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兄妹
含锦素来爽利机灵,她知道姨娘纵然是得了爷的吩咐而来,但兄妹之间,多少有些体己话要说,这就不便旁人在场了,因此拿出一串钱来,笑着说道:“这大夏天怪热的,辛苦大家了,我看诸位就在这周边找个阴凉处歇息,这串钱拿了去请大家喝杯凉茶,去去暑气。”
赵嬷嬷一群人便心下了然,知道她们想私下里和褚家大爷说话,这些常出门的都是办老了事的人,见机快,也常得主子们小赏,因此不肯生事,便接了钱过来,一哄而散,有指派小丫头去山下买茶水点心的,有寻树荫僻静的地方躲太阳的,有找净房方便的,俱都不再围着她们主仆三人了。
含锦先一步往上走,进到枕霞亭里和褚之鹤见了礼忙安放坐垫,沏茶倒水。褚泽扶着岫云的手,随后缓缓拾阶而上,看着俊朗清逸的长兄含着温和的笑容背手而立站在台子上迎她,泽之前已经隐忍回去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江水,一倾而下。
褚之鹤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大妹妹,瞧她形容清减,腰身盈尺,便明白这是在侯府里受了磋磨,回想那时泽在家诸般娇宠,得意非凡,一时欷吁不已,心里便生出了淡淡的疼惜。他忙下了台阶,迎着泽走来,将自己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温声言道:“大妹妹,虽是夏日,这山风却凉,仔细吹着你了,进亭子里去吧。”
泽接过大兄的帕子轻轻的按了按眼角,随着褚之鹤进了亭子坐下,慢慢的平复下了情绪。
问候过家中诸人,泽将袖笼中的两页纸递给了褚之鹤,轻言慢语道:“大哥托我的事,我原想着怎样设法打听一番,没想到那日锦儿这丫头见过你之后,晚间世子爷便来了我的翠羽阁,因见机会难得,我索性将哥哥要问的事情一齐向世子爷挑明,谁料世子爷竟像未卜先知似的,不但已经打听明白了,还交待我跟你说,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办,京里这儿有他托着。这可不是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么,你回家跟父亲他老人家好好商议,若成了,我这里也能得世子爷高看一眼,日子便也便也好过许多。”
泽说道末了,声音又哽咽了起来,褚之鹤方才一目十行已经草草将纸上所说之事看了七七八八,听她语气里的凄然,便安慰道:“大妹妹只管耐烦些,好好的过日子,我们自然努力为你增光。每年节下,我们这里也有人来给你送东西,银钱不会短缺你的,你呢,也放心大胆的使,若得了有用的信息,想法递给家里,咱们一荣俱荣,若是褚家立了起来,谁敢忘了你这个大姑奶奶的好!”
泽听他说的豪气,和往日印象里那个肃穆端方的大哥略似不同,不由“噗嗤”笑了起来,含锦见主子高兴,也跟着笑道:“有大爷这话,我们小姐便敢十二分力气的使了,原来咱们在家里以为日子就是那般,谁料到了这里,竟**不同,不说给丫头仆妇们动辄打赏,便连我们主仆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由不得我们不诸般小心。若家里好了,我们这里腰杆自然也跟着就粗了起来,就是不为着姑奶奶在娘家的体面,也为着往后的小主子,大家都会尽力哪!”
褚之鹤见含锦说的流利,点点头,叹道:“我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在汉川自是一流,可到了京里,连宰相门前的看门人尚比七品官,咱们商户人家自然在贵人眼里就不够看了,也着实为难你们了。可是你们要明白,只要家里好了,你们也自然水涨船高!”
褚泽主仆无不称是,一时间凉亭里倒也气氛融洽。抿了两口茶,泽问道:“提起家中,我不免想起了那时候在家做姑娘的日子,甚是怀念,也不知道如今二妹妹和三妹妹,还有二叔家的四妹妹,大家怎么样?”
褚之鹤闻声便笑了起来,少不得将家中姐妹的近况一一说来给泽听。听说二妹妹还是每日里顽皮,三妹妹的琴艺越发进益了,泽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说道:‘“看姊妹们在家无忧无虑的过的好,我甚是安慰,真恨不得能日日和她们聚在一起才好。”
含锦见不得自己的主子惆怅,快言快语道:“这难什么,咱们府里是世子夫人当家,她素来喜欢热闹,如今琼瑶馆那才纳了进来的的崔姨娘因和宛芳轩林姨娘是嫡亲的表姐妹,当初她也是常被林姨娘接来府里常住的,不想竟投了世子爷的眼,夫人大度,见爷是真喜欢,便做主收了进来,小姐若是将二小姐和三小姐接来咱们府里住,想必夫人也不会不允,若如此,您不就和姊妹们日夜可聚了么!”
她说完便将眼光投到褚之鹤身上来,又续问道:“大舅爷,您说可是这个理?”
褚之鹤心中一跳,他迟疑的了下,抬头问向泽道:“怎么,大妹妹真想接家里的妹妹们来陪你小住?”
泽秀丽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落寞,叹息道:“府里姨娘们大都是这里的人,因我们世子夫人是个爱热闹的人,也不拘束这些,故此她们的姐姐妹妹倒也时常来往看顾,显得姊姊妹妹的亲和,就单我远嫁而来,每每瞧见别人院里欢声笑语,难免不想家,想家中的姊妹。若是方便,送她们来便是。”
褚之鹤听了这番话,腹内便思量开来了,那边含锦还怕之鹤不信,忙补充道:“大爷,别是不信,我们夫人因自己还没有小世子,拿几位姨娘当小孩子一样看待,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她老人家甚至说过,若是谁生了男孩儿,可以抱到正房去养活呢!”
褚之鹤眉头一挑,没想到世子夫人还有如此胸襟,这对定襄侯府意味着什么呢,他脑筋转动开来,脸上也就带出几分神色来,点点头问道:“大妹这想法原也不错,只是你妹妹们都还小,若送了来,倘或顽皮起来,只怕一时给你招惹是非,你可能多担待?”
泽手捏着帕子掩嘴笑道:“瞧大哥这话说的,往常在家,还不是我领着她们顽,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我们姊妹又不是旁人!”
见泽态度这般积极,再想想刚刚读过的那两页纸,褚之鹤干咳两声,又呷了一口茶,说道:“既然如此,我写信回去给母亲,请母亲问问妹妹们,若是可行,便使人送来,或者我回家接去,两者皆可。”
一时无话,只听见山风摇动树叶,簌簌有声,亭上檐角上的金铃左右乱晃,铃声清越,连绵不断……
第三十二章 得信
那日,兄妹们坐在大相国寺的枕霞亭中打完了机锋,之鹤说了一会子家务人情话,泽又说了一会子京城里高门大户或里街巷弄里的新闻轶事等诸多闲话,待日头快转到头顶上了的时候,那在别处歇脚的管事嬷嬷便上来请示早点回转府里的话,泽点点头应了,兄妹们分别时又是一番契阔情形,且按下不说。
只说褚之鹤得了想要的信息,又听泽暗示家里送人来给她做臂膀,暗暗烦恼,他忙忙的回了自己寓居的客栈,笔走龙蛇,一口气连写了三封信,找到了家乡会馆,使许多钱雇佣了一个老成的信客,漏夜将信送往汉川。
汉川,大老爷接到长子的信,眉头松了又皱,皱起又松开,寻思了半日,吩咐人叫了二儿立鼎和二弟褚嘉丰、三弟褚嘉年一起来松风听涛馆议事。
先不说府里当家作主的爷们聚在一起如何,只先看上房正荣堂,大太太捏着信匆匆看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了。
喊着赵嬷嬷年轻时候的名儿,大太太又抽噎了起来:“抱月,你说说,我统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在家捧凤凰似的把她养大,含嘴里怕化了,抱手上怕跌了。到说亲的时候,他们都说低娶高嫁,撺掇着老爷将泽嫁到京里去了,如今我们娘儿俩想是见上一面,却是千难万难的。若不是大爷这次送了信来,我连她小产了一回都不知道,可笑我整日里还好吃好喝的乐呵,我的儿,真是痛杀了为娘的心啊!”
赵嬷嬷半托半抱着大太太赵氏,安慰道:“太太快别急了,大爷不是说咱们小姐很得世子爷喜欢么,她又年轻,从前在家咱们就注意着给她调理身子,想来很快又能怀上的,您别伤心了啊!”
大太太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泪水,点点头说道:“你说的这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一想到她在那侯府里与人为妾,到底是做小,哪里能如在家一样随心所欲呢,我每每想起,终究是意难平,心里不痛快的很。”
赵嬷嬷听了也是叹气,她想了想问道:“那您怎么看大爷信里说的事情,咱们小姐想要接个姐妹进去陪伴,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想那里到底是侯府,若是老二或者老三能进去一个,也是她们的造化了,只是苦了我的儿,小小人儿为了家里还要如此筹划!”大太太听到赵嬷嬷发问,立刻被转移了情绪,想着大女儿的事情,精神便打了起来,拉着赵嬷嬷,主仆俩开始细细研究起来。
几家风雨几家愁,竹影苑这里也接到了褚之鹤的来信,这是他给一母同胞妹妹的信,里面内容自然又写的与家书不同了。
褚泽琴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一双蛾眉快凝成结了,大丫鬟水蓝看了便暗自着急,可是她也知道三小姐的脾气,最是恨人风风火火,因此转头看向同是丫鬟的墨芍。
墨芍摇摇头,示意水蓝出来,两个丫头躲在廊下悄悄私语:“水蓝姐姐,姑娘自接到大爷的信便这样,恐怕有很烦难的事情,咱们姑娘这么聪明,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跟我们说的,你先别乱了阵脚,依我看,咱们先悄悄儿的去打听下,想来大爷既然有信给小姐,那一定有家书回来的,咱们先看看上房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很快的,两个丫头分别打听到了大老爷接到大爷来信便召集家中男丁商议事情,而大太太那边也收到大爷的信,听说关着门和赵嬷嬷说话呢,有人看见赵嬷嬷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呢。
综合这些消息,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彼此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
虽然不知道大爷送信回来究竟说了什么,可是能让上房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有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府里略有头面的大小管事们,故而不单单闫氏妯娌们知晓了,自然两位姑娘也隐约知晓了,只是大家都很纳闷究竟有什么事呢?
“我知道,能让大太太掩门商议,赵嬷嬷红着眼睛出门的,自然是和大太太的心头肉有关系了,三妹你说是也不是?”泽萍摇着羽毛团扇,进门就直接问上了泽琴。
泽萍挥手示意招呼她看座、吃茶的丫头们都出去,她挨着泽琴坐下,笑着问道:“我还知道,这会子府里大家都在猜测大哥究竟送什么信回来,别人不知道,三妹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
泽琴向来以宽和谦让的态度对待这位二姐,因着泽萍惯来爱嫌三挑四的,生生的让人觉得柔顺安静的泽琴是做大姐姐的,反而调皮的老二像是小妹妹似的。
因此泽萍看着笑嘻嘻的问话,却是问的锐利,着实让泽琴吓了一跳,她不由得重新仔细打量起来这位和自己一样同是庶出,却平素甚为嚣张,让太太很是头痛的二姐来。
“三妹妹,你不必疑惑,你看我每日里活作,挑三拣四的,难道就真是傻!不过是你我都明白:你一昧的装老实,掩着自己的才华,不欲让人知道,生怕你这庶女入了大太太他们的眼,哪一日给他们论斤论两的给卖了;我却是知道,凭着我这出挑的容貌,就是装鹌鹑,他们该卖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还不如有闹且闹呢,你看老大在家被大太太心头肉一样疼着,还不是送给人家做小去了!”
泽琴虽和泽萍日日住在一个园子里,却从没有深交过,如今这位众人眼中看着似是很不成稳、有点不着调的主儿说出这番话来,泽琴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地上,踏实起来。
她一把揽住泽萍,喜悦的泪水忽然间就流了出来,哽咽道:“你这丫头,亏得我往昔还为你担心这个性子,若是出门去了,可不是惹是生非呀,谁料到,你竟然是个明白人!”
看一向很稳重的三妹妹,竟然心里为她如此担心,看她明白又如此高兴,泽萍的心不由得柔软了起来,她不自在的扭动身体,嚷道:“快松了手去,这么紧的抱着人,也不嫌热得慌。”
泽琴被泽萍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松开了手,却还孩子似的,故意又掐了一下泽萍,这才真正的坐好,两人认真说起话来。
第三十三章 交心
“二姐姐,你别笑我胆小,自从我三岁那年,我姨娘忽然说要修佛,为家里人祈福,我就知道,我到底和大姐不同。随着年龄增长,我看自己学什么都快于大姐,大哥让我别这么着,于是我就故意怠慢了其他功课,只一心在大姐未曾学的琴道上用功,既不挡了她的风头,也不能让人说我不学无术。尽管这么着,我学的好也不敢太张扬,生怕那起子小人胡言乱语,坏了我们女儿家的清名。”
泽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是感伤又是抱愧的接着说道:“往常,我看你时时故意与大姐别苗头,原以为你不知身份,不懂分寸,因着不想招惹是非,我便不愿和你多走动,也是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却没想到,你倒是个聪明的,故意做出那些举止来叫人不妨头,原是我糊涂了,却将事情想的也忒简单了。”
泽琴说到“糊涂”两字,不由加重了语气,她看泽萍杏眼圆睁的盯着她,便自嘲的笑了笑,又絮叨道:“你知道吗,大哥送信回来,其他事我是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想来家书里他必定要和家里商量的,如今瞧上房那边的光景定然是知道了。”
泽萍见素来稳重的妹妹烦恼不已的模样,更加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了,忙忙问道:“三妹,究竟是什么事,是不是和京里大姐有关?”
泽琴长叹一声说道:“大姐,早前小产了,还是个男胎,她和大哥说,想接了家中姊妹去陪伴她!”
泽萍再聪明,也没想到泽竟然是向家里提了这个要求。泽的要求看是寻常,可她又不是别人家的当家主母,只是个出身商户人家委身高门大户之中的小妾而已,那娘家这些姐妹去陪伴她什么,用什么身份,岂不是明晃晃的要人跳火坑么!
想到这里,泽萍恨得牙痒痒的,她原先以为大太太那边伤心,大约是心疼泽与人为妾过的不容易了,哪里知道这只高傲的孔雀自己不堪也罢了,居然还打起家中姐妹的主意来了,简直毫无姐妹之情,既然如此,也休怪她泽萍不再惦记这血脉之情了。
泽萍能想明白的事情,泽琴如何不明白,正因为她从大哥的字里行间似乎也看出大哥的几分打算,就算不进定襄侯府的世子后院,若有机会,能进京中其他贵人的眼,使得家中多几条路出来,也许比泽要好些,泽毕竟往常在家做大小姐,被人惯的有点天真了。
亲身哥哥尚且如此作想,泽琴想到大太太那张和气一团白白的圆圆的笑脸,心里不禁打了个颤。她心中悲凉无比,难道身为庶女,一辈子只配与人做小作妾的命了么!
泽萍忽然拍案而起,一双墨如点漆的眼中迸发出与年龄不符的狠绝之意,清脆动听的嗓音开口却是沧凉坚定:“三妹,她想的也实在是太臭美了,谁像她,把个屎壳郎当成金疙瘩,我才不想去,若他们强迫我,我,我大不了鱼死网破,一死了之!”
泽琴被泽萍的举动先是惊了站起来,却是暗暗喜欢二姐的态度,和自己心里想的竟是一样。她上前握住泽萍的手,细声安慰道:“好姐姐,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想,还没到见真章的时候,你别说什么死啊活的,叫人心里听了不好受。”
泽萍反手回握住妹妹的手,急急说道:“亏我素日里暗叹你聪明成稳,清高不凡,可如今是清高不凡的时候么,咱们已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这么稳,真真是急死人了!”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眼珠子一转,说道:“咱们姐妹不想攀扯那温柔富贵乡,可保不齐有人盼着呢,你说咱们把这消息说给那人听,你说会不会解了我们的难?”
泽琴被泽萍跳跃性的思维弄的发愣,她回过神来,迟疑的问道:“你说的是那位?”
“对,我说的就是那位,妹妹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她已经住进咱们家里了!”泽萍脸上满满的笑容,越想越觉得可行,她兴奋的又说道:“咱们家的二奶奶才去闹了一场,若是真依旁人猜测的那样,大嫂子岂不是为难了,何况我看她也没胆子去闹,不如咱们祸水东移,正好一石二鸟,三妹你看如何?”
泽琴不由得被泽萍说的心动了,可是天生良好的教养,却还让她不能立刻行动起来,面上便显出犹疑的神色来。
泽萍撇撇嘴说道:“傻妹妹,只有你我大约以为那里不是个好去处,恐怕旁人未必这么想,你不记得当初老大,听说要去侯府,故意装出那副小骚达子的样子来,羞羞涩涩一副嫁的如意郎的模样,不就是去做妾么!她养在凤凰窝里还这眼界,你想那从穷地方出来的,恐怕更是喜欢往高爬了。你别不自在,你以为推人家入泥坑,万一人家却把这看做好风送她上青云呢?”
泽琴听到这,也是一笑,也罢,站的立场不同,自然想法便不同来,也许,自己姐妹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对旁人却是鱼跃龙门的好机会呢。
两姐妹叫人进来,重新梳洗了一番,便往藏春坞而去。
红玉笑眯眯的进来禀报说两位小姐来拜访姑娘来了,苏云仙暗暗诧异,她何时和这两位小姐有什么交集了呢?印象中只见过一次面,还是那回在听岚别院里,两位小姐只匆匆扫了她一眼,便一起前后脚进了自己的西书房,后来她被人叫进来跟两位奶奶回话,这二位小姐就站在卧室门口单打量了她一番,却从头至尾都没有交谈过一句哪。云仙知道,这是人家不肯自降身份,和一个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小丫头说话。
可是,如今,这褚家姐妹二人怎么又肯纡尊降贵的来自己这里窜门呢?
不管心里如何疑惑,云仙还是很客气的迎出了正屋的门。
第三十四章 人心
夏日黄昏余晖将藏春坞的小院镀上了一层金光似的,高大的银杏树,绿色的叶子随风摇动,簌簌有声,而另一侧的两棵海棠花树,碎影婆娑,使得小院多了几分生机。萍琴两位小姐就在这余晖之中踏进门来。
云仙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挑些,长着鸭蛋脸,修长蛾眉浓密齐整,一双杏核大眼湛湛有神,笑起来眨动双眼皮显得别样娇俏,另一位身高略矮,却是肤色雪白,脸庞秀气,梳着百花分肖髻,行似弱柳,笑如春风,观之清雅。
两人见云仙迎了出来,略略迟疑了下,姐妹俩对视了一眼,手挽手的迎着云仙走来。云仙虽是心里疑惑,但却没显在脸上,她嘴角噙笑,和褚家姐妹互相见了礼,由着红玉站在一旁将褚家姐妹身份说了分明,这才站定说话。
泽萍四处打量了下小院,似乎很喜欢小院景色,她指着海棠树下的圆石桌笑着说道:“苏姑娘,你这里倒是清静,咱们就坐在海棠树下说话如何?”
苏云仙自然无可无不可的,客随主便而已。
等墨言和墨语两个上了茶,云仙挥手让站在身后殷勤打扇的红玉和那两人一起退下,她可不觉得褚家两位小姐是无事来窜门的。
跟着服侍泽琴和泽萍的大丫鬟们早就知机,笑嘻嘻的拥着红玉,跟着墨语她们去了旁处说笑,有心的则留意看看墨言墨语她们的言行,以此期望能侧面打听到个什么一二。
三人坐定,云仙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两位小姐联袂光临,不知有什么事劳动芳驾亲自而至?还请直接说开了,免我疑惑!”
泽萍和泽琴两姐妹对视了一眼,俱都心里吃惊,这位苏姑娘好爽利的性子啊。
泽萍开口笑道:“没想到苏姑娘人长的顶顶漂亮不说,这性子也敞亮,我喜欢。我呢,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你,有个好机会,看你是否能及时抓住了!”
云仙听了这话反倒不着急了,也不追问,捧了茶盏细细品了起来。
泽萍心里暗骂了云仙一声“狐狸精”,没想到这草野之人居然有养气功夫,她哪里知道,苏云仙前世今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看过多少脸色,上辈子富裕的生活也享受过,这辈子儿时的艰难也没远去多久,即便被人养起来,锦衣玉食的,也不过是面上的罢了。这天底下能有多少事值得她动容呢,因而淡定无比,只做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即可。
泽琴看泽萍脸上隐有怒色,便按了按她的手,转头对云仙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就不跟姑娘兜圈子了,我收到我哥哥从京城发回来的信,信中提到嫁到定襄侯府里去的大姐,因想家的很,欲要我们姐妹进京去陪伴她,我们姊妹合计了下,想到苏姑娘这绝色佳人,平生定有大志,我们想将这个机会让给你,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云仙听到这位看着雅致清高的三小姐说出来的话,冷冷嘲讽一笑,回道:“纵然小姐们觉得我有大志,可我出身平常,若有好机会,自然锦绣堆中的两位小姐更方便些,你们为何要让呢?两位莫不是将那好去处当成了老虎窝了,自然也就不敢往上凑了?”
泽琴姐妹哪里想到云仙这话说的如此直白犀利,因此一时都愣怔了,不知如何接话。
苏云仙看她们这种反应,就知道话说到点子上去了,故而更是趁热打铁的发问:“让我想一想,一定是你们那位大姐有什么事了,想要你们姐妹进去帮她?可据我听说,褚家好像只有一位嫡女,说是给人做妾了,就是你俩说的这位吧,她一个做小妾的,居然还想接家里的姐妹进去,能做什么,这其中可说道的多了,你们姐妹聪慧,想明白了这个事,所以都不想去,反而来找我,瞧我出身乡野,又不明不白的住在你们府上,自然是爱金爱银爱往高门大户富贵乡中钻营了,得了你们提供的消息,自然是欢喜不尽,愿意替你二人去那里了,是不是呀?”
就算商户人家,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的讲究个脸面,可苏云仙这话说的实在是**裸直白白的,很干脆的就让两位小姐闹了个大红脸,可偏偏她们虽聪慧,却年纪还小,脸皮子也薄,一时不知道如何回旋过来,姐妹两个面红耳赤的都低下了头,倒让云仙不忍再说下去,她收了刚刚故意板起来的面孔,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泽萍性子跳脱一些,她听见云仙咳嗽便抬头来看,见云仙面上哪有恼色,就拽了拽自己妹妹的衣袖示意泽琴也来看,一边还问道:“苏小姐既然都把说透了,那你还没有说,你究竟愿不愿意啊?”
云仙看着眼前花朵一般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而惊颤,去筹谋,也生出了些淡淡的怜惜。
她偏着头笑着问泽萍:“泽萍二小姐这话也有意思,你问我愿不愿意,那我愿意了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呢?”
泽琴坐在旁边,将云仙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那美的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姑娘,身上不但没有半分乡村里的粗鄙气息,甚至态度举止都要比她们姐妹还要优雅从容,可这样的人,却被家里不声不响的弄了进来,她难道比自己姐妹还要自由么,凡事可以自己主张的,不,这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泽琴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她们姐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云仙似乎看出了泽琴的不妥,她柔柔的拍了拍泽琴的手说道:“谁人不自私,身陷困境,用于自救,这是天性,你们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依你们的年纪,能急中生智想出这个方法来,挺聪明的。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若是我自己愿意,似乎和两位小姐是双赢,各取所需。只是”
泽萍连忙跟在后面问道:“云仙姑娘,只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猜测
苏云仙被泽萍那姣好的面容、杏眼圆睁的似猫眼睛一样的萌样给逗乐了,她摊手而立,故作苦恼的说道,“只是这样,你大哥怎么办呢,我可是被他花四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泽萍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太着急于这件事到底能否成了,因此跟着后面想都不想的回道:“那有什么难的,让我大嫂子出这四十两银子,替你赎身了,她肯定愿意的”,说完还怕云仙不信,又补了一句你长实在太美了,连我看了都吃醋,何况我大嫂子!”
云仙这下真是撑不住大笑了起来,弄的廊下的丫头们也探头探脑的不住地往这边瞧。
落梅居里的闫氏如果听到二小姑子的话,保不定要双手合十的谢天谢地谢菩萨,哪怕再加一百两,她也愿意帮云仙赎身啊。
可是此时,她只能惴惴不安的窝在自己的房里,焦急的等待消息。大爷信里面究竟跟上房说了什么,老爷们为啥那样紧张,大太太怎么又关起门来和赵嬷嬷说什么,赵嬷嬷还红着眼睛出来,这些事让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对于未知的事情,她天然的抱着恐惧,而如今府里的动静,似乎都是自己丈夫的一封信引起的,这让她更加担心了。
大丫鬟秋晴素来成稳,她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整日里惶恐什么,在她看来,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奶奶懂得养好自己的身体来的重要。
“大奶奶,依我看来,咱们大爷向来得老爷看重,他自己又考过了州试,所以大爷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事让人可说道的,想必大爷来信说的也是家里的事情,也许还跟大小姐有关系,要不然大太太何至于关起门来伤感呢。这些和咱们不相干,这府里的事情您又问不上,既然如此,您还不如好好养原了身子,等大爷回来了,再给咱们顺姐儿添上个小弟弟,这才好呢!”
闫氏原本木着的脸被秋晴的一番话给说的开了笑颜,她叹息道:“可恨我竟是个无用的,每日里只知道针黹女红,再不就是呆吃呆睡,一丝儿的忙都帮不上大爷。”
秋霜逗趣道:“哎呦,我的好奶奶,您这叫福气,凭旁人劳心劳肺的,不及您早日儿女傍身,这就是对咱们大爷最好的帮助了。您可不知道,那边从那日在藏春坞大闹了一回后,听说如今二爷还一直住 在求真堂里没有回房去呢,您说那样的能人怎么就不讨二爷喜欢了呢?”
秋霜的话引得闫氏小孩子一般追问是否真的,秋晴却恨不得要拿针来缝上秋霜的嘴,她呵斥道:“死妮子,你如今大了,越发胡说八道了,别人家的事,咱们听到也只当没听到的,就你敢拿出来说嘴,若是哪一日被人揪住了,就算她不好发卖了你,可打你一顿却是使得的,你小细胳膊能拗过那大粗腿!”
秋霜听秋晴说的正色,也不敢回嘴,只顾躲在闫氏身后讨饶,主仆三人一时说笑,混闹了过去,说到底,这毕竟确实与他们落梅居没多大关系,因此,闫氏很快就将事情丢忘在了脑后,每日里躲在家里除了带好顺姐儿,就是一心一意的为褚之鹤做起衣服来。
徐氏隐约知道一点事情,她冷笑着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含蓉说道:“大姑奶奶那也是个不知足的,有锦衣玉食的供着,昏的她不知自己身份了,这又不是打群架,弄不过人来,便叫家里人进去帮她。她又不想想,我们家姑娘就这两三个,一个有一个的用处,哪里好随便浪费了去,再说二叔家里那一个,一者还小,二来又是二婶婶和二叔的心肝尖子,虽说也是庶出,但将来恐怕婚姻之事不会随便糊弄。”
含蓉接口说道:“奶奶这话说的很是呢,咱家二小姐长的很出挑,若是性子再好些就更没的说了,三小姐为人聪慧沉稳,往常我随您出去,也见识过一些这汉川城里外的大家小姐们,仔细论来,我们家这两位恐怕还是人尖子。只是她们不爱在外出风头,少在人前走动,不然那什么第一才女、第一美女的名声也落不到旁人的头上去了。”
徐氏听出了含蓉末了那不甘的语气,知道这是说的是孟家的小姐。她笑着骂道:“小蹄子,我知道你不服气,但自古以来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婚姻,做姑娘家的时候那点名声不过是糊弄人而已。何况你看如今这世道,名头太响了也不好,你就看那隋家的姑娘,原是说长的花朵一样,父母如珠似宝的疼着,前两年还为那隋小姐年幼而躲过选秀庆幸呢,谁知道去年还没及笄,才十四岁就被州里选送进上了。可见,这女孩子还是藏在深闺仔细养着的为好。”
含蓉不由纳闷道:“奶奶这话我虽明白,可是到皇宫里做娘娘不好吗,一家子还都能沾了光?”
徐氏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心里打了个颤儿,她苦笑了起来,叹息道:“傻丫头,那深宫大院不是什么人都有福气立得住的,你看咱们家,就算我娘和大太太是嫡嫡亲亲的亲姐妹,从二表哥摔残了腿,娘就不会考虑把我许给他,可是那年一传出选秀的风闻,娘倒亲自和姨妈提了亲,将我嫁到这府里来。这为的是什么,你一直服侍在我身边,难道也不明白!”
含蓉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可见这世道,人人都有难处。
回过神来,含蓉又将扯远的话题拉了回来,她问道:“那依奶奶之见,若真是那里大小姐要接咱们家两位姑娘上京去,大太太能同意吗?”
徐氏低头细细思量了片刻,摇头说道:“决定要不要送两位姑娘去,送谁去,自有家里的爷们做主,这里面的考量不是我们后宅妇人能懂的,但就大太太自己而言,有哪位母亲能愿意别的女子和自己闺女去争宠呢!所以,这事我也说不好”,话说道这里,徐氏顿了顿,又说道:“”你去看看咱们的小厨房有什么二爷爱吃的菜没有,我们那位爷气性也太大了些,这几日都不回房来,我看免不了咱们做小伏低一回,今儿就请了他回来吧!”
含蓉得了吩咐,便掀开珍珠帘子,出门传话去了。
徐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歪在凉椅上,想着心思。屋外残阳照过来,树影斑驳,花香袭人。
第三十六章 风声
褚府大老爷的松风听涛馆里的气氛可没有后宅里那么适意轻松。有侍童献茶上来,见书房里的气氛沉重,二老爷褚嘉丰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笑着说道:“这茶冲泡着喝怪香的,口感也清爽,我在外面茶楼里也才见识到,想不到咱家先风雅起来了,只是外面的仿佛还没咱们家里的味儿好。”
大老爷褚嘉远和三爷褚嘉年向来对这些事不留意,故而一听老二这么说,俱都端起茶盏来。大老爷提起茶盖,低头看那潋滟碧绿的水色,柔嫩轻舒的芽叶,顿了顿,又端详了片刻,这才慢慢抿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咂摸,不由得点起头来。
“如何,大哥,这种喝法虽没有点茶那般费工夫,却另有意趣,而且入口虽略青涩,回味却甘甜,很清爽,挺不错的吧?”褚嘉丰胖胖的脸上细长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他扭头对立在廊下侍立的小厮说道:“去问问,这茶谁泡的,二爷有赏。”廊下有人应声去了,褚二爷又捧起茶盏来细细品味。
大老爷是当家人,他不像二爷那样喜欢风雅,在商言商。他可知道,刚进门的时候,听见的是二儿子吩咐人去冲茶的,因此,褚嘉远立刻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二子。
褚立鼎看老爹的视线过来,就知道这事瞒不过父亲,其实他原本就没想瞒过,不过是先给大家一个惊喜。
摸了摸残疾的双腿,褚立鼎肃然而问:“父亲,咱们家的山场比孟家如何,比那杨家如何,比那吴家又如何?”
在座的诸人又不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想到严峻的形势,连褚二爷一时也收了嬉笑,正身端坐,侧耳仔细的听二侄儿分析。
“孟家的大姑太太如今是万国公的填房,他家在汉川的风头旁人自然不敢掠其锋芒,而杨家又和孟家有连姻,有事自然声气同连,再说那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三公子小小年纪能降服得了族里众人,尚未弱冠,却担当重任,一言九鼎,这样的人物,若我们敢小看他,就是傻子!”
“所以人前尊称的‘汉川四家’里,我们家不过是因着京城侯府才得以敬陪末座,却是实力最弱,也没有其他依傍。偏偏咱们家中,我不良于行,三弟还只知道玩乐,二叔和三叔家中的弟弟们也才总角稚龄,外面只有大哥和二叔奔走,若是和他们硬拼起来,力有不逮啊!”褚立鼎说到这儿,刚才冷凝的语气里已经开始变的惆怅起来。
“所以大哥来信里说到世子爷提供的的那些信息,我们要想法子使劲,及早有所行动,才不至于落于人后,还有咱家这茶场经营之事。至于大妹妹说想接府里的姐妹去定襄侯府里一事,我看让娘去信再问问,这是大妹妹的意思,还是世子爷的意思,再做安排,父亲以为如何?”
褚嘉远听了二儿的分析,点点头。褚嘉丰和褚嘉年一向以大哥为是,见老大同意,他们也自然没有反对意见。余下,褚家几位爷们便是对一些安排进行具体细节的商量。
很快的,大老爷书房里的意见反馈到长房的正荣堂,府里的人便知道了,大太太的屋里又碎了一只五代的越窑双耳青瓷花瓶。
昨夜下了两个半时辰的雨,今天一早起来,天已放晴,被雨水冲去了几分暑气。
泽萍坐在床上,看见水苇看了窗,就忙下床趿了睡鞋伸头朝窗外看,只见小小的庭院里花艳欲滴,叶碧如洗,偶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墙头,又飞远了去。她不由得心生欢喜,微微一笑。
水苇回头看自家小姐高兴的神色也是喜欢,却不能由她这般披头散发的形容不整,忙忙的拉着泽萍坐到镜台跟前,细细的替她梳理起头发来。
等水苇带着红芙服侍好泽萍穿戴好,水芦也带着红菲领了早饭回来。她放下食盒,眼睛一亮,围着泽萍转了一圈,只见二小姐上身穿右衽桃花云雾烟罗短襦衫,下面系着散花水雾绿草千褶裙,腰上双侧压着玉环噤步。行动之间,墨云般的惊鹄髻上插着的金海棠珠花步摇便微微颤动起来,比往常颜色显见的更是出挑。
她便回头赞叹道:“水苇姐姐,今儿给小姐选的这身衣服好,配的头饰也好看。”水苇笑着回道:“我可不敢居功,论穿衣打扮,还是我们红芙妹子的眼光好,今儿这身都是她的主意,我只会梳头。”
主仆们嘻嘻哈哈一阵,因难得厨房送了香粳紫米粥来,泽萍多用了半碗,搁下碗筷,便往竹影苑去,昨日她便约了泽琴,今儿一起去藏春坞那边说话。
等到竹影苑的时候,泽琴也正准备出门。
泽琴的丫头绣蕊笑吟吟的打起了帘子说道:“二小姐好,今儿您可真漂亮!”
泽萍笑着点头,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说道:“三妹妹素来内敛,倒把嘴长到你的丫头们身上去了,水蓝墨芍两个嘴皮子惯来利落也就算了,我竟不知绣蕊这张小嘴也会取巧,我是绣花枕头蒲草芯子,空长着个壳罢了,哪里像三妹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呀!”
泽琴迎上前去,亲昵的点点泽萍的额头笑着说道:“就你这张嘴厉害,我的丫头见到二小姐不夸,难道说她的主子比你还好看,那是睁着眼说瞎话嘛。二姐姐别自谦太过了!”
姐妹俩个亲亲热热的拉着手见礼,泽萍抬头打量泽琴,见泽琴也是一身新衣:藕荷色的暗云如意纹长褙子,配着白底绣折枝海棠的羽纱长裙,头上插着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她便笑着问:“这位佳人观之清丽无双,不知何方人士,可容小可一约呀?”
泽琴伸手欲要扭泽萍的嘴,轻轻啐了一声,骂道:“你个促狭鬼,哪里看来的村话,竟然敢拿来嬉笑自己的妹妹!”
泽萍哈哈大笑,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这几日高兴,难道妹妹不乐吗?谁知咱们的管家奶奶竟那么大方,不年不节的,又是给咱们做衣裳,又是给咱们打首饰的。”
泽琴抿嘴苦笑了一下,叹息道:“从前是我冷清,不与人亲近。如今我知道二姐不是个糊涂的,他们忽然如此,自然是有原因的,我们,恐怕乐不了多少时候了。”
“管那么多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给,我就受用,等到了时候再说!”泽萍满不在乎的说道。
揭过这伤感的话题,姐妹俩又说了会儿话,便结伴往藏春坞迤逦而来。
第三十七章 诗画
她们姐妹携手进了小院,墨言将两位小姐引到了西书房,苏云仙正在作画。
抬头看见姐妹俩,云仙笑着打声招呼,让二人随意,自己却又低下头来继续画画。
因那日来,两姐妹和云仙话说的愉快,那两姐妹便觉云仙可交,故而今日再来,倒也自在随意,泽琴自去找感兴趣的书,安静的看了起来。泽萍却站在云仙身旁,低头看云仙UU小说的画作:
高高的山崖上立有一孤亭,亭上隐约可见一位丽装仕女抚琴。山下湖水波光粼粼,莲叶繁密,高低错落的荷花或盛放或含苞,颜色深浅不一,姿态各异;又有小小野鸭隐隐藏在荷茎下,自在游耍。岸边上几株垂柳,于那码头边的一株老树下横着小舟,绿萍星星点点,随水波浮动……
“云仙姐姐的这幅画意境不错,同是画荷,却和你湖心小筑的西书房里挂的那幅残荷秋韵多有不同,别有意趣”,泽萍一边点评一边又说道:“不知道姐姐可否将这幅送我,我挂家里也好好添添雅气?”
云仙自谦了几回,因耐不住泽萍缠磨,只得点头说好,泽琴听她们说的热闹,便也放下书,凑过来一齐看画。
她指着画作空白之处含笑说道:“二姐说的不错,云仙姐姐的画自然也不错,我看不如在空白处再题上一首,那更好了。”
泽萍不待云仙说话,便忙摇着云仙的手直晃,央求道:“好姐姐,你就题一个吧。”
云仙被她晃的头晕,笑着应道:“行,行,你别拉扯我了,仔细墨汁撒花了你要的画!”
泽萍听了这才丢手,站在一旁老实起来。
云仙换了一支紫毫小楷笔,看着窗外新雨过后绿油油的海棠和银杏,沉思片刻,便笔走龙蛇,一首簪花小楷跃然纸上,泽琴站在旁边观边念了出来:
萍踪浪迹,野凫出没荷花里。琴歌筝鸣,高山流水觅知己。
也无意趣,昨夜卧听风雨词。多有暇时,今朝闲数落花枝。
泽萍听了,伸头也朝画作上看,她小声跟在后面又念了一遍,出了一回神,点头说道:“这不是整韵的《木兰花》吧,却是难为你改的巧,字面简洁,意思却深,正合我的意,字写的也好,好姐姐,谢谢你!”
苏云仙笑了笑,她可不敢说自己哪里懂作曲立韵,不过依据后世那些流传市面上的诗词绘本,填词而已;就是一笔好字,不仅仅是苦婆婆的压迫哪,还有前世十多年之功力呢,但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既不能宣扬,也不能解释,那么就这样将错就错罢了。
墨语进来添茶,见姑娘们说的开心,便凑趣道:“二小姐,您收了我家姑娘的画儿,怎么不回礼呢?”
泽萍呵呵笑起来,指着云仙喝道:“早上,我才被三妹妹的丫头打趣,现在又被你的丫头打趣,看来我今日得回去拜拜神了,不知道冲撞了哪一路的神仙,倒惹的借丫头们的嘴提点我呢!”
云仙惯来随意,她双手一摊笑道:“我的丫头可没打趣你,你看你都能上门来索要我的东西了,她自然知道我脸皮薄,不便说话,就得帮着她主子,端看你这位二小姐大方与否了!”
云仙这么一说,别说泽萍,就连泽琴也撑不住大笑了起来,泽萍嚷道,“罢了,罢了,好一对吝啬的主仆,我得的礼是画,便回一首诗给你,你也不能说我小气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来,不一会儿便写成了,云仙和泽琴两人站在一旁,也是边看边念:
夏夜雨后夜吟
风开小轩窗,月照玉牙床。
烛影半残去,满室夜来香。
泽萍丢开笔,笑着问两人道:“二位姐姐,我这礼可使得?”
泽琴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点头赞道:“二姐的行书飘逸潇洒,这诗也写的好,念着,便不由人想起昨夜雨后,一院月色如水,人睡花开的情形来。亏得你素日里藏着掖着,谁都不知你竟有这份才华。”
泽萍自嘲一笑,摇头说道:“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只爱在吃穿上用心,是真不喜欢读书写字,不过偶尔为之,你便觉得惊奇罢了。”
泽琴也不驳她,伸手挽起衣袖,一边细细的研墨,一边说道:“二姐姐都回了礼,我自然不敢偷懒,也应和一首,姐姐们可别笑我。”
泽萍俏皮的眨眨眼睛,挽着云仙的手,站在一旁看泽琴写道:
夜雨有感
竹影深深夜生凉,枕边急雨频敲窗。
红泪滴尽蜡无处,欲睡乍醒天忽亮。
残梦未成人恍惚,东边日出月西墙。
新雨过后诸色新,满庭风来一院香。
泽萍念罢抚掌笑说:“我是没心没肺的很,雨歇风停,只管一夜好睡,谁想妹妹多烦恼,一场雨也惹你愁思。”
泽琴不答话,云仙则反复心里默默吟诵三人才写出来的诗与词,又抬头看褚家两位小姐的神色,心里暗叹,连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自主,命运多半被控在旁人手上,又岂能真的随意自在。
这般想着,她便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咱们玩着玩着倒生了伤感,以 我看来,两位小姐纵然有为难之处,可也不是没有法子,端看你们想与不想,敢与不敢了!”
泽萍听云仙这样说,抬头朝她看来,目光里充满了希翼。
泽琴也放下了笔,走到云仙身边来,仔细听她说话。
云仙掀开帘子来,挥手让人别跟着,单领着二位褚小姐往小小的后院的走去。她指着院墙角边的两株大芭蕉树笑道:“这是你们府上原先没有的,那日我进来,金妈妈问我可要添置什么,我就很不客气的要求屋里的陈设换了不说,连栽花种树这些颇为费事的事情也照提不误,谁料他们竟样样都肯依我。二位姑娘你们说,我只是个出身平常的村野之人,连父母兄弟都无依傍,府上怎么肯如此照顾于我呢?”
第三十八章 闲谈(加长)
云仙转头看泽萍姐妹俩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接着说道:“就连近日,我的衣裳首饰也添了不少,我可没觉得贵府是在做善事。古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一弱质女儿家,能帮府上什么忙呢?”
泽萍猛然惊呼出口:“云仙姑娘,家里是想你,想你”
云仙点点头肯定道:“是呀,若只是你们府里的爷们买个人回来放屋里,还需要对我这么照顾吗,所以那日看你们那位颇为精明的管家奶奶气疯了一样在我这边泼了一大坛子的醋,便让人倍觉好笑。真是一叶障目,倒是你们家大奶奶贤良的很,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
“大嫂子原本就是老实人,这宅子里她又说不上什么话,自然只能安静过日子了。”泽萍接口说道。
云仙看泽萍那不以为意的神情,就知道这姑娘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关在内宅里长大的小女孩,哪里真知道世事艰难,人生不易。
因而便带提点的意思说道:“二小姐,能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像你大嫂子这般的,才是难得的福气。她自有她的好处,等你日后经历的事多了,你就明白了。”
泽萍听了就笑了起来,说道:“哎呦,瞧你这话说的,若不是知道你只比我小个两岁许,听这语气我还以为是大太太来了呢。”
提到大太太,云仙就接着泽萍的话说道:“你们家大太太自然是人老成精,只是后宅妇人,眼界多少有限,倒可惜了与你们的缘分了。若能真心替你们打算,倒也不枉你们母女一场的名分。”
泽琴和泽萍都知道云仙这也是感叹大太太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府中对她们姐妹的安排,甚至这里面也有她对姐妹俩多有算计。
泽萍撇嘴说道:“要不是那年我尚还年幼,因为顽皮躲在后檐廊下误打误撞的听到了大太太感叹蒋姨娘的乖巧,主动深居修佛,否则就让她和我姨娘一样,生子时候血崩掉,我还不知道大太太佛爷一样的慈和面孔下却是如此狠辣呢。也亏我命大,那时候懵懵懂懂,将偷听来的话悄悄问我奶妈妈了,被她一巴掌给捂回去了,救我一命,若我大庭广众下问出来,恐怕今天也没有我了!”
云仙倒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她将同情的目光投过去,却见两位褚小姐神色淡然。
泽琴和声解释道:“我这是第一次听见二姐说起这段往事,不知我姨娘是否早已获悉白姨娘产子不成,血崩而去的内情,所以忽然间要一心修佛了。但我们兄妹还年幼之时,姨娘便反复叮嘱我们凡事不可和大太太所出子女争锋,也不要去看望她,要我们将大太太当成亲娘一样尊重。我和哥哥按照姨娘的要求去做,因为安分,大太太倒也未苛刻我们,只是随着年龄增长,我慢慢就体会出了嫡庶之分,更不敢张扬了。”
“哼,妹妹再乖巧听话,大太太说到底还不是心疼她自己的孩子,你以为她大方?那不过是顺手人情做给旁人看的,她的儿女都是金贵人,就连大姐姐的丫头名字也比我们的丫头名儿贵重,咱们屋子里的丫头只配草木!”泽萍毫不客气的揭短。
泽琴摇摇头,叹气道:“二姐姐,你还记恨那年丫头们取名的事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你别爆碳脾气,仔细给自己惹祸。大太太内外有别,也有好处,这时刻提醒我们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既明了了,我们才知道如何自处,不至于懵懂之中的让人糊弄去了,便是那年大舅太太来探亲,送了大姐姐两匹好料子,大姐居然送了我一匹,我也不敢忘形,时刻谨记我姨娘的叮嘱。”
泽萍明白泽琴的顾虑,虽然她自己时有桀骜之举,但从不越逾,故而大太太虽时常头痛自己的刁蛮,却只以为自己是个眼皮子浅薄之人,没有深做计较。如果自己刚刚这番言论让大太太知道,恐怕就不能轻描淡写的过关了。
泽萍想着,大夏天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云仙边听着话,边抬头望天,小小的后院,方寸之间只见那么一缕白云从天空飘过,不知道出了这院子,外面的天地究竟有多大呢,有多少风景等人去看呢;她回想起在秦家村住的那些日子,虽然山野林间也常走,却仿佛还是被囚禁牢笼,也许因为不得自由,故而生出重重束缚之感吧。
世间之事,原本约束和自由就是相对的,但是能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行走人世,只能回忆那记忆中千年以后的世界了。
于红尘中,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心愿多么简单,能做到,却又多么的艰难哪。
她一时出了神,渐渐不再听见褚家两姐妹的说话声。
“你在想什么呢?”泽萍脆生生的一声招呼叫醒了云仙,她转身看见两个小姑娘都是一副关切的样子看着她,微微一笑,不由开口就把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想,于这红尘之中,什么时候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此话一出,褚二小姐和褚三小姐也都心生向往,脸上不由得都带出神色来了。泽萍幽幽叹道:“这也就想想罢了,我们身不由己,哪里还能有那般造化!”
她说毕,抬头看云仙,热切的问道:“苏姑娘,你既然有如此想法,有什么法子可实现?”
苏云仙摊摊手,摇头说道:“我哪里有法子呢!”她接着开玩笑说道:“若是有法子,我带着两位姑娘穿越时空,去那千年之后的世界走一走才好呢!”
这话却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泽琴和泽萍都以为是苏云仙的玩笑话,皆不以为意,耳边滑过就算了。
三人说笑了一阵,回到云仙东里间寝卧之处,重新坐下喝茶。泽萍不知道这茶叶冲泡之法是从云仙这里流出去的,抿了一口说道:“你如今也知道我们府里行这茶水冲泡之法了?前儿我就想问了,谁知说着话儿又岔开忘了,但不知你这儿的茶,怎么有股子荷香味儿,却是我们府里没有的?”
泽琴平素没有泽萍那样爱在这些吃穿上面用功,但此刻经泽萍这么一提,她才知道刚才自己不是错觉,因此也眼神亮亮的盯着云仙看。
云仙淡淡一笑,说道:“早前你们家二爷喝了我的茶,试探不成,竟舍得用墨语墨言两丫头的身契,来换了我一罐子茶叶去,今儿你又来问,可见你们家倒不愧是做茶叶出身的,这其实不值什么,说出来就知道简单的很了。”
说着话,云仙眯起眼睛沉思起来,她想起那时候年轻气盛,自觉看了太多黑暗负面的事情,不想和尘世多有交道,因而不顾大哥和牧云姐姐的劝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一律全填写了考古专业,希望能借这个专业逃避复杂的人世;等真正进入这个专业,各种专业书籍读的头昏脑涨,又要常下工地实习,才知道这专业真不是女孩子愿意干的,但放弃从来不是自己的风格,也就苦中作乐,每逢读到有意思的东西,便留心一二,甚至悄悄的尝试。
而这制荷花茶的方法就是那时候读到沈复的《浮生六记》才知道的,书中记载:“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因为这个,她又特意多番查找,没机会按古法制出,却用荷叶尝试过,将新鲜荷叶剪碎,然后在罐子里一层荷叶、一层纱布、一层茶叶地铺起来,再放上一两天。居然做的似模似样。后来学业繁忙,玩过一次也就丢开手了,没成想来到这里,住到了湖心小筑,去岁看到一湖残荷就萌生了想法,今年荷花才含苞便忙忙的按古法窨制出几罐子茶出来,也是好运气了,谁能想到这大夏天的便被接进褚府大宅里来了呢!
“好姑娘,你快点说呀,我真的很好奇啊!”性子急的泽萍轻轻推了下云仙,打断了云仙的回忆,她笑着打量了一那两姐妹,瞧着她们心思大约相同,便便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我这法子可是能生出金子来的,你要了何用,莫非是为自己攒嫁妆不成?”
泽琴听云仙这么一说,这才恍然惊觉,她们姐妹有些唐突了。
第三十九 夫妇
泽琴既然想着这层了,便忙给云仙福礼致歉,她们姐妹原是好奇,并不为贪着这里面的利益。
云仙忙回礼,摆手笑着说道:“原是打趣你们来着的,你们这般倒叫我尴尬了!
你家做茶叶出身的,却看你们也稀罕这茶,想来这种法子还少有人知道。别说你们爱这荷花茶的清雅,殊不知,世人都爱呢,若能卖一个“新”和“奇”,自然以后在这行里说起来,贵府也会被多有提及,在商言商,我就不信府上对此没个想法。
那日褚二爷来这里,揭开茶碗喝了两口,也是诧异,还没来得及跟我打探呢,便被你们的二嫂子搅和了,我估摸着他现如今也在打我这制法的主意呢,只是不知道他能给什么条件了,依我想来,给什么条件也不会给我自由。
今儿你们既说起这个来,我想着不如就将这制法送予你们姐妹吧,你们跟府上说了,便是一功;以此说亲自试制,可为二功,这样一来,府里说不定也许对你们的婚事会多些考量,不至于让你们姐妹走投无路吧。若你们家里同意了这件事儿,那时候只消你们说明白,带我出去一块儿制茶,便可以了。”
泽萍听了,抚掌大悦,连连赞同。泽琴却是深深的朝云仙一福,感激道:“云仙姑娘,如今我们也知道你在这里被他们,被他们”,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来,含糊带过,却又接着说道:“您困境之中却还为姐妹二人着想,我们不知何以为报,若往后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帮忙。”
泽萍在三妹开口之初,也回过神来了,她也盈盈下拜,说道:“苏姑娘,在你眼里,这法子简单,三言两语便能说清,可在我们商家眼里,却是金银财宝,人脉世情,你借我们姐妹的嘴交待给他们,我们承这个情,往后必不敢相忘!今日是姐妹,我们一生便是姐妹!”
泽琴见泽萍如此干脆利落,正合自己心意,便也跟着应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表示和大家愿为一辈子姐妹,云仙一手拉起一个来,笑道:“可见我也有经商之能了,这买卖做的也值!”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一时间,室内气氛融洽,彼此比往日更觉亲近。就着这事,三人又细细的讨论了一番,如何采花,如何制茶,如何和当家人说项,如何在别院里逍遥时光,云云,着实窃窃私语了半日,倒惹的丫头们到了饭点,不时探头张望,纳闷姑娘们窝在屋子里说些什么。
姐妹二人也没真留藏春坞用晚饭,与云仙道别后,泽萍随着泽琴一路回了竹影苑用饭,饭毕后,竟然住在这里了,夜里姐妹俩如何筹划,不得而知。
却说徐氏这边,令人做了几样好菜,熬了好汤水,自己换了一身烟水蓝色的衣装,亲自来求真堂接褚立鼎回家吃饭,立鼎见徐氏穿素素的,脸上亦是一副神色怯怯、甚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先软了心肠。他心里叹息了一回,也就跟着回房来了。
命丫头们撤下了,徐氏脱了外面的衣裳,只着水红色小衫,葱白绸裤,立在桌下,亲自斟酒夹菜,小意温存的伺候褚立鼎用餐。
褚立鼎难得看徐氏这样,便有些不自在,因而招呼她也坐回位置上去,两人相对,吃起酒来。
徐氏看褚立鼎怒气已然是消了,便试探着问道:“家里要我这些日子给妹妹们做衣裳打首饰的,好好待她们,不知道如今可定了没,究竟是谁去陪大妹妹?”
褚立鼎想了想,摇头说道:“依我看,大妹那边只要好好的,也很不必将底下哪位妹妹送进去,可是大哥信里说这里面似乎有世子爷和世子妃的意思,如今母亲已经亲自写信给大妹了,问定了她,我们这里照办就是。”
徐氏软软一笑,说道:“论理家里的大事轮不到我做主,只是依我妇人之见,咱们家两个妹妹都是好的,随便送哪位妹妹去陪大妹,都可以,不过要论起容貌颜色来,我觉得只怕二妹妹更容易入贵人的眼,三妹虽有才华,为人却冷清了些。”
褚立鼎点点头,徐氏这话说的不错,可是终究是服侍大妹的人要泽自己合心意才更好些。
见二爷没有反驳自己的话,徐氏心里便是一喜,她瞄了两眼褚立鼎,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是一番不敢说的样子,立鼎先问出了声:“你还有甚话要说,怎么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徐氏小心翼翼的回道:“论理,大妹是咱们的亲妹子,我们只有比旁人更疼她的,只是我想着,大妹妹到底还年轻,世子爷又疼她,她早晚一定会有子嗣傍身的,何必还要送人进去呢!万一和大妹淘气了,大妹反而不好治她,毕竟是一门所出。何况我们家姑娘统共也就这两三个,一个有一个的用处,若是多能连姻几处,好比把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岂不是更保全了些?再说二叔家里那一个,一者还小,二来又是二婶婶和二叔的心肝尖子,虽说也是庶出,但将来恐怕婚姻之事还要斟酌,不像咱们这里的两个,更不能随便安排了。因此我想着,如今家里有个更出色的人物,老爷们怎么没考虑过送她过去呢?”
她长篇累牍的絮叨了一大篇话,其实自有私心在内,可是内心反复想来,又觉得自己的话很是在理,因此话声刚落,又忙忙的向二爷解释道:“二爷别恼,我并不是因为吃醋什么的才说将那位推了出去,只是她的容貌太为惊人,别说爷们了,就连我们女人看了都直眼,若是送她进去,岂不是比妹妹们更妥当,她又无亲无故的,若想立住脚,必定要靠我们家,也一定会对大妹服服帖帖的!”
这话说罢,她想了想,又添了两句道:“二爷你细想想我这话可对,那位苏姑娘原也没有什么根基,她若想出头,即便不服大妹妹,也还得要依靠咱们家,才有底气。可咱们家大妹妹却不用为难太多,咱们这里也不用太顾虑,只管顾好大妹妹便是了!”
第四十章 传话
褚立鼎知道徐氏的小心思,但也知道这人素来精明,她的道理也是明明白白说的清楚透彻,只是到底是养在后宅的妇人,外面的事情她能知道几分呢。因此也不点破徐氏的那点小细长肠子里的事,也不跟她多说外面的事情,除了解释这苏云仙还有别的用处,不会多留府内多长时间之外,一并嘱咐徐氏不必对人家太苛刻了,其他不甚云云。
那徐氏得了褚立鼎的一句话,真是好比三伏天吃了冰盘,心里一下子爽利的不得了。她也是出身商贾之家,自然知道“奇货可居”的意思,原来家里对藏春坞那位是如此打算的呀,那自己还要瞎担心什么呢,想起之前自己闹的事,简直是个大乌龙嘛,于是心里一会儿自怨自艾起来,一会子又偷偷抱怨自家的爷们,若凡事多透个声气,也不至于闹了笑话给旁人看呀。至少这回,她的反应比闫氏差多了去。
想到闫氏,徐氏眼睛一亮,不如抽空去落梅居那边打探打探,想想一向精明的老大怎么可能不积极推自己的亲妹妹更进一步呢。
徐氏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对丈夫更是盛意殷勤,夫妻俩亲亲热热的一起用了饭,晚上立鼎自然就留在了房里,那二人分居几日,倒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来,且不说锦帷帐里如何一番春光,单单夜里叫了两次水,已然让华锦堂里的丫头婆子们喜笑颜开了,主子们好了,做奴仆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些。
翌日,徐氏看着铜镜中自己一副颜色娇媚、春风满面的样子甚为高兴,含蓉和含芳俩领着丫头们围着身边伺候着,瞧主子高兴,自是跟在后面凑趣,一时间屋里主仆们皆面带喜色,气氛轻松。徐氏由得丫头们仔细装扮好了自己,便带着人一路兴致盎然打量园子里的景色,往落梅居姗姗而来。
闫氏对徐氏的到来,很是欢迎,她平素也不和人窜门,娘家又远,有一个亲小姑,却来往的的不怎么密切,故而日子每天过的似水一样的寡淡,拘束的小丫头们见天就找理由往外跑。这才一见徐氏打扮的精神利落的样子施施然进门,闫氏立刻觉得今儿的日头也没那么毒了,外面的蝉鸣声也顺耳了些个。
妯娌俩个互相见了礼,寒暄了一阵,这才坐下,安定的吃起茶来。
“大嫂子,我听说这几日三小姐和二小姐俩日日玩在一起,倒比小时候情分还要浓些,又一块儿见天的去寻藏春坞里的那位苏姑娘说话,你可知她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
闫氏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显然并不知道这些,她纳闷的问道:“二叔家的四姑娘还小,家里就只她们姐妹俩年龄相仿,想是如今大了,懂事了,自然就和气了些吧?”
徐氏嗤笑道:“哎呦,我的好嫂子,你还不知道吗,大太太就要指了家里一位姑娘去定襄侯府去陪泽大妹子,这样的好事自然人人都要争一番,咱家二姑娘素来爱掐尖儿要强的,从不把旁人放在眼中。这如今怎么这样好心去找三妹妹玩呢?我打量着她怕是别有心思吧,还时不时的拖着三妹妹去那位苏姑娘玩,这怎么让人想都觉得甚是奇怪!我劝你也别忒老实过了头,仔细三妹被她捉弄了去,让你如何和大伯交待啊!”
闫氏听了,飒然脸上变色,着急的问道:“她二婶子,真有这事吗,不知道大太太要送哪位妹妹上京去?”
徐氏眼睑下垂,仿佛仔细的在吹拂茶盏里的细叶,却用余光偷觑,她发现闫氏的脸色不似作伪,应该确实不知道这些事。因此腹内转了一圈,抬头笑着说道:“我怎么能拿这事来骗大嫂,依我看,大太太一准儿要指了三妹妹去,她从小就乖巧,又和大妹处的好,这好处不给她得又该给哪个得去呢?”
闫氏听了心下拔凉,却还努力的定住了神,面上淡淡一笑回道:“我深知大太太一向看重三妹,只是三妹这性子孤拐了些,又不大喜欢和人说话,这脾性儿不一定能讨人欢喜,我瞧着二妹妹人长的最是出挑,性情也活泼,说不定更入贵人的眼呢。”
想着那位令人头疼的二小姑,徐氏不屑的冷哼一声,果然是没有亲娘教养的人,整天张狂的轻贱样,若不是为了大局,她这回非得将那个死丫头给狠狠摁到地了,叫她也知道知道马王爷究竟几只眼,明白当家人的厉害。
心下这样想,徐氏嘴上却又是一套:“哎呦,你快别这么谦虚了,谁不知道大爷和三妹两个,最是千伶百俐的不过了,老爷看重大爷,大太太也喜欢三妹的乖巧懂事,如今有这巧宗,我看肯定就是三妹了,只是你千万提点好三妹,她一贯老实,可千万别叫旁人糊弄了去。”
闫氏点点头,妯娌俩人又说了好些家务人情话,又就着闫氏手上的做的衣服,谈了些女工针黹,以及其他,徐氏在闫氏这边消磨了半日,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等人一走,闫氏一般拉住秋晴的手问道:“秋晴,你看二奶奶说的可是真的,你在外走动,可曾听见府里定了这事没有?”
秋晴想了想,摇摇头,表示并没听见有这话,可这些日子,大太太叫二奶奶领人来给姑娘们做衣裳打首饰的事情确是有的。
闫氏听了这,懊恼的不行,不免自我埋怨道:“亏我还是做大嫂的人呢,竟是个死人,连关系三妹这样的终身大事,我居然一丝影儿也不知道。若是大太太真定的是三妹妹,这可怎么办才好呀,大爷又不在家!”
秋霜不由奇道:“奶奶你为何如此着急,你没听二奶奶说这是大好事啊,若真是咱们三小姐进了定襄侯府,说不定以后造化比大小姐还大呢,旁人不知,咱们这里是知道的,三小姐又聪明又能干!”
第四十一章 姑嫂
闫氏看秋霜说的天真,摇头叹息道:“你真真还是个孩子哪,我虽然蠢笨无知,可咱们听过的戏文里,你瞧见过有哪家做妾的能有个好下场?更何况,咱们家里,还只是商户人家,你就单瞧蒋姨娘现如今在哪里做什么呢?更何况是高门大户里,你们三小姐若有了难,家里帮她还帮大小姐,即便有大爷又如何?这个家终究还是那边的啊!”
一席话说的秋霜蹙了眉头,她苦恼的看向秋晴,却见秋晴也是面色难看。闫氏看两个丫头明白了自己的话,又说道:“我虽出身小门小户之家,可也知道三媒六聘的做正妻才是女人家的出路,那侯门深似海,一个商户人家的姑娘进去能做什么,若不然,大小姐在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想着要接妹妹们去给她做臂膀?你们三小姐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心看她万一误入歧途,却是害了自己一生,那时候悔时已晚哪!”
“好嫂子,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妹妹我一点儿也不愿意去京城,咱们家大小姐的那个福分,我丝毫不敢觊觎!”泽琴边说边走了进来,她迎着闫氏,便是深深的一福,诚心诚意,满怀感激。
原来泽萍和泽琴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就是单单自己姐妹俩带着云仙,三个小姑娘想要出门去,估计不大容易,若是先说通了闫氏,请嫂子带着她们出去,料想家里不会太反对,因此这才一早上用了饭便忙往落梅居来了。
还是水蓝眼尖,一眼看见徐氏带着人摇摇摆摆的往落梅居去了,她们主仆俩便在院子里的水榭上坐了一会,又在园子里转了小半日,半晌等不见徐氏离开,泽琴耐不得热,便小心往落梅居来。原还怕对上了二嫂子,不知道又要被她取消打探什么的,谁知道主仆二人进了门,也不见个丫头婆子的,泽琴便先避到了茶房里,等徐氏带着丫头出了门这才走到正房门口,却未料想听到了闫氏主仆这番话。
闫氏看泽琴的脸色知道小姑的话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自己便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小孩子家的贪慕虚荣,被那些荣华富贵迷乱了眼。
泽琴搂着闫氏的脖子撒娇道:“从前,是我错待了嫂子,只以为你是个木头人,谁知道这家里竟还是嫂子是个明白人,也真心疼我!”她言辞间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如今这家里,我最是信嫂子了,只求嫂子还能帮帮我。”
泽琴边说着话便想起了褚之鹤的来信,心下更是恻然,就连亲哥哥对她的婚姻也多有算计,叫她如何不胆寒,却未料看是糊涂的嫂子却见地明白,一番私语却比数九寒天的炭火还要暖人心脾。
闫氏揽住泽琴,见小姑哀伤,自己心里也难受,她低声问道:“我虽有这个想法,却人微言轻,又不管事,大太太也不大看得上我,叫嫂子如何帮你啊?”
泽琴坐正了身子,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嘴角却露出笑意来,说道:“正是为着这个,我特特来求嫂子呢,那日云仙姑娘给我们姐妹出了个主意,是个极好的法子,可我们小姑娘家家的,想要出门也难,因此来求嫂子应下来带我们出门去。”
闫氏被泽琴这话说的更糊涂了,她哪里明白这里面有三四家话呢。泽琴见此,也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因此便缓下声气来,轻声慢语的和闫氏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一交待明白。
等听明白了前情,闫氏拍拍胸口,先合掌喃喃道了声“阿弥陀佛”,便问道:“这么说,如今你们姐妹和那云仙姑娘三人一条心,要共闯这难关了?”
泽琴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点头叹道:“云仙姑娘也曾笑过,她说是这人间处处是难关,于她而言,漂泊哪里原不过是随天意罢了,只是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却也处境艰难,因此才立意帮忙。我和二姐对此也只有感激的份儿。”
闫氏听罢点点头,心里对这位容貌出众的苏姑娘多了一份感激和同情,人家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亦难保,可这心地却甚是善良。旁人尚且如此,自己身为亲嫂子,自然也不能束手旁观。
她慨然道:“你们且先去跟家里说了那窨制荷花茶的法子,我这里便和大太太去说,天气热了,想带你们去别院那避避暑气,咱们两下里使劲儿,不愁他们那里不点头。”
泽琴感激的拉着闫氏的手说道:“好嫂子,我这里先谢过您了。”她看着闫氏温柔的笑脸,有点迟疑的说道:“其实,大哥哥给我来了信,言辞之间却似乎对我能否上京寄予期望,我不知道”
闫氏吃惊的看着泽琴,她不知道丈夫居然也有此想法。但转念一想,他们兄妹素来感情深厚,若是泽琴有更好的去路,又何必走这条路,还是以小姑的终身幸福着想才是正理。
如此想来,她的神色亦放松了下来,拍拍小姑的手,闫氏说道:“三妹,你大哥并不知道你的想法,他也不太知道内宅里种种艰难之处,若是明白了,恐怕未必舍得送你去那地方。无论如何,嫂子眼下能帮你的就帮你,你不用担心。”
泽琴提着的心这才堪堪放下一半,姑嫂们又说了一会儿话。话间自然提到刚刚徐氏坐在这儿说的长篇大论。泽琴听了也只是笑笑,徐氏那点子心思,旁人没有不明白的,无非是担心自己进了侯府若得了势反倒更容易帮衬长兄了,对他们二房不利,倒不如送了骄横无脑又无姊妹兄弟帮衬的二小姐泽萍进去,既可以交了差又拔了眼中刺。
可叹泽萍这几年,装的也忒像不过了,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知道这对她是好还是坏。
辞别了闫氏,泽琴怀着心思往泽萍那边去了,姐妹间对如何和府中说制茶之事自然有一番计议,且按下不提。
第四十二章 婆媳
徐氏从闫氏那里套来些消息,回到自己家中便暗暗筹划。吩咐了人,叫人出去在府里传话,就说三小姐有意要争这个进京的机会,含蓉见此,便问了出来:“好奶奶,那花梦轩总爱和您别着劲儿,您干嘛还要帮她?若是抬举了她可不是趁她的愿了,二小姐即便如意了,也不会谢咱们这里。”
徐氏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理儿,可是两害相比取其轻,那二小姐即便能入世子爷的眼,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不足为虑,若她一旦得了意,现出原形,早晚都是自取死路;可三小姐就不同了,她为人低调内敛,我们虽不深知她的底细,可单看她那一手琴艺,就不容人小觑了去。若是她有了帮扶大爷的能力,你看咱们有几只手来几只脚去支应?”
含芳听了,对视一眼,和含蓉对视一眼,她这才明白徐氏为何要在大奶奶那么千般万般的夸三小姐,无非是要激起这姐妹之间起了嫌隙,让大太太厌恶了三姑娘去,那二小姐只要不笨,便能趁机突出。
一时间,褚府大院之内,风生水起,各自奔忙,好不热闹。大太太知道了,只是冷笑,她接到了泽的信,里面提到送三妹来,可是老三真能帮上忙吗,她还想再看看。
杨老太太从江南省亲回到府里的时候,又快要是一年中秋月圆之际了。
府里的事情,老太太人还在外面便知道了,故而一回来,她便先招了大太太赵氏来慈萱堂说话。
屏退了左右侍女,老太太盯着大太太肃声说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为母则强么,凡事自然都为你自己的儿女打算,从前你做的那些个事情,我知道也只当不知道。可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需知兄弟齐心才是兴家立足之本,外人再好,该算计你的时候绝不会手软,唯有骨肉亲情,才是打不散割不断。你万万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坏了他们手足之情。”
大太太哪里敢认下老太太这话,她涨红了脸连连摇头,解释道:“老太太,媳妇不敢胡乱作为,如今府里的家事也早已经交到宝翎那孩子的手上,我也只管闲闷了就和孩子们说说话,早晚受她们的问安,余者并不多问。”
老太太听了便阖目点头应道:“这也罢了,老话说的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啊,我老了,只管吃吃玩玩,也不问你们的事,如今你也做了婆婆,自然有清闲也且得清闲,凡事有老爷看着呢,之鹤和立鼎也都是好的,你很不必操心。就说泽的事情,姑娘在家的时候千恩万宠着娇养大的,出了阁在人家的家里做媳妇难免会有些磋磨,我看那孩子聪慧温柔,只要世子爷喜欢,慢慢儿的自然也就会好的,我怎么听说你还想送泽琴她们姐妹当中谁个去支应泽?”
大太太一听这话,心里转了几个圈,只暗恨不知是哪个耳报神将此事传进了老太太的耳中。她面上却不显,笑着回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非是媳妇心疼自己的姑娘,叫谁个去陪伴泽,实是世子爷看泽孤零零的一人远嫁而来,着实冷清,加之她春上的时候又不小慎小产了,这才提议说不如接了家里姐妹去陪陪她也好,世子妃也同意,我们不敢不听,这才有了那么一出,我们也不敢拒绝,只盼着送了哪位姑娘去陪伴好了泽,等儿转了心情,身子养好了,家里自然还是要接人回来的。”
大太太这话说的漂亮和软,老太太听了自然不能驳,她点点头笑着揭过此事不提,转而和大太太倒说起了在江南时候的见闻,又闲谈了一番家务人情话,等大太太告退下去,老人刚刚倦怠的神情哪里还有,她看着晃动的珠帘,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
伏侍老太太的贴身老嬷嬷翠姑笑道:“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大老爷他们弟兄三个处的也和气,下一代的几位少爷小姐俱都不错,您就安安心心养老吧,大太太如今也做婆婆了,您还管束她,仔细儿媳妇心里抱怨您!”
一席话打趣的老太太也笑了起来,回身骂道:“你个促狭的老鬼,我还怕谁心里骂我不成,再骂也不敢骂到我的面前来,何况无非抱怨‘老而不死是为贼’之流的话,那又怎样,到了我这里,还不是面上恭恭敬敬的供着我!”
翠姑掩口笑着点头应道:“老太太您这话说的是,大老爷他们兄弟自然打心里敬服您,就是少爷小姐们,也很孝顺,媳妇们再心里如何作想,这婆婆该敬着的时候也要尊敬着,毕竟一代做给一代看哪!”
跪在榻上轻轻给老太太捶背的丫头琉璃看两位老人家说的有趣,轻轻的笑了出声,杨老太太回头瞥了丫头一眼,不以为意,苍老的容颜上笑容慈和。
且说大太太杨氏回到了自己的正荣堂,余怒尚未消去。
跟随大太太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人是大丫头应蔻、应丹两个,路上便听大太太发话说要去查查,看有谁将家里的事漏到老太太耳边去了,因此两人一路小心的陪侍着大太太回来,并不敢多话。
赵嬷嬷留在家里看屋子的,她一见大太太脸上的神色,还有两个丫头一脸小心的样子,心里便咯噔了下,小丫头佳穗儿打了帘子来,赵嬷嬷跟着也进了房,她接过红霞递过来的茶,亲自送到大太太的手上,问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难道老太太那里说了什么?”
大太太接过茶搁到榻上矮几上,疲惫的挥挥手叫人散了,她拉着赵嬷嬷的手滴泪发狠道:“抱月,可怜我熬的一把年纪,都已经做了婆婆了,居然还被老太太训斥,也不知道谁多嘴多舌的,将家里的事都说与了她老人家知道,若是被我查出来,定然叫他好看!”
第四十三章 问话
赵嬷嬷是大太太的陪房,家里的男人也管着府里一方事情,她听大太太这么一说,吃惊的问道:“这事我回头叫我家那口子也帮着查探打听一番,是谁个有本事,竟然瞒了咱们的耳朵,叫老太太知道了。”
大太太点头表示同意,她摆摆手说道:“查探此事是一宗,另外却是有一宗,咱们究竟定谁去陪泽呢,她来信只说就要泽琴去,说老三自来沉默柔顺,最好相处不过,我却担心老三是个‘会咬人的狗不叫’的主儿,若万一她得了势,害了泽不说,对老大那边再多有扶持,这让咱们立鼎怎么办!我心里中意送泽萍去,她每日里争吃争穿的,不能成气候,送了她去那里,也不会是我们泽的对手!况且就凭她长的像白氏那张一模一样的狐媚子容貌,想来也能帮我们泽不少。”
主仆俩躲在屋里嘀嘀咕咕的,又是一番计较。
是夜,月色如水,丹桂飘香,府里的慈萱堂里笑声阵阵,气氛欢乐融洽。在外忙碌的大老爷弟兄三个皆携带家眷儿女,齐齐团聚在老太太的房里用餐。
席间自然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杨老太太目光逡巡了一周,发现在座的诸人之中没有长孙褚之鹤,便问道:“之鹤什么时候回来?”
回话的是大老爷,他言道:“京城里那边还有点事情要他去办,等家里这边送了她们姐妹二人去那里,之鹤安顿好她们后便和这里去的人一起回来过年。”
老太太听了默然无语,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点凝滞,亏得徐氏会说会笑,插科打诨的一阵子,混闹了过去。
饭毕后吃了茶,老太太挥手要大家都各自回去,独独留下了大老爷说话,大老爷听了吩咐,也叫立鼎留下,挥退了立在一旁的众人。
“老大,不是说只送一个丫头去陪泽那孩子,怎么如今两个都送去,莫不是我听错了?再者,你可知道将家里两个姑娘送到那定襄侯府,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吗?”
大老爷虽然在外行走,也是个人物,在亲娘面前却一如自立之前那般恭顺,听到母亲的问话,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幸好立鼎见机极快,他抢忙代父亲向老太太解释道:“祖母,孙儿知道您是担心两位妹妹,这原是我和父亲还有两位叔父商量好的,泽那里也只是说想家,想念姐妹们,咱们索性将两位妹妹都送过去陪她一阵子,也是走亲戚的意思,至于将来之事,到时看情况再说。这既不违了世子爷体贴大妹的心意,也表明咱家以世子爷为重的意思。”
他的手无意识的转动了下身下的轮椅,接着说道:“大哥来信说,世子爷打听出了一些消息,听说朝里已经准了几处榷货处,有江陵,真州,海州,汉阳军,无为军以及蕲州的蕲口这几处,余者不说,江陵、汉阳和蕲口这三处咱们家一定是要插手的,否则大潮之下,咱们的山场就真无立足之地了。据说,待榷货处选址开场之后,户部还准备在江州设立榷茶都转运司,这可是世子爷和他交好的世家那里才打探来的消息,大哥信里说了世子爷的意思是要我们早做准备,祖母您想,我们家一半好说是世子爷的银钱口袋吧,他既然如此吩咐了,想必一定是不错的,我们这里肯定要放人到京城里去。不如趁此时机会,将两位妹妹送过去和大妹做伴,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早送回来,如果妹妹们能在京里寻找到好姻缘,这也是咱们家的助力啊。”
老太太听了立鼎的一席话后,点点头,问道:“对你的妹妹们既有此打算,我听说藏春坞那还住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是你大哥从乡下买回来的,你们对她又有什么打算?”
立鼎先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解释道:“正待要和您老人家禀报呢,我们想这次将她一并带到京里,看情况能否和哪位贵人结个缘。”
他言下之意,杨老太太如何不懂,她年轻时候和丈夫一起开山场,褚老太爷走后,又是她独立支撑家业,熬到儿子们能接手过去了,这才过起了半隐生活。可她的谋略韬策,心胸见识随年龄增长却更老辣,对于儿孙们的主意,不但听懂了,想的还更深远。
虽然如此,却多有不郁,故而挥手让他父子俩退了下去,自己却默默地坐在窗前,惆怅的看那月光。
褚府杨老太太回府的第二日,大太太便着人去听岚别院将闫氏和三位姑娘接了回府来。
才回府来,闫氏抱着顺姐儿,带着泽萍和泽琴姐妹二人,姑嫂三个笑吟吟的来拜见老太太。
一见老太太,泽萍先扑了上去,笑着埋怨道:“老祖宗,您怎么才回府来,可让我们好想!”
杨老太太招手让泽琴也上前来,仔细打量她们姐妹俩,瞧两个姑娘都是面色红润,神情安宁,这才放下心来。她使力的点点泽萍的额头,笑着骂道:“小淘气鬼儿,你带着你妹妹在外面恐怕都玩疯了吧,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
泽萍顽皮的一吐舌头辩解道:“孙女才没有玩疯呢,我们去干正经事的,回头还要向我父亲去请功呢,您怎么倒冤枉起我们来,我不依啦!”她一边说着,一边依偎在老太太身边扭着,蹭着。
“奥哟哟,我信了还不成!别猴儿似的的往我身上爬,我这把老骨头可耐不住你折腾,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们萍姐儿最乖啦!”老太太被泽萍逗的呵呵直笑。
“回老太太,二小姐说的倒不是戏言,她们姐妹这两三个月,精心制出了荷花茶,还有茉莉花的茶,真真是吃了不少辛苦,孙媳妇瞧着心疼,只是我素来是个笨的,又带着顺姐儿,竟是一点儿忙也没帮上她们!”闫氏见屋子里气氛正好,连忙带着顺姐儿上前来请安,一边为她姐妹二人解释。
老太太看着还未满周岁大的顺姐儿,小小的脸皮玉也似的,眉眼精致,很乖巧的偎在闫氏的怀中,她便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因为老太太一辈子只生养了三个儿子,到了孙子辈,女孩儿也才三四个,而重孙辈里只顺姐儿一个女孩,故而看见这娃娃,心里真是欢喜。
她招招手,示意闫氏将孩子抱了过来,老太太亲自接过手来抱在怀里,逗弄顺姐。
第四十四章 祖孙
“之鹤家的,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说的话我自然信,别为她们姐妹俩打饥荒啦。看你们姑嫂们和和气气的,孩子养的也好,我瞧着高兴。你呢先带孩子下去休息,她一个小人家家的千万别折腾到哪里。”
杨老太太逗弄了一阵顺姐,便打发了闫氏下去。
等闫氏出了门,泽萍和泽琴手拉手的,一起跪倒在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感激道:“多谢老太太一路车马劳顿,为我们姐妹俩提前回了府里来,有您在,我们姐妹便有了主心骨。”
老太太示意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珍珠扶起两位小姐来,吩咐她姐妹俩坐好,点点头说:“你们姐妹遇了难事,能想出法子往外送信求援,这便难得;更难得的是你们的主意倒正,我竟不知道,你们的志气比泽还要大,宁做平常妻,不做高门妾?”
泽琴和泽萍对视了一眼,她低声回道:“老太太,并非是我们姐妹心气儿高,只是我们自知身份,不过是小小庶女,哪里能入贵人的眼,只想求一份安稳,嫁个寻常人家能自理自立起来,也不枉费父母精心养育一场了!”
老太太看了泽琴一眼,笑问道:“往日,我瞧你锯了嘴子的葫芦一样,除了醉心琴艺,凡事都不爱出声露头,今儿怎么说出这话来了?”
泽琴脸红似滴血了一般,讷讷而言:“这,这也是孙女没了办法,因此才不顾羞耻将心事对您和盘托出,就盼您老人家怜恤我们,为我姐妹做主。”
杨老太太深深的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后又问道:“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了,可你们知道不知道,即便不做高门妾,那你们婚姻也得要寻个和咱家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些人家难道就没有三妻四妾么?无论在哪里,后宅里的事情都是大同小异哪!”
泽萍快言快语的接口道:“老太太,我们也知道,父母生养一场我们并非易事,我们也愿意为家里出力,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以结两姓之好,在生意场上互为盟友,并非是非要寻个平常百姓家躲清闲。我们也没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想,只是想平常普通一些,不欲往那是非多的地方扎!”
老太太诧异的看了一眼泽萍,未曾想到这向来爱闹腾的二丫头倒有些见识,她转头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泽琴,心里明白大约这也是泽琴的意思了,这个三丫头可是聪慧许多了。姐妹俩能有商有量,比往常各自过日子倒和睦了许多,没成想一点事情道让她们姐妹知道团结互助了,这也是好事哪。
老太太腹内想着立鼎昨晚说的话,和对她们姐妹的打算。再看看这两个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姐妹俩,心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便转移了话题,颇有兴致的问起了她们制的茶如何。
见老太太按住不再提她们的婚事,姐妹俩就知道此事恐怕一时急不得,便耐着性子来奉承老人。
更见泽萍得意的要人送上了刚才随身带来的两罐子茶叶,献宝一样的揭开来给老太太看。
至于如何制那莲花茶,如何窨制茉莉花茶,如何辛苦,在那别院玩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等等,凡事林林总总,但见泽萍嘴皮子利落,莺声翠语,唧唧咕咕的跟老太太说了好大一篇话,外面廊下站着服侍的小丫头在只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飞入云霄。
慈萱堂里这边一番子孝祖慈乐融融的情形自是不必多叙,且说云仙那边也带人回了藏春坞里,自然也一番打扫梳洗,这才安顿下来。
“姑娘,这两罐子茶,你看要放在哪里?”墨言走了进来,将一双手上捧着的一个青花瓷瓶和一个白玉瓷瓶举起了让云仙看。
“唔,就放在那里吧。”云仙随手指了指睡房内的多宝格,也不甚在意,仿佛不知道这茶来的多么难得一样。事实上,云仙就是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罐花茶而已。难能可贵的倒是这次借着制茶的由头,能够出去一趟,如果没遇上秦家村的人更好了,不过,遇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让那些人知道她过的不错,就很好了。看看后来那摸得来的赵家父子,害怕又心虚,怯弱又巴望的模样,她没什么高兴的,可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一别,就是陌路。
墨言听了姑娘的吩咐也不多言,依言放好了茶罐。她回转身来,朝云仙一福,小声问道:“若是府里问起这茉莉花茶的事情,姑娘要怎么说呢?毕竟别院里的人都知道这茉莉花的来处。”
云仙挥手让墨言起身,脸色淡然,语气轻松:“知道便知道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墨言听主子这样说,也就放下了心。正在此时,墨语进来忿忿说道:“姑娘,您也不管那红玉,才回来便摸不着她的影儿了,在别院里也是如此,不知她整日里忙着什么?倒不如那韩妈妈,虽也常出门,可是出去和回来的点都是一定的,从不误事。”
云仙笑笑推了两个丫头出门去,自己安静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如果不出所料,恐怕很快的府里就有人会找上她了。
大半日过去,褚府里不止是老太太知道了姑娘们在别院如何制茶的事情,从大太太那里起,就徐氏也打听到了云仙从前住的村子里,有男人给她送花来了。
而前院里立鼎左右两手心上正摊开着两撮子茶叶,他仔细的嗅了嗅味道,莲花茶的香气和之前云仙给的那罐子茶并无二样,可见那人是真心将手艺交给了两位妹妹,而所谓的茉莉花茶,闻之确有一股子茉莉花香淡淡盈绕。
挥手让人将这两样茶叶各自冲泡了一盏来,立鼎仔细的品了再三,狐狸似的双眸漾出了笑意,羞红了一旁伺候的丫头,心里暗暗羡慕二爷品貌,又暗暗可惜二爷残疾了的双腿。
褚立鼎此刻可没有注音到丫头们的小心思,他和大哥自幼就受到教育,要同心协力将褚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哪里还有旁的旖旎心思,即便如今家里住着那天仙一样的美人儿,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都很欣赏,可谁也没拿她当个女子,那是投石问路的利器呢,且好好保养着。
第四十五章 训斥
仔细品了又品这两种茶,分辨这其中的不同,搁下茶盏,褚立鼎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招来长贵推他去了竹影苑,在泽琴那里又仔细听她说了两遍三人如何制茶的事情。立鼎又单单的提了两句这茉莉花怎么想起来制得的,泽琴竟一丝一毫不隐瞒的将事情全说了。
听罢事情的始末,他和泽琴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离开了竹影苑,着人去门房那里守候外出的大老爷。他心里一团火似的,热烘烘的, 自从摔残了腿后,还不曾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有很多事,需得和父亲商量好了,才能有所行动。
不等立鼎预备着和父亲商量好事情后就来找云仙说话,大太太这里却已经使人来唤云仙去正荣堂回话。
云仙含笑听了那丫头的传话,点头应了,看红玉热情的态度,口口声声姐姐长姐姐短的奉承,估摸着这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丫头是大太太跟前得用的人,便示意墨言打赏了个五分的银锞(ke)子,自己在墨语的服侍下重新梳洗了下,换了身水绿的长褙子搭配月白的八幅湘裙,便带着墨语和红玉出了门。
云仙带着墨语和红玉两个随大太太的人来到正荣堂院子里,那丫头说先得进去禀报一声,却是再不见人影出来。云仙原本就预计那大太太干巴巴的叫了她来就没安好心,可是站在院里等了有一个多时辰,正房里依旧没有人出来唤她进去。
眼见的斜阳西落,鸟归林巢,这时节,虽未至夜,秋风起时却是有点凉了。她摩挲了下自己的手,看着红玉问道:“听说你往常便是大太太这里出去的人,自然是知道茶水房在哪里的,你带我去那里坐会儿,我有些累了,也有点冷。”
红玉吃惊的看着云仙,她哪里不知道大太太这是故意磋磨姑娘呢,可是谁又敢去违拗大太太的主意呢。可此时,她却是姑娘的丫头,云仙的这个提议,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间红玉后背的冷汗都急了出来。
远远躲在旁处的丫头婆子们在暗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正荣堂的上房内,却是一片静悄悄。
红玉无法直视云仙花一般的笑容,她最终低下了头,轻手轻脚的将人带往茶房里去。
还未及主仆三人进茶房的门,正荣里服侍大太太的心腹丫头笑吟吟迎过来说道:“才大太太礼佛未毕,我们也不好惊扰,故一时没有禀告上去,倒让姑娘好等,原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姑娘见谅,大太太等着呢,你这就随我来吧。”
云仙打量一下这个说话的丫头,和之前领她来的那个穿桃红比甲的丫头不同,这女孩儿穿着一身碧青罗裙、乌鸦鸦的发髻上插着着精致的珍珠簪子,笑容和气,看着似乎比刚才那个还有些脸面,正度量着呢,红玉却已经忙忙的接了口说道:“怎么敢劳动应蔻姐姐亲自来了,我们这就服侍姑娘进去请安。”
应蔻摇头说道:“两位妹妹就在这茶水间等着吧,我来服侍姑娘进去给太太请安即可。”这就是单单领云仙一个人进去的意思,墨语忙用眼神询问,见云仙微微颔首,她放下心来和红玉留在了外面。
云仙抬腿随应蔻往正房走去,有小丫头打了帘子,云仙低头进来,甫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子幽幽的百合香。她抬头打量屋子, 只见堂屋上首悬着松青色大匾,上面书写着斗大的三个金字,是“正荣堂”,这匾下面正中挂着一幅牡丹孔雀斗春图,鸡翅木的长香几条案上置着三尺来高的青绿铜鼎,里面的香烟袅袅,正是百合香味来源之处,几案上面左右两端各立着一方钧窑玫瑰紫的双耳挂环广肚长颈喇叭口的花瓶,这中堂画的两边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着:雍容国色增富贵,积善之家常余庆。
香案长几的两旁又各安着一个长腿云纹高几,上面放着绿油油的的藤萝。云仙视线转过来,看厅堂里左右一溜水的十二张花梨木交椅,交椅后面东面墙上挂着当代大儒顾城勋的墨宝《茶赋》,字体生动,龙凤飞舞似要腾空而去,西面墙上挂着一副马麟的《静听松风图》,画风奇趣洒脱,耐人寻味。
应蔻看云仙打量四周,抿嘴一笑,静静等待了片刻,便领着人转过正堂,到了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里,进了大太太平素宴息的东房内。
云仙进了房内,抬头便看见南面窗下的锦榻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只见她头插珠翠,穿戴辉煌,面色端严,神情倨傲。
云仙轻轻的福了个礼,便立在一旁安静等待大太太说话。
大太太虽是寻常商户内宅妇人,却在府中也是人人谄捧的人物,如何能忍得云仙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见她生的一副明艳的好模样,心中更是不喜。故而话一出口,便带了责难呵斥道:“怪道乡野粗鄙人家出来的,怎么这样的不知礼数?想必是爷们的玩物也不值什么,故而往常我也没心思见你。你却不安分的很哪,居然敢撺掇着小姐们出门玩去,且还胆敢在别院中私会男人,你安的什么心,带坏了小姐们,看我如何发卖了你出去!”
云仙见这大太太生的端庄人品,出口却和乡村里粗妇亦无差别,心里小小的诧异了下,垂下眼睑待沉默不语。
大太太见云仙既不认错,也不辩解,木头一样立在旁边,原本有五分气恼的,如今便生出了十分气恼来。
她眉毛一挑,厉声吩咐身边的赵嬷嬷道:“还不快叫人给我掌她的嘴!”
赵嬷嬷捋起了袖子,大约是想亲自动手,云仙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大太太似笑非笑,淡淡问道:“大太太,府中买我这样的一个出身寻常的小丫头,无非是为着我这张脸,您确定要打坏了?”
赵嬷嬷听了这话便朝大太太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