情最好,当初她死,宁歆不顾一切要去给她收尸,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此刻见了这张酷似宁妤的脸,怎么反倒平静如水呢?
姜宁一见这个瘦瘦小小的公主殿下就无比好奇,再加上宁歆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姜宁便自行决定这个可人的小妹妹今后就由她照应了,于是她朝着宁歆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
宁歆抚额,暗道:这个“小魔星”的笑真的是傻乎乎的,她难道不知道吗?这样一看,她跟阿姐真的很不一样。
东方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宁,看起来她对这个外号还挺满意的是的,这个外号是他哥哥东方珩取的,他哥哥看起来冷淡得很,其实内心活动极其丰富,他的癖好就是给身边的人取外号。比如那个号称相貌天下第一的公子沉音,他就常常暗地里叫他“大尾巴狼”来着。
姜宁看着东方澈濡湿的小鹿眼睛,心里酥麻地痒,极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脑袋,正要抬起手,眼角余光又瞟到了一脸严肃的姜,只得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打了个哈欠。
宴会散了,姜宁乖乖跟着姜回家,东方澈跟着姜宁,贤妃娘娘倒想挽留,他就用那双小鹿眼对着娘娘求了一求,娘娘就捏着帕子两眼含泪嘱咐他早点回宫吃晚饭,大方放行了。白芍催着宁歆,要她跟着姜宁,好同她多接触一下,确认她的身份。
宁歆便求了贤妃娘娘,娘娘见她一脸稚气,想必也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就叫了姜,让他随身护卫。
姜进宫时就带了个姜宁,出宫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串小跟班。他们三个步行,宁歆坐辇车,白芍跟着宁歆的辇车。姜宁一出宫,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宁歆的辇车前,双手一伸:“公主殿下,坐轿子有什么意思,来,我带你去天桥看杂耍!”
宁歆鼻尖一酸,但她努力憋了回去,笑着掀开珠帘,把手放到她手里:“姐姐扶一下我。”
“好嘞!”姜宁爽快答应,对着姜挤眉弄眼,好不得意。还是她的魅力大,头一回见面就收服了一国公主。姜无奈,和东方澈一左一右护着两个手拉手的姑娘,去了西市天桥。
天桥上下向来是杂耍艺人讨生活的地方,姜宁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来这瞎逛,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个老伯擅养鸽子,变戏法一等一的好,你来,这里看得清楚。”
“嗯。”宁歆红着眼睛,跟在姜宁背后。
半人高的台子上坐着一个佝偻的驼背老伯,他瘦骨嶙峋,乱发丛生,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粗砺的声音有一种神秘感。他旁边有一个圆脸单髻小童,一张圆润的笑脸格外讨喜,这两人的特异组合十分引人注意,四周吵吵嚷嚷地围了一堆人。
那老伯从鸽笼里抓出来一只鸽子,粗糙如树枝的手衬得鸽子更加纯白无瑕,只见他手指翻飞间,鸽子变作各种各样的东西,令人目接不暇,姜宁见过多次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宁歆虽然惊奇,但牵着姜宁的手在热闹的人群中看杂耍让她心潮澎湃,她总是习惯性地悄悄看姜宁,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杂耍到了尾声,那童子打了个唿哨,老人手里的鸽子突然飞起来,一缕火苗燃上了它的羽毛,它便轰然悲鸣,化成了一团红色火焰,它越飞火烧得越旺,叫得越凄惨,围观的人见得多的纷纷见好,也有女孩子次次都不忍心看的,捂住了眼睛。宁歆眼神失焦,眼前一片猩红火海,那只红色的火鸟幻化成了一个着红色羽衣的女子,落下了万丈深渊。
她捂着心口蹲下来,潸然泪下。
那只燃烧的鸽子落下来,小童子把手中的红绸一抖,正好遮住了鸽子,火焰霎时就熄了,鸽子落在红绸里,变作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小童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将蔷薇花插在宁歆发髻上,伸出软乎乎还带着涡漩的小手给她擦眼泪。
“姐姐,别哭了。爷爷变的戏法都是假的,我把花花送给你,你别哭啦!”他声音脆生生的,奶里奶气惹人怜爱。
“都是假的吗?都是假的?”宁歆泪眼婆娑,“鸽子还会活过来吗?”
“爷爷只有一只鸽子啊,它只是飞走了,晚上就会回家来吃饭啦!”
姜宁把宁歆拉起来,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你还当真了?看来我真的不该带你来看这个,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全天下最好吃的包子!”
“嗯……”她拖着鼻音,扯着姜宁的袖子,再也不肯放开了。
白芍在人群中悄悄走开了,并没有跟她们去吃那所谓“天下第一好吃”的包子,她来龙渊国是有任务的,当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女皇特地给了她一支暗卫队,在龙渊还有女皇的故人,只要她把怀里的这封书信给他,他就会帮她除掉龙渊三位皇子,立下不世之功,封侯入相。
女皇给的地址是长水巷子最里面一家,她一路问一路找,找到了长水巷子,找到了那个人的手下。
她在门口报了暗号,门房把她放进去,有人把她的眼睛用黑布紧紧蒙上,然后,她在满室浓重的熏香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
“你来临安,要做什么?”
因为蒙着眼,白芍觉得非常不适,但她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表露分毫,因为陛下说过,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陛下说,您会帮我除掉龙渊国三个皇子,这对您也有利,相信我们会合作得非常愉快的。”她俯首微笑。
“合作?无知蝼蚁,有何资格与我谈合作?你的主子还是这么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高高在上,俯视一切。
“陛下有一封信要我交给您。”她摸索着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恭敬地递上去。
男人展开那封信,信上写着:君灭龙渊,嫁娶得宜,倾国相送,天下一统。
第五十七章 度假
姜宁那天并不是想要出走的,沈逸之在龙渊皇宫卖命,朝不保夕的,姜宁还等着给他收尸回残雪小筑,然后自称是他的亲传弟子,继承神医谷,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况且她一手促成的历史改革还在进行中,她还没等出成果,还没看到史书把光辉伟大的她写上,怎么会离开临安呢?她只不过是想去城外的姜家农庄看看她的试验田罢了。这也算到秋天了,再往后就要冷了,不知道按她的要求改造的温室和带卫生间和地暖热水器的房子有没有建好。虽然龙渊在南方,这都快十月了还是很暖和,但是冬天还是有地暖的房子住着比较舒服。况且隔壁的精分青年“夜夜笙歌”,她实在是太渴望睡一个好觉了。
姜对她掺和朝政表示了十分的厌恶,所以才把她关在家里绣花的。天气渐渐变冷,却还是不能阻止东方澈和宁歆日日来访的热情。为了偶尔给沈逸之“探探监”,她还得起得早早的进宫,以至于在宫门口遇到的来上朝的大臣都与她混熟了,她回回揣着的满怀秘制肉干都被大臣们分吃了,虽然大家对她越来越和蔼可亲,但是被“虎口夺食”,她还是不乐意的。沈逸之还每每怨气冲天,因为那些肉干都是她费尽心机藏在怀里要带给他的。东方湛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过姜宁倒是常常能偶遇他:进宫的时候,他会在门内等着,对她说一句两句寒暄话;出宫的时候,是他亲自护送她到家的;平日里她上街闲逛,也总能遇到来去匆匆四处奔忙的东方湛……
她能对这个“工作狂”说什么呢?是早起进宫的一句“早上好”,是晚上回家的一句“麻烦你了,明日见”,还是偶遇时的“今日天气真好啊”,她是这世上一个庸碌无为的闲人,他是天皇贵胄,承载了一个国家的希望,这两种人,怎么会在一起呢?一个不愿跑起来,一个不愿停下来,天生的不配。
宁歆极喜欢同她在一处,每次她不进宫的时候,她就从宫里出来找她,像个小跟班一样。虽然她身边的侍女白芍总喜欢在她府上打听她的事,说些不好听的闲话,但她觉得,宁歆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十分适合做她的大嫂。
因为东方珩在阳宁事情未了,还没有回来,所以现在龙渊和苍云的关系还是挺紧张的。皇帝又有心晾着宁歆,对她不管不问,和亲的事就耽搁了,她的处境也就极为尴尬。好在贤妃娘娘同她的封号一样贤良淑德,对她照顾得很尽心,她还在龙渊结交了新朋友,日子倒也惬意。
姜看在宁歆的面子上,对姜宁的管理倒是松了不少。九月末,农庄上的各种蔬果都丰收了,后山上的枫林渐渐开始染上七彩的颜料,美不胜收,姜宁要带着宁歆宋昀初白芍到庄子上去玩,他也同意了。
宁歆越接近姜宁越觉得疑惑,她同六姐姐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孪生姐妹,但她的性格跟阿姐却是天壤之别。六姐姐像皇宫内院中开得璀璨的大朵蔷薇,明艳到了极致,花下却藏着扎人的刺,一向对外人毫不隐忍,张扬放肆;她却像迢迢原野上的一株不起眼的蒲公英,风吹到哪里,她就牵着小小的伞柄落在哪里,秋天枯萎,春天就满世界蓬勃生长。但白芍却说,她原来消失了两年多,流落民间的时间和阿姐摔落悬崖的时间差不多。她曾经受过极重的伤,是被神医谷的沈逸之救回来的。神医谷在苍云龙渊交界,沧江自此流入龙渊,那么她作为一个龙渊国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走那么远的路,受这么重的伤?白芍虽然受着她的种种恩惠,却把她当仇敌一般看待,时时催着她伺机对姜宁下手。她觉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姜宁有可能是六公主假扮的,她虽然演技高超,却掩饰不了自己的来历。
宁歆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白芍暂时还只是说说,她没有下手的能力,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让姜在灵水城杀了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关于姜宁的消息传回去。按照大姐的性格,如果她知道了姜宁的存在,一定会不顾一切派遣刺客过来刺杀她的。这次在庄子上,她一定要设下死局杀了白芍。
阿姐,不管是不是你,我都要保护你!
宁歆近来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她的生母纯英郡主身份卑微,自己又怯弱无能,不得先皇喜欢,甚至连公主的封号都没有。父母接连去世后,她先是寄住在三姐宁瑶父亲的宫里。本来皇室孩子稀缺,身为旁系的四姐五姐接连被送进宫封为公主,以图为皇室带来福气,避免女皇后继无人。只有她,在快一岁的时候才有人想起她来,上请女皇为她测试天资。虽然她因为天生资质不错被封为七公主,但她孤身一人,没有靠山,人人都可以欺负她,所以她在皇宫里的处境很不好,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
那时候,她喜欢躲在自己宫殿里的一棵梧桐树上,远离人群,有绿叶掩护着,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安全。有一天,她躲在树上睡着了,没有人知道她不见了,因为这一天宫里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小弟弟宁的洗三礼,所以她就在树上睡到了天黑。从小,她最害怕的就是漆黑的宫殿,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盏灯,只有一个小小的她,蜷缩在墙角,默默地哭泣。她很害怕,紧紧抱着树干不敢下去,也不敢呼喊,因为嬷嬷们看见她这一身脏乱的样子,会狠狠地骂她,不让她吃饭。她也很怕饿,三岁的她,怕的东西太多太多,喜欢的东西,很少很少。
她在树上呜呜咽咽哭到了月上中天,树下来了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她耳朵灵敏,一下就听到了她的哭声,那时候她深受女皇宠爱,是宫里的“小魔王”。于是她笑嘻嘻地坐在了树下,脆生生地说:“爱哭鬼在哪里呢?怎么不出来跟姐姐玩啊?唉呀,树上有蛇,有虫子,还有吃人的妖怪,小妹妹不会被妖怪吃了吧?嘻嘻嘻……”
她更怕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六姐姐说的东西都好可怕,树上真的有这些东西吗?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糖葫芦,那上面裹着的糖浆闪闪发光,诱人极了。她吞了一大口口水,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树下的小姑娘笑得更欢快了,她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糖葫芦上舔了舔。宁歆忍不住想,她什么时候也能跟着母皇出宫去,尝一尝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糖葫芦呢?她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很伤心地呜咽了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来看树下的时候,红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她从来就不耐烦搭理她,她喜欢的东西有成群的人捧到她面前,她的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围着一大群人,她会唱歌,会跳舞,会讲好听的话哄母皇开心,宫里的所有人都喜欢她,亲昵地叫她“小魔王”。她呢,只是一个没人关注没人喜爱的小可怜,想到这儿,她决定鼓起勇气下去,不想让“小魔王”看不起。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打算跳下去。突然树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睁开眼,那个“小魔王”呼哧呼哧地拖着一个很厚的坐垫,铺在了树下,仰着头没好气地问她:“爱哭鬼,你到底要在树上呆到什么时候啊?”
小宁歆哭着说:“我害怕。”
“怕什么怕,大不了摔死,快下来!”
“我不想摔死……”
“那你就等着毛毛虫把你吃光吧,哼!”
“毛毛虫会吃人吗?”
“肯定会,别嗦了,快下来!”
“那,那好吧……”她抹着眼泪,从树上一跃而下。棉垫软软的,她一点都不疼,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一串糖葫芦在她的眼前晃晃悠悠。
“吃吧,爱哭鬼。”
“六姐姐,我……你不吃吗?”
“不吃,我都吃腻了,你不吃的话我就扔了啊!”
她急忙接过来,把糖葫芦塞到了嘴里,糖葫芦真甜啊,真是天下第一好吃的东西。
“小魔王”坐在了宁歆身边,看她狼吞虎咽,皱了皱眉,“吃得这么快干嘛,又没人和你抢,跟个小乞丐似的。”
“嘿嘿……六姐最好啦!”她憨厚地笑,两颗门牙早就不见了,看起来特别可笑。
“别叫我六姐以后叫我阿姐吧,这样你就只有我一个姐姐了!”她总是那么霸道。
“是!阿姐!”她从善如流,“阿姐,你怎么来了?”
“我父亲死了,我难过。”
小宁歆停住了,呆呆地看向那个人人宠爱,无忧无虑的“小魔王”,她脸上一点都看不出难过,因为她总是笑,好像不会难过。
第五十八章 遇袭
庄上的房子都按照姜宁的意思重修了,她把宁歆和宋昀初带过去泡温泉,算是度假。两个小姑娘新奇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姜宁颇为自豪。尤其是两个人在温室里看到大朵大朵的牡丹竟然和蔷薇一起竞芳吐艳时,深感姜宁精通奇门异数,是不世出的天才。
屋子里铺了地暖,白芍眼光闪动,有了主意。宁歆时刻关注着她,想着怎么合情合理地除了她。
晚上吃了庄子上的新鲜蔬菜,三个人身心舒畅,在温泉里泡着聊天。宁歆突然问姜宁:“如果有一个人想要伤害你,你会怎么做?”
“想?那不是还没有嘛。要知道,你旁边的宋昀初小姑娘,当时拿着鞭子想也不想就抽我的脸喔。”
“那个……那个……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那你不怕吗?”
“怕啊,万一人家成功了,我非死即残,找谁说理去?当然是尽量避开,或者化解矛盾啊。”
“那要是她一定要你死呢?”
“啊?”虽然姜宁觉得她问得很奇怪,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会找姜或者东方湛帮忙保护我,她虽然有犯罪的想法,可是并没有实施,仇怨无法消除的话,就只好躲着了。”
“不会想要以牙还牙,先下手为强吗?”她接着追问。
“怎么会呢?那可就是犯法了啊。”姜宁心中从来没有伤害别人的念头,从前是法制社会的乖乖女,现在受到很多人的保护,虽然看到这世界人命如同草芥,还是不愿意同流合污。
宁歆默然,她终归跟阿姐不一样,阿姐听到她这样问,肯定眼也不眨地回答:“杀了她。”她想了想,决定更加严密地看着白芍,放弃了毒杀她的想法。害人的念头一除,她心头的大石仿佛落了下来,轻快地同姜宁两人聊起天来。
夜深了,庄子上的所有人都睡熟了,白芍站在正房门口,身后跟着一队黑衣人,她举着火把,扔向了三个女孩子睡的房间,她决心让这个不辨真假的六公主以同样的方式再死一次。
火光很快吞噬了整间房子,庄里的下人听到动静纷纷起来了,她身边的那些黑衣人悉数出动,一时间,全世界都是呼天抢地的哀嚎声,白芍站在火场前,笑得狰狞。
宋昀初是第一个醒的,她常年习武,五感灵敏,虽然晚上泡了温泉之后四肢疲软,睡得很熟,但还是第一个觉察到了不对。她看到房子着火了,赶紧把身边的另外两个人拍醒。
姜宁揉着惺忪的睡眼,宁歆吓得大叫,三个人爬起来胡乱地披了衣服。姜宁用茶壶里的凉茶打湿了手帕,一人一个捂住鼻子朝着门口跑去。谁知大门不知道被什么人锁得严严实实,她们去推窗,窗子也被人钉死了。姜宁当机立断,用榻上的小桌子狠狠地砸门,另外两个女孩子也跟着用房间里的东西一起砸。
火势越来越大,姜宁感到整张脸都被烧得灼痛,她都闻到自己头发的烧焦味了。整间房子里都铺了地暖,就是房子底部用空心砖铺了,在外面四周烧炭火,房间里冬天会温暖如春。幸好这时天气还不太冷,没有烧火,如果烧了,火势会更大。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姜宁看了看两个颤抖着求生的姑娘,咬着牙用身体朝着窗子撞去,所幸这窗子是木制的,不是铝合金做的,不然她撞都撞不开。
她的脑袋已经被熏得昏昏沉沉了,这一撞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窗子开了,她拉着两个妹妹跳了出去,谁知一出门就闻到满了院的血腥味。那些黑衣人没料到她们三个弱女子也能逃出来,提着沾满鲜血的剑将她们团团围住了。
宁歆看到白芍领着黑衣人大肆杀戮,肠子都悔青了,她用被熏得嘶哑的声音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懦弱,是我迟疑,我早该杀了她!”
姜宁已经明白过来她在温泉里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突然怂得不行,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没有鼓励宁歆早日铲除隐患。
宋昀初从旁边捡了一块碎木头握在手里,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人心险恶,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你与姜姐姐不过是好心,我们三个今日同生共死,也算是全了姐妹情谊,我不悔,也不恨。”
“对!你们今天在京城附近杀害公主,龙渊苍云两国都不会放过你们,我相信,你们活不过明日,不如早日弃暗投明,公主还能饶你们一命!”姜宁义正言辞,虽然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是废话,但总比什么都不说有气势。
白芍哈哈大笑,说道:“我若没有脱身之计,就不会在今日动手。六公主,七公主,你们身份高贵,却愚蠢至极!”
“白芍!你明明知道姜宁姐姐不是六公主,为何铤而走险?”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就不能放过。七公主,从你走出宫的那一刻,你就是一个死人了,苍云缺一个讨伐龙渊的理由,你的死不就是现成的吗?可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是可笑!来人,给我杀了她们!”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宋昀初拿着木棍拼死抵抗,可怜姜宁和宁歆两个人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跟着她尽量躲闪。两方缠斗了一会儿,一柄冷剑从姜宁背后袭来,宁歆先看到,她下意识地上去为姜宁阻挡。剑尖入体,鲜血喷涌而出。宋昀初的木棍被人劈碎,她的肩头也受了重重的一剑。姜宁见两人接连倒下,自己也支持不住了,原来她背后正插着一半剑尖,是混乱中一个黑衣人朝她刺了一剑,她为另外两人挡剑时,许是剑的质量不太好,一插进她的后背就折断了,所以另外两个人都以为她躲过去了。她因为痛觉被沈逸之封住了,虽然受了一剑,却没有什么感觉,但失去的血液太多,她的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了。
正当三个人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另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以狂风暴雨之势将白芍的手下屠杀殆尽。白芍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中。
姜宁醒来,已经是第三天夜晚。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房间里的各种摆设都十分典雅大方,所以她以为是自己的朋友们及时赶到救了她。
她一醒,在房间里发出动静,外面立刻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来人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她戴着面纱,端着一碗药汤,姜宁觉得她的眼睛十分熟悉。
姜宁乖乖地喝下了一碗药,不敢言语,那个女子的气势很强,姜宁看她手心有长期握剑的茧子,料想她是江湖人士,那么救了她的应该不是东方等人。
“你居然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你何时变得这么懦弱无能了?”女子讥笑道。
“啊?”姜宁莫名其妙,这又是把她认成谁了啊?她再看了看女子的眼睛,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她第一次到姜家的那场宴会上,有个蒙面女子一闪而过。她记得,那个女人眼里泪光闪烁,正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我见过你,几个月前的那个宴会上,你曾经在姜家出现过,你到底是谁?”
“哦?不认识我了?小兔崽子,跪下!”她声音严厉,像是认真的。
“我……我们认识吗?刚见面就叫我下跪,这样不好吧?”姜宁硬着头皮插科打诨。
“虽然你是公主,但当年你求我收你为徒时,亲口发誓,此生奉我为师,如同父母。你家仇国恨未报,我原以为你藏身龙渊是为了积蓄力量,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没用,枉费你母皇的一片苦心,也辜负了我们所有人!”她厉声呵斥,吓得姜宁跟鹌鹑似的。
“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姜宁,不是什么公主。”
“你,月主宁妤,姜宁是你,宁妤也是你,我是你的师傅商尘墟,你还想不起来吗?!”她揭下面纱,脸上布满了红色的陈年伤痕,十分骇人。
第五十九章 身份
姜宁从前只觉得长信侯幺女的身份很麻烦,谁知道现在有个人告诉她她身份不止如此,她还是一个被夺了位的“太子”……从前姜宁不想当“姜宁”,现在她也不想当“宁妤”,穿越非她所愿,夺人身体也非她主动所为,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灰飞烟灭,没有给她留下半点记忆,半点关于这些人的情感,却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可能留下了一些舞蹈的本能吧,可这些东西她原来是不懂的,现在也未必懂。
商尘墟拿着鞭子站在她床前训了她一夜。姜宁也终于弄清了她那些关于“姜宁”的疑问五年前,十三岁的少女宁妤游历至龙渊,恰巧遇到了生育难产的侯爷夫人,她的女儿姜宁被山匪逼迫,自杀身亡,尸骨无存。姜夫人求宁妤为姜宁报仇,许她一个愿望。宁妤剿灭了山匪,姜夫人难产血崩,临死前请她到产房相见,宁妤揭下面具,姜夫人一见之下,泪流满面,原来,宁妤同她死去的女儿姜宁长得一模一样,因此她收宁妤为义女,又因为宁妤自称无父无母,她哀求最后赶来的长信侯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姜宁带回家教养,宁妤正好想要藏身龙渊探取情报,就答应了。
宁妤以姜宁的身份在龙渊生活了三年,布置好了她的情报网络,商尘墟为了协助她,从苍云来到龙渊,统领这些谍者。三年后,因为宁歆已满十五岁,宁妤要回国参选月主,但她一去不回,商尘墟守着她的心血,在龙渊潜藏,伺机挑起两国战争,决心为她报仇。
姜宁虽然无奈,不想承认自己是宁妤。但商尘墟是宁妤的师父,对她一片忠心,还救了她们三个,少不得要同她周旋周旋,安慰一下三年来她寂寞痛苦的心。说起来她竟然没把宁歆和宋昀初都带回来,只找了人去官府报信。现在三个人独独少了她,也不知道她回去要怎么解释……
商尘墟对此做法的解释是:她根本不用再回去做“姜宁”了,既然她愿意承认自己是宁妤了,那就攻回凤宁,夺回王位。
姜宁知道了,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天天扒着门框等东方湛或者姜来救她。商尘墟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得吐血,鞭子在她面前抖了又抖。等到她问姜宁凤凰步摇和凤凰令去哪了而姜宁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她真的被姜宁气晕过去了。
凤凰步摇是登基信物,宁瑶因为登基时没有它而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她借助神秘势力清除了反对她的人,浴血上位,至今仍不得民心;凤凰令是域煞首领信物,拥有它,就能无条件驱使顶尖杀手团伙域煞。这两件东西,一件是她母亲留下的,一件是她父亲留下的,意义重大,她全都弄丢了,难怪商尘墟气得要杀了她。
这是姜宁的错吗?她根本没见过这两样东西好吗?沈逸之正人君子,更不会拿她的东西。她觉得说不定东西早被火烧没了,或者掉进沧江里了,再也找不到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商尘墟明显是一个倔脾气的人,她已经决定了不让姜宁回去,那姜宁就不可能跑得了。即使没有凤凰令和凤凰步摇,国内支持宁妤的人还是有很多的,所以她决定带着姜宁先回国,组织军队造反。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扮作贩丝绸的商队,挟持着姜宁一路向北,往苍云去了。
遇袭后第二天,侯府里刚刚醒来的宁歆和宋昀初震惊极了,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救了她们的黑衣人单独带走了姜宁。姜脸色铁青,点了府内亲兵就要去找人,宫里却来人追查此事,他同他们周旋了一整个下午,送走了宋昀初和宁歆。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城门已关,他的亲兵不能出城。他只好摩挲着一个陈旧的荷包,坐在小花厅里发了大半夜的呆。
当年,妹妹遇难后性情大变,以前同他亲密无间,那之后却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了。他以为,小妹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害怕接触成年男性,或者是她也长大了,知道了男女有别的分寸,所以才整日躲在浮云阁里跳舞,不肯出门交际。他心痛极了,小妹失去了母亲的庇佑,没人安慰她,她要是伤心,要是怕黑,谁来保护她呢?于是他常常坐在浮云阁同他院子中间的墙头上,看着妹妹跳舞跳到满头大汗,看着她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看着她熄灯睡觉,然后才回去。
他渐渐地发现,这个人不是他的妹妹。即使他神经再怎么粗犷,他也能分辨得出来,这个表面低调,内里却性情张扬,行事甚至有些毒辣的女孩子,不是他那个柔柔弱弱、喜欢读书、喜欢绣花的小妹妹。但这个女孩对他的弟弟是真心的好,她极喜欢在无人的时候逗他,有时还会把他惹得大哭,等他哭哑了又拿着好吃的哄他。虽然有点调皮,但照顾他极为细心,教育他也从不含糊。汤圆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他不再追究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了。
再后来,妹妹失踪了,父亲却毫不奇怪,也不伤心;两年后妹妹回来了,他也无动于衷,除了演了那场戏,几乎不怎么和她接触。这一次,他的妹妹像是又换了一个人,有时候满腹经纶,有时候又像江湖草莽,她也是性情飞扬的,但她很善良,比他最初那个妹妹还要善良。她会对帮她端茶倒水的侍女说“谢谢”,会关心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会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哄汤圆;她有时又像个小骗子,狡猾得很,最喜欢拉着别人衣角耍无赖;她同皇子们关系好得像兄弟,也同罪臣之子交往甚密……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又好像什么都怕。
所以,如果有人问他,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啊?
他会回答:三个。
第二天天一亮,姜就点了府兵到庄子上查看情况。庄子已经完全被烧毁,下人们也被屠杀殆尽,正院里躺着白芍和一群黑衣人,身上没有半点能查出来历的东西。姜悔恨不已,当时因为一念之差放过了白芍,此时却让她狠狠捅了一刀。京兆尹府的人守在门口,一脸苦相,辖内发生了这样的大案,和亲公主重伤,侯府千金失踪,若处理不好,他们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姜听了他们的汇报,又找了几个住在附近的佃户仔细询问了,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略一思考,让人把养在附近庄子上的那几条猎犬带了上来。
他曾听人说过,优秀的猎犬只要闻一下失踪之人的衣物,就能循着气味找到他。他把从家里带来的姜宁常穿的衣服给那几只狗一一闻过,丢给它们几块肉,那些猎犬就狂吠起来,松开绳索,它们就蹿了出去。
他领着大队手下,轻装简骑,跟在那群猎犬身后,先是找到了商尘墟等人暂时落脚,诊治姜宁的一间民宅,众人一喜,谁知那群猎犬转头又奔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留下几个人查探这民宅的主人来历,再次上路。一行人先后找到了几个宅子,但那些狗都是略作停留就又跑了,说明绑架姜宁的人十分警惕,在不断地转移。姜带着人几乎转遍了城外几个大的村落农庄,日落之时,那些猎犬在最后一家不停打转,不肯离去。强行破门而入之后,他们找到的只是姜宁换下来的沾着血的衣物。因为据宋昀初说,姜宁并没有被白芍带来的黑衣人伤到,所以姜见到血衣惊骇不已,错误地认为挟持姜宁之人是穷凶极恶之徒,已经对她施了刑。但线索到这里就已经断了,因为姜宁沐浴过还更换了衣物,猎犬再也闻不到她的气味了。
东方湛和沈逸之是第三天才得知姜宁遭到绑架有性命之忧的消息的,叶沉音之前派出去跟踪姜宁顺便保护她的人在白芍的袭击中受了重伤,但他逃出去了。他负伤回城,第一时间向叶沉音上报了消息,所以他比所有人都要早知道姜宁遇险的事。因为他的手下并不知道商尘墟等人是什么人,事后追击时也被他们甩掉了,他也不知道姜宁被绑到了何处。叶沉音召集了少量人马,第二天天明时分就追了出去,通过他自己的情报网络,一路寻找姜宁,由于信息误差,他落后商尘墟许多。七天后,姜宁已经跟着商尘墟连夜奔波,到了龙渊到苍云的必经之地,汾城。
第六十章 奇梦
姜宁趴在马车上,哼哼唧唧了一路,不是喊疼就是要上厕所,耽误了不少时间。商尘墟冷眼看着她作,一双眼睛好像能透视一样,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真的有事,什么时候又是在耍人。
“师父啊,你再这样赶路,徒儿的命就要交代在半路上了!”
“与其耍嘴皮子骗我,还不如想想怎么夺回皇位。你也就只有骗自己人的本事,那不过是因为我们关心你,你要是能让你的敌人不战而降,那才是真本事。”商尘墟冷眼觑着她,显然还在生气。
“师父,虽然我一路上骗了你好多次,但这次我的背真的很痒,很难受。”姜宁眼前一片绚烂的彩光。她小时候摔伤了,因为怕疼怕吃药,就想象着自己要是不怕疼就好了,后来才知道,“疼”其实是身体保护你的一种预警机制,如果一个人不怕疼,那他会因为不能及时觉察到身体的不适而死得更快。这次受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然能渐渐地感受到疼痛了,伤口痒得受不了。
商尘墟本以为她又在撒谎,但看她的脸竟然烧得通红,眼神恍惚,满头大汗,显然是实在受不了了。前面就是汾城,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多做停留,但看她的模样,她们还是得耽搁几天。
进了城,找到她们在汾城的眼线,请了大夫来看,姜宁的背竟然已经开始大规模溃烂了,明明昨天给她上药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大夫说她的伤口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叫“留华”,它本身没有毒性,是龙渊国红色染料中最常见的一种。但如果沾到了伤口上,又敷用了伤药,前七天不会有任何异样,只不过有点痒,但伤口痒本来就是正常的,所以不会有人警觉。第七天,病人的伤口就会开始溃烂,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病人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大夫治好过,也不知道怎么治,所以龙渊国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病人不能穿红色的衣物。商尘墟这才记起来,当时她替姜宁拔剑尖的时候,曾一时匆忙,把自己的衣角撕下来按住了她喷血的伤口,那一天,她穿的正是红色衣服。她一时如遭雷劈,怔在当地,难道,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公主,会因为她的一时疏失白白丢了性命吗?
姜宁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商尘墟派了人四处寻医问药,却没有半点头绪。晚上,商尘墟坐在姜宁床前照顾她,姜宁突然哼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水……水……”
商尘墟急忙把水端到她嘴边,刚沾湿了她的嘴唇,她的喉咙里却发出“嗬”的一声尖啸,四肢僵直,全身颤抖不停,像发了癫痫一样口吐白沫。商尘墟把她紧紧抱住,按住她不让她碰到自己的伤口,一向要强的江湖儿女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过了半个时辰,姜宁的痉挛终于停下来,商尘墟松了一口气,帮她擦干了头上的汗水,正准备帮她再换一身衣服,却发现她后背的溃烂部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半柱香后,她的后背光洁如初,背上出现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商尘墟揉了揉眼睛正要仔细去看,那只凤凰的眼睛好似眨了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等她再看时,姜宁后背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依然是一副溃烂的模样。
在这个过程中,姜宁的灵魂受到了如火灼般的痛苦。她模模糊糊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走进了一道威严肃穆的大门不,那不是她,那个人穿着一身红衣,长发及腰,编了许多细小的辫子,发尾有两个小小的银铃。女子的红衣上是大片的鲜红的曼珠沙华,用金丝银线勾勒,泛着冰冷的光。姜宁暗想,那应该是宁妤吧?于是她的灵魂跟着宁妤,也走进了那扇大门。
令姜宁意外的是,门后依然是一片空白,在很远的地方,又有一扇同样的大门,宁妤一身红衣在前面不停地走,姜宁就在后面不停地追,渐渐地,她在幻境里的意识也模糊了,所有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宁妤仍在不停地走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红蚁,她终于走到门前,推开了大门。大门后面还是同样的情况,她一直走一直开门,姜宁不知道她到底开了多少扇门。
最后,她回头了,姜宁的意识瞬间被拉近,两个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宁妤,对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梨涡宛然,姜宁瞪大了眼睛,灵魂瞬间变轻,升腾而起,狂风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她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再有意识时,灵魂中见到的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第二天,姜宁竟然神奇地清醒了过来,尽管她在梦中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但她的身体好像因为这个奇怪的梦稍微好了一点。虽然她的后背依然在溃烂,但她已经有了吃饭喝水的力气。大夫重新看过了她的伤口,对她的状态大吃一惊,心里暗忖是商尘墟等人神通广大,有别的医治方法或者神丹妙药。他认为姜宁的伤口还能再撑几天,但她体内的毒素并没有清除,还是需要找到更高明的大夫为她诊治。
从龙渊到苍云,是向北,天气渐渐变冷,所幸阳光仍在。商尘墟依姜宁的意思,把她放在院子里晒太阳。经过昨晚的惊吓,她已经不再埋怨姜宁,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来。姜宁不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尽量满足,倒让姜宁觉得不好意思了。
叶沉音带着人已经追到了汾城,商尘墟带着姜宁这个病患,赶路速度本来就慢,而他带的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纵使情报上有差错,他们在路上还要到处搜查,这时候也应该追到了。由于姜宁伤势加重,濒死垂危,商尘墟便叫手下的人散于城中,以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本来叶沉音是追着商尘墟其中一个手下的踪迹过来的,结果所有人的踪影都在汾城突然消失,使他的追踪断了方向,所以他觉得姜宁等人并没有出城,而是在城中某一处躲藏起来了。于是他下令大力搜查,搜查的动静也惊动了商尘墟,她本想火速转移,但考虑到姜宁,还是放弃了,只叫手下的人更加注意收敛踪迹。
远在临安无法脱身的东方湛和沈逸之心急如焚,无奈不能抛下国政和病重的老皇帝,只能尽量帮助姜寻找姜宁。东方澈死活要跟着姜帮忙找人,跟着他出了临安城。荀墨则动用了姜宁交代他建立的情报机构,但因为他们的力量有限,不像商尘墟背景强大,经营时间长,再则荀墨腿脚不便,不能亲自追查,他们得到了信息之后都得送回临安给荀墨,由荀墨破解并做出判断,再交给人暗中传递给姜,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而叶沉音,从来都狂妄自大,不屑与他们来往,就算知道姜宁的下落,他也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但他就这样,错过了姜宁沿路留下的消息,就算同在汾城之内,也找不到姜宁。
姜宁自从来了古代,受到的威胁不少,她为了自己的安全,先后谋划,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虽然弱小,却也有弱小的好处。他们深入市井,最擅长打探消息,所以她落在商尘墟手里的时候,用了自己的特殊方法,企图联系自己的人。她沿途用特殊的方式留下的暗号,只有她手下的人知道。可叶沉音一路追过来,暗号是看到了,他们却解不出来,两路人马意外地错开了,暗号你一点我一点,或是被完全忽略,两方得到的信息都不完整。姜宁每天盼着有人来救她,希望却一天一天地冷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母亲
第二天晚上,姜宁又开始全身颤抖痉挛,所有症状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背上的皮肤恢复的时候,开始渗出米粒大小的血滴,沿着那只凤凰的纹路蜿蜒,连成了一片。
姜宁又进入了那个幻境。这一次的幻境跟昨天大不相同,从一片空白变得充实了起来,虽然白雾弥漫,但可以看得出这是一间十分华丽的宫殿,宁妤仍旧是那一袭红衣,她坐在樱花树下的秋千上,双脚点地,悠闲地荡着秋千。
姜宁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宁妤又对她露出了那种笑,姜宁以为自己又要结束梦境了,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却什么都没发生,只听见她“咯咯”地笑了。
她说:“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你这么蠢啊?真不甘心输给了你。”
姜宁睁开眼,问她:“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我来到这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力,哼,这不过是命运的安排罢了。”她一脸不屑。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姜宁,不肯承担起你的责任吗?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谁”
“谁”字刚落,所有场景都开始变幻,姜宁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姜宁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胎穿了,她好像还是一个婴儿,在母亲的**里蜷缩着。但她的意识无比清晰,她记得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在母亲羊水里的日子单调乏味,刚开始,她只能感受到温暖和轻轻的触摸,后来,她渐渐地能够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常常是一对青年父母的私语呢喃,间或有侍女的问安和别的小孩子嘈杂的吵闹声,再后来,她甚至能辨认出有大臣在朝堂上辩论的声音,她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变成了宁妤,还在娘胎里的宁妤,这就是宁妤所说的“告诉你你是谁”?
大概七个月的时候,宁妤的母亲宁央锦和她的父亲一个叫“天齐”的男人,为她取好了名字,男孩叫“宁璀”,女孩叫“宁妤”。为了显示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如果她是一个女孩,她一出生就会得到一个“昌城公主”的称号,封地在凤宁不远处最大最富庶的昌城,她会成为凤宁乃至苍云最耀眼的明珠。如果他是一个男孩,他将来会得到天底下最好的教育,有终生居住在皇宫和自主选择妻子的资格,封地在人口最多的平城,为“平城王”,甚至还有建立万人规模的护卫队的资格,受到最隆重的宠爱。这些东西,从周围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和大臣们的强烈反对来看,都是很出格的。
姜宁的每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度过了二十四小时的,她能感知外界变化,能感受到父母浓烈的爱意,这些对于很小就成了孤儿寄居在姑姑姑父家的她来说,是新奇而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她相信,她的父母,当年也是那么期待着她的到来,也会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细心呵护。所以她不再抗拒,自私且心安理得地占领了属于“宁妤”的爱。
八个月时,她基本认齐了她母亲周围所有的人。因为在宁央锦的肚子里,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她可以感受到宁央锦的悲欢喜乐,有的时候,会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钻进她的脑子里。
她的母亲,是苍云国第五十八代女皇,十八即位,之后以一年一个的速度生起了孩子。她不喜欢宫里浓重的熏香,女官们脸上厚重的脂粉,讨厌宫里那些人的虚假面目,也讨厌四面城墙围起来的宛如生殖机器般的人生。所以,她在生下第三个孩子宁瑶,终于为苍云留下了一个继承人后,觉得义务已尽,就逃了出去。国师们遍寻女王不得,但不敢声张,只对外宣布女皇病重闭关,由她们代理国政。大臣们都认为三公主年幼易夭,未免将来皇族后继无人,经过一番商讨,效仿前人,把旁系的两位公主宁漪宁菁接进宫养育。
宁央锦浪迹江湖,遍览四国。然后,她就和天齐相遇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的人,一旦遇上了,就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那时候,她流落街头,风餐露宿,晚上有时候甚至需要躺在树上睡觉,因为她没钱住宿,吃的是自己打猎打来的,喝的就是河水泉水,过的基本是野人的生活,但是她很快活,因为她是自由的。有时候她也会到城镇里去,在市集上找一些文雅易做的活儿,比如替人抄书写信,晚上睡在寺院或者尼姑庵里。可能因为容貌出色,受到的关注和帮助很多,惹来的麻烦也不少。她幼时跟从皇室的师傅学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把自己的皮肤变得黝黑,看起来像是坑坑洼洼的被火烧过一样。于是她平时用这副可怖的面孔行走江湖,需要用钱的时候才会把易容药停了,用自己本来面目去挣点钱充做盘缠。
少女时代的她,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她的母亲并不是上一代女皇,而是一位公主,封号亦是“平城公主”。因为是女主主政,苍云国皇室繁育要相对艰难一些,所以每位长公主的女儿都会被封为公主,而亲王的女儿则略逊一筹,都是郡主,不具有继承资格。她的母亲,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公主,十五岁就去到离荒国,同一位瞎眼亲王禾城王和亲,这位皇子是皇后亲生,本来应该是太子,因为小时候被刺客刺杀而瞎了眼。虽然残疾,但他还是极受皇帝宠爱,皇帝给他极大的封地,亲自为他求了一位苍云皇室嫡女做王妃,以期这位来自女权国的公主能够为他撑起一片天。平城公主在离荒皇室周旋,维系两国和平达十年之久。平城公主和禾城王也极为相爱,一夫一妻,从无嫌隙。可能是因为暗中的敌人太多,平城公主受到了无数次的袭击,一直到了二十五岁都没能生下孩子。可这时,禾城王却在公主的一次外出时,受到一位声音极像公主的女子诱惑,死在了床上。因为公主回来的时候女子已经被乱箭射死了,所以平城公主不知道这个女子模仿了她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因为她的姐妹们都是三夫四侍,只有她从一而终,对待禾城王真诚无邪,为他遮风挡雨十年之久,他竟然还是不满足。于是她改变主意,招纳夫侍,闹得满城风雨。离荒皇帝和皇后都觉得对不起她,因此默许了,甚至恢复了她的公主称号,加赐“真懿”二字。尽管真懿公主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国中之人都因为害怕皇帝而不敢应诏。谁知这时刚刚年满二十的禾城王亲弟弟,未来的太子殿下,走进了她的公主府。这就是宁妤的祖父离荒柘城王,后来的成武帝。
柘城王喜欢真懿公主是真的,当年公主和亲之时他才只有十岁,一见公主惊为天人,念念不忘,但她是他的嫂子,两人名分已定。公主虽然惊讶于他的表白,但还是答应了他。两人在公主府中度过了“新婚”的十日,公主也渐渐被他的真心打动,决定改嫁给他。本来一切都十分美好,一封飞鸽传书却打破了所有的幻想。公主知道了禾城王的真正死因,知道了他到死都是深爱着她从未改变的。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觉得自己才是背叛者,于是她只身回国,自荐成巫。在苍云国,皇巫的地位非常崇高,她们举行的神秘仪式,是选择月主的唯一方式。要想成为皇族巫师,首先得是皇族中人,比如公主郡主。成为皇巫也要进行极为严苛的考核,血统纯正、才能出众、德望甚高者才有资格。平城公主当然是符合所有条件的,但她成为皇巫也是通过了魔鬼考核的。但是,就在考核中,老皇巫查出来她腹中有一个胎儿,已经两个月了,这个孩子,显然是那十天同柘城王在一起时怀上的。后来公主才知道,禾城王当时受到的刺杀对他的生育能力也有影响,所以她才十年之久未能生育,所以离荒皇帝皇后才容许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来遮盖真相。平城公主喜欢孩子,心心念念期盼已久,虽然孩子不是禾城王的,但也是她的骨血,她当然视这个孩子为珍宝,但她此时已经选上皇巫,按理说要远离子女夫侍,搬到西山行宫居住,但由于她的情况特殊,皇巫们法外容情,默许了孩子在西山行宫出生并长大。
孩子一出生,就受到了平城公主和皇巫们的极度宠爱,因为西山行宫修行生活寂寥难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如同死水般的生活突然荡起了涟漪。平城公主本不欲公开孩子的身份,想让她度过普通的一生,可她越长越大,小时候还可以藏起来,长大了,她自己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在行宫里拘束,就经常偷偷溜出去。所以,这个孩子的存在终于被皇族发现了。这时,宁央锦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