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认识
“嗯……咳……咳……”,云仙一边咳嗽,一边接墨言递来的温水,一口气喝下去止住了咳嗽,才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程克非猫腰进了她的厢房,两眼扫来扫去摆在炕桌小几上的吃食,还笑的贼兮兮的样子。炕榻临窗,窗边上就站着万玉衍,淡漠的看着云仙,脸上神色不辨。
云仙见到捣蛋的人,嗓子被辣的麻劲儿还未过去,便没好气的翻了个大白眼怒怼道:“世子爷需知,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我不过吃点东西,您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啊!”
程克非笑嘻嘻的凑近了看,还指着那碟子子红油油香喷喷的糟鹅掌问道:“虽闻着香,可瞧着这红彤彤的样子,估摸着忒辣,你个娇娇小人儿,却爱这一口?回头仔细长出脓包出来叫你家万世子爷厌弃!”
云仙先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万世子,回头对程世子笑道:“万世子爷和世子妃原又不是为云仙的容貌去的,只要我的八字对主子好也就行了。谁同程世子一样呢,满京城里少有的风流人物!”
“中宝兄,你听听,你听听,这才进你府里几天哪,尖牙利嘴的,可是你宠出来的?”程克非还待要打趣万玉衍,谁知一回头,万玉衍已经往正堂里走了。
云仙看着程克非惊愕的样子,似笑非笑的劝道:“我瞧程世子还是快着些跟着去吧,若晚了,恐怕连残羹冷炙也没你的份了!”
“为什么?”他显得有些呆。
只见云仙一张如花玉颜忽如霁月破云,又如幼蕊初绽,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自然是因为万世子嫌弃你这副模样啊!”
程克非尚且还没会过意来,他一边摸摸自己的脸,一边纳闷的也往外去,等他走进正堂看见端坐在席上的万玉衍,电光火石之间恍然大悟过来,他扭头朝左厢房中气十足的喝道:“苏云仙!”
万玉衍自与程克非相交以来,却从未见过程克非如此模样,他刚才看见程克非与云仙对答的情形,便在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此时见了程克非那又气又尴尬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就压伏了下去。轻轻一笑,万玉衍招呼程克非入座,两人细斟慢饮,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不知不觉的,夜色已深。
三更天了,程克非搭着丫头的臂膀踉跄着脚步往右边屋子去,他眯着眼走了两步回头看万玉衍一个人背着手往左边房里去,奇怪的问道:“那个小丫头怎么没来服侍她家爷们?”扶着他的小丫头轻声回说苏姑娘已经歇下了。
程克非一时酒劲犯了,推开搀扶着他的丫头,出了堂屋便往上首厢房奔来,“咚咚咚”的拍的房门直响,嘴里还嚷嚷着叫云仙出来服侍她主子去,唬的睡在外面隔间的两个丫头一齐跑到云仙床前,指着外面闹腾的人,无声询问该如何应对。
云仙翻了个身,背对着墨言俩姐妹挥挥手,示意她们别理外面,任那外面门板被拍的烂了也不管,只自顾自的安眠。
好在辛嬷嬷还是很靠谱的,领着人好歹半哄半劝、半拖半拉的将已经醉了的程克非弄回了他的屋子去睡觉,不然可真是扰人清梦啊!
第二日,天色才破晓,云仙便睡醒了。
她自己起了身,往床后面的窗边走去,听见动静进来的墨言赶紧抢先一步上前将后窗支了起来,外面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就涌进来肺管里来,云仙觉得身上每一个毛细孔都懒洋洋并快乐的舒张开了。
瞧姑娘闭目陶醉的神情,两只墨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一人忙着整理床铺,一人忙着端盆打水,等两个丫头回头来伺候云仙梳洗的时候,却见姑娘已经不在屋里了。两人急忙走出门来,却见云仙在海棠树下伸腰踢腿,张臂拍手,忽然又合掌单腿金鸡独立,看着像爷们打拳的模样,细看了,却又不像。
云仙一回身,便看见两丫头站在廊下面面相觑、又好奇又惊讶的样子,她正待开口说话,不妨头横地里插进一个声音来:“你这个也是拳脚功夫,何人所授,何时所学?”原来是万玉衍听见外面动静也醒了过来,他闻声走到门外恰巧看见云仙刚才的动作。
云仙朝万玉衍行了一礼,一本正经的回道:“这是梦里所学,据传此套功夫的神仙说,那是天竺秘学。”
任万玉衍是个老实人,也听出云仙这话里的敷衍之意了,他意外的仔细打量了这个从来到自己身边就似乎看着很安静的小人儿,原来真是长的不错,在这个夏日的清晨,未梳洗打扮的一副天然面孔,却是肤光胜雪、乌发似绸,那一张看着很沉静恭顺的面皮下,细心看来,两只勾人的桃花眼里分明藏着慧黠的情绪。
她好像骨子里并不在意自己这个世子爷的身份,万玉衍作为一个练武之人,第一直觉便是如此。
程克非的插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中宝兄你别信她胡说,这丫头最狡猾,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看是一等一的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问云仙道:“你在哪里学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瞧那怪模怪样的,还好意思骗人是什么天竺秘学?”
云仙见程克非摆出老先生的面孔来训她,她才不肯老实站着受教呢,抛了个媚眼给万玉衍,施施然的转身回自己房里梳洗去了。
别说万玉衍一副被惊到的样子,便是程克非,他何曾见过云仙这一面,美人抛青眼,简直是要震碎了一颗沧桑老心,“中宝兄,这,这”程克非指着云仙的袅袅背影,扭头艰难的开口相询。
“怎么,守贞你从未见过她这样?”万玉衍虽乍然被云仙惊到,随后却已镇定如斯,他见程克非的模样便开玩笑的以问相答,其实自己心中很肯定程克非一定从没在这丫头面前吃过瘪。
幸而带来的厨娘本事不俗,一顿简单的早餐愣是做的色香味俱全,极好的安抚了程克非受伤的心灵。瞧着青布包裹着头发做出一副农家女打扮的云仙显得很是干练,程克非到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插科打诨,开开玩笑都使得,却不能过分了,毕竟如今云仙是万玉衍的房中人。
万玉衍原先除了晚上去云仙屋里过夜,其实并不了解她。然而从昨夜到今晨,他却看到了一个和往日后院女子不同的人,美则美哉,却又显得那么自然不造作,聪慧又懂本分:譬如昨夜毫不理睬程克非的吵闹,一并连正经主子都丢在一旁自顾自一夜好睡;譬如现在这身衣裙,还有跟随她的丫头们的穿着,便知来之前她便做了干活的打算。
这是一个聪慧、认真的女子!
一行人迤逦而行,很快便来到一汪大湖之前。云仙被眼前的景色给深深的迷住了,虽然走过千山万水,见过许多的景致,可是眼前这碧波荡漾、莲叶田田的盛景还是叫她感叹不已。
程克非指着湖上层层叠叠随风起伏的绿波,以及那临风摇曳的荷苞菡萏说道:“自我知晓这世上原来还可以如此窨制莲花香茶的法子始,便遣人四处找寻,终于寻得这么一块好地方,中宝兄你看如何?”
万玉衍点点头,说道:“昨日和你来过了,如今再次看来,还是觉得不错,真赏心悦目矣!”
程克非得意的接口说道:“哥哥只管等到数银子的那辰光,真金白银定然要比这风景还要赏心悦目呢!”
云仙站在一旁听他二人对答,撑不住的笑了起来,看来古今中外,对于钱的执念非一人所有,非常人所有。
“苏姑娘,你瞧着这里如何?”见云仙笑了起来,程克非难得正经的跟云仙说起话来。
云仙目眺远处,湖面上的风徐徐吹来,鼻尖前萦绕着淡淡的荷香,极是沁人心脾。她注视着这莲叶田田的大湖,微微一笑,答曰:“甚好!”
程克非见她面色愉悦,神情平和,心里也喜欢,便追问这里是如何好法,可否说出一二来。
云仙指着脚边湖岸边上的一朵开的煞是娇艳的荷花叫人摘来,她擎花而笑,轻轻说道:“世外桃源不过如此,见此处,犹如红尘之外忘烦恼,不争人间俗世名利来。”
万玉衍原是极目远眺碧湖翠荷,听了云仙这话便猛然转头看过来,却见那人衣衫飘飘,仿若天人欲要临风归去,心里不由一动
程克非拍手而笑,对万玉衍问道:“姑娘这话可谓大善,哥哥你看如何,是不是淘着好宝贝了?”
万玉衍淡然一笑,不肯与程克非再讨论这人,他心里自有一股隐秘的感觉,却不想与任何人言来。
围绕着这湖边走了一小半圈,阳光渐烈了起来,众人在村长林贵安的带领下,又走到了一片竹林树荫下,眼前一条清澈的河流自西而东,穿林而过,不知要流向哪里去……
第一百零五章 人命
听了那村长的介绍,云仙才知道这河流便叫清水河,村里的庄稼地都受它灌溉。据她自己揣测,这清水村之名大约由此而来,而那莲湖,却是天然而生,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原先还是一汪湖水,自林贵安爷爷做了村长起,便栽种了些藕下去,原只是为了到了季节能采得些藕上了卖与城里,能让村人日子稍稍好过些。
积年下来,先前还只是少量种植,如今却形成了成片藕田,这两年日子艰难,眼见莲藕出的不少,却卖不了多少钱,大家几乎都要忘记了,也不过是十分难熬的人家,自己不怕辛苦,忍了寒痛挖些上来去城里碰碰运气,换两钱买些糙米下锅。
谁知现下竟有贵人买了这片山林田地,虽然他们变成了依附之民,然而听贵人的打算,又有先前起房造屋还给工钱给管饭的例子,兴许这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因此清水村对于这一行人的到来,基本持欢迎的态度。只有少数人持着被占了地盘的感觉,有些不乐意,但那毕竟是少数人。
因这时节,山里节气与外面相比,稍稍晚了些,正是荷花才结朵的时候。云仙既被送了这里来,又亲眼所见村民们的生活不易,她倒不矫情,日日穿着粗布土衫,乘着小舟在湖里亲手教人如何将茶叶放了花蕊里去,又如何取出,如何窨制,如此连忙了好几日,见村人都上了手,这才丢开,不再多费心,横竖看人上工做活的自有万府、程府两家管事的。
时至六月,天气一日热甚一日,云仙先前连日来早出晚归,辛苦的很,如今歇息下来,却也不能高床软枕的好睡,天一亮,便习惯性的醒了。既是醒了,便没有再睡的道理,她穿的利落,依然如刚来那会子,在小院树下练着身子,之前在村里呆了两三日的万、程二位爷昨晚又折回来了,因此今日云仙这模样便再一次落进两位爷的眼中。
他两个除了自己亲眼所见之外,也有管事们日日书信传递,对云仙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所以此时再看这姑娘,眼里自然少了些旖旎,心中却多了一点探究。
程克非素来外向些,他作为此处主人,先开口招呼云仙回屋用餐,随后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和万玉衍一同先回了堂屋。堂屋的餐桌上摆了数样早点,偏生程克非眼尖,盯着那盘糟鸭信笑道:“这一早儿吃这个做什么,一定是那丫头要的!”
万玉衍笑笑,在这些小节上他从不留意,何况不过是一碟子糟鸭信而已,他万玉衍的女人还受用得起。
彼时,云仙正好一脚临门,自然听到了程克非的话,她将另一脚也踏进门来,走到桌边将那碟子糟鸭信挪到自己位置跟前,说道:“程世子睿智,这自然是我的东西,人有所好,我就这么一点子爱好,怎么你看不惯?”
“看得惯,看得惯,能让我们苏姑娘看上眼的东西也着实不易,自然是那物什的福气!只是别说旁人家了,就单我们府上也有糟鹅掌鸭信的,从来就没人像你这样非得弄得红彤彤的,是女儿家能吃的么?再者,从前我好像也没瞧见过你在府里点这样的东西吃啊?”
云仙轻轻笑着回道:“才世子爷说了,叫我看上眼的必是它们的福气,如今在这里,这糟鹅掌也好、糟鸭信爷好,它们福气到了,自然就有机会孝敬与我了呀!”说完,她还无辜的眨眨眼睛,万玉衍听了先是一愣,后来想到了那言下之意也笑了出来。
程克非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这丫头又拐着弯儿的骂他了,偏生人家明面上啥都没说。他气不过万玉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姑娘如此说,我替中宝兄问问,你可看得上他?”
云仙抿嘴不语,只顾吃东西。程克非一心想要扳回这局,便紧咬着这问题不放,大有不弄明白誓不罢休的态势。
被他纠缠不过,云仙抬头看了一眼万玉衍,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啊,已经有人知道了,你不能问我,应该问他去才是!我若说出来,反而显得不诚敬了。”
程克非被这回答搞的更是一团浆糊了,他欲要再问下去,云仙却转了话头说道:“这几日我在村里村外,山前山后的转了些时候,有个想法,不知二位爷可愿意一听?”
听说到了正事,程克非也正了神色,万玉衍则凝神端坐,两人听了云仙一席话后,按耐不住心中的震惊,互相看了看。程克非珍而重之的对着云仙施礼一拜,说道:“果如姑娘所说,一旦成功了,日后姑娘但有所求,克非无所不应。”
难得千年寒冰似的万玉衍也撂下话来:“往后,有我们夫妇的一口饭就有你的一口饭吃!”
云仙笑笑并不接口,承诺誓言什么的,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如果你一定要对它抱着期望,那么到时候便知道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幻想的好。
过了炎炎夏日,程克非在清水村这个庄子里的收获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已经跟着万玉衍后面一起参 与了皇帝指派的修建玉清仙宫、便是之前万玉衍说等些时日便下来的差事。虽然外面已经骂声一片,甚至有御史谏言不成,跑到太庙外面跪着哭的,可那那又如何!挡不住皇帝一颗求仙问道的心,再有张妃在其中调拨,精明的臣僚已经闭口不言,免得招祸上首,连累了家人,耿直的大人们除了碰个头破血流、丢官弃职的下场,渐渐的,站班朝奉的乾元殿里反对之声渐渐湮灭了下去直至死水一片。
云仙不管外面朝廷如何风云变幻,民间又怎样怨声载道,她在小小的清水村,忙的有声有色,每日里少有闲暇,眼见着自己的心中之想渐成雏形。
虽然她不懂稼穑、指点农桑,但是清水村的田亩既少,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计原就十分辛苦。自她来了,先是领人每日下湖窨制香茶,后来又叫人栽花种树,挖沟填土,村人多半信半疑,也有人埋怨的,也有人看笑话来的,后来见有工钱给,也就不管了,只管听吩咐就是,凭她指挥,很快的清水村便变了模样。
碧波粼粼的莲湖里叫人放了鱼苗进去,清水河夹岸两边两株桃树一棵垂柳相间,依次栽种了几里地下去。半山上荒地也叫人开垦了出来,却是种了各色幼苗下去,村人好奇,云仙还藏着说等明年春日便都知晓了。
这日,天色不好,眼见着就有一场雨来,墨语扯着姐妹们,齐心拦了云仙出门。见大家也是为着心疼自己的缘故,云仙便没有坚持,歇了出门的心思,盘膝坐在临窗的炕榻上画起图来。
墨言倒了盏白水递到云仙手边,眉头微蹙,埋怨道:“姑娘,咱们在这里已是住了好几个月了,你瞧自己都累成什么样儿了,如今天气也渐渐冷了,难得有一日停当,你还要劳心费神的画什么图啊,该保养起来才是。”
墨语走过接着墨言的话也抱怨道:“就是,就是,你问咱们屋里的人,哪一个没看出来你这两月明显的瘦了好多下去,茶饭也不曾好好吃,再如此下去,叫我们怎么办!”
云仙悄悄的摸摸自己的肚子,暗自叹息,她所担心的与丫头们所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若是韩妈妈在就好了。
瞧着云仙看着窗外发呆,静云轻声说道:“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不知道明日辛嬷嬷是不是能将过冬的衣物被褥都给置办全了带回来,我们还好些,可姑娘每日里这般辛苦,万一受累受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静云的话一说出来,大家都沉默了。她们做丫头的,不懂主子们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呆在村里确实比府里不知要自由轻松许多倍,可是姑娘呢,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被丢在这山村里一辈子啊!
云仙不知道丫头们的所想,若知,一定会合掌念佛:正如我所求。
与她们想着城里的同时,万国府里世子妃的上房里也正提到清水村,提到了苏云仙。
“辛嬷嬷,你是办事办老的人,我这才这样信任你,将最要紧的人、最要紧的事体一并交给你打理,谁知你竟也有出错的时候,如今听你说的这光景,恐怕她已然是有了!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处置?”
金玉堂的上房里,金氏怒不可遏的将桌几拍的咚咚直响,震得茶盏盖子都晃荡了起来。辛嬷嬷垂头跪在地下,不敢开口解释。林氏见小姐发火,忙上前拉住了金氏的手,又是用帕子擦又是用嘴吹又是用手揉,安慰道:“我的世子妃啊,有什么值当的事,抓一服药给她灌了下去也就万事大吉了,瞧你急的这样子,仔细手疼!”
金氏气哼哼的回她奶娘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蹄子在外面不知转了几道手了,虽没那福分替爷绵延子嗣,可到底是关系一条人命,叫我如何忍心!”
第一百零六章 红琴
金氏还在生气,林嬷嬷居高临下的看向辛嬷嬷,摇头叹息道:“老妹妹啊,你怎么也糊涂了起来?世子妃那时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为着就怕这个,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你也太不当心了!”
辛嬷嬷见林氏开了口,忙解释道:“林嬷嬷,也是我运道不好,那日堂兄弟家走水,村里人来拍门叫我,我心里慌忙,便将熬好的药交给了一个丫头,叫她送去给苏姑娘。因想着素日里姑娘服药从没拖延或推却的,故而就一时大意了。谁知道丫头送药去叫世子爷看见了,爷不许叫喝,回头小丫头说了给我听,我便疏懒了,以为就那么一回也无事,毕竟服了那么多次下去,恐怕不用药也没什么打紧的了,谁能料到,料到就那么一回就中了呢。”
金氏坐在旁边听了,想了想问道:“辛嬷嬷据你看来,那丫头定然是真有了?”
辛嬷嬷点点头,说道:“回世子妃的话,奴婢一直看着她的小日子,如今有两个多月没有换洗了,算算时间,和世子爷上次去叫她服侍的日期正好对上,应是有了。”
金氏揉揉眉头,吩咐道:“既是这样,叫人去抓了药去,先处置了再说,万一月份大了可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如此如此,金氏一番话交待了下去,辛嬷嬷跪在一旁听了都心惊不已,可是她一个为人奴婢的,也只能先听主子的调派了,旁人谁还顾得上谁呢!
时至中秋将至,大小有多少事情等着金氏拿主意,打发了辛嬷嬷这头,金氏便丢下这一宗忙起过节的事情来,眼下因宫里万娘娘的缘故,皇帝指了万玉衍领衔督造玉清仙宫,一时红极,京里权贵向来会看风头,这中秋节便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金氏每日里光看帖子便烦不胜烦了,更别提打点回礼,应酬宾客了,真真恨不能生三头六臂出来才好。
林嬷嬷领了辛嬷嬷下去,少不得替自己的小姐又描补了两句,也提点些辛嬷嬷,为的是什么,两个明白人心里都清楚。等应付完了辛嬷嬷,林氏回到自己家中,陪同辛嬷嬷回城来采办物什、搬运东西的常贵正在家里等着他娘回来。
林氏见一贯有些副少爷做派的儿子如今身子变得壮实了些,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些利落干练的模样,心里高兴的很。她忙拉了儿子的手,母子们一同坐下叙谈起来。常贵往常胡闹,其实也是因为奴仆中间看在金氏和林氏的面儿上人都捧着他,抬的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他本人倒也还老实,没多少花花心眼子可使。这厢,他娘问什么,他便据实说什么,并未多想。
和儿子一番聊天下来,林氏心里有些沉重。据儿子说的情形,这位苏姑娘不仅仅人长的好,脑子也十分的好使,还十分的能干,别人眼中粗鄙的庄稼活,竟叫她弄的风生水起,竟然连程家和自家的世子爷都对她另眼相看,长此以往下去,世子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啊。
她打发了儿子下去歇息,自己歪靠在榻上的弹墨大迎枕上沉思了起来,连小丫头何时出来掌灯的也不知晓。
火红的烛光惊醒了林氏,她看看沙漏,这时辰还没到摆晚饭的时候,因天色不好,小丫头便早些掌灯了。
第二日天一放亮,辛嬷嬷带着之前采办好的东西,和常贵一起往清水村赶,因昨夜里下了些小雨,这进山的路泥泞,便有些难走。等他们回到村里,堪堪赶上晚饭。
见人周周全全的都回来了,几个丫头也十分欢喜,十分热心的给辛嬷嬷倒茶递毛巾,云仙坐在一旁抿着嘴笑眯眯的看着,辛嬷嬷一边和气的笑着给她们道谢,一边心里沉甸甸的的,那件事却不知如何开口说。数月时光相处下来,她很清楚,云仙虽然年幼,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神色正踌躇之时,墨语打量着辛嬷嬷的脸色,快言快语说道:“辛嬷嬷,你才回来就听说了那事了?你别着急,姑娘已经给了十来两银子叫人送了你大侄儿去城里瞧郎中了,他的腿不会有事的。”
“啊?”辛嬷嬷被墨语的话给搞得又惊又疑,见她还恍惚不明的样子,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因由来,辛嬷嬷这才知道今儿一早堂侄去山上砍柴火,不慎走空了,摔断了腿,人说到苏云仙这里,还是云仙叫人称了银子送到辛老实家,叫他家赶紧看病去。
辛嬷嬷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神复杂的朝云仙看去,她嘴里道着谢,心里却越发难受,这会子更难说话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辛字来,从她回村里,有人羡慕有人酸话牢骚的。堂哥家才被大火一把烧的只剩下两间房,如今大侄儿这回也不知是真凑巧摔了,还是人为设计的,可若没有云仙的援手,她娘家唯一剩下的这房人,恐怕就没有活路了,而作为长房就单剩下自己一个姑娘,若没有娘家撑腰,在夫家又怎敢随时随地腰杆子挺得直爽呢。所以,这个情分,她辛红琴不能不领,不得不领。
打发了辛嬷嬷退下去,云仙看得出她有心事,是不是和回城里有关系,云仙不想问,既然糊过了今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也不迟。人有时候很奇怪的,也许一念就花开,也许一念就地狱,她想给别人一点子机会,也想给自己留一点机会。
深秋的清晨,阳光照进小院里,照在娇艳的月季花朵上,透出欢乐的意味,显得分外热闹。云仙起身后依旧在海棠树下锻炼身体,一阵药香味传来,云仙抬头看去,只见廊下辛嬷嬷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青瓷碗上面正热气袅绕。
她收住势,定定的看向辛嬷嬷,辛嬷嬷和云仙对了一眼,慌忙的又低下头去,低下去又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着无声的祈求。
静云和静水两个正抬了水来浇花,见到这样的情形,静云自来就精细些,忙招呼静水放下了水桶,自己跑进屋里叫墨言去。
墨言听到静云的话,慌不迭的就冲了出去,她一口气跑到云仙身边,先看向自己的姑娘,仔细打量了她的神色后,回身转头问辛嬷嬷道:“嬷嬷手上端的是什么,您连日赶路,莫非是受了寒凉还是怎的?”
辛嬷嬷张了张口,依然没说出话来。
见辛嬷嬷答的不爽利,墨言的心渐渐往下沉,她一面拿帕子替云仙擦汗,一边笑道:“那就奇了,若不是您老病了,那这药是做什么的用,嬷嬷能说来给我们听听吗?”
辛嬷嬷心下明白,这些丫头都是人精,定然是起了疑,她若按世子妃的吩咐办,不说明白恐怕就办不了;可若说出来了,云仙答应不答应还且难说,便是答应,她在金氏屋里听到的话,也不忍心真个往还年幼的苏姑娘身上使!一时间,素来和气待人,八面玲珑的辛嬷嬷陷入两难之中,久久不语。
“外面凉,嬷嬷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云仙吩咐了这话,抬腿便往自己屋里走去,她心底不无自嘲的笑笑,这人哪,有时候把旁人想的太好,其实是自己有些天真了。
辛嬷嬷低头端着托盘跟了进来,浓苦的中药味慢慢地在小小的厢房里氤氲开来。进了几人谁都没先开口。
“咦,你们都怎么了?”墨语提着食盒进来,见姑娘神情淡淡的坐在炕榻上默然不语,旁人都站在一旁也不作声,她闻着了味道便看向辛嬷嬷,纳闷问道:“谁病了,辛嬷嬷端的是什么药?”
经此二问,辛氏已经顶不住了,她闭上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大喊道:“是堕胎药!”
几个丫头先是以为听岔了,她们彼此对视着,突然间回过神来,一齐看向云仙,又扫向云仙的腰腹,墨言恨不得狠狠的甩自己几个嘴巴子,日日夜夜的贴身服侍着姑娘,连姑娘何时有孕了都不知道,却叫一个半路来的老婆子告了密去。
墨语也明白了过来,她恨声骂道:“不睁眼的死老婆子,你一个孤鬼跟着我们姑娘,哪里少了你吃穿还是少了你银钱,我们都听姑娘的,一向尊重你,越发敬出个吃里扒外的混账没人伦的东西来,这是什么药我不知道,你且等着,姑娘我定然叫你自个儿给喝了,先尝尝那滋味咱们再理论!”
她边骂边捋衣袖,边转头喝向姐妹们,“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听了这话还不跟我一起动手,咱们先治了她再说!”彼时静云和静水就已经开始咬牙卷袖口了,听了墨语的话,便都一齐往辛嬷嬷逼去。
“你们都给我退下!”云仙深深的吸口气,轻声吩咐道。墨语几个恍若未闻,依然一副不依不饶之态。
“啪”!一声清脆的瓷器跌碎之声终于惊醒了几个气的发昏的丫头,她们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姑娘,停住了脚步。
第一百零七章 分析
“辛嬷嬷,看顾我的身子,这是你主子派来我身边的目的之一,我能理解。你只实话与我说,这药就只是堕胎药而已?”云仙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的吐出来,仿佛天外流星,一颗接一颗的直击辛氏的心脏。
她抬头看向云仙,那无双姝色的脸上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啊,这缩在内宅里半辈子的老油条,不敢抬头再看,她怕看见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回姑娘的话,世子妃说这是堕胎药,不过后来老奴听了一耳朵,恐怕这药吃了下去对姑娘日后子嗣上有妨碍。”辛嬷嬷心里想着,这事还是不能瞒着,至于如何解决,就看这姑娘的能耐了,她这几月来冷眼旁观,云仙自是一等一的能人,便是素来对世子妃无二心的世子爷,如今对云仙也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忽然间就断了云仙的避子汤药。
云仙笑了笑,金氏这是摁耐不住了?从初进万国公府起,云仙就发现金氏和秦氏还真不是同一类人,秦氏看着泼辣,其实外冷内热,爱憎十分分明,金氏却是面甜心苦的主,想想除了万玉衍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人能被她糊弄住。既然此人为人如此,她不得不防,凡事撂在明面上,才能叫人安心些。
听了辛嬷嬷说了其中的内情,云仙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女人心眼比针鼻子还要小!不知道对于向来心疼夫人日日夜夜为了万家子嗣传承忧心操劳、而备受感动的万玉衍来说,如果他知道他夫人其实还有这样另外一副面孔,会不会觉得有些心凉呢?
见云仙不吭声,辛嬷嬷索性放下托盘,轻声劝道:“姑娘,素来给你服用避子汤,我也没瞒过你,一则是上面的意思,二来也有我一点点小想头,你还小呢,身子骨单薄并不宜子嗣生养,若要有孕,等长大十七八岁的时候才正是好时机。故而就,就”
她见不但云仙听住了,便是那几个丫头也收敛了神色,不复激动,便越发的将话说的透彻了:“姑娘你想,便是老奴不报于上面知道,若那时月份大了,或者不让你生下孩儿,强行打了,姑娘能如何?又或者假意贤惠许你生养了,可在生产之时做些手脚,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无亲人依靠,二来年幼,便是一尸两命横丧当场,世子爷能怀疑什么,说不得还要陪着世子妃落几颗泪呢,因此不如趁早说了,也能看出人心红黑、分清道理来,是不是这话?”
云仙听辛氏说的诚恳,以她阅历自然相信这老奴是说了剖心之语,虽然也有私心,可人家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嬷嬷坐。”云仙指指圆桌旁边的凳子,招呼辛氏坐下说话。她见这老嬷嬷态度老实了许多,云仙白皙的面庞上轻轻漾起美丽的笑容,言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实在话,故而也跟你交个底,这药呢我若不用,你也难交差,可叫我甘心情愿的喝了,你瞧我是那没气性的人吗?”
辛嬷嬷听云仙这样说,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她忙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有话但凭吩咐,若老奴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云仙摇摇头,轻轻说道:“我有三个要求,你替我代信给你主子去
第一条,我要等韩妈妈回清水村来,我才能用药,因为我需要她照顾;
第二条,辛嬷嬷在我屋里一向也伺候的很好,我要你主子将你的身契给我;
第三条,她给的药,我照喝,但需要有郎中在场,无论如何,我还没活够呢!”
辛氏先是忙着点头,接着听说要她的身契,她忙又摇摇头,惊恐的说道:“姑娘,我粗手笨脚的,哪配在你跟前服侍呢,可不敢在世子妃面前夸赞!依我看,韩妈妈也是妥当人,她来了我就回去也使得的。”
云仙知道辛氏这是担心,若她的身契脱了金氏的手,金氏怎会饶过她和她的家人,定然认为辛嬷嬷早就背主了。
轻轻一笑,云仙说道:“我知嬷嬷担心什么,只是你真得还不明白么,自你被指派到这里来了,你就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了,无论我的下场如何,你回去也是没了下场的!”
辛氏从未想过这些,或者说她拒绝自己认真思考这些,但在今日,云仙毫不留情的点了出来,她不由得细思开来,想到那种可能,辛嬷嬷慌忙抬头朝云仙看去,就见云仙含笑看着自己,老婆婆的心一凉,原来半辈子的做小伏低,惯装老好人,结果还是被人算计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老费那般肆意张扬,过的倒也快活。
“如姑娘愿意收留,我愿意服侍姑娘!”辛嬷嬷这会子老老实实的跪下来给云仙磕了三个头,这是降服的意思了。
云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丫头们,墨言和静云两个出来将辛氏扶起,神情语气也亲热了不少,如今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事情都说开来了,墨言几个这才有时间反应过来,丫头们一起围了上来,关切的看向云仙。
云仙受不得她们一副惊奇又懊恼,委屈又激动的表情,挥手示意人都散了,说道:“这不过是据辛嬷嬷的经验而已,再说我天葵也不过半年前才初始的,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呢,你们且安心,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
用了早饭后,云仙忽然间发了好大的脾性,乒乒乓乓好一气乱扔乱掼的,内院里闻声而来的粗使仆妇和小丫头就听见里间重物落地的沉闷声,瓷器跌破的清脆声,夹杂着丫头们的惊呼声、哭泣声,还有云仙的低喝声,又见辛嬷嬷蔫头耷脑的率先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也被撵出来的丫头,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闹不清这是怎么了。
众人一齐朝厢房里望去,辛嬷嬷走上前来黑着脸赶人道:“都看什么?各自当好自己的差事,若有嚼舌根的,叫我拿住了,仔细你们的皮!”
胆小的人还罢了,有胆大的仆妇朝辛嬷嬷吵嚷道:“怎么了,您这在姑娘那边受了气,倒拿我们来出气?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跟着来,原也桌子板凳一样高的人,谁不知道谁呀;再说了,又有谁拿着三十六个月的月例做的是一年的活,尊你一声嬷嬷,不过是主子抬举的,回头咱们撕扯开来,那时谁有脸谁没脸都未可知呢!”
辛嬷嬷听了那妇人的话也不回,自己一头往自己住的屋子里钻了进去,倒惹的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墨言看不过眼去,正要说话,静云一手按了她,自己站出来冷笑道:“我劝你们这些人还是收敛着些吧,也别说谁高贵过谁,回头世子爷来了,我们姑娘若恼了谁,说要撵人,爷没有不应的道理。那时候只怕国公府的大门你虽认得它,可它却不能放你再进去呢!”
静云一席话,犀利又干脆,吓得众人作鸟兽散。墨语上前来,亲密的挽着她的手,两眼直冒小星星,夸道:“从前你才来的时候,我起初还提防你们两个呢,没想到日子长了,才发现,看着文静的姑娘,好生厉害啊!”
墨言见静云有些羞涩,解围道:“两位妹妹自然都是好的,就凭那回吓唬二姑娘,一剪子将枝枝叶叶并花头全剪断了,那种狠劲便落了咱们的眼里,姑娘还夸静云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说许是和咱们合缘呢,你看这会子可不正是一家人嘛。”
姐妹们几个围在一起轻声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开,自有事情做,却是谁也没敢进屋里去。
晌午的时候,常贵在前院听说厨房里的女人们议论着早上发生的事,他仗着是金氏奶兄的身份,径直踏进第二进的小院,随手抓了一个丫头,叫人指了辛嬷嬷的屋子方向。
拍开了辛嬷嬷的屋门,常贵站在门口就大声问道:“辛嬷嬷,我娘关照我问你一声呢,那药可叫苏姑娘喝了没有?”
辛嬷嬷见常贵就这么大喇喇的少爷做派,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将人让进屋里来。她倒了杯水递到常贵手边,那厮还推辞着,并说道:“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嬷嬷你怎么还拉我进来说,要给旁人看见可不好,这毕竟也算内院呢。”
“放你娘的屁,我家的幺儿比你还大十岁呢,咱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跟你还要避讳什么,再说,你总算还知道这是内院啊,就这么闯了进来,叫世子爷知道了,仔细叫人打折你的腿!”
那常贵被辛嬷嬷一顿连骂带堵,给说的愣愣怔怔、哑口无言。见唬住了常贵,辛嬷嬷坐在旁边长叹一声,说道:“你娘叫你来问我,我还想去问你娘这事可咋办呢!”
常贵摸不着头脑,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娘交待他问的是什么事,只是依葫芦画瓢,白问一声罢了,谁料到辛嬷嬷竟然还遇事不顺呢。
第一百零八章 传信
辛嬷嬷将事情七七八八的说了一下,末了,发愁道:“你说这事怎么办,若同往常一样,世子爷在这过夜,换碗汤药给她喝了也不难,可如今爷都有许多日不曾来了,这忽喇喇的给她端一碗药去,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起疑才怪呢,因此逼问于我,我想着总是要她乖乖喝了才是,故而实说了这是堕胎药,谁知她提了条件出来,我正为难呢,可不敢说给主子听。”
常贵拍手道:“我当什么大事,那小娘皮不肯听话,便叫人合力灌了她就是,嬷嬷何必烦恼!”
“哎哟,我的小祖宗呀,可不敢这样做,你当世子妃这是公明正大处置她呀,其中道理你回去问问你娘就知道了。若嚷的人人尽知了,别说我,就是连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常贵听了这话,挠挠头,垂头丧气抱怨道:“这可怎么办,又不能弄死了她,最近世子爷倒宠她的很,人没空来,还叫人送东西来给她,嬷嬷,那你说这事可怎么办?”
辛嬷嬷笑着哄道:“要说这事儿啊,其实也不难,就看你肯不肯吃点辛苦了?”她看常贵浓眉大眼像两只灯笼一样直白白的盯着自己看,停了一下便接着说道:“你就跑一趟,回去将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一并那位姑娘提的要求先去对你娘说了,你娘自然会回世子妃,只要得了世子妃的话,咱们照着办还不容易!”
常贵听了,觉得这话在理,拍着胸脯说:“我不怕辛苦,这就走一趟呗!”他想了想,先朝门外看了两眼,回过头来神色有些羞赧,轻轻问道:“嬷嬷,你能不能将这个替我送给静云那丫头?”话音才落,从怀里掏出来的一个银簪子便递到了辛嬷嬷手上。
辛氏将银簪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的看了半晌,摇头说道:“好小子,你胆子倒大,是真看上人家了,还是逗逗乐子?”不及常贵开口,辛氏又道:“她如今是那位贴身得用的丫头,你正经想求她虽不难但却也不容易,更何况这事你可先过了你娘的明路?”
见常贵摇头,辛氏忙将簪子朝常贵手中一塞,骂道:“你不先问过了你娘,就倒三不着两的将这个送进去,岂不是害我又害了她,真真是馋狗等骨头,也忒急了些!”
常贵见辛氏不肯通融,也无法,只好讪讪的将簪子依旧收了藏在怀里。辛氏怕这愣小子闹出事情来,忙打发他赶紧回去报信,自己也忙往云仙的屋里来。
常贵自以为来的隐秘,其实小院就这么大,他那么大的块头,又有一副好嗓门,这会子里面的人都知道了。墨言站在窗边看常贵从辛氏的房里出去了,又见辛氏往姑娘屋里这个方向来,便回头告知了云仙。
故而等辛氏才进门,墨语便急吼吼的问道:“辛嬷嬷,常贵来做什么?”
辛嬷嬷便将刚才和常贵的对话省去了簪子那一节,俱都对大家说了。静云笑道:“这倒巧了,正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咱们姑娘的这话旁人回去说都不中用,单他却使得。看那人瞧着神气,这几个月也见过几回,却实在是个呆头呆脑的夯货,凡事张口闭口都是‘我娘说’,你们细想想,他这一回去必定先要告诉了他妈妈,林氏得了信一定要盘旋盘旋才会禀告上去,这位老妈妈可是积年的老油条,她越是把事情想的周全仔细了,她主子就越不能对我们姑娘如何。”
辛氏听静云这不紧不慢的一番话,扭头来将静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又打量,墨语瞧着纳罕,问道:“辛嬷嬷你这么瞧着静云干什么?”
这老嬷嬷拍着腿摇头感叹道:“往常我还当就墨语丫头整日里叽叽呱呱的能说会道,谁知道静云姑娘的一张嘴才真是厉害呢,看事情也眼利,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那林氏向来弯弯肠子多,世子妃性子急些,又烈,凡事若没有这老婆子在里面调和,不知道要闹出了多少笑话儿呢!”
见辛氏肯定了静云的分析,大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又就着云仙的身体,说了些闲话。稍晚时候,又有村里人来找云仙说话,谈论些花木种植,庄稼收成,桑田水渠等之事,这些她们服侍的人也不甚听懂,有在跟前服侍茶水的,也有自去做旁的事情,等等不一而举。
再说,常贵得了辛嬷嬷的托付,他寻了匹马,快马加鞭忙往城里赶去。虽他人憨,可事关主子的事情,他也不敢马虎,一心想先回家告诉了娘亲,等娘亲和主子小姐商量好了,才好动手。
林氏听了家里来的小丫头回说少爷回家了,大吃一惊,以为清水村那边事情有变,也不及告诉世子妃了,自己急忙忙的赶回去。
等她气喘吁吁的疾步回来,见常贵正神情悠闲的逗弄家里的丫头说话,她又好气又好笑,忙问道:“贵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常贵见他妈回来了,挥手打发了下人出去,自己将辛氏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林嬷嬷。
见自己的母亲陷入了沉思之中,常贵的纳闷的问道:“娘,你烦恼什么,就按那丫头的条件照做不就完事了吗,有什么好值得为难的?”
林氏摇摇头,未答儿子的话,心里却在恨辛嬷嬷胆小怕事,生生的叫一个小丫头给拿捏住了,那丫头居然还敢肖想要府里老嬷嬷的身契,这是挑拨离间之策,为的不过想借主子的手拔了这眼中刺罢了。要郎中到场?这丫头倒也精明啊,不过有郎中也不中用,给她用的是宫中传的秘药,只不利于生育,却不害性命,想她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呢!
前前后后想通了关节,林氏这才站起身来,拍怕衣袖,吩咐人好生照顾少爷,自己便奔内宅而去。
“什么,她倒敢?”金氏听了林嬷嬷的回禀,果然生气的很。
林氏一心只想将云仙的事情赶在世子爷去清水村之前给收拾利落了,便忙劝解道:“我的小姐啊,她那条件不条件的,有何要紧?无非是因为没法绕过去,故意借此撒气罢了,咱们答应了她又有何妨,此事要赶在爷回来之前办完了才好呢!”
奶娘的一句话提醒了金氏,如今世子爷因被皇帝点了名,主持修建玉清仙宫,近日里跟人去通州看材料去了,若等他回来,保不齐事情捂不住反而不好处置,金氏想到这里,烦不胜烦,挥手说道:“那就依她的吧,只是有一条,可别使唤咱们府里用老的太医。”
林氏会意,这是主子担心府里惯用的大夫万一哪日对世子爷说漏了嘴,又平白的徒生事端。她忙应道:“主子可也是被那蹄子给气糊涂了,就凭她,也配使咱们府里的供奉?不过在外面随便寻一个人也就是了,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保管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安抚好了金氏,林嬷嬷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明日亲自走一趟清水村,她倒要亲眼看看,这仗着爷们的一点子宠爱就敢张狂的丫头落的下场!
怕耽误事情,林氏便叫了两个婆子来,打发她们出去找韩氏和寻个药铺定好了郎中,明日好会齐了人一道出发,早些把事办利索了,也好解除后患。
两个婆子得了林氏的赏钱,笑嘻嘻的退了下去,出了院子,其中一个叫赵婆子笑着对另外一人说道:“老姐姐,你要有事你就去忙啊,韩氏住的那块地方我知道,我去找她,顺带脚的找个郎中就是了,不用你跟着多跑一趟。”
另一婆子一听正合心意,才跟人说好今晚会一局,谁料到被林嬷嬷指派了差事呢,她心里正为此事烦恼,不想赵婆子体贴,她忙不迭的满口道谢,言称今夜若赢了便请赵婆子吃酒,说着脚下生风,已经慌忙走远了,生恐赵婆子反悔。
赵婆子原来与韩妈妈并无交情,便是那一回,因这赵婆子嘴很不好,爱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偏生闲谈里的正主听到了风声,如何能忍她,当下里叫了家里人并交好的帮手,单等她不当值回去的时候堵了她,扬言要揍的赵婆子三亲不识、六眷不认。恰巧韩妈妈出门办事,从旁经过,便好意说合,又掏了百十来文钱叫他们息事宁人喝茶去了。自打这回救了赵婆子,这人虽嘴不稳,可心眼倒实,从此以后她一心一意便将韩妈妈当成了自己人,但凡有什么消息都说来与她听。
今日听到林嬷嬷的吩咐,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可一听说是去清水村的,又要找郎中,她心眼便活泛开来了,估摸着和韩妈妈带的那位姑娘有关系,故而才一下子拦了差事来,为的就是好告诉韩妈妈,兴许就能帮上忙。
“真是多谢你了,若没你帮忙,我还蒙在鼓里面呢!”韩妈妈听了赵婆子的传话,一边致谢,一边转身从房里掂了个约莫五钱重的银块出来给她,并叮嘱道:“往后,若有什么消息,还烦请赵妹妹送到我侄儿这来,他或在家或在药铺里,都使得。”
第一百零九章 兄弟
赵婆子得了钱,满口应承,又因韩妈妈说找郎中的事情她自己一并办了,不必再多跑一趟,这婆子听了更是高兴,便欢欢喜喜的回去交差了。
打发走了赵婆子,韩妈妈的脸沉了下来,清水村有什么事情值得那林氏亲自走一趟,还说通知自己也过去,且又要带着郎中去?
她此刻简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身插双翅立时就飞到姑娘的身边,也怪自己糊涂,姑娘叫自己出来闲散闲散,便糊里糊涂应下了,原是想着在城里好歹能打听些消息,可如今想来,什么消息也没有亲自守在姑娘身边踏实。
“姑妈,您发什么呆呢?”一进门的苏达一边问道,一边忙往灶房跑去,老远的他就闻到烟糊味了。
苏达的动作惊醒了她,韩氏并没注意是哪个孩子跟他说话,她慌忙站起身也跟着往灶房里跑。苏达已经灭了柴火,他见老太太着急着慌的跟着跑了进来,笑嘻嘻的安慰道:“姑妈,没事,咱已经抽掉柴火灭了。”
他一边搅动锅里已经糊底的稀菜粥,一边朗声说道:“亏得我回来早,您刚才干嘛呢,瞧着是发呆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跟着问的是才回来的苏亮。
韩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去,只见修身长立显得沉稳干练的苏亮,腼腆斯文的苏平,还有眉眼灵活、黑黑瘦瘦的苏顺,连同站在她身边的壮小子苏达,难得的几个兄弟一齐聚齐了。
“哎呀,今儿这是怎么说的,恁般巧,你们兄弟聚的这样齐?瞧我都老糊涂了,该打一角酒回来叫你们好好喝几口!”韩氏藏起心中的烦恼,忙招呼起几个孩子来。
“姑妈,您老不必忙,且看看这是什么?”苏顺一把拉住正欲要往外走的韩氏,指着正弯腰从他货郎担子里往外拿东西的苏平,韩氏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几个油纸包被打开来,苏亮转身寻了碗碟,一样一样都放好,谭记牛肉、糟蟹、香辣罐肺、煎鸭子、素煎肉、菊花饼、羊脂韭饼、七宝酸馅糕等,荤菜素食连着各色干果糕点林林杂杂的摆了总在十二、三样,苏达闻着味儿早搬上了一坛子金华酒来。
韩氏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酒和菜,惊讶的看向苏亮,苏亮含笑说道:“姑妈,您别担心,侄儿如今在铺子里已经站稳了,今儿朝奉还赞许了我,又多给了半日的假,故我会齐了兄弟们,好好陪您聚一聚,就当提前吃团圆酒的,中秋我和平弟估摸都不能休沐。”
苏达哈哈大笑:“可恭喜大哥了,咱们兄弟中素来就数大哥最厉害,便是能写会算的小算盘也比不得你,可惜今日唯缺他一人,不然就更是美事一件了!”
苏亮淡淡一笑,转身往韩氏身边走来,苏平接口说道:“苏智虽最小,其实聪明的很,他一定能中举,早日上京来和咱们团聚的!”
韩氏被苏亮扶着坐了上首,几兄弟都团团围坐在一起,目光一齐聚集在韩氏身上,眼神热切,带着暖暖的笑意。见他们几人如此上进又懂事,韩氏心里想着小姐的话再是不错的,不由自主的眼眶就湿了。
苏亮想了想,他给韩氏斟了一杯酒,兄弟几个自己动手都满上后,一齐举杯祝道:“姑妈,请满饮此杯,愿您老人家春华长茂,福顺康泰!”
韩妈妈含笑饮了酒,苏顺拉着苏达,苏平自己又各自敬了韩妈妈一杯酒。苏亮向来细心,他看得出来自己先前和苏达问的话,姑妈是故意岔了过去,可既是一家人,就没有不管不问的道理。因此这会子三杯酒罢,他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轻声问道:“姑妈,刚才咱们回来的当口,瞧您满腹心事重重的,可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韩氏见孩子们都关切的看着自己,心里熨帖又感动,她想了想,说道:“原本这事也没预备瞒你们兄弟,只是瞧你们难得聚齐在一起,不先高高兴兴的吃一顿饭,叫我如何忍心?故而想等吃了饭再说罢,就数亮儿精明,一时一刻也等不得!”
她亲昵的嗔了苏亮一眼,摇头叹道:“咱们这几人此时乐呵呵的何其快活,却不知姑娘那里此时生了什么缘故,那府里的叫人传话来点了我明日一早去清水村,还要人去找郎中说是一并带去,你们说可是叫人心里焦躁不焦躁,究竟出了何事,我这一想着就揪心的很!”
原本苏达还和苏顺还悄悄儿打闹,听了这话,大家一起惊得都站了起来,苏达最性急,说道:“这会子咱们还干坐着什么,这就出去找了车,连夜进山去!”说着,脚步便往外迈。
“坐下!”苏亮轻轻一喝,碍于大哥的威严,苏达挠挠头,也不敢不依,生着闷气蹲在一旁,苏平对苏达说道:“二哥,大家心里都急,可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没头苍蝇一样莽撞行事反对姑娘无益,你且先静下心来,听大哥和姑妈怎么说。”
苏顺机灵,已经将灶上的烛火端了起来,照着路,几个人丢下一桌子酒菜也无心管,都移到了韩氏的屋里说话。
等韩妈妈将那赵婆子的传话一并连她出府时候听到门上的人的叽咕全告诉了苏亮几个。
苏亮沉思了半响,说道:“如此看来,咱们姑娘现下应该没有大问题,不然那府里该将人挪出来或者连夜送人去,且那婆子也说了好像听见姑娘要辛嬷嬷的身契,这里面必定有什么缘故,既然如此,咱们且先想好明日去怎么办才是。”
苏平跟着说道:“既是吩咐婆子们随便找一个郎中,不若我们自己找。”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对几人说道:“我这就回药铺里去,跟我们铺子里的坐堂大夫说好了,明日里我随着他走一趟。”韩妈妈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迟疑,苏平忙说道:“姑妈,我得早些回去说,也得打点一二,不然明天什么准备都没有,闹了饥荒可不是误事!”
他一句话倒提醒了韩氏,她连连点点,又从房里拿出一个匣子来,里面总在有几十两银子,递到苏平手中,关照他说:“越发趁夜市还未散,你多预备着些,我明日进山去,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回来,多带些东西给姑娘,她在村里自然没有这里便当。”
交待了苏平需要置办的东西,目送他出了门,韩氏转身看向那三个孩子,苏亮安慰她道:“姑妈,我能休息到明日午饭后回去,明儿天一亮,我就出去打听消息,总能找出得用的一二来。”苏顺和苏达两个一齐都说明日里歇了工,陪着进山去看姑娘,如有什么事情也好能帮衬着些。韩氏摇摇头给拦了下来,她言道:“那府里主子并不知道姑娘还有些人手,你们安心蛰伏下来,往后说不得也能有个退路。我带着苏平去就可以了,他跟着郎中也不显眼。若有何不对劲之处,也能有个往外报信的人,你们看这样安排如何?”
兄弟几个低头想想,都觉得韩妈妈这个安排妥当些,他们彼此看看,并不反对。见理顺了这件事,韩妈妈接着又说了一事,大家围坐在一起,细细商议起来,一直说到将近五更天,苏平驮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回来,众人这才散了,胡乱稍息了个把时辰,天色才刚有点发青,便又起了身,陪着韩妈妈打包行李,单等天放亮就出发。
等到天色放亮,苏平背着包袱扶着韩妈妈一齐去了药铺,在那里会齐了大夫便要往安顺胡同里万国公府所居之地去,等着和林氏汇合了便一同赶往清水村。而苏亮几个,各干各事去了,当务之急,他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积蓄力量。
宝和**铺门前站着一个眉眼俊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那少年一见到苏平,便先迎了上来,口中还说道:“嘿,难得我这么勤快,你何时这般磨叽,倒叫我好等了一会儿!”
韩妈妈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阳光的少年,和苏平一副哥俩好的亲热模样。苏平明显腼腆些,他朝少年作揖道歉道:“有劳小先生,请先生莫怪,我和姑母因带着行李,故而走的慢些了。”他们姑侄二人其实来的并不晚,可见苏平的态度,对那少年却是恭敬有余,稍显拘谨。
那少年拍拍苏平的肩头,老气横秋的说道:“好说,好说,咱们这就走吧?”
韩妈妈站在旁边看着不像,她心里焦急,便忙问苏平道:“平儿,这是你朋友么?你还不快着些进去请大夫出来,咱们早些去安顺胡同候着吧。”
那少年原是拉着苏平抬脚就要走,听韩妈妈这么一说,他顿住脚反转头走到韩氏身边,歪头边打量人边问道:“你这妈妈好有趣,看病的大夫就在眼前,你却要找谁?”
第一百一十章 劝药
韩氏被他说的愣住了,她看向苏平,苏平也头痛,他忙两下里将人互相介绍了,这才用祈求的口吻对那少年说道:“小先生,还请不要和苏平开玩笑,事关我家姑娘性命,请谅解我们姑侄的心情,小先生要带什么医药,您只管吩咐,苏平愿意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那少年见苏平说的可怜,神色又显得特别着急,也不再开玩笑了,正了脸色说道:“昨夜听了你和我那大师侄的对话,我已明了。念你这几日甚是恭敬我,这回我就随你走一趟,并不必带药箱,到那地方看过病人就可知情况。”
韩氏原来不知也罢,如今听他这样说,心里真是又急又怕,这么年纪小的少年,看着还没有苏平沉稳,却说是个看病的郎中,还是个出门不用带药箱子的郎中。她生恐是药铺里谁家孩子胡闹,一边朝苏平打眼色,一边伸头朝药铺里张望。
少年仿佛知道韩氏心里所想,笑着说道:“苏平姑妈,你别朝里面望了,就是看出一朵花儿来,那里面也没有敢出来管我的人,你若无事,我就带苏平去玩玩,若真有事,咱们这就往你说的那个什么安顺胡同去,听说那一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我正好想见识一下呢!”
这少年越是说的漫不经心、桀骜不逊,韩氏心里越是摸不着底,更担忧了。苏平也无法,只好附在韩氏耳边小声说了这几日在药铺里的所见所闻。
听苏平说这少年不但是掌柜的很尊敬他,坐堂的章大夫还一口一声的叫着小师叔,料想这少年也是出身医药世家,况且苏平还亲眼见他将那章大夫开的药方批的体无完肤,兴许是有点本事吧,可看他那年纪那做派,叫人如何放得心下来。
尽管韩氏心里一百个担心,一百个不情愿,宝和春除了这位“小先生”,决计是再不会有别人陪着苏平去清水村的。苏平心里也有些懊恼,可没有法子,昨夜里章大夫虽是答应的好好的,掌柜的也肯放行自己休沐两日,可瞧着如今若想换人,别说是自己,就是药铺里的人,谁也做不了这位少爷的主,苏平此刻心里无比的期望,那位的本事和他寻常教训章大夫的嗓门一样大。
他们一行人往安顺胡同去,在万国府的东角门旁并没有等太久,林氏就领着儿子常贵款款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乍见韩妈妈,见她身上驮着个硕大的包袱,笑笑颔首示意,扭头看见旁边站的两个少年,都空着手,觉得很奇怪,正要开口相问,苏平知机,忙上来拱手施礼,自我介绍是宝和春的小药徒,旁边站着的是他们药铺里的大夫,是府上的人找来去看病人的。
林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将两个少年打量了又打量了,倒没有不满意的,相反的是,她乐意的很。 这两个人说是药铺里郎中和药童,却分明是两个玩心未灭的大孩子,况且自古从未见过出诊不带医药箱的大夫,就冲着这一点,她就一百二十个愿意带上这两人,这数凑的简直太好了,太妙了。
随意问了苏平两句,林氏便急匆匆的上了车,趁着天色还早,少有人看见动静,早些去处置了那丫头的事情才是正经道理。
“你真是郎中?”墨语初一看见这位长的很好看,却看着很稚气的少年郎,不死心的问了第十二遍话。
“姐姐,我不是郎中,我是大夫!”那少年也好脾气的解释了十二次。
云仙听着这二人翻来覆去同意的问题同样的回答,简直无语了,墨语偶尔有点犯傻也就罢了,怎么这少年却也如此犯二,真叫人觉得奇怪。这是因为云仙才初见这人,哪里知道这少年天生是一等一的爱美之人,墨语长的娇俏可爱,能入他的眼,自然他的耐心也就一等一的好了。
“你真是大夫?我看着可不像,不背医箱,不携诊囊,又长的这般这般年轻!”墨语故意将“年轻”二字咬得很重,她回头笑着问林氏道:“林嬷嬷,您莫非随便在大街上拉了两个少年来,就糊弄我们说是医病治人的大夫,打量我们从乡下来的,连个常识也没有了?”
林氏还想哄着云仙早些喝了药,她心里对云仙身边的这些丫头尽管都很不喜欢,但面上却不显,反是很有耐心的答道:“姑娘你可尽冤枉了好人了,这人跟着你们韩妈妈来的,想必她是知道的,你们大可放心才是。”林氏这话虽是糊弄云仙等人,她自以为是府里哪个不靠谱的婆子随便塞了点钱找人来充数,可话里话外却欲将事情模糊过去,叫她们以为是韩氏找来的人,好早些了账完事。
云仙坐在旁边仔细打量那少年的神色,她心里明白,不可小瞧了任何人,毕竟每个人外在表现形式不一样,何况这少年既是苏平带来的,至少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人。
“墨语不得无礼,老话说的好‘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呀,你怎能因为人家年轻便胡乱猜疑!”云仙喝退了丫头,她轻轻一笑,招呼道:“先生勿怪,丫头莽撞,让您见笑了。”见那少年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云仙也不以为意,有礼的请教起人家的名姓来。
苏平见章大夫口中的这位小师叔如此一副只差口水要流了出来的模样盯着姑娘看,他气的真想捋起衣袖揍人,眼下虽不能够,但脚下可没留情,狠狠踩了那人一脚。
少年吃痛,不满的看了苏平一眼,回头含笑对云仙说道:“免贵复姓欧阳,名青峰,青山隐隐之青,峨眉峰的峰。你这人长的可真好看,我估摸着肯定是天下第一了。”
云仙对他后面说的颠倒来去的话并没放心上,默念了两遍这少年的姓名欧阳青峰,名字很好,也配得起这少年的人物形容,只希望千万别是欧阳锋的那种做派和脾性,那可真是要了命了,这里又不能再寻一个洪七公陪他斗战。
“哦,欧阳大夫好,我听跟您来的小师傅口口声声称您为小先生,想必您必是家学渊源,身怀本领。云仙一小女子,有幸劳您奔波至此,先多谢您了。”云仙一边和欧阳青峰寒暄道,一边颔首致意。
那欧阳青峰忙摇头摆手道:“为美人奔走算不得什么辛苦,你也别文绉绉的跟我掉书袋,我还以为是我师娘来了,她总爱管我这管我那的。你像刚才那样就很好。”
墨语在旁边问的天真,“咦,那你师父、师娘是谁,他们可也在京城?可能请来?”
欧阳青峰扭头很认真的答道:“我师父师娘的名讳,家师不许叫往外说,他们也来不了啦,师娘走了半年,师父伤心的很,结庐守墓陪着师娘呢,所以我才能一个人下山来的。”
见问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墨语一吐舌头,不敢再胡乱插嘴了,刚才姑娘看过来的目光好严厉,墨语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林氏不耐烦他们这些人嗦,堆着笑脸说道:“姑娘,既然郎中也在这里,我看这药还是趁早喝了吧;大道理自然不用我跟你说,这也是为你自己身子好的缘故,等将来你年岁大些,身子骨长开了,那时候再生养也不迟,你说呢?”
原来这林氏一进门,便叫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亲自去灶上熬药去了,此刻这屋里站着的人,她是一个不用,一个也不信。这会子说了半日的话,她估摸着药快得了,便忍不住提起了这事。
云仙含笑应道:“既然韩妈妈和大夫都到了,您又亲自来监督,我说的话自然算数。”云仙还待要说,那药果然已经熬好,已经有人端了来。
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碗,云仙看看林氏又看了看欧阳青峰,说道:“这药还要请欧阳大夫先看看的为好。”
一个人说不好,一个人说好,却原来是林氏和那少年同时开口。
林氏自然担心万一这个看上去来历挺神秘的少年真有本事呢,看出药里加了东西,怕横生枝节;那少年却是因为闻到了药味有些奇怪,自然起来探究之心。
林氏和带来的人护着那药碗不让欧阳青峰近身,欧阳偏要去看,两方争执不下。正闹着呢,不待云仙说项,那欧阳青峰眼珠一转,疾步走到云仙跟前,一把搭住了她的脉门。
“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点礼貌没有?便是不能悬丝诊脉,至少也容我们搭块帕子啊!”墨语边说着话边上前来,就要拉开欧阳青峰。
云仙看欧阳青峰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她轻轻摇头,以目示意墨语退下,她从不讲究大宅门里太太小姐们的这一套,医生诊个脉本就不该避讳。
此刻,她看欧阳青峰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这人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辨症
“若我没听错,你刚才那话里的意思是说这位仙女姐姐有了身孕吗?”欧阳青峰朝林氏看去,韩妈妈听了却是大惊失色,她一路上也旁敲侧切的问了林氏,可这老婆子的嘴比蚌壳还紧,却原来是瞒了这天大要事!
“好你个林氏,简直是人面兽心、丧尽天良的泼妇,一路人问你也不说,却原来是要葬送我家姑娘肚子里娃儿的性命,我要跟你拼了!”韩妈妈此刻已是睚眦欲裂,恨不得扑上去生吃了林氏。
林氏见韩氏发了疯,她原本端着,这会子也恼了,一边避让一边说道:“胆大无知的乡下贱妇,我主子还没生,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倒要掐尖要强到主子前头去?肯给一贴堕胎药给她吃,又有大夫伺候着,已经是主子慈善了。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有多少人家后宅里哪年不填一两条冤魂进去!”
墨语几个原就伤心难受,虽之前被云仙说了道理有些明白,可眼见着韩妈妈愤怒,她们自然也生了同仇敌忾之心,明着拉架,暗地里也下了黑手,那两个跟着林氏来的婆子见之也不含糊,又有院里的粗使仆妇丫头来凑热闹,一时间闹的不可开交。
正闹着呢,忽然间轻轻一声嗤笑打破了局面,“我说,你们弄清楚情况再打也不迟啊!”却原是欧阳青峰发话,他趁着混乱不但摸清了云仙的脉,便是刚才林氏护着的那碗汤药也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仔细的闻了闻药味,又用手指头轻轻沾了些汁放舌头下细细品了,这才发声嘲笑打闹的众人,见大家还未回过神来,他转头笑咪咪的问云仙道:“仙女姐姐啊,谁告诉你说你怀孕了呢?可真有本事,分明是有病却说成是怀孕!”
这话虽也轻,大家却都听到了,韩妈妈第一个奔到跟前来,只差要去拽欧阳青峰的衣袖,可人家一个闪身便躲开了,还抛了个特无辜特怕怕的媚眼给云仙,那意思云仙明白,这人恐怕有些洁癖。
“大夫,您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姑娘难道不是有孕?她生了病,您可知是什么病,如何医治?”韩妈妈摸不着欧阳青峰的边,便是拉着自家姑娘的手,她觉得心里的惊慌会稍稍好些,一边仔细打量云仙的气色,一边接连三问,韩氏此刻担忧的很。
林嬷嬷狐疑的看向欧阳青峰,又看看半卧在榻上、脸色淡然的云仙,她仔细回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二人应该没有什么机会串通才是。
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林嬷嬷问道:“小郎中你可别是看错了吧,她明明已经有两月天葵未至,这不是喜信又是什么?”
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欧阳青峰指着云仙挑眉问道:“是谁定下的,女子天葵经月不来,便是有孕?”他瞧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神色茫然之姿,单就云仙神色镇定的模样很好的愉悦了他,便故意坏心眼的说道:“她这是有病!”
如他所愿,见众人神情各异,有惊讶的,有痛心的,还有隐隐欢喜的,欧阳青峰便顺带脚的,将手又指向林氏,说道:“你这老妈妈也有病!”
林氏还未来及隐藏心中的那份隐秘的欢喜以及淡淡的担忧,听说自己有病,有些生气,反问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先是说姑娘天葵未来便是有病,现在又指到我的头上来,你需知万国公府可不是那等普通人家,随你一个少年郎胡乱捉弄的!若故意捣乱,你吃罪得起么?”
“哎呦,好大的门第,好大的口气,好大架子的奴才!”欧阳青峰一副貌似被吓着了样子,掸掸自己的耳朵,忽然间收了脸上才嬉笑的神色,肃声说道:“万国公府的名头,某初来京城便有所耳闻,真如雷贯耳呢,既然你这妈妈不信,我便说与你听
据我脉息判断,这位漂亮姐姐的天葵应是半年左右开始的,但大约两三个月前她必是受了寒凉,又加之忧思过重,才导致天葵不畅,忽然断经,却绝不是什么怀孕之相!再者,你这人心也黑,便是当她有孕,也不该将这逍遥无忧散给她服用,断她一生子嗣之缘!”
欧阳青峰看着一脸惊愕的林氏,连连点头,冷笑着接着说道:“逍遥无忧散,可不逍遥么,一贴下去,永绝后嗣。就看这药,便知你主子是阴毒狠绝之人,也是,高门大户素来便是这做风,要不然,这前朝宫中秘药也不能流入到你们这些人家手中!”
见众人火辣辣的眼神都投向自己,惯来面上做好人的林氏搁不住脸,还强自辩解道:“小郎中你也敢闭着眼睛说瞎话,普普通通的打胎药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样呢,定是你见着美人起来旁意,故意说些神神道道的博她欢喜!”
欧阳青峰听她如此说,也不着急,反而坦然的承认道:“我是见着美人喜欢,可却断不能为了博美人欢喜便胡编乱造,否则我师娘会从坟里跳出来教训我的。倒是你这婆子,说你有病你还不信,瞧你颊下生赤,气虚音短,寻常应是五心不耐热,躯体时有疼痛,且头目昏重,口燥咽干,偶尔还会发热盗汗,可对?”他见林氏听住了,便收住了口。
林氏才还不信这少年的话,现在却是被他说的心中冷飕飕的,人家说的仿佛如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原来还想过两日等主子请脉息的时候,自己也沾光瞧一瞧,如今被别人看出来了,她生怕是得了什么大症候,心里又急又怕,真是说嘴便被打了嘴,含羞忍气的只好转了口气赔笑道:“哎,我成天里闷在内院里都不知世情了,瞧我这嘴,也不会说话,小大夫好本事,便劳请您搭搭我的脉,开个方子才好。”
欧阳青峰转身背对林氏,偏不理她。墨语在旁边悄声嘀咕道:“这还用开方子啊,去抓两三剂逍遥散回来喝了不就完事了吗?”
偏她这话让林氏听见了,恼道:“药怎么能随便乱吃呢,该听大夫的话才行。”
墨语嗤笑道:“哎呀,我才知道原来药不能随便乱吃的,可不知是谁黑了心肝烂了肚肺的,拿那等毒药叫我家姑娘吃,亏得我家姑娘造化大,偏遇着神医了!”
她这会子对欧阳青峰简直信如神明,说到云仙的身子,墨语忙追问她家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可有什么妨碍,该用什么药,一连串的脆生脆语,让自小就被师娘笑骂“话痨”的欧阳青峰也有些招架不住,不知该生几张嘴来才能答墨语的话。
欧阳青峰笑笑摇头,说道:“仙女姐姐这病原也没什么,主要因素还是受了寒凉所致,我给扎两针便好,这位叫‘墨语’的姐姐你不用担心。”
听欧阳青峰说的轻松,大家便都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就着云仙的身体说起话来,在她们的叙述里,不但欧阳青峰,便是韩妈妈也才第一次听说,果然的两个月前,云仙在清水河里凫水救过两个在水里洗澡的顽童,据丫头们回忆,那时正该是云仙来经的前两三日。
林氏站在一旁见她们说道热闹,插不上嘴,她心里一边担忧自己的病,一边还是不十分相信云仙的身子,为着保险起见,她便转而求助于云仙。
听林氏小心翼翼的唤着自己,云仙会意,这位老嬷嬷大约心里还存疑虑,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她自己。
“欧阳,你给人家看病,话只说了一半,也不怕坏了名头,还不好生给她说周全了。再有,既要扎针,还是快着些,可能当时见效?林嬷嬷事多繁忙,且还要服侍世子妃,也不好在这村里多呆着。”云仙直接和欧阳青峰说起事来,短短时间,她看出了这少年人聪慧机敏,却又率直天真,说好听些便是有赤子之心,说不好听些便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我行我素的。
况且那林嬷嬷带着使命兴匆匆来替她主子绝后患的,如今欧阳横插一脚,生生打乱了她们的计划,不让她死心,自己又如何能得安静。
“哼,看在仙女姐姐的面儿上,告诉你吧,你啊这病就是要吃几贴逍遥散便罢了,否则天长日久下去,人会慢慢减食嗜卧,等成骨蒸之态,那时候就为时已晚啦!”欧阳青峰也不想再听这婆子聒噪,便从善如流,好心送上了方子。
可见林氏神色还是迟疑的很,她自己带来逍遥无忧散,偏生人家叫她吃逍遥散,说不是捉弄她,她自己也不敢信。
仿佛看出林氏心中所想,欧阳青峰嘲道:“你也知道一字之差,药有不同,可一念之差,却会害人不浅呢!瞧你这人不信我的话,定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所以这人哪,平日里还是要堂堂正正的好,行阴私狭小之事,将自己的心眼都蒙起来了,好赖不分。”
林氏心里已经决定回去找个高明的大夫瞧瞧,这会子就当没听见欧阳青峰的嘲讽,她更关心的是苏云仙的这身子,扎针了后就能好了、真不是有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解决
欧阳青峰的医术当然了得,也不知他那金针藏在哪里的,等他出手时,只闻手风残影,云仙身上却已是一排金光灿灿细如牛毫的长针,看着很渗人。
被撵到门外边的丫头们并林氏等人并不曾得见,有幸见到的苏平和韩氏两人均被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他二人对视了一眼,看欧阳青峰一脸严肃的神色,也不敢胡乱插嘴,再看云仙,却是毫无知觉似的,镇定如斯。
此刻只着肚兜的云仙露出了洁白光滑的后背,在欧阳青峰的眼中却只是一方上好的水玉,他要在这水玉之上找出血脉经络,然后行功运气、挥针如毫,绘一幅完美的风景,还她一个天然之体。
如此针灸了不过两日功夫,云仙的葵水果然如约而至,她的人自然欢喜雀跃,林氏的脸色却难看的很当初时时刻刻防着云仙有孕,得知她有孕的时候,才和主子生出永绝后患之法,却又被斜地里插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打断了计划,叫这嬷嬷如何不着恼!
然而云仙身边眼下有这什么神医大夫,她纵然有万般本事也不敢胡乱再使,那少年小小年纪,怎么就能凭一碗草药就可辨出方子来,叫人想来难免觉得心惊。她这会子只想早些回城里去,和主子好好计议一番,再有便是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人,宝和春一个小小的药铺,怎么会有如此能耐的人?
云仙并不在意林嬷嬷如何作想,她见欧阳青峰医术了得,这会子倒生了结交之心,只不知这少年可会赏脸,毕竟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有些脾气和古怪的想法。
还未等苏云仙开口,那少年却对苏平先说了话,他言道:“苏平你回去跟你们章大夫说,小师叔不回去啦,有机会再考较他。我就住在这里,这里好,山清水秀,还有美人看。”
苏平看向云仙,这两日相处,他对姑娘是又敬又爱,真恨不得自己有一身的本事好保护姑娘,看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受了许多的苦,自己尚且身陷沼泽,却不忘帮扶旁人。当初,没有姑娘的帮助,自己兄弟恐怕不知还能余有几人存活,如今,没有姑娘的救命,村里那两家人恐怕也要哭瞎了眼睛。
这样的好姑娘,他舍不得有任何一点点不好的事情影响她。
云仙并不知苏平心中如何想,但她看见苏平投来的目光,知道这孩子是有些担心。她笑笑说道:“无妨,若欧阳愿意住这里,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有一点,若村里有人头疼脑热真个有病痛的,还望你不吝出手才是。”
见姑娘并不反对,苏平也无意见了,他悄悄儿的拉了拉韩妈妈,两人避在旁边小声嘀咕,无非是关照他姑妈好好照顾姑娘,看好了欧阳大夫,千万别让人捕风捉影乱说闲话却坏了姑娘名声等等。韩氏听着侄儿如此里嗦的交待,心里又高兴又有些失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真拿这个孩子当亲生的侄儿一样看待了。
欧阳回头看向苏平姑侄俩,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能听见他们低语的内容一样,吓得苏平偶尔对视来的小眼神不安的乱闪。苏平也知道,药铺里章大夫本事就很好,如今这人号称是他的师叔,且又露出了两手来,应该是真有能耐的。有他跟在姑娘身边,也好。
还是常贵送他娘回城里去,云仙叫人准备了些村里山货野珍、瓜果蔬菜,也算是对世子妃的一点心意。林氏见了,心里倒一松,这位到底还是孩子,固然心里有些怨气,可到底还是惧怕正房的,知道示好,这就好办了,早晚还是可以拿捏得住她的。她选择性的忘记了云仙得知那副名为落胎药其实是断嗣的药时候,那神情,可不是一个才刚刚花信之年的女孩儿该有的,也忒冷静了些。
苏平是跟着林氏一道儿回城里的,眼下他只是韩妈妈的侄儿,故而告辞之际,小伙子当着人面对云仙行礼,嘴里说道:“苏姑娘,我家姑妈半生颠簸,托姑娘照应,她老人家后生有望,苏平叩谢您了!”他说着就要磕头,云仙使了眼色叫丫头们拉住了他。
云仙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说道:“韩妈妈原是我娘亲的奶嬷嬷,我们能相遇相认,也是我娘冥冥之中的保佑,你放心,她在我身边,我断不叫她再吃苦了。你呢,既是韩妈妈的侄儿,她的后半生指望自然是在你身上,还望小哥儿好好做工,不叫你姑母失望才是。”
云仙言下之意,苏平自然明白,他大大的应了一声,保证一定好好当差做工,将来好能奉养姑母。骨子里却是在给云仙承诺,他要学好本事,好早些能护得住姑娘。
打发了这一行人回城,云仙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那林氏其实是个精明人,有她在这里,即便不用怕她,可怎么着也觉得行事不痛快,只觉凡事不便。她一走,便恍如头顶上飘走了一片乌云,肩头上去了一座大山,连丫头们的脸上和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清水村里的人极是明白,这两日看云仙所住大屋里人来人往,知道是主家有人来,谁也没来有事相扰;再闻说仿佛是云仙生病,大家虽然很关心,却没人在林氏离开之前贸贸然就上门来看顾,却等那几辆大车一走,挎着篮子提着包袱的,人们三五一群便往这里来了。
前院大门上的人并不敢阻拦,只问清楚了缘由,便放了人进来。他们跟主子来这里服侍,曾得过示下,只要注意云仙在清水村的安全即可,除了“安全”二字,他们旁的倒不必太多理会,凡事还有主子们看着呢。
村人带来的无法是些山珍野蔬、鸡蛋苞米等之类,却是家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云仙知其情意,也不敢推却,回头却叫人准备了些米面粮油的回赠。她懂得,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再会打什么小算盘,无非为的是一日三餐温饱,再有的,也不过是求自家儿孙能有些出息罢了,哪像那些说起来高贵的人,面上光鲜,心内却是满腹算计,便是双手沾血也在所不惜。
墨言带人送走了客,云仙这里便得了闲。不想,一直闷在自己屋里的欧阳青峰背着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他看着才躺倒在榻上的云仙,笑嘻嘻的说道:“原以为你美的天宫仙女一样,定是清高的目下无尘,谁知道你竟也有如此随和一面,嗯,不错,不错,小爷我越看越喜欢你了!”
云仙随他打趣,也不在意,这人虽然嘴里说的轻佻,可眼神清亮,毫无狎亵之意。
韩妈妈正好进屋听见这少年的话,心头一跳,忙进来插到两人中间,一面叫人给欧阳大夫搬凳子坐,一面自己坐在姑娘的榻边,稍稍遮拦。
欧阳见这老妈妈忙碌碌的样子,又好笑又羡慕,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关心他,管束他,可他那时候满心愤懑,一意故作反对之事,她明说叫往东,他偏要往西去,她不许他胡闹,他偏要打狗撵鸡。叫他背草药谱子,他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如今,再想听听她的声音,却再也不能够了,再也不能够了!
瞧着欧阳呆愣愣的直盯着姑娘发傻,韩妈妈重重的一声咳嗽,她不好意思明说,可心里却万分恼火,这少年的人物品貌是配得起姑娘,可惜姑娘已是名花有主,他却不能再芳草有情。
云仙躺在旁边却是看的清楚,欧阳明明是盯着韩妈妈看的,想必是想起什么人来,或许就是他嘴里说的那位会从坟地里跳出来教训他的师娘!
还是墨语进来打破了沉默,说起中午吃的菜单子来,欧阳听到一个点心的名字,他耳朵动了动。
“我还纳闷呢,不过是一次偶尔下水救人,怎么就让你葵水不通,原来病根却在这里!”欧阳青峰忽然间插话道。
韩妈妈和墨言几个,忙睁大了眼睛盯着欧阳瞧,这人虽年少,本事却是有的,他若说找着姑娘的病根所在,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雪冰麝香豆沙团子?苏姑娘是真不知道这是何物,还是故意取用这物,我听你身边漂亮姐姐的话里意思,似乎你每日都要吃这个,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吗女子十四天葵而至,便要尽量少用这些寒凉之物?”
欧阳问了云仙后,不待她回答便又扭头问韩妈妈道:“苏平姑妈,瞧你紧张你们姑娘的样子,平日里该是小心照顾她的,怎么却又不在她饮食上不曾留心,要叫她这样吃下去,便是人家不害她,她自己也快害死自己啦!”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倏然而惊。云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欧阳,你别一惊一乍的,仔细吓着人!”
欧阳青峰眼神直接甩过去,问道:“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忧
云仙无辜的眼神又甩过来,“故意的如何,无意的又如何?你也看见了,我就是什么也不做,她们还是想算计我。若我身边没有高手,我只能小心自保了。”
她这话可是大实话,自己的命运上尚且没有办法自己掌握,又怎敢想些旁的呢!
欧阳青峰摇头叹道:“不知该夸你是太聪明了,还是太狠心了,你也舍得对自己如此狠,难道你预备一辈子就这样不要个孩子、孤独终老吗?”
云仙扭头看看屋里,挥手叫丫头们都退下了,自己坐起身来半偎在靠枕上,沉默半响,这才轻轻叹了一句:“眼看大乱将起,欧阳以为这时候生儿育女是好时机?”
“什么叫大乱将起?”插话进来的却是万玉衍,他裹挟着一身风尘,大步走了进来,脸色却甚是不好看。
云仙伸头朝他身后看,这人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说一声。仿佛知云仙所想,万玉衍沉着脸说道:“你看什么,我叫她们都跪在廊下呢,才几日不见,怎么一进村就有人禀我,说你病了?如今看来,你这病却多半是自己故意作出来的?”
听他声气,云仙估摸着这人大约刚才在外面也听着些话了,并不曾做辩解,也不起身,只顾玩弄自己耳鬓便的碎发,说道:“爷回来也不着人进来说一声,反发好大的威风,你罚我的人跪着做什么,我还要叫她们做事呢!”
万玉衍和云仙处的时间长了,越发觉得这丫头胆子大,骨子里从没有怕过自己。他虎着脸回道:“要她们何用,不是纵着你胡闹,便是帮着你隐瞒,如今越发胆大了,居然敢留外男在你房中,明儿就打卖了她们,再挑好的来给你使!”
云仙听这人说的正色,她这才抬起头来直目而视,慢悠悠的说道:“索性先将我卖了罢,她们是我的丫头,自然也跟着我一道儿走,那时候您就不必为很不相干的如此生气了。”
眼看着这丫头在外人面前竟敢和自己对起嘴来,不是没拿旁人当外客,就是没将自己这个男主子放眼里,万玉衍顺手将马鞭子一扔,快步上前来,欲要一把抄起云仙,伸手想拍她屁股。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白影一闪,却是欧阳挡在了云仙跟前,拦住了万玉衍。
两人气定神闲的短短时内过了数十招,云仙只见眼前一片残影。她看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到底谁更厉害些,却只觉得眼晕。
“你们打够了便停下来吧,又不是生死之仇,何必拳脚相向?”云仙一边说着话,一边顺手将手边的一本书扔向两人,无论如何,欧阳是她的客人,总要护着些。
那两人也有趣,都下意识的抄手一接,每人都扯到了书的一角,却各自不让,于是乎,云仙只听一声响,好好儿的书变成了两半截。
“啊,我的书!”云仙一声惊呼。
欧阳青峰和万玉衍不约而同的都看向自己手中那半拉子被撕坏的书。
“回头我叫人送些回来给你。”这是万玉衍的话,他还挺意外的,这个小女人看的书口味挺杂,早前还看她在看史记,这会子却又看起坊肆卖的话本子来。
“你好无聊啊,居然看这种东西,没品位!”欧阳青峰一边嘴里讽刺着,手上却动作不断,将那半截子书匆匆从头翻到了尾,面上明晃晃的打着‘感兴趣’三个字。
见两人都消停了下来,云仙对着窗外吩咐道:“去打点水来,伺候世子爷洗漱,再到灶上去吩咐一声,加两个菜。”听到窗外丫头们的答应声,云仙这才又懒懒的躺了回去,女人每个月的那么几天,确实有点不好受。
等丫头们服侍两位爷净好脸面擦干手掌又端上茶后,小心翼翼的都退了下去,墨言临走之际悄悄儿瞥了一眼姑娘,她心里担忧,却不能护在跟前,只好以目示意。见云仙朝她颔首又挥挥手,这才低头行礼,默默退了下去。
她们主仆的这番小小的举动,屋里两位爷其实都看见了。只是这二人此刻都低头吹着茶盏里的叶片,谁也不出声。
喝了两口茶,万玉衍放下茶盏问道:“才你跟这位小哥说的什么‘大乱将起’,是何意思?”
云仙知道万玉衍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想了想,问道:“世子爷如今替皇上办差,营建玉清仙宫,请问这材料都有些什么,出自何处,人力又出自何处,犒酬又出自何处,又有几许?”
万玉衍想起了这趟通州之行,便是他出身豪门,看见那些运料单子,也为之咂舌,暗自心惊
这道观建在人间,可用料之多之精也不亚于仙宫别院了:木料来自秦、陇、岐、同州等地松木,岚州、汾阳之柏树,衡、谭、永、鼎、吉等地之杉材;石料来自淄、郑之青石,卫州之碧石,莱州之白石,泽州之斑石,吴、越之奇石,洛水之玉石;采色来自圣库的银朱,桂州之丹砂,河南赭土,衢州朱土,梓州石青、石绿,秦、阶雄黄,广州藤黄,虢州银丹,信州黄土,河南胡粉……
别论一路上如何使了许多人力物力将这许多东西运进京城来,便是如今工地上的工匠便有三、四万人数,若依工部的计划,完全建好需得十来年的工期。
十来年的工期?
他一想到这里,遽然而惊,腾的就站了起来。
见万玉衍坐不住了,定然是想到了些什么,云仙也不提,接着刚才的问题又接着问道:“依世子爷之看,若这玉清仙宫造成,是不是人间少见、应是天庭临凡?那时候皇帝看着喜欢,好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家宝地,世子爷看着自己亲自督造的大作又像是什么呢?那时候,皇帝又该拿何等功劳来酬谢你的这番辛苦呢?”
万玉衍被云仙一脸数问,问得后背冷汗迭出,面色发白,他并不是蠢人,只是当时皇帝因问可选何人督造,素来息事宁人、不爱声张的万妃正好陪侍在旁,那宠妃张氏便笑着举荐了万妃的娘家侄儿,说万姐姐老实,必定娘家侄儿也肖似姑母,必定会替皇帝好好办妥这差事云云,帝心大悦,这才点了万玉衍督办此事。
那时候消息传到府里,从老祖宗到金氏都很高兴,能得皇帝指派,便是未失龙心之证,况且这等差事里也有许多油水可捞,后来那许多人递帖子送节礼等,正是为此缘由。
不等万玉衍回答,云仙轻轻一笑,说道:“若以云仙和世人的眼光看来,那时节,世子爷亲自督办的仙宫不过是披着辉煌的外衣其实从里到外都浸透了血渍的枯骨坟墓罢了!而皇帝彼时能酬谢你的恐怕只有一把屠刀了,杀了你,平民愤!”
这话一落,万玉衍应声呆坐,他怔怔的看着云仙那张美丽的笑颜,只觉得手脚冰凉,心房乱跳。
“仙女姐姐,你别是吓坏了他吧,他这人武艺不错,我还想跟他再切磋切磋呢。”坐在一旁喝茶的欧阳青峰仿佛孩童般浑然不知云仙刚才的话有多么惊骇世俗,反而对万玉衍那失态之举觉得遗憾。
欧阳青峰的话惊醒了万玉衍,他的脸一下子**辣的起来。面带惭色,万玉衍走到云仙榻前,拱手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点,还请姑娘教我!”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子,根本未有任何旖旎心思,也未将她当成自己的房内丫头,他与她,眼光一样的时候,坐的位置也该平等。
“世子爷这是拿我当幕僚吗?我可不敢,我呀,只乖乖的做一个叫主子喜欢的宠姬,每日里打扮的花容月貌的,高兴了就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也就罢了,你们大人物的思谋却和我无关。我呀,今朝有酒今朝醉!”
万玉衍还当云仙恼他刚才预备打她的那一节,便解释道:“我才站外面听你说的话不像,又和这位小哥单独在房内,故而一时生气,还请姑娘莫怪。”
云仙知道万玉衍素来忠厚,虽老实却不是笨人,她和欧阳的态度如此自然,两位爷又打了一场,倒解了刚才的误会,这会子又做小伏低起来,不过是心中忧急的缘故。
“你这人,我仙女姐姐不愿意说,你就别问,反正等你要死的时候,我要不救她,她也快离死不远了!”欧阳青峰在一旁插嘴道。
“这话何故?”万玉衍正为先前在窗下听到的话纳闷呢,才被云仙一脸数问给吓忘了,这会子听欧阳的话,似乎另有隐情。
欧阳青峰便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问道:“你说,要不是我来,我仙女姐姐说不定就喝了那碗药,她还能有个好吗?便是不喝这药,依她那种吃法,经年累月下来这寒凉之物用多了,不仅不能有孕,便是寿命也会受影响,那离死还远吗?”
万玉衍旁的没留心,就是一句她故意吃用寒凉之物避孕的话听明白了,便转身看着云仙,很认真的问道:“你不愿意与我生养孩儿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话
云仙抬头看着万玉衍,淡淡的说道:“不愿!”
她看万玉衍神情似乎很受伤的模样,便轻轻的问道:“每每服侍你过夜之后,我都要喝避子汤,世子爷难道不知道吗?即便你不知道,爷在来清水村之前,也不曾有过许我有孕的想法吧?”
万玉衍一句话也不回答不上来,他确是无话可说。
云仙抱着靠枕笑道:“这就是了,不曾有人将我放在心上过,我如何敢再生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儿,叫他来这世间受罪?即便如今你许了,我还是说不愿,因为我没有自保之力!孩子是柔弱而无辜的,如果我没有保护他的能力,我便不能自私的将他带到这人间来,尝遍苦楚。”
坐在旁边的欧阳青峰听到云仙说的话,他反反复复的咀嚼这两句话“没有自保之力,孩子是柔弱而无辜的”,似乎陷入到某种思绪里去了。
万玉衍双手紧握,沉声说道:“如今我这般照顾于你,你不是不知道!若你有孩子,我是他爹,怎么可能不会护着你们母子?”
云仙听他这话,轻轻嗤笑了出来,言道:“你们男人的世界在外面,女人的世界在后宅里,你如何能时时看顾着我们,何况你心中的良人是你贤惠的妻子,若刚才欧阳不说,你定然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面吧!”她见万玉衍听住了,便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记恨她,女人么,都护食,凡是能威胁到她们的,一定会不择手段而除之。谁会真贤惠,真大方?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罢了。”
她说着这话,激动了些,不妨下面一阵热流涌出,云仙心里暗道不好,便住了嘴,忙着撵人出去。
万玉衍还杵着不动,云仙扬声叫丫头进来,吩咐道:“快些请世子爷出去,给我冲些红糖水来,我要更衣。”
一句话将万玉衍闹了个大红脸,他回悟过来,连忙往门外走。
欧阳青峰跟着万玉衍后面离开屋子的,听见这话,他回身扒在门框上朝后面喊道:“仙女姐姐,我这就去山里采些草药回来,叫姐姐们给你熬点药汁喝喝就好!”
云仙无力的挥挥手,才以为得了一个有用的医家高手,这会子有点后悔了,这人活脱一个话痨加妇女之友,小毛孩怎么什么都懂啊!
一顿午餐吃下来,万玉衍对这个自来熟的欧阳青峰生了不少好感:这少年除了话多,却真是有本事,武艺自然不错,医术么看上去似乎有两下子,那采回来的草药叫云仙才喝了一剂,便可见她面色红润些了,见识么也有,天南海北、古往今来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言辞之间,也可见其赤子之心,天真之态,仿佛不懂人间世情似的。越发的叫他对这少年感兴趣起来,然而打听其来历,欧阳青峰除了说自己是跟母亲的姓,是师父师娘养活大的之外,其余便不肯多言一字。
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见问不到,万玉衍便作罢,他向来行事大方,不肯叫人背后议论,此事便一揭而过。
午后万玉衍自己歇在了云仙的屋里,撵他不走,云仙便当他是天然的大热水袋,这时节天已渐凉,再加之身子不爽,身边有这么一个热乎乎的男人可依靠着,云仙落得享受。
两人耳鬓厮磨之际,便说到了中秋节。万玉衍打算带了云仙一道儿回京中府里过节,这几月她的辛苦和努力,她的才华和能力都看在自己眼中,越是了解的多,越是对她喜爱更甚,也就越心疼她,故而这次办差回来便利用暇余时间来清水村,带她回去好好养养。
谁知他的话才落,云仙便忽然间离了他的怀抱,和他相向而对,说道:“我不回去!”
万玉衍以为她在使小性子,劝道:“她也只是一时没想开、犯了糊涂而已,等我回头跟她好好的说一说,你们自然安睦和乐了。”
云仙笑道:“你家里的自然是一时糊涂,我若听你的话回去,那才是一世糊涂呢!若能妻妾和乐,那房玄龄夫人何故二话不说,将皇帝赐下的老醋当作毒酒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呢?”
她不待万玉衍辩白,接着又道:“我并不与她争你,也不屑与一个女子同争一个男人,更何况我妾身未明,不过一丫头尔,可惜旁人不信,总想做出一番事情来。我既无害人之心,也无争斗之意,如今我只想安心在此度日,倒也悠闲。”
听她这话,万玉衍被气得笑了起来,说道:“你还不屑与她争我,是为没有身份的缘故?回去我就抬你做姨娘,倒值你置气什么?”
云仙跟在他后面也笑,言道:“爷以为我是置气,以退为进?你这会子便是叫她将世子妃的头衔让给我,我也不要!并非是我清高,只是这世间多少人为了一个身份,一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又如何?不为身份,不为地位,为‘情’之一字暗里风雨黄昏又如何?”
万玉衍第一次听到这论调,倒也新奇。他一骨碌坐了起来,俯视着卧在一旁的云仙,说道:“听你言论,仿佛是经历过一般,你才多大年纪,倒生的这般细腻心思!”
云仙与这位爷自来无多话,今日里他难得有暇时消磨,她也难得有闲心说话,见他有耐性,便笑着回道:“这跟年纪经历又有何关系,看的多听的多了,只当自己经历的也未尝不可。我知道你是忠厚耿直、光明磊落之人,故才敢与你说笑一二,若不然,我也不说了。爷既知我心志,便不能勉强我。与其强叫人回府去,不如叫我偏居一隅,一则可安静度日,再则也可将先前计划之事做的好些。”
说到正事,万玉衍抚掌赞道:“才回来之前在外面转了一圈,你倒好手段,将这小村子整治得齐整,颇有章法,有些大家气象了,只可惜不是男儿,不然朝廷里该有你一席之地。”
云仙慧黠一笑,言道:“程世子大方,想上你这艘船,索性连这处的田庄地契一概送了你,我少不得要用心打理,以报他知遇之恩,慧眼识宝将我送了给你,你虽有不足,却也比世上许多男子好得多了。”
万玉衍听她话说的可恶,猛的朝下一扑,将人搂了抱在怀中,边咬耳朵边问道:“爷哪里不足了,你还拿我和旁人比?”
云仙知其听岔了意思,笑的忍不住伏在玉衍胸前,说道:“我是说你行事正直,断不会宠妾灭妻,比世人好了许多,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她见万玉衍神情有些不自在,躲在他怀里吃吃笑着,试他道:“爷你肯不肯大方些,这地方若送了我,我必定还再用心几分打理呢。”
香了云仙一口,万玉衍难得的也不正经的调笑道:“便是送了你,又有何妨?”
云仙摇头拒绝:“你虽大方,府里的那位可不行,她若知道了,仔细打翻了你家的醋缸,没酸着你,却淹死了我,我冤也不冤?还不如就这样,也落得自在清闲。”
万玉衍刚刚萌生出一些想法,如何能轻易被云仙说服。他摩挲着云仙的身子,滑腻的感觉使他心潮荡漾,几乎瞬间就拍板定案,说道:“这处的收益我和守贞是对半分,每年我的分成里再给你三成利,你给我用心打理好了,如何?”
云仙算了算,心里也愿意。虽然田产山地都是好的,可这些死物不当吃穿又不能随身携带,倒不如得些实惠,两下便利。她窝在万玉衍怀里,把玩着这人腰间的玉佩,头也不抬的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子爷可别反悔哦;再有,从此以后即便回城里,你也别叫我进府了,我怕你家的那位会生吃了人,叫爷去哪里再寻如我这样的一个人呢?”
她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心里却真是打算再不肯进万国公府的,不但那位世子妃量小气窄,便是万玉衍那混账老子,发起昏来也叫人够受的,多早晚,叫他跌了跟头丢了国公的帽子才好呢。
万玉衍温香软玉在怀,又有云仙玩笑之间姝色动人,他即便是个正人君子,此刻也有些心旌摇曳了。听云仙说的狠狠的样子,怜惜心起,便点头应了,说道:“你不愿意回府里,我自再置一宅给你住就是,只要你别闹的无法无天的便可。”
云仙见这件事说妥了,心下大喜,她趁热打铁的说道:“我住哪里,你便叫你的人跟着我就是了,在你眼皮下我翻不出天去。只怕你家那位知道我被养在外面了,倒会闹的翻天覆地也有可能,你不如亲自将我身契收起来,别叫她恼了便将我卖了别处去,那时我只认新主子可不认得你呢。”
气得万玉衍毫不留情的狠狠拍了云仙的小俏臀数下,这丫头却也硬气,疼的一抽一抽的,就是不吭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泼醋
这个午后的秋日,外面秋光明朗、风华清疏,云仙屋里也自有一番艳美旖旎之景,那万玉衍被云仙附在耳边的一句私语弄的面红耳赤,他恨恨发狠道:“等你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惹得云仙娇笑不已,也不知两人如何说的,到底那万世子亲口许了诺,不教世子妃收着云仙身契,也不教云仙再住府里去。
如此,万玉衍在清水村盘恒了两日,这才往京城里去,回家过节。临别之际,云仙对万玉衍叹道:“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生灾的呢,世子爷还请保重身体,若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仔细养着才好,别硬扛着却生生害了自己。”
她这话,旁人听了只当是女人的唠叨,不以为意。万玉衍却是心中一动,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我理会得”,便策马扬鞭,领着人走了。这里云仙倚门目送,半响,叫人掩门闭户,自此便一心筹备起中秋之节来。
往常云仙从不在意这些节庆,她孤身一人在此,连游子离客都不如,别人都有归处,她可不知往哪里去,只当是孤魂野鬼飘荡在这陌生异世,朝夕之间遍尝人间喜怒哀乐,权作别致的旅行了。
如今她身边聚了这些人,又有生身之母的奶嬷嬷韩氏陪着,且如今独居山村,似自由之身般,因此大家说起过节的事情来,她便生了兴致,肯教人备办起来。
看着韩妈妈领着人一样一样的将祭月之礼准备好,云仙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来:如今这院子里的人,除了她的丫头们,便是那些粗使仆妇婆子,因万玉衍这回发了话,如今对云仙主仆可谓尊敬有加,但凡有命,无有不从,这可正是世态炎凉人心凉薄最真写照,谁的拳头厉害谁的威风大,这些奴婢便听谁的话!
又见那些准备的物什和千年之后的风俗大同小异,叫云仙生出了今夕何夕之叹,韩妈妈还想求云仙主祭,并备祭文。云仙笑笑推辞了去,却也不拘束丫头们兴致勃勃的忙碌,墨语噘嘴抱怨她主子道:“姑娘已经貌若天仙了,故而不急,还是咱们这些人好好拜拜月神,赐我们貌美如花,颜如皓月吧!”
她一句话却犯了众怒,这些人中单她生的最好看,此时说来,大家都道她自己生的好还要打趣旁人,便不肯饶她,一起追着墨语打闹起来,一时间小院里笑语盈盈,热闹非凡。
云仙躺在廊下的摇椅上,闭目嗅着院里桂花树上传来的幽香,耳听着女孩子们清脆动听的声音,微微一笑,神思不觉飘远了去。
是夜,久已不动笔的云仙,坐在案前,烛影摇动、窗外风吹叶落簌簌有声之际,提笔写了一首:
菩萨蛮桂花叹
玲珑骰子缀枝干,暗香幽沁八月间。多情应笑我,愿得明月看。
风卷花成团,雨洗叶蹒跚。灯前照长影,衾薄倚翠寒。
皓月当空,离雁回鸣,桂香幽袭,风摇树动,不知这月色可与千年后一样,不知这月光可也照在另外一个时空?云仙的心怅然若失,大哥、牧云姐姐,你们可都还好?
苏云仙这里难得的有些伤春悲秋、离思别愁之感,而万玉衍回到府里,还未待他和世子妃一叙团圆之意,金氏却先抱怨起来了:“如今爷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了,家中糟糠妻倚门相盼,爷那里却留恋花丛、倚红偎翠的了!”
万玉衍刚刚扬起的笑意便隐了下来,淡淡回道:“夫人好灵通的耳目!我去山里不过是看看咱们的生意如何,怎么到了夫人的嘴里为夫倒同那些纨绔子弟无所事事的花街柳巷闲逛一般了?”
金氏见老实人居然还发火,自己也恼了,哭道:“ 爷出门办差,一走就是一个多半月,家里的姨娘们每日里盯着我问你何时归,可怜我又要打发家事,又要服侍长辈,又要安抚这些姐妹们,又要心里担心着你出门在外,熬了这许多日,难不成竟是盼你回家来给我冷脸子看么,还是那小丫头给你灌了什么**汤,撺掇你回来同我闹?”
万玉衍张了张嘴,见金氏一副夹缠不清的样子,不由得就想起了云仙那小妮子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透出狡黠的意味,轻柔暗哑的嗓音漫不经心的调笑他家里有醋缸子,这会子果然应了景。他想到这节,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一幕深深的刺激了金氏,刚才还是做戏的眼泪此刻却怎么也忍不住心酸,流得更快了。”
原先还满腹心思想要和金氏好好说说,见如此情形,万玉衍一个字也不想提了,他坐在一旁,自顾自斟了茶来吃,等一盏茶吃了,见金氏还哭哭啼啼,他瞥了一眼,将茶盏重重的朝桌几上一搁,转身往朝老祖宗的院子去了。
金氏在房内和万玉衍闹,丫头婆子连带姨娘侍妾们一齐站在外面,谁也不敢进来,这会子见男主子走了,众人欲要进来请安,深知金氏脾性的林嬷嬷连忙自作主张打发了人,一面叫石斛等人打水服侍世子妃梳洗,一面自己缓声安慰金氏。
“唉,老话说的好‘狗脸上栽毛,说翻脸就翻脸’,世子爷是个男人,是男人都要面子,你怎么一时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和他闹上了,他再有好性儿也搁不住了,自然会翻脸,你这不是将人往外推吗?”
金氏一直养在深闺里,如何听过这样的村话俚语,一时间细细品味奶娘的那两句俗话,越咀嚼越觉得形容的贴切,可不是,这人原来何等实诚,如今从清水村转了一圈回来,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越想越生气,便把毒结在了云仙的身上,只待有机会便收拾了,至于什么有利子嗣、八字旺夫等等之类的话也顾不上了。
万玉衍径直来了祖母的荣萱堂,老太太许久不见孙儿,如今见他全须全尾的回家来了,高兴的很,一迭声的吩咐去煮茶上果盘点心,一面拉着长孙的手细细打量他,只见玉衍黑了些也精瘦了些,不由得就心疼了。
万玉衍拦住了丫头,叫人只沏盏荷香茶来,现下只想喝些清爽的茶水败败火气,若说刚才在金氏房里看着她那般做作,还假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瞧着孙儿的脸上还有些余怒未歇的样子,薛老太君叹了口气,才早有人将金玉堂里两夫妇闹腾的事情报了上来,她有心教训孙儿,可看孩子在外面奔波劳累,回来还要受媳妇儿的气,做祖母的也不忍心看;若是说金氏的不是,那孩子每日里奉承长辈,处置家事,也是辛苦,何况自古正妻为大,她一个做祖母的也不能助长府里宠妾灭妻的苗头。
“衍儿,我知道你们小人家家的,难保爱个颜色喜欢个新鲜的,可你看你媳妇儿也不容易,凡事但凡能让着些便让着她些,难道你们见天儿就为这个打起来,白叫旁人看着笑话,也不像大家子弟的做派!”薛老太君想想还是先劝劝自己的孙儿的吧,只要他将自己的媳妇哄好了,哪怕他宠爱一百个丫头呢,谁会管!
看着老祖母满头银发,却笑容满面的和自己慢声慢语的说着自家房内的事,万玉衍满腹羞愧,如今自己都业已成家立业了,却还要她老人家处处劳心费神,何尝不是自己无能呢,更是不孝!
此刻,他对金氏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如果说初一听见欧阳说起她对云仙干的好事,还能让人理解,妇人善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作为一个妻子,不对久出方归的丈夫嘘寒问暖,反而撒娇卖痴的闹腾,她难道不知道夫妻原是一体吗?
想到这节,原先还不预备和老祖母说道说道的万玉衍,沉思了起来。这国公府,外面看着光鲜,内里除了宫里的姑母苦苦支撑,便还只有自己勉力当差,撑住门楣,至于那些叔伯兄弟,竟是一个能搭上手的都没有!
“祖母,孙儿有事和您说”
也不知道屏退了下人,祖孙俩在屋里说些什么,从万玉衍归来的午后一直说到了月上中天,连传茶水都不曾,更别提出来吃饭了。被拦在了院子外面的金氏心里惴惴不安,自她嫁进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形。
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奶娘,林嬷嬷看出自家小姐神色有些不安和心虚,可是当着人面,她不仅不能点出来,还要遮掩一二。“世子妃,老祖宗和世子爷定然是有要事相商,已是这会子了,不如咱们回去炖两盅燕窝送来?”
林氏给世子妃递着梯子下台阶,她也说的有理,眼看着都打了二更,他们祖孙这么晚也不能再进太多食物反而不好克化,若是自家小姐亲自炖两盅燕窝来,一则是体贴家人的意思,二则也是当老祖宗的面儿给爷服个软儿,道歉和好的意思。
金氏会意,转身就去了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吩咐人快着些办。然而等她们主仆再来的时候,值夜的妈妈却拦了下来,说是老祖宗吩咐了,叫世子妃早些歇息,世子爷今日就宿在了老国公爷的东书房里,有事明日再说云云。
金氏腿脚发软,世子爷也就罢了,老祖宗这是何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提点
薛老太君原先还抱着歇事宁人的态度,提点孙儿为着家和万事兴的目的,也得对金氏礼让几分。如今听玉衍将云仙的话俱无遗漏的一一告诉自己,又联系到如今京城情形,由不得她不着急,由不得她不害怕,自老国公爷一走之后,将府中重担交到了长孙手中,她便一心过起了老封君的生活,谁知道,随着皇子们的长成,京中情势瞬息万变,且当今皇帝如今宠爱张妃日盛,渐成昏聩之势,万国公府将来该如何走,才能力保不伤毫毛、不动根本,这已经不是玉衍一人能面对的事了!
所以,薛老太君第一次敲打了这个看着八面玲珑的长孙媳妇,人聪明固然好,可聪明过了头,便是过犹不及了。欲海航行,需要的是众人齐心协力,而不是各有算计。她此刻多么希望掌握中馈的金氏能有孙儿房内那个云仙丫头的脑子啊!即便没有,好歹那丫头还是万国公府的人,只要不错待了她,为着自己性命前程,那个聪慧的丫头自然少不得为长孙出谋划策。如此一来,金氏的态度就非常的重要,毕竟她是那丫头的主母!
金氏哪里知道这些,她扶着丫头的手慢慢折回身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只觉腿脚发软、不能使力,全凭着石斛和石莲两个人托着。林嬷嬷扶着石燕的手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以她的精明自然知道这是老太君在敲打自己的主子,可为了什么呢?即便是想护着自家的孙儿,可也犯不上当众如此不给世子妃脸面吧?
等众人回了正房,林嬷嬷温声细语好歹安抚住了惊惶不安的世子妃,她满腹心事的出了门。因夜色已深,院子的角门已经上锁了,她也不便回家去,就歇在了金玉堂自己的屋子里,只待明日家去问问跟随世子爷回来过节的儿子常贵,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没有。
金氏主仆这一夜自然歇息的不好,辗转反侧之间尽闻夜风潇潇,只见烛影飘摇。
同样的夜晚,云仙和韩妈妈也未曾早睡。
“韩妈妈,你看的可真切?”云仙其实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可是也由不得自己多关注些,毕竟百善孝为先,若真横地里跳出一个人来说自己的父亲,自己反什么准备也没有,可会被动的很。
“哎,我就怕自己看错了眼,也觉得实在奇怪的很,因此还特意和门上的人套话,他们那几个猢狲,得了我的点心,嘴比什么都甜,我一问,便都说了,那人是叫苏兆亭,乃是万国公府老姑太太家的郡马。”
云仙对这些世家人情关系并未背书,也从不走心。听到这人的名字和传说死去的父亲同样名姓,又和国公府扯上关系,便疑惑的看向韩氏。
韩氏会意,仔细的解释了起来:“听说这位老姑太太乃是先老国公爷的幼妹,和他一母同胞。先老国公爷的老妹夫在那年的北边保州血战里丢了性命、捐了国躯,皇帝念其忠烈,追封其爵,又封了老姑太太为一品夫人,其所出独女封为郡主,这苏兆亭便是郡马。”
云仙听来听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又问了起来,听韩妈妈絮絮叨叨的说了因由,原来这位郡主娘娘和她母亲的命也一样苦,早年间的第一个丈夫也是世家子弟,可惜命短,那郡主送了夫君棺木回故土守孝三年后,回京的路上碰见如今的郡马,因缘际会救了这位赶考的书生一命,便有了交集,后来见这苏兆亭人品端方,容貌风流,亦有才华,便有意招他为婿。八年前正适逢皇帝接张妃进宫,龙心大悦之际,老姑太太便求了恩典,赐了苏兆亭一个翰林院供奉出身,如今在国文馆里编书呢。
听到此节,云仙冷笑了一声,问道:“妈妈,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你可瞧仔细了,别是认错了人!秦家村的人可都是说我父亲赶考失去了消息,已然没了,若这会子认错了人,咱们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云仙嘴里说是“高兴”,其实面上哪里有什么笑意,不过是反着说话罢了。
韩妈妈明白姑娘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还是硬了硬心肠将此事说了出来,若她有个好出身,哪里还用这般给人做小伏低,万事不得半点自由。
可惜韩妈妈不明白,别说此苏兆亭是不是彼苏兆亭还难说,即便人家肯认,在云仙也是不肯认的,算算时间,他才失踪多久,便是郡马了,置家乡的妻女于何地呢?
“姑娘,我何曾敢瞧错呢,你那生父,人物长的好,更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便是右眼角的靠近鬓角的边上长了一颗黑痣。我躲在一旁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走路的样子,可不正是他!”
云仙忍不住拍拍额头,她极不愿意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看着韩妈妈唏嘘不已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云仙有点纳闷,便问道:“韩妈妈,瞧您这样,倒似乎愿意我和他相认,你就不生气,不恨他吗?”
“哎哟,我的姑娘,我恨又如何,想当年,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也是巧了,你外祖父在外收租子的时候,路上救了他,便领了回来,又听说他父母兄弟皆无,人也有才华,你祖父就起了惜才之心,意欲将你母亲许配给他。他得知后并不愿意,还说什么宁为穷家子,不为富家婿之类的,不肯入赘。偏偏他每每遇着你母亲又极其斯文有理,叫你娘失了一颗芳心,好歹求着你祖父允肯了第一个孩子和苏家姓,继承苏家宗兆,两人这才结成亲事。你出生的时候因是女孩,你父亲不愿意叫你随了他姓,改说等第一个男孩出生便跟他姓的,便和你母亲有些争执,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娘还是叫他说通了,两人一齐求到你外祖父跟前。想当年,你外祖何等人物,也是在外面当过兵见过血的,回乡来只得了你母亲这么一点骨血,原先爱若珍宝,这会子见你母亲一心向外了,心就冷了,便立意打发了你父母二人出去单过。等我从老家奔丧回来,他们已经离了家里,谁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诀呢!”
关于父母的往事,有些是云仙从前听韩妈妈唠叨过,有些却是头一次听说,尽管韩妈妈说或动情或生悲,可落在云仙耳里,只当听一个别人的故事,只是故事里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不过,这个故事里的苏兆亭可是个人物啊,生的好,脑瓜子也聪明,关键人家还运气很好,走到哪里都有贵人搭救,还能凭此步入青云。云仙虽不齿这人善于钻营,却有些好奇这位神人的真容,为了那点子东西,也够拼的了。
韩妈妈见云仙兴致缺缺的样子,有心劝她,却也知道姑娘的主意素来大的很,且又见识高远,她固然是旧主子的奶娘,可毕竟这是从前的缘分,如今所依仗的,不过是姑娘一番怜贫惜老的心,敬重自己罢了,并不是自己毫无主意凡事赖着人的内宅无知妇人。
云仙瞧着韩妈妈欲言又止的神色,明白老妈妈心里的想法,便先出口打断了她的那一点子小算计,她说道:“我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可惜今时今日,他便真是苏兆亭、便真是我父又如何?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他纵然有千般万般因由,对不住我娘却是真的,更何况当初什么情况只他自己明白,说的再动听又怎样呢,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品当真是无情无义的很,所以我不会与他相认的!”
话说到这里,韩氏也明白,这件事姑娘断不会依自己的想法的。不过转念一想,姑娘的道理也是对的,是啊,当初虽然小姐被老爷赶出门,可并没有没收她的体己,怎么就后来流落到那样的一个小山村去,苏兆亭又怎么有钱去赶考的,小姐母女俩为何一个病故一个投水自尽?这里面恐怕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一个老婆子能想象到的,既然如此,还是听小小姐的话才是正理,这一生的依靠,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可指望了。
韩妈妈想着想着便松开了眉头,放下了这茬,又说起另外一事来,原来她回府的那日,碰见苏兆亭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却是老国公爷娶新姨娘,这位姨娘不是别人,正是褚家的庶出二小姐褚泽萍。
见云仙有点吃惊,韩妈妈唏嘘不已,说了听过来的一事,便是那时云仙来清水村前一两日,苏平在药铺里听人议论定襄侯府的一位姑娘不小心被烫着了的,原来正是三姑娘泽琴。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多半是故意的,可也不好责备于她,她既舍得破了花容月貌,旁人又怎好横加指责,便是她亲生大哥听说了此事急匆匆而来,见妹妹如此情况,除了摇头叹息,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来,再说,便是有心要逼死人命了!
既然三小姐破了相,那么能送到万国公府的,除了泽萍也别无人选了。也不知褚家兄妹如何说的,泽萍竟是高高兴兴的入了府,做了万国公爷的新姨娘。
第一百一十七章 搬离
“听说,如今红玉跟着这位新鲜出炉的褚姨娘后面服侍呢,听园子里人议论的那口气,仿佛竟比二姑娘身边原先当差的那些丫头们还要体面些,那丫头素来眼大心空,她这也算是遂了愿。”韩妈妈想起听的那些议论,忍不住发起了感慨。
云仙点点头,红玉这丫头么,一向爱自作主张,偏生又没有什么智谋,别说和深宅大院里那些人精相比了,便是和墨语也比不过。所谓无欲则刚,墨语虽然憨直,却是很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一心为着主子想,求仁得仁,她将来自然能有个好归宿。而红玉素来想要走捷径往上走,可那高枝儿岂是好攀的, 这回跟着泽萍,但愿她别错了想头,否则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有的。
念及泽萍,云仙便不愿意再往深处去想了,这位小姐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可惜少人教导,并没有明白到该明白的地方去,且内里虚浮,面对诱惑,心志不坚,但愿她将来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才是。
世事便是这般奇怪,云仙一念想到泽萍的时候,她也在想着云仙。
孟氏这回因求取云仙不成的事情被那位侍妾露了底儿给万国公,且后来又诱骗云仙未果,这位混不吝的居然着脸叫嚷着孟氏需得赔出一个来。正好先前金氏提议将褚家姐妹花不拘要哪一个过来,孟氏也有所心动,如今便就势取便,跟定襄侯府开口要泽琴,谁知正遇着那位三姑娘不小心被烫伤了,府里闹哄哄的求医寻药的;秦氏索性叫了褚氏出来见客,说说笑笑中定下了二姑娘泽萍。
孟氏原先打算求娶三姑娘,是见那姑娘有些清高,即便进了府,也不会太得宠,挡了自己的路;可既然破相了也不能再要,退而求其次,要二姑娘也行,那位长的很出挑,这一进府,先叫她将几个狐狸精给斗下去,然后自己拿出同乡且长辈的款儿哄着卡着,也未必不能降服住,一旦笼络住了这丫头,倒也是个助力,国公爷的枕边实在需要一个心向着正房的人才好。
诸多算计之下,才有了褚泽萍进万国公府,入了万国公的后宅。
如今小褚氏可谓是春风得意,一进门便开脸封了姨娘,孟氏疼爱她,怜惜她小小年纪远嫁京中,便做主将绣锦阁分了给她,又将得用的婆子周嬷嬷分到她房里来服侍,一时间风光无限,过得十分舒畅。
这日晚间,泽萍和红玉主仆俩也在议论云仙。她们从定襄侯府来的时候,云仙已然在清水村了,并不曾得见。
泽萍心里是想要见云仙的,她还想当面感谢一下云仙,自己原本好意给她找个高枝儿栖息,可她偏不领情,却叫自己得了便宜去。那苏云仙呢,转眼进了万世子的后宅,可又怎样,连个侍妾都没挣上,听说这里面的人都“姑娘,姑娘”的浑叫着她;而自己呢,原本不是很愿意进来,可如今看来,孟夫人待她和气,万国公乃流连花丛老手,人虽岁数大些,可也有大的好处,倒极疼人。若过个一年半载的,能生个小爷出来,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她可是床笫之间听国公爷抱怨过几回了如今的世子并不得国公爷喜欢,而且至今无子!
一个没有继承人的世子,又不得国公爷的喜欢,泽萍每每想起来便觉得心里控制不住的怦怦乱跳起来……
红玉站在一旁看着慵懒的倚在床榻上笑容灿烂的泽萍,有心巴结,便凑趣嘲道:“哎哟,我的姨奶奶,那位您快别惦记了,您虽长情尚且爱惜往日的情分,可那位却是黑老鸹当长出凤头来,自以为是的很呢,眼里再也没旁人的主!没有褚家,哪里有她今日,譬如奴婢打头起就服侍了她,可您看看,她从前那般卑微的身份不想叫人知道,就早早儿就将我打发的给远远的。可惜,随她千般算计,如今混得又如何,还不如我们丫头呢。您啊,见着她别再烂好心了,只管端出长辈的款儿远着些她才是,免得被沾了上来反而弄得自家不自在。”
泽萍知道红玉这是挟私抱怨,许多话也有不实之处,她苏云仙若果真人品差劲的很,别说旁人了,便是当初自己姐妹也不会和她走近,玩在一处。只是听了红玉的话,她觉得自己有一种隐隐的畅快,说不出来的快活。
如果苏云仙知道泽萍的心底是这样想的,一定会觉得好笑。她其实从不在意那些有意或无意伤害了自己的人,因为对于这样的人,云仙只当是生命中的过客,遇过便忘了。
又过了一日便是中秋,云仙已经收拾好从韩妈妈那天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受到影响的心情,笑眯眯的领着丫头们过起节来。
清水村的村民这几个月来着实受了云仙的恩惠,有她领着,挖沟修渠,种树栽花,虽然还未见到这苏姑娘口中描述的那倾山鲜花果树遍地的盛景,可眼前的日子因为有工做,确实比从前好过的多了。故而大节下的,有心的人家便带了些土特产或自己家包的面饼,来云仙这里走动,一来二去,全村十之**的人家都攒动起来了,显见得比往年还要热闹,村民之间也显见得更是亲厚些了。
有感于村民们的朴实热情,云仙索性一口气默写了许多关于莲藕食法,叫人当下里就在村口大柏树下挖土垒灶,清水别院里的管事拿着小册子,一样一样的念出来,让人照着做。这一日,小小的清水村的上空弥漫着浓郁的各式香味,惊了山林的牲畜,美了黄发垂髫小儿,更是醉了白发翁媪,幸福了一村人的心房!
至此,有伶俐人便将这其中自家擅长做且味道好的吃食拿到夜市和坊间叫卖,也有在码头边摆摊子吆喝招揽生意的,渐渐的,清水村人的日子越发的好过了,以至将来小小一村渐成气候,屋舍俨然,田亩齐整,花香十里,果树遍地。村人富裕后思慕文化,慢慢形成了诗书耕读之习,蔚然成风,泽被后人。更有后人在这柏树边上种下了桑、榆二树,感念云仙当初的隐居此地所造福业。这是后话,暂且不一一列举。
既是中秋,乃是团圆之意,定襄府里褚泽趁便和秦夫人打了招呼,说是送三妹妹出府去和在京中的大哥褚之鹤一同过节,秦氏自然同意。本来褚家姐妹来京里走动原就是长姐褚泽假借世子名义自作主张,如今二姑娘被抬到了万国公府去,三姑娘也毁了容,且两姐妹间似乎冷淡的很,这会子正好有个借口将人挪出去,秦氏也明白褚氏的心情,如今她真正才是被人瞧不起的很,不仅仅是为着上次露天受罚的事情机关算尽,不过是白填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进去,折了一个伤了一个,叫世人都疑惑:这般忙碌到底为的是哪般!
泽琴接了泽那边派人来传的话,说是送姑娘出府与兄长过节,她含笑应下,转身便吩咐了丫头们将所有该带的行礼都一一打好包袱,如今她这里可没有长姐看重的东西了,自然是客走主人安,更何况她们姐妹之间,只怕是相看两厌了,还是少见为妙。
知道三妹将要出来和自己团聚过节,褚之鹤还未及收拾房屋,褚泽琴已经被侯府的人给送到了褚之鹤新在京里置下的居所,便是和雨儿胡同隔了一条街的彩衣胡同里。这条胡同虽然没有雨儿胡同僻静,却也齐整,街坊邻居多半是做生意的人家,其中卖布匹衣料、成衣售租的铺子不甚有几,故人曰‘彩衣胡同’。
看着褚泽琴脸色淡淡的从车里下来,褚之鹤心里叹息,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不显得特别冷淡,他们兄妹如今因先前的事情做下了心结,两人见面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比如之前泽萍出嫁,泽琴便是提前送了贺礼,并没有在人前露脸,更别提和她兄长见面了。
这会子既然出来了,泽琴心里也明白,褚家才是自己的根本,而自己这一生,既然受了家里的恩惠养活大,早晚是回报的,不如趁着出来,索性和兄长交待清楚,也未尝不可。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不愿意教已经避开世事一心念佛的娘亲为着儿女还要流泪伤心。这世道,人活着本就不容易,如果只有一人伤心换一家子开心,也就罢了,谁知道过了今生还有没有来世呢,更别提来世一家子还能否结缘在一起。
“三妹,你来了?”素日里能说会道的褚之鹤这会子看着妹妹的额头上新肉长出了后,明显和周边肤色不同的烫伤印子,心里愧疚又难受,亏他往日里也曾自视甚高,但一碰见真正的权势,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弱小,一介商贾,好比无根浮木,任凭旁人支派。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算
褚之鹤先前得了云仙的方子,摩拳擦掌欲要大干一场,他满心以为凭借荷香茶,能扩大些商路,可惜到了这会子才知道,除了库房里的银子多些出来,旁的也没什么,甚至由于定襄侯府的冷淡,日子反而比往日更难过些了。若细较起来,别说一个妹妹了,便是褚家,也是护不住。
他心下恻然,但眼前不敢多想,一边和妹妹打了招呼,一边打量着后面跟上来抱着大小包袱的丫头们,车上还有些笨重的箱笼不曾卸下。之鹤疑惑的看向泽琴,看着这情形,分明是搬了出来啊。
泽琴素来通透,焉能不明白她哥哥心下所想,便自己开口解释并问道:“如今兄长在京里置下了宅院, 虽小,可却是咱们褚家的家,侯府纵然再好,却是寄居之所,故而我借此机会索性搬了回来住,但愿没有打扰到哥哥吧?”
“哦,不打扰,不打扰,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褚之鹤听了泽琴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忙表示欢迎,心里却着实有些难过,眼见着兄妹们有些生分了。
兄妹们一番契阔之后,用了小半日的时间,泽琴安顿了下来,人也似乎跟着松了一口气,她晚间亲自下厨,忙活了四五样菜出来,领着丫头们笑吟吟的端到了褚之鹤的面前。
眼前热气腾腾的菜式虽然品相不是很好看,却明显看出是用了心做的,褚之鹤又惊又喜,不确定的问道:“三妹,是你亲自做的?”
褚泽琴轻轻的“嗯”了一声,期盼的看向自己的亲哥哥。
褚之鹤忙吩咐人去取酒来,自己一撩衣袍,率先坐了下来,挟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
他凝视着灯火之下笑容满面的妹妹,心头一热,温声问道:“从不见你做过这些,何时学会的?”
泽琴笑了笑,淡淡说道:“昔日我一直视针黹女红、柴米油盐乃是大俗之事,只愿以诗书琴棋为伴,现在想来,也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人活在世上,每日吃饭穿衣,过日子并不需要那些,这些技艺不过是锦上添花,却绝不是居家必备,可叹我明白的太迟了,好在还为时未晚。如今静下心来边看边做,倒似乎学的不赖。”
褚之鹤听了泽琴的话,心里疼的紧,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过着日子的富家千金小姐,如今却甘愿跟着奴仆们后面学习寻常妇人家的家务操持。一声叹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妹妹悄悄儿的长大了,这里面却也有他做兄长的不是,但凡有些能力,怎教妹妹会想着抛下琴棋,拿起锅铲勺子来!
“三妹,为兄”褚之鹤刚要和妹妹道歉,就被泽琴拦住了,“大哥不必多言,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今我也看的明白,不是家里刻意逼我如何,不过是这世道,教人不能随心所欲罢了,我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褚之鹤再多的话也被泽琴这三言两语给堵的无话可说,多说无益,反显矫情。他一杯接一杯喝起酒来,泽琴并没阻拦,她示意丫头也给她拿了一个杯子来,也斟了酒,默默的陪着兄长喝。这些日子,他们兄妹过的都不容易,其实庶出子女,何时能过的容易呢,奋力拼搏,也只是为了日子能过得顺当一些罢了。
水蓝和墨芍站在一旁伺候,见他们兄妹酒喝得有些快了,不免有点忧虑,两人互相看看,却不敢上前劝阻。从在汉川那会儿得知要进京开始,小姐就过的不痛快,加上来京里又发生这许多事,别说三小姐需要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场了,便是她们做丫头的,为了姑娘,也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担了多少心。
好在上好的金华酒,味道醇厚却不伤人,两兄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的痛快,微醺之际酒坛已然见底,泽琴还嚷着要喝,褚之鹤笑着说不给,吩咐了丫头们扶着小姐回房歇息,自己却又摸出一坛子酒,却坐到院子里一人自斟自饮再喝了起来。是夜,秋风萧瑟,月色如水,对月邀杯,心绪复杂。
第二日,两兄妹在餐桌前碰面,会心一笑,从前的便揭过了去。自此,泽琴便安心在褚之鹤购置的宅院里安住了下来。她兄长在外奔走,她在家里操持家务,管束事情,兄妹俩倒也过的和睦。
这日,褚之鹤从外面回来,面上有些不豫,泽琴看了,想了想,便问起他兄长因由来。
褚之鹤原本不愿和妹妹多说,教她徒增烦恼,可转念一想,如今情形,在这京里除了妹妹能商量一二,他也指望不了别人。
一念及此,褚之鹤就将事体大概的说了一下,听罢她哥哥的话,泽琴问道:“据兄长看来,如今定襄侯府竟是不管咱们了?”
褚之鹤叹道:“原本大妹在世子爷那里也有些体面,咱们家也一向以他为重,故而行商之事多得侯府便利。可这一回制茶之事,父亲他们想着自己先做起来再说,并没禀告了这里,让侯府里觉着咱家有单飞之意,加之大妹妹有些任性了,失了世子爷的宠爱,如今我们消息便不是那么通畅,举步颇为艰难。本来今日约好人要谈事情的,谁知临头却推辞了,眼看中秋一过,便往冬至,若事情敲定不了,明年咱家可要怎么过呢!”
泽琴想起来在定襄侯府里发生的事情,心里也叹息,若泽不叫她们上京里来,若是泽萍没和着自己明目张胆的玩起制香茶一事,或许后来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去走走苏姑娘的门路?”泽琴想了一圈,在这里能和定襄侯府说上话,且他们褚家可以搭上关系的,也就只苏云仙一人了。
“苏云仙?”褚之鹤反过来疑惑的问向妹妹:“她能愿意替我们说话?听说她如今被送到山里一个庄上去住了,说不定这会子恨毒了我们,哪里还会有好脸给咱们看!”
褚泽琴摇摇头,在她印象里,云仙并不是那样小气爱计较的人。她想了想,回忆起和云仙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慢慢说道:“那回我和她见面,仿佛听说她身边的韩妈妈在外面有一个住处,兄长不妨打听打听,无论如何,得到的消息要比旁听徒说的来的真切。那时咱们再作打算,如何?”
褚之鹤听了泽琴的话,眼前一亮,那韩妈妈原先在自家府里签了活契做工,后来被分到云仙身边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不知为何,后来契约到期便说不再做了,却跟了云仙走。想来,她们应该是有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如今这老妈妈在外面居然还能有房屋住,无论是买的还是赁的,都不简单啊。如果能从这里搭上线,也可能是一条好路呢,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远在清水村的云仙可不知道褚之鹤将她与韩妈妈的关系想的多么复杂深远了去,她眼下正酝酿着一事,正不知如何开始。
“姑娘,这天眼瞅着就要冷了起来,你这会子还说种什么花,可不是叫人笑话,哪能成呢?依我看,该好好保养身体才是!”韩妈妈这些日子才回云仙身边,恨不得她一天吃六顿茶饭,睡二十个时辰的觉才好呢,最最恨见姑娘一刻也不闲,不是写写画画,就是闷坐发呆。
云仙含笑摇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不说出来吓人的好,可是这世道,由不得她不早些做准备,凡事没银子可不行。
打发走了韩妈妈,欧阳青峰闲着没事又晃了进来,一进门他就笑着问道:“我可听说仙女姐姐又要种花了,难不成先前地里种下的那些还不够你赏么?”
云仙叹道:“你还真以为那是种给我自己赏的么,若如此,程家和万世子爷忒大方了些。我教村人种花植树,一者是为着经济,这里田力不肥,庄稼出产甚少,不如花木果树将来能收益的多,村人能日子好过些;二者,你瞧我如今的规划如何,这里若是饬的齐整了,比起京中繁华,应是别有意趣才是,那时候该有如何景象呢?”
“呵呵,你别说的好听,不论一还是二,仙女姐姐为的不都是银子吗?”欧阳青峰与云仙熟了,便显出了他毒舌的功力,可云仙并不在意,她笑道:“欧阳你住我这里吃我的,用我的,看来我该跟你收些钱才是。”
“哎呦,别呀,小生说错了还不成吗?你看我下山这么久,哪里还有什么钱,万望仙女姐姐大人大量!”他一边说一边行礼作揖讨饶。
走过来上茶的墨语笑着说道:“姑娘你才不要信这人胡说呢,他不是苏平铺子里章大夫的什么小师叔么,既然做人家长辈的,怎么可能囊中羞涩呢,不过是想白吃白喝罢了!”
欧阳青峰欠身接过茶盏,苦着脸问墨语道:“姐姐,我何时得罪了你,让你这般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