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离开
徐氏婆家的人今儿都不在村里,一起去了前面村里的小姑子家帮忙抢下地干活去了。唐家见村里有人找了过来,一听说二儿媳妇居然要跟旁人走了,那唐家人自然不干了,呼呼啦啦的全上了田埂,便是唐徐氏的小姑子一家人,也跟着唐家人来了,有人手里还拿着干活用的家伙什,准备打架时候好使。
等唐家人走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碰见唐氏挎着包袱与村里人告别,旁边还有一辆大马车,和几匹高头大马。
“好个唐氏,你不要脸,想趁我们老唐家人不在,就偷偷的跟人跑?我叫人来说理,把你给沉塘了!”唐氏婆婆拦着人就跳脚骂上了。
唐氏被她老婆婆骂得脸上**辣的,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开口说。依偎在她身边的小满儿却是嘴皮子利落,她哇哇大哭道:“奶你别骂我娘了,爹在的时候,你说我爹没用,只会吃药不会干活,就把我们家给分家分出去了;爹没了,你天天来我们家翻东找西,还骂我娘是丧门星,叫我们走,叫我们去死,现在我们真要跟我姐姐走了,你还骂人,呜呜……”
知道实情的村里人再次听到小满儿的哭诉,忍不住窃窃私语,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唐家老婆子见小孙女揭短,恨恨的骂道:“赔钱货,和你娘一样不要脸,眼皮子浅呢,有钱人家怎么啦,哦,就巴巴的跟人走了?说不得是哪个窑子里来的,哄了你们卖去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不堪,旁人都听不下去了。这时候,只见马车里探出一张脸来,和和气气的笑眯眯的喊道:“嫂子、小满儿,咱们这就要走了,快上车吧。”
那唐家的长孙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见马车里露面的这位姑娘长得又白又好看,起哄道:“想带走我们唐家人也行啊,以人换人,你留下来,我们就叫她们娘俩走。”
唐家人听他这么一嚷,再仔细打量这青衣女子,见她果然长的不俗,竟然起了歪心思,妄想留下人家大姑娘了,他们一群人拿着锄头镰刀就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只见那青衣女子并不惧怕,反而从马车里下来了,将小满儿抱起就朝马车上放,接着又去扶了徐氏,叫她上了车。唐家人见她自个儿下来了,还以为唬住了人,也就没拦徐氏母女。
“曹爷,咱们接着姑娘了,您就不想早着些回去?”青衣女子扭头对马车里笑着问道。
马车里下来一个白衫男子,在村里的人都知道,刚才这美男子将小满儿姐姐抱了送进马车,那小心翼翼的劲儿,叫人不得不猜测两人关系。
“哦哟,果然是要跟着男人跑了,不要脸的东西,你下来!”徐氏的小姑子忽然想到娘和大哥一直惦记的事情,忙骂道:“我二哥才走多会儿,你就守不住了?你走就走,我们唐家的骨血可不能随便带走,留下丫头,田地和房子,我们家人养活她!”
唐家老婆婆和大房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忙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聒噪!”一记冷喝,声音似乎不高,却叫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大家随声看去,却见那白衫男子手一扬,不知怎的,村口那碗口粗的大树居然轰然往下倒,吓得离树最近的唐家人并亲家四处逃避。
就在这时候,那青衣女子却是利落的跳上马车,扬起鞭子赶着马车走了,唐家人反应过来了,如何肯依。刚才那男子骑在马上,淡淡的扫了一圈,说道:“若再有胡言乱语者,下场形同此树。”说着话,手再一扬,又有一棵大树应声倒伏。
这下子二傻子都知道原来这都是这个男人弄的啊,人们一时间噤如寒蝉,便是唐家人也不敢再言语了,嘴巴子再利落能有人家身手利落啊,眨眼间就能叫好好儿的大树断了两半截。
眼看着马车跑远了,唐家老婆婆瘫在地上哭,这时候去办事的村长扶着老叔公走了过来。老人家颤巍巍的说道:“行啦,你也别假惺惺的哭啦,你怎么作老婆婆的,大家伙儿都明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唐家老婆子还要辩解,村长不耐烦跟一家子不讲理的人胡缠,耽误干活的功夫,便当着村里众人的面儿,将徐氏对房屋和田地的处置都说了,大家一听,都在理儿,便看向徐氏的婆家人。
那老婆子听说房子留给自家,乐得喜开眉笑,可听到几亩薄田却叫旁人家租种,且一份租子也不收,她立刻跳了起来。老叔公冷冷的瞪她一眼,回头看着唐家老大说道:“你娘偏心眼儿,村里没人不知道,不过那是你们自家事,旁人也管不着。现如今,徐氏是被分出去的,论理她家的事你们也问不着,人家肯将房子给你们,便是看在她家死鬼的面儿上,可你们这些年,有上过一次你二弟的坟没有?因为没有,人家才情愿将田送给旁人种,好照应她男人的坟头,你们再吵嚷可就叫人笑话了。”
唐家老大被说的脸色都青了,他如今年岁渐长,便是有私心,也不愿叫人说自家蛮横霸道,到底还有三个儿子要娶媳妇儿呢,坏了名声,十里八乡的有谁会乐意跟自家做亲。
他回身去拉他娘起身,瓮声瓮气的说了两句话,唐家老婆子也不闹腾了,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颠颠儿的去看徐氏留下的房子去了。
满儿她们一行人离开了村子,走了一段路,骑马的白衫男子忽然示意青衣女子停了车,他轻轻叩了几下窗户,对里面的人说道:“你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疗伤去。”
里面一阵骚动,就听满儿急切的问道:“姐姐,你要去哪里呀,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儿去?”
“别闹,满儿,你姐姐是去瞧病治伤!”这是徐氏的声音。
“满儿妹妹,我带你先回去等着,等过段时间,你姐姐伤养好了就能回来了呀,你也想你姐姐早点好吧?”这是蓝衣女子的声音。
须臾,那蒙着纱巾的女子弯腰才从马车里露出身子来,白衫男子便上前一把抱了出来,打横搂在自己的怀里,对赶马的青衣女子吩咐道:“你带他们先回去,把该打理好的都打理好,传我的话,都做好准备,等过两月,我就带你们夫人回来了。”
那青衣女子安静的点点头,当她听见“夫人”二字的时候,眼神格外明亮,扭头对车里喊道:“妹妹,你可听见了?”
马车里的蓝衣女子掀开车窗帘子,笑着对白衫男子说道:“曹爷,说话算话,你可得还一个完好如初的夫人给我们姐妹才行,想来您医术咱们姐妹是不敢笑话的,可若是旁的,再闹出虎头蛇尾的事情来,我们姐妹可就不客气了!”
那白衫男子怀中的佳人早使劲儿暗暗掐了他胸前的肉,可他丝毫不觉得痛,受了丫头们的打趣,居然也未见恼,对两人点点头,抱着满儿姐姐上了马,策马扬鞭,不知往何处去了。
徐氏如梦如幻,她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什么样儿的人了。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管事模样的人气派的很,却在这两位姑娘面前服服帖帖,而那青衣姑娘居然还会赶马车,瞧着也不比老车把式差,却令人惊奇的是,她们母女救回来的姑娘难道是那男子的夫人?可看着也有点不像,她越想越糊涂。蓝衣姑娘仿佛明白徐氏在想什么,笑着叮嘱她:“嫂子,以后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眼下,带着满儿安心和我们一起等夫人回来,再做打算。但是有一点,不论你想什么,都不能做那忘恩负之人才是,你若想离开,我们这里的事情你不可往外说,至于盘缠路费,安家置地的费用,我们姐妹还是可以做主给你安排的。”
徐氏听人家说的和气,可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既然跟着出来了,那就至始至终如一呗,哪能三心二意的。更何况,这世道已经乱了,她们孤儿寡母的,正该有个依靠才好呢。因此听了蓝衣女子的话,忙摇头说不敢。
绿阴攒盖如瀑,奇花野草盎然。竹庐幽深,松涛奔马,山间时见股股清浅的溪流涓涓,耳边又总传来各种鸟儿婉转动听的啼声阵阵,令人不由得心生归隐之意,只愿在此处岁月静好下去。
那白衫男子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子,笑着问道:“这地方如何,以后咱们就在此地隐居怎样?松竹绿萝,山清水秀,该是你喜欢的。”
蒙着纱巾的女子慢慢的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遮掩之物,露出了狰狞的伤疤,那伤疤已然结痂,一条长长的紫黑色疤痕犹如蜈蚣趴在人脸上,与她右边光滑细腻如瓷的皮肤对比,更显得触目惊心。
男人轻轻的抚摸着这伤疤,心痛极了,但他善于控制情绪,只轻声说道:“放心,我会医好你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改朝
“醒了?”深山竹庐里,中年美大叔外出晨练回来,进门就见到床上的少女懒懒的伸腰踢腿,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宠溺的问道,手也不闲着,把薄被往这女孩儿的身上盖了盖,可是接触到她那如丝绸般软滑的**,忍不住的摸了一把。
“老流氓,作怪什么,还不赶紧的洗手穿衣服,我饿了。”那女子声音娇柔,如黄莺出谷。
“不穿了,才练完功,身上还热得很,再说了,你不是说看着我秀色可餐,好下饭么?”男人的脸皮子甚厚,连两人私语的话也大喇喇的搬了出来。
“这天天看,再怎么优美的线条腹肌,我也看腻味了,不香了。”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欲要起身。
那男子忙半跪着,替她穿上了绣鞋,又将自己的长袍披在了女孩儿的身上,不放心的叮嘱道:“身子才好些,仔细别着了凉,这山里到底寒些。”
女孩儿回头看他,眼眸内光华流转,漫不经心的笑道:“怕甚,有你在,还能让我病了?”
这话却是触到了那男子的伤处,他长叹一声,大手一捞,将女孩儿牢牢的抱在自己怀里,说道:“当初,我若不是离开扬州,岂能叫你受了这许多的冤枉罪?都是我思虑不周,光想着做些准备,却没料到那混蛋居然敢如此作为,令人不齿。”
“曹惊云,若当初你在扬州又能如何,能当场杀了他么?”说话的不是云仙,却又是谁个。
原来当日,苏云仙自残之后,正谋脱身之计,谁料巧了,蕃观大火叫皇帝乱了阵脚,她趁乱跳了落宝湖。原是计划从落宝湖游过去,走蕃观暗道离开的,谁料落宝湖下的水深得很,居然有地下暗流,她身子吃不住冷,又受了伤,腿忽然间抽筋了,也使不上劲,只得顺着暗流游出了城外,后来体力不支昏厥之后又为徐氏母女所救。
养伤的时候听说扬州城里的道观失火,当官的还到处找一个人,她就息了与墨言她们联系的心思,等风声过去再说,这一住,就住到了墨言和墨语姐妹找上门来。
曹惊云将云仙抱到桌前,也不放手,一只手揽着人,一只手揭开盖在桌上竹罩子,饭菜早做得了。他将云仙抱在怀里,一口汤一口饭的喂着,一边回答刚刚云仙问的话。
只听他淡淡说道:“当日他禁军武士都在,想杀他虽不是很难,但跟着你的人却不能全身而退,我只可保你脱身。”他夹了一筷子菜喂云仙,很是认真的问道:“现在呢,你想杀他吗?”
云仙嚼着菜,脸上露出享受美食的陶醉模样,口中却回道:“为什么不?尸位素餐,说的就是这个昏君,我看还是叫他早点去你们曹家老祖宗那边领罪好了。”
曹惊云点点头,认可了云仙的话,他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虽说有定州李氏叛乱的原因,但根子里却是皇帝昏聩不明,弄得天怒人怨的的缘故,早点结束这乱局也好,老百姓也好早些过点安生日子。”
云仙附和道:“是呀,等海晏河清的时候,蕃观也修好了,那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我的云真人去了。”
“你敢!”曹惊云如狼一般,一口咬在了云仙细嫩的脖子上,说道:“随你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许去修道,不然,我怎么办?”
云仙挣扎着,使劲儿拍他的脑袋,喝道:“你属狼的啊,疼死人了。”曹惊云明知自己力道控制的很好,却依旧闻言去看自己刚刚咬的地方,却见云仙往后一躲,笑着说道:“我修我的道,你自然坐你曹家的江山哪,莫非你杀了那昏君,却把江山让给外姓人坐不成?”
曹惊云摩挲着齿痕,淡淡说道:“要做皇帝我早就做了,没兴趣,你放心,有一个人合适的很。”
云仙随着他的话想起了一个人,惊讶的问道:“莫非是他,能行吗?”
章平五年的秋天,皇帝在南都夜招承恩公来说话,不知怎的,竟忽然间暴毙驾崩了,贵妃娘娘哭着说有人谋害,却又指不出凶手来,倒是她与承恩公府俱都说不清了,谁不知道,皇帝早就属意将江山传给十皇子这个奶娃娃儿,可奶娃真的能做皇帝吗,谁都不吭声。
哭晕了过去的张贵妃忽然间醒过了神来,大喊皇帝陛下早就将传位十皇子的诏书写好了,支持十皇子的人忙一起站了出来,也出面确认此事,皇帝已崩,大皇子二皇子俱都废了,其他皇子不足为虑,这时候赶趟热灶,回头一个从龙之功却是跑不了的。新上来的左相巡视了一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去看看吧。”一行人都往诏书阁去。
因路上有人开玩笑说谁第一个找着诏书,谁就领最大功劳,那一帮子人急急忙忙往里面冲去,左丞相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见支持十皇子的人都进去了,一个示意,守门的太监一把黄铜大锁,将诏书阁的门给锁了起来。里面的人惊慌失措,不免呼喊,却听左丞相阴测测的在门外说道:“皇帝召见承恩公,却忽然驾崩,若说你们这些人没涉嫌谋反,傻子也不信哪,你们且一个个好好的想想,如何参与此事,如何谋划的,从实招来,尚且还有活路,否则……”
章平五年中秋节当日,新帝登基,正是众人都遗忘了的六皇子曹鸿翎。对于他的上位,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却是万国公府,论理,六皇子也是皇家血脉,论势力,万玉衍手底下不知忽然怎么多出一支队伍来,强悍无比,将河北一带反叛势力全都缴清了,军功甚伟,旁人也不敢对他如何。
再一个支持六皇子的人,却是朝廷诸人想到未想到的人,乃是才过世皇帝的小皇叔曹惊云,皇族里掌管宗祠的人核实了其身份,点头认可了。这人不但身份显赫,便是武力值也令人恐怖,在皇帝登基前曾当庭就杀了一个张系的武将,那人临死了,血都未见撒出一滴。
他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上看着阶下众朝臣冷冷说道:“曹家的江山自然曹家人坐,小六能坐好这位置,皇帝就是小六。你们若不服气,是想自立为王还是奉一奶娃娃为主,干那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也得看曹某手上的剑答不答应。小六既做了皇帝,你们也得尽心侍奉与他,吃皇粮当好皇差,若敢消极怠慢,便送你等去向先皇请罪去。”
有这煞星在,谁敢唱反调,就是有心想忠烈一把的人,一想到这江山依旧是曹家人坐,说不上是谋朝篡位,更何况家族性命系于一身,也就偃旗息鼓了,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办起差来。
新鲜出炉的新帝第一个诏书,便是关于民生岁赋的,晓谕天下曰:“今见都城内外千里之地,饥寒而死者甚众,兵祸席卷大江南北,家散人亡者不知有几,朕……”竟然是一下子将积年的赋税全一笔勾销了,说白了,就是老百姓欠朝廷的账,朝廷免了,不要了,这还且不算,往后三年之内,黄河左右的州县免赋税,江南的赋税减收三成,无主的荒地开垦后五年再收赋税等等。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尤其是士民百姓,奔走相告,人人都激动难安,便是原先跟着造反的军队里,也是人心动荡,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如今皇帝给人活路给人饭吃了,何不光明正大的活下去呢,谁愿意干脑袋别在裤腰带子上的事情。
如此,等到了章平五年的岁末,各地的叛乱陆陆续续的给平了,朝廷渐渐安稳了下来,新帝在万国公等人的拥护下,重新回到了京城。
端平元年的春天,史称“定州五难”的李氏叛乱也被平定了下去,程克非随着大军班师回朝,觐见了新帝,领了赏赐,便急忙往万国公府来。
他乍然见到万玉衍,大吃一惊,忙问道:“天下谁人不知你有拥立之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何这般憔悴模样?”
万玉衍苦笑,诸多的话也难说出口,只一昧的拉扯着程克非陪自己喝酒,程克非无法,只得舍命陪君子,说起来,他也是馋了,虽是战帐里也有酒,可谁敢喝,且先挣了命回来再说。这会子,见好友有心求醉,他也就放下了心,陪着醉一场,两人喝得迷迷糊糊之际,只听万玉衍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云仙,云仙”,程克非醉的稀里糊涂的,也跟着后面叫人,“去把你家云仙姑娘叫过来。”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还是有机灵的人将此间事报到薛老太君那边,这才分开了两只醉猫,各自安歇不提。
第二日,醒过来的程克非一睁眼,就瞧着妻子秦氏坐在床边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看,他揉揉头皮发紧的脑袋,笑着说道:“我这是回府里来了?有药油没有,头还有些疼呢。”
秦氏俏脸一寒,说道:“疼死你算了,没在战场上战死,回来却要蠢死了,叫人瞧着就生气。”
程克非被骂的莫名其妙,从成亲以来,他还真没看过秦氏生气发怒的样子。因此也有些不安,茫然的问道:“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妄心
秦氏见丈夫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消了火头,叹了一口气,将自他离京之后,许多的事一一说与丈夫听。程克非听到末了大吃一惊,问道:“这么说,如今云仙虽然活着,却不与玉衍相认了?”
秦氏幽幽说道:“先前她落难的时候,先皇封了她为云真人,此一举,便是割断了云仙与俗世的瓜葛;如今她虽活着,可却不是当初的云仙了,你叫她如何与万玉衍相认?再说了,当日,皇帝那司马昭之心可是人人皆知,我也是在场瞧得清清楚楚的,万国公爷可是没站出来说一句话呢,任他家婆娘瞎胡扯。后来云仙自残、跳湖,国公爷也没想着施救,既是他先放弃了云仙,如今又有何脸面去将人认回来?”
程克非听妻子这样问,跟着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也不能全怪中宝兄哪,到底他为臣子圣上是君王。”
秦氏冷笑道:“没得见为了荣华富贵,就将自个儿女人送到别人床上去的。”她这话说的快了,也没细想,等程克非脸上神色沉了下来的时候,心知不好,便转过来说道:“还不如爷呢,当日虽也喜爱云仙,却恪守君子之礼。要送人就干干净净的送,没得两头便宜都想占的。”
程克非想起当初与云仙相处的时光,也知道那人的性子,看着随和,却最是性烈,又狡猾,遇事从不糊涂,将人心看的甚透,万玉衍有那么一回,想再重获云仙的信任,难了。
他们夫妻在议论此事的时候,万国公府里也在说这事。一大清早,老太君从自己的院里出来瞧万玉衍,这些日子,玉衍每日里以酒当水,不要命的日夜喝个不停,她的心早就疼坏了。
被金氏亲自迎进屋子的老太君径直走到床边,看着醒来的孙儿,龙头拐杖使劲儿的敲了敲地面,说道:“你堂堂一个国公爷,想娶她进门难道不容易吗,咱们这就与苏兆亭提亲去,体体面面的接了她回来,不就成了?”老太君说着这话的时候,眼风扫过垂首缩在一旁的金氏,金氏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她那会随驾扬州,在先皇跟前说的那些话,足够万玉衍回来给她一个月的冷脸子看了,更何况府里还有视家族利益至上的老太君,如何能饶过她。
“孙媳妇儿,这事你有什么意见吗?”薛老太君扭头问道。
“妾身没有意见,云仙妹妹原先就是咱们这府里的人,如今爷以一品公爵之尊亲迎她进门,面子给足了,想是云仙妹妹也没什么意见,我这里把最好的葳蕤轩给拾掇出来,等人一进门就住进去,老祖宗,您看可妥当?”
薛老太君见金氏上道儿,含笑点点头。只要金氏不再出幺蛾子扯后腿,以玉衍如今与端平帝的关系,娶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丫头回来,不会很困难。
万玉衍见祖母与媳妇俩说的有模有样,心中更难受了,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怎么还能再妄想。他痛苦的喊道:“这是不可能的,云仙她再不肯回来的!”
薛老太君不明所以,纳闷道:“当初咱们也不是不肯救她,只是为情势所迫嘛,她要不解气,回头我老婆子亲自给她赔罪,是我们万家对不住她,总行了吧?”
万玉衍见老祖母这样,痛苦的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可能了,没有可能了。”
薛太君与孙儿说不通,她回头吩咐金氏道:“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你与秦氏是小姐妹,她又素来与云仙要好,且又是她的旧主,我看你不如约了秦氏来,我们当面谈谈,请她帮忙说合也就是了。”
金氏不敢违拗,点点头,自下去写帖子去了。
秦氏接到帖子,笑着同程克非说道:“这是怎么了,不年不节的,忽然间递帖子过来,他们府有从龙之功,如今不比寻常,还能有什么事求着咱们的?”
程克非将帖子接过来看了看,提醒她道:“瞧着这语气甚是含糊,莫非是为着云仙那丫头的事情,他们家老太君把中宝看的跟命根子一样,兴许就是张罗这事呢。不管怎样,你过去听着就行,可别打什么包票,云仙那丫头性子古怪着呢,我都不敢惹。”
知道云仙情况的秦氏掩口笑着说道:“爷,别说你惹不得她,只恐怕这天底下就没人敢惹着她了!”
程克非因才回来不久,许多事情并不清楚,因此十分奇怪妻子的话。秦氏将帖子又拿了过来,瞟了眼甩到桌上,吩咐丫头们梳洗打扮完毕,笑着对丈夫说道:“难得有笑话儿看,我们这就去了,回头说与你听。”
到了万国公府,金氏不同往日,这一次态度甚为和气,秦氏笑笑只当不知,依旧如往日般,客气有礼的寒暄,说笑中便来到了荣萱堂,给薛老太君请安。
薛老太君不待秦氏行下礼去,便忙不迭的吩咐人扶着世子妃安坐,几个人先说了会子程克非杀敌立功的事情,又说了会**里万太妃的事情,这才慢慢儿将话题扯到云仙的身上。
“好孩子,我们如今都知道她还活着,自然是要接回家来了,可是那孩子好像心里还有些想不开,想必是当日做下些心结未解。老身想着你们曾做过主仆,又合得来,我拉下老脸厚颜求你去帮忙说合说合,怎么样才行,她方愿意回家来。”薛老太君说到动情处,已然是眼中含泪了。
秦氏想了想,说道:“老太君,我也不敢瞒您,云仙的确是还活着呢,前些日子她回来后便使人送信给我,我是去瞧了她。我们说起话来,瞧她那意思,若是世人问起她,这世上只有仙去祈福的云真人,可再没苏云仙了。咱们都找不着苏云仙了。”
她这话拗口,薛老太君和金氏却都听明白了,死去的就当死了,这个活着的,不再是苏云仙的身份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原始国公府里的人等旧话了。
薛老太君勉强笑笑,说道:“不管她如今是什么身份,我们诚心诚意的去求娶她回来,也就罢了。到时候世子妃可千万帮忙说合说合。”
秦氏摇摇头,说道:“非是我不愿意出力,这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但凡她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她见薛太君面上有些不好看,便转了个眼珠笑道:“想来,也是我的面子如今云仙也看不上了,不过宫里的娘娘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不如咱们求求娘娘,发个话,兴许就能行了呢。”
薛老太君一听此话有理,便转怒为喜。秦氏顺着她的话,东拉西扯了一会,便说回府要伺候老侯爷汤药呢,这才告辞回府去了。
一回到府里,先给老侯爷问了安,问过服侍老侯爷的下人一些情况,便折身回房,见程克非在家,便笑着对程克非说道:“世人真正好笑,人家是宝的时候偏要当成草,如今看着她价值更大了,想要再寻回了,明知不能够还想强求,多是势利眼呐。”
程克非情知这话说的是万家,但还是问了起来。秦氏一五一十的将此行情况说了,说道:“瞧着她们那个意思,还真想求了万太妃娘娘帮忙呢。也是,换做谁家,也不会白白错过这机会,云仙可是当初照顾过端平帝一段时间呢。有她在,谁娶回去谁得力。”
程克非想起万玉衍那伤心难受的样子,瞧着并非完全是因为看中云仙与端平帝的关系,论功劳,他万家就不小,如今宫里又有与端平帝关系不错的七公主和万太妃。想来想去,该是那家伙真对云仙动了真心的缘故吧。
没过两日,薛老太君递了折子进去请见,很快宫里就有了旨意,招老太君进去说话。
母女们行过国礼,见过家礼之后,薛太君便将心里的意思对小女儿说了。万太妃听了,低头沉吟一会儿,劝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这姑娘咱们如今就放弃了吧,她不是玉衍可以肖想的了。”
薛太君大吃一惊,说道:“论身份,你还是皇帝的生母呢,不过是为了他好,才故意将他当成是宫人所生,保下一命。如今虽没更正,明示天下,可皇帝和宗人府都已经清楚了,你的话谁人不听,谁敢驳回。苏丫头当初照顾皇帝是有功,可能大过你这生身之母吗?”
万太妃苦笑着说道:“再如何,为了皇家的面子,我活着皇帝都不可能认我的,不过是死后追封为后,与先皇合葬罢了,您知道,我也不稀罕,只要他对小七儿是真心疼爱,能照顾她,我也就无所求了,哪里还敢摆什么架子。
最最关键的是,母亲,您知道云仙如今与谁在一起?她与曹皇叔在一起啊,便是皇帝见了云仙,也得叫一声叔祖母呢。当日玉衍偷偷养着的队伍,那银子是云仙挣得,皇帝去扬州清修,曾病过几回,也都是云仙照顾的,我还听皇帝说过,他许多为人道理也还是云仙教的。您说,云仙于他,如师如母,且又是那煞星的人,您叫我如何下懿旨哪?论理,我不过是一太妃而已。”
薛太君目瞪口呆,呐呐低语道:“怎么又和曹皇叔搅和上了?”
万太妃跟着苦笑,说道:“听说,苏丫头当日自残跳湖以后,落难到民间,是这位爷亲自找回来的呢,又为她治伤看病。这情分,我们玉衍如何能比得上?”
她不敢告诉老太君,自己先前听说了云仙还活着,也不是没有打过她的主意,不过皇帝淡淡说了一件事,叫她不敢再生妄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换代
皇帝说,这江山是云仙姐姐教人夺了给自己的,这江山如何坐,也是在云仙姐姐教导的道理中悟出来的,这天底下的人便是朕自己,也不能违了云仙姐姐的意思叫她不高兴,更何况是旁人。谁若打她的主意,自然是和朕过不去。
浸淫宫中数十年的万太妃哪里还听不出皇帝的意思,自然不敢再嗦了。她没想到母亲居然还不死心,只好竭力打消了她这想法才行,苏云仙,已经不是当初的任人拿捏的苏云仙了。
同万太妃长谈了一番,薛老太君一直绷紧的后背,才进府门便垮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闻讯急匆匆来迎的孙媳妇金氏,面无表情的回了荣萱堂。
不明就里的金氏一头雾水,往常去了宫里回来都是笑眯眯的老祖宗,这是不高兴了,难不成在宫里还有人敢给老太君使脸色瞧不成!
金氏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回房将老太君的事对万玉衍一说,任是那人整日里醉生梦死的,可骨子里还是孝顺的好孙儿,听了金氏的话,昏昏沉沉的就起了身,忙往荣萱堂去。
也不知老太君同国公爷说了些什么,出了荣萱堂的万国公径直往自己的外书房去了,坐了一天一夜,等他开门出来说了声“饿了,传饭”,这之后再没沾过一滴酒,就此戒了。
端平元年的阳春四月,佑安的芍药花次第开放,美得成一幅画。小满儿一边在花田里拔着草,一边不停的朝远处张望,一张充满生气的小脸上充满了焦急的期待之情。
满儿娘做了一阵子活,直起腰也随女儿的视线朝远方看去,劝道:“你姐姐信上说这几日就回来了,你还怕有假不成,成日里大太阳底下晒的跟小泥鳅一样,仔细你姐姐不认得你了,也不喜欢你了。”
满儿噘嘴说道:“娘骗人,姐姐才不会不认得我呢,也不会不喜欢我呢,我做事不偷懒,还跟墨语姐姐后面学认字了,她回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徐氏看着闺女明媚的笑脸,自己也愉悦的笑了。当初冒险背着赌一把的心思跟着夫人出来了,才能有如今的这好日子,有田有地有房子住,真正是有了盼头。听红鸾的娘那话里头意思,这一大片土地里除了当初姑娘自己买的之外,其他的土地连山头,皇上也都封给了云仙,大伙儿能安居乐业了呢。
她正想着呢,满儿忽然间欢呼起来,却原来是远方的地平线上遥遥出现一行车队,满儿已经撒开脚丫子迎了上去及至车队到了跟前,果然是云仙回来了。
“姑娘,你可回来了,叫我们想得要命了!”云仙回到府里,还没坐定,墨语已经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抱着云仙的腿哭的稀里哗啦,委屈的不行了。
一屋子的人谁都没笑话墨语如此失态,说起来,自从云仙出事,在场诸人谁不着急。一面私底下暗暗访查,一面按先前云仙的布置悄悄行动,这才能守住佑安一片基业,使得大家能风平浪静的平稳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等墨语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来,墨言轻轻走过去,双膝跪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双手举过头顶,献于云仙,说道:“姑娘,奴婢幸不辱命!”
云仙接过簪子,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阵,又重新插到她的头上,说道:“佑安这里的家从此就由你来当,那些转移出来的产业,你和苏亮商量着办,就当是我提前送与你和苏亮婚事的新婚之礼吧。”
她一句话,叫刚才还很淡定的墨言瞬间羞红了脸,众人哈哈大笑,屋里刚才还很沉重的气氛随之一扫而空。
原来苏亮兄弟几个在先皇南迁之际,因担心云仙,就商量着一道儿往江南来。等他们来到此地,云仙却是出事了,当日趁乱走出来的墨言摁住了他们兄弟几个,与苏亮俩遇事有商有量,日久生情,倒做下了一桩姻缘。
还是苏亮脸皮子厚,今日不巧,其他几个兄弟各自有事去了,正巧他回来有事,赶上迎接姑娘进府,因此待众人笑闹过之后,就上前来见礼,还不忘问道:“姑娘将此地之事交于我们,莫非有新的打算,不住这里?”
云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说道:“我们打算往南边走走,有些事还要做,你同墨言领着大伙儿好好将这里经营下去,城里的那几家铺子也不必急于求成,慢慢做稳妥了就行。”
苏亮沉声应道:“姑娘放心,我不是褚之鹤,谁家枝儿高就拣哪儿歇。”他这话大伙儿都明白,当初万国公变卖产业的时候,褚之鹤并没及时通知云仙,幸而云仙早些在清水村就有所布置,才不至于为他人作嫁衣裳。然而商人趋利的本能还是叫褚之鹤失去了云仙身边人的信任,大家视此为教训,作为一个反面的例子时时警醒。
这话才说完,曹惊云一双沉静的双眸扫了一遍,连小满儿都不敢吱声了,大伙儿都知道曹爷把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敢再嗦什么,说起来,长途跋涉,姑娘也该累了。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曹爷抱了姑娘进内院,小满儿委屈的指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看自己,看看大家,一头扎进她娘的怀里去了。
云仙的屋里,曹惊云将云仙轻轻放到了床上,如宝如珠。
“老流氓,我腿又没坏,你不必如此在人前表现,好不好的,纵然都收服了他们的心,我不信,你又如何?”
曹惊云轻轻将云仙垂下的鬓发别到耳勺后边去,笑道:“我是怕你累着了才不舍得叫你走路。你倒是会瞎想。且别怕,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仔细看我,我不是那些人。”
云仙大笑道:“我有什么可怕的,上天入地,无非一命。说的再深一些,我不过是赤手空拳而来,难道还怕有什么可失的吗?”
她眉眼带笑,脸上的光芒不同往日。曹惊云心知先前蕃观之事到底刺激着她了,如今的云仙再没了往日的冷肃和小心翼翼,说笑由心,玩乐随性,与他并没多少隔阂,除了她的心。
是啊,她的心像海底龙宫的宝贝一样珍贵,像天上耀眼的星辰一样珍贵,不可亵渎;她的心还像江南三月的蒙蒙春雨那么神秘,捉摸不住,也像北国洋洋洒洒的皑皑白雪般洁净,通透无比。在她的面前,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将最真的心放到她的面前,大约才能得她回头一顾。
看着她睡得熟了,曹惊云才舍得出来。门外赫然站着苏亮。
曹惊云见他来了,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云仙真正相信的人到底没看走眼。他做了一个手势,苏亮会意,也不开口,静静的随曹惊云往外走了,两人走到院外,才开始轻声交谈起来。按着曹惊云的吩咐,苏亮时而神色凝重,时而点头,末了,曹惊云说道:“云仙没看错人,我自然是信你们的,这件事若是办好了,于公与私都是极有益处,也是替她了结了她师傅当年的心愿。待此间事了,你们或随我们去海外,小宝那孩子在那里已经弄出模样出来了;若是不愿,你们主子给你们的这一片家当也够使了。”
苏亮嘴角含笑,轻轻的却无比坚定的回答道:“等尘埃落定,姑娘去哪里,我和墨言就追随到哪里。”
曹惊云点点头,背手抬头看向天空。
等静云听到消息从瓜州赶来的时候,云仙跟着曹惊云又走了,这一回两人却是轻衣简从,只身往南边儿走。
静云默默的看着墨言道:“姑娘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墨语咬着唇,站在一旁缠绕着衣带打转儿,看着两人,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当初那么难听的话都骂过了,这会子倒无话可说。
墨言却是摇头,淡淡说道:“我记得姑娘顽笑时候说过一句话,叫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比你还大的事情我们都过去了,姑娘哪有时间与你计较这个,你也是求仁得仁,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去吧,就当咱们从未认识过。”
静云听得呆住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捂着脸哭道:“那会子,我才到国公府里,家里就出了事,我想跟姑娘求救的,可她尚且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整天如履薄冰的过日子,我怎么张口?不知怎的,却被老太君身边的知书姐姐知道了,她领了我去见老太君,这才解决了问题。老太君叫我将姑娘的事情都禀报于她,凡事有个数就成。我想着反正也没伤害到姑娘什么,便点头答应了。谁曾料到,谁曾料到”
“谁曾料到,那国公府竟是如此人家,也料不到你眼中慈眉善目的老太君是那样的人,更不曾料到,姑娘已经有所察觉?”墨言接口说道:“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虽没真做什么对不住姑娘的事情,可单单这一件事,叫人想起不免齿冷,当日里找不着姑娘的时候,你且想想你那会子想要干什么?也别怪我心狠,当下就撵了你走,实在是我找不到姑娘,心里又急又慌,不再耐烦与你周旋。如今你既已经嫁到瓜州与你青梅竹马的表哥成了亲,那就安生过日子去吧,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听到墨言这样说,静云跪在地上呜呜的哭个不停,却不再说什么求情的话,她跟着云仙久了,从一个只会做针线的小丫头子成长为也能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何尝不知云仙的脾性呢,从不亏待人,可若是旁人背叛了,她不会怎样你,却是从此视作陌路,正眼也不会瞧,譬如早之前褚大爷听说云仙还活着,便来佑安登门请罪,墨言便能自己做主打发走了人,就连后来的江南转运使周之青的夫人,那位昔日的褚三姑娘亲自登门说情,也只得了墨言一个闭门羹。
听说如今周家已经被调职了,知情的人都说是因为恼了人,才叫人搬开的,静云心里明白,不过是因为姑娘从不对出尔反尔的人太多机会,当初如果不是有曹爷,就凭万国公,调任官员不是那么容易的,可叹国公府也好,褚家大爷也好,都猜错了,只当是万玉衍的面子呢。
不知道老太君和国公爷知道姑娘的本事,会不会后悔了呢?真心才能换真心,姑娘看着随和,其实心并大,能装在她心中的人并不多,曾几何时,自己就这样无知无觉的失去了走进去的资格,偏还以为天衣无缝,无人能知呢。
墨言和静云说了这番话,虽面无表情,可心里也不好受,到底共事了那么久,她回身看墨语一副难受的样子,喝道:“发什么呆呢,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墨语如梦初醒,跟在墨言后面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静云,心里百般滋味涌了出来,但还是很明理,没有开口说一个求情的字。
等静云醒过神来,瞧着墨言她们走远的身影,爬了起来愣愣的站了会儿,也不好意思去见静水,如今静水随着辛家人也搬到了佑安,日子过得甚是和美安逸,清水村那里的事,她和辛大郎以及辛嬷嬷处理的很好,便是万家卖了产业,其实与云仙而言,只是破了些表皮,骨子里还好着呢,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而这一切,辛家人和静水居功至伟。静云没脸去见昔日的小姐妹,比起大家,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云仙并不知道她离开佑安后,静云寻来的事情,即便她还在佑安,以如今之心境,约莫也是不会再见的。这一生,那么短暂,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个,余生之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喜欢自己爱着自己的人都喜欢都乐意的事情,才不负人间一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结局
三年后。
“水以清轻甘洁为美,清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你尝尝我泡的这杯茶。”曹惊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中的的茶盏递到云仙的手上。
云仙呷了一口,闭目回味,确实如同他说的那般,睁眼笑着说道:“昔日神农氏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你却是千山万水踏遍,为的是一瓯子好水泡茶,也是够了。”
曹惊云凝神看她,道:“美人,好茶,我这一辈子,足了,也够了。”
云仙受不了这个中年老男人时不时的腻歪,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什么时候你都能扯到这上面,可与外面说的煞星不同呢。”
曹惊云不以为意,道:“与说不明白道理的人用拳头说话,最简便。”
他这话说的却还是三年前的旧话,当初云仙与曹惊云一路往南,回到了先前韩妈妈早一步在汉阳已经置好了的宅院里,因云仙先前吩咐过置地的,等她安定了下来,便由韩妈妈领着,去看田地去了,除了一些水田,便是山上的旱田了,她想试试苦婆婆当年留下来的方子到底能不能成。
不想,她偶尔的一次出行,因被风吹起的纱巾飘走了,露出了惊人的容颜,被在山上干活的村民看见了,人们便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锦山的山脚下新砌的大宅子里原来住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
这话传出之后,常有年轻后生跑到宅门口转悠,云仙也不理会,好奇心是人的本性,可以理解,她不在意,曹惊云自然也就没在意,不过是些寻常百姓,构不成什么威胁,更何况,宅子里还有他亲自挑出来的护卫队,别说是地方上的厢军,便是禁军来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谁又料到,汉阳的事情不知如何传到汉川去了,有心人听了便是心中一动,忙将此事告诉了赵家。
那赵家的二子铁柱自他家卖了云仙后,四里八乡的谁都知道他家有钱了,媒婆见天的往赵家跑,将赵家的门槛儿都快踩破了,要为赵铁柱说亲。
果如赵余氏说的那般,有了银钱,什么样的媳妇儿还不由得自家挑,她怀揣着银子挑来拣去的,果然是挑了个好媳妇,这媳妇极其的能生养,三年抱俩,成亲的五年里连续生了四个瓜蛋子,只喜得余氏喊:“够了,够了!”也冲淡了些她对大儿子的思念,那孩子自那日离村后,竟是一去无音讯了。
铁柱媳妇能生养是头件功劳,可此女除此之外,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生儿育女之外,家中诸事一事不管,一事不问。日子久了,余氏忙不过来,难免要抱怨上几句,那媳妇儿回她婆婆道:“算命的都说我是享福的命,原只当你们赵家是个殷实人家,谁知道也是花被盖鸡笼,外面好看里头空,跟着你儿子日子过得紧巴我也不说了,婆婆莫非还拿我当丫头使唤不成?就凭我这样貌,配冬生他爹没叫委屈算我家厚道了!他那怂蛋一个,除了一把子力气之外,竟是什么都干不成,奥哟,我的命哟……”
铁柱的婆娘说到最后,开始委委屈屈抽噎起来。原来这位在娘家,虽说也是出身农户,可自幼因有几分颜色,又是爹娘的幺女,故而也是宠得和小姐差不多,指望着她能嫁到大户人家去享福。她打小都是听大人们如此说,便一心向往富贵人家的生活,今儿学这个,明儿学那个,将好端端一个农女非养成了四不像。可是到底身份有限,她父母眼看着女儿年岁渐长,愿望成空,听说赵家的事情后便松了口,将女儿嫁了过来。
这位骨子里有农女的泼辣,可面儿上却每每作受气的小媳妇儿状,有时候与余氏拌嘴了,难免带出委屈的神色叫邻里看到。大家便劝余氏别拿人家当云仙看,好歹这个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经媳妇等语,余氏被堵得心里噎得慌,有苦说过不出。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余氏也在想,不知云仙那丫头到了哪里了,过得怎么样,偶尔也会想入非非,那丫头飞黄发达了会不会拉扯一把自家,可每每想到她那日走时,做的那事情,说的那些话,还有脸上的那神情,不由得打心底就打了个颤儿,有如今这个媳妇儿比着,她才真知道什么才叫有涵养,什么才叫千金小姐。
汉阳的事情被有心人说到了汉川赵家,赵余氏难免动心,可一想到当日云仙那模样,她心里有些打怵,丈夫赵大山也不同意,当日人家女孩儿说的很清楚,自卖自身,将卖身银子还了在赵家几年的嚼用。可傻子都知道,这几年能花什么钱,况且那孩子自进门从不偷懒,小小人儿什么都跟着干,压根儿就不曾白吃了自家的饭,这会子找过去,算什么!亲戚不是亲戚,恩人不是恩人。
铁柱媳妇儿听说了,却是极力撺掇,她道:“虽说云仙妹子是曾经说给我们冬生他爹的,我也明理,不吃这个陈年飞醋,爹娘就走上一趟如何,将她当小姑认回来,岂不两下便宜,将来这些孩子们也有个亲戚走动不是?”
余氏看着几个小子,不说话了。前两年世道不稳,家中日子颇为难过,再加上大山曾经病了一场,用了好些药钱,那云仙给的卖身银子也剩不下多少了,若是能和云仙接上话,这几个小子便有了出路,听来传信之人那口气,仿佛云仙如今发了大财呢。
老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显出挣扎的神色。家中最小的孙儿却在他娘的授意下,一头扑进余氏的怀里,才长了几颗米牙的小嘴咧开来笑的口水直流,含糊不清的说道:“奶,找姑姑,买糖吃。”
小孙儿的软萌萌的笑脸好似定心丸,瞬间坚定了余氏的犹豫的心,她当下拍板要去寻云仙。除了铁柱蹲在一旁不说话,家中其他人,便是赵大山,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赵铁柱想的却是当初在逢集的时候曾和二狗子偶尔碰见过云仙一次,因听说她们找花,两人便跑到山上挖了许多野茉莉送到了褚家的别院,虽是得了许多赏钱,可云仙见了自己的时候那神情,那模样,却令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知道,云仙从走出家门之后,就真的与赵家没有瓜葛了。
看着老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铁柱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拦,他怎么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莽撞少年郎了,这几张小嘴可是天天要吃饭的。
赵家要去寻云仙的事情,很快的就被村里人知道了,秦长水的婆娘孙氏得了丈夫的吩咐,寻过来说道:“你家找上门去,到底有些面光光的不好看,怎么说当初都是卖了她的。我当家的听说她如今在那里也是买了田地山头种茶呢,就想着不如村里派几个人随你一道儿去,就说请她回乡来看看,拉扯拉扯乡亲,按那孩子大方的脾性,应该不难,你们自家也得了实惠,你看如何?”
★★★★★★★★★★★★
余氏虽说拍了板,可心底还是有些担心,如今孙氏来说的这个主意却是正好,她忙不迭的就点头应了,好歹有外人帮衬着,云仙想来也不至于不给面子吧。
如此一番准备,村里几家有头有脸的伴着余氏,她又领着小孙儿,几个人直往汉阳奔来,按着人家说的地址,果然找着了地方。大家站在宅子外,直接咋舌,这宅子也太气派了,什么山场褚老爷家的宅子,还有镇长家宅子,与之一比,简直不能看。
他们一行人在大门外张头探脑,门房看见了,便将话传到里面去,里面当值的正好是墨言带出来的人莲心,她想了想,并没将话传给二小姐,自己往门房来了,看了外面一眼,在里间坐定,叫人出去问话。
门房上的出去一问,那些村人七嘴八舌,好不容易弄清了始末,门房也不敢做主,忙跑回来回话。莲心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主子从前的那村子的人。她叫人将几人叫到门房里来喝茶歇脚,自己在里间说道:“听说几位是我们夫人的旧识,只是夫人如今不在家,你们若有事,可说与我听,若能办的,我就办了,也不叫大家白跑一趟。”
余氏就听见里间一个好听的女孩儿声音传出来,孙氏推推她,余氏会意,说道:“论理,我们也不好意思来寻云仙,只是如今世道艰难,村里大伙儿商量着来寻她,好歹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能不能拉扯拉扯家乡人?”
莲心微微一笑,这是听说夫人发达了,来打秋风了。也不难理解,便是自己当日被舅父卖到了师傅的手上,后来听说自己出息了,不也照样厚脸寻来了。
“论理,诸位跋山涉水而来,府里是该好好安置,可却是不巧,我们夫人有事外出去了,无法与众位相见哪。”莲心话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同她想的一样,对面墙那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满怀失望的样子。
“想来,你们也是有了难处,这才不辞辛苦而来,也不能叫你们白走一趟,这样啊,我做主,给众位包个一百两的银子,算是我们夫人对昔日养育她的村庄一点谢礼,你们回乡好好安置就是。”
她说了这话,便使唤门房里的一个小厮到里面传话去,问莲蓉开箱子称一百两银子打了包袱送出来。那小厮得了话,飞奔而去。
秦家村的人看着那小厮的背影都暗暗吃惊,猜测着里面说话的那女子是谁,开口间就敢做了云仙的主,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有人悄悄问门房里的旁人,那人笑着说道:“里面坐的是夫人的大丫鬟莲心姐姐,这些小事都是莲心姐姐做主。”
余氏不知旁人如何想,她在心里暗暗的盘算,云仙身边的一个丫头居然将这动辄上百两银子的事情当成小事就打发了,可见她如今是真发达了,怎么得设法要见上一面才好呢。
及至小厮将包了银子的包袱抱了进来,秦家村的人看着包袱还如腾云驾雾的晕晕然,也不知如何与人家小大姐怎样道谢说话的,一帮子人抱着银子就出来门,往住的客栈打尖的地方来了。
因着舍不得这百把两银子的事情,余氏到底还是随着大伙儿又一起回了秦家村,分了银子,她连着几日都有些不安心,最后却是铁柱媳妇儿的一句话坚定了她几日里琢磨的心思。那媳妇儿抱怨她老婆婆道:“娘你带着小小子去了一趟,想来还是白跑了,孩子连姑姑的面儿都没见到,要不然怎么的也得落一份儿见面礼。她姑的丫头都敢随意拿这么多银子出来,你老到底是养活她大的人,若见着了真佛面,你这香才算烧着了呢。”
故而等云仙与曹惊云从外面归来,门房又一次将秦家村来人的消息报了进去,莲心便将先前一节告诉了主子,云仙想想,并没出面,依旧打发莲心去见人,她与赵余氏,实在无话可说。
这一会来之前,她就在家与儿媳妇嘀咕好了,不见云仙绝不回头,因此即便莲心拿出了两百两银子的银票,赵余氏将银票接过来揣在怀里了,还是不肯走,从心肝肉儿的嚷着怎么想念云仙,到最后喝骂云仙的忘恩负义冷漠无情,翻脸犹如翻书般那么快,直叫云仙府里的人看直了眼,简直是嘴巴惊得不能合拢。
如此丑态,云仙有些恼,曹惊云便吩咐人说取了给她的银票,将人赶走,听了这话,云仙揉揉眉头,命人传话,接了人进来。
那余氏领着小孙儿,一路走一路看,摸摸游廊柱子,嗅嗅两旁的花花草草,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瞧什么都稀罕,她越来越吃惊,心气儿越来越壮,这是她养大的姑娘家,如果能住进来该多好!
及至见到云仙的时候,余氏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好姑娘,亏得我当初将你舍给了褚家大爷,不然哪里能有你今天的这般造化!”
云仙顺着她的话,似笑非笑,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光芒瞩目如仙女下凡,淡淡道:“嗯,多谢余婶娘的恩德。”
余氏面上放光,兴奋的说道:“你这宅子可够大的,我看到底自家人放心些,叫咱家人一起来帮你守着,比你一个女人家好些。”
云仙朝外看看,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家男的还算靠谱,我并没什么可怕的。”
余氏还没搞清云仙如今的身份,吃惊的问道:“你嫁人了?”
云仙并没回答。这短短一十来年,自己经历过的事,大大小小数不清了,嫁不嫁人并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
她愣愣的出神,余氏只当云仙的身份未必是嫁人,大约还是给人做小吧,也不再问,安慰道:“做大做小无所谓,凭你的相貌想笼络住男人不在话下,眼下既然回来了,咱们就一家子团圆了,有家里人替你看着,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云仙并不答应她的话,打断了余氏的喋喋不休,说道:“婶娘既见过我了,若无事,这就回去吧,田里的活计也耽误不得呢。”她身边的莲蓉早得了吩咐,捧上一个托盘,里面是给余氏小孙儿的见面礼,还有其他几个没来的孩子。
“小小礼物,虽简薄,却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子心意,回家带着玩吧。”云仙说的客气,可给的东西却都是好东西,余氏欢喜之余越发不肯走,想着舍了一张老脸,磨得云仙点头答应叫家里人一道搬进来。
她正说的唾沫横飞呢,忽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只见跑到方几那边拿果子吃的小孙儿头上的冲天辫子竟没了,再定睛一看,却是一把亮闪闪的刀尖上钉着扎辫子的红樱绳。余氏脸唰的就白了。
“怎么,我曹惊云的女人何时要听闲人聒噪?你再不肯走,留下的可就不是这根小辫子了。”冷冷的话从外面进来的男人口中传出,正是曹惊云来了,他回身一记眼刀飞来,余氏吓得哇哇大叫,连连说道:“我这就走,这就走!”拉着还无知无觉啃得口水直流的小孙儿忙不迭朝门外奔去。
她回到家去,家里小幺儿的辫子怎么没了,头一个问的便是儿媳妇,等她一说,这事便很快传的人尽皆知了。人人都道云仙跟了个煞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如此,有些人的心原来还浮动着,就此而歇。
等云仙将茶场也搬到齐云山的时候,她的精舍就修造在山顶上,村里人虽也受雇佣上山起房造屋,但没人敢乱打听,就是后来云仙住了进来,也没人敢上山来打扰,有事也只敢与云仙的大丫鬟递话,她家煞星是步步紧跟云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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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峰相连,峡谷纵横,溪流潺潺,水声淙淙,鲜花野草,芳香满径。
端平帝一路走来,满眼皆绿,扑鼻清香,他笑着对陪侍的常智说道:“还是姐姐这里自在,真正仿佛是天上人间,朕才来就有些舍不得了,情愿也住在这里隐居,逍遥度日。”
常智含笑对曰:“皇上,您话可是错了,一则,夫人的辈分是您叔祖母,可不能再以姐姐相称,二则,这万里江山都是您的,再好的风光有了圣明皇帝才能放出光彩,您若遁隐,叫天下人怎么办?”
端平帝无奈的摇头叹道:“千辛万苦才来到江南,好不容易甩了他们偷偷来了此处轻松一下,你别动辄拿出朝堂凑对的架势出来好不好,我就不信,你不稀罕姐姐这个地方?”
常智见皇帝连“你”“我”都冒了出来,少年心性再是沉稳,也忍耐不住了,放松了神色,笑道:“我如何不羡慕姑娘这地方,便是我大哥住的佑安那地方也是鸟语花香,好一派田园风光,叫臣都见之心生归隐之意了。”
端平帝听了这话,不由起了玩心,踹了常智一屁股,道:“你休想!朕一日在位,你便不能偷懒,小小年纪就想归隐?做梦呢!”
君臣嘻嘻哈哈,说笑间还带着些小打闹的意思,这叫远远跟在后面禁军头领心生羡慕之意,却也知道这等福气是修也修不来的,人家常大人可是自幼就伴着尚在潜邸的今上了,这等缘分叫旁人如何攀得?便如马上要访问的那位夫人,虽无官职,可不管哪个封疆大吏,来到此处要将腰弯下几分去!
端平帝来的却是不巧,云仙与曹惊云往深山里去了,家里只有莲心和两个小厮,一人忙往里面寻人报讯,一人点火烧水,莲心便站在门外等着传唤伺候。
草堂精舍,玲珑雅致,正堂上挂着一副手绘的烟雨村居图,上面还题跋了一首诗,看笔迹,却是云仙手书:
杏花春雨舞流年,梨云一片落尘埃。 花影浮光入梦深,灯照伊影念归人。
两个人都看呆了,端平帝道:“姐姐这诗说到人的心里去了,那梦里的桃花源可不正是如此?”
不多时,云仙两个被找了回来,曹惊云见端平帝一副轻车简从的模样来看云仙,心中满意,便亲自煮起茶来,用的水,冲泡的茶叶,却是端平帝从未喝过的,他心脾俱都醉了,忍不住问道:“叔祖,这是什么好茶?”
云仙接口道:“我研究了几年,才得的一种茶,因生于此山,便叫它齐云清露吧?你觉得如何?”
端平帝很喜欢对自己的态度,依旧当作是个寻常少年一般,那么随意,他听了笑着连连点头,夸道:“姐姐这茶的名字起的好听,雅致,我看不错。”曹惊云听他叫云仙为姐姐,就冷哼了一声,端平帝吓得对云仙悄悄吐了吐舌头,这位叔祖,唯恐天下人不知姐姐是他的,可实际是,天下人又有谁敢跟他争云仙姐姐啊。
皇帝一连喝了五盏,曹惊云却是不让他喝了,言道:“月亏才有美,万事有憾方可生念想,你一连五盏已是够了,再喝,要醉了。”
端平帝知道叔祖浸淫茶道数载,最是内行,听他这般说,就放下了茶杯,因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冲茶方法,不由问道:“这是散青,为何没做成团茶?”
云仙叩叩桌面,说道:“我研出来的这种茶,从炒青到成型,就以散青为主,一者喝的方便,二则将来茶农们也能快速的学到方法,做出成茶出售,三者,此茶虽好,却不是专为贵人准备的,我想着要普通人也能喝得起。”
她这话里包含了方便与简洁之意,寻常人家哪里舍得买饼茶回来,更无甚人会点茶了,若是有了散茶,便方便多了。
“地方官吏为了政绩,贡额加码,茶农苦不堪言,这事姐姐曾经信上同我说过,此次下江南,我也做了调查,有心做些改革,刚才喝的这齐云清露,品相味道丝毫不必团茶差,我看就以为契机,颁发明旨,令天下从此只许进贡散茶,废团改散。”
云仙含笑点点头,此令一出,天下不知有多少茶农因此得惠,老百姓的日子真正好过了起来。
“人生如茶,苦尽方能甘来,鸿翎,你懂得为君之道了!”云仙的感慨,叫端平帝忍不住喜形于色,多久了,只有在云仙姐姐这里,才能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他才做皇帝几年,却觉得自己活得快像一个耄耋老人了。
常智站在旁边拱手施礼问道:“不知主子现如今做什么呢,可有空回京里小住?”
曹惊云瞥了云仙一眼,替她回道:“她如今在编书呢,等付梓了,你们也替她出出力。”
端平帝忙问是何书,莲心在云仙的示意下,含笑将主子写的手稿取了过来,两个少年也不分君臣了,凑近了一起头挨头的看,这一看,两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是好了。
曹惊云见二人同当日自己的表情无二,痛快的哈哈大笑起来,云仙跟着也轻笑,说道:“怎么,这古往今来的闲书多了去,许旁人胡编乱造,就不许我也写个什么来?”
她说的轻松,素来治学严谨的端平帝与常智两人脾性相合,这会子见云仙难得蛮不讲理,也无语了。原来云仙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云仙传记》,里面却是将从古至今的一些名人轶事另作他解,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的歪理,细看来,却又有些道理。
“姐姐,将来后人若读了你的书,将你的注解当成了真的,歪曲史实,这可如何是好?”
云仙摆出修道之人的派头,摇头淡淡说道:“信则信,不信则不信,你以为自古到今,方家之言就是可信吗?我只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窗。”
常智听了云仙的话,细细一想,也笑了,对皇帝凑道:“吾皇不必纠结,这是夫人闲余之际的小小乐趣,权当打发时间的,将来后人即便读到此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自有判断。”
及至将来,《云仙传记》果然令人惑批评,或相信,两者都有,争论不休,却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云仙子究竟说的事是真是假了。此乃后话。
端平帝告辞的时候,非要香案上的那副烟雨图,曹惊云不肯点头,那画那,是夫人折腾好久才做好的,便是皇帝,他也不乐意给。
云仙无法,只得现铺纸磨墨,写了一首小词给端平帝,这才罢了。那端平帝如获至宝,揣了小词下山,叫人烧制了青瓷出来,将这首如梦令镌刻于其中,一时间大江南北,风靡起诗词歌赋烧制与茶壶茶盏之上,掀起了一股雅致风气来。
常智家里也有一套,却是内库单为皇帝烧制的茶壶上镌刻的云仙那首小词:
问茶香氤何处。人入花影浮光。知有谁与共,梨云杏雨一片。念归,念归。壶中春芳余味。
他时常把玩,旁人不解其意,这词到底有什么好的,看上去寻常极了。后来还有韩姓诗人得了这词,相和了一首,曰“壶中春早。翦刻工夫天自巧。雨转风斜。吹作千林到处花。瑶池清浅。璧月琼枝朝暮见。莫上扁舟。且醉仙家白玉楼。”
时已天下人都习惯了绿茶冲泡,花茶冲泡,读这韩词,念那一首,这才知道那词的来历,不由向往当日的云仙子是何等风范,越是向往,越想查探,可越查探,才越发现,云仙真人的自隐居之后,于民间几乎无甚消息,有人说她修道成功,到天上去做仙人了,也有人说她嫁了一个疼她的男人,避世隐居生儿育女去了,还有人说她老早漂洋过海,去了海的另一边去了,等等,传说纷纷云云,而世人都不知其下落踪迹。
云仙究竟去了哪里呢?
天下承平日久,有人起意查考,也不知查出什么,尚且没有老百姓来的实在,有人家直接供了神牌,日上一柱清香,却是感谢当日里为老百姓谋到这一条生路的云真人,祈求她能保佑茶农风调雨顺的。
从京城的万国公府、定襄侯府到地方上的褚家、周家,每年也只得到佑安那里问候一声,每每都是墨言代主子领了,却依旧未传出云仙踪迹之事,年久日深,传到了下一代,渐渐的便当成了故事了,传说,有一个女子,名字叫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