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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上行舟     壶中春txt下载     壶中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乡亲

    墨语弯腰哈哈大笑,指着欧阳青峰说道:“就是这样,明明比我们还大,偏生故意油嘴滑舌的跟我们姐姐长、姐姐短的混叫着,可见你心眼活泛着呢,叫我们敢相信你?”

    欧阳青峰一听墨语原是为着这个理由不待见他,也委屈的很,辩说道:“你们是仙女儿身边服侍的人,我自然爱屋及乌的敬着,叫声‘姐姐’也算不得唐突,至于她么”欧阳指着云仙叹道:“你看这里跟着她的人除了老嬷嬷们,这屋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比她年长,她年纪最小,却偏偏行事最老道,像个大姐姐,我不由自主便叫姐姐了,难不成你们让我叫她妹妹不成,我叫不出口呀。”

    云仙平日里最怕这两个话痨碰在一起,若每每遇到一起,不知道要生多少故事出来,这会儿眼看着又要掐上了,她忙将墨语打发了出去,又叫欧阳闭嘴,耳边才得以清静。

    见云仙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坐在门边做针线的静云和静水抿嘴直笑,她们这两日忙着替云仙缝制越冬衣裳,姑娘且还嫌弃她俩量身度体的烦人呢,这会子见墨语和欧阳也吃了挂落,两个人很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起来。

    接着先前的话题,欧阳正色建议道:“若是你真个能在冬天种出花来了,还不如种些菜来卖呢,前朝又不是没人弄过,只是不得其法,你要做成了,不是钱挣得更多了么?”

    云仙笑着摇头叹道:“话说的固然容易,可具体怎么做,我还要想想,这里也没有温泉,不可能就着地温种菜的。”

    欧阳却没有云仙那么多烦恼,在他看来,这位人生的好看不说,脑瓜子更是一等一的好,办法早晚有的。他喝了两口茶,扔了一个果子进嘴里,嚼完了,想起了一事,便说道:“哎,不拘你置多大地方做花房,千万可给我留一小块,我要种些药材。”

    云仙点点头,这个好说,他不提自己还没想起这茬来,这个很有必要。

    见云仙又陷入了沉思中,一会儿写写画画一会儿又涂涂抹抹,欧阳很有眼色的退了出来,跑到灶上,查看给云仙开的药膳可做了没有,他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给云仙调理身体,各种口味的食物变着法子叫人弄了给云仙吃,可惜无论酸甜苦辣,小仙女回回都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叫他这个始作俑者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韩妈妈也往灶上来,远远看见欧阳青峰也在,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她忙张口热情的招呼,欧阳闻声抬头看去,见是老妈妈韩氏叫他,他一溜烟的遁了。这老太太,见天的问自己如何给她家姑娘补身子,态度之诚,搞得欧阳都不敢多说了,谁叫他嘴欠,先前故意说了大话,如今将云仙当成药人一般试验,顿顿补品!他怀疑云仙老早知道自己的一点小动作,若惹急了那丫头,指不定她什么时候便用聪明的脑袋对付自己了。

    韩妈妈见人跑了,嘟囔着进了灶房,自有婆子们上来奉承巴结,她给人围着一打岔,便忘记了刚刚的小郁闷,转而问起姑娘的饮食饭菜来。

    韩氏惦记她的姑娘,远在京城里的几个男孩也惦记她们主仆。兄弟几人当中,就属苏达最自由些,每日里上完工能早些回家来,这日他从码头回来,便有人出声寻他。

    苏达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含笑看着自己,他疑惑的朝周边看看,发现旁边并无别人,直接问道:“公子爷是和我说话吗?”

    褚之鹤拱手施礼,含笑应道:“正是褚某,冒昧打扰小哥,还请见谅。请问你是韩妈妈什么人,她可是住在这里?”

    苏达听这人开口自我介绍是姓褚的,他马上想起了姑娘原先第一个买主便是汉川的褚家。从前他做小乞丐的时候,也曾远远见过城里一些富家子弟,这时候就认真打量了褚之鹤几眼,看着这人面熟,心里就对上号了。但是褚之鹤又是如何找到家门口来的呢,却不知道自己和韩妈妈的关系,苏达立刻警觉了起来。

    看着苏达一脸紧张的样子,褚之鹤很明白人家的反应,便开门见山的解释道:“我是从万国公府里那里打听到了韩妈妈有一个娘家侄儿在宝和**铺当学徒,去了那里不巧并没碰着,铺子里人指点了这地方,我寻了来,却不知道小哥你如何称呼,莫非就苏平小哥?”

    苏达听到这儿,心稍稍放下些,朗声笑道:“我叫苏达,却不是四弟,你找到这里,可是寻他有事?”

    他心里度忖着,这人一来便是问韩妈妈,也不知是为何,故而假作不认识褚之鹤,只当作寻常客人。

    褚之鹤原本就抱着诚恳态度来的,在这京里,也不知送出去多少礼了,能得正眼相看的却几乎没有,现如今若能搭上韩氏这边的线,便是天大的喜事一桩了,因此他还是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并不敢摆什么谱子,倒有些折节下交的意思,对苏达一个少年郎,也做出了平辈对待的礼数。

    “苏达小哥,我有事想请韩妈妈帮忙,故而打听到苏平小兄弟的铺子,又因循而至,唐突之处还请见谅。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可能联系上韩妈妈,听国公府里的人说,她如今在清水村服侍苏云仙姑娘呢。”

    听褚之鹤很敞亮的道出来意,苏达也不好再将人拦在门外说话,便做出邀请之势,开了门,将人让了进来。

    褚之鹤随着苏达进门,只见小小的院落干净整洁,乃是三明两暗的格局,东面墙角边种着些菜,青瓜豆角的芦苇架子上还牵着些老藤,台阶两边也有几盆菊花开的应景,屋后的修竹如玉,大有往房前长来的趋势,叫人站在前院便能一眼看见,颇有清幽之意。

    见褚之鹤静静的打量,苏达笑道:“褚大爷看这院子如何?听说这处原是一位书生买下的,后来人家升了官,又做了贵人家的东床快婿,便将这里赁了出去。我们姑母有福气,她服侍的主子给买了这小院,叫姑母出来有落脚的地方,还许我们同住着,可以就近照顾姑母。”

    褚之鹤闻言,心里一惊,听这少年的的话,分明是云仙在外置了产业,她何时有这能力?也不知是定襄侯府的程世子爷补贴的,还是万国公府里的万世子爷补贴的,倒好个精明的丫头,他想着,心里有些酸涩。

    这边苏达还自顾自的感叹道:“听我们姑母常感叹,该多谢汉川褚家山场的大公子爷呢,在穷山僻壤里将她的主子给买了出来,又送到这京里来,叫我们跟着开了眼界。”他说着话,仿佛未曾看见褚之鹤那一瞬间变色的笑脸,好似才想起来一般,疑惑问道:“公子爷也姓褚,莫非就是那位大爷?”

    褚之鹤讪讪一笑,点头应是,他可知道,苏云仙那丫头会感谢他,恐怕未必!

    苏达听褚之鹤自明身份,面上更热情了些。他憨笑着挠头说道:“说起来咱们也是同乡呢,头一次来家里,却连一碗热茶也没有,褚大爷且先坐着,我这就烧水去。”

    不待褚之鹤客气,苏达三步并两步,蹬蹬便进了灶房。他人虽看着憨直,内里其实也精明,这会子苏顺还没回来,苏平也没回来,他倒有些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这位故乡来的褚大爷了。

    褚之鹤有心打听消息,顺便交好这院里的人,便也慢慢踱步走进灶房来,与苏达聊起天来。

    不知不觉中,褚之鹤从这少年嘴里才得知,那苏平是韩妈妈失散多年的侄儿,父母亡故后,一度做了乞儿,和苏达几人于患难之中金兰盟约,结拜兄弟。后来打听到韩妈妈在京里,兄弟几人一路半工半讨的寻了来,找着了韩妈妈,这才落下了脚。

    而苏达也在聊天中得知,褚之鹤的一个妹妹出了侯府与兄长同住,因想念和云仙姑娘的闺中情谊,便想先寻了韩妈妈,看能否和云仙接上话。

    两人说的越发热络,可惜苏达一个男孩子,只知道苏平姑母是服侍云仙姑娘的,旁的也并不知晓多少。

    褚之鹤没打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心里有些失望,但以他的城府,故而面上并不显。苏达心里窃笑,人家当他是个棒槌,他就顺水推舟假作是个真傻子吧,但凡知晓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眼看着天色将晚了,褚之鹤没打听着韩妈妈的归期,起身对苏达拱手告辞。苏达将胸脯子拍的响响的,应诺等姑母回来,便一准儿告诉他,他如今也知道褚之鹤住的地方离他们雨儿胡同很近。寻常他们出去的时候,有时也经过彩衣胡同的。

    褚之鹤归家之前,经过点心铺子,想到家里的妹妹,一时兴起,便买了几样点心并干果蜜饯,提溜着回来彩衣胡同自己的居所。

    “哥哥,可打听着了?”泽琴见之鹤回来了,上前一边从丫头手上接过汗巾递上去给兄长,一边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一百二十章 拜访

    褚之鹤擦完手,回屋换了衣服,这才坐下将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一一对妹妹说了。

    “原来云仙在雨儿胡同置了产业?”褚泽琴像是对她哥哥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从没想到,一个女孩儿家,也能在外面买房置业。

    “是啊,云仙这丫头,通透,能干,为兄也不得不服气,原只当她生的不俗,谁料人家内里更不俗呢,你瞧着这才多久,倒置下了房屋。”

    褚之鹤既是回答妹妹的问题又是感叹,在他内心,还是认为云仙的产业是依靠两位世子爷的赏赐才能置下的。

    褚泽琴更兴趣的却是如今云仙的生活,她怎么去了城外的山里庄子上,是被万世子厌弃了还是被大妇给责罚了?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那么偏僻的山村里,可曾害怕不害怕?以她的聪明才干,又如何落到如今地步,可能再回国公府里去?

    那时节她因整日里忧愁如何才可免了进万国公府一事,并没留心云仙的动静,也只是在后来才听人提过,却恍恍惚惚的记不清云仙到底是去了何处。如今听兄长说的分明,这才忆起“清水村”三字是有些熟耳。

    褚之鹤见妹妹有些出神,疑惑她心生羡慕,担心妹妹移了性情,忙笑着说道:“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怎样,山里到底贫苦些,恐怕这份辛苦常人难以忍受。”

    褚泽琴点点头,长兄这话说的很是,有些苦,别说是富贵人家,便是寻常人,也不一定能忍受得住,也不知云仙如今到底怎样了,她心里隐隐有些期盼,那个长着绝色容貌,却面容冷淡的自嘲当年无力自残的女孩子,叫人忍不住还想能再见一面才好。

    见面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原来却是苏顺回来听说褚之鹤寻来一事,心里有些不踏实,他和哥儿几个商量了后,便挑着货郎担子,不辞辛苦,连夜赶路,第二日下晚时分便到了清水村。

    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去外面玩看见了回来一说,韩妈妈便出门寻去,连人带担子给领到了小院里。丫头婆子们围着担挑子买着换那的,韩妈妈扬言这货郎不是旁人,却是自家侄儿的结拜兄弟,打趣着大家口里留情,千万别还价太狠了,乘机便将苏顺和自己的关系过了明路,也不怕有心人打探。

    因见这货郎与韩妈妈沾亲带故,云仙便做了顺水人情,也花了些钱买了些珠花脂粉针线等散与众人,那苏顺十分感激,便在韩妈妈的陪同下来与姑娘磕头道谢。

    等苏顺将褚之鹤寻来的事一说,云仙估摸着褚家这是得罪了定襄侯府,日子不好过的缘故,不然依那人的性情,也不会起这等心思。她笑着对韩妈妈说道:“若不是他家,你我也不能相认,旁的暂且不论,这个人情我倒要还上。”

    韩妈妈撇撇嘴想说没他家,自己也能早晚寻到小小姐,可是老实想想,那汉川恁大的地方,自己一路寻来吃了许多辛苦,打听了许多人,也还没找到。若不是姑娘自己戴着小姐的遗物,她断断不能与小小姐相认,更何况,小小姐长的这般出色,即便当着面儿,若没个佐证,自己又如何真敢相认!

    既然定下了事情,苏顺回城便将此事告诉了苏平,那日苏平休沐回家的时候,便特地从彩衣胡同经过,来寻褚之鹤。恰逢之鹤在家,听问韩氏侄儿来访,竟亲自迎了出来。

    两人一番寒暄,苏平便将话带到,说是姑母的主子云仙姑娘已经知道他们寻她了,多谢这里想着,还请褚家三小姐得空的时候去清水村散散心。褚之鹤一听,喜出望外,云仙既然开口邀请妹妹去玩,那言下之意便是并不记恨褚家,愿意与之交好之意了。

    他送了客,急忙使人叫妹妹出来,将苏平传信一事对泽琴说了。泽琴见云仙反应这么迅速,也是高兴。等她冷静下来,便想到去那里拜访,需得带什么礼物去才好。褚之鹤大手一挥,叫妹妹只准备一两样女孩儿得用的体己之物,其余自有他来置办便可。

    很快的,褚之鹤兄妹俩就各自备好了礼物。泽琴看着哥哥准备的满满当当的一车子礼物,有些踌躇。这也备的实在多些了,并不是舍不得,而是如今云仙与他们身份有别,怕是太打眼了,反而给云仙惹麻烦。

    “不麻烦,这下子好了,我的人也不用烦恼过冬的预备了,都是得用的东西,多承你们兄妹了!”褚家兄妹来访,门上有人报进里面去,云仙便领着人亲自迎接到了大门口。

    褚之鹤含笑站在一旁,看妹妹与云仙叙话。这个小丫头不一般啊,这才过多久,仿佛她就长大了一圈,说话待客也与往日略有不同,再看看进村以来,有村民听说是来拜访云仙的,瞬间都热心的很,还有人在前面跑着引路,可见这位在村里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接了人进来,大家一番契阔以后便端茶品茗,慢慢叙话。泽琴才刚才在门口就仔细打量了云仙,这会子坐下好定神再来看她,却见云仙果然越发生的好了,脸色红润,形容约素,一抹笑靥好似牡丹并芍药争放姝色。

    “三姑娘瞧什么呢?”韩妈妈站在云仙身后服侍,见褚泽琴不断的打量自家主子,便笑着出口相询。

    褚泽琴羞涩的笑笑,回道:“多日不见,我见你们姑娘似乎同从前有些不同了,如今越发生的好了,故而多打量几眼,也不知妈妈你如何给你们姑娘调理的,叫她长的玉一样的可人!”

    韩妈妈从前在褚府里做活,虽然够不着到内院服侍小姐们,却也听说过褚府姑娘们的秉性,即使她后来跟着云仙进了内宅,也是住府里偏僻角落里的藏春坞,寻常少见这位三姑娘,一向觉得褚泽琴是位清高无尘的小姐,现在忽喇喇的听她和自己开玩笑,韩氏着实一愣。

    但韩妈妈半生颠簸,人情世故何其老道,她先看了一眼云仙,瞧姑娘面上含笑,便掩口笑着说道:“老奴可没那么大本事调理姑娘,不过是这里山清水秀,清闲安静,吃食又新鲜,我们姑娘少了磋磨,少了许多烦恼,这不是心静了,人就看着安顺。你若喜欢,也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一定和我们姑娘差不离儿的。”

    褚泽琴原只是无心之语,开开玩笑而已,却不意韩氏提出这个建议,她忽然间就有点心动了,便看向了自家的兄长,那目光里含着询问:可以吗?

    褚之鹤也是心头一动,三妹自被送出府来,虽是看着是过的自在,也能潜心下来学做针黹女红,掌勺做饭,可做哥哥的又怎么不知她心中的郁闷。便是傻子,都明白女孩儿家的脸面何其重要,只看见妹妹额头上那大大的一块旧伤新痕, 就知道这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何况妹妹本人!

    他想着便转头看向云仙,含笑试探道:“不知道姑娘住在这里可觉冷清,若姑娘愿意,也可教舍妹陪你在这里住一段时日。我记得你们从前倒也交好,她可陪你作个伴,再有就是,我也有心让她出来散散心,想来姑娘也看见,妹妹额头上的伤痕,叫褚某每每想起便心疼的紧!”

    一般人听见褚之鹤这番话,便是铁人也不忍心了。可云仙偏偏冷情的很,她抬头看了一眼泽琴,淡淡问道:“褚大爷你看见三姑娘的额头便觉得心疼,是愧疚于逼迫妹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故而叫三姑娘破釜沉舟,不惜自毁容貌吗?那你瞧着我,可也会心生愧疚么,别看我过的甚好,却实实在在是个卖了身契的丫头呢,主子一句话,便能决我生死!”

    她此言一出,褚家兄妹都坐不住了,不约而同的惊的站了起来。

    褚之鹤只得一昧的弯腰作揖,什么辩解开脱的话都说不上来。他从前就知道,这丫头仿佛是山野间的精灵,该自由自在的生活,人将她拘束到世俗人间来,又偏将她投进繁华富贵的名利场中,若一个不好,便是如果鲜花过后,沦陷污泥。而这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如今看云仙的情形,她果然聪慧的很,从小小的汉川直到如今京城豪门富贵之家,一个小丫头看似不得自由,却有能耐叫自己任何时候都过的和个主子差不多,那么她得志的一天,会不会就是和自己清算之时?褚之鹤越想越担心,中秋已过,这会子天渐渐寒凉了起来,他的额头却汗涔涔的,也来不及用衣袖拭去。

    兄妹连心,褚泽琴见哥哥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忙出声挽救:“云仙,我知道咱们褚家是对不住你,不说当日里哥哥将你买了回来,便是前些日子,我们姐妹忙上忙下的,对你诸般算计。可是你看,你聪慧又有能耐,且又天佑福人,这会子并没叫我们得逞,我们姐妹却落得一个进府一个毁容,多少能让你消气吧。求你就别和哥哥计较了,他也是为了家族的缘故,与姑娘却无冤无仇。”

    “哦,是吗?”云仙意味不明的看着两兄妹,淡淡问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开

    云仙难得见到一向寡言的泽琴,为了自家兄长不惜自污,可见人心到底还是肉做的,她褚泽琴难得午夜梦回之际就没有恨,没有怨吗?

    “三姑娘,你可当真是好心,你这额头上的伤才有多久啊,难不成就忘记了?”云仙从主座旁边的桌几上供着的花瓶里抽出一朵月季花来,一边揉捏那花瓣一边慢慢说道:“你身为庶出之女,原本婚事就艰难,可他做人家兄长的,不但不能为亲生妹妹筹谋,还想着将及笄之年花朵般的你送给那个老混账,果然进去了,只怕不用太长时间,兴许就像我手中这花,一磋磨便萎了!”

    泽琴看着云仙手中的花瓣被揉捏搓成比指甲盖还小的一丁点,那鲜红的花汁留在云仙白嫩的指腹上,格外打眼。她眼眶一缩,心下瑟然。

    褚之鹤不待妹妹开口,自己一转身,先对妹妹作了个长揖,嘴里道歉道:“当着云仙姑娘的面儿,为兄与你赔不是,都是我无能,叫妹妹受委屈了,让妹妹受苦了!”

    褚泽琴一边还礼,一边哭着扶起哥哥,之鹤见她妹妹哭了,自己也哭了。多少日子了,听说妹妹自受伤后就没掉过一滴泪,这时候才真情流露,可见妹妹的心里受到多大伤害,只怕比这额上的伤还要重万分。

    云仙见兄妹两人抱头痛哭,就那么坐在一旁看。跟着泽琴来的是水蓝和墨芍,她们欲要上前劝阻,却被云仙挥手示意拦了。人心里有郁结,哭出来才好呢,哭出来也就放下了,不像自己,想哭,却找不到一个哭的地方,只能笑着面对世事,面对这人生!

    云仙等他们兄妹哭的停住了,淡淡说道:“当日里你们姐妹算计我,我知道其实没三姑娘的事,你不过是不能自主被裹挟其中而已,因此不必在这里替她们那二人掩饰。你可知道,她们自以为算计了我,恐怕还认为我也反过来算计你们呢,其实都在旁人算计之中。”

    褚泽琴听这话,那握着拭泪的帕子便停在面前愣住了。

    褚之鹤大手搓了两把自己的脸皮子,刚刚收拾好的心情顿时一沉,忙问道:“姑娘这话何意?”

    云仙接过墨言递上来的茶,慢慢喝了两口,这才看向他们兄妹,说道:“你家大姑娘自以为将我除了便能得程世子的眼,可知我和她一样碍着旁人的眼呢,若没有人将我说到孟夫人那里去,她一个深宅妇人怎会留心我一个小丫头?至于我写信给褚大爷,叫来你喝喜酒,却是心情不好,故意吓吓人而已,却不能肯定真有喜酒给你喝!别总拿我当坏人看,我可没叫人撺掇送你们褚家姐妹去那府里,只怕你们经了孟夫人的眼,抓不着我,她便转了心意也未可知!”

    瞧褚之鹤还半信半疑的样子,云仙轻轻一笑,说道:“不怕你们知道,当初逃出孟夫人的算计,我却是使了法子的,故意叫人将风吹到万府金氏那里,说是我的生辰八字好的能旺万世子夫妇,有利子嗣,她正一心想求个儿子呢,且又要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又见着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不得抢过去。所以孟夫人那边才落了空,那她后来再找上你们家姑娘,也不是没有可能,谁叫你们姐妹一个又一个,多才多艺,又聪明伶俐,叫人爱不过来呢!”

    说到这里,云仙的话里分明带着打趣,闹得褚泽琴羞意上头,一张小脸红的似要滴血出来。

    强稳住心神,泽琴叹气道:“云仙姑娘就别笑话我们了,如今看来,我们姐妹才真正可笑呢,蹦上蹦下的明白着演了猴戏给别人看,还自以为得计。”

    苏云仙点点头,指着褚之鹤说道:“你们褚府里,阖府里也只有这个三姑娘是个明白人,倒可惜不是男儿,不然你们兄弟出去闯荡一番,说不得还有些造化!”

    褚之鹤到这份上,唯有点头服气的份,听苏云仙说的漫不经心的,似乎云淡风轻,这里面要经过多少算计呀,她不但没有束手待毙,反而能闯出一条路来。

    “姑娘真能人矣,褚某佩服!”褚之鹤实心实意的对云仙拱手赞道。

    云仙笑笑,也不自谦,反接着褚之鹤的话,认同他的话:“我也是这样看自己的,不算笨,也不自轻自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好的朝这条路上走,至死方休。褚大爷既然认可我的能力,不如咱们搭个手,一起走走,试一试?”

    她这话,吓得褚之鹤大惊失色,才夸她,她就敢公明正大的拉扯外男一起走,何意,莫非还想招自己为入幕之宾?

    褚泽琴已经羞的站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云仙挥挥手,吩咐人请三姑娘出去转转,又跟泽琴说道:“你虽然比我年长些,但有些话还真不适合你一个女儿家听,我跟你兄长说点事情,回头再陪你说话。”

    泽琴的脸腾的一下,跟着火了一样,掩面径直往外走,也不答云仙的话。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兄长道:“大哥,别忘记嫂子在家盼着你呢!”

    云仙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泽琴落荒而逃,之鹤却无奈的站在一旁,苦着脸拱手说道:“姑娘有话只管吩咐就是了,何苦逗弄我们兄妹呢。”

    云仙见素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褚之鹤面上显得尴尬,且有些慌乱,她便真起了逗弄之意,故意说道:“同梅风度卓尔不群,又是我的伯乐,将我从那山村里接了出来,如今我看你,还真个和别的男人有些不同呢,不如”

    “使不得,使不得!”褚之鹤拼命的弯腰求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肖想世子爷的女人哪。

    “不如你从褚府自立出来,替我料理外面的事情如何?”云仙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褚之鹤听到这后半截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惊讶的看着云仙,见云仙面色端肃,才回过神来,不信的问道:“姑娘叫褚某出来给你做事?”

    云仙点点头,问道:“怎么,万世子的这块招牌不比定襄侯府大么,难道你这次还真是带三姑娘来找我玩的?”

    褚之鹤这回真听清了云仙的问话,他一下子呆住了,活了二十几个春秋,他也有过伤心,有过委屈,有过失望,还有过期盼,有过努力,可就是没有想过要离开褚家,另谋出路。他曾经想过,凭着努力读书的劲头,还有为家里奔波劳累的功劳,总有一日叫父亲拿自己和二弟一样看待。

    见褚之鹤神色迟疑,云仙淡淡说道:“前朝不允商人考官,如今我朝这个政令却是没有,你如今已是举子,若能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可是考中又如何呢,朝中无人这做官么恐怕也不容易。你若投了万世子爷门下,将来自然有前程,何必还困在汉川那个家里呢。据我在你们府里住的那些日子看来,你忙的再辛苦,那府里能给你的,恐怕少的可怜。不信,你去问问你三妹妹,你夫人那孩儿如何掉的?”

    云仙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褚之鹤的心。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怕说出来,这日子就没法风平浪静的过了。嫡母再面甜心苦,弟媳妇再百般算计,可他和立鼎的兄弟情义却做不得假。那是自己的家啊,他纵有雄心,却也不曾生什么贪念,只想和弟弟一起共同将一个家族给顶起来,得到父亲的认可,如此而已。

    云仙知道这时代的人们家族观念甚深,那么想轻易说服褚之鹤并不容易。她干脆下了狠刀子:“树大分叉,人多分家,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没叫你分出来便从此不问家族里事情了。不过是自立出来万事更自由些,你空有一身的力气,一肚子的抱负,若总有人扯着你的腿,捆着你的双手,你能如何?何况你家的傻婆娘,若在那府里一日,便叫人压着一日,即便生下了孩儿,你天天坐家里看着?还是说等你的孩子将来长大了,再站在他堂兄弟后面要饭吃?也不知人家赏还是不赏呢!”

    云仙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戳中褚之鹤内心最脆弱之处,他偌大的一个汉字,这会子被问的腰杆儿都直不起来了,眼圈儿也红了,沉声恳求道:“姑娘嘴下留情,请你别再问了!”

    云仙将人逼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再开口,只坐在位置上静静的喝茶。那一盏茶的功夫,在褚之鹤心里,已经是涉过千山万水般长久。

    “姑娘叫褚某替你做事,是临时起意,还是和万世子爷商量好了呢?”褚之鹤一向审慎,在自己下决定之前,他想把话问清楚。

    云仙却不答他的话,反说起经济账来。她言道:“这里如今是程、万两位爷的产业,万世子答应将他那一半收益里的三成给我,你若来替我做事,我许你入我的股子,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伤

    褚之鹤久久不出声,云仙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息道:“身处下贱,倍受陵藉,也就罢了,若有机会一搏,却还甘心原地待步,叫妻儿老小一同受罪,又何必为人夫为人父呢?”

    褚之鹤怔怔的看着云仙袅袅背影,嘴皮嚅动半响,轻叹一声:“罢了,就依了你吧!”

    云仙听了这话,回眸一笑,绝美的笑颜好比冰融雪化、春暖花开,说道:“君子一言!”

    褚之鹤语气一顿,他稳稳接道:“驷马难追!”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褚泽琴先前被云仙吓着了,她既避了出来,索性就仔细参观起了这个小院。只见院落小而精致,收拾的甚是齐整,尤其桂花树上正开着金黄色的小花朵,一朵朵玲珑可爱,优雅而迷人。她不由得感叹:“这花开的紧,也不知能做出多少桂花糕出来呢!”

    云仙出门来正好听见她的话,笑着问道:“三姑娘何时下了凡间来,也知道这些饮食俗事?”

    泽琴不意身后有人突然出声,被吓了一跳,见是云仙,她余悸未消,拍拍自己的心口,却不好意思开口抱怨,她还记得刚才在屋里,云仙说的那些话呢。

    正在踌躇之际,见她哥哥也跟着走了出来,背着手含笑看着云仙和自己。褚泽琴心头一惊,想问一声却不知如何开口,满脸的为难和不赞成。

    云仙度其神色,知道泽琴心里担忧的是什么,她却不解释,只含笑看着褚之鹤。

    正在这时,从山上采草药回来的欧阳,一路分花拂柳、鸟影树声般疾奔进来,径直扑向云仙,喜笑颜开的嚷道:“仙女儿,瞧我找着什么了?”

    褚之鹤兄妹俩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神采俊逸的白衣少年似一阵风样旋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却见那少年几乎要挂在了云仙的脖子上。他们简直不知所措。

    “说过多少遍,弄的一身的臭汗,别靠近我,重死了!”云仙嫌弃的推了推欧阳,却不为他和自己在人前这么亲昵感到羞涩。

    褚泽琴简直不敢再看下去,知道云仙一向通透,可也不能如此洒脱吧,才要哥哥转脸却当着人面和一个少年如此,如此的亲近。

    褚之鹤倒还镇定,他含笑走上前来,施了一礼招呼道:“打扰,在下褚之鹤,不知如何称呼小哥?”

    欧阳这才从收获的喜悦里回过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的人。

    褚之鹤与他说话,他也没在意,却是先见着泽琴了,看见人家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穿着一声水青色的裙裳俏生生的站在院中,便想走过去打招呼。

    云仙见他旧病又犯了,怕吓着才来的三姑娘,便一伸手揪着欧阳的耳朵喝道:“人家和你打招呼,你做什么听不见,却盯着人家的妹子看,仔细吓着人家小姐,我揭了你的皮!”

    欧阳一甩头,挣脱云仙的手,指着褚之鹤委屈的说道:“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还凶我,再凶我,我就走了!”

    云仙微微一笑,说道:“那敢情好,我正为究竟在哪里划一块地方给你种那些破药材费神呢,你当真要走,我却是省心了。”

    欧阳听见这话,马上便改口:“不走,谁说要走,随你有多少新欢,只不许忘了我就好。”

    云仙冷哼道:“只要你不发疯,我就疼你!”

    她甚是嫌弃的神色,指了指欧阳的衣裳。欧阳也知机,捧着自己的宝贝,一脸的郁闷,乖乖的回房洗漱整理去了,嘴里还大呼小叫的嚷着丫头们出来服侍小爷,惹得墨语等人好一阵打趣嘲笑。

    褚之鹤见这少年眼里除了云仙,竟是没旁人的样子,心下也不知如何形容了。他有些吃惊的看向云仙,瞧那少年嚣张的举止,和内院里的丫头们如此熟稔亲密,莫非真是,真是

    云仙瞧褚家兄妹的神色,估摸着人家真是有些误会了,不过也没解释的必要,以后大家要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久了便能互相了解了。

    她扶着桂花树又接刚才和泽琴说的话,聊了下去。泽琴叹息道:“如今我才知道,大俗才真是大雅呢,譬如你这地方,虽小,却清静自在,是个安闲度日的好地方。再回想那金玉满堂、富贵锦绣人家又如何,今日满床象笏,明日蛛丝结粱,今日高朋满座,明日荒草陋房,想起来叫人好没意思。”

    云仙未料泽琴竟有这样的伤感之语,她诧异的抬头看了褚之鹤一眼。褚之鹤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满心苦涩,从未知妹妹是如此看待世事,这过往的十来年,是自己真的疏忽了这个唯一的胞妹么?

    虽然泽琴说的话并无大错,可是云仙却不忍心看见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儿如此悲观,她安慰道:“你说的话固然不错,然而人生百年,所谓何来,难不成就是为悲泣这春花秋月,自叹那风雨迷离?依我看,大哭大笑,大顽大闹,也是快意人生,譬如我,认真起来,连你也不如呢,又且如何!我偏要活的肆意,活的真实,能活就好好活,要死就痛快死,岂不快哉!”

    她的话,她说话时候晶晶亮的眼眸,她说话时候轻轻柔柔的神色,偏偏这话说的那么畅快,那么大胆,褚家兄妹一时都愣住了,他们仿佛才初见苏云仙一样,仔仔细细的将云仙看了一遍又一遍。

    云仙大大方方的任他们兄妹打量,自己却朝刚走出房门的欧阳展颜一笑,犹如霁月破云之态,叫欧阳捧着自己的胸口直嚷着“要死了,要死了”之类的胡言乱语。

    云仙也不管他作怪,径直走到欧阳身边,指着站在院里的泽琴,问道:“这位姑娘才不久前被热水烫伤了脸面,你可有法子医治?”

    欧阳见问到正事,他也不闹腾了,自己三步并两步走到泽琴面前,伸手就要去摸人家姑娘的脸。

    泽琴如何肯依,骇然躲让。

    欧阳回身看向云仙,一脸被嫌弃后的生无可恋的受伤模样。

    云仙走到泽琴身边,携着她手指着欧阳介绍道:“三姑娘你别看他顽皮,却实实在在的有本事,他乃隐士高人之徒,得一手真传,你给他瞧瞧,说不定就能医好了你面上的伤呢!”

    泽琴听云仙说的令人心动,可瞧欧阳那举动,又觉得怕人的很。她迟疑不决,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家的兄长。

    褚之鹤站在一旁观察,打量了半天,他估摸着但凡有本事的人说不得都有些怪癖,既然云仙说这少年本事了得,那么给妹妹瞧瞧伤也未尝不可,虽然女孩儿家的名声要紧,可在这院里,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自己陪在一旁,料也无妨。如此想着,他便朝欧阳躬身行礼,客气的请求道:“都说医者父母心,求先生不吝出手,为舍妹瞧上一瞧!”

    欧阳青峰生平最喜欢看美女,欣赏美女,最讨厌的就是看见还有比他更英俊潇洒的男人。褚之鹤虽不及自己好看,可人家一举一动都甚是沉稳,看着颇为不俗,欧阳就不高兴。他皱着眉头摆手说道:“哼,我是看在仙女儿姐姐的面上,还有你家妹妹这可怜的模样才愿意看看,才不是你能请得动我,看你一脸虚伪,满腹算计的样子,我就不喜欢。”

    说着话,他再次来到泽琴的身边。云仙亲自扶着泽琴就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对这个中二少年笑眯眯的说道:“欧阳,你要不好好替人家看病,仔细我找你算账!”

    欧阳一缩脖子,不敢再顽笑,他仔细的打量起了泽琴的额头,又细细的诊了脉。褚之鹤站在旁边几乎完全要屏住了呼吸,他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位漂亮姑娘的伤我没法治了,真是可惜,如果才伤下来就找我,我倒还有法可想,如今新皮已成,痕迹分明,我却是没法子再让这两处的肤色养的一般颜色出来。”

    一个人没有希望的时候,只好放弃,可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盼头,便会衍生出无数的希望,这时候最怕的是受到打击。褚之鹤此时此刻便是这样的心情,简直坏到不能再坏了,可是他无法发泄出来,毕竟泽琴如何伤的,这里面难道没有自己的“功劳”吗?

    褚泽琴当初故意自毁容貌之时就抱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她听见欧阳的话,倒还好,见哥哥神色难过,反而安慰起兄长来。

    “咦,你这个人真不赖啊,自己有事反还安慰旁人,就冲你这般心胸,说不得我也要想点办法出来帮帮你!”欧阳很意外泽琴那么豁达大方,才之前为这美人有暇还暗自可惜,这会子恨不能使出浑身本事,挽救一二。

    “欧阳,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可能做?”云仙听欧阳说旧伤无法医治,也有些替泽琴感到遗憾。后来听欧阳如此表态,云仙的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个方法来,便出口相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青

    欧阳青峰看着泽琴的小脸一时不落忍,便出声打了包票,具体怎么个弄法,他模模糊糊有一点想法,但那瞬息一念,快如流星,偏生抓不住。

    这时听云仙出口相问,他便转过身来呆呆的看向云仙。

    “我说,咱们在她的旧伤上刺青如何?”云仙不确定的问欧阳,她只知道这里犯了大过的人,官府才会刺字,至于脸上绣花的事情,因生活中还从未见过,所以她也不清楚这到底能否可行。

    “哈哈,就是这样,至于怎么弄,我要好好想一想!”欧阳抚掌大笑,刚才瞬间想头不正是如此么。

    “万万不可,刺青之人乃大奸大恶发配之人才为,妹妹若如此,叫她如何做人,便是家族里,也断断不能容她了。”褚之鹤连忙阻止,开玩笑,女孩儿家的脸上若刺了字,那像什么?

    云仙并不解释,只淡淡的看着褚泽琴。

    褚泽琴昔日与云仙也相处过一段时日,倒是比褚之鹤还了解些她,云仙不可能随便做出戗人脸面的事情,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自己兄妹不太了解的。

    果然的,云仙见泽琴还稳得住,便说道:“女子贴花黄是早有之事,只是我朝并不流行,多因累赘繁复,人不耐其烦之故。今泽琴小姐效旧法即便日日鹅黄眉翠饰面,仍难掩额上伤痕,何况夜间歇息也需得取下。不如学刺青之法,在额上作画,遮其伤,增其色,化腐朽为神奇。三姑娘你以为如何?”

    泽琴先前自伤便抱了破釜沉舟之意而为,如今听了云仙的话,觉得这倒不失为一法,她转头对兄长说道:“哥哥,苏姑娘这个法子听着可行,我想试试。”

    褚之鹤看向妹妹额上的伤痕,越发觉得刺眼,有碍妹妹的容貌不说,更是明晃晃的打着自己的脸,做为一个长兄,曾经做过最无力最混蛋的决定。

    他素来硬朗果断,听了云仙的解释,又见妹妹意见相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既如此,那便依云仙姑娘的主意,试试看。”

    统一了大家的意见,只待能做此事的人表态。经过云仙介绍,褚家兄妹才知道刚才那少年真的是医家高手,隐世高人爱徒下山。单说京里宝和**铺里的坐堂大夫章太华章大夫,他的医术便是有名的很,不然就宝和春一个中等小药铺如何能跻身于京城数家大药铺中间岿然不动!

    而这叫欧阳青峰的少年,便是章大夫的小师叔。他住宝和春的时候能出口指点章大夫的医术,便知这人年纪虽幼,但已是杏林高手。

    褚之鹤听了,心放下了一大截,他纵然也渴望妹妹的伤无论是医治还是掩盖,能叫人看不出来,都是好的,但却不愿妹妹二次受伤。若弄巧成拙了,叫她如何见人,自己又如何面对妹妹呢!这会子知道了这少年的来历,他心里真的多了些期盼。

    欧阳青峰才不管旁人是如何期盼自己大展身手的,他心无旁笃的研究起云仙所说之法来,一会儿上山采草药,一会儿又躲在房里成日成夜的鼓捣,如今过了几日,便有所心得。

    再三确定了这位褚姑娘的意愿,欧阳跃跃欲试,他跟随师父学医多年,却还从未做过这等好玩的事情,如果能成功,那多有有趣啊。

    见欧阳明显兴奋的样子,褚之鹤心里有些后悔了,这少年到底可靠不可靠呢,看着他那行动,倒仿佛是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不得不说,褚之鹤几乎要真相了,这欧阳心里想的可不就是“好玩”二字么。

    对欧阳了解颇深的云仙,不得不出声警告他:“欧阳,女孩儿家的脸面何其重要,你若弄坏了,我真的会揭了你的皮哦!”

    “知道了,知道了,我配的药方,色料再不会错的;况且真没弄好,大不了还恢复成她现在这样,你至于恐吓我吗?”欧阳青峰好委屈,随着和云仙共处时日越久,越发现这人长的是花容月貌,心却硬如冷石,凶残的很。

    他领着墨语进了收拾的甚是干净的偏厢,挥手示意先前服侍泽琴服药的丫头们退下。

    墨芍和水蓝不放心的看看躺在榻上已经睡着的小姐,有心想留下,却不敢违背这个古怪的少年的要求,她们千求万求,最最期盼的还是姑娘能完好如初才好,三姑娘过的太苦了,若老家的太太知道姑娘伤着脸面了,还不知道如何打发姑娘呢。

    墨语明白两个丫头的想法,忙下了保证:“姐姐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三姑娘的。”她胆子大,时常看欧阳做小实验,解剖那些从山上抓来的野兔、野鸡,甚至山猪,也不嫌弃恶心血腥。欧阳发现这是个傻大胆的姑娘,便毫不犹豫的指定了这姑娘给他做助手。

    从清早上一直到了午后,这间偏厢的房门才打开,墨语一出来被人围住了,这先拥上来的人数墨芍和水蓝为先,褚之鹤也站在一旁等候,然而这丫头就是任围着的人叽叽喳喳的询问,就是不说话,反而笑吟吟的看向后面,只见泽琴自己慢慢地走了出来,额上系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也不知那帕子后面的伤痕究竟如何了。

    褚之鹤见泽琴现身,他立刻大踏步的迎上前去,一只手伸到了泽琴的额前,想摸又不敢碰。

    “我劝你还是有点耐心,别把旁人的心血轻易给白费了!”跟在泽琴后面走出来的欧阳,看见褚之鹤那神情举止,气就不打一处来,小爷忙的累的要死,功劳最大,却没人关心,还居然敢怀疑医家手段,欧阳感觉很不好。

    “欧阳,我叫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放到你屋里去了,好好享受美味,然后睡个好觉,这些日子累着你了,等你醒了咱们再说话。”云仙看着少年快要变色的脸,连忙安抚,她心里暗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却忘记了自家也不过才十四岁多些,比人家的年纪还要小呢。

    云仙的体贴瞬间温暖了欧阳的心,他跑上前去,大大的拥抱着云仙,感激道:“还是我的仙女儿好,我爱死你了!”

    尽管云仙跟哄孩子似的哄得他松了手,然而刚刚那一幕,还是叫褚家兄妹看的心惊肉跳,面红耳赤,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如果万世子知道了,会不会

    云仙并不理会他们兄妹震惊的眼神,跟着云仙伺候的丫头们也似乎见怪不怪的模样,这叫褚之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如今已经不是云仙的主家了,并无立场训斥什么。

    相反的,这几日,褚之鹤走遍了清水村的每一个角落,有时候是云仙陪着去看的,有时候是别院里的管事陪着的,有时候是清水村的村长林贵安陪着,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转转。

    山山水水看遍了,褚之鹤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后悔,后悔当日里自己也太急功近利了些。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是不错,从前他只当这丫头虽有些小才,也不过是给出色的容貌增添一二光彩罢了,只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和苏云仙也聊了许多,他才知道,这个小小的女子的脑子里装了很多了不得的主意,若真依她的想法一一实现,其积蓄的能量不可估算啊。因此,倒激起了他往日的雄心,决心跟着这个女子后面好好的大干一场。

    亲自送了褚泽琴回房,褚之鹤来到云仙跟前,同她说道:“妹妹说明日就可揭了帕子了,等亲眼瞧见她好了,我这就要回去了。京里也有许多事等着我处理,泽琴就拜托姑娘照顾一二,我感觉她住在你这里,确是比往常轻松些,就让她再住些日子,我再来接她。”

    云仙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她问道:“你既做了决定,便早些将事情处理干净,等到明年春天,我这里的事情便会多很多,还依仗你在外操持呢。”

    褚之鹤点点头,虽然要脱离家族自立门户,可家里交待他要办的,还是要尽力办好,而且如何对家里说出自己的想法,也需要筹谋一二,父亲的固执他不是不知道。

    见褚之鹤似乎松了口气,云仙忽然开玩笑道:“三姑娘蕙质兰心,你让她住我这里原也无有不可,只是我到底是世子爷的房内人,若他万一看中了你妹妹,你打算如何呢?”

    褚之鹤乍听这话,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看见云仙笑着看着自己,他把话说的更清楚了一些:“妹妹额上的伤为的是什么,姑娘自然明白。之鹤再糊涂,也不能再叫妹妹伤心:若有福气,我自会给她办一份体面的嫁妆,送她欢欢喜喜出阁;若没造化,这一辈子我养着她就是。先前是我混蛋了,想想我们生身母亲如今在做什么,我也不能再叫妹妹去给人做小,一辈子不能有善终。”

    云仙听了这话,知道褚之鹤这回算是想明白了。她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丫头传话进来世子爷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撞见

    褚之鹤一听见外面有人禀报说是世子爷回来了,他便立刻站起了身,心里颇为惶恐。这样和云仙面对面的坐着,落进世子爷的眼里不知会招惹什么麻烦,况且他的身份也尴尬,说起来自己还是云仙的旧主呢。

    正当他脑子里拼命的想着如何应对,万玉衍便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他握着马鞭子的手一顿,看向云仙。褚之鹤不待二人出声,自己先弯下了腰躬身行礼,恭敬的请安道:“汉川褚之鹤拜见世子爷,请世子爷的安。”

    云仙一边站起身来迎上去接过万玉衍手中的马鞭子,一边问道:“这会子怎么有空往这里来?”

    万玉衍看了一眼褚之鹤,抬手示意他自己起身,自己大刀金马的坐在上首,伸手接过云仙递上来的才自己喝的茶碗,一饮而尽,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头再细说。”

    云仙顺着万玉衍的目光也看向褚之鹤,指着他道:“这位就是汉川褚家山场的长子褚之鹤,为人颇为能干,我已经叫他出来给我做事,回头他若做的不错,爷千万还要赏些脸面才好。”

    万玉衍看向云仙,笑得意味不明。云仙知道他无事不会轻易回来,便叫褚之鹤先退下,自己一扭腰坐到了万玉衍的怀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小东西,爷还没问罪与你,你倒叹气,说说,为的什么?”

    云仙自上次与万玉衍敞开的聊了天之后,看他便与从前不同,也不惧怕万玉衍的责问,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她玩笑道:“我叹气是觉得素来自以为自己是很讲良心道理的人,对待大家也还过得去,可你瞧瞧,我这儿才来了客人,你便回来捉我来了,可不是有耳报神捅到你那里去?将来,我要想偷偷的跑了,一准儿不能如愿,你的人也忒狠了些,看我这样紧!”

    万玉衍听她虽是玩笑之语,自己却是心里一紧,便狠狠的箍住了云仙的柳腰,说道:“你要悄悄的跑了,爷找到你第一件事便是将你的腿给折断了,看你往哪儿跑!”

    云仙白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叫万玉衍瞬间血液沸腾,他忍不住的低下了头,攫取最甜美的甘汁。站在门口服侍的丫头很要眼色的将门轻轻的掩带好,退了出去。

    有道是雨骤风狂摧残花英零落,和风细雨引教春燕呢喃。这二人厮磨了好半日,已然是月上树梢头了,仍不见出来。欧阳先前给泽琴做了刺青,便回房洗漱换了身衣服,就一直伏案笔记,这是他每日的功课,采了什么草药,医了什么案子,都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再仔细琢磨琢磨。等他忙好了这一切,都到了掌灯时分。他来到正房堂屋,桌上只孤零零的摆放了一副碗筷和四小碟子菜,他不由得纳闷的看向旁边的人。

    等人给他作了解释,褚家兄妹在褚之鹤房间用饭呢,世子爷已经回来了,在姑娘屋里等等。听说万玉衍自从回来还一直没有出来,欧阳生气的奔向云仙的厢房门口,使劲儿的砸起门来,嘴里嚷道:“开门,开门!”

    恁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才刚刚用过晚餐的褚家兄妹,他二人闻声而出,只见欧阳一气儿不带歇的拍着云仙的房门。韩妈妈也才赶过来,正在劝说欧阳。

    没过一会儿,万玉衍亲自开的门,他看向欧阳,冷笑道:“好么,如今你越发的胆大了,竟敢如此猖狂!”

    偏生那欧阳就不知道“怕事”二字如何写,他一挺胸膛,还欲要用手指指着人家世子爷的脸面,气急败坏的骂道:“我一个错眼不见,你就偷吃,仔细折腾坏了她,我叫你赔!”

    旁人看不懂,万玉衍和内院里服侍的丫头们都知道,欧阳这是指近来正给云仙调理身体,需得防备房事太过频繁伤了云仙的底子,且她年幼,若有了身孕反倒不利于养身,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母体太弱,生养的孩儿如何能健康强壮!

    听到欧阳的指责,玉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屋里一眼,见云仙尚还睡得香熟,心虚的应付欧阳道:“好了,好了,我下次注意!”说罢,便从外自带了房门,邀欧阳一同往堂上用餐去,下面的人见世子爷出来了,急忙传话的,打水的,送菜的,斟酒的,一齐忙活了起来。

    这一幕,叫站在廊下的褚家兄妹看的目瞪口呆,褚之鹤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还是不得其解。正想着呢,不防有人过来传话,请褚之鹤过去喝酒,他自然不敢回避,连忙走了进去。

    这一顿酒喝下来,万世子的话并不多,对褚之鹤也只是稍稍问了两句,反而是欧阳青峰,极其的能说,无论是江湖轶事还是历史掌故 ,又或者是朝廷政见,都如数家珍。他这幅样子,根本不像一个才下山来的世外高人弟子,倒像是哪家府里出来游玩的纨绔子弟。最令人惊讶的是,万玉衍对他极有耐心,即便偶尔被欧阳嘲笑了,也不见动怒,这叫褚之鹤暗暗称奇,更加对这其中的奥秘起了探询之意。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商贾之子,如今正要为眼前之人效力,他又怎敢吃了熊心豹胆,去探查欧阳与云仙及万世子之间这奇怪的关系。

    酒越喝感觉越好,可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褚之鹤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情陪侍着万玉衍他们将晚餐用了,揣了一肚子的纳闷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关门之际,只见万玉衍抱了睡得迷糊的云仙往正屋走,后面跟着大呼小叫、跳来跳去的欧阳青峰,叫原本就糊涂的褚之鹤越发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第二日,褚之鹤起床的时候,只见万玉衍只着中衣在院里打了一趟拳,正好收功了。而一贯在桂花树下做奇怪动作的云仙,今日里去懒懒的躺在摇椅上看着万玉衍练功,她见褚之鹤出来了,便招了招手。

    褚之鹤先看了一眼世子爷,见他不理会,心里忐忑,却也不敢怠慢云仙,忙三步并两步疾步走到云仙面前,含着笑拱手示意。

    云仙指了指台阶下正收功擦汗的万玉衍,说道:“昨夜我和世子爷商量了一下,你回汉川一趟交割了事情后,便赶紧上京里来,我这里还有点事情要你去西北走一趟,可愿意?”

    褚之鹤忍耐不住,惊讶的看向云仙,他如何不知这一两年里,西北那边其实颇不平静,只不过是暗地里的,而朝廷明面上还多有安抚,叫人弄不清楚这里面的深浅,此时叫自己去一趟,也不知为何?

    “我知道你们家的商路还未曾开拓到那里,但是对那边却该是不陌生才是,有些情况寻常人不知道,对于精明的商人而言,却不是秘密。我只问你,你敢不敢走这一趟?”云仙见褚之鹤面上惊讶,便干脆挑明了话头,她从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褚之鹤不乐意,自己再另想办法就是。

    褚之鹤听云仙说的这样直白,他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这又有何不敢,商人逐利,大商贾谁家不是先挣命再挣钱呢!更何况,先前他也曾和二弟议论过西北之事,如今得世子爷的意思走一趟,倒比自家贸贸然的闯去要好了许多。

    见褚之鹤应了下来,云仙点点头,又说道:“如今我这村里的规模计划你也知道许多,只是一个村子再如何折腾,收益却是有限,你在外面行走的时候,若见着合适的地方,大可以先买下来,咱们一处一处的合计,慢慢儿做大一些。”

    褚之鹤听云仙如此说,又一次忍不住诧异的看着这姑娘,他心说就你家这里的规模,那世面上的荷香茶已经给炒到天价了,还说收益有限,哎,真是好气又好笑,往日怎么不知道她的胃口竟是如此之大!

    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云仙见泽琴还没出门,知道这是在避嫌,世子爷回来了,她一个大姑娘不好抛头露面的。然而,云仙向来觉得心底无私天地宽,在这山郊野外的,何苦做出那等畏手畏脚小家子行为来,便吩咐了墨言去请泽琴出来用餐,她也很想知道欧阳的手艺到底行不行。

    没多久,泽琴低着头便走出了房门,云仙站起身来迎了两步,亲自去扶着泽琴,并轻轻的叫了声三姑娘。

    泽琴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只见白皙秀气的脸庞上,额头上盛开着一朵红艳的海棠花,衬托的整个人都娇媚了许多,别有风韵。她满脸羞涩又忐忑不安的样子,像一只落了单的秋雁那般惶恐,她哥哥见着妹妹这旧伤不见,花开前额,却是又惊又喜,不知如何表达是好。

    云仙满意的点点头,她小心的用手摸了摸泽琴额上的这朵花,转头看见才出门来尚且睡眼惺忪的欧阳,便问道:“欧阳,这刺青的颜色不会变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密谋

    欧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非常傲娇的睥睨了云仙一眼,刺她道:“我以为你一向不俗,没想到你居然还能问出如此俗气的话来,我的医术你要置疑?”

    万玉衍走过来,揽住云仙往屋里走,回了欧阳一句:“她这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一句话,倒叫站在一旁的泽琴红了脸,世子爷看上去很是护着云仙呢。

    几个人进堂屋用餐,一顿饭下来,泽琴只敢低着头喝自己碗里的细粥,也用了一块摆放在自己面前碟子里的点心。她眼睛余光却是瞧见世子爷亲自夹了一次菊花饼、又夹了一次乳糕给云仙,当真是体贴温柔,这般想着,自己的脸又红上了。

    这些细节在桌的人并没有注意,却落入了站在旁边服侍的静云和静水姐妹俩的眼中,她们悄悄的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细致周到的服侍着主子们用完餐。一时又有粗使丫头送了水过来,墨言领着墨语并静云等人伺候主子漱口用茶,又跟着厨房的人收拾桌面,镇定如是,毫无异色。

    等她们几个大丫头歇息下来,静水看见泽琴扶着水芦的手先退了出来,正朝外面走。她拉了拉静云,努嘴示意静云去看。

    墨语不知道她们这两个在弄什么鬼,便也随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却见泽琴纤细的背影往她住的屋子走去。

    “你们俩,看什么呢?”墨语颇为不解,忙问道。她刚才和墨言只顾伺候主子们用餐,并没注意到先前的一幕。

    静云轻轻指了指泽琴,淡淡说道:“商贾之家少情义多重利,听说当初她亲哥哥还想送她去给老国公爷使唤,可见这家人品行也不怎么样。不过这位倒也硬气,干脆自残明志,今儿她忽然那样,如果没什么歪念头则罢,要是有,我头一个便跟她过不去。”

    墨语才笑着的脸便冷了下去,再傻,她也明白静云这是意指褚泽琴。等问明白了她们因由,墨语狠狠说道:“我就说咱们姑娘看着冷清,却是心肠软的很,人家扮起可怜来,她就不忍心了。要是三姑娘生了妄心,也看咱们答不答应,再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我们姑娘心好,可不是傻,真要治她,一掐一个准儿。”

    几个人悄悄儿的议论了下,在云仙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迅速统一了意见,一致认为内院的警务工作还是做的更细致紧密一些。

    云仙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在想着如何替姑娘看住了那些可能会动歪心思的人之时,京城万国公府里的金氏和她的奶嬷嬷也正在想着如何处置云仙之事。

    先前常贵捎信来说那个叫欧阳的少年留了下来,金氏还没觉得怎样,后来又听说这少年与苏云仙仿佛不明不白甚是亲昵的样子,金氏心里便有些想法。因着这些日子来自家夫君甚得君王看重,交付了监督营造玉清仙宫的事情,万国公府一时间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金氏不是忙着接待内眷访客,就是受邀饮宴,好不得意,哪里还有功夫关注远在京城西郊外的一个小小山村里的丫头。

    当常贵捎来定襄侯府一个姨娘家的哥哥也住进了清水村去的消息还没让金氏消化下去,便接到常贵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世子爷来了清水村,住了两日又走了。

    金氏简直是出离了愤怒,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为什么,为的是打中秋节后,万玉衍就没回过家来,好么,这一有时间,他居然又去找那个小丫头去了,也不嫌大老远的,骑马颠簸的辛苦。莫非那丫头那里有什么东西勾着他?

    “惯会装妖作怪的无耻贱人,养了一个两个的汉子在屋里居然也不怕,只是爷到底怎么了,怎么也不发落了那个小蹄子,莫非是给迷晕了?”金氏气哼哼的问她奶嬷嬷道。

    林氏心里也纳闷,依她与云仙打了几回交道的经验看来,那小丫头人是长的好,可骨子里并没有妖媚之气,如何敢收留外男居住,又哄得叫世子爷容了下去,莫非这丫头原先便是故意端着的,这一离了府,山高水长的,便不掩本性,浪荡了起来?

    想到先前世子爷那趟回家来,和世子妃没说几句话,便开口要云仙的身契,世子妃原本还想不给,可看见爷的脸上沉的跟墨水一样,只好乖乖的拿了出来。林嬷嬷心里忽然一惊,这丫头能耐还不能小觑了去呀世子爷往常从不在这内宅之事上留意,如何才几日,就为一个丫头,开口向世子妃要那蹄子并她身边服侍之人的身契呢,就连辛嬷嬷的身契也一并要了去!

    “我的好小姐哦,你是正经官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如何知道那些狐媚子的手段,哄得世子爷一时也迷糊了。别生气了啊,咱们世子爷向来重规矩、为人爽直,万万不会为一个贱婢就敢宠妾灭妻的,何况她还不是个妾!你看着不喜欢,便处置了她就是了。”

    听了林嬷嬷的话,金氏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自嘲道:“奶娘您说的也是,瞧我都给气糊涂了。原先还想借重她的八字旺旺咱们府里子嗣呢,可如今我也顾不得了,便是打杀了她又如何,爷回来即便恼,也不过一时,回头我给他重新置上几个听话老实长的也漂亮的丫头,时日久了,谁还记得什么仙的鬼的!”

    主仆俩将事情自觉捋顺了,便就具体如何办理,慢慢的商量了起来。

    偏居清水村的云仙可不知道有人在筹谋如何处置自己,即便知道,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她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挣钱大计。便是褚之鹤临别之际,云仙又和他说了许多,林林总总,从人情说到风俗,从中原说到口外,从南边说到北边,从田地说到生意,说的褚之鹤眼睛越来越亮,说的韩妈妈脸色越来越黑。

    等送走了人,韩妈妈跟着云仙进了屋就开始抱怨上了:“我的姑娘啊,你才多大年纪,何苦要操心那么多事情。你看你,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又给折腾没了!便是你聪慧无比,折腾出天大的家私出来,又和咱们有什么相干,他家如今连过个明路的妾室身份都舍不得给你,你别是给世子爷迷昏了吧?”

    云仙亲密的依偎在韩妈妈的怀里,静静的感受着那干燥的温暖,眯着眼睛说道:“好妈妈,要迷还是我迷他好了,何况他并没被我迷住,我怎么又会被他迷住,我这么费心自有我的道理。”她说着话,像只小猫咪一样在韩妈妈的怀里蹭了又蹭,轻声问道:“依您老这大半辈子的经验看,瞧瞧这世道,还能安生多久?”

    她不等韩妈妈回道,便自言自语说道:“从前我和你说的话,妈妈都记得吧,我也时刻不能忘记的,咱们啊即便再艰难,也要尽量有滋有味的活下去。可这世道,咱们没有一个依靠,只能依靠自己了,我替世子爷找钱,他但凡良心不坏,咱们就能有一口饭吃。等我们积攒的够了,那时候我年纪也大了,说不得人家就放了我,咱就能寻个地方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是若寸功未立,将来可怎么说呢,因此我才这般费神,只盼着世子爷光明磊落心性不变,到时候放我自去。”

    韩妈妈虽然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一定要心心念念的将来能自立门户,难道依附世子爷不好么。据她暗地里观察,这位万世子着实很好,虽然没有程世子温柔多情,可是却胜在沉稳可靠,说出的话真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如果姑娘跟着他过,也许很好呢。她随即想起了国公府里那位人前笑颜如花,话说的比黄莺儿唱歌还动听但暗地里心肠狠毒的金世子妃来,叹了口气,莫非姑娘因为忌惮那位缘故才想着……

    不管韩妈妈如花猜测,她又怎能懂得云仙的心思呢。

    烛影飘摇,山村的夜晚宁静、祥和。云仙躺在温暖的锦被里,思绪由着白日里说的那些话慢慢地蔓延开来。

    她忽然间想起来前世的那位妈妈来,没了丈夫,便觉得柔弱无依,带着老公的赔偿抚恤金,就再找了一个对她情深义重的好男人。可就是这男人,将她的命算进去了不提,还叫哥哥和自己差点沦为乞丐,如果不是遇到牧云姐姐,云仙不知道自己后来能不能长大,哥哥会不会闯出一条路来;还有牧云姐姐,她那么安然宁静的一个女子,竟然因爱受骗,当得知真相后却又决绝的跳出谎言的陷阱,毅然的将哥哥的摊子接过手去走进了江湖。

    所以,好吧,这世上,如果要爱,那就先爱自己吧。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还期望能得到男人多少的爱和尊重呢,许多的缘起缘灭,不过是太阳升起之前的露珠儿,看着动人,却经不住炙烤。

    在这世间,有很多的不公平,便是再聪明绝顶的人,也有无奈的时候;可时间最公平,只要努力的过好每一天,便对得住这一天的命。

    云仙想到这儿,闷在被里轻轻一笑,这算不算得是什么精神呢?然而,伴随着她的笑容,一滴泪却缓缓从眼眶里流到了耳朵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接人(一)

    眼看着便要入冬了,清水村的人按着云仙的规划,清理好了沟坎渠道,干草裹好了幼树嫩苗,粪土施好田地庄稼的肥力,便全民陷入建造温房的工程里,按云仙所想,选了山南朝阳之地,挖出炕洞出来,依靠旁边先前无意中觅得的温泉口,做一个半露天的温室来;又选了靠着沟渠、光照甚好的地方,叫人挖了深沟,砍伐竹子搭起了露天大棚来。

    寻常到了这时节,日子好过些的人家便窝在家里炕头上闲话唠嗑,实在艰难些的,便是上山或者下莲湖摸些藕出来提到山外边叫卖,从无如今这般忙碌。村长林贵安眼看着忙的热火朝天的村民,心里又高兴又佩服,至于心底的那一点子纳闷,随着云仙每五日一结工钱的举动,早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偶尔得空的时候,他自己也想,若按苏姑娘这般说,明年春日里,他这小小的清水村便是花气芬芳,果木成行的情形了。照姑娘的话说,将来这里的花不仅可以做成各种味道的香茶,还能折花卖,挖花卖,说不得还有更多的好处。林贵安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的,在村人面前腰杆子挺的倍儿直爽,那时有贵人买了他们这里的山林田地,虽然与林贵安无关,可大伙儿都骂他是数典忘祖的家伙,如今怎么样呢,人人看见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便眼珠子也瞪大了,腿肚子也利索了,这干劲儿嘛就更别提了,一个赛一个的肯出力气!

    林嬷嬷带着人第二次踏进清水村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她虽然不明就里,常贵儿并没往府里报这些,但是只要儿子一日在这里,这里就没有她和世子妃不知道的事情。

    等见到苏云仙的时候,林嬷嬷很敏锐的感觉到,这小丫头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先前又有些不同了。

    “林嬷嬷,哪阵儿风将您给吹到这山旮旯里来了?天怪冷的了,仔细受凉,可不是叫常贵大哥心疼!”云仙言笑晏晏的与林嬷嬷一边寒暄着,一边随意的翻着书页,看没看进去,也未可知。

    林氏慢慢的打量着,只见这初冬的午后,阳光晒进窗里来,暖意融融,再看看这小小的厢房给拾掇的雅致温馨,苏云仙就那么慵懒的半依偎在炕头上读着书喝着茶,哦,旁边小几上还摆着两碟子点心果脯,一切看上去那么惬意舒舒。她心里的火气就拱拱的要冒出来,世子妃在家里劳心劳力的操持家务,这里却过的安闲自在,叫人如何能心气放平。

    竭力的忍耐住了要迸发的火气,林氏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苏姑娘这里好自在,叫人看来可羡慕的紧。”

    苏云仙当没看见这婆子刚刚险些变形的嘴脸,笑着认可道:“是啊,我一到了这里,好比游鱼入海,好比笼鸟放飞,真是舒心多了。不怕您老笑话,原先我便是山野来的丫头,住在城里面,虽说高屋大宅的,却觉得勒得人心慌,这里正好,连空气都是甜的,您若有空,便一道儿在这里住些时日再回去。”

    林氏听云仙还很上道的附和自己刚才的那反话,心里更气了,她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的说道:“我可没那福分咯,世子妃那里还要服侍呢。对了,说起这话,我这趟来,正是为着此事而来:一来呢,世子妃体恤你住这荒山野外的许久了,怜惜你年幼,叫我亲自接你回去小住住,好歹过了这冬天再说;再有一个,从前接你进府就是为着你的八字好,能旺府里子嗣的,如今你冷不丁的一走就是几个月,那些姨娘妾侍一个个盼孩子都急眼了,瞧你许久不回去,她们整日里盯着世子妃吵嚷,叫咱们世子妃好不头痛,却也心软罚不下去,因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大家都为世子爷开枝散叶着急。姑娘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府里去,也好安安大伙儿的心。”

    苏云仙听这老奴编的瞎话和真的一样,她不由得哂然一笑,轻轻说道:“嬷嬷有所不知,这里的事情很多,我哪能走开,请回去务必代为谢谢世子妃的一片好意,云仙心领了。”

    林氏听这话,便是一愣,在她以为,这山窝窝里再舒服,哪里比得了国公府里的锦绣繁华,一个本就从山旮旯里出来的穷丫头,见世子妃给她如此体面,又遣心腹奶娘亲自来接,应是欢天喜地的便随自己走了,怎么还拒绝了呢?

    她继而一想,便耐心的问道:“莫不是姑娘还为上回的事情生气?哎哟,我的姑娘啊,那会子不是说了吗,你还年幼,不宜孕育孩儿。万一生产不顺利,可是要出人命的。咱们世子妃最是心软,虽然盼孩子盼的什么似的,却也不愿意见你无辜丧命,故而才叫老婆子送药来,为的是救你一救,你怎么还倒过来不知感恩戴德的呢,反而记恨于咱们?”

    听林氏一番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陪在屋里的墨语和静云及静水都快要气炸了肺,偏生林氏还若无所觉的样子,笑吟吟的说着厚颜无耻的话。

    云仙任林嬷嬷说的天花乱坠,她都不怒也不信。前世今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为了一己之私,在人前唱念做打的那些衣冠楚楚、或富或贵、或穷或酸的各种人,都是一样殊途同归的跳梁小丑,遮羞布一但揭开,都是一样的丑恶嘴脸。

    等林氏说的口都干了,云仙才简简单单的回了两字:“不回。”

    见云仙软硬不吃,林嬷嬷也恼了,她冷笑一声,喝道:“姑娘如今胆子越发大了,仗着不住府里,世子爷又在外公差,你便在这小村里胡作非为了,汉子一个两个的往屋里拉,叫我们府里的脸面,叫世子爷的脸面都往哪里搁。说不得,姑娘今日便和我们连夜回去,你亲自对世子妃说明白了,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给你走!”

    墨语听这老虔婆说的话如此丑陋不堪,腾的火气上头,忍耐不住的回嘴道:“林嬷嬷今儿一早便出来了吧,莫不是太匆忙的缘故,忘记出门先洗洗嘴巴了,还是说到了这村里,不慎让人家村民的粪水给泼到了,如此的臭不可闻!”

    静云不待那林氏发作,看了墨语一眼,轻笑道:“看姐姐说的好笑话儿,林嬷嬷那么尊贵体面的一个积年老妈妈,怎么可能修容不整、遇事不顺,她既然如此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墨言姐姐先前叫你去干活,你这会儿还不去,还有空在这里闲磕牙?仔细她晚上不让你吃饭。”边问着墨语,边使了眼色叫她出去。

    林氏先前在儿子嘴里听说过几回静云的名字,如今见这丫头倒好像还站在自己一边,她心里有些瞧不起,想着莫非是这丫头看上了自家的儿子,便故意帮自己说话。不过,此时这丫头的插话倒解了自己的尴尬。她乐得打蛇上棍,连连说道:“就是静云姑娘这话,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劝云仙姑娘别犟住了、左了性子,你乖乖随我回去,好好认个错,为着府里子嗣作想,想来世子妃也不会真的罚你什么。”

    云仙轻飘飘的瞟了林氏一眼,还是坚决的摇头。开什么玩笑,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倒往牢笼里扑腾,云仙自认自己的智商还没差到那种地步。她不是世家公卿小姐,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子女,没有那多**, 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哪里舒服就呆在哪里好了,何况非要做出飞蛾扑火之态呢,只为一个虚幻的承诺吗?

    见云仙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林嬷嬷的火气怎么着也压不住了,她指了站在旁边的一位胖白圆脸的老嬷嬷说道:“这位是顾嬷嬷,是孟夫人身边得用的老人,夫人知道你小小年纪敢在外面胡作非为,甚是生气,听说我来接你,便叫顾嬷嬷和我一道儿来了,你不回也得回去,若有违逆,仔细叫人说你大不孝!”

    云仙随着林氏手指的方向,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那个婆子穿着打扮也很体面。她看到云仙的目光对过来,颔首点头笑着说道:“云仙姑娘是吧,我早就从周嬷嬷那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惜一向我在府里也没怎么瞧见过你,果然生的是好,想来自然有傲气的本钱,可是不管爷们再怎么宠你,姑娘到底是伺候人的,内宅院里的规矩你合该明白。我们夫人怜你是同乡之人,又少年失怙失恃的,有些道理不知道,听说你在这里有些不妥当,便叫我随林嬷嬷一道儿来接你回府,好好学些规矩,安心伺候世子爷和世子妃才是。”

    听了这位顾嬷嬷的话,云仙真心的想赞这万国公府一声,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人才一把一把的,瞧瞧林氏的恩威并重且口若悬河的样子,再听听这顾氏和和气气又入情入理的话,但凡心志弱些的女孩子,到了这会子一定要被她二人给赚了去。

    “真是对不住,二位嬷嬷,我住这里很好,就是不想动弹,可怎么办呢?”云仙话回的娇娇柔柔的,可一张脸上,已然是冷淡如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接人(二)

    林、顾听了云仙再一次肯定无比的拒绝,她二人对视了一眼,既吃惊又愤怒,素日里在府里一贯说一不二的管事嬷嬷,如今倒让一个外四路来的小丫头给打了脸?

    “你们还愣着什么,姑娘架子大,要咱们下诚意请呢!”林嬷嬷一声冷哼,随即便朝门外吩咐了一句,跟着她的话音,便涌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来。

    如今还守在屋里的静云和静水两个如何肯教人拿了她们姑娘去,便一齐冲到前面来,死死的挡在云仙前面。那些婆子手脚厉害,见小丫头们发狠不肯让,她们便推推搡搡、呼喝叫骂,想要冲了过去。

    云仙如何忍得,她随手将身边小几上的茶盏朝闹的最起劲的一个婆子身上砸去,应声而碎的瓷器那清越的声音唬的正闹的不可开交的屋里遽然一静。

    “两位嬷嬷这是不顾老脸,想明晃晃的抢人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尽管出招,看能不能将云仙带出村里去,可若是伤了我的丫头,我保证她们伤一处,我便有法子叫敢伤她们的人身上伤十处。”云仙依然还是一如先前姿势半依在炕头上,可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冰冷至极。

    林氏张嘴就要斥责,可还未等她的话说出口,一贯护主子的韩妈妈那响亮的嗓音远远的便传了进来:“谁敢来欺负我家姑娘?”这话才落,便见到一路疾跑进来的韩妈妈,还有跟在后面的辛嬷嬷以及两只墨都冲了进来。

    原来村长贵安家的有意替辛老实家的大儿做媒,相得就是云仙身边的静水丫头。云仙见人家将话递到自己耳边来了,她仔细的打量了身边的这几个丫头,才惊觉这年代丫头们都到了合该婚配的时候,考虑了一阵,便叫韩妈妈去村里走动,跟贵安家的一来说说静水与辛家大儿的婚事,再者打听看看旁家的后生,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另一头叫辛嬷嬷回堂兄家一趟,探探她堂哥的底子,到底女孩儿家嫁人是关系一辈子的前程,即便云仙是主子,也不愿随意决定旁人的命运。她真诚的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过的好,过的幸福美满。

    先前墨语得了静云的暗示,便顺势溜了出去。出来门,她忙寻墨言,两个丫头各自往一头寻人。有热心的村民瞧着素来大家小姐一般做派的两个丫头着急着慌的样子,便问了一声,一听说有人想来抢云仙姑娘,素来憨实的村民便不干了,眼见着这日子才有奔头,若苏姑娘叫人不明不白的给带走了,这不是想借粮食却连种子都要了吗,故而奔走相告,小童们更是依了大人的话,往村外的工地跑去喊人了。

    林嬷嬷抬头看见素来在人前低眉顺眼毫无存在感的韩妈妈像炸了毛的老猫,横冲直撞的跑了进来,后面跟进来的是一向惯做老好人的辛氏,她的心里更不喜,话便也跟着脱口而出:“敢情姑娘如今觉得得了爷们儿的宠,就不把主子放进眼中了,连你们身边的人都猖狂了起来,今儿我偏要带了你回去,我看谁个真敢拦着?”

    “哈哈,城里来的人果然好大的口气,难不成当我们清水村的人都是死的不成?”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过后,只见贵安家的叉腰走了进来,她不屑的看着林嬷嬷和她带来的这帮子人,问道:“你们这些人可真好笑,连我一个村妇也知道打狗需看主人面的道理,咱们这里的东家可是有两位呢,你们这么不管不顾就进村抢人,叫人家程世子怎么看你们家主子,更何况万世子爷才来过,也没听叫姑娘回去,是不是家里的女主子吃醋了,趁着世子爷不在,想要把人给弄死了?”

    贵安家的这话可谓几中真相,林氏的面皮抖了抖,她也是真火了,纳闷连一个无知村妇都敢如此大逆不道。其实,人心吧,都是一回事,譬如林氏她们一心为主子办事,为的是讨主人欢心,更好的生存下去;而贵安家的,老早就从当家的那里听明白了,云仙是个能人,这能人一日在村里,不但自家便是村民,人人都有利可得,如何愿意平白无故的叫人拦了路,不是老话说么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万世子爷能放心的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一个小丫头,村里人就绝不能将云仙交到旁人手中去。

    林嬷嬷被贵安家粗鄙的话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在她有生以来,还从未受到过如此多的羞辱。林氏恶狠狠的看将过去,抬头却见到院子里乌鸦鸦的站满了一院子的男女老少,人人手中不是锄头就是铁锹,还有扫把和木棍,更有人手中居然是砍刀和厨刀,她眼眶急缩,心里的一口气就松了下来,这个情形叫她如何能顺利带走人,只能回去再想法子了。

    “你是说那小丫头很得村里人的心,他们都护着她?”金氏听了林氏的叙述,很是吃惊,在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素来畏手畏脚的那些贱民,如何敢违了主家的意思。金氏可不知道,清水村的人从来只认两位世子爷为主子,什么妃子,抱歉,他们没见过,也不知道尊重和敬畏,能敬着的,自然还有那个满脑子的主意,能领着村民过上好日子的姑娘。

    林氏也生气,可她更生自家儿子的气,老娘被刁民给围着,常贵的影儿却也没见着一个,而且云仙在村里干的事情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跟府里说。

    林氏当然不知道,常贵自然有常贵的小心思,再说世子妃交待他来这里,是看着世子爷和云仙来的,却没说要看着这村子,更何况在常贵的眼里,田野庄稼里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和主子说的,不过是挑挑挖挖,种树栽花,寻常极了。

    万国公府里,金氏和林嬷嬷合计事情的同时,顾嬷嬷也回去向她主子孟夫人回禀清水村一行之事。

    孟氏仔细的听了顾嬷嬷的回话,想了想,笑道:“还真看不出,这丫头倒有些能耐,只是老大媳妇已经恨毒了她,连面子情都不乐意做了,她还能猖狂多久?多早晚,落在金氏的手中,那时咱们伸手搭救,你说那丫头还傲气不傲气了?”

    顾嬷嬷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知道夫人这问题并不需要自己回答,夫人的态度便已经是最真实的答案了,那丫头如果落在夫人的手里,一定是在劫难逃。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她面上慈和,却睚眦必报的性格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而上次苏云仙敢置之不理夫人的邀请,惹来国公爷的不满,这仇怨就已经结下来了。

    “姑娘,这里的人真好,他们可真够义气,能护住咱们!”送走了最后一拨村民,墨语高高兴兴的回了来,跟云仙如此感叹道。

    云仙看着小丫头那有荣于焉的样子,笑了笑,淡淡说道:“傻丫头,他们不是维护我,他们护的是自己的银钱。”

    墨语瞪大了眼睛,正要追着她主子问为什么,外面就听见墨言等人和泽琴主仆说话的声音来。

    云仙转头看去,泽琴已经自己打了布帘子走了进来,她面带羞涩,刚要张口与云仙解释才袖手旁边、躲在自己房里的行为,云仙不待她说话,摆摆手客气的说道:“三姑娘不必多言,我都明白的。”

    她一句话将泽琴准备了几车子的解释全给闷在了肚子里,不好再说。

    韩妈妈和辛嬷嬷两人此刻也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堵在厢房里,韩妈妈皱了皱眉头,呵斥丫头们道:“姑娘今儿受了惊吓,你们怎么还一个两个的杵在这里,好没眼色,还不赶紧服侍姑娘躺下好好睡一觉!”

    几个丫头忙行礼称是,韩妈妈这才回头看见站在旁边的褚泽琴。她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和泽琴说道:“三小姐来了?我们姑娘今儿受惊不小,怕是不能陪你说话,要不改天再叙?”

    褚泽琴又不傻,韩妈妈说是问自己,其实是下逐客令呢。她含羞忍耻,很不自在的点头应是,随即与云仙告辞,领了自己的丫头躲回房里去了。

    墨语端着水盆进来,和泽琴正好擦肩而过,她目送着泽琴主仆走远了,自己进屋里来,对着云仙说道:“姑娘理她作甚,真是患难见人心,才林婆子在这里喊打喊杀的,她连根头发丝都没飘出来,这会子跑过来又想说什么,亏得姑娘还为她求欧阳公子帮忙治她的伤呢!”

    云仙瞧墨语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这姑娘,真是赤子之心,不知世人向来趋利避害的本性如此;而自己当初帮褚泽琴疗伤,却不是为着这个人,只是因为有感于褚泽琴当初那样狠下心的举措罢了!

    见云仙不在意自己的话,墨语还真急眼了,生怕她家姑娘又被旁人一阵眼泪一些软和话就给骗得团团转了,忙补了一句道:“瞧前两日她看世子爷时不时红脸的模样,你仔细招那个啥来?”

    静云在旁边凉凉的插道:“引狼入室!”

    墨语对着静云冒星星的眼同时还不忘拼命的点头,就是这句话。她如今也不肯随意相信那些打着和气的幌子却专做过河拆桥之事的太太小姐们。褚家是这样,程家又如何,如今这万家,这才过了多长时间,金世子妃当初稀罕的将姑娘当宝贝一样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却翻脸无情了。

    打发了人都出去,云仙躺在床上静静的想,万玉衍到底知不知道他女人来的这一出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旧话

    万玉衍当然不知道,知道这事儿里面的人的倒有秦氏。清水村里程家的管事将这里的事情传回了定襄侯府,叫闲来无事的秦氏和她的大丫鬟们简直以为耳朵集体听错了,向来人前客气有礼、能说会道的金氏还会玩全武行?

    “想不到这金氏也有端不住的一天,我还当她真是贤良温厚的一辈子呢!”秦氏靠着大迎枕上歪躺了身子看丫头们做针线活,瞧金露打发了进来回话的高富家的,便笑开来了。

    金绫不解的问道:“夫人这话何意,莫非是指金世子妃外面一套、里面又一套?”

    金露进来正好听见她的话,便爽利的插嘴道:“奥哟,我的好妹妹,这世上有谁像咱们夫人这样好性儿的。我每回瞧见那位,说句大不敬的话,看她说话行事、应酬来往,妥妥的顶着‘虚伪’二字,不过是旁人不和她细致理论罢了,只当她原就是那样的。”

    玉莲和金绫两人坐在矮杌子上分着丝线,听了金露的话便抬头相视一笑,也就金露这张快嘴将人家的面皮子扒的一干二净。

    秦氏听了金露的话,笑骂道:“小蹄子,都是玉簪儿惯的你们没大没小的,人家贵人也轮得着你一个丫头浑说的?”

    金露一噘嘴,笑着回嘴她主子道:“夫人又怪玉簪儿姐姐作甚,说惯着丫头的还不是从你这位主子打头开始的!”

    秦氏摇摇头,掐了一把金露脸颊上的细肉,倒不再训她们了。她接着先前的话头,叹道:“金露和金绫两个是我进了这府里后,先侯夫人拨来的,玉莲是出嫁的时候才补的,只单你们玉簪儿姐姐自小就伏侍我的,她就知道我和金氏两个打小儿其实并不对付,说起来我们都是没娘的人,论理该是惺惺相惜,但实际上却是相见生厌。我几岁上便搬到老祖母的屋里过活,父亲娶不娶继母与我无干,继母进门来了,我们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处着,谁也不必假惺惺的示好;可金氏就不同,她打小儿要强,便是继母进来了,也不肯示弱,先是硬着别苗头,后来见行不通,忽然就换了面孔,与她继母日渐和睦,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们出来行走,不知情的人只当是亲母女的呢。”

    秦氏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她想起了少年时光那辰光的事情。金露不耐等,便推玉簪儿,央求她继续说下去。

    玉簪儿抬头看了一下夫人,轻轻一笑,说起了陈年旧话给这三个小的听:“说起来,那位曾经和咱们夫人抢过亲事呢。当年,咱们家老太君因和薛太君年轻时候有些交情,大姑娘及笄之后两家便有意相看,约了日子一道儿进香。不知这风声如何被金家知道了,金氏便写信来约大姑娘一道儿去大相国寺拜佛,我们姑娘也不好回绝,便答应了。谁知人家拜佛是假,抢亲才是真,也不知她使了什么诡计,叫万世子救了落单又不幸落水的金氏,金氏居然捂着脸哭着说不要活了。如此一闹,万世子只能娶她了。咱家老太君气的要命,还是我们大姑娘心宽,说万世子人虽好,可那府里却有点乱,不进去也好。后来就与定襄侯府结亲,如今过的如何,你们都知道了。”

    金露捂着嘴巴笑道:“哎呦,我还不知道原来有过这么一出呢,夫人既然与世子妃有旧,咱们秦府老太君与薛老君也有交情,怎么后来反不见走动呢,莫非你怕咱们世子知道?”

    秦氏甩了她丫头一个大白眼,冷哼道:“爷成亲前便知道这事了,我怕什么!咱家老太君何其眼利,自薛太君两边摇摆不定,还想将我们两家姑娘都娶了,我们家老太君就评说薛太君也太贪了点,便不肯点头,哪怕我是去做正妻也不行。后来天长日久的便慢慢疏远了,我与那金氏见面也只当从前陌生,面上聊以应付罢了。”

    玉簪儿点点头肯定了秦氏的话道:“说起来,我们秦家老大人是国子监祭酒致仕,她金家老爷到如今还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蹲着不肯让呢,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姐妹们便嘻嘻哈哈的打趣着玉簪儿这句话说的有水平,闹了一阵子。

    秦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云仙那丫头如今到底怎么样,听爷的意思,她倒是个真有本事的人,如今将那小山村经营的十分好,颇为能干。”

    金露闹累了,跪着伏在秦氏榻边上,闻言便突口而出说道:“那咱们去看看她不就得了,不是说百闻不如一见吗?”

    玉簪儿一向贴心细致,她倒了茶来,正递到秦氏手上。听金露如此说,便纤纤长指一点金露的额头,亲昵的斥道:“又胡说了,如今苏姑娘是万世子的人,咱们忽喇喇的去看人算是怎么回事?再说,眼看着冬至不远了,咱们主子孝敬两府长辈的鞋面儿还未做得呢,你不想着为主子分忧,还有心思满世界的玩!”

    金露被玉簪儿训的懊恼,她看坐在一旁分线的玉莲和金绫正朝自己笑,红着脸分辨道:“不是夫人惦记她,我才说的么,好姐姐,你别见天点我,我原本就不比你聪明,再点傻了,可如何是好?”

    她一番可怜兮兮的自辩连带着作怪的神情,惹的屋里的众人哈哈大笑,这笑声飞出了窗外,叫在院里洒扫当值的小丫头听了都感受到了那一份愉悦,何止艳羡,甚至生出了何时能混到一等丫头的那地位去,何等受主子宠爱,又何等风光!

    等她们笑过之后,秦氏说道:“即便要去看云仙,也不能是现在,等开了春以后再瞧瞧有没机会吧。说实在的,我听了爷的话便好奇的很。若是年后有机会,咱们下帖子邀金世子妃一道儿往那走走,只当踏青的。”

    金露笑着打趣道:“我的好夫人呀,咱们自去也就是了,那庄子还有咱们家的一份子呢,何苦还要请那位同去,仔细人家担心你是去挖她墙角的!当日里不是顽笑着说过将来还要将云仙接回侯府么?再说,既有从前那么一出,你瞧着她也不自在呀。”

    秦氏看着玉簪儿直笑:“亏得你一直替这几个小的说话,你看看这丫头,只长肉不长心眼!”

    她转而对金露摇头说道:“都陈年烂芝麻的事情了,谁还记得?这京城里世家公卿之间盘根错节、姻亲眷属何其多矣,谁还没个牙齿碰舌头的时候,若依你来说,那就不走动来往、人情应酬了?”

    见丫头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作出倾听之态,秦氏轻轻说道:“自小我便住在老太君屋里,也曾眼馋过隔房的兄弟姊妹们何其热闹,也曾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她老人家后来跟我说的一句话,我明白其意之后,就过的舒坦自在多了。”

    岁月流逝,提起那久远的事情,有些话连贴身服侍的玉簪儿也不曾知道。但几个丫头都极其的敬佩如今在秦府里含饴弄孙的秦老太君,那可是真正聪明慈和的老人家。她究竟与主子说过什么样的话,能让骨子里其实很骄傲的主子,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如此想着,大家便不约而同的一齐朝秦氏看去。

    “心往宽处想,这日子就过得宽松畅快;心往窄处想,这日子就过得狭窄憋闷。”秦氏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儿吐出口来,她越说心里就越敞亮,如果说当年对老太君的话还是没有明白的透彻,如今长大成亲又执掌中馈,往日里许多不明白的关关节节,现下就没有不明白的,重新体会老太君当年说的这句话,就知道这话虽直白,道理却深奥,够想一辈子,也够用一辈子。

    四个贴身大丫鬟也将这话给听住了,细细想来,这人一辈子,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宽厚的人就觉得这日子过起来挺简单的,爱计较的人就觉得这日子过得艰难死了,仿佛人人都是有目的,人人都有算计。殊不知,算透了旁人,却难以算透自己,是以说‘知人知智,自知者明’!

    然而细论起来,又有几人能做到自知者明呢?所以苏云仙之所以能入褚家兄弟的眼,能入程家夫妇的眼,能让万玉衍软了心肠,不过就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求不到的东西,她就不强要,她自知自己的身份,她就不会生出与这身份不合的**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尽量将自己的生活过的安然自在,哪怕明天便是末路。

    其实,苏云仙的想法,真没有那么复杂深奥,都是很简单很实际的何谓过日子,就是随着每天日轮升起,过好每一天的生活。不妄想不幻梦,不矫情不挑剔,不自怜不自卑,无论酸甜苦辣,滋味慢慢品尝;无论风雨晴和,心海守贞宁静。她知道这世道对一个女子的要求,她明白自己的底线和追求是什么,所以苏云仙就将日子过成了苏云仙式的,旁人照搬不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透露

    等万玉衍知道金氏又一次使人去清水村欲要强搬苏云仙回府之事的时候,已经是冬至日了。

    因今上天长节与这年的冬至日挨的很近,礼部上书询问,两府有司一合计,干脆拟了五天的假期出来。万玉衍将手上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后,有心想去清水村看一眼,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忙碌,一向未曾回府,不知道家中如何,便打马往城里的安顺胡同赶。他甫一回府,径直往薛太君的荣萱堂而去,和老太君请安说话,未及吃上一顿团圆饭,外院的人便来回话,说是定北侯家派了管事来,立等着爷说话,万玉衍只好向老祖母告了罪,往外去了,故而金氏追着来到荣萱堂的时候,却是扑了空。

    金氏没碰到世子,反而松了一口气。先前去清水村的事情因孟夫人的掺和,已然是闹的阖府皆知,金氏想着这话也必定瞒不过世子爷去,便和自己的奶嬷嬷商量好了说法,然而事到临头,终究因为心虚的缘故,她还是觉得能拖一刻就拖一刻也是好的。

    万玉衍接了定北侯府管事的口讯之后,待他赶到丰乐楼之时,定北侯家的行三的少爷薛从嘉已经坐在包间里喝上了。

    他应声抬头,见店里伙计正弯腰推门恭请万玉衍入内,便站了起来,打招呼道:“大哥,你来了。”

    万玉衍伸头一看桌上酒菜俱上,从嘉的杯子里还有半盏酒,他便仔细打量了下表弟薛从嘉的面色,问道:“这个时辰叫我出来,你却又先喝上了,薛三爷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薛从嘉听他大表哥这么打趣,原来还勉强咧开来的嘴角便塌了下去,面上一苦,叹道:“大哥,快别提了,弟弟都快要郁闷死了,没心思和大哥说笑。”

    万玉衍有些纳闷的看着他这位素来爽朗的表弟,沉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薛从嘉今日叫了玉衍表兄出来,原本就没打算瞒着,便将自己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叹道:“这会子岳父也恼了,他老人家给我弄了个差使,叫我随宣抚使去西北送粮去。”

    万玉衍闭目默默排算,他忽然睁开眼睛问道:“你老泰山走了郭威将军的路子?”

    薛从嘉撇撇嘴,应道:“可不是!”

    这话回过之后,他醒神一想,忙问道:“大哥如何得知的,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偏站旁边看弟弟的笑话?”

    万玉衍瞄了表弟一眼,淡淡说道:“这个却是为兄刚才从你的话里推断出来的。说到笑话,你也知道如今你闹出什么笑话来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么?偏生你还捣鼓出一个庶长子来!”

    薛从嘉先前已经被家里斥骂了一通,到了岳父家,又被责言了一气,此刻再听见万玉衍也如此说他,他便不服气的回嘴道:“大哥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金屋藏娇吗?将人都藏到那山旮旯去了,叫世子妃嫂子好恼,听说派了婆子去接你的心上人,她居然还胆敢拒绝了,这胆子如此之肥,还不是哥哥你一向惯着的缘故?”

    薛从嘉这话说的明白,可万玉衍却听的糊涂,他才回府还并听说此事。听了表弟的嘲笑,万玉衍慢悠悠的说道:“哦,这两者如何相比,我虽然养着她在庄子上,可好歹过了老祖宗的眼,你嫂子也愿意的,很公明正大;你怎么敢在外面弄了一个戏子回来,居然还抱着孩子回府,你叫定北侯府的脸面如何安放,叫弟妹的面子如何过得去!”

    其实事发之前,薛从嘉并不知晓自己在外面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如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在外一夜风流不知有几,都是玩过就忘的,哪曾想到还有后续。

    他懊恼极了,嚷嚷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料想到馨娘抱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寻上门来,可她既然给   我都生了儿女,你叫我如何再忍心让他们母子流落街头?你也知道我们府里子嗣也挺艰难的,爹娘虽然责骂,可他们还不是看着孩子跟喜欢什么似的!哪里像你,才真是宠个小妾宠的没边呢,早前连你家孟夫人和嫂子联袂使人去接她回府,都不肯,还撺掇村人拿着锄头柴刀对抗,我们一听说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瞧瞧真人?”

    这回万玉衍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他心下暗怒,面上却不显,只等回去当面问明白才好行事。听到从嘉表弟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万玉衍也不恼,淡淡回道:“将来自然有机会。”

    揭过这篇,两兄弟边喝酒边围着从嘉这个差事议论开来,乍听来,仿佛是赵国公府眼气这个不着调的女婿,故意寻了个苦差惩罚一下薛从嘉,然而细细推敲,却叫人觉得另有深意。原来这赵国公府也是开国五国公府之一,世袭三四代下来,到如今也和其他老牌世家差不多,渐渐没落,但他们府里和从嘉一辈儿的孙儿里有两个却是走了科举的路子,如今一个在翰林院里行走,一个在京朝官差遣院里任书记,虽然品级都不高,可是混在文官行列,消息来源一向很广。

    薛从嘉固然犯了些小错,可他还是赵国公府里嫡出大小姐的夫婿,他好,这出嫁随夫的姑奶奶才真好,所以,怎么可能真的受惩罚呢?赵老国公爷一向低调稳健,这回何故要动如此大的肝火?这郭威将军自北方一战,回来便缴了符,对外宣称疗伤修养,关了大门不与京里官宦之家走的,又是如何被赵国公说动卖了人情来安排此事呢?

    问题越问越多,万玉衍心里却越来越明白,种种迹象表明,眼下的京城里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云仙问自己的话,耗时长久,所费不赀的玉清仙宫建成那日,帝将何以为谢?天下人又将何以为酬?

    还有,西北,又是西北!万玉衍想到和程克非素日里的商议,还有云仙坚持要走一趟西北的用意,他的后背不知怎的,大冷天还是汗湿了里衣。

    弟兄二人吃了酒,见时辰不早便都互相辞了,各自回府。他才进大门,便有人往里面通报,金氏闻讯而出,在垂花门处接到了万玉衍,含笑恭请夫君往正房里去。

    万玉衍原先还打算与老祖宗说说话,如今这府里除了和老祖母能讨论一二,竟再没有个能商量事情的人!

    他抬头看向金氏,见她面上笑意盈盈,态度温柔恭顺,端的是个体贴的好妇人。然而回想起从嘉表弟说的话,玉衍心里有一把火,耐不住想喷薄而出,可这火要对着谁去,他又怅然了,不由得心里长叹一声。

    闻着万玉衍身上淡淡的酒气,金氏甚是关怀,亲自伏侍他洗面更衣,又着人煮了醒酒汤来亲自捧与世子爷。

    万玉衍看金氏殷勤小心的伏侍自己,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想起老祖宗再三叮嘱的“家和万事兴”之语,忍忍算了。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外面什么形势,关心的也就是自家一亩三分地的芝麻谷子之类的小事。更何况,这妇人对自己着实是真心关怀和敬重,从没回过自己一个“不”字。

    他那边心里如此想想,便打算将事情揭过不提,可金氏看万玉衍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好,她的胆气便壮了起来。

    “世子爷,你可回来了,这一向少见,也不知你在外吃的可好,睡的可好?”金氏挥手叫丫头们退了下去,自己又亲奉了一盏茶递到万玉衍手中,便坐在他对面,半是关怀半是委屈的说道:“妾身在家操持一府家务,虽忙的很,却但凡有暇,便惦念爷在外面可安乐,爷却忙的混忘了这府里的老少,也忘了妾身和姐妹们。”

    万玉衍被金氏说的面上有些不自在,他其实也回京里过两三次,除了办差便是和人约了说话,并没有回来看看。

    他和程克非不同,那人素日自诩风流,哄人的话是随口就来。万玉衍少时也在军营里呆过几日,因此在这事上就有些木讷。听妻子说的委屈,他有心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金氏与万玉衍做夫妻也有时日了,多少了解一些自己的丈夫,她并没期望万玉衍如何安慰自己,对他撒娇道恼,不过是为下面的话铺垫铺垫:“你总是这般忙,哪里还有时间管顾儿女私情之事,因此我想着苏云仙那丫头到底年幼,又独自住在荒山野外的,为着府里的规矩和爷待她的心,便派了妈妈去接她回府,一来好好助她调理身子,二则也能细细的教导一番,谁知那丫头胆子如今越发大了,在别院里和外男不清不楚的住着不说,居然还煽动村民对峙府里家仆,如此下去,怎生了得?若把她的心养大了,恐怕将来都无人能辖制住了!”

    金氏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万玉衍原本从薛家表弟那里听到的版本与妻子的并无多大出入,这叫玉衍迟疑了,莫非金氏也是一片好心的缘故?

第一百三十章 生非

    这世上有一句老话,叫“百炼成钢化为绕指柔”,金氏小意温柔,且还字字句句站在道理大义之上,万玉衍原本有三分不满,此刻也俱都散了,哪里还能什么话可说。若是云仙看见,只怕会嗤笑一声,人家本是夫妻一体,妾身未明之人若真心将男人在外应酬的甜言蜜语当成了海誓山盟,谁信谁死!

    故而等万玉衍在家过了冬至,拍马赶到清水村的时候,云仙不仅约束了丫头仆妇们不许多嘴,便是自己也不曾向万玉衍道一声委屈,就当林奶娘率人气势冲冲而来、威逼利诱之事乃水月照影、风过无痕,丝毫不留印迹。

    万玉衍白日里就觉得诧异,纳闷云仙年纪不大,却怎沉得住气。等到夜深人静睡了,他想了想,念及妻妾和睦大计,还是温言与云仙劝道:“你们世子妃也是一片好心,接你回去小住,你便回去小住又如何,何苦当众给她的人没脸呢?将来这里的事情弄顺了以后,你总归还是要回府里去的,那时再见她面,岂不尴尬?她是主母,为的是府里规矩,我虽看重你,你自己却不能忘记尊卑有别,也需得人前替爷争气点,别失了体面!”

    苏云仙知道这位爷惯来寡言少语,如今能一气说出这许多,心知人家夫人这状已经告的很成功了,他来不曾问前后缘故,便下了结论。如此,还需要辩白什么呢?再者,云仙也不打算与万玉衍说这些。

    她不接玉衍的话头,反说开来村里的事情,哪里的暖房建的如何,又预备种植什么;哪里的沟渠新开挖了,又有何用;哪里的山林种植了果子,预备作甚……又提到了褚之鹤西北之行能达到什么效果,将来可以做点什么生意,香茶一业将来能火多久,如果市面上出现大量仿制,又该如何应对,云云。林林杂杂说了半宿的话,万玉衍对经济之事不甚了解,但听了云仙的话,也明白若按规划的好进行下去,可预期将来收获颇丰。

    “你个小财迷,爷问你话不答,却故意岔到这经济之事上,难不成我还能少了你的吃穿不成?”万玉衍看云仙说的眼睛发亮,真是又怜又爱又有些无可奈何。

    云仙瞟了他一眼,应道:“是啊,你自然不会少了我的吃穿,可我与其等着人赏,还不如自己挣呢,用着也踏实。譬如先前你还答应过我回城里便自住,这会子你那婆娘撒个娇儿,你就忘了?还叫我回府里去,我落她手里去,生死由人。还有孟夫人,也越发好笑了,居然掺和你内院之事,派了人随过来,我不回去便是大不孝?”

    她口里虽是疑问之语,可嘴角眉眼无一不透出明晃晃的嘲讽来,叫万玉衍看着有些恼。

    “世子妃说你如今胆子很大,我瞧着很是,孟夫人虽不是我生母,可她与老国公爷是夫妻,你做晚辈的自然也要敬着些。”

    云仙听万玉衍时时不离“世子妃说”这几字,心头火气,她越发觉得千万别自作多情与这男人讲理,他的道理永远不会顾及到你的想法的。

    “是,是,爷,我得努力努力了,争取早日够得着配上孟夫人说的那‘大不孝’的身份!”她说着便往万玉衍身上倒了下去,顷刻间,玉衍的怀中便是温香软玉,鼻翼间香风幽幽,女孩子特有的甜美气息一下子全包围住了他,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

    苏云仙俯下身看这眉舒目朗的男人面上露出了情意,自己心里却是一片清明:见他鬼的孝顺大义,见他鬼的规矩道理,与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丫头说这些,是当她们乐善好施,还是当自己眼瞎心盲?

    在这里,一个女人,仅仅依靠男人的宠爱活着,恐怕连与那笼子里的鸟相比也不如,何况,这个男人的宠爱有许多人要分要争要抢,而女人却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青春如许,永得他的爱怜。苏云仙想,人可以活的辛苦活的艰难,但是心里却得明白,不要活的卑微,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哪怕他宠你如宝。朝廷里的律法且写的明白呢,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有那一张身契,便不要将自己真当成与那人平等论交之辈,也不会有痛失真心之伤。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万玉衍来的第二日,程克非也闻讯而来,他来这里倒不全是为万玉衍,两人日日在一处共事,说话的时候多着呢。其实也是因为回定襄侯府后听了秦氏当讲故事一样的说了村里的事情,程克非诧异之余当真有点心痛,当初那般又哄又逼,可这丫头却将自己装的没事人一样,早知她的能耐不小,无论如何该重新想出一条路,在自己的庇护下,她该过的比如今还要轻松些吧。

    见苏云仙穿着水粉色的素缎子织宽袖锦袄,下配鹅黄色八幅裙,笑吟吟的迎了自己,程克非眼角一跳,调笑的话不由自主就出了口:“哟,姑娘如今胆子还真是大了,连我这个外男你也不避开了,反倒往上靠,你们世子爷昨儿来还没揭过你的皮?”

    苏云仙回头睨向临窗就榻而坐持书含笑的万玉衍,说道:“我们世子爷最是公正不过的人了,没影儿的事情才不信旁人胡说呢,偏生程世子来挑唆,莫非还真见不得我安生过日子?”

    她话里透出嗔怪且显得亲昵的口气,面上却没有恼色。程克非是谁,他要真有心,也不会这样开玩笑了,不过逗乐而已,在大局面前,这些爷,一向分的很清楚。

    与万玉衍打了招呼,程克非也坐在一旁,接了苏云仙的亲奉上的茶水,两个男人说起了正事。

    苏云仙带着人放轻了手脚,慢慢的退了出去。

    一出门,她便吩咐厨房上的人来见,拟了菜单,叫人按着上面的做准备,自己便回来厢房,若无其事的看起书来。

    因冬至之前,静水与辛嬷嬷娘家堂兄的大儿辛长庚的婚事定了下来,这几日辛嬷嬷并不在别院里服侍。她过冬至前就回了祖屋,除了祭奠父母,便是和堂兄家商量置办两个孩子的婚事。姑娘说既然定下了,便在她们能力范围尽量办的好看些,也不枉费丫头们跟自己一场;这边辛家也是抱着‘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回家过年’的想头,有意早点接新人进门,两下里一说,便决定年前将亲事结了,故而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连韩妈妈也时常被请过去帮忙。

    如今守在云仙身边的便是墨言姐妹和静云,静水被云仙早撵了回房去做针线,新嫁娘给公婆小姑叔叔们的鞋子还得要亲手做呢。

    昨日万世子来的时候面上神色有些严肃,今日程世子也追着而来,墨语心里不踏实,她见云仙老神在在的读者闲书,自己先沉不住气了,问道:“姑娘,这大节下的,爷们不呆在京城里,反顾不得天寒地冻的,往咱们这里跑,可是咱们有不妥当的地方,莫非是那位”

    云仙伸手示意墨语不许再往下说了,吩咐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应是知道的。主子们的举止行动,咱们很不必猜测,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也就罢了。若真还有空闲,不如帮帮静水做点活计,她可是你们当中头一个出阁呢。”

    墨语听云仙如此说,更忧愁了,她从来还没瞧过姑娘如此的低眉顺眼的小心翼翼。

    苏云仙哪里知道丫头的想法,她此刻想的是,先前万玉衍回来问过银钱收入一事,如今程克非紧追而来,难道京里形势很不好了吗?论理还不应该,皇子们如今都还小呢,即便争储,是不是也忒早了些!

    不过无论何事,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饭的事大,自己还是想着该如何办,才能安安稳稳的吃饭,踏踏实实的睡觉吧。都避到山窝窝里来了,有的人还穷追猛打,也是太闲的缘故,要不要找点事情给那些人做呢?

    不待她想出什么,程府的人追后而来报信与程克非,叫人听了那消息不免了一跳程克非的侧妃林氏将同在一府里做姨娘的表妹崔氏给害死了!

    别说程克非听到这消息甚为惊愕,就是苏云仙她们几个原就从定襄侯府出来的人也无比惊讶,这可真是,小白兔弄死了美女蛇?

    如今定襄侯府里闹的不可开交,一面是崔国公府来人态度强硬,直叫嚣着交出凶犯;一面是林氏娘家兄弟四个沉默端坐在侯府里,不说妹妹不对,还冷眼瞧着侯府和国公府交涉,好像事情与他们林府无关一般。

    秦氏一边虚与委蛇的周旋,一边忙派人飞马来报,究竟怎么个章程,一切还需要世子爷回去定夺。老侯爷虽然在位,实际上多不问世事,外面的事情都是程克非打点应酬,而这次涉及儿子后宅之事,更是不欲多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惹事

    “那就这样,林氏将她表妹崔氏给推到湖里去了?”云仙听秦氏慢悠悠的将事情本末道了个彻彻底底,她简直是目瞪口呆。

    秦氏瞧云仙发傻的样子,并不觉得好笑,自己也叹息:“可不是,下面的人报到我这里,我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林氏就是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干了!”

    原来当初,林夫人进门三年未生,这开怀之后便是一口气陆陆续续几年里连生了四个儿子,生的林大人夫妇俩都有些怕了。这第五个落地的却是闺女,家里当成宝贝一样,一贯娇养着,反倒将姑娘养的性格有些软弱,气度还没家里得用的大丫鬟好。林母为着女儿计,便打算找个家境殷实人口简单的人家结亲,谁料那一年在崔国公府宴席上,也不知如何弄的,林氏喝的茶汤有问题,她扶着丫头昏昏沉沉去歇息,正碰上程世子在换衣服他衣服被人泼到了酒水。如此瓜田李下,又被崔府偶尔撞上来的丫头喊破,为着姑娘家的名声,林氏只好嫁进了侯府,做了侧妃。

    等林氏进了侯府,那崔家三小姐因和林氏是表姐妹,常来看望,一来二去的时间久了,也不避讳,有一次弄脏了衣服就借了林氏的衣裳穿,偏还歇息在她表姐的屋里,叫醉酒的程克非当成了林氏,给睡了。等程克非酒醒,却木已成舟。事关两府体面,唯有纳人进来,听说程世子只愿给一个妾位,崔三小姐闹死闹活的不依,还是程克非递话进去,要么他预备一个侧妃的牌位,要么他给一个妾室的份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后来的情况大家爷都知道了,崔氏成了程克非的妾室,虽贵为国公爷家的千金小姐,却屈居林侍郎府小姐之下。

    故而崔氏进府以后,不忿两姐妹之间的地位悬殊,又欺负林氏老实,竟然日渐气盛,对林氏动辄呼喝指使,又嘲笑她侧妃之位得来不正;偏生林氏是个没气性的人,随她这位崔氏表妹、如今共侍一夫的姐妹指手画脚,一昧的唯唯诺诺,但凡有话,无所不依,叫旁人看了不免摇头。即使秦氏看不过眼,却也不好直说,她们毕竟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呢。

    如果总结一下,云仙可以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林氏,说她糊涂,她其实也有见地;说她不傻,却任由崔氏撒泼到自己头上也不知道反抗。

    为着后宅平衡,秦氏打压崔氏,不叫她轻狂;这崔氏转身就和自己的表姐林氏过不去,时日深了,她渐渐也不将林氏放到心上了,这样一个没能耐的表姐,除了拿来给自己欺负,竟没有旁的用。

    等府里都传遍了林氏有孕的消息,崔氏简直气疯了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很没用的女人,居然怀了爷的子嗣,这叫一向争强好胜的她情何以堪!

    后宅争宠,戕害子嗣,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这崔氏仗着胆色大,竟然针对林氏一一施展,好在秦氏看的紧,林氏身边的谷雨和小满两个丫头也是赤胆忠心,这才叫林氏坐稳了胎,只等瓜熟蒂落。

    因崔氏狡猾,身为世子夫人的秦氏一直没抓着她的把柄,只好干瞪眼看着,唯有盼着什么时候能捉个现行,才好处置了这个不安分的搅家精。

    谁知就是这个时候,崔氏偶碰上了在花园里散步的林氏,好一番争执。林氏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崔氏处处针对自己,还咒骂自己腹中的孩儿,她便生了杀意。耐心的陪伴着崔氏走到半月湖的木桥上,趁其不备,将人推到湖里去了,等吓傻了的丫头们吵嚷起来,已然是晚了。

    后来秦氏叫人请了世子爷程克非回去,才将事情发落完了。崔国公府闹的是凶,可崔三小姐有错在先,程府拎出她的心腹丫鬟轻尘与怜如来,那二人竹筒倒豆子,将往日里崔氏所做之事吐的一干二净,狠狠的打了国公府来人的脸,况且如今她姨娘被一个新来的姬妾给压了下去,也不怎么得宠,程府连打带哄,给了崔氏生母一些补偿也就罢了。

    如此,嚣张跋扈了十来年的崔三小姐,就这样香消玉殒在寒冷的冬日,宛如一枚小小的石子投水,虽然激起了一点点涟漪,却很快就消失不见,再无痕迹可寻。

    秦氏跟着云仙的疑问长长的叹息一声,亏得她还吩咐了丫头们注意着些琼瑶馆的崔氏,可没想到最后竟是结局如此。

    云仙安慰道:“夫人也别烦恼了,人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有许多意想不到之事,谁能预料呢!”她想了想,又摇头感叹道:“其实,崔氏论起来也是死的不冤,这人哪太不把旁人当一回事儿,只看见别人对自己惟命是从,焉知别人心中又如何看待你?林氏被磋磨的狠了,心里的怨气一日复一日积聚起来,一旦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定然可怕,后果难以想象。”

    秦夫人点头赞同,说道:“可不正是这样吗,林氏素来谨小慎微,怯弱不堪,你叫她杀只鸡恐怕也不敢,怎么敢蓄谋杀人?不过是被欺负的狠了,一个发狠,便不管不顾了。那时她杀人之后就清醒过来了,动了胎气,可叹我千般心血都白费了。胎儿没保住,这人也是半疯魔了,你没瞧如今,这人瘦的都不成形了,我叫他们府里接回去自家调养,真是懒得看了。”

    云仙心下暗自叹息,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如果自己不自立自强,看事明白,能指望谁帮助你呢?父母兄弟再可靠,也不能扶住你一辈子走路,更何况,这世道,父母多半以儿子为生,先维护了儿子的利益,有心有能力,才会为女儿出头,譬如林氏,在家再如珠如宝,如今被接回去又能住几日,终归还是面对现实。

    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案子:

    平日好的像一个人的一对朋友,有一日,居然发生了争执。那素来最不起眼的一个人,素来最没有一个主张的人,当她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居然会发出这么大的能量,朝着她最不能违抗的,对她最善意最好的那个好姐妹,就这样一刀从后面挥了过去。当对方吃惊又难以相信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她恨不得对方的眼睛赶紧闭上,于此同时心里默默地想:我这是帮你,你这么能干精明的一个人,居然还会被一个男人骗,与其如此,不如我送你走。虽然我也很想痛快的看到你会流泪哭泣悲伤,可是这么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我还是要送你走,从此我的人生得以清静,再也没有人以长者的口气来训我,来教我了,真好!

    这故事里杀人者与林氏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她们迷信旁人,她们自轻自己;她们期待别人能高看自己一眼,她们惧怕别人嘲笑自己一声;努力的去应和旁人,心里却多少懊恼;卑微的渴求得到重视,心里却多自怜自叹……一旦发现愿望很难实现,或者年久日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或者于沉默中成熟,或者于沉默中疯狂……

    秦氏推了推陷入沉思中的云仙,笑着打趣道:“难怪金世子妃几次三番要接你回去,你却不肯依呢,这里果然像我们爷说的那样,端的是山清水秀好地方!”

    云仙看秦氏朝自己促狭的笑,撇嘴回道:“你又来打趣人,若她是你,我有空怎么不会回去,不过是惧怕人家威严,躲的远些罢了!”

    既说到了这些,云仙便将进府之后与金氏的来往,还有先前怀疑有孕,金氏派人来打胎以及冬至之前使了老嬷嬷带健仆壮妇欲要明抢等等俱无细靡的一一告诉了秦氏,这样的妇人,她也不必留着什么情面、管秦氏听了笑话不笑话的了。

    秦氏与金氏的娘家都同在京城,乃幼时旧识,甚至还有过一点点小小恩怨,也是惯知金氏为人的。这会子听了云仙告诉的事,还是不免瞠目结舌,她吃惊的问道:“当初,她不是满世界的打听能旺他们府里子嗣的福运女子么,好不容易碰巧你的八字正合他们夫妻,还不惜拉下脸来跟我好歹求了你去,怎么如今这样了?”

    云仙朝秦氏点点头,淡淡说道:“你们夫妻为什么不让褚泽生孩子,就是金氏为啥不能容忍我有孕生子一样的道理!”

    秦氏听这话,便诧异的看向云仙。

    云仙自嘲一笑,言道:“当然,你们夫妻与她也不同,你们只是不愿意庶出子女的身份过低,并不曾有害人性命的想法。金氏却毫无此顾忌,她只看有用和无用,一旦发现我不能为她控制,便是除之而后快。”

    秦氏面上有些讪讪的,纳闷的问道:“褚氏生养不了,也是她年轻不知保养的缘故,怎么反推到我们夫妇头上了,难道是褚氏和她们姐妹说的?”

    云仙听秦氏话里还有试探的意味,起了捉弄之心,便故意说道:“夫人瞧褚三小姐住我这里,便以为是她告诉我的么,褚氏怎会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谈论生养之事?你猜一猜,这种私密话,还有谁会告诉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逃避

    难得见到一贯泰然自若的秦氏露出惊慌的神色,云仙很不厚道的大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秦氏才难过起来的心情就像被大风吹跑的乌云,也一下子晴朗了起来,她敢肯定云仙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以为是你家世子爷告诉我的?”云仙揶揄道:“程世子虽然风流,却不会乱来,昔日我在你府里,他也未曾真的伸手,何况如今!看来夫人心中还甚是看重与世子爷的情意啊!”

    “要死了,你这丫头,越发的讨厌了!”秦氏轻轻捶打云仙。

    云仙看着秦氏,很不厚道的嘲笑着。

    秦氏也笑,笑着笑着就叹了气,说道:“也就是你这里清闲,能叫人痛痛快快的大顽大笑!”

    云仙瞧秦氏话里的意思好像有烦恼,她就抬头看向陪侍在旁边的金露和玉莲,玉簪儿和金绫留府里看家了,这两个人却是跟着出来服侍的。

    金露见主子露出了伤感的模样,又见云仙看向自己,便解释道:“姑娘你也别笑,我们姐妹陪主子来你这里是躲灾呢。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昔日里不亲不热的所谓亲戚,如今听说世子爷和万国公府的世子爷一起当皇差,便都从犄角旮旯里全钻出来了,有人要嚷着跟爷后面去跑腿的,有人闹着要有福大家享的,也有人上门来打秋风借银子的,见天儿跟个苍蝇似的,跟前跟后的盯着我们夫人!还有更可笑的呢,那边西五房嫁出去的大姑太太,竟然回府来给我们家三小姐说媒!”

    她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很气愤,见云仙不解的看着自己,金露恨恨的说道:“姑娘你要听说了也一定很恼火,她居然要将咱们家三小姐说给崔国公府的珍大爷!我们夫人才借口年龄不合适,她就说咱们家的庶出小姐配人家一个嫡出的爷们也是高攀了,还说什么崔府里折了一个姑娘,我们家就要赔一个姑娘出去,我呸,亏得我们三小姐还叫她一声‘姑姑’呢,她哪里配,简直是比外面走街串巷的媒婆还不如!”

    云仙越发的糊涂了,她昔日在定襄侯府里住着的时候,也见过这位三小姐两三回。这位虽然行三,因上面两个女孩儿夭折了,实际上姐妹中的老大,每回见她都是领着下面的妹妹们一起或游戏玩耍,或针黹女红,或读书写字,很是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模样,是个标准的大家仕女。虽是庶女,看其品格行事,与嫡女也没什么区别,嫁进国公府里也不算高攀吧?

    秦氏听着自己的心腹丫头噼里啪啦的说了一气,云仙却还不明白,想起她一个小丫头,哪里能知道京城这些豪门大户家的**,便轻轻点明了问题所在:“你也见过我们家三小姐,她生母早逝,是我们先侯夫人看着长大的,也过继到夫人名下了,好歹还算是嫡女吧,为人也很好,老侯爷虽不管事了,却早已发话,家中的女孩儿的婚事一个都不许马虎,宁愿低嫁,也不能叫姑娘们出阁了反受旁人家的委屈,因此我便慢慢挑着人。”

    想着那位回来摆着姑奶奶款的堂房姑母,秦氏冷笑道:“也不知那起子黑了心的人,居然有脸回来将三丫头说给崔家的崔珍,一个连死了三个嫡妻的鳏夫,屋里还大小老婆一堆的混账犊子,我猪油蒙了心的会发昏答应他?”

    话说到这里,云仙听明白了,敢情有人要卖程家三小姐,买家还是很糟糕的条件,故而当家理事的世子夫人不乐意。

    秦氏看见云仙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叹道:“你知道的,我每日里家务人情本来就多,世子爷如今又跟着在外当差,忙的很,我就更不得闲了。偏生那些本家亲戚们隔三差五的就来磨蹭,见了几回,露出的嘴脸简直叫人恶心,我也是不耐烦了,想躲开了去,也不过是亲朋好友家呆个一日半天的,谁还好意思长住着。还是玉簪儿提醒我的,说是得空真想来瞧瞧你,我一听,这主意不错,就自个儿来了,偏留了她在府里看家。”

    她想到玉簪儿听说自己往清水村来,却留了她在家里,那无可奈何的模样,就快活的笑了起来,眉眼间一派欢愉,好像小姑娘的时候那般淘气,金露和玉莲俩站在一旁悄悄的相视而笑,夫人有久日子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因为刚才笑的开心,秦氏也不欲再多提府中糟心的事情,她推了推云仙笑道:“你才说知道我们夫妇不让褚氏有孕,我承认确实如此,只是你究竟怎么晓得的?”她相信云仙不会骗自己,既然事情不是程克非告诉她的,难道还有旁人,莫非金氏?事关家里**,秦氏不想府里还有漏洞,轻易教旁人就打听到自己家里的事情。

    云仙抿嘴笑道:“夫人一贯爽朗大方,对家里的大小姑子、姬妾侍女照顾的都很好,管理中馈也严整,听说褚氏才上身的孩儿掉了,除非你点头,否则她哪能那么容易流产。我才进府第一次见到褚泽,发现她很喜欢手腕上的红麝香串,后来得知是世子爷赏她的,那位日夜带在身边,再联系事情前后,便猜也猜得出来了呀。”

    秦氏摇头叹道:“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样聪慧机敏又能干的一个人,偏生从我的手上流了出去,可见人的命运是有定数的。爷那会子听说你会制茶就动了送你来这里的念头,却被接二连三的事情一再阻隔,结果被金氏慧眼识宝,将你要了过去,我虽然舍不得,可是说实在话,我们家和他家到底差着一截儿呢,也不敢得罪了,更何况万国公那个老不羞的还想要你,为着我们府里的体面,也为了你,只好将你送给万世子。谁知你到了这里,竟然大展拳脚,世子爷回去说你胸中沟壑,不输于男儿。我见他眉眼间也有懊恼的意思呢!”

    说到这里,秦氏想起丈夫回去又是赞叹又是后悔的又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呵呵的笑了起来,可惜道:“要是你一早儿就告诉我们,你有这等本事,我早就将你供了起来,还等着人来跟我抢?你日子说不得要比如今好过些。”

    云仙知道秦氏这话十分里有八分是真的了,还有两分,大概是他们程府原就是将自己养着欲要待价而沽的意思,没想到半路叫金氏截胡了去。

    若是自己到了清水村,没有这一番折腾,单单监督制茶一事,料程克非夫妇也不会如此后悔,金氏大概也不会如此的紧张,比起一个颜色好些的姬妾容易控制,自己这样美貌又能干且倔强的女子,金氏大概真是担心的很吧。

    她想到这里,接了秦氏的话头笑着说道:“你们要真舍不得,和万世子将我再要回来也可以呀,我在夫人身边还是安心些,只要你开口,金世子妃一准儿愿意。”

    秦氏正吃着茶,听云仙这话,含在嘴里未及咽下的一口茶就喷了出去,她指着云仙,直摇头,说道:“坏丫头,你真是个坏丫头,我们这会子还能要回你么?即便金氏心眼儿小,不能容人,可她更不能容忍她家的摇钱树给搬到我家去,恐怕宁愿毁了也不会舍得还我的。更何况,如今你已经是万世子的人了!”

    云仙就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氏,轻轻一笑。

    秦氏回悟过来,心下有些不自在,一双玲珑白皙的耳朵上,那珠玉般圆润的耳垂子隐约显见红色。

    正尴尬间,韩妈妈笑眯眯的领着人送来了吃食来,几样点心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盘炸得金黄的面食,外面油亮金黄,隐约露出里面碧绿的馅心来,品相极其诱人。

    秦氏便先夹了一个品尝,咬一口,透酥蹦脆,馅儿的味道有些熟悉,却比往常吃的口感还要好,她细细的品了,觉得形容不出,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云仙。

    云仙轻轻说道:“这叫春卷,如何,可入你眼?”

    她这么一说,秦氏便恍然大悟,果然的,这里面的味道怎么有着一些熟悉的感觉,却原来和春饼相似。

    她抿了两口茶水,笑着推了一把云仙,言道:“你也是惯会淘气的,那时在我们府里,见天儿叫人买来莲蓬吃,如今这个春卷,说不得一定是你的花样了?”

    云仙点点头,承认了。韩妈妈站一旁凑趣道:“回夫人的话,打春的时候,这里的乡邻几乎家家都送了春盘来请姑娘吃,她吃了两回,脸都绿了,又不好意思说不好吃。因要回礼,厨房里的人便预备也做了春盘回赠,姑娘想着东西都一样,无非用料好丑精细不同罢了,她便出了主意,弄出这样的春卷来,炸了许多,挨家挨户的送了,大家吃了都说好,还说上工的时候当干粮带了也使得,因此这一向,我们厨房里没少做,当正餐摆盘也好,当零食点心也行,两下相宜。”

    秦氏听了韩妈妈的话,看云仙眼光不但更欣赏了,还有一丝羡慕的意思。

    她挥了挥手,示意屋里伏侍的人都退出去,自己站起身来,挨着云仙坐着,轻声说道:“你这里过的好 自在,你可知今年我们立春是如何过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谈

    云仙到了这里,知道立春日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大节,去岁还在定襄侯府的时候,听这府里大丫头们闲聊京城里过立春日的盛况。

    时至立春前几日,太史局造土牛,陈于宁春殿。至当日,太常寺备乐,及驾临幸,帝挥御制金鞭率先抽打,尔后内官皆用五色丝彩杖鞭牛,直至土牛泥碎;而京城街市皆以花装栏,热闹非凡:百姓争相涌入,除了购买早市上的小春牛,及春幡、春胜等,便是三五成群围在府衙旁,只管等京兆府尹甩下第一鞭,然后各级官员按官职大小由上及下依序举鞭打牛,打碎的春牛泥土便被等着的百姓哄抢而空,回家撒与田里或牛羊圈里,以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皇家也会将打碎的春牛赐予那些达官贵人之家,以示丰稔之兆,听说宰臣以下皆赐金银幡胜,悬于幞头上,需入朝称贺呢,只是定襄侯府渐渐式微,并不在那一二等人家之内,朝贺之事便不参与。

    这些风俗与汉川的大同小异罢了,不过是更热闹、更有声势。

    秦氏这话问的奇怪,难道今年的立春日还能翻出新的花样不成?

    见云仙猜测不出,秦氏笑得半是得意半是苦涩,说道:“立春前几日,内廷里就传出圣上龙体微恙,有意今年打春选一位皇子代为出席,自古来的规矩若家中有事或是嫡子或是长子可以代一府行走,大家都以为皇家更应如此,谁知后来传出要选了张妃娘娘的十皇子,这不是开玩笑吗?才三岁不到的小儿,连路还走不稳当呢,如何担得此等要事,因此一时间内阁里都吵翻了天,各抒己见,互不相让:有推荐嫡三皇子的,有推荐大皇子的,还有推荐十皇子的,连四、五、六几个皇子都有人推荐,全乱了套。”

    云仙听了,哦,又是老套的掉了牙的故事,老皇帝身体不好,有一件很出风头的事情想找个儿子代替去做一下,结果这些人以为这就是立储的方向标,人人志在必得,争执不下。

    只是,这与定襄侯府又有什么相干,难道程家现在就已经站好队了吗?她这样想,也就这样问出了口。

    听到云仙的问话,秦氏不忙回答,却先抱怨自己傻子一个,先前怎么就没瞧出云仙的聪慧来,叫那金氏白捡了便宜,却还死命的想要糟蹋。

    云仙笑笑,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在使用中才知道价值所在,人们即便懊恼,也不是为着自己,不过是懊恼他们错失的获利机会吧。

    秦氏一番懊恼之后,接着说道:“原先这也确实和咱们不相干,俗话说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咱们只管站在旁边看就成。谁料因如今爷和万世子办着皇差的缘故,大家觉得我们府里在贵人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便前前后后几拨子人来找爷说话,还有世家夫人来找我游园饮宴的,吓得我装病了两三回,爷也逼得只敢呆在工地上不敢露头。你说这算什么回事呀,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小小侯府,哪里敢胡言乱语这等朝廷社稷大事。”

    云仙低头轻轻地笑,定襄侯府,也不算是普通人家了,只不过程克非贼的紧,没见到大鱼之前怎么可能轻易下饵。

    她见秦氏谈及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还是唏嘘不已,好像很后怕的样子,便问道:“大臣们既然意见各有不同,那事情怎么解决的呢?”

    秦氏想起了听到的传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还别说,是不是这世道要变了?小姑娘们一个真的赛一个的厉害!”见苏云仙呆呆的看着自己,秦氏笑容更大了些,她朝京城的方向指了指,低声说道:“那日左右两阁吵到皇上榻前,正好万妃娘娘的七公主来,这位自皇帝卧榻起,一日数次不离探望,每次都带着汤水或吃食,。见她来了,今上感念她一片孝心,便开口玩笑问公主此事该如何办,你可知道小公主是如何回话的吗?”

    云仙抬头看着秦氏,只见秦氏嘴唇翕动,轻轻说道:“公主她道,既然兄弟们人人都愿意替父分忧,自然也应听从父亲安排就是,为何还要争执不休,惹父皇烦恼,与其这样,就让我代替父皇执鞭打春吧,反正不就是挥一下鞭子吗,又不比玩抽陀螺还要难些。”

    之前在万国公府,就听说过一些万妃娘娘和她生的七公主的事,云仙心里算了算,这位排行第七的公主如今也才堪堪八岁吧,就有这样的胆识和谋略?果然是生在皇家的孩子没有不腹黑的,只有更腹黑的。

    七公主一番无心的顽笑话,却让皇上龙颜大悦,便觉得身上轻快了很多。等到立春那日,这打春牛的第一鞭还是皇上亲自甩出去的,一时间,京城里风平浪静。

    云仙听到了故事的结局,反应过来,问道:“所以,这就才是你真正避出来的原因,而非因那些三姑六婆夹缠不清的原因?”

    秦氏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省心省力。七公主这回侍疾有功,甚得皇帝欢心,连带着对万妃多有奖赏,便是宠妃张氏也不好说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万妃的娘家呢,如今万国公府门庭若市,炙手可热的很,便是连带着和万玉衍交好的程克非这里,也有好些人来攀交情。秦氏夫妇何其精明,眼见着不合适,干脆一个尽心办差,一个逃家游玩。

    两个人许久不见,说说笑笑间,天色不知不觉的就晚了,大红灯笼次第高挂,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安详的温宁里。

    墨言来请二人入席用餐,云仙转头朝外看看,叫人去请褚泽琴一道儿来用晚饭。

    秦氏听到褚泽琴的名字,纳闷的问道:“她住在这里,何时来的?”

    云仙估摸着要么是世子爷并没和程克非说褚家兄妹一事,要么就是程克非与秦氏未曾提及,但照这两夫妇腻歪的程度来看,云仙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因此她便含糊将此事带过,也没什么值得好说的,就是旧识来访,小住些时日罢了。

    先前,褚泽琴就听说秦氏带人来云仙这里了,她想了想,便没有出来见客,她们主仆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自己到底是客人,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谨慎些。

    等她接到邀请随着引路丫头进了正厅,便对着上坐的秦氏盈盈而拜,秦氏则退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绿汪汪的翡翠手镯送给了泽琴当见面礼。

    泽琴含羞接了,轻声道谢,如今她最怕看见的就是程府的人,到底不光彩。

    其实,秦氏无意与褚泽琴说旧事。说起来,褚泽身为嫡女,脑子却跟塞了一团浆糊一样,遇事不敏,识人不清,偏生还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样的一个妾室,不过是程克非后宅里放着的摆设,可有可无,如果不是褚家当初得用一些,秦氏着人看顾些翠羽阁,这褚氏不知早被人扒皮拆骨的吞了几回了。

    云仙与秦氏相熟,席间自然而然的就随着秦氏的话头提起了万玉衍,程克非如今与万玉衍一同当差,好些个事情,程克非回来跟秦氏说了,如今秦氏又当新闻故事说与云仙听,两人不免打趣嘲笑一回。

    秦氏虽然自嘲自家是破落户,其实像她们这样的公卿之家的夫人小姐,哪一个不是天生的交际高手,哪一个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与云仙聊天中提到过几回万玉衍,这褚泽琴的脸便红了几次,秦氏深深的瞥了一眼褚泽琴。

    入夜,秦氏歇在丈夫程克非在别院里的屋里,再三叫云仙作陪,云仙知道秦氏初来乍到,心里大约也是闷的慌,想着叫人陪着说话。她却不过几次三番的盛情邀请,便点头同意,进了程克非的屋子,自己睡在临窗的炕榻上,有一声没一声的陪在对面床上的秦氏聊天。

    “云仙,你怎么还留了一个比你大的姑娘在院里?要是你们爷回来看见动了心,我看你怎么办?”秦氏的关怀是真诚的。

    云仙淡淡接口道:“不怎么办,再说万玉衍也不是那样的人!”

    秦氏嗤笑了起来,说道:“奥哟哟,如今连名带姓的都称呼上了,还这么矜持着?他要真当你的面纳了小星,你不吃醋呀?”

    云仙还真的不吃醋,她又不是万玉衍的什么人,万玉衍要纳妾娶妻什么的,自己有何立场说话,无非是恭贺一番罢了;只是在自己眼皮下纳投奔自己而来的人,云仙自衬还没有那个肚量,被人打脸也没有这么个打脸法,当未雨绸缪,先行解决就是。

    “前儿丫头们就提醒过我了,如今你这么一说,看来还真不是捕风捉影的。不过,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我不会给她机会的,若让他们成事了,我成了什么人?这位姑娘看来已经到了怀春季节,难免心动,也实属正常。夫人,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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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中春介绍:
一朝醒来, 舒妹儿,一个考古工作者,落入盗墓坑,穿越异世,魂入一个叫苏魅儿的小姑娘的身上,她遥望星空,只能默默祝福大哥和牧云姐姐在那个时空里一切安好,而小妹儿,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没想到她愿意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却被养父母兼之公婆卖入富贵人家。 从此开始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往常穿越的能人异士皆为创造奇迹而来,而苏魅儿,字云仙的这位小女子,她只想好好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尽管她的人生很难由自己做主,可是她努力将每天都过的舒服一些,明白人就该努力活在当下。 人生仿佛若梦,梦里人生栩栩如生。一个小姑娘,抱着“这世界,我来了,我就好好的走过”的心情,将天地当作幕布,将人生当作纸砚,将经历当作笔墨,一首诗,一曲歌,一杯香茗品岁月! 云仙人,这个世界曾经来过她!壶中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壶中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壶中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