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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上行舟     壶中春txt下载     壶中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娘家

    “娘没说什么,只是生病之人容易伤怀,见咱们都走了,她有些冷清。我和大嫂说到此事,大嫂便主动说留下侍疾呗。”徐氏漫不经心的回道,她想了想,问道:“莫不是老大同你说什么了?”

    褚立鼎摇摇头,回道:“并没说什么,只是问起大嫂和顺姐儿为何没来。我看着他也是想她们母女俩呢。”素来精明的褚立鼎如何不知,光听妻子说这话,他就知道惯来老实忠厚的大嫂定是给她们婆媳俩使计截留了下来。论理,谁都可以不来,但大嫂和顺姐儿早就该与大哥团圆了,但从大哥自分家起就说领着大嫂母女一同住,直到今日,母亲屡次阻拦,连这次大哥来信说已经置地买宅了,盼着夫妻父女团聚,还是叫母亲给搅和了。他有些头疼,可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他不知如何去说。

    徐氏与丈夫想的却又不同,她从镜子里看见丈夫依偎在床头低头沉思,便试探道:“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能不能也在这里找些事情做?我瞧着这位知州妹夫甚是客气呢,看着倒不难说话,虽说三姑娘是妾生女,可好歹也是我们褚家的姑娘,你也是正经的小舅爷,只要你开口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褚立鼎听了妻子的话,就抬头问她:“找些事做?我们在这里能做什么?”

    瞧着丈夫的语气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徐氏立刻兴奋了起来,她丢下篦子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笑着说道:“做什么都可以呀,你是知州的小舅爷,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难道还有人敢为难咱妈不成?或者在他那里弄个官儿做做,或者在这城里弄个生意好的铺子做做,我看都使得!”

    褚立鼎看这人越说越高兴,仿佛转眼间就能成事一样,不由得额角跳了跳,冷冷说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瞧着徐氏一脸惊愕又伤心的样子,他的心软了下来,低声解释道:“人家周之青是什么人?来之前咱们又不是没有打听过他的官声和为人秉性,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好像朝廷是他家开的一样!你不记得临行之前父亲的交待了?他老人家叫我们过来一是道贺,拉近些关系,二是走走看看将来再做计议,你才来就想着有的没的,可也真敢想!”他喉咙底下还有一句却不愿意再说出口来了昔日在府里,人家三妹过的什么日子,为的什么被送到京里去,自己忘了,可未必人家泽琴也忘记了,没瞧着今日她的丫头水蓝说的那番子话么,可不正是话中有话!

    褚立鼎虽然将意思表明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不但徐宝翎有这想法,便是一道儿来的的本家亲戚也有这想法,等到泽琴领着丫头带着礼物来客栈里回访褚家族人,他们瞧着人家女眷单薄又且原是府里庶女而已,便一个比一个的要求还离谱,惊得墨芍和水蓝以及绣荷、绣蕊四个大丫头都瞪圆了眼睛,这些人难道依旧将夫人当着昔日里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的三姑娘了吗?

    褚之鹤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心中恼怒至极,这就是自己一向为之维护的家族,竟是这样的贪婪成性。如今三妹是何等身份,便是身为长兄的自己,打她成家后就没摆过架子,他们倒好,感情千里迢迢而来非是真心道贺,倒像是来打劫来的。

    “妹妹不过是妇道人家,她能知道什么,做得了什么主?诸位叔伯兄弟,婶娘嫂子,大家还请饶了她吧!”褚之鹤含笑打着招呼道,他还且顾惜着众人几分颜面。

    大家闻听褚之鹤开口,有些怵,这人能净身出户,如今又混得风生水起,岂是轻易能得罪了的人!诸人便不约而同的看向坐在一旁的褚立鼎夫妇。

    不等褚立鼎表态,徐氏便“咯咯”的笑出了声,说道:“大伯真是的,三姑奶奶也是我们的妹妹呀,我们岂有不疼之理?你说这话,显见得我们不知好歹一样的。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妹妹是女儿家,到底势单力薄了,咱们若在这里站住了脚,将来不是也好替妹妹撑腰么!”她说着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褚泽琴,问道:“三妹妹,你说二嫂这话说得可在理儿?”

    褚泽琴淡淡说道:“我素无决断,不过是依着闺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已,哪里知道那许多。大家说的话我都记着了,回去便如实说与我们老爷听便是,他说怎样便怎样吧。”泽琴这话,竟是什么都不管的意思,各人自凭本事折腾吧。

    徐宝翎心里一急,他们这些人与泽琴说话, 这要求这语气哪里能叫周之青知道,泽琴如今可是周家人。她忍不住的就说了心底话:“姑娘好大的脾性,咱们不过是和你商量商量,你就那么愿意胳膊肘子朝外拐,见不得家里人好?还是说只肯拉扯你们大房的人,我可是听说大伯如今置了好大的家业呢,可别告诉我全凭他一人之力办到的!”

    她这话一出口,堂内为之一静,泽琴转头看着褚立鼎,轻声问道:“二哥,你怎么说?”

    褚立鼎恨不得上前缝了徐氏的嘴,可他一来行动有碍,二者话已出口,难以阻拦。

    “三妹,你二嫂的性子你也知道,她素来口舌是有些锋利,可却无甚坏心,咱们自家人说话,说到哪里就断到哪里吧,不必细较,回头我好好说说她。”褚立鼎在众人面前还是要维护妻子的面子,她素来聪明能干,又长的好,能愿意嫁给自己这样不良于行的半残之人,于情于理,自己都不愿在旁人面前教她丢了颜面。

    褚立鼎的话音一落,泽琴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转身吩咐水蓝道:“你去传话下去,吩咐人立刻拿了我的帖子去汉川接人,将大嫂子和顺姐儿接来,原因嘛”泽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大哥,说道:“就说我大哥突然心疾发了,接她们母女来服侍。”

    水蓝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出了门,下去传话去了。

    大家惊讶的盯着泽琴看,都不相信刚刚那话是出自她口,可泽琴却毫无感觉,吩咐了丫头之后,将屋里众人打量了一圈子,说道:“你们大概都会觉得二奶奶的话在理儿,凭我大哥的能力怎么能短短时日就置办起偌大家业?好,我告诉你们,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一个读书人,他一个褚家长子,往日为家族做了什么,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他的能力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他得到了什么回报,你们也知道!可是人心不足啊,逼他到底。他也是人,也有妻子儿女,也有亲人骨肉,他净身出户的时候,你们可曾为他说过一句公道话?多少次的伤心,多少次的无奈,换来一个自谋生路的决定,你们知道他痛不痛,难过不难过?如今眼见着他好了,以为是他卖了妹妹得到的报酬?若他肯,当初有人算计我去当国公爷的妾,他便一力承办了,何至于今日?”泽琴有些激动,但声调依旧沉缓,不紧不慢:“他如今受人驱使,就是你们中许多人见过的那位先前我哥从乡野间买回来的小丫头,我兄长如今给她跑买卖,按她的吩咐去做事,所以才挣了些田地,置了几间瓦舍。他舍了面子和尊严,风里来雨里去挣下的家业与我有何干系?”

    徐宝翎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扭头看看自己的丈夫,就那个长得和小狐狸精一样狐媚的丫头,有这本事?来的时候也知道,听侯府里的大姑娘来信说,如今她在万国公府里很得宠,那一定是靠着国公爷了!徐氏暗暗咬牙,后悔当初就不该将这丫头也捎着带了京里去,如今得利的可是大房。

    有人听了这话,便小声咕唧,意思是说这苏姑娘好歹也是从褚府大门里出来的,不然去她那里走走,求上一求。

    泽琴没出声,站在一旁服侍的绣荷沉声说道:“奴婢劝堂三奶奶还是歇了这点子小心思吧,那位主儿可不是我们夫人这样好说话,多少还顾忌点同为一姓的面子呢,她身边有两个煞神,若是惹恼了她,丢胳膊少个腿儿也是常事。”墨芍抿嘴轻笑,一贯闷葫芦的绣荷也能睁眼说瞎话,她拿前些日子那些来滋扰的宵小下场来比方众人,褚家人哪里知道,听了这话都吓得不敢再说。褚之鹤眼风扫过,面上露出极淡的笑意,妹妹身边这几个丫头,如今越发历练出来了。

    听妹妹提到云仙,褚之鹤心下一叹,他并不为给云仙做事感动耻辱。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只要不违背尊严大义,帮谁做事有什么干系呢?如果不是跟云仙做事,他还真不知道往昔亏得自以为了不起,其实是坐井观天了。

    褚立鼎看看大家,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哥,开口便是道歉,之鹤挥手阻拦,说道:“二弟不必如此,我知并非你意。”

    有些事,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与立鼎说,只能寻机会再商量了。可是,即便他有心还想拉扯一下褚家,褚家却与泽琴兄妹的关系冷了下来,住了三五日,也没往真州去,就匆匆告辞回乡去了。

    泽琴无可无不可,之鹤却想着该修书一封回去,与二弟好好说说。

    史夫人后来听说了褚府来人无理,叫泽琴打发了的事情,心疼极了,她二话不说便花了重金寻了一顶夏布帐子,又买了其他许多物什,这一年的夏日,便依照扬州风俗,给头年出嫁的女儿“送夏”了,虽没摆席认亲,却情同母女了,弄得周之青自嘲,史夫人这一出,叫自己生生矮了一个辈分儿。

第一百八十章 未雨

    泽琴抿嘴一乐,老爷如今且春风得意呢,听说上面的调令快要下来了,过些日子,他便要走马上任去做江浙转运使了,往后府里的日子更好过了不提,便是对哥哥与云仙他们的生意,也极有好处的。

    而那位史通判,先前在老爷面前还充着架子,如今也不知得罪了谁,叫上面申斥了不说,还要调回京里去。不知情的人都恭喜他回京高升,其实不过是明升暗降,一点也不实惠。而史夫人却与他办了和离书,两下里再无干系,从此可以清静的过日子了。

    史通判霉运连连,悄悄的去找人算命,转眼间人家先生的话却是传遍了大街上,都说史夫人是帮夫命,谁娶了她谁得力,离了她可就槽糕了。因此,史通判忙备了礼物亲自往佐安去见史夫人,还想着和好,却连门也不得进。常鹏远见舅舅如此狼狈,不由得心里大急,只得咬牙带伤出门,往真州去,想当面与舅母负荆请罪,顺便再次求婚,他就不信,表妹已经**于自己,难道还能再嫁旁人不成!

    史夫人就是听说常家母子来了,便从后门出,带着红鸾反往扬州来了,拉着泽琴一道儿去蕃观里看望云仙,顺带着说说佑安那边花圃子的事情,她如今可是雄心勃勃,想将规模范围再扩大一些。

    云仙听了她的打算,摇头否定道:“如今这局势,夫人若想弄得场面再大些,我看有点险,不如再等等吧,暂且先捡着好地置上一些,便是荒了也还值钱,何况没地的人那么多,你先赁个几年,一来与人结个善缘,二者也养肥了田力,等将来再说吧。”

    史夫人之前也听弟弟说过京城出事的事情,这会子见云仙没同意自己的想法,便有些心慌慌的,问道:“苏姑娘,事情已经不是平息了吗,难道还会出什么事?”

    在她看法里,云仙与国公府大有干系,说不定她的消息来源便是出自那里。

    云仙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以史为鉴,用过去的事情来预测今日的事情,大约也能猜测多半,凡事还是稳妥些好,夫人且不必心慌。”自她那年上京来,路上看到的情形就叫人警惕了,历史往往会惊人的雷同,难道这一朝还能出乎意外不成?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史夫人一贯谨慎,凡事都是谋定而后动,见此情形,便暗暗决定回去就先捡着好的田地购置些先放在那里,旁的等等再说。

    说完了经济营生的事情,史夫人见红鸾兴致勃勃的被墨语、水蓝等几个丫头簇拥着往花园子里去玩了,这才耷拉了下脸,有些发愁,与云仙和泽琴抱怨道:“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像谁的性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难过个几天也就丢下了,我可却愁死了。”

    泽琴理解的点点头,她每每想起这个可爱的小妹妹的事情,不仅是替她难过,也有些发愁,这样好的女孩子,不知何时才能有好归宿。

    云仙却是有些漫不经心,道:“愁,你有什么可愁的?我瞧二姑娘的性子才是真好,天塌下来也不过就那么点子事情,何况事情既已如此,你希望她每日以泪洗面么?”

    史夫人说不过她,无言以对,她的确不希望姑娘整日里伤心,可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有点发愁,毕竟一个失贞的女孩子前路可不好走。

    仿佛知道史夫人心中所想,云仙说道:“夫人不必忧心,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我看你且将她的事情放一放,等过个几年,那时再说也不晚。”史夫人虽然不明白云仙为何如此说,可好像也没有旁的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留了一顿饭,三个人边聊边吃,因知云仙素来喜欢清静,因此午后便散了,史夫人带着女儿自与泽琴回了周府,顺道儿看看兄弟。他如今在周府里生活的不错,平时教授周铮经史子集,闲时也领他领略琴棋书画的技艺,说说古往今来的事情,那孩子也不知是开了窍还是真懂事了,跟着史秀才后面挺安分的学本事;便是见父亲来找先生说话,也知道在一旁服侍茶水了,这令周之青暗暗称奇之余更是感激泽琴,有个好先生带着,子弟再不成器,可能知道一个“孝”字和一个“礼”字,这孩子将来大面儿上就不会错到哪里去。

    说起史秀才,他的婚事又是长姐心中头一份所忧之事,好在他自己为人甚是洒脱,并不着急,且还安慰他姐姐道:“眼看乱象渐起,家业何安?等将来再说吧,一定会有人叫你姑母的,姐姐且先安心。”

    他说的是平淡,史夫人听了却越发担心了,然而这些事,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只得先按下心头的无奈,依云仙的提醒,置些田亩土地,又暗地里挖了深且广的地窖,以防灾年,藏粮食躲人都使得。

    虽然史夫人开始做种种准备,其实江南依旧是繁华热闹的很,风流歌舞场,丝弦日夜唱,轻裘宝马客,千金掷寻常。便是京里,经过前番血洗之后安静了几日,如今依然故如往昔,彩楼欢门竞相媲美,酒幌店招斗艳争色,摊贩吆喝叫卖,行人三五成群,三教九流散与酒坊茶肆,豪门子弟流连金门玉户,讨饭的,看准衣衫伸手,化缘的,选定门户站脚……还有高头大马奋蹄扬尘穿街而过的,前有锦衣花帽小厮吆喝、后有挑夫随从伺候,中间围着的八宝璎珞轿子刺目人眼的,以及行商走脚的车队,从乡下结伴而来的村人等等,此景不胜枚举,每日如常。

    有采风官将京城里的日常报到宫里,今上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私下里与张妃说起的时候,那张妃自然是百般捧贺皇帝,恭维之际,还不免炫耀一番当初自己的建议,果如那白云观老道所言,自六皇子出宫祈福开始,凡事都化险为夷了,如今反叛已除,十皇子也已大安,江山承平,万世基业永保,皇上可高枕无忧了等好话说了一箩筐,叫人不免有些起鸡皮疙瘩,今上却是听的入耳,如腾云驾雾,飘飘然沾沾自喜。

    京城外,从山东、河南等地逃荒的难民成群结队渡河北上,被拒于燕赵之地,回无归路,前难入城,难民饥饿之下各种乱象屡见不鲜,一时间真是怨声载道,哀嚎遍野,卖儿卖女已成常态,甚至有易子而食,其情其景惨不忍睹。令人气愤的是,当地官员从上到下,竟无一人者肯为民出头,齐心协力堵而不疏,指望将事情捂个三五月,等来年的光景好转之时自然民众散去,各自归乡。

    皇帝不知道,不代表京城里旁人不知道。

    丰乐楼,程克非与万玉衍相对而坐,桌上放了一壶茶水并些许果盘点心,两人亦无心品,只说着话。

    说起信德府那边的事情来,程克非恼道:“真是无话可说,无话可说!燕赵之地自古便是畿辅要地,平日里还要重兵把守,这时候若闹出民变来,岂不是雪上加霜?他们就这样捂着?”

    坐在对面的万玉衍沉默不语,他看着临窗之下的人来人往的大街,静静思索着。

    先前,万玉衍回来之后先与老祖母密谈了一番,后又进宫交旨,今上只略略问了几句有关六皇子之事,见他连着几月奔波于两地,伤都没养好,便勉励了一番,赏赐了些财物,叫他回去了。

    第二日,万玉衍轻衣便从去了白云观探望小姑母万妃娘娘,见公主玉雪可爱,灵动活泼,万玉衍打心底便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万妃笑道:“你们表兄妹虽是一辈,年龄却相差太大,竟如父女也差不多了,任事都娇惯她,将来可怎么办呢?”

    万玉衍看着小表妹拿着自己送的礼物高高兴兴出去玩耍的背影失笑道:“小姑姑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国公府在一日,便能保妹妹平安喜乐一日!”

    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万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若那孩子有造化,咱们都有好日子过,若没造化,将来还不知是如何下场呢,我也不要你义气用事,你只需保住他们两个,也就罢了。”

    万玉衍点点头,也低声回道:“小姑姑放心,我理会得。”说着这话,他想起一人来,对他姑母说道:“不知小姑姑你可记得了,咱俩小时候淘气,在祖父的书房里藏猫猫那一回?”

    万妃不免疑惑他怎么想起来这件事,却忍不住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一次咱们淘气的狠了,我们躲在父亲的书房里叫仆人们好找,还惊动了来访的客人,父亲欲要惩罚我们,还是客人帮着求情才饶过的呢。想想那时候,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跟个男孩儿一样,每日里带着你胡闹,为此不知挨过母亲几回骂!”

    “小姑姑现在也知道那客人的身份了吧?”万玉衍认真的看着万妃。

    万妃轻叹一口气,道:“原是不知,到宫里时日久了,有些事不打听都能知道了。你既然问起,想必你后来也打听出来了。”她问了这一句后,忽然惊讶起来,“怎么说起他来,难道你又见着他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绸缪

    万玉衍苦笑,何止是又见着他呀,如今可真是真是一言难尽啊!

    曹惊云是太上皇与齐家嫡长女生的私生子,这事外面并没多少人知道,可在皇家却不是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但是知道这事的人谁都不敢说,一者他除了姓一个“曹”字,并没认祖归宗,二者,他还有一个“煞神”的绰号,却是数来年的铁马浴血生涯换来的,旁人对敌是战场上见真章,他却是一把草药一把剑独来独往,除了帅令,并不理会旁人。能叫他看上眼的,也不过是三五人尔,这还是万玉衍后来长大之后对此人心生好奇,慢慢查出来的。

    自那年幽州一战之后,此人忽然就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如今忽然出现在云仙的身边,万玉衍真是百感交集,各种滋味唯有自知。

    他将曹惊云的事说来与万妃听,万妃听得直皱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论理,不管归不归宗,他都是当今的小皇叔,咱们不必与他争一个女子,可论情,这苏丫头确是个难得的人,与你大有助力,若轻易让了着实可惜。”

    万玉衍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是那人对云仙却从无逾矩之处,名山大川踏遍,不过是为她取一瓮煮茶水,竹杖芒鞋常事,也不过是为她寻一株野兰草,这叫自己如何比过,说什么都不合适。

    与万妃见面,虽说了不少事情,但并没有个什么结论出来,他郁郁回府。人才坐定,程克非约自己的帖子便到了,这才有今日二人同聚丰乐楼的一事、

    “守贞,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话,昔日云仙曾问我玉清宫造成之日,天下人如何看皇帝,皇帝又将以何功酬我?”

    程克非点点头,他先前跟着万玉衍后面跑这差事,自以为得了肥缺,可后来听了万玉衍与自己聊了  云仙说的那些话,回去与秦氏私底下一议论,这才觉得有些不妙,可想抽身却是不易了。

    “你是我拉进来去的,如今我既已抽身而出,没道理还让你陷在泥坑里。定北侯不久要去定州换防,我从嘉表弟也会跟着去,你若有意,回去与弟妹商量一下,我给你弄个名额,你也去吧。”

    程克非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叫定北侯去定州那边巡防了?”

    万玉衍苦笑道:“我这几月都不在京里,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原因,还是昨儿去见娘娘,听她提起来的,我连夜去了薛家核实,他们家也是大吃一惊呢。估摸着,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只还没发明旨出来。”

    程克非摇头叹道:“这也太荒唐胡闹了些,朝廷大事岂能儿戏!这几年来,皇上越发痴迷丹道了,且又偏信妇人之言,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果断睿智!”

    “噤声!”万玉衍见程克非说的激动了,一边打手势,一边连忙站起身轻轻开了门四探了一下,见走廊上静悄悄的无人,这才回转身子,复又坐回位置上去,轻轻说道:“我虽没经历前些日子那阵势,可你在京中,应该更有感触吧,怎么此刻还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不稳当?常言有道‘失信之言,何以信之;无诚之事,岂能见诚’!今上自打宠信张妃以来,不知道多少回朝令夕改了,为她还破了例,十皇子一出生便改了年号,从前大家还看不明白,如今齐王一事,也该让人清醒清醒了,齐王却是连一字没及辩解便叫人抹了脖子,他是干谋反大事的料吗?

    若说他不信兄弟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舍得往外送了呢,六皇子自打出娘胎就弱的很,差点没折损在路上,可这趟回来,他亦未加多问。可见人心”万玉衍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梗住不往下说了,但程克非已经听懂了里面的含义。

    他轻轻重复万玉衍刚才的那句话,自言自语道:“失信之言,何以信之;无诚之事,岂能见诚。这话说的真是有道理,为君,为兄弟,为父亲,都失了一个‘诚’字,想想,真是有些怕啊!”

    万玉衍微微颔首,说道:“咱们自然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可咱们这样的人家,祖上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正该居安思危,思谋长远才是。你跟表舅他们去了定州,努力站稳脚跟才好。将来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咱们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才是最保险的。至于你们府上,有老侯爷看着,我也在京里,相信没什么大问题。”

    程克非点点头,万玉衍说的道理自己都明白,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回家要与夫人秦氏商量商量,还有父亲那边,也该去坐下来聊聊才是。

    八月中秋节的前三日,圣旨直接到了定北侯府,令定北侯接旨即行,允其带三千亲兵仪仗护卫,薛从嘉这次也与父亲一道西行,而程克非在万玉衍和程老侯爷的操作下,从督造玉清宫一事上脱了身,编入定北侯的队伍,暂从一小校官做起。

    送别了亲人与朋友,万玉衍并未闲着,连八月中秋节日也不曾过的安生,只在家用了一顿午饭,便又外出了,却也不是别处,就是去了清水村查看。云仙先前归置下的模样如今已然成型,他得了收益之外又有了新的想法,便起意亲自去走走看看,说不得能有些发现,如今眼看着局势不太好,狡兔三窟都嫌少了。

    他每日里奔忙,金氏却是不知晓为何,见丈夫连过节也只是敷衍,便有些恼了,在他临出发之际问道:“你回家来也有几日了,还不曾去过我们府里,爹都使人来了,问你这几日在家作甚呢?”

    万玉衍边系着披风带子边扭头看妻子,问道:“你怎么说的?”

    金氏嗔道:“我能怎么说?不过告诉来人,你伤且还没好利落呢,除了见见亲戚就是打打棋谱看看书而已,老祖宗发话叫你在家好好静养,哪里也不许去呢。”

    万玉衍点点头,吩咐金氏道:“岳父大人如今与张妃娘娘的娘家人走的甚是热乎,咱们提醒了几回,他老人家也不肯听,你却要心里有数,咱们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要避讳着。你这样说,就很好。”

    与妻子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想着这回张妃的娘家兄长被今上指了监军一职,只等节后就追随定北侯的人马出发,又是闹的哪一出!而金氏父亲脑筋不知搭错了哪一个弦,巴巴往张家凑,难道他现在就押注十皇子了?那可只是还抱在乳娘怀里的三岁小儿而已!

    想的有些令人心烦,万玉衍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金氏看丈夫远远的背影,回身对她奶娘苦笑道:“你看,亏得我替他打掩护,过节了也不说陪我回家去看一趟,他倒心心念念的往那旮旯地儿跑,人都不在那村里了,难得去闻闻人家余留的香气也使得?”

    林嬷嬷连忙安慰金氏,她虽然也看不懂姑爷到底忙什么,可姑爷如今回来大小事情都不爱与自家小姐说倒是真的,若说他有外心,也不对,家里中馈依旧是夫人做主,除了外院的账之外,府里银钱还是在夫人手里握着,与往日并无二样。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林嬷嬷想想连忙摇头,竭力的将那荒诞不经的想法给撵到十万八千里去,她家小姐可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夫人,万妃娘娘的娘家人!

    如此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的就过了新年,转眼间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了。

    “横波斜飞一寸秋!”曹惊云提着篮子从外面进来,见云仙正写着大字,就顺着字将内容念了出来,他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将采回来洗得干净鲜亮的野草莓果子喂进云仙嘴里,随口问道:“怎么,那人归家许久了,你还惦念着他?”

    云仙吐出了果蒂子,斜睨一眼与曹惊云,也不答话,转而换了一张纸,又写起字来,这回却是一首词,曹惊云站在她身后,随着她的UU小说游龙,慢慢看来,正是一首春叹:

    绿芽枝头鸟唱晴,天光共云影。拟将紫燕作旧客,春风吹遍天涯、唤归行。

    桃粉李白争春色,不语也盈盈。今年还胜去年景,新词初谱樽前、与人听。

    “你这旧客是谁,是那孩子吗?他与那紫燕相比,却是有些不及,燕子尚且知道归路,他却有点……今朝胜往,是因为今年有我陪着,比去年好过些吧,这‘与人听’,是一定与我听了?”

    曹惊云说的慢慢的,云仙听的却有点心头火起,但她也不是几岁的毛躁孩子了,暗暗吸了口气,说道:“明明只是一首词而已,不过是赏春有感罢了,你非得要联想那么多,我还真不相信老道说你是煞神,明明是多情公子嘛。”

    曹惊云瞧云仙面上有浅浅的笑意,他就情不自禁的伸手欲要摸去,云仙将头一偏,讽他道:“何止是多情公子,还是个浪荡小人,你说的话可别忘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交底

    “我说的话我自不会忘,只是瞧着你笑的好看,一时情不自禁罢了。你且放心,我会一直等到中宝那孩子亲手放了你的。”

    云仙原是刺他的,瞧他神色说的甚是认真,也就不开口了。这男人,想说是绝版稀罕可以吗,只可惜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当一个说话的伙伴却正合适,与他相处从来不觉得枯燥,若想说话,古往今来,天南海北,就没有他接不了的话题,若不想说话,他能安静的守在你身边一整日也不见一丝声响,默默的伺候着自己喝茶吃饭,简直将几个丫头给挤到犄角旮旯去了,只是那几个小没良心的,先前还抗议呢,如今却是见了他来,都躲清闲去了。

    “这世道,适合聊聊风花雪月,也适合感叹感叹凄风苦雨,还适合品一品茶,如同此刻。”云仙举起茶盏对曹惊云敬了一下,淡淡说道:“却不适合与你谈那些儿女情长,当然了,本来我也不是那等儿女情长之人,无论是万玉衍,还是你,如你们这等人中龙凤之流,我从未肖想过,你且消停消停。”

    云仙这样的想法在曹惊云面前从未掩饰过一回,他已然见怪不怪,只当她是使小性子,从未放在心上。今日又听见云仙如此腔调,他无奈的对云仙宠溺一笑,谁会想到,多年前那个一心练剑习医,疆场上狠辣无情的“无心人”如今为了这个小丫头,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难怪小宝都看不下去了,见云仙这里插不上脚,气呼呼的往南边儿去寻药材去了。曹惊云想起这事来,心中轻叹:到底小宝自幼便是在他师娘手上盘大的,虽然从来骂他揍他的人都是他师娘,可他心里最爱的最心疼的还是那个女子,素来视之为母,如何愿意看着她走了才没许久,师傅便另结新欢了。

    小宝哪里知道他与那女子的恩怨,结庐三年为她守墓,也算是了却一段缘分了。而,有些人,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就像与云仙认识一样,原先不过是从自家的药铺子里传来的消息里偶尔听说过这姑娘的名字一二回,然而当后来从大徒弟传回来的消息里又再次听到这姑娘的名字时,说是小宝赖人家那里不肯回去了,他便有些好奇了,小宝那怪脾性,也有人能容忍得了,关键是有人能让小宝安静下来?

    追踪小宝而来,却在南下途中再次听到这姑娘的名字,他原本没那么多善心可发,可是看在小宝心心念念惦记着来寻人的面儿上,还有据说是宝和**铺子的那个姓苏的小药徒的什么恩人,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叫他不乐意听到有人要对这姑娘不利,便心念一动,才有了那么一回夜探。

    可就是这么一眼,他漂泊的心被那安静的睡颜给轻轻拨动了,从此不再仿徨,甘愿就此踏踏实实的守在她身边。

    小宝也说过因为云仙与师娘长的像,才叫自己错把旁人当师娘。那傻孩子其实是说错了,他自己才是将云仙当成师娘一样,要不,就凭云仙的容貌还不足以叫小宝赖在身边护的跟什么一样呢,那孩子且冷情着呢。

    想到这里,曹惊云心里一动,云仙从不相信自己对她的感情,莫非也是因为此事,同小宝一样认为自己将她看着是先妻的影子了?

    “小宝说我是因为看你像我那亡故的妻子,才对你动了心的,这话不对。你是你,她是她,两人就算长得像又如何,脾气秉性,言行举止等等从无一丝相同之处,又怎能说是像同一人!再锋利的刀剑总有入鞘的时候,而你就是我的剑鞘!半生颠簸,血雨腥风里穿行,疆场上刀光剑影厮杀,虽后来与小宝他师娘归隐山林,可也不曾真吃了素,总要亮几回剑,露几回狰狞出来。直至见到你,我才知道自己想要过的是什么生活,你别不相信!说来也好笑,我这个皇家的私生子,从来无心无情的很,可是在你身边,我却一日比一日的,觉得日子暖了起来,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云仙先前虽有所猜测,可这还头一回从他嘴里确定了曹惊云的身份,她有些无奈的按按额角,问道:“你是哪个皇帝的私生子?”这话却是有出处的,看其年龄,如今这位皇帝可生不出如此大的儿子来。

    “我乃太宗与齐家嫡长女的私生子”!曹惊云自嘲一笑,淡淡自报家门。

    云仙心里排了排,偏头看他,说道:“恰原来是当今的小皇叔!真是失敬了。”

    她嘴里说的客气,可面上哪里有什么惊色,依旧漫不经心的问道:“听你说话这口气,仿佛对齐家也有些看法,他们家难道也不认你,不让你回去?”

    曹惊云喜欢看云仙这样的态度,听自己自吐身份,只当听寻常事,非但不惊,便是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还敢打趣自己来着。

    他轻笑着说道:“提他们做什么,我将我的身份告诉给你,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来历而已。至于什么回不回去的话,半生飘零下来,我早已看淡。如今,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云仙轻轻一叹:“心安处即是家么?”

    曹惊云默默无语的看着云仙,这样通透的女子,你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自己与她,正是对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对的人,就在那瞬间,心想安静了下来,于是才会有水到渠成的那样想法。云仙的经历,云仙的见识,云仙的聪慧,让自己明白,语言是苍白的,守着她,还需要一颗真诚的心,还需要岁月的见证。

    这番谈话之后,云仙待曹惊云的态度比先前随意了些,也不会刻意的打击他了,倒让曹惊云有意外之喜的感觉,每日里陪她看书喝茶,自乐其中。

    远在京城的万玉衍时常接到万翔的书信,提及苏姑娘,都说一切安好,常与忘尘真人、曹先生等人或闲游或喝茶,这样的信息虽数月如一辙,毫无异处,可是这之中的意思,他岂能不多想,暗自磨牙之余,却也无可奈何。不说苏、曹二人恪守规矩,便是云仙如今打理的那一大摊子生意,便叫自己说不出话来,想起那丫头一双明眸善睐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样,万玉衍背手仰空长望,到底怎样才能收服她的心?

    这一日,薛老太君瞧着知书收拾冬日的衣物,看见她手上拿的暖帽儿,瞧着好看就招手示意拿过来看,知书走过来,递到老太君手上,抿嘴笑道:“老祖宗从不在这些上留心,您那么多衣物鞋帽,有咱们府里针线房里做的,也有亲戚们家送的,也有我们几个亲自做的,却独独喜欢这一个,可不是因为出自苏姑娘的手么?她的手艺咱们便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薛老太君拿着细瞧了,可不是么,还真是那孩子的手上功夫。想到云仙,老太君就想起一事来,吩咐人即刻寻国公爷过来说话。等万玉衍来了,薛老太君问他道:“算算日子,先前咱们与你小姑奶奶家商量好的事情也能办得了,你看是不是过去与苏郡马商量个章程出来,何时去扬州接了云仙回来,有些日头没瞧着她了,还叫人怪惦念的呢。”

    万玉衍迟疑道:“先前是这样打算的原本不错,可如今在那里还有一个六皇子,若没个妥当人照看,恐怕娘娘也不肯依啊。”

    薛老太君懊恼的敲敲自己的额头,自嘲道:“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了,瞧我这老糊涂的,竟将这一茬子给忘了。”

    万玉衍挥手叫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一掀衣袍坐到他祖母身边,轻声说道:“老祖宗,今上如今行事越发叫人看不懂了,那日我上山觐见娘娘,照娘娘的意思看来,宫里那儿一时半刻恐怕也回不得,不但是六皇子,就是七公主,她也不想带着回去。咱们这会子该早作打算才是。”

    薛老太君叹息道:“今上还算健壮,虽行事有些不周,可江山稳固,几位皇子也还年幼,娘娘的思虑固然有些道理,可咱们只求安稳并无他想,只要太太平平的做个本分臣子即可;再者,即便龙位不拘传了哪位皇子,我们只管守着爵位,自然无人撼动,娘娘也只有一位公主,也碍不着谁,咱们无需如此紧张。”

    万玉衍度量老祖母的意思,心里哪里还敢将万娘娘私底下吩咐他的事说出来,只敢稍稍试探道:“祖母,可是忘记了六皇子?”

    薛老太君闻言沉默不语,半晌,叹道:“玉衍我儿,你要记住:六皇子就是六皇子,咱们家和万妃娘娘与他无关,你不可多言。”

    万玉衍沉沉的点点头,是啊,六皇子只能是六皇子。

    虽说接云仙回来这事暂且搁下不提了,但还是有一星半点的风声露到了金氏那里,惹得金氏暗暗咬牙,对老太君的奉承之心也微微淡了下去,她真想不通,自己哪里不好,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嘛!

    平静的日子总是好过,令人觉得时光如流水,从江南的莺歌燕舞草长莺飞三春季节到北国万里冰封千里雪飘的寒冬岁月,人们一边享受着生活的美好,一边抱怨着日益渐高的粮价,却不知有一桩大风波即将悄然而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起

    章平五年的秋天,定州出事了,由定州开始,波及周边五州,一时间陕西境内永兴、延、环庆、秦陇、泾原、熙河等六地不得安宁,兵祸蔓延,谁也不曾料想,便是当初李家皇族里那位年不过20岁、抬棺出城的少年竖起了大旗,嚷着要复兴先朝荣光,不归降汉人朝廷,不称臣,不岁贡,要重建李家王朝。短短时日内叛军便如洪荒巨流席卷定州五地,千里燃战火,遍野雪成河,后世称之“定难五州。”

    消息传回京城,朝廷里还没有拿出个章程出来,燕赵之地又出事了,却是从前年就盘踞在州城之外的流民因熬不下去了,听说西边出事了,也跟着揭竿而起,闹起了乱子来。寻常厢军竟不是饥饿之民的对手,一时间也被攻克了几城下来,不多时,大大小小的队伍竟有数十个之多,喊的口号却是“有田耕种,有衣可穿,有饭可吃。”因这口号深得贫苦大众之心,先前还是乌合之众的叛军渐渐有了规模,制度,已经积聚起了和朝廷一战之力,令当朝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消息送到万国公府的时候,时值半夜,万玉衍才躺到床上,听丫头进来传话说是外院大管事亲自来拍的门,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趿着鞋子忙不迭往外走去。金氏也被吵醒了,躺了半日睡不着,便吩咐人去给在内院的小书房说话的国公爷送茶进去,谁知丫头来回话,国公爷吩咐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去。

    金氏这下子是真被惊着了,连忙起来身,亲自往小书房来欲要一探究竟,守门的婆子却说国公爷已经往荣萱堂去了。

    金氏心里纳闷,怔怔无言的朝荣萱堂的方向看去,自己却不敢往那边去,昔日那次被老太君给拒在门外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呢。

    等了一夜,万玉衍并没回房。

    第二日一大清早,金氏匆匆梳洗了,连早饭也不曾得空吃,便急急忙忙的往荣萱堂赶,正好赶上老太君才用早饭,孟夫人也恰巧到了,婆媳俩便要一起来上前服侍,老太君忙止住二人,吩咐她们且先去外面厅里略坐坐。

    金氏得了话,只好先摁下心头的焦急,对孟夫人虚行一礼,婆媳二人来到外间厅上各坐一边,边喝茶边闲谈。因没见孟家的表小姐同来,金氏问及起来,孟夫人与荣有焉的回说是被张家的大小姐留着做客还没回来,金氏先没想起来张家是哪个张家,等她再听两句,眼角真是忍不住的直跳。

    先前丈夫说起老泰山与张家走的太近乎,她还不以为然,可这回,听着孟夫人的话,便是连金瑶瑶自己也觉得有些太过了,这张家与自家一样,不过是个后妃娘家,外戚而已,何至于感觉那等人家门户便比自家国公府还要高贵些!认真论起来,她们家不过因为出了贵人,按例封赏罢了,自家却是几代人浴血奋战,玩命儿才得回来的爵位,更应高人一等才是。

    金氏一边虚虚应着孟夫人的话,一边朝里间张望,她实在想弄清楚,昨夜来人那么急的将夫君叫走了,究竟所为何事。

    婆媳二人未等多久,薛老太君便用完了早饭,自个儿走了过来,金氏见状忙站起身上前搀扶。老太君抬头对她慈和的笑笑,拍了拍金氏的手,在罗汉榻上坐好,这才说道:“咱们娘儿们家原也不管外面的事情,只管在家打理好内宅,相夫教子即可;可眼下却有些不太平了,你们还是要多长点心,早做些打算才好,免得临到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那时候闹笑话是小,若出了什么纰漏事情可就大呢。”

    她老人家这话说的突兀,孟氏还没反应过来,那老万国公整日里不务正业,但凡大方小事也没人报于他听,他也不耐烦问这些俗务,只管倚红偎翠,流连于脂粉堆里;孟夫人除了每日里计较丈夫的风流韵事,便是一心想要侄女攀了高枝儿,也好叫自己和娘家扬眉吐气的抬头做人,也是没心思关心外面,这会子老太太忽然间说出的话,叫她好一阵茫然。

    金氏却是浑身一激灵,心道:来了。她不自觉的就将身子坐的端直的,双耳仔细聆听老太君的话。

    薛老太君看了一眼金氏,比起孟氏的不知深浅,这个孙媳妇儿还不算糟糕透顶,她心中微暖,抬头看见知书和知礼捧着托盘过来了,示意二人往孟、金婆媳俩那边去。

    “这是我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其中一部分,叫丫头们收拾出来分给你们婆媳俩,还有一些等我百年之后再给你们吧。”

    薛老太君看那婆媳俩面上的神色中都不约而同的惊喜里混着惊愕,挥挥手说道:“你们不必推辞,也不要还想着有的没的。昨日收到消息,外面已经打起来了,西北、燕赵都闹起来了,恐怕不久旁的地方也未必还能太平得了,你们且归拢归拢手里的银钱首饰等,咱们不怕万一,可还得要做好万一的准备才是。我手里头还有些,却是为了这府里的根基着想,还有族里的人,若将来万一有个什么,咱们也需伸手援助一二,你们要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的道理,一家兴旺不算什么,一族兴旺才是立足之本……”

    那孟氏婆媳俩对老太太的长篇大道理唯唯诺诺,连连称是,两人心中所想却不是旁人所知的了。

    薛老太君并没再多说多少,她将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底下如何,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一个老人家,能管多少年,将来闭了眼,还不是随便他们折腾去,幸而,玉衍那孩子虽忠厚,但却不是个笨的。

    自薛太君分财物于那婆媳俩之后,一连过了三日,万玉衍才风尘仆仆的回了来。他从卸了差事之后,按制公爵世家非诏不得上朝参政,因此朝廷里虽吵翻了天,他还能得闲,因此悄悄出去了几天,也没人注意到。

    金氏见丈夫回来了,想问他这是做什么去了,可话还没出口,万玉衍便吩咐她说:“你赶紧下个帖子,叫秦家弟妹过府叙话。”

    金氏愕然的看着丈夫,万玉衍点点头,说道:“这事要快,我先去祖母那边说话,待秦家弟妹来了,你就领她去荣萱堂。”

    不等金氏说话,他换了衣服便转身又出了门。

    “有什么事还得巴巴的叫人家一个妇道人家过府?”金氏懊恼的自言自语道,虽心里还有些不愉,可此时也容不得自己捕风捉影乱吃飞醋,忙吩咐人开匣子寻了自己帖子出来,使唤了心腹林嬷嬷亲自去送了。

    秦氏接了帖子,连问都没问,也不及重换衣衫,急忙跟着林嬷嬷直奔万国公府来了。她可不同金氏,外面的消息已知晓一些了,自前一月接过程克非的家书以后就再没了联系,原还没在意,可如今乍然听到定州出事了 ,她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办是好!虽然老侯爷坐镇府里,可看他老人家不慌不忙的样子,秦氏也不敢轻易去打扰,只暗自焦急,故而一接到金氏的帖子,犹如久旱逢甘霖,急忙往国公府来打听事情了。

    甫一见到金氏,两人虚虚寒暄了几句,秦氏就拉着金氏的手问道:“夫人,不知你们国公爷在何处,可方便说话?”

    金氏心里微酸,掩口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们爷一进门就叫我送了帖子请你过府,你才站定就忙问我们爷?”

    秦氏无心同她开玩笑,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神色,不停的张望。金氏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了,忙领了人往老太太的屋子去。

    秦氏一进门,见了老太君,一边行礼一边边往她身边靠去,急切的开口道:“老太君,我”

    不待她话说完,薛老太君拉着秦氏的手,慈祥的安慰道:“好孩子,料想你也知道了,我们请你过来就是为此事,你且别着急,听听玉衍怎么说。”她的笑容感染了秦氏,秦氏微微松了一口气。

    万玉衍对秦氏微微点头,也安慰道:“弟妹,你且别着急,守贞那边应料想暂时还无事,来,我们坐下说话。”他一伸手,示意秦氏落座,自己也跟着坐到老太君的下首,对上首携手同坐的二人预备说起这几日在外打探到消息,还有一些事要同秦氏商量,守贞不在,有些主意还需要秦氏决定。

    薛老太君抬头看金氏还站在一旁,便吩咐她道:“你秦家妹妹这几日估计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家世子爷还在定州前线呢,今日既来了咱们家,你下去看看,吩咐灶上做几个她爱吃的,好好给她补一补。”老太君这话说的入情入理,金氏却是以为这是大家在避着自己,她眼眶一热,应声低头便走了出去。

    薛老太君并没注意到这情形,她吩咐完,便转头听孙儿玉衍说起事情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云动

    林嬷嬷避在林荫处守着荣萱堂的大门,等了有大半日的功夫,日头都转过正中去了,才见荣萱堂里有了动静,是老太太的贴身丫头知书亲自在前面引路,送秦氏主仆出来。

    林嬷嬷想了想,转过花丛,假作是从外面来的,直接迎到秦氏面前,堆着笑脸说道:“世子夫人,我们家国公夫人已经备好了酒宴,老奴自觉还有一点薄面,巴巴儿的揽了差事过来相请,谁道这么巧,您正好出来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氏纵然心里焦急,可是面对金瑶瑶的乳娘,她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因此笑着解释道:“多谢嬷嬷亲自来邀,论理我是该当面跟你们夫人道一声谢的,可是实在是事情紧急,我还得要回府面见老侯爷,有事与他老人家商量呢,这顿饭却是来不及用了。这样,等事情平定下来,我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请你们夫人过府同乐,以表歉意,此中情由还请嬷嬷代为说项,今日有些不恭了。”

    林嬷嬷笑着说道:“奥哟,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吃饱了饭再做,哪里就缺这一时三刻的,您好歹用两口,一则是我们夫人的心意,二则您不在这边吃,回府还是要吃的呀。”

    秦氏看看知书,知书掩口笑道:“嬷嬷好爽利的口,不愧是咱们府里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儿,您老人家看,秦夫人都急的快要哭啦,您就放她家去吧。我们老太太也是苦留不成,这才打发我送世子夫   人出来的,她家世子在定州前线,什么消息也没回来,这会子咱家就是有龙肝凤髓,她也吃不下。”

    知书都开口了,林嬷嬷哪里不给面子,这丫头看着长的出挑,可为人行事才更出挑呢,老太太素来也看重她的意思,穿戴饮食无不听她的安排,箱笼银钱也由其掌管,便是老国公那么混不吝的一个人,也从不敢打这丫头的主意。自家夫人和国公爷在她面前且还称呼一声“知书姐姐”呢,何况是自己,不过是夫人的陪房而已,面子更比不得主子们。人家知书姑娘嘴上尊敬自己那是人家尊重,可真要倚老卖老,那可就要闹出笑话儿来了。

    林氏这般想着,嘴上就说道:“啊呀,秦夫人素来打小就与我们夫人亲厚,老奴看着夫人就觉得亲切,因此说话就有些怠慢了,您既然真有事,自然大局为重,老奴哪里敢拦着,夫人先请!”这老奴一边微微弯腰做出引路之态,一边又接着说道:“我们夫人那里,回头我将您的意思转告于她,她定然理解的!”

    秦氏颔首表示谢过,急匆匆的出府忘回赶,林嬷嬷就站在门口与知书闲话了两句,打听到国公爷就在老祖宗那里吃饭,便辞了出来,往摆宴席的花厅去寻国公夫人说话了。

    “嬷嬷,你就没听知书那丫头说,他们在屋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金氏听林嬷嬷说了与秦氏先前那番情形后,疑惑的又问道:“难道就真的紧急成那样了,你瞧秦氏的光景,可是真有事?”

    林奶娘虽然没什么大局观,可她有一点就很好,人老成精么。不管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且先不说,光是看老太太连压箱子底的私房都拿出一些出来分,又交待了那么些话,还有国公爷这般忙碌的情形,以及今日秦氏那般举止,那定然局势就没她们主仆想的那么好,要打算也该早做打算才是,可她的小姐还是纠结于这些小的细枝末节,万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不是得叫国公爷恼怒。

    她心里盘算着,听了夫人的问话就回道:“夫人哪,那知书丫头是什么样的人?除了老太太,谁也甭想从她嘴里听见实话,我哪里能打听出来。我瞧着,不管外面究竟怎么样,咱们也该先做好准备了,别万一有个什么,咱们可是措手不及。”

    金氏听奶娘都这样说了,她想了想,说道:“也罢,咱们得空儿回家去看看我爹,他不是与张贵妃娘娘家走得很近吗,说不定咱们能打听到更得用的消息来呢,那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呀。”

    林嬷嬷听她说的有理,也就没吭声。她心里盘算着手里的家当,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小子,自打没娶成静云,谁家的丫头都没瞧上眼,可愁死自己了。

    当日的晚饭前,金氏来荣萱堂与老太君请安,说起家常话来,便提到想回府里看看父母亲,老太君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只说路上注意安全也就罢了。

    第二日,金氏和林嬷嬷带着丫头仆妇、还有早打点好的各式礼物浩浩荡荡的回了金府。

    二门上亲自迎着她的乃是继母,扬着一张笑脸,对身边几个姑娘夸道:“你们姊妹几个,合该与你们大姐姐学学才是,嫁了个好人家,给我们父母面上争光了不说,也给自己寻了个好归宿……”

    金氏含笑听她继母奉承,想起从前的光景,如今锦衣归乡的感觉确实是不错。

    与姊妹们寒暄了一阵儿,将预备的见面礼与各人分送了,金氏不欲与继母多说,听多了的也无非是那些老话儿,无非是多照应照应如今嫁进张承恩公府里大公子为妾的次女,要么就是多提携提携底下的几个妹妹之类的话,可这些在金氏看来,她办不办得到且不说,就从心里来讲,她谁也不乐意帮,当初自己那日子,可真是苦瓜跌进了黄连汤里,凭什么旁人就要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摘果子吃,还非得拣大的摘!

    母女姊妹们说话时间不长,金父就回家来了,听说长女已经进府了,急忙亲自进来了见女儿。

    他因位卑职小,虽然前两日也得到了些消息,可靠不到前面说话去,也只得围着如今的承恩公府打转,与人陪着笑脸。人家奉承起来,都说自己好福气,有个做国公爷的女婿。虽说如此,却因为他与万玉衍的想法并不相同,翁婿俩说不到一起去,反而比跟旁人还疏远些。这会子听说大女儿回来了,正是才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来了,先前承恩公还关照自己递些话给万国公的,自己虽满口答应,心下却着实有些犯难,此时有了长女在其中转圜,正好解决问题。

    父女们见面自然一番契阔,因两人心中都存着心思,且有些话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故而金员外郎一开口邀请女儿书房说话,金氏马上就点头答应,紧跟着父亲就往外书房走去。

    金夫人最小的女儿把玩着长姐才送的金簪子,起身走到母亲身边,依偎在她怀里,看着长姐与父亲的身影噘嘴道:“母亲您看,大姐姐回来,父亲眼睛里可就没我们几个了。”

    金夫人慈爱的摩挲着小女儿的略带些婴儿肥的小脸,说道:“好孩子,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你那三姐姐回来,你父亲可这样?所以说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很重要!你三姐姐纵然是有情饮水饱又有何用处,虽作正妻,可还不如你二姐姐风光呢,她虽是妾,可睁眼不为银钱米粮穿戴首饰发愁,更别提你大姐姐了,人家如今可是一品国公夫人,即便是你父亲,自然只有敬着的道理, 你若也想这样,该用用心才是!”

    金家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她母亲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她天真的说道:“二姐和三姐都是庶出的,我可是母亲亲生的孩儿,一定不会比她们还差的!”

    瞧小女儿一副势在必得的 样子,金夫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在她眼里,自己生的三个丫头,那是个顶个儿的出色,怎么可能比上面三个大的差?

    也不知那父女俩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话,没多会儿,金氏便急急忙忙的往家去了,连来后院与继母辞别的面上功夫都没来得及做。金员外郎也是沉着脸进了内室,教金夫人好不诧异。她忙打发了女儿们出去,自己跟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老爷,大姑娘回去了?”金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休要问她,女生外向,女生外向!”金员外郎一直反复叨叨着这几句,语气愤怒,却并不肯说出原因来。

    金氏却是坐在马车上,一边哭,一边说道:“嬷嬷你说,我好心好意回来看他,总想着他到底是我的父亲,什么事情都能商量的,可是你瞧瞧,我进了书房还没坐稳,他就急切的打听我们爷的动静,还说爷早该听了他的话,投了承恩公去,他们府上的背后站的可是十皇子。我才说爷们的大事我不敢乱插嘴,他就翻脸骂人,说我胳膊肘子朝外拐!真真可笑,他一口一声说二妹妹得用,我这不中用的,不把胳膊折了朝我们国公府拐,难道拐到别人家去,到了今日我才真明白,父亲早已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了!”

    金氏对林嬷嬷哭诉的时候,秦府也有人正嘲笑着秦氏道:“你这丫头,当心叫人说你是胳膊肘子朝外拐!”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山雨

    嘲笑秦氏“胳膊肘子朝外拐!”的这人却不是旁人,正是秦府里的秦老太君,她牵着秦氏的手叹息道:“论理,这事何等机密,你就这么着跑回家来说了?若叫你们家老侯爷知道,他该生气啦!”

    秦氏笑道:“我们老侯爷才没这么小气的呢,这话可不正是他老人家吩咐我回来说的么,若按万国公爷打听到的消息,咱们此时早作打算才好,若万一迟了,可不得闹饥荒!”

    秦老太君点点孙女的额头,嗔道:“那你怎么不对你父亲去说,却来找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婆说?我可早就不问事的!”

    秦氏不依不饶,在她老祖母怀里乱拱,说道:“孙悟空还能翻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不成?我父亲那人最是迂腐,你要他为国捐躯可以,你要他这会子卷铺盖打包袱的跑路,他能答应?”

    秦老太君被心爱的孙女一顿磨缠,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亲昵的捶着秦氏的后背骂道:“淘气的丫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歪缠人?真是个小魔头精,还当你老祖母是那会子啊,身强力壮的由得你拉扯!”

    秦氏给秦老太君说的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从她祖母怀里探出来,陪着不是,说道:“人家不是想您老人家了吗!”

    秦家老太君点点头,说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不容易,不过老程家的人还算靠谱,应该没叫你受啥委屈,就是眼下守贞那孩子没消息,也不妨事,到底他是跟着薛侯爷出去的,那位可是有担当有真才的人,他若无事,我们姑爷自然也会无事。”

    秦氏听到祖母提及丈夫,便不由得眼眶一热,竭力忍住要流下的泪,笑着说道:“可不是呢,祖母给我挑了门好亲事,程家人讲理,程克非虽然有时候会混蛋些,但对孙女却无二话,也算是比下有余了。”

    老太君忍不住又点了点秦氏的额头,笑骂道:“小机灵鬼儿,你且知足吧,还‘比下有余’呢,你要同谁比上不足去?”

    秦氏想起来先前在万国公府碰见金氏的情形,笑着回道:“比如说万国公夫人哪,她又不比我长的好,还不是做了国公夫人!”

    秦老太君看着孙女说话的那神情,听着那语气,就知道孩子是在说玩笑话,并不为意。于是乎,老太太便提及了当年差一点与万府结亲的事情,一副庆幸不已的口吻感叹道:“幸而当年瑶瑶那孩子横插一脚,也是我糊涂了,看着玉衍那孩子不错,就没留心他那个家,如今想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与程家做亲比较合适。老万国公夫妇也就别提了,便是薛万氏那个老货,其实并不好相与,看着与人面上一团和气,其实最不肯做赔本买卖了,凡事都是心里暗暗掂量了个清楚了才会下赌注,若不然,当年瑶瑶那孩子的把戏她看穿了还肯点头应下,无非是觉得你父亲老实,恐怕不能为他们家所用罢了。”

    秦氏这还是头一次听老祖母说起对过往之事的看法和对薛老太君的评价,不过,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只关注两点,一者是丈夫的安全,二则便是娘家同不同意她的想法。

    秦老太君如何看不出孙女的心思,她安慰道:“你且先回去打点打点,既然消息可靠,咱们就只能如此办了。至于你父亲那里,由不得他犟,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总说‘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照我看来,其实是流水的江山寻常人的命!谁爱做那高位谁做去,要紧的是咱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血脉根基能继承下去,这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儿孙!”

    秦氏听她祖母这么一说,杏眼圆睁,老人家可真敢说。不过,她就喜欢老祖母这个劲儿,做什么事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直指核心,一锤定音。

    秦氏这边是主意已定,只一个劲儿的同心协力做着准备,万国公府里却是众生百态,各有打算。

    金氏才回府,薛老太君那边便得信了,使了人过来传,金氏的伤心劲儿还没下去,眼圈红红的往荣萱堂怏怏而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回去,谁还敢让你受委屈了不成?”薛老太君关切的话语使得金氏忍回去的泪又簌簌而落,到了如今,她也不能瞒着了,哭诉道:“老祖宗,孙媳妇因见如今外面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便惦念家中的老父,好心好意的回去看他,谁知却领了他老人家一顿数落,叫人好不伤心。”她抬头看着老太君慈祥的面容,抽泣道:“父亲教我回来对我们爷说,赶紧的投了承恩公府去,还说皇上早就属意让十皇子荣接大宝……我分说这些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插嘴,家中的事情自有夫君作主,不敢答应他老人家,他就恼了。”

    薛老太君招手叫人递过帕子,她亲自给金氏拭泪,安慰道:“好孩子,你一心为着府里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别难受了啊。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父亲也是为你们小夫妻好,只是玉衍他与你父亲的想法有些不同而已,也说不得谁对谁错。若照他的话来说,将来万一是十皇子当家,你父亲站对了位置,自然也会照应你们夫妻,你不必同他闹的难堪了,将来还要不要回娘家去?”

    金氏被祖婆婆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安慰的心中熨帖,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父亲说皇帝和张妃娘娘都在商量要南巡的事情了,若是如此,将来这里都让了给别人,十皇子即便长大了接了位,做个半壁江山的皇帝又有什么威风可言!”

    薛老太君心中悚然而惊,面上却笑眯眯的安慰道:“传言怎可尽信?万万不可胡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的!你也累了,且先让她们伺候你梳洗好,回房歇息去,回头我打发人送一份礼去你娘家,好歹将这场给圆乎过去。一家人哪里有隔夜的仇。”

    金氏含泪谢过老祖宗的好意,这才在知书和知礼的亲自伏侍下洗了脸,重新匀了面,神采奕奕的出了荣萱堂的门。

    打发金氏回去之后,薛老太君面色不虞,吩咐知书亲自看着,若是国公爷回来了,叫他即刻过来,自己歪着身子躺在罗汉榻上,默默无语。

    知书等人也不敢说话,轻手轻脚的各自办事,只教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站在门外听候主人召唤。

    未及天晚,万玉衍回来的还算早,才进大门,就被等在门房里的知书亲自迎了,引到荣萱堂去了。

    薛老太君见孙儿回来了,勉强笑笑,说道:“你媳妇儿今儿一早去了金府,从她父亲那里也打听到一件事,和你打听到的消息对了景,皇帝恐怕真的有南下的打算了,看来,我们确实要预备起来了。”

    万玉衍边洗手边回头看他老祖母道:“昨儿秦家弟妹在这里,我就说了,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您还不信。别看朝里吵的欢,有人进言请今上御驾亲征,有人主张迁都武林,还有人说据兵京城,召各路人马进京勤王,其实都是空的,谁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如今金员外郎的消息若可靠,恐怕那位真的想跑路了。”

    这话说完,祖孙俩都沉默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这万国公府的过往,若没有先祖陪着开朝皇帝浴血奋战,哪里有如今的荣光,可是现在,随着战争的号角响起,这个朝廷,这个家,又将何去何从呢?

    来不及感伤,章平五年的中秋节第二日,当朝皇帝便下了旨意,为了给前方将士预备更多的军粮,腾出更大的战场,朝廷将于一个月之后,暂时南迁,君臣同心,誓戮叛贼云云。

    接到旨意,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面儿上说的光鲜好听,到底却是要抛了祖宗一片基业。再回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日的事情呢。一时间,京城里人仰马翻,乱遭遭闹哄哄的,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云仙接到信息的时候,京城里皇帝南迁的旨意也不过才下来。她扬着薄薄一页纸对曹惊云说道:“你的耳目既然这么灵通,那你就没想过旁的?”

    曹惊云不紧不慢的点着茶,头也不抬的问道:“我想过什么?”

    仿佛知云仙心里的话一般,他轻笑着说道:“我什么也不想,皇家的事情与我没半分干系,这江山谁坐都一样。眼下,我只想一件事,怎么灭了万玉衍那小子,他肯定要随皇帝南下的,到时候要接你走,我可怎么办?”

    云仙接过曹惊云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也笑:“是呢,这般闲云野鹤的日子乃我真心所爱,我瞧着杀人放火的太血腥,你不如找个地方将我藏起来也使得,他找不着人可不就算了嘛,那时候自然还有美人儿来填缺。”

    曹惊云明知云仙是在说笑,她于万国公府而言,何止是一个美人儿,更是一只会生金子的聚宝盆,想要他们府里脱手,恐怕难的很。可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应道:“你让我好好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咱们隐居的,到时候我将你藏在我的衣袖里带走。”

    这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的碰了个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折腾

    京城的事情,云仙先是从曹惊云这里知道了,随后遥在清水村的静水的书信也来了,却是说的万国公爷将清水村的产业都卖于了旁人,提走了所有的收益,她和丈夫还有大姑商量了,想一家子都投了旧主子来云云。

    云仙看了信,抬头对静云笑道:“京郊的清水村换了主子了,静水不愿意呆在那里,要一家子往咱们这里来呢。这下子,你们姐妹间要热闹了。”

    静云抿嘴一笑,叹道:“也真是,我们多久日子没见着了?打小儿我们就分在一起干活,还从未离过如此长的时间,怪叫人想的,也不知她家里的公婆是不是真的愿意,毕竟她早已放了籍,老老实实的窝在山里,也不是不行。”

    一旁的墨语听静云的话,就忍不住的跳出来嚷道:“姐姐这话却是不对,她一家子真要来,我们姑娘也没叫她家为奴作婢啊,不过是凑合在一起大家热闹,再说,我可真想见见静水妹妹的两个孩儿,不知道长的像谁?”她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神情,惹得云仙轻笑,说她道:“墨语你可要仔细了,如今你也是做姨的人了,是长辈了,可别再丢三落四的不成样,叫孩子们笑话你。”

    墨语听她姑娘打趣自己,自是不依,那小别扭样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一时间也忘记了些许烦恼,令人心中抑郁之气微散。

    墨言一向寡语,但话却总是说到点子上,她搁下手中的花绷子,走过来问道:“姑娘,先前韩妈妈回汉阳处置田庄的事情去了,来信说还要带几个人回来,这会子静水妹妹一家子也过来,恐怕将来苏家兄弟说不得也来呢,大家若都住在这里,却是不合适了,可回别院那里,也不合适,你看是不是预备起来?”

    墨语奇道:“预备,预备什么?苏家兄弟呆在京里好好儿的,姐姐你说他们都往这里跑作甚,管他谁做皇帝呢,老百姓不还是照样吃饭!”

    墨言看墨语一副没长大的样子,也是无语,摇头说道:“他们自然在哪里都可以有一碗饭吃,果然打进来了,也碍不着平民百姓,只是如今眼看着世道行将起乱,苏家兄弟若果真来,也是不放心姑娘的缘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傻大妞!”

    如今跟着云仙的几个丫头也都知道外面的事情了,虽然心里多少都有些怕,可是有姑娘在,她们还没觉得怎样,只是想起故乡的家人,偶有惦记罢了。

    云仙点点头,说道:“你说苏亮他们几个可能要来,估摸着也是听常智念叨的吧,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却是要好,书信一直不断,与同胞手足也没什么两样了。你们放心吧,不管来多少人,咱们都住得开,你忘记先前我请褚大爷去干嘛了?”

    墨言眼睛一亮,不确定的问道:“姑娘你的意思是咱们搬到佑安去?”佑安那边如今被云仙和史夫人联手买了许多田地,种了大片大片的芍药花,去岁她们随云仙去过一回,适逢花开季节,万紫千红,蜂戏蝶舞,令人流连忘返,不忍归去。至今几个丫头提起来,还很惦念呢。

    云仙摇头说道:“若是人都来了,先安置他们去那里住,有田地侍弄,屋舍居住,也可安居乐业,我却是一时三刻走不脱的。”

    她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虽然姑娘离京之前,国公府为着苏郡马的脸面,也是笼络姑娘的意思,给姑娘脱了籍,可户头却还在万国公府里呢,如何能自在自为。

    三个丫头听了姑娘说这话,都有些难过,凭她们姑娘的才貌性情还有本事,日子还要过的这样憋屈,真是令人心疼。云仙却是无所谓,什么身份地位,你在意,就是牢笼;你不在意,脚是自由的,心就自由,只不过她不愿意做没头没尾的事情罢了。

    静云心细些,因见屋里气氛一时凝滞,她有意打断,便说道:“咦,说到常智少爷,今儿还见他来的,说是和六皇子一起做功课,论理这会子也该下来了,怎么没见他人?”

    云仙并不知道这事,听静云这么一说,忙使人去看看。回头来报讯的小丫头子进来一说,云仙当下就火了,恨声道:“我可真是看走眼了,素日里以为小常智是最乖巧的孩子,谁知道日子长了,却才知道他顶顶顽皮,蔫儿蔫儿的坏!”

    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能让淡定的姑娘动起肝火来,这也算是奇事一件,亏得常少爷有这本事!

    云仙也未重换衣裳,就穿着家常道服,从蕃观的后院小门出去,步行了约莫两刻钟,来到了后山的云水草堂,守门的小厮见苏姑娘来了,吓得脸都白了,转身欲要往里跑,墨语脆生生的一声“站住”,叫那小厮蔫头耷脑的叉手立在原地不敢动。

    云仙袍袖飘飘,径直往温泉池子里去,人还在门外,就听见两个孩子的嬉笑声,好不热闹。

    “甘罗十二即为丞相,不知晋州常家大爷你何时才能封官拜印哪?”突兀而至的暗哑的嗓音在温泉房间里显得有些清冷,常智闻声即刻回望,见是云仙进来了,他与六皇子曹鸿翎俩不约而同的将身子沉在水里,努力想回避着。

    云仙并没让丫头们跟着进来,怎么说,这两只也是小男人了,且身份不俗,人前还是需要给些面子的,不过,这不包括她在内。

    此刻,云仙边说着话,边走到池子旁,径直席地坐在池边的石头上,闲闲的说道:“小算盘,前年你征得书院和你父亲的同意,出来游学,如今都会游水了,你说我要不要考虑将你送到南边儿去,再游个海?”

    常智因往常也随云仙来这里玩过,姑娘曾一再告诫,想泡温泉子可以,却需得大人陪同,但他们少年心性,有时候也忍不住的偷偷跑来玩,却不曾想这会被姑娘逮了个正着。

    “姑娘,我们听你话的,并没有往里面深的地方去。”常智忙解释说。曹鸿翎见云仙来真火了,他一边做着回避的模样,一边也跟着为自己二人辩解:“真的,姐姐,我们没骗你!”

    见他二人还不甚害羞的样子,云仙冷冷问道:“嗯,这会子你们以为自己都是大人了不成?也知道忌讳了?若真懂,就不该私自来玩,假使出来事,你们说我该怎么办?还有,这都什么天气了,若是着了凉,可不是好玩的,还不快点与我出来,早些回去。”

    常智见姑娘的语气松了些,连忙讨饶道:“姑娘,我们俩就犯这一会,往后我们不敢了,姑娘息怒,请你先出去,容我们换个衣服吧?”

    云仙心中暗笑,也不说话,沉着个脸,转身出了门,留他二人在室内换衣服。

    及至回到观里叫二人服用姜汤的时候,常智尚好,可六皇子却打了数次喷嚏了,云仙不放心叫他回别院去,就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院子、六皇子时常留宿的屋里,想观察两天再说。

    果不其然,当夜,六皇子就起了烧,嘴里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又哭又闹,人却是怎么也唤不醒。彼时曹惊云出远门去了,欧阳也不在,云仙手上只有他师徒留下的一些丸药,喂了给六皇子吃,热度虽慢慢退了些下去,可还是烧着,急煞了人。

    她想起降温的法子,忙叫人端了冰水来,亲自绞了毛巾放在六皇子的额头上,可这小人,这二年养在外面,不似宫里那般拘束,脾性渐渐也有了些。他热烫烫的,乍然感觉到寒冷的刺激,条件反射一般就将额上的毛巾挥开了去,云仙试了几回,要不就是敷不了,要不就是被惊的睡不安稳。

    云仙无法,只得等他睡着了,就将自己的手浸在冰水里,然后将手放在六皇子的额头上,每当他受到寒凉刺激欲被惊醒,便将六皇子拥在怀里,慢慢的哄着,等他睡实了,又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大半夜的熬了过去,六皇子身上的热度才算真的退了下去,她疲惫到了极点,却是一下子睡不着,只觉一直敷冰水的左手麻木的要失去了知觉似的。

    几个丫头心疼的跟什么似的,熬驱寒汤的,灌汤婆子的,捶肩捏背的,各自胡乱忙着。云仙歪躺在六皇子床对面的榻上,微眯着眼,等着困意上来好补眠,可真到了临睡之前还吩咐人,仔细看好了六皇子,若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叫醒自己云云。

    她沉酣香甜的一觉睡醒,自觉以为过去许久了,一激灵赶紧的坐起了身,这动静早惊动了守在一旁的墨言。

    墨言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对云仙轻声说道:“姑娘放心,六皇子的烧已经退了下去,这会子睡的挺安稳的。”她见云仙的面色有些不好,关怀的问道:“姑娘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才睡了没多久怎么就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云仙摇摇头,她身边有曹惊云在,身子被调理的极好。

    稍晚时分,六皇子醒来一趟,云仙亲自伏侍他喝了些稀米汤,又哄着他睡了,当夜又守了一晚,这晚小人儿睡得还不错,也未起烧,云仙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如此过来三五天,六皇子才真正痊愈,他如今大了,也知道人情世故了,知道云仙亲自守了几夜,又听丫头们说姑娘大冷天用冰水冰了自己然后为他降温,心中一热,急忙跑到云仙屋里去,满怀感激的说道:“姐姐,我,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满楼

    云仙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曹鸿翎,你如今大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也是懂得的,若想折腾死自己,法子多的是,你且愿意不愿意?”

    六皇子红着脸,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

    云仙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国主失道,忠臣不谏,智士不谋,天下大乱,君王何以立足;父母不慈,兄弟不友,身单力薄,势力全无,你又何以立足?”

    见六皇子脸色渐渐发白,云仙又接着说道:“古语云‘无土不王’,我问你,尔有何地?你连安身立命之所尚无,敢安心嬉戏,糊涂度日?”

    曹鸿翎被云仙问的后背冷汗泠泠,噗通跪在了云仙的脚边,他抬头看向云仙,嘴里喏喏轻喊:“姐姐,我,我”

    云仙见一个小孩子被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落忍,可还是狠狠心接着说道:“我已经确定了一个消息,你那老子要举家南迁,无论他们过不过扬州,但都无法避免一个事实,你又得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活了。

    我来问你,此刻给你两个选择:引颈就戮,甘愿否?归隐山林,甘愿否?”

    六皇子头直摇,在宫里那么艰难,都顽强着活了下来,哪里能轻易放弃性命!归隐山林也不是自己能做的,旁人愿不愿意给自己一条活路且不说,便是自己,何以为食,何以为生?虽从出生以来尊贵不如其他皇子,可到底也不是寻常人,那样的生活如何甘心过得!

    见此情形,知道这孩子心里还是有数的,云仙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无论你将来做什么,都要牢牢的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旁人一时松懈,不过是有没有出息的区别,你若是稀里糊涂的,可就是身家性命之碍了。我不知道你以后能干什么,但是姐姐告诉你,你最不能干的一件事就是拿自己当作寻常人家的孩子,因为你不是,你那个爹与寻常人家的爹也不同,明白吗?”

    六皇子重重的点点头,这话比起先前云仙姐姐问的,可要直白多了,他从记事开始,从没机会走到过父皇面前,有的只是偶尔有机会远远的看着他抱着十弟穿过御花园,如果说在宫里能找到最温暖的记忆,除了照顾自己的乳母,便是万娘娘时常悄悄派人送些吃食过来了。

    章平六年的春天,京城权贵诸侯,一众达官贵人都随皇家南迁,陪都武林。一时间,江南之地,好不热闹。

    这一日,云仙在蕃观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乃是定襄侯府的秦世子妃。今上迁都武林之后,又遍赏了诸臣,因世子程克非在定州平叛杀敌有功,定襄侯府并几家领兵的将领家又格外得了赏赐,秦氏便夫贵妻荣,是由世子夫人升了世子妃。

    “……莫惧春芳去,明朝还胜今。”秦氏拿起搁在小几上的扉页,轻声念道,她扬了扬手中的薄纸,笑着叹道:“哎,谁日子能同你过的这般,诗情画意,潇洒不羁,恁个忧愁都没有。”

    云仙笑笑,给秦氏添了茶,悠悠然道:“那你索性就搬到我这里来住好了,反正你们家世子爷还远在定州前线呢。住我这里,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在观里为前线将士们祈福么。”

    秦氏抿了一口茶,苦笑着回道:“哪能够呢?你别看上面儿对我们这些人家又赏又赐的,其实看的很紧,我瞧着竟是拿我们这些家眷当人质呢,唯恐男人们投了敌。我这趟来,也是因陪我老祖母回乡省亲祭扫的名义才得顺道经过扬州,否则还来不了你这里呢。”

    云仙摇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龙座上的那位也不怕寒了人心。

    秦氏见云仙摇头,她看了看,见丫头们都在外面儿,室内无人,便附耳过来,轻轻对云仙说道:“那位张妃娘娘,我瞧着拿自己当皇后了,你们家万妃娘娘可得要小心了,虽说留在白云观为国祈福,可备不住女人心多变哪,说不得哪日瞧你们家那位主子不顺眼了,在皇帝跟前上眼药,你们国公府也得带累。”

    云仙身子往后一仰,无所谓道:“万妃生的是女孩儿,又碍不着旁人什么,她吃哪门子醋?再说了,国公府牵累不牵累的,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不是他们府里什么人!”

    秦氏听她这样说,便来了兴致,问道:“也是,你们府上也跟着迁过来了,怎么没接你回去?万国公爷可没出征哪。”

    云仙想到万玉衍使了万翔过来传的信,心里郁闷,怏怏不乐道:“信来了,说是这月底和顺郡主要过来进香,然后认了我做义女,下月他们国公府便从郡主府接了我过门。”

    秦氏听得此话,真心替她高兴,拍手笑道:“这下子可好了,你既做了郡主娘娘的义女,身份自然不同往昔,等正式进了国公府,位分也要抬了上去,日子要好过的多了,看那个醋缸子能耐你如何!”

    云仙在榻上翻了个身,从大迎枕后面探出头来,送了个大白眼给秦氏,没好气道:“我对旁人家的男人没兴趣,偏生有人还整天稀罕的不得了,拿我当对手看,一副恨不得生吃了我的模样来,烦死人了!”

    秦氏听她抱怨,乐不可支,她可喜欢看金氏吃瘪了。因此不厚道的调笑道:“金瑶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生的这般祸国殃民的容貌,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心跳不已,何况你与她家男人可是过了明路的,当初还是她自己亲自接进去的,可怨不得别人。”

    云仙也郁闷,既然没容人的雅量,就别假充大方,如今不是那女人难过,是自己难过才是,闲云野鹤何其难矣,过惯了这样无拘无束的不必人心争斗的日子,再入红尘,真是一万个不愿意。

    春光明媚,云仙与秦氏说了会子话,请她去园子里走走,将蕃观几处得名的地方指了与她看,还笑着说道:“若是你有法子,便多赖几日在这里,再有半个多月,琼花可就开了,很值得一观。”

    秦氏摇头叹息,这等美景却是没法看了,只盼着等克非得胜回朝,那时候才能遂心如意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她二人在说着琼花的话题,那南都宫里,张妃却也在与皇帝说起了看琼花的事情。

    张妃说道:“瞧您这几日闷闷不乐,忧心国家大事,臣妾插不上手帮您,可也心疼君王如此辛苦,因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便想说与您听听,引您一乐。”

    今上先前沉迷与丹道问仙,可长生还未得,江山却先不稳了,他心里烦恼,再加之各地传来的消息都不甚好,故而一连几日都眉头未展,此时听张妃说的神秘,便起了兴致,笑着问道:“哦,爱妃有什么新鲜事要说与朕听?”

    张妃便说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咱们六皇子修道祈福的地方?臣妾可是听说了,那道观真真了不得呢!这道观当初乃是供奉后土女神的,后来不知怎的,里面生出一株奇葩出来,疑是仙家珍品,当年隋帝为了看她,可是数下江南的。”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看皇帝,今上点点头,接口道:“哦,你说的是小六儿去的蕃观,听说那观里是有个什么花来着,开的极好,至于隋帝下扬州来看花,朕却以为是世人讹传,皇宫大内乃积聚天下奇珍异品所在,什么花儿草的没有,非得劳师动众下扬州来,必定是为旁的缘故。”

    张妃见皇帝没什么兴致,她噘嘴不依,说道:“也是,什么花能比得了咱们御花园里,可那道观里却有一物,咱们皇家却是比不得!”

    皇帝不由得顺着她的话询问道:“真个,小小道观里能有什么宝贝?无非是经书孤本,这也算不得是什么,你若喜欢,回头我命人搜寻,与你收罗几本就是。”

    张妃便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歪头笑问今上道:“皇上,您说这样的人物美不美?”

    皇帝可不信,三宫六院,从妃嫔到宫女,好看的女子如同鲜花一般,在他眼前开了一茬又一茬,若说美,都美,可几乎都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

    张妃见皇帝不信,便走到皇帝身边,躲进他怀里撒娇道:“臣妾可听说了,蕃观里便住着这样的一位美人儿,您不亲自看看,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之外还有仙女啊?妾身想去看看,赏花赏美人,您说好不好啊?”

    今上被她闹腾不过,只得点头答应,见张妃甚是喜悦,他不由得奇道:“爱妃,同为女子,你就不吃醋?”

    那张妃回眸一笑,款款深情的回道:“您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地,只要您高兴,妾便高兴。”

    她的回答瞬间让皇帝软了心肠,只恨不得将这娇娇人儿揉入身体里。如此,两人对答间,就将巡幸扬州赏琼花的事定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预备

    因南都与扬州相隔不远,皇帝游幸扬州赏花祈福的旨意很快就传了过来,彼时秦氏正打算过两日要回去,这会子听说了消息忙跑过来向云仙求证消息真假。

    云仙不但收到了官府的消息,便是私底下,各路消息都不约而同的汇总而来,说的都是这件事情,由此可见事实确凿无疑了。

    秦氏听了,皱眉道:“险得很,皇上巡幸扬州来祈福?我瞧着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指不定就是打你的主意来着的。”她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在云仙面前直言不讳了,按理说,南都周边不知道有多少宝刹名山,多少有名的香火寺庙,要祈福何苦劳师动众的往这小小州城来,说破大天去,也未必能叫人肯信哪。

    云仙笑笑,并没否认秦氏的话,也没直接告诉她,她的消息来源里可是连帝妃之间的对话都给说的一清二楚了,哪能不知道个中因由。不过,这些就不必叫旁人知道了,于事无补,现下没有人地位能高过那位去啊。她却是忘记了,其实是有一个人的身份很高的。

    既是皇帝和张妃要来,一众有王公贵族并靠前的大臣及其眷属们都要陪驾而来,秦氏也就不着急赶回去了,到时候随驾回去就可以了。她一连几日都过来看云仙,见云仙依旧悠悠闲闲,又是佩服又是难过,却毫无办法。

    又过了几日,万国公府里的人先过来了,除了薛老太君身边得脸的老成嬷嬷,便还有金氏身边的林嬷嬷,她们几个一道来观里,说是接云仙回别院去住,这里却是不适合再呆了,观里要预备接驾呢。云仙看看这几个面儿上笑的很是慈祥和气的老嬷嬷,点了头。

    可还没等她收拾完行李搬走,扬州地方上闻讯而来的州官却是亲自来见云仙,说是皇上既然亲自来祈福的,自然要心诚万分,哪里能随便打扰到修道之人,还请姑娘就原地住着就好。自周之青夫妇去江南走马上任江南转运使之后,云仙与后来接任的人却是不熟,她也没那个兴趣去接触。如今见这人满脸堆笑的跟一个平民丫头说话,看似亲和中却显见得虚伪作假,云仙暗道不好,消息里说是皇帝同张妃来赏花看人而已,可瞧着这官员的做派,明白着已经拿自己当人家碗里的菜了,还走不脱了?

    她抬头看看老太君身边的嬷嬷,其中一位站出来陪着笑说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姑娘乃是和顺郡主娘娘和苏郡马的义女,因发愿替父母祈福,这才来小住些日子,却不是出家修道的。如今御驾巡幸,我们姑娘已然是不适合再在这里住了,毕竟她只是个寻常姑娘,万一冲撞了贵人,我们两府如何对圣上交待!”

    这老嬷嬷话里有话,又是搬出和顺郡主与苏兆亭,又是搬出万国公府,无非是提醒这州官,云仙虽是平民,可背后站着的人却不一般。

    谁料这官员竟是当听不见,只对云仙和气中带着些压迫的意味,说道:“姑娘蕙质兰心,并非是会冲撞贵人的那等无知粗鄙之人,你原先在这里如何住的,现在照旧就是,也是体贴圣意的意思,若是叫世人说皇家来了,便将修道之人给逼走了,叫我等如何对皇上对朝廷交待哪!”

    云仙听这人说的不伦不类,连“朝廷”都搬了出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落入这州官眼中,却是如春花盛开、夏花灿烂,心道乖乖隆地洞,怪道皇帝要来,这美人儿比花可还要好看的紧哪!

    既然被拦住了,云仙也不强自离开,如果这个官员是被人授意如此,那自己除非飞天遁地,否则呆在哪里都一样。

    此事过后不久,林嬷嬷就独自一人来了,说是陪姑娘说说话,却多半是她问东问西,可云仙素来是个冷清人,只偶尔的答个一言半语,若不是静云在旁边服侍着,旁人只怕还当林嬷嬷是自言自语的呢。

    这林氏见云仙态度不冷不热,心里不屑,可是面上还不敢怎样,她想了想,作出一副贴心的样子,诚恳的说道:“姑娘,老奴僭越说句话,你既然住在这里,防恐早晚会觐见君王,这会子有些规矩该学起来才是。若是你愿意,老奴愿意服侍你学习,或者请老祖宗身边的那几个老姐姐教也成,她们昔日也服侍过咱家娘娘的。”

    云仙从书上移目,抬头看了一眼林氏并没说话,静云惊讶的问道:“林嬷嬷您这话可是奇怪?既然大人都说不能打扰修道之人的清静了,我们姑娘一个女儿家怎么会觐见君王?”

    林嬷嬷觑眼偷看了云仙一眼,扬起脸对静云笑着说:“静云姑娘你可有所不知,这皇家的事情咱们怎么能说的清楚呢,万一要是皇帝起了兴致,招观里的人说话,云仙姑娘自然也免不得,故而先预备着些,到时候才不至失仪,怎么说这里面有万妃娘娘和咱们府里的面子需得顾着呢。”

    静云笑笑:“林嬷嬷您老可真行,这未卜先知的事情也会,我瞧您说的这样真切,仿佛知道皇上一定是要见我们家姑娘的一样,莫非您已经听谁说了这话不成?”

    林氏被静云堵的无话可说,她讪讪自嘲道:“这可真是老背晦了,我好心好意的提个建议,为的也是姑娘好,倒被一个小丫头说三道四的,真是越发眼中无人了。我还是走了罢,真真自讨没趣。”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要走的姿态。

    静云马上做出送客的模样,嘴里亦不饶人,回道:“您老人家还是早走了罢,倒是我们的造化了,省得明明我们问的在理的话,却被旁人说我们狂三诈四的,有委屈也处说去!”

    林嬷嬷见云仙并不斥责丫头,心知她定然是不喜自己的言行,也无法,只好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脸上臊臊的下去了。

    待人走了,静云回头走到云仙身边,蹲下身来抬头看云仙,急道:“姑娘,那老货说的隐晦,只恐怕这事儿是真的了,皇帝真是为你来的,咱们可怎么办?要不要去佑安?”

    云仙看静云面上焦急的神色,轻叹道:“傻丫头,她素日里就恨毒了你不同意与常贵的婚事,如今怎么还要与她针尖对麦芒呢,万一不留神,吃了她的暗亏可怎么好?”

    静云才不担心这个呢,有姑娘一天,旁人能怎样!她扯着云仙的衣袖说道:“曹爷也不在,欧阳少爷也不知去哪里了,咱们这会子连个帮手也没有,你可得想想法子啊!”

    云仙听静云说起那师徒二人,有些失笑,这些丫头,不知不觉中在心里已经当他们是自己人了么,故而多有依赖。可人靠人,哪能靠得住呢,真是傻丫头。

    她摇摇头,对静云说道:“一收到消息,我就使了墨语去佑安那边去帮忙了,单留了你和墨言俩,为的就是你们遇事稳重冷静些,也是防止旁人起疑的意思,你怎么现在就沉不住气了?走,咱们哪里也走不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无事,咱们见君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有事,咱们躲到天涯海角也不中用。”

    静云想起林嬷嬷说的话,越想越起疑,说道:“姑娘,瞧她模样说的笃定,好像她早知道了一样,还有,论理皇帝巡幸与咱们有何干系,但老太君也使了身边嬷嬷来,这可怎么说的?”

    云仙见这丫头越想越多,越想越怕的模样,用书轻轻敲了静云的头,安抚道:“好了,世上本无事,你多想才多烦恼,有什么事也是国公府、国公爷有事,咱们害怕作甚,你去弄点吃的给我,这会子我有些饿了。”

    静云被云仙一打岔,也忘了底下还想说的话,急忙出门去弄吃的去了,天大地大,没吃饭的事儿大,这话墨语那丫头可常是挂在嘴边儿上的一句话呢。

    她出门正好与到观外办事回头的墨言碰了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及拉呱,各自有事去了。

    墨言进来,瞧姑娘安静的坐在窗子底下读书,秀气的脸上闪过淡淡的笑意,自家姑娘就是好,无论有多少烦难事,走到她身边,便不由自主叫人安静下来了,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

    “姑娘,按您说的,我都照着吩咐去做了,东西都在我的簪子里。”她欲要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云仙瞧,云仙挥手示意止住了她,淡淡道:“你戴着罢。”

    墨言点点头,可度其神色,还是有些忐忑的模样,云仙叹气,与她开玩笑道:“好姑娘,今后咱们一大家子人可都要靠着你过日子呢,你这会子就胆小了,以后咱们怎么办?”

    墨言被她姑娘打趣的笑了起来,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笑道:“嗯,日后姑娘就指着我过日子了,凡事都得听我的才成。”

    云仙见惯来寡言的墨言能在此刻说起顽笑话来,也轻轻笑了起来,是啊,诚如与六皇子说的话那般,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能预备的已经预备了,余者看天意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见面

    正是琼花如玉的时节,皇帝携张妃驾幸扬州,万人空巷,百姓皆争相一睹皇家豪奢气派为快,津津乐道。云仙此刻却闲闲的依靠在无双亭上,赏着花。

    万国公府的几位嬷嬷战战兢兢的跟着云仙,却不敢同往常那般,做出管束指教的架势来,如今这位虽还没正式认了亲,可却实打实的是郡主府的姑娘,她们且明白着呢。

    “ 蕃观里琼花树,天地中间第一花。

    此种从何探原委,春风无处著繁华。

    千须簇蝶围清馥,九萼联珠异众葩。

    几见朱衣和露剪,金瓶先进帝王家。”

    云仙抚摸着颤颤珠蕊,口里吟出这么一首诗出来。

    “姑娘好文采,怪道咱们们国公爷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却是一位老嬷嬷听了之后忙跟着后面奉承,云仙看她面貌陌生,并不认得,也不问其名姓,只笑着说道:“嬷嬷却是说错了,我虽爱胡乱写诗作画玩儿,可这首《琼花》却不是我作的。”

    那老嬷嬷见没拍好马屁,面上有些讪讪的,云仙微微一笑,扭头对跟在身边的静云说道:“你替我摘几朵下来,我要插瓶。”

    这下子,不但是刚才的那老嬷嬷,便是老太君身边的得用嬷嬷也着急了,忙赔着笑劝道:“姑娘,您若喜欢,等皇上游幸过后再摘罢,这会子若摘了,您叫皇上和贵妃娘娘来赏什么啊?”

    “这会子开得正好看,我才要摘,若是等它败了,我要其何用?嬷嬷您瞧着这无双亭内外,琼花可不是一朵,自然有皇帝可赏之花啊!”云仙边笑着说话边示意静云动手。

    静云见姑娘喜欢,早捋起衣袖预备了,这会子已然折起花枝来,旁边跟着静云的小丫头深深机灵,忙转身飞快的回屋寻了一个青玉色的花胍来。

    不多时,一个高低错落、别有情致的琼花插瓶便现于众人眼前,最令人可笑的是,刚刚那小丫头子见琼花是雅白的,便忙不迭的在院子里又摘了带叶的月季和蔷薇花过来献宝,惹得素来成稳的静云都拍那小丫头子的后脑壳儿。

    林嬷嬷跟在众人之后,闭着嘴看着云仙行为,她可知道这美人儿了,看似娇花软玉一般,性子却最是刚烈,她若不愿意的事情,任谁说破大天也不会点头的。这会子见云仙明知皇帝要来,却掐了一把子花走,心里也是暗暗吃惊,回想起临行之前与国公夫人说的话,她又释然了,心想等皇帝来了才有得这丫头好看呢,等被撮弄到宫里去了,看她还怎么张狂,那宫里可不是寻常人能呆的地方。

    云仙不知林氏心中所想,摇着扇子跟着丫头们往自己的碧云小筑去了,她要回去研究一下插花,万不能辜负人家小姑娘的一番美意。

    风吹一院香,树影斑驳,鸟语声声,廊下或站或坐着几位老嬷嬷以及后来扬州州官家的夫人和得力嬷嬷,大家屏声静气,只听屋里偶有轻笑声传出来,却没人敢进去。

    墨言一早儿出门办事,这会子已经回来了,和静云两个领着小丫头一起,站在一旁看姑娘折腾才掐回来的花。

    静云想了想,轻轻附在墨言耳边问道:“墨言姐,你说那些人都一股脑儿全拥在外面作甚,难道怕我们姑娘飞了不成?”

    墨言淡淡瞥了一眼外面,冷冷回道:“自然是做贼心虚呢,皇帝游幸与我们有何干系,她们却拿出这个阵势来,若说里面没鬼,鬼都不信。”

    静云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曹爷师徒两个在就好了,现如今连忘尘真人也在外云游还没回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尘摸摸头上的簪子,沉声说道:“指望曹爷作甚,难道要他仗剑杀人不成?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瞧就是了。”

    云仙正玩着呢,她背对着二人,忽然间来了一句:“墨言有大将之风,孺子可教矣。”

    两个丫头悄悄儿的低声嘀咕着,冷不丁的忽然间被姑娘插了这么一句进来,她二人相视一笑,静云难得的吐了吐舌头,像极了墨语平时的模样。

    内室里气氛正好的时候,突然间就听见外面传出高呼声来,言道:“宣苏云仙姑娘觐见,宣苏云仙姑娘觐见!”

    她们主仆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心道:来了。

    云仙对墨言说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墨言重重的点点头。

    云仙又看向静云,问道:“静云,你可怕不怕?”

    静云静静的行了一礼,稳稳回道:“姑娘,自秦夫人将奴婢姐妹给了您,我就是姑娘的人,生死相随,无所畏惧。”

    云仙微微颔首,吩咐二人道:“咱们这就走吧,若万一有事,千万记住,你们可得要沉住气,别自乱阵脚了。”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看,旁边那叫兰儿的小丫头子瞧着屋里气氛有些紧张,也不敢说话,咬着嘴唇,行将要哭出来了。恰好被云仙余光扫到,她笑笑,招了小丫头过来,和声安抚道:“别怕,皇上和娘娘不过是找我过去说话,等我们走了,你自己从后门溜出去吧,没人注意到你的。”说着话,她从墨言手里接过几张纸,说道:“这是你的户籍,你墨言姐姐已经给你销了奴籍了,你若没地儿去,还回别院去,万翔那人不是坏人,会安排好你的,千万别再回卖你的叔叔家去了。这些银票,都是小额的,你仔细收好了,也别叫人知道啊。”

    小兰儿虽年幼,可人情世故却见的太多,如何不知姑娘这是安排后路,她“噗通”一下子跪在了云仙面前,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一幕正好被推门尽力的州官夫人与林嬷嬷看见,那位夫人瞧着没吭声,林嬷嬷却笑着问道:“奥哟,这是怎么说的,小丫头子怎么哭起来了?”

    静云不动声色的上前扯过小兰儿,吩咐道:“姑娘罚了你,你还敢求饶不成?这会子姑娘有事,回头再说你,你且下去吧。”

    兰儿满腹的话也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只好抽抽泣泣的出了门去了。这边林嬷嬷春风满面的笑着说道:“内侍公公已经传话进来了,姑娘您还是赶紧着换身衣裳,赶紧面见君王吧!”

    静云见不得林嬷嬷那副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便刺道:“嬷嬷果然是个热心人,鞍前马后的,回头我们姑娘一定会好好与万国公爷说道说道,该赏了你才是!”

    林嬷嬷心中有鬼,听了静云的话,不自在的回道:“哪能够呢,服侍姑娘是老奴的本分。”

    云仙并不管她们说话,在墨言的引路下,自顾自的出了门,那位州官夫人面色尴尬的站在一旁。当初夫君叫她来陪人,她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干,一早儿来了,人家姑娘连个正眼都没给自己,她心里忐忑不安,也不知道丈夫的安排是对还是错。

    门口站着的嬷嬷们都是薛老太君身边的得力老仆,这会子见云仙出来了,都静静地守在一旁,那位领头的老嬷嬷陪着笑说道:“苏姑娘,您丫头说姑娘的礼仪在侯府就学过的,咱们也就当真了,这会子您面见皇上和娘娘的时候,千万记住要注意规矩,万万不可失仪,丢了咱们两府的面子才是。”

    云仙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墨言回身看那老嬷嬷一眼,笑着问道:“嬷嬷,您老得了太君的吩咐来,就是为着关照我们姑娘这一句?我瞧着国公府这面儿上有没有光彩,还可真难说呢!”

    她冷笑连连,那老嬷嬷被问的脸色发白。

    不多时,云仙便来到啦御驾宴歇之处,只见大殿里乌压压的人头,衣饰辉煌,香风袭人。跟着来的两个丫头被拦在了外面,云仙低头进了大殿,一直走到大殿半中间,估摸着离上面銮驾还有好些距离,便纳首而拜,口中说道:“汉川苏云仙拜见吾皇陛下,请贵妃娘娘金安!”

    她那嗓音,听惯了的人还不觉得怎样,可这初次听见的人,便是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意味,许多人便都悄悄儿的朝跪在当中的那人瞧,只见素衫乌发、脑勺后簪着一支碗大的玉色鲜花的窈窕姑娘安静的垂首稳稳跪在当中,虽不知其面貌如何,但观其身姿削肩瘦背,形之约素,都觉得应该是个长得不俗的姑娘,要不然,也不会听说张妃娘娘一鼓动,陛下便起了来此巡幸的兴致。

    上位高座的皇上眯着眼并没开口,与皇帝坐在一处的张贵妃笑着说道:“哟,好特别的嗓音儿,听得叫人起了睡意,来,抬头让我瞧瞧,都说是仙女儿下凡来的,也叫我们凡人开开眼界!”

    她面带笑意说着话,目光却扫过万国公府那边,万玉衍夫妻也在陪驾之列。

    云仙跪在地下,垂眸不动,众人只觉过了很久,只见那姑娘慢慢儿的抬起了头来。

    彷佛是山野间忽然蹿出一股清泉来,又仿佛是推开了窗户突见满目的鲜花,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湛然有光的盯着这位仿佛是从天上下凡而来的仙子,不知不觉中就放慢了呼吸,唯恐惊了这仙女儿。

第一百九十章 定案

    “皇上,您瞧,这姑娘果然是生的好,仿佛天女下凡,又是在后土女神的观里修道的,莫非是上天赐福我朝不成?我看一定是这样的,大家以为如何?”张妃眉眼带笑的对皇上说着话,虽说是带着疑惑,可那语气是满满的笃定。

    今上先前阖目微眯,并没打量云仙,他一时兴致所致应下来扬州游幸,多半是哄张妃高兴,再者也是散散心的意思,当初看美人仙花的那个情致,早被这两日不怎么好的消息给搅和的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会子听了张妃的话,皇帝忽地双目一睁,一道锐利的视线投向大殿之上当中跪着的小女子身上,当他的眼神扫过那女子的面容,脸上的神色连着变了几变,变得越来越和气,越来越愉悦。

    “你就是汉川苏云仙?”皇帝明知故问,没话找话,才人家姑娘自报家门过,他重复着问这一句,却是因为脑子里在想,要拿这美人怎么办,其心中已然起了占美之意。

    最了解皇帝的莫过于是张妃了,她笑着建议道:“皇上,这会子咱们看见仙女了,合该赏一赏仙葩才是,也不枉费咱们这些人跟着您辛苦一趟啊,好歹叫我们开开眼界才是,当年隋炀帝数下江南来看的琼花究竟美成何样。”

    今上掠了掠三缕美髯须,笑道:“爱妃此言差矣,你等随朕巡幸扬州,能赏到仙家之品,呼幸尚来不及,何来辛苦一说呀,众卿家以为如何?”

    一众臣属忙一齐弯腰拱背行礼,吩咐道是。许多人心里却是想着,这花不花的也没什么稀奇可赏,如今能看见这样的美人儿,倒确实是挺值的。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悄悄儿思衬着今上一定是看中这姑娘了,大约宫里又要添上一位贵人了。有心思灵通的人,便偷眼打量张妃的神色,这位娘娘如今独霸后宫,就不知美人儿进宫以后,能不能分宠,若能够,那可就热闹了,都说浑水才好摸鱼,好歹也能叫旁人得一些机会啊。

    且不说众人心思各异,单今上听了张妃的话,正是顺势而为,率先起身,领了人赏花去,观里的主持亲自在前引路。

    云仙见王公大臣们纷纷起身,她想趁便便退了出去也好。谁料皇帝转头与跪在地下的云仙正好对了个视线,笑着吩咐道:“苏姑娘,此处乃是你清修的道场,应是很熟悉情况,何不为我等引路,正好说说这仙家珍品?”

    云仙无法,只得起身,行了礼之后,随着观里主持往外走,引路在前。

    不多时,大家一起走到了无双亭下,便看见大片大片的绿云之下开着一朵朵洁白如玉的花儿,其形状果与别花不同,甚是奇异。有心细的人便注意到这姑娘发髻后面簪着的可不正是这花,暗暗咋舌,明知皇帝要来赏花,她居然摘了花戴,由此可见……

    私底下的心思被云仙独特的嗓音给打破了,原来她应皇帝要求,正慢慢儿将此花来历,这观里的历史,一一与众人道来。

    她渊博的知识,独特的嗓音,先前还有诸多心思的人此刻被她的介绍都给深深的吸引住了,令许多人心中不由自主的起了好感,美人不但人美,这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啊,还有这言行举止,细看来,绝不输于任何世家小姐,甚至于隐隐折射出的气度,非常人可比。

    而这一切,落入随在人群之中的万国公夫妇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苏姑娘,照你如此说,此花甚是刁钻啊,给它挪个地方,它就不肯活了?”皇帝笑的和气,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然,当年仁宗、孝宗都曾移植琼花于皇宫内,均不得活。后来改朝换代,此花一度神秘凋零而死。可见,身可死,气节不可夺。”

    她说这话,声音淡然,然而其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旁人还犹可,万玉衍却是浑身一震,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那清瘦的背影上,久久不能收回头,金氏顺着丈夫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暗地里咬了咬牙,面上却是带笑,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低声说道:“国公爷,注意着些,有人看着呢。”

    万玉衍并没意识到金氏说的话有什么问题,顺着金氏的话收回了视线,可双拳紧握,却泄漏了自己的心思。金氏瞥了一眼,心中冷笑,只待大局落定。

    无双亭上,早已经被布置了好了,能留在亭子上的也不过三五家,更多的人却是就围着无双亭,在外面布置的幔帐里坐下。

    今上坐下用了茶,看着下首站着的云仙,笑着问道:“姑娘学识堪称渊博,只怕与我翰林院里的也可一比,不知你可愿意进宫与娘娘们讲讲学?知你是修道之人,朕可在宫中为你置一安静之地清修,如何?”

    不待云仙回答,张妃也笑着附和道:“陛下此言甚是,咱们姐妹都是凡人俗客,正该苏姑娘这样品格才学的人来给我们姐妹醒醒神,开开眼界。等玉清宫造好了,我看可置一殿给姑娘清修,像你这等人物,合该是上天赐予我朝的福瑞,有你为朝廷祈福,定然是事半功倍!”

    皇帝很喜欢张妃的建议,连忙笑着点头说道:“好,好,爱妃此言甚合朕意。我看就这么定了,将来玉清仙宫建成,姑娘可择一殿清修。”

    云仙垂首,沉默不语。

    一时间,无双亭中,静的针落到地上都可听见。

    “怎么,你不愿意?”

    皇帝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语气却有些不怎么好了,在座之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可云仙依旧静静的站在地下不答皇帝的话。

    万玉衍脚步动了动,金氏见状连忙拉了拉,万玉衍转头看了一眼妻子,正要起身,就听云仙说道:“小女有一问,不知张妃娘娘怎么知道这观里住着一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儿呢?”

    她说的淡然,但那出口的话却是四座皆惊。

    不只是张妃面上惊愕,便是皇帝听了云仙这话,也是吃惊的很,两人在宫里说的话如何传到这女子的耳中了?张妃下意识的便朝万玉衍夫妇那边瞧,却见万家夫妇显然也很是吃惊的模样。她转了转眼珠,巧笑倩兮的回道:“呵呵,姑娘好灵通的耳目,连我和陛下说的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如此,那姑娘也该知道是谁告诉我这蕃观里住着美人儿才是啊,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云仙抬头与张妃对视,轻轻说道:皇上与贵妃娘娘乃人中龙凤,自然人人瞩目,寻常宵小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动作有谁会注意,即便我能猜到,可也不好随便就下了判断,故而才有此一问,娘娘难不成还要替人瞒着不成?”

    张妃闻言呵呵直笑,说道:“你也不必激我,不过是万国公府里的人和我们府里的人夸了你,我这才从侄儿媳妇那边听了那么一嘴,原先还不信,如今见到真人,才知所言不假啊!”她说着,便看向万家夫妇,笑着对金氏说道:“万国公夫人,如不是你娘家二妹妹夸口,咱们可还都不知道呢,你可将人藏得真严实哪!”

    话到此时,已然分明。万玉衍不可置信的看着妻子,金氏脸上仿佛开了酱铺子似的,有紫转红,又由红变白,颤巍巍出列,谢罪道:“回娘娘的话,云仙姑娘原是我们老太君跟前服侍的人,因郡主娘娘见了喜欢,已经打算认作义女,故而前些日子送到观里来祈福,准备择吉日行礼认亲的,所以一直不为人知,并非臣妾有意隐瞒。”

    她这话中漏洞百出,可面儿上说的光鲜。先前听了云仙复述张妃之语的时候,皇帝面上闪过杀气,后听得妇人之前你来我往,不知何故,他又隐了下来,此刻听闻万金氏提及了和顺郡主,他看了一眼张妃。   张妃会意,抬头看向陪坐在旁边的和顺郡主夫妇道:“倒不知贤伉俪有此等福气,认下这么一个仙女儿,也不叫咱们知道,莫非一杯水酒也舍不得给我们讨?”

    和顺郡主站起身,行礼后笑道:“我也是见着这孩子就很喜欢,觉得很投缘,想要认了回家做女儿。因舅母说礼不可废,便故而叫她先来此地清修一段时日,受些指点教化,便择日接回去摆仪式呢,谁知娘娘的耳目竟也是如此灵通呢?”

    张妃嗔道:“哎呦,郡主将人藏得紧不说,倒还好意思笑话旁人来。这样啊,既然有此缘故,那苏姑娘就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你认了做女儿,她身份也不低了,我把她接回宫里与我作伴,陪王伴驾,你可舍得?”

    和顺郡主为难的看向丈夫苏兆亭,此事已经不是这丫头自个儿的事情了,片刻之间,却是将万国公府与郡主府都牵扯上了。皇家哪有与人商量的道理,不过是做个面子情儿罢了。

    苏兆亭深谙此理,他站起身来,对皇上躬身行礼,说道:“臣夫妇多谢娘娘的美意,不敢不领!且她在观里沐浴香火数月,想来也是因上苍庇护才送此场大造化与她,若能为朝廷因此带来好运,实属天意,既如此,天意不可违,臣代小女领旨谢恩。”

    他们说的热闹,三言两语间就定了此事,旁边还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恭贺起来,甚至有人将皇帝纳美与国运联系在一起啊,令人好笑。

    这时候,忽然间就听见一个暗哑的声音冷冷的称呼着苏兆亭道:“苏郡马,我不记得何时有了您这位父亲哪”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变

    众人闻声而望,却是那位苏姑娘正转身面对苏郡马在说话,观其神情,美人儿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疑惑:“我生母早逝,父亲也早没了,如今蒙郡主娘娘错爱,欲要认作义女,那我义父论先后也该是故去的张将军,郡马怎么好无故认起亲来,云仙不敢高攀。说起来,那两位都已不在人世,我亦无从知晓他们的为人风采,想来若在,大约没有苏郡马这般通透吧?”

    她问的含蓄,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姑娘只差指着苏兆亭的鼻子骂他卖女求荣了,且还是拿旁人家的女儿去卖。

    苏兆亭被云仙一番话问的目瞪口呆,他腹内火气腾腾,却又不好言明这就是自己的亲女。身为父亲,如何做不得主!可若要说个明白,那许多往事便遮不住了,自己的颜面,郡主府的颜面,两个孩儿的颜面……

    一口老血含在口中浑沦吞,苏兆亭面皮子都涨红了,枉费他素日里人物风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时候也只得尴尬的站在一旁,一张再能说会道的嘴此刻也只得老实的关闭上,他到如今才算真明白,云仙从未将他放进眼里,更别提“尊敬”二字了。

    云仙问过苏兆亭之后,视线扫了一圈在座诸人之后,又转过身来面向帝妃二人,轻声说道:“都道学会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云仙瞧着在座的,这学识定然有些的,不然也走不到君王跟前,可这气节却瞧着不怎样哪,前线将士血流成河,你们在这里歌舞升平;外面尸山血海,你们在这里论美赏花!说起来,朝政大事与一个弱女子无关,我亦可以做个妲己褒姒的,哄君王一笑,凭我这容貌想来也不难!”说到此处,她随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美人叹息幽幽而道:“只是我也曾为一日三餐烦恼过,也在行旅途中看过民生艰难,如何忍心与你们同流合污!”

    她话说着说着,蓦然间拔下头上的簪子,迅速的划向肤光胜雪的脸庞,吹弹得破的嫩皮子瞬间便血流如注,大家从看见她拔簪划脸到肉翻血流,乃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想要阻拦却是来不及了,在阵阵惊呼之中,皇帝刚才还有三分笑意的脸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翻滚的天空,脸色阴沉的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来人哪,快来人,走水了!”皇帝还没有发话,外面却敲锣打鼓的呼喊了起来,却是道观里的人,发现灶房里起了火,那火势及至被人发现时已经很大了,人们惶恐不安,忙救起火来,却因皇帝御驾在此,观里人多,禁军也不敢胡乱放人进来,这一吵一嚷,挤挤推推之间,已然乱成了团,消息传到了无双亭上,大家循声看去,却见道观的西北角上空,浓烟滚滚,不时还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大家面面相觑,都看向皇帝。

    这时节,万玉衍因是武将出身,已经抽刀出来,和殿前侍卫一起做出护卫之态,恰逢禁军首领进来禀报,打算就从无双亭直接从道观后门撤离。皇帝点头允了,搭着张妃的手,慌慌张张的被簇拥着朝外走,还不忘命人将那胆敢冒犯君王的苏云仙拿下。

    有人应是,忙去拿人,却见苏云仙在人群慌乱之时早冲向了无双亭外的落宝湖,只听“噗通”一声响,人们眼睁睁的看那一抹清丽的身影跃入湖中,很快就不见其踪迹。

    来不及更多的惊叹与感慨,大家簇拥着皇帝往外走,也有禁军仆役留下救火查灾的,乱哄哄之中也无人去跳湖救人了,万玉衍是想回头的,却被皇帝冷飕飕的一眼钉住了脚,心中忍痛先护卫今上平安,人群里的金氏却是忐忑中忍不住的心中开心,这下子可真是一了白了。

    因担心蕃观的火情与贼叛有关,当日皇帝撤出道观,连与养病在床的六皇子一面都未见,就离开了扬州,摆驾回南都去了。

    第三日,扬州地方上的州官使人快马加鞭的将情况写成奏折禀报上来,却是蕃观里的一个小丫头生火烧水的,不小心将火星子点着了稻草,见闯祸了,她也没敢声张,自己先吓跑了,这才酿成大祸,将好好儿一个道观除了三清殿,几乎都烧空了。至于那跳水的苏云仙,打捞了许久也不见踪迹,当地有人传说这姑娘恐怕是天上的仙女所化,被女神娘娘给收了回去也未可知。

    皇帝看了奏折,久久无言,时局不稳,朝野动荡,定州那边还没平定,这眼下河北,中原,东海,南边百部都闹了起来,也不好大动干戈了,此事到此便作罢,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那活生生俏真真的美人儿,气性怎么就那么大?

    而这一边,回到陪都,和顺郡主一肚子的火气和疑问,到了万国公府,看见金氏,就忍不住的发了出来,到这时候,如果她还不明白皇帝为何忽然间要去蕃观,那就是真傻了。

    “国公夫人,你娘家那给人做妾的二姑娘好灵通的耳目啊,将云仙说的那么活灵活现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若说没人告诉她,我却是不信的,你怎么说?”素来与人和气的和顺郡主这回可真是忍不住发了脾气,若不是朝廷形势不好,皇帝还知道人心不可轻散,说不得郡主府和国公府就因此事被君王降下罪来了。不过,话又说回头,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就此记下一笔,等将来秋后算账也未可知啊。

    留在府里的薛老太君还不知此事,等听和顺郡主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老太太满眼失望的盯着金氏瞧,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金氏听老太君如此说,连忙跪下磕头,委屈的辩解道:“她惯爱抛头露面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瞧见了,怎么就冤枉起好人来了?张妃娘娘如此说,兴许是故意的呢,故意打击我们家娘娘,咱们家可是娘娘的娘家。”

    听她还兀自狡辩,老太君动了真气,手指着金氏喝道:“你打量旁人都是傻子不成,云仙那丫头虽性子烈,行事却有分寸。我再不妨告诉你一句话,从她来我们家,她的一言一行我都知道,她无论在府里还是在清水,还是去了蕃观,素来深居简出,别说外人,便是我们本家和亲戚家,都没人知道有这么个人,你那妹妹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她喜欢抛头露面,碰见过云仙不成?”

    金氏听了老太君的话,傻了眼,情知辩解不了,无奈的垂下了头。背手站在一旁的万玉衍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妻子,并不为其求情,他还是不能接受云仙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

    等和顺郡主回家去了,薛老太君招了孙儿来自己屋里说话,谈及云仙之事,老太君摇头说道:“这孩子性子是真烈,若真不肯,不是还有咱们家吗,作何要走那么一步绝路啊!”万玉衍默默无语的坐在一旁。

    见孙儿面色颓丧,老太君心疼的很,安慰道:“好歹你已经把清水村的产业处理了,其他一些小产业重派了人也能接手,有没有苏丫头也不妨碍了。哦,对了,那个褚家大爷,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我看你不如寻个机会召他见一回,给他几分面子,想来商人逐利,没有不愿意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有他在当中,你与那周之青也好说话些,这人虽是咱们帮着推上去的,却还未为咱们所用,你得留心些。”

    万玉衍的伤感还来不及回味,老祖母的话就不由得让他打起精神来应付,是啊,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要好好活,好好打算。他揉了把脸,又狠搓了下,喝了一口茶,平了平心绪,与老祖母慢慢说起正事来。

    后回府里的和顺郡主没见到往常站在门口等自己的丈夫,她心知丈夫定然是心情不好,想了想,换了家常衣衫,亲自下厨炖了一盅莲子百合汤,送到了书房。

    苏兆亭见妻子亲自端着托盘进来,忙上前接了,埋怨她道:“怎么自己端着,不使唤丫头,小心烫着!”

    和顺郡主温柔的笑笑,说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你我既为夫妻,我照顾你,本是应当应分,郡马不必大惊小怪。”她说着话,端起碗盅,揭了盖子,亲自伏侍起丈夫来。

    一盅汤很快就见了底,看见郡主收拾着桌面,苏兆亭轻声问道:“敏芝,你说,魅儿那丫头就真的这般恨毒了我吗?至始至终都不肯与我相认,一声父亲不喊也罢,连义父的身份她都不乐意承认?”

    和顺郡主其实骨子里很佩服苏云仙这样的人,荣华富贵好像就没叫她动心过,否则早八百年就亲亲热热的认亲进门了,如花玉貌也不爱惜,说一簪子划拉了就真忍心下手了,却叫人心疼的却是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了自由宁可不要,不知如今芳魂何在!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碎

    赵敏芝抬头看向丈夫,自她认识苏兆亭以来,还从未见过丈夫的脸上现出颓唐之色,想来云仙之死对他也多有打击。

    “那孩子自小就与夫君分离,也吃了很多的苦,想来也是想过如果父亲在,那该多好!可是当年你们阴差阳错的并没联系上,彼此都不知对方还在,后来乍然见面,却见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又有妻子儿女了,而她却沦为奴籍身份,又与人为妾,于情于理而言,她心底应该是有些怨言的,若假以时日,你们父女彼此多相处些,她自然会理解你的,只可惜这丫头性子确实是烈,怎么就一定要那般自残投湖而亡呢,路还没走绝,她却想着放弃了。”

    原是劝慰丈夫的,可说到最后,和顺郡主还是忍不住的感叹了起来,在她看来,若是云仙进宫,未必就不能成就一番,凭她的容貌和灵慧,今上能不喜欢?兴许也可封妃呢,只是那丫头如此做,想必也是不愿一身两侍吧,说来,她对玉衍也是情深义重了,颇对得住万家了。

    蕃观失火后的第七天,万玉衍独自悄悄的来了扬州。与他心底并不愿意承认云仙已经仙逝的事实,可是一想到她孤孤单单的在地下,连个香烛纸钱都没人操办,他的心就有些隐隐的痛和说不出的悔,当日为何没有勇气出来承认这是自己的女人呢?

    他悄悄潜进来,一路看下去,只见失火后的蕃观到处是被烟火熏得黑的墙壁,横七竖八的倒地木头,便是连生机盎然的后花园,也是一片狼藉。万玉衍来到云仙住的碧云小筑跟前,眼前断垣残壁深深的刺伤了他的双目,先前来这里探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伊人却已芳魂渐远。他捏紧了双拳,抿了抿嘴角,掉头往落宝湖去,打算在湖边烧些纸钱给她,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子,即使到了阴间,也该是很注意打扮的吧,然而想到“打扮”这二字,万玉衍又不由得想起了当日云仙那么决绝的划向自己脸上的那举动,那神情,他不由得神思恍惚起来,她看起来那么美好,可自己真的了解她吗?懂她吗?

    走近落宝湖,空气中传来纸烛的味道,万玉衍抬头看去,却是六皇子和常智二人,正在湖边烧化纸钱。

    他走上前去,对六皇子施礼,却被六皇子避过。跪在一旁烧钱的常智冷冷说道:“万国公贵脚踏贱地,怎么不怕就脏了你的鞋?即便你不在乎,可我们还在乎呢,怕你在这里碍着了我家姑娘的眼,她不乐意来拿钱怎么办!她活着你不能护她,难不成她死了,你也叫她不安生?”

    万玉衍知道这常智乃是晋州常家的独子少爷,先前落难之时曾为云仙所救,如今即使认祖归宗了,可对云仙,这位小爷一向以仆自居,在云仙面前执礼甚恭。人家的伤心未必就比自己少,万玉衍也不好计较,忙于常智又施了一礼,解释道:“常少爷息怒,万某来也是为云仙略表心意,今日是她头七,好歹叫她拿些纸钱,好去打发阴差小鬼,使些买路钱,在下面的日子也好过些。”

    他说的真诚,可常智却不领情,回身瞪了万玉衍一眼,毫不客气的嘲笑道:“罢了吧,我们姑娘活着的时候,你也没有让她日子好过些,每日里不是为你挣银子,就是防恐你家婆娘算计,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国公爷将她的心血积聚起来的产业都折成银子了,虽是你的本金,可连她问都未问,你还好意思说表表心意,你这是来给我们姑娘道歉还是抱愧了?以姑娘素日里的为人胸襟,我想她大概是看不上你的这番吓死人的情意呢,她不稀罕!”

    常智一句不饶万玉衍,句句事实,句句在理,万玉衍心中有亏,连个变脸都不敢,他非惧晋州常家,而是觉得仿佛冥冥之中,云仙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呢,有些事,活人能瞒过,可能瞒得过神仙鬼怪吗?

    见万玉衍不吭声,常智懒得再理会,专心做起手上的事,而六皇子蹲在一旁,或从常智手里接过些纸钱点燃了,或用枯枝条挑拨里面未烧化透的纸钱,也是一眼都不曾扫向这位国公爷。他虽然人小,却也知道一个男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担当,像这等事事将家族和自己利益顶在前面的人,就不要再假惺惺的玩什么儿女情长、深情厚意的把戏了,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可别人有什么必要去看,嗤之以鼻者无需看,一丘之貉者看了又如何!记得云仙姐姐曾经说过,若想骗得过别人,且先骗得过自己再说。瞧瞧这位国公爷,凡事既骗不了旁人,又没骗过自己,何苦来哉呢!

    他们三人落宝湖边吊唁苏云仙的事情,很快的就被报于宫中知道,今上听了,默默无语,当日被苏氏那番言行激起的火气随着这几日来连着不好的消息早已浇灭了,私心也曾想过,莫非这丫头真是上天赐予的福瑞,因被逼太急,投了湖,故而从那日之后就再没听到一个好消息?

    不论她如今是魂归地府还是神回天庭,但事关万国公府和郡主府的面子,无论如何都给个说法吧,一则堵堵众人悠悠之口,二则也可安抚人心。皇帝这么一思量,很快就有了旨意给扬州地方,拨重金重修蕃观,另外封苏氏云仙为云仙真人,道她为了朝廷大义,毅然以真身赴死,仙魂祈福,故加以表彰。

    这道旨意里修缮蕃观还可理解,但对云仙的封赏却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个时候有谁会跳出来指责呢,两衙三司的人都忙的快焦头烂额了。

    天渐渐的热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到了芒种了,扬州的乡下到处是一片忙碌景象,抢收麦子,水田放水,犁田修埂。叫人见了,一时间也忘记了外面还打着仗,乱哄哄的世道了。

    端午节前,小河边池塘旁多见的是老人或者大些的孩子,各自挥舞镰刀忙碌着,却原来是扬州当地有一风俗,过端午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要悬挂艾草菖蒲这两种草,乡下有空闲的人便都抢着收割,好挑着到城里去卖,虽便宜,到底也能贴补些家用。

    “小满她娘,你家有人找!”却是有人朝林家营的寡妇唐徐氏喊话招呼。

    听闻这话,正在河边打草的小满应声看去,她侧耳听了听,忙对挨着水边上打草的娘亲喊道:“娘,娘,你听,隔壁王大婶喊你呢,说有人往咱家来了。”

    小满娘正做着事,还真没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听了女儿的喊话,也凝神听了一下,还真是隔壁的王家弟妹叫自己。

    唐徐氏一边应着声,擦擦手往外面走,一边吩咐自己的女儿道:“满儿,你去那边找找你姐姐,别叫她往水里深的地方去,她的病才好。我先回去瞧瞧,你们也早一些回家,等下子太阳出来了,防恐太晒了,你人小,你姐姐病也才好,都吃受不住热气呢。”

    “哎,知道了,娘,你先家去瞧瞧,谁来咱家了,我找着姐姐就回去。”七八岁大的小丫头,嗓门脆脆的,利落的应了她娘的话,将自己身边的药草一起整理了下,给了她娘,唐徐氏将娘俩打的草归拢到一起,用随身带着的草腰子给紧紧扎牢靠了,担在肩上背着走了。

    唐徐氏上了大路,谢过了来报信的王家弟妹,带着疑惑朝家走,自她家丈夫去了之后,娘儿们关起门来小心翼翼过日子,并不曾与外人有什么来往,能跟自家走动的,无非就是婆家娘家那几家子亲戚,可素日里无事也不窜门,这么一大清早,却是谁来了呢?

    远远的,便见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还站着几个穿着打扮都很气派的人,门口的大榆树旁还系着三四匹高头大马。

    她越发的疑惑了,碰到村里人来问这都是谁,唐徐氏也答不出来,她茫然的摇摇头。婆家唐家和娘家徐氏八百辈子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三亲六眷里也没个出挑的人家,何时能有这阵仗。

    等她被几个村民簇拥着走近了,却见两个做姑娘模样打扮的小姐一齐朝自己走来,只见其中一个长相娇俏喜气的姑娘急切的走上前两步问道:“你可是唐家嫂子?”

    唐徐氏点点头,她并不认得这些人。这时候另一位穿着青衣白裙、看着秀气的姑娘先是轻喝了一声:“不得无礼。”只见先头问话的那姑娘立刻安静了下来,回身与这穿青衣白裙的女子并排站在一起。

    “唐家嫂子,我们姐妹给您问好了!”青衣女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我们乍然而来,恐怕惊扰了嫂子,实是我们打听到一事,听说嫂子前些日子,救回了一个女孩子,这位女孩子恐怕与我们家走失的人有些像,故而冒昧而来,想确认一番,不知可否?”

第一百九十三章 瓦全

    唐徐氏愣住了,随后便是震惊不已,她可从没听满儿姐姐说过有家里人啊,是不是给弄错了?

    青衣女子见这妇人抿着嘴唇警惕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暗自苦笑,可面儿上更是和悦了,轻声说道:“大嫂还请怜悯,我们家的姑娘因不小心走失了,家里寻了遍,听说你先前也救过一位女子,我们就一路打听来了,还望嫂子体谅我们的心情。”

    唐徐氏犹豫之间,旁边便有村民插嘴,问道:“你们来找人,咱们和唐家娘子都明白那种心情,可我们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保不齐你们是拍花子的呢,一下子将人哄骗走了,可不是害了一条人命么,这世道,大伙儿可不敢随便相信外面人。”

    他的一席话正是说出了唐徐氏所担心之处。她先前救了人回来,也没瞒过村里人,这会子冷不丁子有人跑来认人,若是真的还好,万一是假的呢,那可怎么办?

    这时,先前站在树下背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来,只见慢慢踱步走到唐徐氏跟前,其不怒自威的气度令这妇人心中打鼓,便是那些村民也不敢再随意插口了,都惴惴的看着这男子。

    “这位大嫂,你休得害怕,尽管将那姑娘叫出来,请她与我们见上一见,若是我们家的人,她自然认识我们,若不是,我们也不会冒认亲人,可否?”

    唐徐氏看着眼前这位一身白色衣衫,长相不俗的中年男子说的话甚合情理,不由自主的就回道:“我家满儿和她姐姐在外面打草呢,这就叫去,如果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请你们快点走。”

    这中年男子点点头,人家的言下之意也明白,自己几人来的突兀,恐怕小村子里没怎么见识过外面世界,有些怕,有些担心,也实属正常。

    有热心的村民听了唐徐氏应下了,早拔腿往河边去寻人去了。

    听说唐家有人来找人来了,有些爱看热闹的也不做活了,几个人催促着满儿姐妹快点往家走。满儿小孩子心性,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了,这会子也是撒了小脚丫子往家奔,却见姐姐背着一捆草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她扭头催道:“姐姐,快点,快一点。”

    那纱巾覆面的女子轻轻点了下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包含着笑意,宠溺的看着小满儿。

    很快的,姐妹二人就来到了家门口,只见刚才那还很淡定的青衣女子视线刚刚一接触到满儿姐姐,便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后面紧跟着个头稍稍矮些的蓝衣白裙的姑娘,两人一左一右就要扑上来抱人,小满儿吓得张开了小手,眼神严肃的盯着这两个长的很漂亮的陌生姐姐,将自家姐姐护在身后。

    “姑娘,你怎么了?”两个丫头对上那纱巾覆面的粗衫布衣女子的眼睛,双双跪了下来。

    后面跟着的两个管事随从模样打扮的男子也跟着跪倒在地,口中称请姑娘的安,迎接来迟了,请求原谅等语。他们这么一番举动,早惊呆了旁人,村民都讷讷的看着站着的满儿姐姐,心里充满了好奇,这个哑巴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白衫中年男子慢慢走到满儿姐姐跟前,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问道:“没嫌我来晚了吧?”

    满儿姐姐摇摇头。

    白衫中年男子凝神看着纱巾,问道:“受的伤可好了,嗓子哑了?”

    满儿姐姐点点头。

    那跪在地下的蓝衣女子性子最急,听他二人对话,忙插嘴道:“曹爷,既然寻着姑娘了,咱们这就回家去吧,您给姑娘好好瞧瞧,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的苦!说到一个“苦”字,那蓝衣姑娘已然是眼泪汪汪的了。便是跪在一旁的青衣女子,也是眼圈发红。

    满儿姐姐看跪在地下的两个丫头一副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出来的模样,轻轻摇头,她放下了背上的草,朝两丫头伸出了手,那二人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一齐奔到她面前,一左一右的紧紧扶着满儿姐姐。

    “姐姐,姐姐!”满儿吃惊又吃醋,无措的看着姐姐。

    唐徐氏却已经看出来了,她救回来的这位姑娘恐怕不是凡人,单单看她家里人那架势就比镇上的官老爷还气派,可还跪在这姑娘的面前,而那白衣男子对她说话的语气神情,明眼人都看得出,定然关系非同一般。

    她拉住了不安的满儿,说道:“满儿,你姐姐家里人找着她了,你别闹啊。”

    被称为“曹爷”的男子看了一眼小满儿,低头征询道:“我们进去说话?”

    满儿姐姐点点头,走过来牵起了满儿的小手朝院子里走,唐徐氏跟在两姐妹的身后,着青蓝二色衣服的丫头也随之跟上,但先前跪在地下的两个管事却是挡在了小院的柴门口,笑着对大伙儿拱手谢道:“我们姑娘落难,幸得贵邻救助,我们爷备了薄礼,不知本村之中谁是村头,请帮忙分发给乡亲们才是!”

    听说还有礼物可拿,村民们兴奋的直拍手,有人忙去找村长和耆老,有人忙奔走相告,一时间小小村子如同过年节般热闹。

    村民们分了礼物,领了钱,还依旧兴奋的围在唐家小院外面舍不得离去,这时就见里面走出青衣女子,邀请了村长和耆老进屋说话。大家都非常的好奇,徐氏究竟救了什么大人物回来,有人想二位管事打听,人家却含笑不语,半个字也不吐露。

    “你们要将满儿母女带走?”村长吃惊的问道,同他说这事的是那青衣女子,只听青衣女子含笑说道:“唐嫂子和满儿妹妹是我们姑娘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再让她们娘俩孤苦无依的过日子,您几位放心,有我们一口饭吃,就有她们母女一口饭吃,将来养活满儿乃至她婚事嫁妆,我们府里一应都包圆了。”

    她说的越是好,村长越不信,原谅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平生遇到最大方的人也不过是地主家将租子少收了一点而已。如此这般的好事,他唯恐是哄人的话。两位叔公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恐怕是大户人家的事不想留下什么尾巴教人知道,故而才带走满儿母女。老人们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转头问徐氏道:“满儿她娘,你怎么说?”

    “我要跟姐姐走,我要跟姐姐走!”小满儿生怕她娘不同意,忙喊了出来,从她姐姐手里挣脱了,跑到她娘跟前,央求道:“娘,娘,咱们跟姐姐走吧,住这里,爷奶总骂你是丧命星,克了我爹,又骂我是赔钱货,还带大伯家的堂哥来咱们家翻箱倒柜的,还打我,我不想再住这里了。”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唐徐氏心一痛,先前那点子的犹豫便被女儿委屈的眼神冲散了,她对两位老人家并村长行了礼,说道:“这世道,能叫人有活路的都是好道,我也不问满儿她姐姐是何人了,只要姑娘真心对满儿,我们娘俩就跟着走了,好歹叫孩子的日子能好过些。”

    她家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听了满儿的话,村长和耆老的面儿都搁不住,满儿的爷奶偏心太过,整日里和孤儿寡母过不去,无非是为了唐老二留下的几亩薄田和三间草房而已。若是这位看着来头甚大的姑娘确实真心实意可怜满儿母女,带了她们走,也未必不好。

    “这位姑娘,你若真心可怜她母女,便是她们的贵人,依姑娘的身家,赏她们一碗饭吃该是能够的;若是姑娘起了歹意,把人带出村里害了好灭口,却是天打雷劈的事情了,不知你怎么说?”

    另一个老人家严肃的盯着纱巾覆面的女子问道,他们想在放人之前还是要再确定一番,毕竟一个寡妇一个**,好歹是两条人命,不敢轻易马虎得。

    只见那姑娘将桌上粗瓷碗里的水泼向地面,以指带笔,写了几个字,村长和两位老人都看将来,泥地上写的却是:保她母女平安富足一生,若不能,天打雷劈。

    寥寥数字,虽不是笔墨所写,读过两三年私塾的村老却是明白这字儿,气势夺人卓尔不凡,他吃惊的看看这姑娘,心中暗自叹息,人在做,天在看,只怕素来与人和气的唐家老二夫妇是遇着贵人了,故而唐老二去世后,孤儿寡母的能救回一个金疙瘩回来,这才能好人有好报。

    事情既已说定,当下徐氏便忙着打包行李,寒门鄙陋,哪里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无非是几件破衣烂袄,还有点子糙米粗粮,依蓝衣女子的性子,什么都不必带,只管跟着走就是了,可是青衣女子却示意蓝衣女子不可多嘴,含笑看着娘俩收拾。

    青衣女子看着她们母子收拾了,又说道:“听说唐家嫂子还有些薄田,她们不在这里住了,田也就荒着了,怪可惜的,我看不如这样,你们村里叫人轮流租种了,米粮我们也不要,只要清明大冬的,这租田的人家记得给唐家大哥的坟头清理杂草,烧些纸钱就可以了,几位意下如何?”

    村长一听,如何不愿意,便是不种人家的田,帮着照应一下唐老二的坟头也是顺手之事,何况白种着人家的田,他当下就答应了,两个老人却想的更多,若是照应好了,将来这小满儿若是有造化,定是要回来看看的,那时节看她父亲的坟头被照应的好好的,还不得回报村里一二,因此也是满面笑容的同意了。

    说妥了事情,徐氏也收拾好了包裹,一行人出了门,围在外面的村民听说她们母女也要离开了,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羡慕的,有人担心的,有人暗地里红眼的,还有人悄悄儿往徐氏的婆婆家去报信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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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中春介绍:
一朝醒来, 舒妹儿,一个考古工作者,落入盗墓坑,穿越异世,魂入一个叫苏魅儿的小姑娘的身上,她遥望星空,只能默默祝福大哥和牧云姐姐在那个时空里一切安好,而小妹儿,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没想到她愿意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却被养父母兼之公婆卖入富贵人家。 从此开始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往常穿越的能人异士皆为创造奇迹而来,而苏魅儿,字云仙的这位小女子,她只想好好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尽管她的人生很难由自己做主,可是她努力将每天都过的舒服一些,明白人就该努力活在当下。 人生仿佛若梦,梦里人生栩栩如生。一个小姑娘,抱着“这世界,我来了,我就好好的走过”的心情,将天地当作幕布,将人生当作纸砚,将经历当作笔墨,一首诗,一曲歌,一杯香茗品岁月! 云仙人,这个世界曾经来过她!壶中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壶中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壶中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