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对策
大太太虽然为人见识短浅,且私心甚重,却有一件好处,就是向来不违背丈夫和儿子的意愿,她也知道后宅妇人所知有限,故而对于在外奔波的丈夫和聪明的儿子有着盲目的信任,这样的信任使得现在她听到云仙的问话便立刻做出了判断来:只见大太太挥挥手,赵嬷嬷低头又退回到了大太太的身后。
故意冷落她,云仙却能指使丫头寻地方避风取暖,想要惩罚她,云仙开口却先搬出了府中真正的当家人。大太太和云仙的交锋,两场完败!
褚赵氏此刻看云仙,头才真正的痛起来,可是既然将人招了来,她也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大太太皱眉问道:“我家姑娘素来稳重,你如何挑唆的她二人带你出门去耍,又怎么和外面的男子搭上了线,私会在听岚别院,还不快快与我说来!”
第二次听到大太太依旧紧抓这话不放,云仙真心为褚大爷的处境点个赞,有这样一个脑筋不清楚的嫡母,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这大太太妥妥的是想要闫氏和两位姑娘去死的节奏啊,私会男人?是说她云仙胆大,还是说她们姑嫂妄为?
面上挂上得体的笑容,云仙淡淡的解释道:“回大太太的话,两位小姐冰雪聪明,怎么会被我一个小小丫头能撺掇得了!她们是奉府上大老爷的话去别院制茶,因这制茶之法乃我所传,故而一并将我带了去。至于我在别院私会男人更是无稽之谈,因我从前住的村子里有邻里瞧着我了,故而上门来问个好,说些闲话,且在大庭广众之下,丫头婆子们一堆的在一旁伺候着,哪里有私会之言。”
顿了顿,云仙瞧了一眼大太太的神色,继续说道:“若大太太肯信,我还有一言说与您听,我一个小丫头也没有什么名誉可言,若您一定要追究不放,别说府中大奶奶和两位姑娘难免被人疑三猜四的,就是在京城里的大小姐品行,恐怕也会遭人质疑,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说这府里一人行止有亏,余者岂能逃掉干系?”
云仙一番话,说的大太太目瞪口呆,感情若要找她和那两个死丫头的麻烦,等于就是找自己亲闺女的麻烦?
赵嬷嬷一直在外走动,云仙说的话,她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时来人们爱众口铄金,若因小失大,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想到这,她神色甚为紧张,连忙暗暗的轻扯大太太的衣襟,大太太也回过神来了,久久看着神色淡然的苏云仙,无话可说。
待那欲要寻云仙说话的褚家二爷知道母亲招了云仙来正荣堂说话,他怕母亲一时意气若动了这丫头恐怕不好,也忙忙的追寻了来,苏云仙却已经安然的从正荣堂回了藏春坞,两下里恰好错过。
大太太难得看大儿子来自己这边,欢喜的紧,忙忙的一叠声的吩咐人沏好茶来,又着人去厨房吩咐加菜,自己却亲手推过立鼎的轮椅,安放到自己的座位旁。
她接过丫头送上来的茶,亲自捧给儿子,一边带着笑纳闷的问道:“终日里也不知道你们父子在忙些什么,连一日三餐我都难见你们的面,我儿今日怎么有空往娘这边来了?”
褚立鼎看着亲娘慈祥和蔼的笑容,心里转了一圈,也就不提来寻云仙的话,只说自己好久没来坐坐了,和娘请个安之类的话。他顺着大太太的喜好,娘俩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阵子话。
因为心里记挂着事,褚立鼎还是在饭菜已经热腾腾的送到餐桌的时候,起身和大太太致歉告退。
惆怅的看大儿子轮椅远去的背影,大太太忽然间懊恼的自语道:“瞧我这记性,看见鼎儿来我单顾着欢喜,却忘记告诫他了,千万别被藏春坞里那个狐媚子给迷惑了去。”
应蔻、应丹指挥着人撤拿杯盏,重新安放碗筷,俱都不敢应承大太太的话,赵嬷嬷也看出了立鼎少爷恐怕是追那云仙而来,却在此时也不敢说出来刺大太太的心。她拿定了主意,出了门,招手叫来小丫头佳穗儿,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目送小丫头快速的跑出了院门,赵嬷嬷在廊下又站了片刻,这才扬起笑容重新回了屋里伺候大太太用饭不提。
墨语扶着云仙回到了藏春坞,墨言瞧着云仙甚是疲惫的样子,忙迎了上去,和墨语两个一起服侍云仙躺好,这才出门说话。
墨语悄声将在正荣院里的发生的事俱无遗漏的一一说与墨语听,对于云仙进了内室之后怎样情形,尚无知悉,她随之又嘻嘻笑道:“姐姐,今儿我瞧红玉被姑娘那么一逼,心中甚是痛快,她往日里爱标榜自己与别个不同,仿佛是从大太太屋子里出来的,就高人一等。竟不自知也有今日!”
墨言看墨语说的欢畅,也不拦她,只亲昵的点了点墨语的额头。
墨语偏要让了过去,揽住墨言的肩膀附耳过来低声说道:“后来应蔻姐让我们在茶房里等姑娘,谁料红玉没坐了一会就借故出去,我有心打听事情,便也跟了出去。谁料大太太那屋里的人,嘴倒是稳的很,愣是没打探到什么。因内急,我随手拉了个婆子问这院子里哪里有下人们用的茅厕,那婆子指了路,我向她客气的道谢,谁料那婆子竟认得我,还夸我比红玉姑娘和气,她寻常来这边,眼睛里只有大太太屋里那几个得用的人,对旁人竟是鼻孔子朝天呢。姐姐你说,这可是一桩巧宗儿,咱们知道她素来心大,竟不知道她还是个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
墨言听了也不吃惊,她忙嘱咐墨语千万别先吵嚷出来,“我知道你性子急,这事咱们还得先禀给姑娘知道,且看姑娘如何发落。”
屋里掌了灯,云仙略略躺了会儿,便被墨语两个丫头叫了起来用餐。
一贯喜欢舒服自在的云仙,回来躺倒之时,丫头们便替她散了发髻,解了外面的大衣裳。因此云仙起床之后便散着头发,穿着小衣,趿着绣花鞋,睡眼朦胧的朝堂屋里圆桌走去,墨言扶着她坐下,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跟聪明人说话费脑子,可跟糊涂人说话,更是要费脑子的呀,这一天,可真累。
这一幕,恰恰被刚刚到了屋门口的褚立鼎瞧了个正着。
第四十七章 夜骂
美人就是美人,别说寻常描眉抹脂、华衣锦服的打扮了好看,就是此刻,云仙那一抬手一伸腰的风情,也是无与伦比,娇憨可爱。
“好,好,我倒是赶的巧,不知道能否有幸在姑娘这里蹭个饭吃?”褚立鼎一边说话,一边坐在轮椅上对云仙颔首示意。
苏云仙回头看来,却见红玉打着帘子,小厮长贵低头赤着脸,不知道手脚如何安放,推着他主子的轮椅阻在门口。
云仙笑笑,自己并不起身,转头以目代言示意韩妈妈出去帮忙将褚立鼎的轮椅给推了进来。
“姑娘一言不语,莫不是嫌弃在下来的唐突了?”褚立鼎的轮椅被韩妈妈推送到与云仙对面的位置,他看苏云仙毫无招待他的自觉性,忍不住出声相问。
云仙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叉,脸上却丝毫不显,喝了两口汤先垫垫空瘪瘪的肚子,这才看向褚立鼎,笑着回道:“二爷,你这话说的可是好笑,在这褚府之中,竟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吗?来了便来了,蹭饭便蹭饭吧,我怎敢嫌弃你唐突!”她说着话,手却不停,夹了几样爱吃的菜搁进自己的碗里,自顾自的细嚼慢咽。
立鼎瞧云仙一副不在乎他的态度,却觉得很是有趣,被她说了两句也不以为杵,招手示意人也给他盛了饭来,吃了几筷子鸡丝菌和蜜炙鹌子,又喝了点素汤,也就饱了。他搁下了碗筷,却见云仙依然慢条斯理的在吃着菜,不由奇道:“没想到,你这小身板儿竟然这样能吃,吃了甚多怎么还未饱腹?”
云仙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撇嘴说道:“贵府里如今送到我这里的伙食一日好甚一日,我若不好好的吃,岂不是愧对你们的一番心意了,多吃些早点儿长大啊。”她说到末了,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反而失了再吃的兴致。挥手叫人撤盘下去,自己倒起身来慢吞吞的走进了西书房,躺在摇椅上,捡起书来看。
红玉机灵,也不和墨语她们一起照管廊下厨房来送饭食且候着收拾碗筷的婆子,便急忙忙的推了二爷的轮椅车跟着云仙进了西书房。
云仙瞟了这丫头一眼,复又垂下眼睑继续看手上的书。
褚立鼎挥手叫人退了下去,自己转动轮子移到云仙身旁,边低头看向云仙手中的书,边问道:“苏姑娘如今看的什么书?”
云仙不耐烦应酬他,索性扔了书问道:“你这人,也真有意思,大晚上的来我这边单单是为蹭饭吃的?若有什么话儿,你要说便快说,做什么转弯抹角的,今儿我在你娘那儿已经打了一仗,眼下累的很,没心情陪二爷顽。”
立鼎乍然见云仙发毛的样子,倒也惊奇,笑着问道:“姑娘好大的脾性儿,我好好的说话,怎么就惹着你了?”
“你惹着我了,你全家惹着我了,哼,若不是你那好大哥像女人一样的心思算计人,把个好好的人买到你家来,我此刻在乡野里不知道有多逍遥自在呢!”云仙忽然间真火迸发,她面带怒容的冲立鼎喝骂道:“既然做出如此行径来,就别夹着掩着的,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的,大家直咕隆冬的说个明白,岂不好?何苦还要装作那副样子来,我又不傻!”
褚立鼎见云仙的恼怒不似作伪,他也收了嬉笑的神色,在轮椅上端正了身子,对云仙作了一揖,说道:“我知道姑娘虽然年幼,却是个明白人,就看那两道花茶的制出,可见你蕙质兰心,立鼎在这里先行谢过。还请姑娘务必守口如瓶,将这制茶之法万勿再流露出来!
过得几日,府里预备送两位妹妹北上去京里省亲,到时候请姑娘与她们姐妹一道儿作伴。到了京里,凭姑娘的才貌,自然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到那时,还请姑娘千万记得褚府对姑娘的好。”
“褚二爷,你也不必如此,大江南北,能人异士多矣,这花茶制法我既会,想必旁人也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亦不必谢我,这花茶先从贵府流出,府上茶路拓宽,便是争得先机,当利益收获之时,还请将来看在这面儿上,若我有失,有心送我一副薄棺,敛葬了我,便不负今日你的谢意。”
褚立鼎听云仙含笑说出的这话,心中骇然。他忙忙摆手摇头说道:“姑娘,小小年纪如何说得这般丧气话来,我观姑娘面相饱满,自然是安享富贵的人,将来还指望姑娘有心提携我们一二才是。”
云仙从鼻腔里冷冷的落下一声哼,并不接话。
褚立鼎便知道这姑娘不仅容貌过人,心计也甚多,更兼目光长远,倒一时拿不出什么话来搪塞蒙骗于她了。因此只好耐下心来,将他家在京城里的几处人情关系一一说给云仙听。说到底,他不相信凭借云仙如此颜色,没有出头之日,一旦她得了势,枕头边上向贵人吹上一阵风,比他们这些小商户跑断了腿还要强些。
待到月上中天之际,云仙打了个呵欠,撵了褚立鼎出去,她眼眉横斜,嘲笑道:“瞧瞧一不留神亥时都过了大半,你还不快回家睡觉去,仔细你家二奶奶来我这里拿你,不说我轻贱风流,倒显得二爷孟浪,爱欺负**!”
褚立鼎自上次来被这丫头戏弄,就知道她的厉害,此刻她故意说的自己如此不堪,偏偏每次对他从不假以辞色,便知道这姑娘内里其实很是自尊自爱,心性高洁。既然该说的话都交待完了,因此也就不再逗留,和长贵主仆俩慢慢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客散主人欢,云仙打发走了褚立鼎,便由着丫头们伺候了洗漱,躺上了床。偏生她此刻又没了睡意,便叫韩妈妈留下,吩咐道:“韩妈妈你手劲儿大,端是一身拿骨的好本事,给我略推推吧。”韩妈妈应声留了下来,墨言和墨语便拖着红玉一起退了下去。
是夜,月色如水,烛火飘摇。
第四十八章 安排
见房内无人了,韩妈妈这才心疼的喊了一声“小小姐”,便跪坐在云仙身后,服侍姑娘将背向上慢慢儿的躺好了,便捋起了袖子细细的帮云仙按摩拿捏。
她手法时轻时重,时急时缓,云仙自然是各种酸爽,依依喂喂的轻呼了出来,韩妈妈心疼的直咂嘴,说道:“我的小小姐,才这么大的一个孩子,难为你和那些人周旋,可恨老奴无用,竟帮不得呢一点儿忙。”
云仙扭头安慰道:“妈妈,您可别这样说,若不是你认了我,我连自己的出身一点儿都不知道,更枉论说还能得了外祖给的遗产。有您替我在外打点,我才能有一点底气。”
韩妈妈神情难过,想起自己奶大的小姐竟然早早离世了,心酸的不得了,她哽咽道:“谁料想世事弄人,若我早一日能找到你们,也不至于你娘就那么早早儿的离了世,可怜我一手一脚精心奶大的姑娘,和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每每想起来就痛杀我的心,直叫人生生的疼死。”
云仙陪着也落了泪,但是一来她对这从未谋面的母亲没有什么太多感觉,二者,她前后历经世事颇多,看待世事也自有计较。此刻便自然能把持得住情绪,虽然不免对韩妈妈一番安慰,但见老妈妈还是难过,她忽地转了话题问道:“妈妈,你才也听明白了?褚府没几日要送了我上京去,你自然也要随我走,你明日抽空告个假出去,带些银票见见苏亮他们,安顿好他们才是,我们这里一走,兴许将来很难回来了。”
韩妈妈点头答应,云仙又嘱咐道:“你需得跟他们说明白,我并不要他们眼下为我做什么,只要他们先养活了自己才是,能读书的便送出去读书,能学武的便寻个地方设法去学,好歹多一个谋生之路,那些无甚天赋的人,只要能安然的活下来,也不枉费我照应他们一场也就罢了。”
韩妈妈叹道:“难为姑娘一片善心,也立得住,上次老奴陪你悄悄儿出去一趟,跟他们说些话,未想到那几个孩子倒还服你。想想也是,若不是你,他们纵然做小乞丐,这年月里竟然讨饭也甚艰难了,可不得饿死一两个人呢。”
云仙伸腰踢腿的,又翻了个身,起身自己找了身睡衣重新换上,淡淡一笑回道:“妈妈,我哪里有那么多善心来,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得上旁人?不过是银子是死的,谁能使唤得了,还不是有人搬动才有用处!我花些钱在人身上,这些个人,但凡将来只要出息一个,有些许良心,说不得咱俩将来便多个指望。”
一生见惯人情世故,又颠沛流离了半辈子的韩妈妈自是明白云仙说的对,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却老成谋算,难道不是因为无爹无娘照应,沦落寄人篱下吃尽了辛苦才懂得事事打算在先,她伤感的叫了声“小小姐!”
云仙摆摆手,轻声嘱咐道:“妈妈,我心里明白你疼我就好,横竖咱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你千万别在旁人面前露出来,这府里谁都不知咱俩有旧,我才好带了你走,不然他们一定会设法用你来拿住我的。”
韩妈妈悚然警醒,她擦了擦眼角,端了神色,在云仙房里又坐了大半个时辰,等云仙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呆在耳房里的墨言和墨语都还没睡,今日轮着墨语值夜,她便迎了出来,轻声询问,听韩妈妈说姑娘累着了,已经睡下了,便点点头,先目送了韩妈妈回屋。
待看见韩妈妈进了门,这才回转身来走进屋里,笑着对墨言说道:“姐姐,这老妈妈也有趣,平常寡言少语的,没想到竟然也入了姑娘的眼,不仅如此,居然还有一手的捏骨本事,咱们姑娘倒也有福分,有那老婆子在,姑娘累的时候也好松散松散,就像今儿在正荣院那样,啧啧,真瞧不出咱们家大太太出息那样,磋磨起人来都不顾体面了。”
墨言想到才晚上听到二爷说要送姑娘上京的话来,心里发寒,就没在意墨语在耳边叽叽咕咕什么,直到墨语不耐烦推搡她,这才回过神来。她瞧着跺脚不依的墨语,忽然郑重说道:“墨语妹妹,姑娘人虽然比我们小,主意却大。平常虽然不像旁的主子那样动辄小恩小惠的笼络人,可她对我们也和气,那种意思我形容不出,料你也明白。咱们一定好好跟着她,服侍好她!”
墨语哪里像墨言想的多,只以为墨言看不惯红玉今日里那种举动才有如此一说的,便笑着回道:“姐姐,你傻了不成,咱们是跟着姑娘的,一日是她的人,自然这一辈子也是她的人,肯定要好好服侍姑娘的,你不说我也明白的。”
墨言瞧墨语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也不计较,两人温了茶水炉,墨语又去房里看了云仙一回,这才回屋里,两人躺下睡觉不提。
第二日,韩妈妈果然去管事处告了假,因她在这里是孤身一人,外面也无什么亲眷,常出门去无非是悄悄儿出卖些自己做的针线,这府里旁人也有如此,故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半闭着眼,抬手都放了。
韩妈妈先往常去的小绣庄去,出脱了手上的两件绣品,又在干果店里买了几样果子,以便于回府里去时候打点门房和一些管事的人。她办完这些事竟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等她出了干果店,先悄悄儿的看看四周并无熟识的人,便疾步而行。路径包子店,那韩妈妈足足买了四五十个大肉包子,着店家打了个大大的包袱裹着,便忙忙的向西城里一处偏僻的巷子走去,七弯八绕的走过几个堂口,到了一间门户很小,院子里有着一棵高大的老槐树的门口停了下来,左右瞧着没人,便忙急急轻叩了几声,等门开了,她一个闪身便进了去……
第四十九章 进京
九月初一日,晨光熹微,秋风微凉,褚府门外一溜边的七辆马车挨个排开,从侧门里出来一行人,里面自然有泽萍、泽琴和云仙三个,还有跟着她们的丫头婆子数人。
泽萍惆怅的朝慈萱堂方向看了一眼,想到那日里她和三妹听说真的要上京的事情,便忙忙的奔了问老祖母可否有回旋余地,姐妹俩悲泣之下问了一声“祖母,您就真舍得我们么?”
老太太阖目半晌,怎么回她们姐妹的呢,泽萍听出老太太的语气里的伤感,可老太太的话却是坚定无比“我舍不得也要舍,为了褚家,只有委屈你们姐妹了,毕竟孙子和孙女,我也只能先紧着你兄弟们的前程!”
想到这里,泽萍平复了下心情,回身对送她们到门边的二哥夫妇还有大嫂闫氏说道:“大嫂,二哥、二嫂子,你们都回去吧,家里父母还托哥嫂们替我们姐妹多承欢膝下。”
大嫂闫氏心里又担心又不舍,还待再叮嘱几句,二嫂徐氏却是掩口笑道:“这会子看我们二姑娘也是长大了不少,没成想会说出这么老成之话。”
泽萍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徐氏抬杠,她瞥了一眼二哥,不接徐氏的话。
就在气氛僵住的片刻,钱远鹏老远就在众人身后就喊了起来:“幸好,幸好,我没赶晚了吧?”
大家俱都抬头看他,他急忙忙的跑到门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娘和老太太都拉着我,左一句右一句的关照我,差点误了时辰,咱们这就走吧!”他说着话,擦擦额角的汗笑道:“瞧这都秋天了,恁是让两个老太太把我给逼出汗来了!”
立鼎示意长贵推他上前,他对钱远鹏一拱手肃声说道:“钱家表哥,两位妹妹还有苏姑娘,都一并托付于你了,还望兄长一路小心,安全护送她们到京。我这里前两日就发信给大哥了,想来等你们到的时候,他一准儿来接你们。”
钱远鹏回了一礼,朗声应道:“二表弟尽管放心,为兄定然会安全送妹妹们到京的,你就安心等我们的信儿吧。”他说罢话,手一挥,带头跃上马来,领着护院们一边随扈,后面缀着的威远镖局的数人也跟了上来,团团将当中的几辆马车围在里面,晃悠悠的上了路。
等到马车走到西城门口的时候,陪侍在云仙车内的韩妈妈悄悄的掀开车窗帘往外看,恰巧看见衣着褴褛的苏亮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远远的跪在路旁朝着这行车队行礼。韩妈妈示意云仙看,云仙伸头看了一眼便缩了回去,闭目不语。墨言心细,她在另一侧也朝外瞅了一眼,又扭头看看自己的主子,心里暗暗纳罕,却并不出声相询。
外面的赶车人却是纳闷:“这大清早的,要饭的也这么勤勉?却甚是没个眼色,要讨饭也得去城里人烟多的去处讨要才行哪!”他的话随声散在风里,也无人应和,那人自觉没趣,也就闭嘴认真的吆喝起马来。
一路旅途说不尽的辛苦,先是车马摇晃,然后中途又连人带马匹换了船行,从山东又重新乘坐马车走官道,泽萍几人早被折腾的没了精神,任是什么事都失去了那份起初的新鲜和惊奇,老老实实的蜷在马车里直盼望早点到京。
云仙却一路细心留意,今年江南一带丰收甚足,山东亦无大旱,往常十年九缺的黄河今岁也没决口,按理说,民生不该艰难如此。然而越往京里走,路上逃难的人越见多了起来,更有卖儿卖女的时常有见,便是他们这行人,在一个叫长平镇的地方投宿的时候,竟然有人上门来哀求买人,泽萍和泽琴不忍心,几乎要点头答应下来,云仙却给阻拦了,只叫人给了几个铜板和一些干粮,打发了那父子几人出去。
泽萍因不懂云仙何故如此吝啬,他们家也不是买不起奴仆的人家,云仙却指着客栈外面或站或蹲的那些人,远处或拉扯路人的,或跪地乞讨的,问泽萍可能全部帮扶了。泽萍自然不能夸口,云仙却叹息说道:“我们这行人,几个弱女子而已,即使有护院和镖局随行,还是低调点好。若打了眼,无疑是大肉包子进了狼群,你道那些人可怜,可一旦激起他们的凶性,他们能把咱们撕碎了吃,你信是不信!”
泽萍姐妹虽聪慧,却也是关在绣楼朱阁里养大的富家小姐,哪里知道世事艰难,人心险恶的无法让人想象呢。她们还待犹疑,一路上随行的威远镖局的女镖头林娘子却是笑着肯定了云仙的话:“我说一句,小姐们别是不信,往常荒年里连树皮、野草都啃干净了,人没得吃,饿狠了,竟有易子而食的呢。”
素来沉默、存在感极低的韩妈妈居然也破天荒的插嘴说道:“两位姑娘,这一路上虽然已经依我们姑娘的主意,衣物首饰穿戴皆按普通了打扮,到底咱们这行有几辆车呢,又都是年轻姑娘们。老奴也甚担心引起有心人注意,咱们有善心须得先对自己发才是。我也曾逃过难,那年轻女子落入恶人手中,或奸或卖,都无人管,那能一头碰死了的还算幸运,可多有不幸的,生死不由自己,可怜的很!”
一个是惯来走南闯北、见识丰富的江湖中人,一个是老成稳重的老妈妈,这二人各自说出来的一番话,却不约而同的威吓住了泽萍姐妹和几个丫头,大家脸上不由都露出惧色。云仙数指点算,安慰大家,过了长平,经高柴、崔桥等大小几镇,很快就能到了咸平,距离陈留也就不远了,到了陈留,京城也就在望了,如此云云,众人这才稍稍安心。
镖局几人见此情形,相互以目示意,都很惊讶这个看着最小的姑娘,居然能懂地理,虽手上无舆图查看,说的话却分明不错。再观这数日里,别说那两位大姑娘、就是随行的钱家少爷,不知不觉中凡事都要先听了这位小姑娘意见才做安排,由此可见这出入皆蒙着面纱的姑娘奇异之处。因此,接下来,一路上,镖局里人但凡探路回来,有事也先禀了云仙,大家仔细商量后才做打算。
这样一路行来,悬着心过了数十日,眼见着京城的城门巍峨高耸,遥望在即,大家这才轻松了起来。
第五十章 截人
看着就要进城,钱远鹏一扫之前的萎靡,骑在马上,兴致盎然,东张西望。他却是眼尖,远远便一眼看见立在南城门下的大表兄褚之鹤。他立刻一夹马背,从车队里蹿了出去。
云仙坐在车里,也看见了这一幕。又见到那表兄弟里寒暄着,也不知说什么,从褚大少的身后又转出两个人来。
且说钱远鹏看见表哥褚之鹤了,忙迎上前去。刚和表兄打了招呼,褚之鹤便回身将身旁的两个管事模样的人介绍给了自己,钱远鹏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人竟然是定襄侯府的人。
其中一个姓蔡的管事堆着笑脸说道:“自褚姨娘告诉了世子爷,褚家两位姑娘要来省亲的事,世子爷便吩咐奴才二人,时时留意南面儿的消息,好一早儿的接到了姑娘们进府陪伴褚姨奶奶。没料想,今日就接到了,这多亏钱少爷一路护持,随后我们世子爷自有表谢!”
“哪里,哪里,护送妹妹们,是我做兄长的责任所在,理所应当。”钱远鹏忙拱手谢过。他虽然出身小商贾之家,然而自幼深得祖父母和父母骄宠,又和褚家表兄弟们玩在一起,常出入汉川一些场合,也算经历过,故而陡然见了这两位侯府管事,倒也不怯场,年轻的面庞甚是神采飞扬,倒让侯府的人暗叹一声好个风流少年郎。
几人叙话完,便往车队这里来,泽萍和泽琴皆掀起车帘和大哥打了招呼,褚之鹤走到云仙的车子跟前,独云仙岿然不动,只隔着帘子和褚之鹤打了声招呼便再无二话。
褚之鹤便回头吩咐钱远鹏道:“鹏弟,你领着苏姑娘的车子和其他人先去我租的院子安置,让来福给你指路,我这里先送了两位妹妹去侯府里见大妹妹。”钱远鹏自然满口应承。
谁料那两位管事都一齐伸手拦住了云仙的马车,更有侯府里的几个仆妇婆子团团围住了车子。那蔡管事回身对褚之鹤作了一揖说道:“听我们褚姨娘说这次随两位褚姑娘来的还有一位苏姑娘,据说这位姑娘生的好绝色,我们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便也生了兴致,说等人到了,叫小的领了苏姑娘进去瞧瞧,还请褚大爷行个方便。”
刚刚见到定襄侯府的人,褚之鹤就暗地里吃了一惊,然而想到大约是大妹吩咐人来接家中姐妹,也就释然了。没想到侯府的人竟然要截了云仙带进去,这可万万是他没想到的,因此听蔡管事如此一说,褚之鹤忍不住面色一僵。他还打算着租了房子将云仙安置下来,待打听到门路,自然往高里了投,若是让世子爷经了眼留了下来,那他褚府当初就很不必送大妹进去了。
他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中略一浮动而已,面上却堆起了笑容,说道:“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既然有如此吩咐,之鹤敢有不从。只是这位苏姑娘,出身乡野,年纪又小,不懂规矩,我原先打算调-教好了她才敢领出来请世子爷掌眼,如今只怕她见了贵人恐有失体统。”
那蔡管事在侯府仆人里也是个人物,往常不知和多少贵人打过交道,他哪里不明白褚之鹤的心思,只是一个小小的商户还不用放在眼里,他忙打着哈哈,说笑间便定了此事,褚之鹤只得同意,回身吩咐了表弟几句,便护着三位姑娘的马车,逶迤往侯府而去。
云仙端坐车中,随车的墨语好奇的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向那京城大街。她亦跟着随意一瞥,这一眼,她不得不感叹:且不管外面乱象渐生,隐患约成,自前朝到如今,承平三四十来年,京城无疑是最繁华之地、人心最向往之处。
只见那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街道上人来人往衣鬓生香,市面上叫卖呼喝热闹喧嚷,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而一溜街的各色商业店铺鳞次栉比,彩幌锦旆却是竞相斗艳。等车子再走到这条街的三岔口来看,却又见两家酒店,对门相望,皆是缚红挂绿彩楼绮丽,门口都林立锦衣门童,迎宾送客好不繁忙。
墨语见了为之咂舌,小声嘀咕道:“这里是饭庄么,怎么好大的威风气势!”谁知话音刚落,那外面跟车的侯府里的婆子便接口笑着说道:“姑娘所见这才是十分之一不到呢,若是到了夜间,人声车马喧沸,丝竹管弦入云,灯火灿烂,煌煌如日,那才叫个热闹那!”
车中墨语听了眼睛瞪的愣圆,可是她看姑娘,却是面上平静,安然不动,自己就觉得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实在是给姑娘丢脸,想到此节,她低下楼讷讷道歉:“姑娘,我又给您丢脸了!”
“无妨,天子脚下,自然样样都是好的,确实是我们汉川比不上的,你又少出门,见了惊奇也不以为怪。”云仙独特的嗓音一响起,那侯府的婆子便一顿,收了话头,不敢再随意出声。
待车轱辘声停了下来,外面纷纷乱乱脚步声,衣裳声,窃窃私语声,一一传入马车,云仙估摸着这是到了侯府了。
果然的,一声带着笑意的问候便在云仙所想之时响了起来:“苏姑娘好,侯府到了,老奴服侍您下车!”话音才落,车帘便被掀了起来,一位穿着颇为体面的老妈妈正揭着帘子,旁边又有一个青衣毡帽小厮忙弯腰俯身,以作人凳。
墨语唬的慌不乱的下了车,探身伸手来扶着欲要下车的云仙,云仙却是自自然然的轻轻踏上那小厮的背,然后落地站稳。
墨言和韩妈妈这时候从后面的车子也下来了,走到云仙身后跟定。云仙扭头对墨言说道:“给这位小哥两个锞子买茶吃,多谢了。”那老妈妈脸上便一愣,堆笑着说:“姑娘也忒客气了,他们原是做这差事的。”
云仙微微点头叹道:“我知各有各的职责,只是他也是人身父母养的,既然受他服侍,这便是赏他父母辛苦一场的意思罢了。”
那老妈妈看云仙丝毫不怯的气场,一时便歇了再打探的心思,等泽萍姐妹两个一起下车,几人聚到一起了,便仆妇丫鬟们围着,从侯府的西角门入了园子,径直往里走。
第五十一章 会面
一行人还未走到二门,泽的奶娘冯氏和大丫头岫云以及桂苓便迎了过来,她们一眼便先打量蒙着面纱的姑娘,知道这就是那位苏姑娘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望她、对视了一眼,随之便忙不迭的给泽萍姐妹请安问好,然后再给云仙行礼问候,云仙微微颔首也回之一礼见过。彼时,大丫头岫云笑着给那引路的老妈妈一边递过来个荷包,一边言谢道:“多谢薛妈妈您几位辛苦了,这是我们姨娘的一点子小心意,请大家喝茶。”
那领头的薛妈妈和几位仆妇婆子见有打赏,心中都乐,便都纷纷道谢,随之也就散了,各回各的原地,这里便是岫云和奶娘冯氏领着云仙一行人往翠羽阁迤逦而去。
冯奶娘是个沉默的妇人,不过给各人见礼的时候出声问候,桂苓也是个沉默的丫头,随后一路上便是只听见岫云的声音,问家里好,问各位小姐路程辛苦,解释说她主子早两日又受点风寒,如今正卧床休息呢,不然一定会亲自来接姑娘们云云。
泽萍姐妹自然和岫云有答有问,倒是两下里互相打探的意思,水芦几个丫头一边打量侯府后院的格局,一边暗暗纳罕岫云和桂苓的穿着举止,看她俩走在几位姑娘跟前,不露下成,便知这侯府果然与寻常人家不同。墨芍生性直爽,最爱促狭,她瞧了岫云片刻,故作皱眉打趣道:“岫云姐姐如今在侯府里养了几年,倒是和小姐差不多了,便是桂苓妹妹,也出落的比在家还好呢。可叹岫云姐姐如今见了主子们,便把往日里的姐妹们给忘记了,并不往眼里去。”
岫云回身笑着解释道:“好妹妹,你这话可真真戳人心窝子,哪一日我们小姐和咱们家里来的几人不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家里呢,只是我才刚刚见到两位小姐,便如见到亲人般,自己心里欢喜,也替我们主子欢喜,一时忙问着家里的话,倒怠慢了姐妹们,还望大家见谅。想我们在汉川的时候,打小儿便一起当差,一起顽笑,何曾分过彼此呢,如今你们来了,咱们服侍好姑娘们团圆,回头我们做东,一定和妹妹们好好亲近亲近。”
水芦也爱闹,便接口说道:“岫云姐姐既如此说来,我们姐妹可不客气了,这里自然是你的地盘,咱们可就等着你们做东道好好款待我等了,到时候别嫌弃咱们小地方来的,没有规矩,闹腾你了!”
岫云哪里敢认,自然只有一万个“好”字可依。一行人,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便到了翠羽阁外。
云仙抬头看这一处所在,只见初冬的阳光照在不远处的楼阁上,琉璃生辉;一条曲径通往院门而去,小径两旁叠石假山,形状各异,又有苔藓藤萝夹生其中,倍觉生动,另有一带清流,从东北深处曲折而来泻于石隙之下,再注入旁边一个小小水池,池边鹅卵石铺就,三五散石,或伴兰草,或夹杂野花,古石之旁也有一两株老梅,枝干苍虬,细枝横斜,倒影水中;而那池水清澈见底,游鱼锦鲤成群,水草隐约浮动,风过后,水面涟漪圈纹,自成一景。
如此,不知里面的风光又是如何,众人不免好奇。
泽萍几个边走边赏,边观边想,待随岫云走进院内,这里景色与外面又是不同,却是翠竹千竿衬雪墙,百株山茶映云霞,绿窗红栏庭院深,芭蕉海棠护清雅。
见众人目含赞赏,脸色愉悦,岫云与有荣焉,她边引路边掩口笑着解释道:“这翠羽阁里外是侯府里很精致的一处了,我们世子爷疼咱们姑娘,一进府便拨给大小姐安置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笑着斥喝岫云:“岫云妹妹,哪有人自家夸自家的,就你这磨嘴皮子的功夫,早该引姑娘们到了,主子这里已经望眼欲穿了!”大家俱都循声看去,却原来是含锦扶着泽,出了正房的门,正要下台阶来迎。
一时间姐妹们会了面,经年未见,几番契阔,别有感受。
等大家进了泽平常起居的室内依序坐定,丫头们献茶已毕,泽和泽萍、泽琴姐妹这才有空互相细细打量对方。
泽看两位妹妹,出落的皆花容月貌,泽琴温柔清雅,泽萍娇艳明媚,心下就先松了一口气。至于将来之事,她还须得好好考察下两个妹妹的脾性再做决定;这里泽萍姐妹俩看泽,却发觉泽比在家时候身形稍稍清减了些,原先骄纵的大小姐模样影迹全无,体态上却有一股妇人的风情,面色雍容红润,便知她在这里过的不错。
如此想着,泽萍打量着就开口说道:“瞧大姐姐这般模样便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若母亲早知道了,她心里也放心些。我们离家前,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一定照顾好了姐姐,您就体谅她为母的一片心意,万不可再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泽琴听泽萍这样说,便知道泽萍心里生气,暗讽泽任性非为,可眼下自己姐妹初来乍到,吃住行动还要受泽约束,哪能再和往日在家一般呢!因此,听了泽萍的话,便悄悄的扯了下泽萍衣袖。
泽在上面瞧的分明,她这才相信母亲来信里说她们姐妹俩如今好的很之说约莫是真的。可泽也相信,天下没有打动分化不了的人,只看给出的条件够不够优厚。对于泽萍的话,泽报之温和一笑,细声慢语解释道:“自见了大哥,我便知自己这里的情形瞒不过他去,就是为的让母亲放心,这才忙忙的招两位妹妹来伴我,有你们日夜相陪,我好不好的,母亲那里得了你们的消息,自然也就放心了。”
褚家姐妹说了会子话便没了话头,褚泽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蒙着面纱安坐在一旁的云仙,问道:“苏姑娘,为何到了屋里还不摘下面纱来?”
第五十二章 怒怼
面纱下的苏云仙勾唇一笑,声音不高不矮、不急不徐的响起:“听说是贵府世子爷夫妇要见我,贵府的管事们巴巴的拦了我的车带着来这里,莫非原是听褚姨娘你的安排啊,你---做得了主?”
那褚姨娘自幼在家骄纵,谁个不让不敬,即便入了侯府,在世子爷的后院里,虽与旁人也有些小龌龊,可大面上,也没人这样的对着脸却不给面子。是以云仙话音刚落,她那里已经是气的俏脸涨红,怒目圆睁了。
立在泽身后的桂枝马上就呵斥了起来:“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毛丫头,不过是我们大爷几两银子买回来的玩物,竟敢当我们主子的面儿任意妄行,在我们主子跟前也敢称起‘你、我’来,还不快掌嘴!”
云仙还没如何,陪侍在泽萍姐妹身后的水芦水苇们便开始担心了起来,这个桂枝平常看着不出挑,可却是泽的喉舌,那年她们才分到小姐们身边,管事妈妈请小姐们赐名,两位小姐原先是预备就随着大姐姐的丫头们的名字排序下去,就是这个桂枝,依仗着从前认识几个字,便说嫡庶如何能同,即使丫头们也不能逾越过去,因此大小姐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她们这些人的名儿便只能从个“艹”头。
虽然丫头们名字随便怎么起,并没什么,可当着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面儿,让她们姐妹的丫头只配起了带“艹”字,不是指桑骂槐又是什么呢,二姑娘不服气,给后来提拔上来的两个小丫头起名叫红菲和红芙,为此,大姑娘还肯依,生生的闹了一出。
不管水芦们如何担心,云仙可没那么多考虑,站在她身后的墨言和墨语两个从前也听说过这位桂枝姑娘一二,但她们却不怕,墨语快言快语的笑着问那桂枝道:“桂枝姐姐,奴婢从前也听说过你最是伶俐不过的一个人了,如今你怎么就糊涂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我们当丫头的插话的份儿呢,我们姑娘如何,却也不是你能开口训斥的,莫不是侯府的规矩与外面格外不同?”
墨言与墨语对视了一眼,她接口说道:“墨语你有所不知,咱们家大姑奶奶如今是世子爷的宠妾,自然桂枝姑娘的身份跟着也见涨,原是我们姐妹想差了!”
她们这二人一唱一答,泽被气的直哆嗦,却不好和奴才对嘴,她厉声问道:“苏姑娘,我不过客客气气的询问你一声,你们主仆却这样待人,你欲如何,莫非想翻了天不成?”
苏云仙却好整以暇的回道:“褚姨娘您多虑了,我胯下无那二两重的负累,不同须眉,哪里有姨娘说的那等心志!再说么,就是侯府,堂堂簪缨贵胄之家的爷们也不敢随便说敢翻天的话吧,褚姨娘您可别害我!”
泽原是想要威吓住云仙的,不料想云仙竟然如此回答,这话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姨娘能接下来的。
眼下,褚泽何止是被气坏了,已然是被的不敢再开口了,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想装昏一睡了事,然而褚家姐妹初来乍到,她也不好冷落了泽萍她们,平白的让府里旁人看了笑话去,因此故意装作没听明白云仙的回答,忍气岔过话题,招呼人给褚氏姐妹安排住处去,却故意忽略过云仙不提。
正胡乱安排着呢,世子妃那里就来了人,唤褚氏带着姐妹与云仙去世子夫人的正房拜见主子。
褚泽只能忙忙的收起恼怒的神色,重新梳洗了又换了身衣服,这才领着泽萍姐妹并苏云仙,大小丫鬟仆妇们服侍着,一行人逶迤向世子夫人的正房玉锦院而来。
进了玉锦院,褚泽像是换了一人,恭恭敬敬的立在廊下等待通传,毫无委屈不耐的神色;而当看见屋里走出的大丫鬟金绫来唤她们进去时,泽居然堆着笑与她见了礼来,那谦和的神色令泽萍姐妹在后看了暗暗称奇,却也惶恐,做妾,就是这般地位!
小丫头们打着帘子,泽领着众人一起进了屋里。才进得门来,扑面而来便是香氛氤氲,温暖如春的感觉,使人一下子的骨头都酥软了三分似的。
褚家泽萍和泽琴连带这侯府的老住户褚泽一起姐妹三人,从进屋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低着头屏声静气随金绫往世子夫人的起居室走,并不敢随处乱瞧。
跟在最末的云仙却毫无这种自觉,因被那甜香气息侵袭,室内又是暖意融融,她便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好比前世参观那些园林山寺一般,悠游悠哉的四下里打量这侯府大户里正室的房内种种陈设装扮。
这打量下自然就看出了贵胄阶层和那商户人家的排场自然又有不同,一样的堆金砌玉,一样的富丽堂皇,一样的呼奴使婢,侯府里比起褚家来,如果说那家子显得肤浅,那么这里便是豪门底蕴随处可见了,更枉论世子夫人这屋子,富贵里见清雅,极其的好。云仙边走边看,心里暗叹这位奶奶倒真是会享受啊!
“如何,苏姑娘,我这屋子可还入得美人儿的眼?”
一声娇娇的笑语响起,云仙抬头看去,却见起居室内的锦绣铺垫的热炕上首端坐着一位云鬓高耸的丽人,不是世子夫人却又是谁。
云仙不及回想这位贵人为何不与旁人说话,怎么单先问起自己来了,听了秦氏开口相问,她自然有感而发,据实而回:“回世子夫人的话,您这屋子大约是神仙妃子也住得了,小女自然也只有羡慕的份!”
“哈哈哈…………哈哈……,你们听听,她倒胆大,说的话也讨巧儿,甚得我喜欢,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秦氏一边笑着,一边对云仙招手。
底下的服侍的丫头们便忙推着云仙,将她送到秦氏跟前,玉簪端来一张绣墩安置在炕檐边上,扶了云仙挨着秦氏坐下。
秦氏一边示意赐坐褚泽姐妹三人,一边低头来问云仙道:“你既见了主人,还不快揭了面纱让我赏看一番,总听褚姨娘夸说家里有一位绝世美人,我和世子爷都好奇的紧哪!”
第五十三章 留府
云仙依言便揭了面纱,只见一位眉若远峰骤聚,唇似樱桃初破,双目剪水含波欲轻语,面如春花鲜艳楚动人的纤姿如夏日出水之荷亭亭玉立在人前,果然的让屋子里从未见过她真容的主子连带奴才们一起倒吸了口气,秦氏笑道:“哟喂,果然名不虚言哪,啧啧,美若天仙、美若天仙哪,褚姨娘,你举荐有空,有赏!”
那褚泽先前不过是听母亲在信里抱怨一番,听说了府里买回来这么一个人,原不过以为那姑娘是略有姿色罢了,因想着无论泽萍姐妹还是这位苏姑娘都是褚府里所出,无论是谁留在侯府,都是她的人,因而之前在世子夫妇跟前便卖弄了两回,本欲是为打算或许能为自己安排一个帮手的。谁知此刻她见了真人,心里大为后悔,简直是不知今夕何年,恨不能甩自己几个嘴巴子,看看,这就是多嘴多舌的下场!何况之前苏云仙与她初一见面便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样子,小丫头那看似温温柔柔却牙尖嘴利的强硬,已然知道这美人不好相与,她好想时光若可以倒流就好了,眼见着这人似乎得了夫人的喜欢,如果真被留在府里里,那简直是生生的给自己树了一个大敌!
因此,世子夫人说了个“赏”字,褚泽不但毫无喜悦,心里简直懊恼透了,可以想象,往后这府里或者这京城的贵族圈里,可得了天大的笑话了,居然有人生生的自己撬自己的墙角,谁家内院有这么蠢的女人?
她站起身来,勉强堆出笑容来告了赏,惴惴不安的复又坐下,端看世子夫人如何处置这个绝色美人,毕竟不希望有这样一位竞争对手的可不仅仅是她褚泽一人。
秦氏会有褚泽这样的担心吗?
不,她一见苏云仙的美色,不但不担心,反而倒是高兴的很。因为,这样的美貌丫头正是他们夫妇一直想要寻找的人,可是想要找到一个有美貌也有脑子的美人儿且还要好掌控的,毕竟很难。如今天上掉下这么个人来,正是时候,在她看来,这就是天意啊,等待时机合适了送到那人手上,一定会为自己夫妇能争得不少的好处来。
故而对褚姨娘说了个“赏”字之后,秦氏复又低头跟云仙说话,一边儿慢慢的问她些年纪大小、出身来历,以及平常的生活,一边儿仔细的打量云仙的言行举止。见苏云仙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心里更是喜欢了几分。
这样絮叨了多时,秦氏似乎这才想起那安坐在一旁的褚家姐妹,因此笑着说道:“你们褚府也是个能耐的,竟然寻得这样的美人来,若不是褚姨娘实诚,告诉了我,我却还未有这等眼福呢,今儿见了这真人,果然叫人不忍移目!回头还请褚姨娘替我们多谢褚家大爷了,想来,世子爷那边自然也有表谢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秦氏看褚氏一副很是吃惊的神色,心里暗骂“蠢货”,面上却很是和煦,她挥挥手,让玉簪将送给褚家小姐妹的见面礼一一分派,受了泽萍姐妹道谢后,这世子夫人点点头又徐徐说道:“这是我给你们姐妹的些许小玩意,你们初来乍到,也别不自在,就当这里和家里一样,有什么要玩要用的,跟你们姐姐说也使得,着人回了我这里也一样。我和爷都喜欢看着家里热热闹闹的,你们住熟惯了,日子长了便知道了。”
如此,褚氏不免替妹妹们又起身来向世子夫人道谢一番,秦氏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褚氏说道:“褚氏,你先领你妹妹们下去吧,她们要什么你只管打发人来说,别拘束了她们姐妹便可,我这里就留下苏姑娘住了,回头这里自然有人将跟她的人和行礼领过来,你且退下吧!”
褚氏听到这话,心里的吃惊已经是掩藏不住了,不由得急急出声问道:“夫人,这如何使得,这丫头野性难驯,还没调教好,若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秦氏瞧着褚姨娘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她退下。那厢,玉簪做出请的姿势,笑着对褚泽说道:“哟,姨娘竟不用担心这些个,这孙猴子还能翻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何况夫人惯来喜欢热闹,正好让苏姑娘陪着说说话。我瞧苏姑娘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怎可能如姨娘说的那般调皮,莫不是她得罪了您?”
玉簪这番连敲带打的话,褚泽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再说出半个“不”字来。
且不提褚氏领着两位妹妹回去如何安置,这里苏云仙却漫不经心的坐在绣墩上,不紧不慢的呷着茶。
秦氏见她如此,眉眼里刹那间的锐利一晃而逝,再看来却端的是春风化雨的好脸色。她微微瞄了玉簪一眼,玉簪便会意的挥挥手,让屋内服侍的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单单自己和金露留下来服侍秦氏。
“苏姑娘,你纵然是有一副好相貌不错,但这世上美貌的人多了去,未必有多稀罕。我且问你,你为何敢如此嚣张呢?”秦氏话毕音落,那顺手搁在炕几上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越发显得秦氏这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透出逼人的气势。
玉簪和金露配合着这沉静的气氛,浑似隐形人一样,俱都站在下面肃穆侍立。
云仙恍若未知这主仆三人联手形成的气场,她轻轻一笑,那软糯微哑的独特嗓音便使人难忘:“夫人,我为何不敢嚣张呢!何况,我也不敢真嚣张,只是我想着,如我这样的人确实没有生的自由,但还是有死的便利;再者,我知道”,她狡黠的偏头看了秦氏一眼,对上秦氏那双好看的桃花长眸笑道:“我知道眼下,你们这些人还没想毁了我去,所以对上某些狐假虎威、自以为是的人,我就敢,能嚣张的时候我绝不委屈自己卑贱。”
第五十四章 安排
她看秦氏完美的面容有了一丝丝皲裂,很好奇的反问道:“我自见您便规矩的很,夫人既如此问,莫非是想替褚姨娘出口气,仿佛我刚才在翠羽阁里一不小心得罪着她了?”
秦氏见云仙这样,倒真是端不住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微眯着双眼说道:“这人长的漂亮,脑子却也不笨,你自个儿倒是说说看,刚刚在翠羽阁为何那般行事啊?”
云仙双手一摊,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她嘛,明明多嘴多舌、自私自利,偏偏还要装的温柔聪慧、知书达理,旁人不捧着她就是错了吗?她一个小小的姨娘,那口气那谱儿摆的倒也足,可见胆子不小啊,居然想越俎代庖,呵呵,是夫人您还是您家爷们给她这种错觉的?”
她说到最后一句,这问话简直是有点不怀好意了,可秦氏却无法生起气来,她嘴角噙笑,睥睨了云仙一眼,淡淡说道:“你倒是伶俐,她不过蠢一点,你还挖坑给她跳,便是僧面不看看佛面,那两个褚家姐妹跟你一道儿上京来的,怎么着说与你情分也有几分了吧,你怎么也不看她们的面上给她们姐姐一点体面!”
云仙露出八颗牙齿,咧嘴一笑而言:“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她要把脸往下丢,我可没那情分帮她捡起来。”
云仙这话说的新鲜,秦氏便听住了,她哪里知道这话在后世,满大街小年轻挂在嘴边的一句常说的俗语呢!何况是云仙自己,更是对这话有深刻的理解,想当年,她和哥哥一穷二白,若不是舒朗敢拼命,在道上挣下几分地位,他们兄妹有谁会正眼相看呢。
秦氏回过神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叫云仙坐上来。苏云仙倒也不怯,站起身来先落落大方的道了谢,便走过来坐在秦氏身边,还半是玩笑的对玉簪和金露说道:“好姐姐们,可能再赏我一盏茶来喝?”
两个丫头便都看了秦氏一眼,得了示意,金露便重新端来一盏茶,递了给云仙,得了云仙的谢,她抿嘴笑笑,又退回原处侍立,却很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苏姑娘,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虽年幼,看着却好像为人通透洒脱,又长的那么美,这回自家主子应该不感觉无聊了吧!
果然如是她想,秦氏与她说了会子话,就吩咐了两人,将苏云仙安置在她正房后面的后罩房的左边暖阁里,铺设玩器、衣物首饰,一一都要往好里了去。说完这个,秦氏对云仙问道:“你带了几个人来?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府里姑娘们除了奶娘和两位教养嬷嬷外,也有贴身服侍的一等丫头和二等丫头几个,另有跑腿使唤的婆子小丫头们。”
云仙笑着回道:“多谢夫人照拂,只是我虽不自轻,可也知道和你们侯府的姑娘小姐们身份有别,我自己带了一个老妈妈和三个丫头来,已经够使唤了,并不必添人。若实在要添,只需要夫人给我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即可了,若是有针线好的丫头,能赏我一个,云仙便很感激了!”
秦氏自做了世子夫人,掌管一府中馈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坦然自在的说话取笑,因此倒像小孩子乍然得了心爱的玩具,对云仙这样儿的很是新鲜,因此对她说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有丫头进来掌灯,云仙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了,玉簪来请了示下,便去安排晚膳。云仙便乘机告退,回了自己的住处,韩妈妈领了几个丫头一起迎了上来,墨言和红玉服侍云仙进了里室更衣洗漱,外间韩妈妈和墨语看着侯府的人抬来食盒,安置杯碗盘筷。
待云仙换了衣衫出来用晚餐,已然是华灯齐上,凉月东山了。
侯府里的饭菜自然同褚府的又是不同,一顿饭,吃的云仙舒服的很。待漱了口,墨语上了茶来,墨言便来回禀,世子夫人那边着人送人来了。
来者是金露,她进来先跟云仙见了礼,这才脆声解释道:“苏姑娘,按府里的规矩您应该有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并粗使丫头婆子四个,还有教养嬷嬷两个,如今我们夫人说就依你的意思,给补上两个会针线的丫头以及两个粗使婆子,若她们有不好的,姑娘只管告诉了去,自有人管教于她们。至于教养嬷嬷,且等夫人安排了再说。”
云仙点点头道了谢,金露便回身出去,训了几句话,这才叫站在廊下的人进来拜见姑娘。
问明了来人的名姓和擅长营生,云仙便着韩妈妈出门领了她们下去,让她们几个去商量事情了,除了住宿安排,还有如何当值排班,待分派好了后,再来回自己。
金露彼时还没回去复命,她听云仙如此吩咐,不由得奇怪,便就问了出来:“苏姑娘,您这也太省事了点吧,这些事不该是您指派好了吗?”她心下了然,约莫是这姑娘年纪小,听说还是从农家买回来的,大约如何管教仆人这些,并没有人教她吧,也是,像这样的人物儿,买回来原就不是当主母用的,哪里还会学这些。
正想着呢,谁知云仙笑着反问于金露道:“这些事为何让我操心呢,她们各人的脾性,自己擅长什么,都是各人自己清楚,让她们自己商量好了,做起事来自然会和谐愉快、得心应手,她们不淘气了,我这里就跟着安逸了。”
金露受教,原来还可以这样安排啊,她了悟的点点头。
她那里回去复命之时自然也就将云仙这里的事情说了一番,秦氏听了若有所思,抬头询问玉簪道:“才金露说的你也听见了?未曾想到那小姑娘还真不是仅仅美艳而已!”
玉簪笑着点头说道:“是,奴婢也听见了,夫人将她安排在正院也好,我会安排人多注意着些她的。”
半夜里,世子爷回到玉锦院听了秦氏好一通夸赞云仙的姝色,激起了他好奇之心,当下就吩咐人去左暖阁通知云仙,明日里一早来给他瞧瞧。
第五十五章 敲打
当日值夜的玉莲怕传话的小丫头子说的不甚清楚反倒误了事,不免亲自走了一遭,当面对云仙将世子爷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又特地叮嘱陪在屋里的墨言说道:“妹妹明儿早上早点儿叫起,服侍姑娘梳妆打扮好了便来前面,爷在家吃了早饭还要去应卯。”看墨言郑重应下了,她这才对云仙行礼告辞。
玉莲走了,原先已经睡下的云仙却被闹的困意全无,她便随手拿起搁在床头的一本书来看。
送客回来,墨言掩好门户扭头便看姑娘灯火之下长颈细脖垂首看书的情形。才听玉莲的传话,墨言心里就忐忑的很,等看着人走远了,她站廊下打发了闻声出来的墨语她们几个,自己又出了一回神,夜风冷萧,月凉如水,冻得她这下醒过来,心里不免又细细思量了一回,越想就越发的担心,褚大爷为何买了姑娘来,世子爷又为何半路截了姑娘进府,可不就因为姑娘生的一副绝色容貌么?姑娘如今已经13岁了,这年纪说小也不小了,说大却也不大,如今世子爷要见她,可如何办才好?
“如何办才好?”云仙嘴里将墨言问出的话又重复咀嚼了一遍,不以为意的安抚道:“傻丫头,依我看这‘如何办’三个字竟不用我们操心,原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实,咱们再挣扎也越不过大天去,越不过不如顺其自然吧,即时应对。这日子再难,不也得过下去么?何况,那世子爷,不是前朝爱吃年轻女子人肉的张将军吧,横竖不会要了我命去。”
墨言再聪慧,却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小丫头,哪里听说过还真有人吃人的事情,被云仙这么一调笑,她已经的呆住了,不敢信的问道:“姑娘就爱说笑话吧,哪里真有人爱吃人肉的,可不吓死了人了么!”
云仙扔开了书,扭了一把墨言的脸颊笑道:“自我教你们俩个识字,墨语虽顽劣,却比你记性好,我瞧她学的倒还快些,你虽认真,却也天赋有限,等你多认识些字了,读了那史书,就知道你家姑娘才没有诓骗于你呢。”
墨言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好姑娘,我们有幸得姑娘教诲,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也就罢了,有那水磨功夫倒不如更仔细的服侍好你,你好了也自然就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见墨言刚刚的话头被自家岔开了去,又说了如此一番话,云仙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点点头赞道:“平素瞧你闷葫芦的一个人,却也通透,你们既然跟了我,将来少不得我为你们打算,替你们挣一条路出来。”
这话里的意思云仙从前也说过,如今再度提起,墨言知道姑娘说的这是真心话,可她和墨语两个却也是想真心实意的陪伴着姑娘,不论好与坏,横竖主仆三人生死一处。
墨言将这番想头深埋于心底,嘴上却是劝着姑娘早点安歇,毕竟明日里还要见世子爷,若让人看出倦色来,倒有点不好交代。
云仙虽不害怕,却也从善如流,依言安睡了下来,只愿一夜香梦沉酣。
第二日,天才熹微,云仙的屋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丫头来往穿梭,服侍云仙梳洗打扮。
红玉仗着自己往日里头是头一个跟着伺候姑娘的旧人,活跃的很,见墨语开了柜门,她便忙忙的挤了上来,一连抱了四五身衣裙凑到云仙跟前,堆着笑脸问道:“姑娘,这几身衣服都是要上京来的时候才做得的,您瞧这颜色红红绿绿水水嫩嫩的都很喜气,这料子您再摸摸看,都是一水儿的苏锦,滑腻的很。”
云仙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视线却落在了随后的墨语手中捧着的衣裙上。墨语会意,忙走上前来将手中的衣裙全铺在临窗的炕上让姑娘挑选。
云仙在墨语捧来的衣裙里挑了一件蜜橙色缠枝白莲纹的、领口和袖口都镶了黑狐狸毛的长褙子对襟薄袄,回身看了一眼红玉抱来摊在床上的那堆衣服,在里面挑了一件红地黑花长裙。墨语看云仙挑选好了便过来将余者重新收拾放入橱柜里去,这里墨言便从昨晚才来的丫头手上接过盛着温水的铜盆,挽起衣袖服侍云仙洗漱,另外一个新来的丫头也颇有眼力劲,一眼不错的及时递上拧干的温帕子给墨言来服侍姑娘擦脸擦手,等几人伺候好云仙穿戴打扮,韩妈妈也央着才分来这屋里的婆子不知从哪里摸来些隔夜点心,好歹让姑娘就着温茶垫吧点肚子。
众人一通忙乱,也不过堪堪才用了大半个时辰而已,云仙便准备好了。
云仙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前面还没起床,她便坐了下来,招来才分来的人说话。两个丫头并那两个粗使婆子于心里早就好奇新主子的为人来了,因昨晚主子姑娘并没有召见她们,也不敢擅自主张,今日里一早儿便忙着跟在墨语她们后面伺候,倒不成想姑娘此时有心情问话。
云仙看跪在地下的丫头和婆子请安问好,问明了几人名姓,便笑着吩咐道:“今儿大家都辛苦了,墨言替我赏大家,钱虽不多,到底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只盼往后咱们大家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旁人还则罢了,这四人因是才来的,来之前又被人敲打过一番,她们自是心情忐忑不安,如今看着这绝色美人儿竟是意想不到的随和,又得了赏赐,都喜出望外,俱都一叠声的称谢表白。
云仙也不管她们真情还是假意,连自己从汉川一齐带来的人都吩咐道: “你们从前不管是做什么的,如今一日伏侍我便一日守着我这里,我这里的事你们要往旁处透,我也不管,只有一条,若作了家贼引来外鬼烦扰于我,我可是不依哟,若那时候我翻了脸,你们也别说我心狠。”
除那后来的四人磕头应是,墨言墨语并韩妈妈也慨然应诺,唯红玉讪笑道:“瞧姑娘说的,咱们这里谁敢有外心,奴婢第一个不依她。”
第五十六章 晨见
云仙望了红玉一眼,点了墨言和新来的丫头叫静云的跟她一同去正房,旁人留下各自当差。
转过正院和后罩房之间的小花园,穿过游廊,云仙主仆三人便来到了正房的后廊下,已有仆妇丫头们穿梭不绝,人虽多却是轻手轻脚各行其是,于井然有序中寂然无声的各自忙碌着。她们见了云仙,即便惊讶于这姑娘生的如此之好,却无人出声,只默默的行个礼依旧各顾自己手上的一摊子事,云仙便知道世子夫人内院的规矩大的很,并不像昨日见的那位夫人面上如花的笑容那边随和。
有小丫头递了话进去,须臾,守在里面伺候的大丫鬟玉簪亲自迎了出来,她打起绣着四季花色的描黑底镶黄色边儿的锦毛毡的门帘笑着说道:“姑娘来的正好,爷已经起身了,唤你进去呢!”随后便引着云仙一人进了里屋来。
不同于昨日间世子夫人起居见人的那屋子富丽堂皇的布置,这睡房里又是一番景象,进了门迎面便是一架绣着美人出浴的落地插屏,转过插屏来便是内室,因天色还早,此时房内八宝琉璃宫灯散出暖暖淡淡的黄晕,地上铺着红地如意纹的织金螭龙抱柱团花栽绒地毯,和着从屋梁上悬垂而下银链扣着的数几涂金镂花香薰球,交织出一股说不明的氛围。
云仙边观察边感叹着,不妨头那上面“嗤嗤”有人笑出了声来,她抬头看去,却见千工拔步床上那香薰锦被里的露出一张美人脸来,不是世子夫人却又是谁?
只听她红唇轻启,吩咐道:“你先坐着吧,世子爷盥洗去了。”
云仙心里觉得太有点那个,面上却不显,淡淡给秦氏道了好,便安静的坐下,垂睑不语。
“这就是褚家说的那个小美人儿?抬起头来让爷瞧瞧!”室内忽然想起了悦耳浑厚的男中音。
云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发未干,披着大红睡袍裸着胸膛的男子从旁边的净室走了出来。饶是她想发挥下色女本色,好好一睹这古代美男的风采,却也知道这不是现代社会的满大街上可以肆无忌惮的品评靓女帅哥的世界,故而忙忙的站起身来,低下头连退了几步,离着这男人最远处方才站定。
“美人儿,离爷那么远做什么,走近来让我瞧瞧。”程克非乍见云仙容貌,确是喜欢,他看云仙似乎被自己吓住了,声调便放低放慢了些,欲要哄她走过来。
云仙心里暗赞,好一个花花公子。她面上却做出惶恐的神色来,毕竟一个才十三岁许的女孩子乍然见了衣衫不整的男人,必定是惊惧不安的。
在里面服侍世子沐浴的玉莲和金露这会子收拾好净室,也跟了出来。金露因和云仙说过话,她便走了过去,拉着云仙的手朝世子走来,嘴里还笑着安抚道:“姑娘别怕,我们爷最是和气不过的人了,你这样的人才,他爱还爱不过来呢!”
云仙低着头,任金露拉扯,就是不动。
程克非回头睥睨了一眼蒙着被角笑的直抖索的秦氏一眼,大喇喇的朝逍遥椅上躺下,玉莲拿着厚毛巾跪下来给他擦水,玉簪捧着熨帖好的朝服走进来,看见屋里这情形便说道:“你们这些人也忒不厚道了,苏姑娘初来乍到的,何时见过咱们家这阵仗。”
说罢这话,玉簪将朝服放到临窗铺着满花织金绣褥的炕上,回身握住云仙的手笑道:“苏姑娘别怕,我们世子爷爱诙谐,逗弄人是常有的事,却最是怜香惜玉的很。你只管大胆放心的回话就是了。”
云仙抬头看看玉簪,听她说的诚恳,便朝世子爷望去。
世子爷躺在逍遥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也不看自己的老婆和婢女,也不看苏云仙,他微微眯着双眼说道:“林朝云已经将一生所学全部传给你了么?”
云仙没有回过神来,只到金露走过来戳戳她,这才意识到世子爷是在跟自己说话。
“回世子爷的话,云仙不认识什么林朝云,您说的这人是谁?”
云仙抬起头疑惑的问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着茫然。
程克非睁开虚眯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云仙看了一会,忽地冷哼了一声,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慢慢说道:“夫人说你胆子大的很,我还当她哄我,却原来不是虚言。瞧你这装聋作哑、扮傻子的本事倒不错,你打量爷好骗不是?”
话说的末了,世子的声音已经严厉了起来,云仙又轻轻往后倒退了两步,矮身福礼回道:“小女的生死尚在旁人手中,哪里有胆量敢胡乱搪塞,确实不知您指的是谁,还请您明示。若是问小女跟过学手艺的师傅,倒是有一位,就是我从前在村里跟着学针线的苦婆婆,莫非您问的是她?”
云仙见世子没有否定,定了定神,接着解释道:“这老婆婆,听说是夫家没了人,便投身她从前师傅的老宅来的,村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姓,也不知是谁起头叫她苦婆婆的,从此就在村里叫开了去,小女原也好奇打听过,可她老人家说早忘记自己的名姓了,就叫‘苦婆婆’也使得。我跟她老人家后面学了三年女红,老婆婆见我出身可怜,确实将一生手艺都传了给我,叫我将来在婆家好有立足之本,能在镇上接点针线回来可以谋生度日,不至于被人轻贱。世子爷您打听她,是不是有了苦婆婆她家人的消息?我这位师傅可怜的很,旧年一病便去了,坟前连个除草护墓的人也没有,若有亲人相认,想必婆婆在地下也高兴的很!”
说着说着,云仙才很平静的脸上便显出十分的悦色来,越说越高兴,仿佛见到有人清明冬至的给她的师傅烧纸祭奠、除草修坟了似的。
程克非看着这丫头熠熠生辉的双眸,不知道她是真的如此高兴,还是弄虚做戏给他看,心里就不得劲儿。
第五十七章 是非
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云仙上前,云仙尚且踌躇,金露却过来一把将人推到了程克非身边,云仙没防备且年岁又小,哪里有余力,差点就要跌倒进世子的怀抱里了。
她努力站稳了身形,世子程克非却坐直了身子,一手捏着云仙的小脸,一手搓弄着云仙的下巴,一双星眸像是要望进人的心里去似的问道:“她就教你这个?”
云仙心里嗤笑,面上却是一副神色难安又似被人怀疑后的委屈不堪的样子,连连点头应声,并说道:“苦婆婆说投身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叫我好好的学点本事,即便是这女红针黹的事也不可小看,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哪,会些本事那么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归能混口饭吃。”
见这个漂亮的美人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程克非腹内忖度小丫头年纪小,或者未必真知道什么,也有可能做师傅的并没告诉这丫头,或者那婆子原本就未从齐云山人那里得到什么,那自然这女师徒二人什么都不知晓,如此想来一切便可说的通了。
他心里如是想,面上神色就缓了下来。忽地在云仙的脸颊上亲了个香,笑道:“我的小美人儿,爷只是问问,你何苦做出这样胆怯的样子来,我看回头该找人来好好调理调理你了,不然如何带出去?”
这话说着,便抬头朝世子夫人望去,秦氏慵懒的躺在床上接口说道:“可不是,这丫头再好好调理一番,养个两三年,不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云仙且还为着被人吃了豆腐而心下恼怒呢,又听这夫妇俩对话,心里简直是要吐槽的无力了,这样的夫妻,这样的做派,莫非有钱人家就是这样混帐透顶?看看那两夫妇当着她的面儿有商有量的样子,云仙深深叹息,自己是什么?没有人权的时候,什么也不是!
可是她自己也明白,形势比人强,眼下也只有随风安时,先把日子过下去再说。
自那日见过世子爷后,没两天,秦氏果然分派了两个严厉的老嬷嬷来,说是教导云仙规矩和礼仪。
因此,云仙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的忙碌了起来,她又是住在秦氏的眼皮底下,倒和褚姨娘那边的褚家两姐妹走动的甚少了。
月圆了几回,树叶儿也从枯落重新绽芽乃至浓绿,转眼过了半年多,又堪堪入夏时分,云仙的规矩礼仪已有小成,那两位嬷嬷却盯的甚紧张,皆因为世子爷偶尔来验查,吩咐说这美人不仅是容貌美即可,要容貌、品格、言行举止等都让人过目难忘方可过关。
如此下来,云仙便是连吃饭和睡觉的姿势仪态都被人盯着,稍有不慎,便有惩罚。
旁人看了眼睛都酸了,云仙却丝毫不放心上,便是韩妈妈背后悄悄儿的心疼不舍,云仙还耐心安慰她道:“妈妈疼我的心,我知道,可是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我尚且还衣食无忧,况且学这些个,虽说不知为何,可打量他们无非是为着那什么劳甚子主意,然而焉知不是我立身的依傍!虽苦,总好过养在笼子里金丝雀一样无所事事,每日里聒噪亦是无益。”
韩妈妈想起被养在那翠羽阁的两位褚小姐,叹了一口气,她的姑娘,事事想的分明,自己一个老仆且又是盲目女流,帮不了小小姐什么,只有生活起居上更精细照顾多点了。
不知不觉中,定襄侯府后花园里的半月湖里的荷花开了,云仙看见后分来房里的静云摘来插瓶这才惊觉。
墨语看见素瓷瓶中这娇姿欲滴、含蕊吐芳的荷花儿就想起了去岁陪着姑娘做荷花茶的情景,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两句,还是墨言细致,打断了墨语的话,这里,可不是褚府。她们这些服侍姑娘的丫头,在这半年多的时光里也明白了好多事,更该懂得不为主子招惹麻烦的道理。
可世上的事情,往往常不随人心。
这日,天光晴好,云仙陪侍着世子夫人在后花园的枕月亭上吹着晨风,聊着天儿。两人言笑晏晏,又有玉簪儿等一众侍女在旁捧着,气氛恰好。
谁知,云仙房里的红玉兴冲冲的走来,见着云仙,未及她主子问,自己就先忙禀告道:“姑娘,褚二小姐和褚三小姐联袂下帖子请您去坐坐,说是商量制茶的事情。”
说罢话,便忙不迭地将帖子递了上去。
秦氏似笑非笑的盯着云仙的手中帖子淡淡问道:“仙儿会制茶?会制什么茶来,我倒是从没听你提过呀!”
云仙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却开着玩笑道:“我的好夫人,那原是无聊时候随便做的玩意儿,又值得说嘴什么,若不是褚家小姐下帖子来,我倒忙混忘了!”
于是,便将那年在褚府别院里关于这花茶如何窨制的前前后后的一番情形巨细无遗的皆一一告诉了秦氏,末了,她笑着撒娇道:“若因着这个,夫人就恼了我,我可是要伤心的。”说着这话,还做出西子捧心的小委屈样来。
秦氏笑骂道:“原来是这个,可不就是如今外面的市面上才捧出来的千金难得的莲花香茶么,据说是南边儿褚家茶行里的研制出的新品,我正疑惑着呢,还当褚姨娘人才辈出了,没想到真佛却在我的府中。小蹄子,那会子爷问你话,你倒会藏,这会子你求我恐怕也来不及了,爷知道了恐怕是不肯依的。”
云仙陪着笑脸解释道:“世子爷问我师傅的名姓,我那时确实不知道,况且这香茶的制法也不是和我师傅学的,记不清从哪一本旧书中看来的,因为方法很简单,况且这书既然刊印出来了,自然不是一本,我还当大家都知晓的,便没当回事。”
秦氏听罢,朝云仙笑笑点头。云仙便知道世子爷程克非那里,恐怕这一关并不好过。
但云仙心里并不真怕,随程克非想要什么,总归她苏云仙还没到不值一毛的境地。
第五十八章 接帖
收回这刹那间的思绪,云仙将帖子放回到红玉的手中,和声夸赞道:“难为你这丫头勤勉,巴巴的来回,便就请你替我去回一下二位褚小姐,我得了空就去找她们,说来这亲手窨制的茶怎么也比外面的强,做成了献上来,到时候世子爷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
红玉觑眼自己的主子,清清淡淡的笑颜里,那温和的语气仿佛三月天的春风,可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种毛毛的感觉,说不上来的那种意味像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密密紧紧的匝绕着,让她的心神提着,死死不得轻松。然而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姑娘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且还没根基,何况自己的身契还在府里,真正细论起来,又并不是姑娘的人,只是先借着她使唤罢了。
她站那里心里先安慰了自己一通,因得了云仙的吩咐,见秦氏也没别的话,便行礼退了下去,依言去翠羽阁那边传话。
站在台阶上侍立的墨言,眼神随红玉的背影而动,锐利的光一闪即逝。
翠羽阁里,两位褚小姐得了红玉的回禀,听说当时云仙是和世子夫人在一起的,泽琴的脸便是一白。
待红玉退了下去,泽琴挥挥手示意丫头们退出门外去,便拉着泽萍走进内室,才站定,便忙问泽萍道:“二姐,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泽萍一甩新做好的浅金樱红二色撒花的裙衫上的衣袖,径直坐下,满不在乎的说道:“有何可值得怕的,咱们不过是下帖子邀她一起来玩罢了,夫人纵然威盛,可也不好管咱们小姐妹间走动玩耍吧!更何况,往常里咱们也偶尔见过她,却是最和气不过的人,对姑娘小姐们也宽厚,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并不厚此薄彼,连大姐姐也从没说她一个不是来,我看是三妹你多虑了。”
泽琴蹙眉说道:“你才没瞧大哥来信说的么,去年咱们做的花茶如今府里也制出来贩卖了,很是抢手,如今你提起这个话头来,却叫侯府里的人如何看,听红玉刚才说的话,世子夫妇定然是不知情的了。咱们是知道的,我们府里一向以这里为先,这可如何是好呀!我看原是咱们昏了头了,万一计较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妨碍?”
泽萍嗤笑道:“三妹你也忒小心过了头,这茶原就是咱们家自己的生意,并不与旁人相干;再者,自来家里也没说拦着不让咱们姐妹自己做,何况咱们只是在内宅里用以打发时间,又不会流到外面去,怕甚!”
泽琴听泽萍如此说,也无话可辩,她心里隐隐约约担心的还有旁事,只是不好说出来。
泽萍见此情况,撇嘴问道:“你难道如今还不明白吗?大哥送了咱们进来,却没法接咱们出去,他在这苦等了两三个月,眼瞅着都快过年了也没想出辙来,只好回乡去了。如今咱们住这里,一应吃穿虽也是自家的,可到底能有多少,且还拿着侯府里份例。如此,咱们的身份尴尬了些,若不再替自己打算,怕是真要没了下场!况且自打苏姑娘住进正院里,世子爷也不大来这儿了, 咱们家大小姐眼见着却是日渐恩宠稀薄了,她如今时不时的刺我们姐妹两句,想咱们做她的臂膀,可就算我们见着世子爷人才俊秀愿意委身又如何,有了那个绝色美人珠玉在前,我们显见得是泥瓦猪狗都不如了。你瞧如今这位天生的美人儿,不但世子爷高看她一眼,巴巴的找了人教她,便是世子夫人,和她也玩的好了。咱们要想有出路,还得设法和她走近一点,三妹妹你可别死心眼儿。”
泽琴被泽萍一番话,说的满腹愁绪顿生,心下恻然,只好丢开了原先那点子疑虑,两姐妹商量起等云仙来访时如何接待,无非是摆几碟子什么样的果子,瓶里插什么样的花等这些女孩儿家的一点子小心思云云。
这日傍晚时分,夕阳西落,流霞千里,火烧赤云,云仙午睡醒了,按例依着那教导规矩的老嬷嬷的要求,顶了半个时辰的玉碗,见她莲步轻移,环佩微响,这才肯放她休息。
云仙告了假便领了墨语和红玉两个,往翠羽阁来,找褚家小姐妹说话。
翠羽阁的看门的婆子机灵着呢,远远看见是云仙主仆,便一边向门里面跑腿的小丫头传话,一边便早早的开了门,及至云仙来了,更是热情无比,低头弯腰的招呼着,脸上褶子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云仙点点头,摇着扇子自顾自的走了进去,跟在身后的墨语随手打了赏给那看门婆子,那婆子欢喜的一个劲儿的念佛。
这一幕落进正在阁楼上看风景的褚泽眼中,好比针捅进了眼睛里一样疼,可她知道这火不能发。早先前,她还仗着爷需要家里的生意门路,在爷耳边抱怨过一回云仙对她的怠慢。谁知正热情似火的人,却突然冷了脸,还警告她别忘记自己的身份。褚泽这才明白,那个丫头,哪怕是身份未明,来历不稳,却也是她动不得的。
后来,看着这丫头日日伴在世子夫人身边,即便爷还没给她开脸,听说还未动她,却也得宠的很,锦衣玉食的养着,丫鬟婆子一堆的伺候着,还有特特请来的教养嬷嬷指点规矩,她就歇了想折腾的心。
今日里,一向负责在内院行走打探消息的桂苓来禀告了两位小姐邀了云仙来翠羽阁商量制茶的事,褚泽便盘算了再三,不论云仙来否,还是早早的避进了翠羽阁的南阁楼上,既然找不了那人的麻烦,也需得避开让那人耻笑的机会。
但是见到那张绝色魅惑的脸,还有那副悠游自得很是随意淡然的样子,褚泽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和愤怒,此刻,她无比盼望着那两个心大的妹妹,能聪明的挖个坑将苏云仙埋下去。
第五十九章 求情
但就褚家姐妹二人而言,她们本意里并没有打算要挖坑埋云仙,因为力量对比不均衡,在她们眼中,云仙才是厉害的那一个。虽然不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然而就单一个绝色容颜便是最好的利器,耀花了人眼。
故而一见云仙进了自己住的屋子,泽萍拉着泽琴一道迎了上去,还笑着打趣道:“如今,咱们的苏姑娘可是大忙人了,我们姐妹想见着你一面,可不容易!”
云仙淡淡一笑,一边回礼一边解释道:“若不是跟着两位嬷嬷学规矩,我也能早晚有空儿来找你们玩,可惜每日里被她们安排的满满的,我虽想却也不能够,还望两位小姐宽宥则个。”
泽萍揶揄道:“放眼这府里瞧瞧,除却这侯府里的千金小姐有教养嬷嬷,你可是头一份,样样都比照着她们来,旁人可不敢攀比,我们呀只盼着你别忘记了咱们从一处来的情分,有什么也想着我们些才好。”
泽琴见泽萍将话说的不像,也有些过了,便忙悄悄儿的扯了一下泽萍的衣袖,却不想正被云仙看个正着。
泽琴那厢还不自知,兀自忙着解释道:“苏姑娘,你可别听她胡说,这人惯来爱说玩笑话。因见府里的荷花开的正好,倒勾起了我们思乡之情,想起那时候咱们一起制茶的时光,便冒冒然约了你,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想来也是我们姐妹冒失了,你还要学规矩呢。若你不方便,也就罢了!”
云仙见泽琴说的诚恳,莞尔一笑,说道:“无妨,我在夫人那里已经回禀过了,何况原本学规矩,只是为着明白那些规则,与人交道,不出大错罢了,哪里就因噎废食,反倒制的人自己不能动了呢。”
泽萍之前被泽琴拉扯了两下,也已经回过神来了,她便笑着接口赞叹道:“你可别说的轻巧,我们好些日子不见你,但凡见着你,却觉得你身上那意思越来越不同了,想必还是教养嬷嬷们有方法,必定是跟你这学的规矩礼仪有关系,莫不要因我们贪玩反倒耽搁了你,倒是我们姐妹的过失了。”
云仙抬头看她姐妹二人两眼,眼波流转之间便淡淡的一笑,缓缓说道:“二小姐说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这规矩礼仪么学的好了也是一样本事,不过”,她话说了一半却是转移了话题:“今日已经天色近晚了,若做茶,少不得吩咐人要收拾些笸箩棉线纱包还有船娘船只等等,若是我们亲手制,少不得也要有些准备,咱们不若明日再议罢。”
见云仙并不热衷,泽萍姐妹也有点泄气,转念便随着云仙说些天气、吃食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不咸不淡的论了几句,也就散了。
这边,云仙辞了褚家姐妹以后并未回自己的住处,径直往正院上房而去。
秦氏见她来了这里,便奇怪道:“才来过,这会子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不是和褚家姐妹去商量制茶的吗?”
云仙毫无形象的朝秦氏屋里的逍遥椅上一摊,随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捡了两颗樱桃来吃。
等她红唇轻启,吐了小小的果核,这才回秦氏道:“好夫人,这会子我若要被爷弄死了,可就没人陪着你说笑玩乐了,您可舍得?”
秦氏听她说的可怜,却是好笑,纳闷问道:“你既然怕他回来收拾你,怎么却又跑到我这房里来,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吗,正好投食到他嘴里?”
云仙信手又拈起一个樱桃来,却不着急吃,只顾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那红艳欲滴的果子,瞥了一眼秦氏后,她狡黠的说道:“我从翠羽阁回来的路上,远远瞧着琼瑶馆的轻尘往二门边上去呢,这个时辰去那还不是去堵人,我说夫人,这位崔姨娘可真是位妙人哪,连自己嫡亲表姐的墙角也忍心撬!”
秦氏听云仙说的幸灾乐祸,也想起来了,今儿按顺序可不应该是轮到宛芳轩的林氏伺候了。
明白了云仙的打算,秦氏用长长的指甲直点云仙的额头,笑着骂道:“你这个欠的小蹄子,原来是算计在这里呢!即便你躲了今日,那明日又该怎么办呢?”
云仙一边揉着被点红的额头,一边直告饶道:“哎哟,我的好祖宗,人家这不是乘着世子爷没空儿来这里,先来求你来了么,爷是玉皇大帝,您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您替我求了情,想必爷也不好意思下您的面子呀!再者说,您看我多冤枉哪,褚家能将那法子使了出来挣钱,我可没那心,早就忘记了,这会子有什么我的不是,即便有,知情不报的罪名也不该我一个人担着吧?”
秦氏摇头,回身倚在床栏上,对望着逍遥椅上的云仙说道:“小丫头,别是光拿好话来哄我,可是不能够的,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等爷来了如何回话。凡事一码归一码儿,别人的账那是别人的事儿,你可是藏着真经不献佛祖,我若是爷,也想揭你的皮。”话说到这儿,秦氏叹了一口气幸灾乐祸的笑道:“翠羽阁那边既然请了你,想必你们今儿这事没多久就会有人将话传到爷的耳边。本夫人掐指一算,恐怕今儿琼瑶馆那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云仙见秦氏始终不肯吐口,心里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挥手叫人恳求道:“玉簪儿姐姐,难为你快点传饭来吧,打发我早早的吃了,即便爷要处置我,我怎么得也要做个饱死鬼。”
玉簪抬头见夫人轻轻点头,她便笑着下去吩咐人抬食盒去了。
红灯高照,银烛流光,云仙陪着秦氏安安静静的用了晚膳。等喝了盏茶,她看了下时辰,便先告了退,回了自己的屋子洗了澡后重换了一身衣服,又折了回来。
临出门之前,韩妈妈和墨言她们俱都担心的看着她,云仙想了想,淡淡一笑,对众人说道:“没事儿,你们安心在家,我若不回来,便不须等我,明日去前面儿接我。”
第六十章 认错
大家心里明白,云仙这是怕连累了旁人,偏生这红玉殷勤,一定要陪着,说是不放心姑娘。云仙见她坚持,也就应下了,叫她跟着吧。
慢悠悠的晃到正院,秦氏已经歇下了。云仙进来,看见的便是她斜歪在拔步床上,玉簪跪在脚踏边正用软纱绫包裹的小木捶替世子夫人轻轻的敲打松骨。
云仙诧异的问道:“怎么今日里这么早就歇了?”
秦氏看着云仙的样子,有些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么,想那翠羽阁一向和琼瑶馆不对付,如今正好有由头去搅和了崔氏的美梦,褚氏还不见机生事,若爷得了信儿,定要来问你,又要闹的人不安生了,我可不得早点歇息才是。”
云仙听秦氏说这话,便知道这回恐怕事不易得能轻巧了账,也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自言自语道:“原本不值什么,若不是褚家姐妹提起来,我都快忘了,爷问起来,我说了便是,他又有什么好气恼的呢!”
秦氏听的呵呵直笑,眯着眼睛笑问道:“若说你理直气壮,那这会子何苦巴巴的赖在我这不走呢?”
云仙无话可答,她自己心里明白,既然秦氏说这茶已经是千金之价了,自古财帛动人心,即便世家大族,也需得要有强有力的经济支撑。世子爷听了这消息,怎么可能不动怒,原以为借别人的母鸡生蛋也就罢了,未料到这会生金蛋的鸡子在自己家里。
转念想到这事还是褚家人捅出来的,云仙此刻很好奇,如果褚之鹤和那个褚二狐狸知道了是他们的好妹妹们干的好事,不知是什么表情呢?
她很不厚道的在心里默默为褚家兄弟点了根蜡烛,若世子爷自此对他家存了疑,不知道这褚氏往后日子是更好过了呢还是更不好过了呢。
多想也是无益,旁人自有旁人的法子,眼下自己怎么过关还且难说呢,她想到那张妖孽般的脸却无情的人,立刻萎了。
秦氏看云仙动人的容颜,不停的变幻着脸色,心里也有些怜惜,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她便张口说道:“这会子我还不困,你闲坐着倒容易胡思乱想,不如陪我玩会子吧。”说着话,她便叫玉簪和金露两个来,连同自己和云仙,四个人一起打起叶子牌来玩。
金露连忙笑着推了:“夫人就饶了奴婢吧,我不惯玩这个,横竖都是一个‘输’字,倒连累了夫人,不如奴婢叫了金绫来,她脑子好使,回头狠狠嬴玉簪姐姐和云仙姑娘一回子,给我们买碧玉阁的脂粉!”
等金绫来了,四人玩在一起,金露悄悄的退下去准备夜宵,玉莲和她相视一笑,亦是出门叫小丫头们散了去,又将世子爷惯用的东西备齐全。
还不知,今晚爷来了,是一番什么光景呢,散了闲人,也免得有不长心眼的碰了上去倒白填了进来。
故而,等世子爷程克非进了正房,却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秦氏房屋里灯火晕黄,人影浮动。
他走到廊下的时候,正听见屋子里云仙那独特嗓音的笑声响起,又听见秦氏喝道:“金绫,你可别让她迷惑了,这个小丫头真真是狐狸转世来的,精怪着呢!”
程克非侧耳再听,却没再听见云仙的答话,他瞄了一眼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打帘子的玉莲,瞧着她甚为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云仙这小丫头还了得么,才来了半年多点,竟让这正房里的众人对她多有喜欢和怜惜。
念及此,程克非便故意冷着一张脸进了里间,眼前的情形却叫他原本有十分火气,此时便是下去了三分,原来那小丫头见他人进了门就忙不迭的下了炕、很乖觉的规规矩矩的垂首跪在地上,也不哭闹也不求饶,单单露出那细嫩白皙的长颈,似藕一样的生脆,让程克非的火气又下去了两分。
秦氏也下了炕,迎着世子见了礼,那厢,玉簪儿几个知机,赶着上茶的,伺候世子更衣的,撤着炕上的正玩着的物什的,几人忙的衣带生风,程世子却不开口,斜目看了跪在地下的人儿一眼,自顾自的撩衣坐在房内圆桌的上首,挑眉笑着问道:“才玩的开心热闹的很,怎么这会子装鹌鹑了,我还没问,你便跪在地上,所为何事?”
云仙心里有一万只草原上俊马奔过,面上却作出又是悔又是怕的样子来,低头叩首后才回话道:“回爷的话,今儿褚家两位小姐下帖子邀我去商量制荷花茶,我这才从夫人这里得知外面如今这香茶的价都炒上天了去,小女惶恐的很,那时候原以为自己淘气,胡闹玩乐的东西,谁成想褚家竟能做成气候了呢。因当初制这茶的主意是我所出,从前没放在心上,如今不料有此局面,我,我……”
云仙心里想着,你程克非当初问我的是苦婆婆教了我什么,我这制花茶的本事还真不是跟她老人家学的,算不得欺骗你,如今看这样,恐怕是褚家作死,还没有报上来吧,若不然,夫人也不提及“外面”二字了。
“哦,你想说这不关你的事,原是褚家的错?”世子爷看着云仙仿佛雨打风吹落花一般委顿的可怜样,不由得玩味的问道。
云仙心里冷笑褚家人自己作死,外面的不报,家里面的自撬墙角,但她嘴上却还算厚道,“爷,商人重利,他们能将我的法子变成一条路子,也是褚家人聪明,我只是惶恐当初自己没走心,并未将会制香茶当成一回事儿,故而因忘了脑勺后竟未提及半分。如今还求爷明察,原谅云仙一时糊涂!”
程克非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云仙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云仙下巴淡淡问道:“嗯,纵然饶过你这回,你可还有什么瞒着爷不成的,一并说了吧,免得下次爷气不顺的时候,狠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