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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上行舟     壶中春txt下载     壶中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见面

    万玉衍其实也很奇怪云仙怎么在祖母的房内,可既然能站在这里,他也乐得叫云仙好好表现,有意赏她些脸面。至于其他,等回头有空再问吧。

    说话间,外面又传话进来,说是和顺郡主一家来了。万玉衍忙站起身来,回说他祖母道:“好久未见表姑父了,我亲自去迎迎。”一面说着,一面便往走。

    亲人见面,自然好一番契阔。等众人拥着赵敏芝一家进得荣萱堂,薛老太君已经坐在正厅里等候。

    赵敏芝含笑看了一眼丈夫苏兆亭,两人领着三个孩子,前一排,后一行的,便跪倒磕头与薛老太君祝寿,口中称祝不已。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哎哟,折煞老身了,我们的郡主娘娘可真是给老婆子长脸面了!”薛老太君一面出口拦着,一面示意叫人去扶,知书意会,忙领着大小丫头们上前扶人,她亲自扶了和顺郡主起身。

    搭着知书的手,赵敏芝边起身边含笑谢道:“知书姐姐快别听舅母她老人家的话了,今日是她老人家的好日子,合该受我们做晚辈儿的礼!”

    知书抿嘴笑着回道:“和顺郡主还是这么客气,老祖宗整日里盼着您来尚有不及,又怎会计较那些虚礼?您若是坚持,回头老祖宗心疼了,万一寻我们这些做丫头们的不是,那如何是好?求您还是赏我们些体面吧!”

    她幽默的打趣令屋里气氛更是轻松,大家都笑了起来。薛老太君故意板着脸喝道:“讨打的小蹄子,怎么也没轻没重起来,敢打趣起郡主来?幸而郡主娘娘不是外人,要不然,该笑话咱们家没规矩了!”

    赵敏芝携着知书的手往薛太君身边走去,一面将知书轻轻推到老太君的面前,自己一面往老太君怀里偎去,笑着说道:“好舅母,你可别责怪知书姐姐,咱们在外,要顾着皇家体面,讲那些礼仪,这回来了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自然该叙天伦之情才是。虽然如此,我们都各有各事,反是知书姐姐她们日夜陪伴在您身边,替我们晚辈儿孝敬您,理当敬着些才是。”

    金氏先前陪着郡主一家进门,早就看见立在老太君生活的苏云仙了,她心下暗怒,几度将手中的帕子揪来揉去的,却不敢声张。这会子听敏芝郡主说笑,便跟着附和着说道:“郡主说的是,这也是我和国公爷愧疚之处,他每日里在外奔波,我也是整日里是丢下耙儿弄扫帚,成日里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瞎忙活,除了晨昏定省之外竟不能时时陪伴老祖宗。亏得知书姐姐她们几天服侍在老祖宗左右陪着说话解闷,老祖宗这里若有一丝儿不妥帖,有知书姐姐在,也替我周全了,我和国公爷也记着她的好处呢!”

    知书见主子们都拿自己做梯子递话,她也不羞躁,含笑大大方方的立在老太君身边,与旁边站着的云仙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但是在座的都是有涵养的人,稍稍打量了那绝色人儿便转开了视线,只当这个是老太君房里新进来使唤的丫头。

    赵敏芝和苏兆亭所生的幼子苏瑾谦却是活泼好动,大人们在说话聊天之际,他虽然依着规矩身子不敢乱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骨碌碌的转了几个圈,将老太君屋里打量了个遍。

    云仙这样出色的人物自然引起了他的好奇,等听见老太君招呼大家坐下喝茶叙话的时候,他一下子便蹿到老太君身边,指着云仙笑着与老太君说道:“老祖宗,我要这个漂亮姐姐服侍我吃点心,好不好呀?”

    薛老太君抬头与忠贞夫人对视了一眼,忠贞夫人招手叫小孙儿到自己的身边,俯下身问道:“瑾谦,这位姐姐可不是你老祖宗的丫头,你可不能使唤她哟!”她心里想着这丫头兴许就是自家孙儿的嫡亲姐姐,怎么能让瑾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担上轻狂的名头。

    “哎呦,姑祖母,瑾谦兄弟可是正经的小爷,他愿意叫云仙服侍,那是这丫头的造化,您快别抬举她了!”金氏打蛇上棍,她初一进来看见云仙俏生生的立在老太君身后,眼中冒火,心中怒生,先前不敢造次,如今逮着机会了,便使上了十二分的劲儿。

    万玉衍见金氏如此行事,暗皱眉头,夫妻本是一体,她难道不知道苏云仙并不与一般姬妾相同么,该好生相待才是。只是碍于金氏到底是正妻,该有的体面他也不能驳了,便坐在一旁端起茶来,低头细细吹着茶叶沫子,只做不知。

    正厅里一时间暗流悄悄流动,气氛微妙。前张将军遗留下来的长子张瑾言,次女张瑾茹因身世经历的缘故,一向比旁人敏感些。张瑾言素来宠爱幼弟,这会儿瞧着好像因为弟弟的要求而引出一些好像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直觉要将弟弟给摘了出来,只是碍于自己贵为长子身份,且又是男子,不好随便说话,故而与妹妹对视了一眼,以目示意。

    张瑾茹会意,便起身来走到薛老太君身边,俯下身来轻轻对弟弟说道:“你都吵了一路了,说是想吃舅姥姥家的滴酥鲍螺么,这会子正好有,姐姐带你去吃好不好?”

    “不,我不,我就要这个漂亮姐姐服侍我吃!”苏瑾谦仗着年纪小且又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一个,使起性子来。

    张瑾茹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弟弟看,和声问道:“为什么呀,难道小弟不喜欢和姐姐玩了吗,我可真有点儿伤心呀!”她一向喜欢这个弟弟,平日里也时常逗他玩乐,这时候表演起来得心应手。

    苏瑾谦虽然有些少爷脾气,却最是良善,见他长姐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便学着大人模样对他姐姐作了一揖,哄着说道:“我看舅姥姥身后的这个漂亮姐姐好面熟的感觉,我很喜欢她,就想叫她服侍一次。好姐姐你伤心,我保证就今天喜欢她一次,明儿回去我还是跟你一起玩的。”

    他童言稚语叫人好笑,大家在好笑之余不免都打量起了苏云仙起来。敏芝郡主仔细看了两眼这个出色的人儿,尤其注意到这姑娘任厅里众人身份显赫,且顽笑打趣,她不曾有半分忐忑不安或者激动万分的模样,也起了好奇之心,再细细打量下去,不由得认可小儿子的话,她对苏兆亭说道:“郡马您看,咱们家瑾谦倒也没曾胡说,这位姑娘看着确实是很面善的样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我却一时想不起来,您可有印象?”

    苏兆亭原先坐在万玉衍旁边,两人聊天,他并没注意到小儿子的话,在他看来,小儿子一向爱胡闹,好歹他的哥哥和姐姐都是极好的孩子,素来爱护幼弟,他也就睁着眼闭着眼算了,并不十分上心管教幼子,只盼着他兄弟姐妹和乐,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这时听见爱妻询问自己,他应声先看向郡主,还有些茫然。待郡主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苏兆亭这才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老太君身后那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仿佛昔日旧人嫣然含笑立在自己面前一样,他倏的站了起来。

    一旁的郡主赵敏芝被丈夫的举动吓了一跳,她面带疑色的看向苏云仙。

    苏云仙此时也和堂上在座的众人一样,见苏兆亭突兀的站起身来,便将目光投过来。

    她静静的看着苏兆亭,一张芙蓉面上漠然如水磨石镜,那双如幽深如古潭的桃花眼却是水光潋滟,似笑非笑。

    “姑娘你籍贯哪里的?”苏兆亭沉声询问道。

    “回郡马爷的话,奴婢生于汉川,长于汉川,因家中曾出现重大变故,奴婢六岁左右失了忆,据我家中老人说奴婢的原籍地该是平阳郡的,只是未曾回去看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兆亭听云仙回的话,英俊的面庞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闭了闭目,旋即睁开双眼,颤声问道:“你可是魅儿?”

    云仙心中冷笑,是了,既然能问出这话,他必定是生父苏兆亭无疑。只是这人此刻在众人面前如此相问,是意欲认下自己,还是觉得老太君已经获悉一切,他干脆光棍承认。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云仙都没想到要和这位陌生的亲人相亲相爱,上演一场泪如雨下、抱头痛哭相认的戏码。

    这人生就是如此奇怪,如果一个人狠到极点,旁人只当他理该如此,可一个人善良到极地,旁人也会认为他理应如此。狠人自然是有人怕的,可是善良的人却没有人怕,相反,还觉得好欺负一些。前世曾无数次听过哥哥舒朗和牧云姐讨论的那些事情,如今的云仙几经波折,吃了那许多的辛苦,早已明白当初哥哥姐姐们那些话里的意思。

    这世道,善良是很珍贵的品质,自己有,更该好好珍惜,而且要懂得长出牙齿的善良才能保护住自己不受伤害。如果因为他苏兆亭那一点点眼泪就卸下自己的心房,那些年那些苦不都是白白吃了么!

    苏云仙决定毫不心软,她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怯生生应道:“奴婢的名字正是叫苏魅儿,因后来褚家大爷问起小女的字来,我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云仙的字,故从到汉川城开始就一直以字行世,不知郡马您如何得知这昔日旧名?”

第一百五十章 认亲

    苏兆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说话时候的模样活脱脱的和前妻的一个样子。小丫头的眉眼鼻翼长开来了,一半像她娘亲,一半和自己相像,却比生她的父母还要好看些,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够看出依稀的影子来,这大概就是小儿苏瑾谦觉得云仙很面熟的原因所在,也或许就是天生血缘关系的缘故吧。

    “孩子,我后来派人回去寻过你们,都说你母已经不在了,你也丢了。你如何到京里来了,是来寻为父的吗?”苏兆亭一副痛苦又疑惑的样子,他心念急转之下,已经决定,不管魅儿是怎样一种情况,这样的玉人儿,只管认了才好。

    苏云仙轻轻的摇摇头,说道:“回郡马的话,云仙是被养父母卖入汉川褚家山场的,后来随着褚家两位姑娘一起上京来,被送进了定襄侯府,因万国公夫人瞧我的八字旺利子嗣,又被转送进这府里来的,并不是特特的上京寻父,听家乡的人说,我父亲早就没了。”

    说起这些来,纵然云仙觉得无所谓,可是在座的都是人精,郡马与先妻生的女儿有如此不堪的往事,已经不适合所有人可以旁听的了。张瑾言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仙女一样的女孩儿,直接抱上幼弟苏瑾谦,带着妹妹张瑾茹,和长辈们行了礼便忙着告退;知书领着丫头们随后也退了下去,她轻轻的将门帘放下,叫人都走远些,自己默默的守在外面,抬头看外面,天色渐晚,宅院里大红灯笼已经次第亮了起来,远处还听见戏班上的鼓乐丝弦等声音随风传来,透出那么一股热闹喜庆来,可能是十月的天真的开始冷起来的缘故吧,知书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打心里透出一股子冷意来。

    云仙一点也不难过的样子说“父亲早就没了”的话,在旁人有些不落忍听,这孩子颜色生的如此之好,没了父亲庇护,自然是无根浮萍,随波逐流了,难怪被一次又一次的转卖;但这话落进苏兆亭的耳中,却是无声的指责于自己,不曾尽到一分做父亲的责任,才使得如此出色的女儿竟然流落于商户之家,一次次被人当作礼物转来送去。

    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自责神色来,敏芝郡主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从前她确是从夫君口中听说过一些往事,说是曾经娶妻过,但妻女都不在了,因此自己也没在意,谁没点子伤心事呢,自己也不是做了未亡人嘛。但是她没有想到,郡马与前头的人生出来的女儿竟然活生生俏正正的站在自己夫妇的面前,小姑娘看上去那么惹人怜惜,没有父母,独自艰难的挣扎在世上求活。

    敏芝郡主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听傻了的金氏,知道这位惯是爱作面子,里面却是辣的狠的角色,苏云仙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恐怕不容易!从金氏的身上扫过,她的视线又转到自己的母亲和舅母身上,瞧两位老太太的面儿上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她心中衬夺着,只怕这老姑嫂俩早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样,大概就是这姑娘怎么侍立在老太君身后、现于人前的原因了。

    想到这儿,敏芝郡主便笑吟吟的与苏兆亭道喜,说道:“恭喜夫君,贺喜夫君了,咱们家沧海遗珠既然寻回来了,您也免了遗憾,干脆趁着舅母今儿的好日子,咱们来个双喜临门如何,我就说喜欢这丫头,认了做女儿,叫她在人前走一遭,过了明路如何?”

    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作为一个心疼弟弟的小姑姑,她早就看不惯金氏横行霸道,惯爱虚荣的样子了,自家不生养,打着给玉衍延续后嗣的幌子,左一个买右一个抬的,没个两三年便淘换些人,仿佛全天底下她是最贤惠的妻子,其实不过是糊弄玉衍这个傻子,只可惜了那些女孩子妄做了一场富贵梦。如今这苏云仙既然能得老太君的青眼,看玉衍模样,似乎也很喜欢,作为一个既成事实的姬妾,不如抬了她身份,既是全了丈夫的脸面,也叫玉衍房内有人服侍,还顺便狠狠的打了金氏的脸,真是一箭三雕,两下齐全的好事。

    敏芝郡主说完话,含笑看着丈夫,等他点头。她心里想着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尴尬,她们郡主府也没什么实际的损失,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果然的,苏兆亭一脸感激的神色,对郡主当场作揖谢道:“多谢郡主宽厚,成全了兆亭这一片为父心肠!”他转身吩咐云仙道:“魅儿,还不过来叩谢郡主娘娘的恩德,往后你要视之如母、更加孝敬于她才是!”

    苏云仙见这两夫妇,自说自答,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自己的事定了案,她真想仰天大笑,看,这就是贵人的做派,看,这就是凡人的待遇!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凄然惶恐的神色来,云仙慌不迭的行礼拒绝道:“郡马,郡主娘娘,想是你们一定认错了人,奴婢名儿是叫苏魅儿没错,可是我自失忆以后便不记得往事了,更不知道生身父亲是如何模样,云仙怎么敢因和郡马的爱女相像,就妄自冒认呢,倘若您的亲闺女真的找来了,叫她情何以堪!”

    她这话说的似是而非,傻子都知道,这是云仙找借口拒绝认亲呢。

    苏兆亭不由得有些愕然,他不曾料到,在天大的富贵面前,还有人能拒绝得了,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只要坐实了是郡主义女的身份,谁还敢小瞧了不成!

    “怎么,你还在责怪为父不成?”苏兆亭有些生气,他很久没有听到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驳回自己的意思了。

    “回郡马爷,云仙不敢,只是实话实说,想来人同此心,都盼着父母兄弟姊妹团团圆圆的,若是今儿奴婢冒领了身份,他日叫真正的苏姑娘情何以堪呢,故而不敢答应;但是郡马爷的一片慈父心肠,云仙真的很感动,盼着您能早日父女团圆,畅享天伦!”

    苏云仙心中想着,我就是不认又如何,难道还会牛不饮水强按头不成?这世上只听说过有人哭着喊着要攀龙附凤的,还没听说过有人哭着喊着肯折节下交的,更何况是低声下气的认回一个做奴婢妾侍的女儿回去。

    眼看着气氛僵持住了,有些知道云仙脾性的万玉衍坐不住了,他和声劝道:“你又淘气了,虽说你失了记忆,可既是表姑父他认出了你,那就不会错的,你怎敢拒绝长者的恩德,还不快磕头认了错才是。”

    云仙应声转头看向万玉衍,笑着轻轻摇头回道:“国公爷的话,云仙自然不能不从,可是这亲,云仙却不敢冒认!”她说着话,当真对着苏兆亭夫妇跪了下来,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着道歉的话,意思是小女子不识抬举之类的话,顶的苏兆亭胃直疼,他脸色也黑了,沉声责问道:“你的规矩体统呢,莫非你娘就教你这个?”

    云仙抬头与苏兆亭四目相接,毫无怯色的回道:“回郡马爷的话,奴婢自从落水被救醒了回头之后,就将从前的事忘记了,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如何教的!因母亲连着肚子里的小弟弟一并没了,我六岁之后到了农家,每日里只知洒扫庭院,上山捡柴,下灶烧火,那些大家规矩也不曾有人教!”

    薛老太君和忠贞夫人,两姑嫂对视了一眼,忠贞夫人眼中惊讶的神色还未隐去,老太君却是笑咪咪的,她可是从心里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人不大,主意却正,能给苏兆亭一个软钉子碰,可见云仙天仙似的容貌之下也有些刚烈的性子。只是这丫头到底有些过了,怎么说,那苏兆亭也是他亲生父亲,哪能忤逆至此。

    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老太君看看外面院子里的灯都点亮了,说道:“时候也不早了,玉衍你们夫妇也不好将客人晾着太久,等会大家还要出去待客,依我看,云仙丫头,既然苏郡马与你有缘,就算你不是他家的女孩儿,认个干亲也使得,何苦伤了郡主娘娘的一片好意呢!这事今儿就先到此,你们各自散开都想想,等明日里散了客咱们一家子再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忠贞夫人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见嫂子发话了,她也觉得在理儿。尤其是女儿敏芝,乍然听了这消息还能绷得住且肯认下苏家丫头,确实是成熟了,可是女儿心里恐到底有些不好受,作为母亲,她想先安慰安慰敏芝才是,还有对那几个孩子,乍然多出个做丫头的姐妹,又该如何交待呢。总之,事情一团乱麻,此际绝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机会,过了今夜再说真是最好不过的了。

    三言两语定了基调,大家便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金氏没想到她向来视作心腹大患的丫头竟然和苏郡马牵扯上了关系,若是叫她山鸡变凤凰,那自家处境岂不是更艰难了么!她咬了咬嘴唇,看向云仙,笑着说道:“云仙姑娘,你且等一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拦路

    诸人闻声都看向金氏,只见金氏笑吟吟的说道:“云仙姑娘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穿戴得好也是咱们两家的体面,还请姑娘得空儿到我房里去坐坐,我叫人开了我的私库,姑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走就是!”

    她这话音一落,薛老太君便笑着接口夸道:“嗯,还是你有心,想的细致,这样吧,等得空了,你带着云仙一起来我这里,我这还有些年轻时候的头面,如今也戴不得了,都赏了你们去。”

    金氏喜滋滋的捧道:“哎哟,那我可真是沾了云仙姑娘的光了,若不然,老祖宗也舍不得拿出来给咱们开开眼界,更别说偏了您老人家的好东西!”

    忠贞夫人跟着笑着说:“瞧你这说的可怜,叫我也不忍心听了。这样吧,回头我叫人也送些首饰过来给你们二人,省得整日里你一副猢狲的淘气样儿,难道咱们府里还会亏待一个媳妇儿不成?”

    她这一打趣,大家笑的更厉害了。金氏喜气盈盈的谢过姑祖母的赏赐,便觑眼偷瞧万玉衍,见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便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

    等待老太君露了面,来贺寿的众人难免又是一番说笑请安,万玉衍和苏兆亭领着几个小子应酬男宾,女客那边一应都由金氏张罗,敏芝郡主陪着三四个有位分的诰命夫人说话,张瑾茹则和万府的几位姑娘一起陪伴着其他府里来的小姐们。如此一番下来,自然是宾主同欢,热闹非凡。

    因云仙那无与伦比的姿色,且身份未明,并不适合在人前露脸,故而出了荣萱堂,便行礼告退了。

    园子里有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不知怎的,看见云仙主仆走过来,自己倒被吓得溜一下跑开了去。

    这次来见老太君,是墨言和墨语陪着来的,辛嬷嬷留在小院里看家。

    墨语见那小丫头跟只小野兔子受了惊一样,陡然跑远了去,想起来自己才进褚府做丫头的辰光,不免有些感叹,她笑着对墨言说道:“姐姐,你看那小丫头,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比我小时候才当差还不如呢,这可是公爵世家呢!”

    墨言顺着墨语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小丫头子的背影是朝寿禧院的方向跑去。她怕自己多想,却还是有些担心,便轻轻的扯了扯云仙衣袖,示意她看那个小丫头的背影,提醒道:“姑娘出来久了,只怕有些冷了,咱们还是快着些回家去吧。”

    云仙会意的点点头,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大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有了先前那么一出,她并想再徒生波折了。薛老太君的态度似乎很奇怪啊,仿佛很愿意叫自己认了父亲,可是这对万国公府有什么好处呢,难道她不怕因为自己这事,叫忠贞夫人和敏芝郡主心中起了疙瘩吗?两府本是至亲,很不必再有什么姻缘牵扯,便是需要,也是两府孙辈儿或重孙辈儿的孩子结契才是,而不是着落到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人身上。

    她一面想着问题,一面朝自己的西小院走去。

    正在此时,不意面前忽然一暗,有人拦了路。只见他穿着紫红色的蓝色银丝祥云团花袍子,腰间系着八仙庆寿阔玉带,头上戴着紫花金丝线的幞头,分明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却作出潇洒公子的风流模样来,带着笑直盯着云仙打量。

    他这副色眯眯的姿态令人作呕,云仙猜都不用猜,都知道这府里除了老万国公再没旁人敢如此肆无忌惮。

    本不欲生事,云仙只做不知这人是谁,权当是迷了路的男客。她扶着两个丫头的手低头避开了,直往前走。

    谁知那男子却不依不饶,背着手大走几步,拦在了云仙主仆面前,语气轻佻的问道:“小娘子见着老夫为何绕道而行?”

    云仙垂下眼眸,低头不语。

    墨言扶着云仙,身子半遮着姑娘,墨语却是走上前去挡在云仙前面,一边行礼一边说道:“男女七岁便不可同席,我们姑娘见了男子自然要避嫌。瓜田李下的多有不便,还请贵客让开,若是叫人看见倒不好了。”

    那男子见墨语嗔怒里勉强带着几分笑意劝自己,一副娇俏玲珑的样子,再看看扶着云仙的墨言,观其肌肤白皙、身量微丰、样貌秀气,不由抚掌赞曰:“云仙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天仙似的模样也就罢了,谁知连服侍的丫头也生的如此可人,真是可敬可叹,若是有你们主仆三人一起服侍,真是人生一大美事,不亦快哉,不亦幸哉!”

    听这人说的越发下流不堪了,云仙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掉头就走,此路不通,莫非没有旁的道了不成!

    见美人生怒,那男子非但不退下,反而高兴极了,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辣美人儿更有味道”之类的话,恨得墨语只愁手上没有针线,将他嘴死死缝合起来才是!

    再一次被堵住了去路,云仙眼中直冒火,她怒气涛涛的盯着那男子瞧,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万玉衍的人吗,还敢如此调戏,真是为老不尊,不知羞耻了!

    墨言和墨语对视了一眼,眼见着这人越发的不像话了,两人恐事情不能善了,神色间便带出鄙视的表情来。墨言沉声问道:“贵客既知我们姑娘的名讳,自然也知道我们姑娘是万国公玉衍的房里人,你这般挡着我们主仆的路,意欲何为?看你穿戴的这般考究,却做出不妥之事,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如此撒野?”

    她们主仆一气将这男子当作是外来赴宴的客人,原是想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将人惊走了也就算了,也是息事宁人的意思,毕竟今日是薛老太君的生辰,里面还要顾着万玉衍的面子。

    不料想这男子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话竟然还想动起手来,墨语毫不犹豫的上去就是两脚,踹得那人直抱腿喊疼,越发的胡言乱语起来,不堪入耳。

    “哎呦,这是怎么说的,我们老国公爷怎么了?”云仙主仆没留神,从旁边斜插进一个人来,却是褚泽萍。

    她慌忙跑上前来搀扶住万老国公,扭头笑着对云仙说道:“才小丫头子跑过去说老国公爷今儿喝多些了,有酒了,我听了不放心忙寻了出来,谁知在这里碰上妹妹你们,莫非是云仙妹妹帮着照应服侍的,真是多谢了!咱们虽在一个府里头,却是难得碰上面,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妹妹随我们一起去寿禧院坐坐,咱们叙叙话。”

    墨语用手扇扇风,摇头说道:“褚姨娘你仔细留神自己说的话,我们主仆也是刚刚走到这里,并不曾照应这醉酒之人,更别胡乱说什么服侍之类的话,姑娘可是如今国公爷的房内人,怎好和外男接触!”她一面说,一面回身对云仙说道:“姑娘,这位老人家原来是老国公爷呢。”

    云仙上前一步,轻轻行礼说道:“原来不知您竟是老国公爷,恕我们主仆眼拙,云仙给您见礼了!”她说完这话,不待老国公爷表示,便对泽萍说道:“姨娘既然来了,想必还要照顾老国公爷,我们主仆不便打扰,改日再叙。”说着话,便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去。

    泽萍眼见着好机会,怎肯放云仙走。她急忙喊道:“且慢!”

    云仙回身看向褚泽萍,只见她满脸笑容的说道:“咱们许久未见了,我也怪想念你的呢,不如请你去我们寿禧院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

    云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扫过万老国公爷的身上,泽萍会意,马上解释道:“今儿夫人虽出去陪客了,但我们院子里姐妹也甚多,只需得我将老国公爷送回去,回头自有服侍他的人,我与你叙旧的空儿还是有的。”她说完这话,便笑着问道:“老国公爷,云仙先前原是我们家的人,这会子我碰着她了,想邀她去我房里坐一会儿,您可得同意了,不然人家不依哟!”

    “同意,同意,极好,极好!”万老国公一边装醉,一边大声嚷嚷道。

    墨语诧异的看着褚泽萍,听这撒娇的语气,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搓搓自己的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云仙摇头拒绝,言道自己还有些事,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再会云云。

    褚泽萍见云仙死活不应,不由冷笑道:“嗬,姑娘如今好大的架子,当真是攀着了高枝,便忘了本儿!前儿我去看你,谁知被你的人给挡了,你明明坐在屋子里头,却不肯应声,莫非是瞧不上旁人了?需知老鸹子笑黑毛猪,咱们彼此彼此,都是服侍爷们儿的,谁比谁高贵,你何苦要装的这般清高?才我还没来的辰光,你和我们爷拉拉扯扯的,谁知道有什么猫腻,别叫我吵嚷出来!”

    她这话一出口,云仙的眼睛便轻轻眯起,微微垂下的双眸里一片冰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思谋

    墨语听她说的混账话,简直是要气疯了,她上前叱道:“褚姨娘你满嘴喷粪仔细别带累旁人,什么叫拉拉扯扯,这黑灯瞎火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们姑娘玉洁冰清的人,你可别胡乱栽赃!想叫我们死,也得看阎王肯收不收!”她抬头看见远远的有三四个丫头打着灯笼站在哪里,冷哼道:“真是好笑至极,你打量着旁人都是傻子呢,一位公爷,一个姨娘,出门身边难不成都没有服侍的人?为何要将身边人都打发的远远儿的,谁有龌龊之心谁明白!”

    她一番话连消带打,将老国公和褚泽萍都裹了进去。那万老国公被一个毛丫头如此夹枪带棒的不给脸面,却还没有恼,只摆出倚酒三分醉的模样,还想上前对云仙动手动脚,只是苦于两个丫头护得紧,竟不能得手。

    云仙见这二人丑态毕露,也顾不得许多了,冷冷的说道:“方才和顺郡主看着我喜欢,说是马上戏散了之后就当众宣布收我为义女,不知道老国公爷是否不惧人议,敢乱了纲常、对亲戚家表侄女行**之事?”

    她这话一出口,万老国公爷还没有回过神来,褚泽萍已经跳了起来,她连连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你一只山鸡也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会是糊弄我们吧?”

    墨语冷笑着回道:“是不是,咱们现在就到老祖宗跟前问问去,你就知道了,省得有人做出恶心的事儿来,没得污了我们的眼!”

    她说着话,就扶着云仙转向接待女客听戏的谢春楼那头去,边走边说道:“姑娘,既然有人拦着咱们,不如我们去老祖宗那,请她派一位姐姐送我们回家去。”

    见云仙主仆当真要去,褚泽萍暗地里拉了拉万老国公衣襟,挑眉朝云仙主仆看去。万老国公的酒意立刻醒了,他自家事自家明白,这爵位为何在自己手上丢了,早早儿传到儿子手中,先前万妃娘娘的话还犹在耳边:“田舍之家,日夜为齑盐布帛而奔波,尚不能温饱;今府里富贵已极不愁吃穿,正该饮泉思源报效朝廷才是!然兄长已经忘记了祖上亦是草莽寒门出身,因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几经生死,才为子孙挣下偌大家业,享钟鸣鼎食之荣耀;福泽绵延吾辈又得征凤鸾之瑞,幸及一府。你正该感念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而发愤图强,为国尽忠肝脑涂地才是。可叹兄长一再任性而为,恶名传进大内,妹亦是脸上无光,吁叹不已。今上隆恩,未曾褫夺,只叫你传爵于侄儿,已是邀天之幸,万望兄长自加珍爱,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万万不可再做出失德之事,令祖宗蒙羞,子孙不齿”。

    染指儿子的小妾,不过是随便补偿一些,再哄哄美人儿,还怕她翻了天不成,并无大事;可是若这美人儿和亲戚们尤其是小姑母忠贞夫人府上沾上关系,自己可没胆子胡闹,她们母女两代人连着丧夫失业的,今上多有恩宠安抚,何况家业不散,也可见姑母的手段,为了一点子想头恼了众人,实属不智。

    他这般想着,便萌生了退意,嘴里嚷嚷着口渴之类的话,叫泽萍扶着回去用茶歇息。

    褚泽萍见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做了一局,老国公却偃旗息鼓,她不由得大急,拦着说道:“你们主仆胡乱污蔑人做甚,我们爷不过是有酒了,你作为一个晚辈儿,不想着帮忙服侍,还纵奴恶言恶语,真是过分;若你心中有悔意,过来帮我一起将老国公送回去,咱们撂开手,既往不咎!”

    云仙知道泽萍说的意思,想拿孝道压住自己,可惜她失算了。

    “呵呵,这府里老国公爷的正经媳妇还在谢春楼那里待客,哪里有空来服侍公公,至于我们姑娘么,不过是客居于此,谈不上什么晚辈不晚辈儿的,与府上并无干系。姨娘很不必如此,你可别错打了主意!”沉默许久的墨言轻声轻语的一番话,却如乌云翻滚中的惊天之雷,炸得泽萍耳朵轰隆隆作响。

    见她一副愕然的样子,墨语得意的补了一句:“如今的国公夫人可没喝过我们姑娘的茶,姑娘可与你不同呢。”

    见这二人还没回过神来,云仙主仆立刻掉头就走,步履匆匆,饶过花障子,从南边儿的假山群穿过去,径直回了西小院。

    她们主仆回去如何计议不谈,只说金氏这一头,虽然和众人言笑晏晏,心中却是烦恼丛生,乱如丝麻。看今日情形,那苏云仙分明是苏郡马的长女,她赵敏芝既然点头肯认下这姑娘,那这事定然能成,如此一来,自己可就被动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丫头,和一个是郡主娘娘的义女,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还没怎样呢,单看老太君和忠贞夫人对这丫头多有维护的样子,真叫人心惊胆战。若是日后,她又有身份,又有宠爱,那还有自己这个做正室的什么事儿啊,金氏越想越郁闷。

    旁人不觉得,精明的薛老太君却从孙媳妇儿的脸上看出了明堂,她心中叹息,多有不豫,这样的心胸气量和眼光远见,如何担得宗妇之责!金氏虽然中馈管理的还算不错,可这毕竟是小事,能配合孙儿应酬往来,纵览全局,兴家立业才是根本……

    这么思索着,薛老太君尚且不忘端起酒杯,应酬大家,说说笑笑之间,夜渐深,戏毕歌罢,宴席尽兴而散。

    等送罢了客人,老太君搁不住累,回了荣萱堂,忠贞夫人因心中有事,并没肯歇在万国公府,随着女儿女婿一起回来自己的府里,只说明晚再来,大家一起坐下商量事情。

    金氏看着人将杯碗盘碟、茶器酒皿、屏风摆设等一应收好了,这才歇下心来,回身见是石莲服侍在身边,便随口问国公爷在哪里,听回说国公爷去前院书房处理事情去了,金氏松了一口气,摆手叫人服侍着回房。

    等她进了自己院里来,只见石斛匆匆进来,四处看了一下,便上前附耳在金氏跟前轻轻说了些什么,只听金氏问道:“她可看的真切?”

    石斛说道:“奴婢使了些小钱给她,又哄她说等日后咱们院里有位置了,许她进来服侍,因此她毫不藏私,将自己躲在一旁所见所闻说的很是详细。”

    金氏冷笑道:“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只怕这丫头早就想着进咱们院里来,因此才刻意打探老国公爷的行踪,才捉见这么一出子来,毕竟老国公爷先前闹的那事,有心人多少知道点,更何况褚氏日夜咒骂云仙, 说是坑了她,还当旁人都是聋子呢。也罢,若这小丫头果然伶俐,你先记下了,日后若有地方,随便安排了她就是。”石斛点头应是。

    正说话间,林嬷嬷来了。石斛见夫人的奶嬷嬷来,便识趣告退,她和几个姐妹早就商量好了,从前的世子爷如今的万国公,并不贪花好色,她们这几个在夫人跟前服侍的丫头能全身而退便尽量全身而退,等到了年纪,或自赎,或配了人,总比困在屋里做侍妾姨娘的要好,金氏可不是好相与的。因此对金氏和她娘家奶嬷嬷经常嘀嘀咕咕的,自己等人能避则避了为好。

    先前在老太君院里的事情林氏并不知道,后来要宴客,金氏也不曾得空说与她奶嬷嬷听,这会子见人来了,忙指了炕下的小杌子叫林氏坐了,便一五一十的将先前荣萱堂发生的事情一并连刚才石斛进来禀报的事情都说了给林氏听。

    林嬷嬷听了,吃惊的问道:“我的姑娘,你当真听清楚了,那苏郡马认了苏云仙?”

    金氏回忆起当时情形,怅然的说道:“是呀,瞧那情形,都对得上景,难不成还有假不成!只是令人好笑的是,这丫头还不肯与郡马相认呢,也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林嬷嬷拍着大腿叹道:“哎呀,小姐你是实诚人,哪里知道她们这些到处流落的人弯弯肠子就是比旁人多一些!她不肯认,难道苏郡马就不与她相认了,不过是叫老祖宗她们觉得自己有些骨气,能卖个好儿。回头她该认亲还是认亲,该得意还是得意呢。”

    金氏无奈的应道:“谁说不是呢,只是这样一来,咱们的处境更不好了。先前国公爷就偏着她些,偏生她颜色生的好,又惯会狐媚子,如今有了郡主夫妇撑腰,我可怎么办呢?”

    林氏发愁的看着飘摇不定的烛火,心中愤懑无比,自家姑娘不就是没有生养吗,可也不是给国公爷安置了许多人服侍吗,偏生老祖宗还要有意抬举那个苏云仙,不然一个小小的丫头,怎么能有机会走到忠贞夫人跟前,更别提叫苏郡马一眼认了出来!这么着抬举她与夫人打擂台,干涩孙子房里的事,也真是为老不尊了!

    突然间,林氏喜笑颜开,说道:“夫人,我有法子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种疑

    林氏倾身附耳,小声的说了起来,如此如此,听得金氏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

    金氏沉吟了一会儿,有些迟疑:“这法子好是好,可国公爷肯答应吗,如今那位可是他的心头肉,唯恐我会害了她!”

    林嬷嬷笑着说道:“怎么不肯?正是因为那位甚得国公爷的宠爱,咱们的法子是为了抬高她身份,又不伤两府的体面。说起来比如今这样要好看的多,府里终不能跟外面人说,这位苏姑娘原是几经倒卖,机缘凑合之下进了咱们府里,然后被和顺郡主认作了女儿吧?那样也当世人太傻了!”

    金氏听她奶娘如此一说,大为意动,可是想到既然那丫头的身份给抬上去了,万一回来更是风头强劲,那可如何是好!

    林嬷嬷明白她的顾虑,笑着安慰道:“哎呦,我的姑娘,等她过个一年半载的回来,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你烦恼作甚?如此美貌之人若是叫有心人得知了,兴许可就没咱们家什么事儿了!”

    林嬷嬷说的隐晦,金氏却明白了奶娘的打算,是呀,只要悄悄儿在外面放出了风声,再安排安排,说不定一朵鲜花早陷污泥,那时候和顺郡主还肯认下么?便是苏郡马,也无话可说。

    她这样一想,顿时精神大震,点头答应了。欣喜之余不免庆幸当初的选择:“那会子我见爷推辞都没推辞,当日就去了她的房里,心中多有不爽,第二日故意晾了晾她,杀杀她的威风,便简了敬茶这一节,如今却是正好,正如她的丫头所说,她原就是客居于此,与咱们府里并无干系。说句难听话,叫我们爷睡也是白睡了!如今咱们既想了这个法子来,其实还是替她粉饰一二呢,省得将来走到人前抬不起头来!”

    见主子回过神来了,林氏欣慰的笑了起来,正是这样,对付一个黄毛丫头不要那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消拿出道理大义,难不成她还敢违了不成?

    她自己得了主意,心下大安,紧绷的心神一旦放松,这会子便觉得很是疲累,也不等万玉衍回房,便洗洗先睡下了。及至万玉衍从前院回来时候,见正院里灯火暗下去了,知妻子这连着几日怕是累着了,不忍打扰了金氏,便转身欲往云仙的小院去,转念一想,这才回来的第一次,并不方便往她那里去,索性径直回了前院书房,独自歇下。

    第二日,一夜好睡的金氏醒来,见万玉衍没回房来,忙伸头朝帐外问了一声国公爷的行踪,石斛进来回说昨夜爷是回房来的,见夫人歇下了,便回前院书房安歇了。

    金氏眼睛一亮,一边连声叫起,一边吩咐人给万玉衍炖盅补汤。等丫头们服侍着梳洗打扮好,灶上的补汤也得了。金氏便兴致勃勃的领着人往前面书房迤逦而去,关于云仙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先跟丈夫通个声气,这样老祖宗那边,国公爷怎么的也好帮着说项。

    谁知到了门上,书房了服侍的小童回说国公爷一早起床便走了,看方向仿佛是往西小院而去的。

    金氏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一言不发转身便往云仙所住的院子走去,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呢。

    一路上遇到洒扫庭院的婆子丫头,或当差理事的仆妇们,人人恭敬,无不行礼,使得金氏心中好受了许多,等她走到云仙小院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一片风平浪静。

    守西小院门户的婆子一边笑着给国公夫人行礼,一边使了眼色,有机灵的小丫头忙往里报,金氏暗自心惊,这府里还在自己掌管之下,那苏云仙不能住得几日,何时收服了这些人,叫她们如此维护?

    等她嘴角噙笑往里面直闯,辛嬷嬷领着墨言和墨语已迎了上来。

    因未见苏云仙身影,金氏心下不屑,以为她勾着爷们儿胡闹呢。自己一边小院上房里走,一边笑着打趣说道:“如今还未到数九寒天呢,莫非你们姑娘就开始赖起被窝来了?”

    辛嬷嬷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金氏以为猜着了事情真相,脚下生风,只恨三寸金莲走得不快。

    等她一头冲进内室,却见帘帐高挂,被褥齐整,房内并没有人。她扭头问云仙的丫头道:“你们姑娘呢,她在做什么?”

    回话的是墨语,她指指西边屋子,低声说道:“夫人,我们姑娘和国公爷在那屋呢,因国公爷一来便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奴婢们不敢违命,连茶水都未曾奉进去,故而并不知晓。”

    听了这话,金氏如何肯罢休,忙掉头疾步往西屋来,石斛早得了主子的示意,心惊胆战的正欲要举手拍门,门却自己开了。

    万玉衍背手沉着脸站在门口,见是金氏一脸怒色尚未来得及收敛,心下不悦,肃色问道:“夫人一早来这里,所为何事?”

    金氏伸头朝里看,见苏云仙衣饰整洁的正襟危坐在临窗的桌前俯首写画着什么,并没抬头朝这边看,她有点不高兴云仙的怠慢,同时更多的是安心,到底这二人没有青天白日的做些什么不堪之事出来。

    “您在外那么辛苦,难得回来,我叫人炖了盅补汤,眼巴巴的亲自送到书房去,谁知您怎么一早就跑到这里来了,叫人好找!”金氏的嗔怪里带出三分撒娇的意味来,万玉衍的脸色便缓和了些,说道:“有劳夫人了,我来这边还有些事,你先回去,等我回头找你说话。”竟是不欲让金氏进门的样子。

    他越是这般,金氏心里越是好奇,她伸头做出张望之态,很是好奇的问道:“这么一早儿,云仙姑娘在干什么呢,难道爷有什么机密要事和她商量不成,我听不得?”

    万玉衍默了一默,看了金氏一眼,吩咐道:“你且先回去吧。”

    金氏见自家夫君不松口,打探不到事情,心中不快,却不敢露出来。她轻笑着恭敬的行礼告辞,还不忘叮嘱玉衍趁热用了补汤。

    出了西小院,金氏咬咬牙,径直往老太君的荣萱堂而去,她做妻子的竟然还不如一个毛丫头了、打探不到丈夫的事?那做祖母总能问得孙儿的事吧!回答是肯定的,既然如此,也别怪自己多嘴了。

    荣萱堂里,老太君早早儿已经起身了,金氏的行动早有人报了过来,这会子外面通传说是国公夫人过来请安,老太君对身边服侍的大丫头知书说道:“你瞧瞧她这大清早儿的,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知书轻笑着回道:“国公夫人自然是以国公爷和您唯马首是瞻,恭顺夫君,孝敬长辈,还能有什么?”

    老太君亲昵的指点着知书笑骂道:“她素日里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替她在我耳边说好话、尽糊弄我!”

    知书笑而不答,反转身往门外迎了迎,正巧金氏进门来,两下里见了礼,她忙问老祖宗可起身了,知书朝里面悄悄儿的指了指。

    金氏忙急走几步,上前与薛老太君见了礼,笑着问道:“老祖宗昨晚睡得可好?怎么这么一早儿就起身了,不曾多歇息?”

    薛老太君抬眼看了一眼孙媳妇儿,笑着回道:“人老了,觉自然就少了,到了时辰也睡不着了;倒是你,为我过个生辰叫你忙了好些日子,多有受累,昨儿就吩咐人关照你今日多睡会子,不必来请安了,怎么又过来了?”

    金氏一边接过知书手中的茶碗递到老太君手中,一边自我嘲笑道:“老祖宗您这还不知道我呀,我天生就是个操心劳神的命,安享不了清福!这不,我一大早儿眼巴巴的送补汤给国公爷去,谁知他倒是早早儿去了云仙姑娘的屋里,两个人关起门来,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呢。孙媳妇儿有心想问,又怕夫君着恼,便不敢打扰,跑到您这里来,给您请完安,我还得发落家事呢,再者昨日收了那么多礼,我也该整理清楚了请您过目。”

    见老太君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金氏知道告状成功,她赶紧见好就收,忙指着别事岔开了话头。稍稍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孟夫人快要来了,金氏不想和她碰面,便辞了薛老太君,自己往外走,半道上远远看见孟夫人领着娘家侄女儿孟清岚往老太君的荣萱堂方向去,她问身边的人道:“孟夫人的娘家侄女怎么还在我们府里?”

    旁边服侍的人回说孟姑娘原是要和她兄长一起回故乡的,谁知临行之际,清岚姑娘发了热,因此耽搁下了行程。老夫人发话说,索性留了孟姑娘过完年,开春再使人送回去。

    金氏想到孟夫人叫那姑娘称国公爷为表哥,自己为表嫂,同人娇滴滴的请安的模样,心中厌恶又腻烦,都不知道是哪里外四路八辈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敢表哥表嫂的胡乱攀起亲来,看那姑娘的作态还有孟府暧昧不清的话,真打量旁人还是傻子不成!

    她忍下心头的恶心,挺直腰杆往听风轩而去,处置好了家事,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议定

    十月的夜晚已经颇有些寒意了,然而荣萱堂里却暖如春日,薛老太君的上房客厅内团团围坐了一圈人,正是忠贞夫人领着女儿和顺郡主和郡马苏兆亭,以及万玉衍夫妇。先前用完晚饭的时候,孟夫人一副好奇又想打听事情的样子便叫老太君不喜,等搁下了筷子,老太君便淡淡吩咐道:“玉衍他父亲到底有年纪了,你平日里也该多劝着些,听闻昨儿还竟然吃醉了酒,今日不能出来想必是还没歇好,你回去照看他吧,我这里有两个孩子陪着也就罢了。”

    老太君下了逐客令,孟夫人也不敢违背,只得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含羞忍耻的告退而去。

    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薛老太君说道:“在座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些事情我也不怕丑,告诉了你们,万他父亲先前在世的时候,还有人能管束于他,他虽有些混沌,却还不像如今这般胡作非为,回想当日,我就该狠狠心从他生母那里将孩子接过来亲自教养,这树苗啊要打小儿就扶正了,不会长歪,若是及至已经成型,你想怎么扳都扳不回来了。老实说,当日里我也不是不能够抱养他,也是有些私心,想自己早晚能生养一个,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着精心教养到底是隔着一层肚皮的,未必能养得熟。后来生万妃娘娘,她打小儿也是体弱,三灾八难的好不容易养活他,对老大我就更没在意了,如今想来,悔之已晚!一个家族若想兴旺,首先这人心得齐了,若各自谋算,外人还没怎的,内里自己人就先虫子般蛀空了,一个风浪过来说不得就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呷了一口茶。

    忠贞夫人听嫂子说起往事,回忆旧日,感叹道:“大嫂已经算是好主母了,是万他娘上不得台面,整日里疑神疑鬼,生怕旁人害了她儿子似的,又一贯妖治狐媚的糊弄兄长,你虽有心架不住她使劲儿的泼冷水啊。后来若不是你一力主张,求娶了玉衍他娘回来,还不知道这府里如何呢,可惜他娘也走的早,若是人还在,说不定还能管管侄儿,他若好,我这做姑母的也是脸上有光。”

    薛老太君眯着眼说道:“老话说的好哇,妻贤夫祸少!你想想当日玉衍他娘是如何日夜规劝万的,再看看如今这位,一昧的捧着依着顺着他,只怕万要杀人,她就会递刀子了。”

    说起孟氏一昧的柔顺依从丈夫,老太君抬头看了一眼金氏,心里想着还幸亏金氏玲珑,为了讨好玉衍将云仙从秦氏手中讨了回来,若不然,叫那孟氏得逞了,将云仙送给了万,如今可叫她这个做嫡母的面对小姑一家情何以堪!

    想到云仙那丫头,老太君心中一顿,笑着对底下坐着的众人说道:“你们瞧瞧,我可真是老糊涂了,今日叫你们过来原是商议云仙那孩子的事情的,我却陈年烂芝麻谷子的只顾说着老话,你们这些孩子,偏生还做出耐心听的样子来,心里是不是早不耐烦了?”

    和顺郡主笑着说道:“舅母怎么又说这话了,在我心里,您可不是老糊涂,相反,我倒是觉得您是咱们的定海神针呢,有您在,咱们什么主意都拿的定定的!再者说,常听老人言,才不会吃亏的呀,说起子女教养来,我和兆亭也是子嗣不丰,若想家业兴旺,子嗣繁茂,人才迭出,一个家族才算立得住脚呢。”她说着话,眼神却往金氏身上瞟了数回。万玉衍和自己名分上也是姑侄,差着辈分,但年龄却相差不大,她一直拿这侄儿当弟弟一样看待,见他如今依旧膝下空虚,心中就有些腻歪金氏。不过是仗着些小聪明欺负玉衍老实,整日里说嘴,却不想着为他开枝散叶。

    见和顺郡主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薛老太君含笑点头。这人不吃过苦,哪里知道世道艰难。想当初,若是小姑生了男丁,即便是妹婿战死,也不至于家道艰难于此,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还是自己,仗着先老国公的一点子名声,和自己积累的好人缘,到处哭诉,惊动了先帝,这才有了诰封,母女俩才算安稳下来。

    金氏见大家的话题不知不觉中扯到了子嗣,她心里不自在,偏生在座的就数自己夫妇的辈分儿最小,也不敢插嘴,只好勉强坐在那里听。

    忠贞夫人到底心软,见侄孙媳妇儿的脸色尴尬,她也不欲做讨人嫌的老婆子,便笑着将话头又拉回到了云仙的身上,问万玉衍道:“玉衍哪,这云仙丫头如今是你房里人却是事实,你有什么章程,拿出来也好叫大家计议计议?”

    万玉衍想着早晨和云仙说的话,心里对她更是看重了些。倒不是为着美色,实在是这丫头的政治敏感度非常高,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真是上天恩赐,他不愿意委屈了云仙。这般稍稍沉吟,万玉衍便回道:“云仙为人很好,孙男也多有看重她,如今她既是郡马遗落的长女,我想等她认了宗之后,便立她做侧夫人,比瑶瑶矮一等月例便是。”

    他这话一说口,旁人倒还罢了,想着事情原该就是这样处理,金氏却是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她勉强扯出笑容嗔道:“若依国公爷说的这般简单,事情倒也好办了!可是世人都爱打听,若不给云仙姑娘想些周全的法子,日后叫旁人怎么看她,叫我们给人介绍她呀?”

    万玉衍闻声看向发妻,想着她一早上冲进云仙的小院那架势,心中就有些不悦。可良好的教养和顾念妻子的不容易,好歹在人前要给正妻一些脸面和尊重,万玉衍微阖眼帘,不曾出口斥责。

    薛老太君却仿佛没看见金氏发白的脸色一样,很好奇的问道:“哦,莫非你有了什么万全之策?说来我们听听,恰如你说,咱们既要认下云仙,就要给外面一个体面合适的说法。若你的主意好,只管使。”

    金氏见老祖宗肯听自己的法子,心里高兴的很,她努力稳住了心神,急急的将先前和乳母想好的话一一道了出来,偌大的厅里,金氏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的在众人耳边响起:

    “云仙姑娘虽是国公爷的房内人,可这只是家里几个晓得,她一向深居简出,外人并不知晓。不若如今我们替她谋个光明正大的出身,然后郡主再收养于她,日后将姑娘嫁到我们府里,也好名正言顺。”

    和顺郡主听金氏这话说的漂亮,凤眸微眯,笑着问道:“只不知这出身如何谋得呢,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金氏回身恭敬的禀道:“妾身听闻扬州城里观音山上的香火甚是灵验,名声很好,若是将姑娘寄样在那里一二年的,回头郡主娘娘指个名目将她接了出来,认作女儿,那时世人谁会多想,只怕还说是菩萨显灵,送一个天仙下凡来呢。”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又怕众人疑虑,忙接着又解释道:“再者我还有一个私心,当日我满地里求神拜佛的想早日给国公爷开枝散叶,听一个得道高人指点,我们夫妇命里需得一个八字旺利我们的人在身边服侍才能有子嗣,因机缘巧合之下才寻了云仙姑娘来,如今不但我,连府里姬妾也还没动静,不如请姑娘受受庙里香火熏染,说不定等她回来,我们府里便三年抱俩,小儿满地爬了!”

    她这话一出口,薛老太君不信也得信了,尽管她明白这里面金氏的私心恐怕不是那么一点点,可是只要将人安安稳稳的送过去,再妥妥当当的接回来,任凭谁,也打不得云仙的主意。先前她还只是对这丫头有些好感,今儿一早金氏闹了那么一出,故意来告玉衍的状,薛老太君索性叫了孙儿到自己跟前,细细的问了,这才知道孙儿和云仙窝在屋里计算什么,看看眼前这一位,想到西小院那一个,薛老太君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若是两人能对调一下,自己何苦要如此费心劳神的呢!

    见金氏说完话,似乎面带忐忑之色,老太君心中一动,沉吟半响说道:“你这主意好是好,只是俗世之人寄居寺庙到底多有不变,不如就叫她去蕃观罢了,那里原是供奉主管万物生长的后土女神的后土祠,叫她沾点仙家之气也好,与你的心意倒也相合。”

    和顺郡主和万玉衍两人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便是金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说了观音寺庙那也是听奶娘说的,自己何曾出过京城呢。

    见这几人有些不解,老太君笑着解释说道:“这蕃观就是先前的唐昌观,说起来这蕃观也是很有年头了,打西汉的时候就有了,唐时又增修几次,到了前朝,又再次翻修,取"唯泰元尊,媪神蕃"之义,意指即多福的意思,改庙名为"蕃观",皇帝钦赐"蕃观"匾额,故从此便叫了这名儿,说起来,这都是老皇历了,难怪你们小人家家的哪里知道!”

    忠贞夫人掩口笑道:“嫂子你和他们掉书袋,这里在座的恐怕除了女婿晓得典故,他们哪晓得!”

    和顺郡主听了她母亲的话,便看向苏兆亭,苏兆亭笑着说道:“就是当年隋炀帝下扬州看琼花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大家倒都明白了。

    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而此时,坐在屋里看书的苏云仙还不知道,她的新旅程即将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女

    荣萱堂内,大家事情商议既定,苏兆亭的心便定了下来。对于这个女儿,他停留在原先的印象里,小小的一团,整日里跟在她娘身后,人小但手脚却是很勤快,胆子也小,但凡有点动静,便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敏感而警觉。

    一别经年,当年的小姑娘如今眉眼长开了来,却是结合自己和陆娉婷的优点,端是艳丽无双,明媚耀人!只是这孩子的脾性怎么跟幼时完全不同了呢,像一只小刺猬那般令人亲近不得。

    等他第二日不经意的将这想法说与苏云仙听,云仙并不否认,她那独特微哑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苏郡马您果然是敏锐过人,文采过人,小女确实是有点那么像小刺猬,我一向只对关爱我的人柔软!”

    两父女坐在云仙所居西小院的廊下,晒着太阳聊着天儿,那气氛仿佛是多年他乡偶遇的故人,又仿佛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没有亲人之间的温馨,反而是熟人之间的那般随意,也有试探,却是更多的不在意,至少于云仙而言,就是这般态度对待突然来访的客人。

    苏兆亭先前回府去不免要对妻子和老岳母又重叙了一回他与云仙母亲的婚姻状况以及后来情形,当中赚了敏芝郡主几番眼泪,叫人感叹命运的捉弄;忠贞夫人虽然凭借自己的生活经验,明白女婿的话恐怕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可是他们夫妇和顺美满,共同的孩子也长的这般大了,更何况女婿对女儿的长子和次女也是疼爱有加,自己做长辈的又何苦追问得那样仔细做什么呢!老话说的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要紧的是女婿从此对女儿和孩子们死心塌地的好便是。

    忠贞夫人将在嫂子薛老太君那里听到的关于云仙的事一一对家里人包括两个大孩子都说了,各人感受不同。敏芝郡主看看自己与先头夫君生的两个孩子,想起他们那时乍然没了父亲,母子三人柔软无依的情形,又忆起当年自己没了父亲的时候,那种凄惶的心情,怜惜云仙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照顾,流落农家,心中颇为不忍,心中暗暗打算对那孩子要好一些,不过是给些钱物傍身,她一个出嫁女,不但碍不着家里这几个孩子,相反的,听母亲所言,这姑娘性格倒是刚强,若是以后能对次女有所照应,也是好的。想到这里,敏芝郡主看着女儿瑾茹就有些发愁,这孩子的性格也着实太绵软了些,将来到了婆家可如何是好。

    张瑾言很惊讶那个看似柔弱美丽的女孩,竟然是继父的亲女,他眼神一缩,这世事,还真是令人难以预料。从老祖母的叙述当中,他想到这丫头何止是聪慧啊,恐怕还有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而听到云仙从头至尾不肯出声认父这一节,张瑾言嘴角露出笑意,苏云仙的举动值得玩味啊,很有意思的一个女子。

    妹妹瑾茹则是睁大了眼睛,直觉不可思议,她讷讷而问:“母亲,我有一个姐姐了?”

    敏芝郡主抚头叹气,听了半日的话,她竟然只关心这个!好吧,女儿的上头有亲生兄长,下面又有同母的胞弟,如今再添一个聪慧能干的继姐,只要打好关系,瑾茹的将来还是有人可依靠的。

    这些题外话且先不提,话说两父女在西小院廊下的谈话还在继续,云仙手执茶壶,给苏兆亭续了一杯之后,搁下茶壶问道:“今儿一早儿郡马就跑到我这里来喝茶,还绕了这么半天的圈子,不知有何指教?”

    苏兆亭的牙根儿有点痒痒,他欲要拿出做父亲的威风来,可是对上云仙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偃旗息鼓。

    “好孩子,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怨气,可是为父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呀!后来我还派人回乡去寻过你们母女,可是回来的人说你们都不见了,我心里焦急死了,却无奈远隔千里,音讯难通,直到见到你之前,我还时常午夜魂梦萦绕之际惦念你们母女,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已是欣慰不已,你就别和父亲置气了,好不好?”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苏兆亭的心情是复杂的,可是更多的是惊喜,他只可惜这孩子不是生作男儿身,否则他苏家门庭有望矣。

    “苏郡马你可别糊弄我,也没有必要糊弄我,你想与不想,你的妻子她都死了,死人一定比活人明白,也未必稀罕你的思念;至于你女儿,我想她如果活着的话,也许是高兴又能见着生身父亲的吧,可那又怎样呢?”

    “魅儿,我都说了许多遍了,你就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你何苦总是这样,叫为父情何以堪?”

    苏云仙看着苏兆亭仿佛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不厚道的笑了起来,慢悠悠的说道:“你看,做错了事情的人比受到伤害的人还要委屈,如果这世上任何事情只要道个歉就能解决的话,可当真没有公平二字可谈了!”

    见亲情牌打不出,苏兆亭神色一收,微微放松了身体朝椅背上靠,冷然问道:“你想做什么,我就不相信你不愿意认我,宁愿背着这奴婢的身份,反而不愿意做一个千金小姐?”

    “做奴婢也罢,当千金小姐也好,于我有何区别吗?”云仙沧然而笑道:“你看,无论我身份是什么,高贵点或者低贱些,事实上都是给别人做小老婆的,若是我娘能从坟头里跳出来,她一定早掐死了我,带我走了,陆家几辈子可都没出过给旁人当妾的闺女了!”

    “你视陆家为本家?”

    “怎么,难道苏家对我有过什么恩德不成?”云仙讥讽道:“别看我如今穿金戴银的,可还真不是你苏家或者他们万家给的,是陆家将倾家之产都给了我这么一个小孤女,叫我身有依靠,叫我饱饭暖衣,叫我心里踏实!”

    苏兆亭没想到陆家人还找上门来了,他不由得纳闷道:“你母亲是独养女儿,他父亲是有些家财,可后来我听说他因生意之事都破产了,哪里还能遗留什么给你,陆家又是谁找了你来?”

    云仙肃然说道:“我年纪虽不大,不过也听说过两句话。第一句叫作‘财不露白’,意思是指有钱也不要随便让外人看见或者知道,我外祖心里的这个外人恐怕也包含了他的女婿,谁叫他女儿一头热血的相信才认识了几天的人却不信养育他多年的父亲呢!单冲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些人其心可诛。

    “第二句话就是‘狡兔三窟’!他一个老人,只有一个天真傻气的女儿,这偌大的家财女儿能守得住么?偏生后来他女儿还不肯听话,叫他生气之下轰出家门,可这女儿竟然当了真,赌气跑远了,叫做父亲的伤心又无奈,他只好做了一个局,连身后事都凄凉含酸,只为叫人知道他家财散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为女儿和她的孩子留下余福,从此他的财产安安稳稳的隐匿起来,没有人再会惦记这位陆府姑娘的家产。”

    苏兆亭听得哑口无言,养气功夫已经甚为了得的脸上还是不免有一丝皲裂。

    苏云仙说得淡漠冷清,脸颊上却挂下两行泪水,想起那位不曾谋面的老人,她感叹无比:可怜天下父母心!

    云仙关于生母这边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对旁人说起,苏兆亭吃惊之余,不免也大大的安心了,好歹陆家的便是魅儿的,魅儿难道不是苏家的孩子吗?

    他和声说道:“既是陆家的人寻了你来,哪日我见见他,打赏他点就是。你外祖一向会经营,想必所余甚丰,也不知他是如何安排的,却是着实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了,若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不妨与为父说道说道,我也可为你筹谋一二。”

    云仙的眼睛亮晶晶的,讶然而问:“哦,郡马还懂得经济营生,不知你能指点我什么?”

    她背靠万国公府,一面替万玉衍经营清水村的产业,一面顺便自己做些小买卖,腰包颇丰,一点儿也没有苏兆亭想象的那般艰难,她又不真的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也不是醉心于金银财宝的财迷,日子够过了就好,没有那么多的贪念。

    苏兆亭想起这丫头经营清水村的手段,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清了嗓子后笑着说道:“好,好,我知道你也有些能耐,为父就不干扰你了。另有一事,需得跟你说明……”他悉数将昨晚所议决定告知了云仙,末了关照道:“郡主为人慈悲和软,她既然愿意给你一个好出身,往后你要记得这恩情,好好孝顺于她,便是大善。”

    “当日我人小力微,只得自卖自身,四十两银子就叫人买卖了,今儿个郡马爷愿出四千金的嫁资,可见世事难料,令人唏嘘。如今情形虽不同,可实质一样,不过由得你们安排罢了,我随遇而安。”

    她一脸无喜无悲的神情,令苏兆亭不喜,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到底魅儿这一路是孤苦无依走过了的,而作为父亲,他不曾扶持过半分。

第一百五十六 送行

    苏兆亭默了半晌,沉沉的看了一眼云仙,吩咐道:“你且安心去吧,一切都有为父打点。”

    十月二十九日,一清早儿,安顺胡同万国公府的后街东角门外,六辆大车挨个儿排开,走长路的大青骡打着响鼻摇头晃脑,车两边拥着家丁护卫,一起站在晨曦的微光中静静的等待。

    荣萱堂内,云仙跪下给薛老太君磕了头辞行,她打心里佩服这个老太太,活得通透豁达,活得清醒明白,这样的人放在任何地方,其实都不多。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数儿的,也不是当真和你父亲计较,等过了些时日,我想你一定能想得通的,到时候认了父亲就有了娘家。玉衍昨儿就替你销了奴籍,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我定然叫他派人去接了你回来,那时候给你风风光光的办个仪式,从此能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边,岂不两全?”

    云仙含笑恭敬的谢道:“不管云仙的前路如何,却不能不谢您的慈悲,也会记得府里的恩德,我会安心居于道观,日夜替您和国公府祈福,盼您多福多寿,早日抱上曾孙!”

    薛老太君听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喜笑颜开,连声说了几个“好”字,还隐晦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上勉强堆出笑意的金氏。她昨日听了人回禀金氏的回家去和万玉衍说的话之后,便顷刻之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往后府里生出的孩子,绝不能将任何一个放在金氏身边教养。俗语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家业若想兴旺长久,还得要靠大家一起努力!

    辞了老太君,又和金氏话别,墨言服侍云仙披上老太君新赏赐的石青深缂丝的灰鼠披风,主仆一行缓缓往外走,金氏搅弄着手中的帕子,想了想,扭头对薛老太君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去送送云仙姑娘。”

    金氏追上云仙的脚步,与她并排走在一起。她见云仙行动如分花拂柳,面目如朗星明月,身姿如空谷幽兰,心里的酸水便止不住的往外翻,强忍着心头的不快,低声说道:“姑娘可真是好运道,国公爷一向对你青眼有加,维护的很,这也就罢了,谁知你竟还是苏郡马的长女,倒是叫人吃惊。只是姑娘到底也要想想,是谁将你领进万国公府的大门里头的!我可没忘记当日姑娘说的话,什么‘自知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姑娘如今的心只恐怕大得很了!”

    云仙凤眼轻挑,含笑说道:“夫人的恩德,云仙没齿难忘!”

    金氏眼眶急缩,她这两日也真个见识到了云仙的脾气,竟然连郡主府的面子都不给,那苏郡马何等风流人物,在这个长女面前却硬是摆不起做父亲的威风来。想想先前,自己对云仙做的那些事情,金氏不是不后悔,可是后悔无益,既然做了,那只能干到底,叫她毫无翻身的余地才是!如今见云仙这般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与自己道谢,金氏哪里肯信。

    她想起昨晚和万玉衍说的话来:先前爷就疼她,我想着她到底颜色好,人又年轻漂亮些,你多喜欢着些也是有的,且我也日夜盼着她若能给我们添个一男半女也好,可惜她也没动静;如今人家明晃晃的是郡马爷遗落民间的长女无疑了,等将来她回来了,妾身只恐无立身之地了!爷也别辩解,你这回才家来几天哪,她要走,你便说顺路送一送,落到有心人眼里,可不是活生生的打我的脸。想我父到底官微位卑,娘家也没个人替我撑腰,我一辈子都指望着爷,若是国公爷不把我的体面当回事,我也实在难活了……

    最后以万玉衍撂下一句“不知所谓”的话,摔门而出回了前院为两人的争执画下句号。

    金氏边想着心事边抬头寻觅,便看见万玉衍的书房的小童朝自己一行人跑过来,见到金氏先行了一礼,尔后对云仙行礼说道:“姑娘,爷一早被薛三爷约了去东大街喝茶了,他吩咐说叫姑娘先行,走广渠门出城,在三十里铺会齐便是。”

    云仙点点头,这是走水路的打算,从通州那边登舟南下。金氏站在旁边听了,心里懊恼死了,这男人的心一旦变了可真十头牛都拉不回,昨夜不过是跟他多说两句,如今连面儿都碰不着,叫自己做正妻的情何以堪。她原先还打算趁着送云仙的当口顺便见见玉衍,叫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不体贴,不是不顾大局,可连人影都没见着,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费一番心了,她连虚礼都不想装了,掉脸就走。云仙目送了金氏的背影,心里叹息,这内宅里的女人啊,不是在为难旁的女人,就是为难自己,何苦来哉!好在,自己马上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聚源楼里天字号茶室里,玉衍看见自家的车队缓缓而来,他扭头对薛从嘉说道:“如今虽皇帝春秋已有,可皇子们却还年幼,未到见真章之时,你在京内还需谨慎,万万不可被人裹挟鼓动站了队,恐有不虞。”

    薛从嘉顺着玉衍的视线也朝窗外楼下看去,点头应道:“我醒得,前儿还有五军都司衙门有人约我出去喝酒,我给推了,眼下要说最乱,还就他们那当口了,随便花些银子,便能塞了人进去,也不管这人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他说着便露出了有些猥琐的笑意,玉衍明白从嘉是嘲笑某些皇子派系的小动作。他也有些感慨,但不想表弟这般情绪外泄,还吩咐道:“我马上又得去办差去了,你也别一昧的只管吃酒作乐,记得要节上一定安排些咱们自己的人手,要不然将来万一有事,咱们可别两眼一抹黑。”

    薛从嘉不耐烦的点头应道:“知道,知道,金吾卫和禁军,还有西山大营里,都有咱们的人,我盯着呢,兄长你就放心吧!”他瞧着万国公府的车队走了过去,转了话头问道:“听说下面那位有天仙之貌,今儿我送送兄长,好歹求你赏个面子,叫我见识见识如何?”

    万玉衍啐他,薛从嘉笑嘻嘻的跳着避开,到底还是死皮赖脸的跟着万玉衍一起往三十里赶。

    藏蓝色线绳编成大大的笼头戴在头上,鼻孔下编成柳叶花纹的笼头帘子垂着长长的流苏,在笼头的前额横绊上又系着一朵拳头大小的大红绒线球,两鬓还有两小朵同色系的小红绒线球花,前胸的颈部斜挂着两寸来宽的宽厚皮圈,左右各挂三只饭碗大小的黄铜串铃,皮圈下还垂着一缕长红樱,薛从嘉从后面拍马上来,一眼就看见停在长亭外的头骡打扮得神采飞扬,不由喝了声彩。

    他跳下马来,摔着马鞭子问向给自己请安的人道:“这骡子着实不丑,只是恁般小气,怎不配一个金铃铛?”

    那人名叫万翔,乃是万玉衍的心腹管事,他先看了一眼万玉衍,这才低头笑着回禀道:“回三爷的话,家里原也是有几副金子打的,只是我们爷说出门在外,且还有女眷,不必太招摇了,因此小人便只按寻常大户人家的样子来装束了。”

    薛从嘉哈哈大笑,四顾无别人家在此,他就朝着车队大喊道:“小嫂子还不快出来一见,让兄弟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下凡来收拢住了我这哥哥的心,连这等小事他都替你想着了?”

    不多时,车队中的第三辆车帘子被丫头揭起,薛从嘉凝神看去,只见车中端坐着一位丽人,雪花肤貌,如画仙女,一身蜜橙色缠枝白莲纹的、领口和袖口都镶了黑狐狸毛的长褙子对襟薄袄配着红地黑花长裙,令人惊艳。

    他只听见那仙女如凤羽轻扫心间一般的声音泠然如风:“薛三爷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颇有魏晋之风,当真洒脱不羁。不过,云仙不解,三爷既然有心留意旁人家些许小事,怎么不知道关心你的身边人,听闻三奶奶这一向与三皇子妃娘家人走得很近呢,莫非是你太冷落了她?”

    云仙这话不但令薛从嘉大吃一惊,便是万玉衍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走到车子跟前,伸手扶了云仙下来透气,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仙抿嘴一笑,“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国公爷问这做甚,我自然有得到消息来源的途径,若是三爷不信,不妨叫人有空去东大街的三元楼坐坐,恐怕有点收获。”

    云仙将地址给了出来,万玉衍还有点不明白,可薛从嘉向来结交三教九流,京城大街上混的,一听就清楚了,那是个中等茶肆,多为做小本生意人歇脚谈事或者京中有体面的奴仆管事常去消闲的地方。

    “多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回去使人查查,祝姑娘一路顺风,兄长也是,办差顺利,等你回京来,我请你喝酒。”他说完话,忙蹬马扬鞭,掉转马头往城里去了……

    万玉衍背着手站在云仙身后淡淡说道:“你一个女子,怎么关心起外面这些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旅途

    “风往哪边吹,气味就从哪边飘来,我不过是恰巧闻到而已。于我而言,谁做皇帝都一样,有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我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风调雨顺否?收益提留可观否?”她笑着打趣万玉衍道:“便是哪日旁人给我换了男人,估摸着我也不会吃惊。”

    万玉衍听得眉头直皱,脸黑了下来,云仙却是难得的哈哈大笑,三步并两步回了车前,自己踩着脚凳子爬上了车。

    隔着车帘子,万玉衍只听里面人说道:“这路程还长着呢,我们耽搁不得,这就启程罢。”

    万玉衍苦笑了一下,就算开始的时候没拿她当回事,可后来凡事不是多看重她么,可这丫头的心,怎么也捂不热。他扬手示意,车把手便吆喝着骡子动了起来,寂静空旷的路面上传来“啵,啵”、“叮叮当当”的脚步声,串铃声……

    与万玉衍一路同行到通州分手之后,云仙这边便预备弃车登舟,由水路南下,谁知因漕运的粮船与运输造玉清宫的材料船碰到了一起,两下里合力一气将进入京口的这一段水路给堵的针插不进。云仙等人便只得寻了客栈住下观望,等了三五日,眼看着依旧不得上船,云仙招来管事的万翔问道:“眼看着就入冬了,咱们在这里停留等待终究不是办法,依你看,可能换一条路走?”

    万翔低头想来想,他回说道:“姑娘所虑极是,再往下等还不知到何时,入冬之后,路上碰上雨雪天气,更是难行。为今之计,咱们可先转往正南走,经长辛店、良乡、豆腐店、涿州、南皋、新城、高桥……等到了邳州府,再途径顺河集、仰化集、重兴集,在杨家庄渡口过了黄河,到了清江浦咱们就可以上船,通过南运河扬帆直到扬州的瓜洲渡,到那里便离扬州城不远矣。”

    云仙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很是惊讶,便问了出来,万翔憨厚的叉手回道:“小人一贯在外替府里收取各地田庄租子以及巡查店铺的经营,天南海北的走多了路,故而对道路渡头倒也熟知些。”

    云仙点点头,万玉衍派了这么个老成又忠厚的人负责一路行程,总算是做了件靠谱的事。

    既问明白了,云仙便决定立刻启程,等万玉衍忙完手头的事,想起羁留在通州客栈那边的云仙之时,云仙给万玉衍的手信正好送了过来,信中聊聊数语,言明改道因由和所行方向,便没了下文。他将薄薄的一页纸翻来覆去的看,这还是苏云仙第一次写信给自己呢。

    再说云仙一行人,这一路行来,可谓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每日里天不亮就点灯亮火的起来打点行李,烧水煮茶,胡乱的噎几口干粮,就又匆匆上路;到了下晚时分,便先打探有无投宿的村镇,实在赶不上点,便在野地里扎了帐篷露营而居,云仙主仆几个便宿在车上。虽然辛苦,好在跟随的护卫也算精干,遇山便打了野鸡山兔来,遇水便叉上几尾河鱼来,日子总不算太难熬。

    人在旅途,最怕碰到落雨飘雪,可云仙一行人,自打入冬之后,竟是隔三差五的便被雨雪天气所困扰,别说云仙和随侍的丫头们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那些精壮汉子也都有些受不住了。这车上的老少,韩妈妈没有事,云仙最小也没事,倒是平日里叽叽呱呱爱说爱笑的墨语,受了些风寒,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来。

    这日,万翔回话来说眼看着要到德州了,问姑娘可要在城里添置些什么物什,云仙闭目算了一回,睁眼对车外的万翔吩咐道:“先前照你所说打京里到清江浦也不过拢共二十天左右的脚程,可是如今咱们一路走走停停,都走了月余多半了。这过了冬至,天一日比一日的寒冷,俗话说‘三九四九,冻破碌碡’,大家都受罪!还有,也不知黄河结冰了未曾,如今我的丫头又病着,依我看,竟是在德州租个院子住下,等年后开了春再走如何,万管事你瞧可使得?”

    万翔听了云仙的话,知道姑娘说的是实情,今年冬天的天气着实不好,便是他们这样紧赶慢赶的,将姑娘送到扬州后,恐怕也无法赶回京里过年去。既然如此,倒不如从容些,只要将姑娘太太平平的送到位便是大功一件了。何况,他出发之前又得了国公爷的吩咐,叫凡事多听苏姑娘的意见,万翔自己也知道这位姑娘的厉害,自己一年跑了许多地方收回的银钱竟不及她一个庄子上的一季的产出收益,这位长的天仙似的姑娘可不能当成柔弱无知的妇孺一般看待。

    想到这里,他忙答应了下来,叫人先往城里找掮客,自己陪着车队进了城先在客栈里包了客院住下来,然后便和找来的庄宅牙人看房子去了。如此过了二日,万翔便回说已经买了一处小宅院,请姑娘移步。

    万翔说是小院子,云仙主仆走进去一看,却还是个三进的宅子,家具俱全,雅致整洁,瞧着倒像是个颇为不错的人家住处。韩妈妈为人老成,她打量了一圈,笑着问万翔道:“小哥,请恕我年老多话了,这宅子可先问过宅主人的亲朋友邻?”

    万翔忙摇手笑答道:“妈妈哪里的话,您老人家问的正是道理所在,放心吧,我已经和他们牙行里打探过了,这宅子没问题,房主人投奔儿子去了,这里亲朋好友都不需要,才托了牙行卖于咱们的。”

    云仙站在一旁,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国话,心中虽奇怪,却也不曾插嘴,等回头安坐了下来,见韩妈妈还没人影,她便问了墨言,墨言轻笑说回说韩妈是去置办艾叶、芝麻、香柏、茶叶等进宅的吉物去了,云仙明白了这大约是入住新宅子的规矩。想到这个,她便顺便好奇的问了先前那个疑惑,墨言抿嘴笑道:“衙门里有规定,但凡宅子出售,需得先问了邻居和亲朋,大家都不买,才能朝外卖呢,不然查到了可有得罪受呢!”

    原来如此,云仙想到从前韩妈妈和自己说起当铺的事情来,自己也是茫然无知。她心头一动,隐约有个想法,只等到了扬州安定下来再说吧,此时最要紧的还是将墨语的病疗愈,再有大家都休养生息好,开春便要往南去。

    如此,大家伙在德州过了个安稳的新年,期间还收到过万玉衍的回信和送来的银钱财物,云仙虽不缺,可到底还是承了他的情。她也使人买了德州当地的特产,托了马帮稍到了京城,分送两府,一份给了薛老太君,一份给了忠贞夫人,还有两份礼物送了张瑾茹和苏瑾谦,这叫苏兆亭得知了,面对妻子和顺郡主的揶揄只有苦笑的份儿,这丫头也真是记仇,不知道到底像谁的性子,她娘可是个温顺人儿。

    正月还没过完,云仙便打算南下。韩妈妈忙清点了包裹,将红灵丹、避瘟散、万应锭、薄荷锭、香雪润津丹、紫金锭等一应又配回来许多,弄的墨语直笑韩妈妈这是打算要开药铺子了。

    韩妈妈也不恼,凡事有备才无患,不但是药物衣食,就连盥洗的用具、吃饭的碗筷、小巧的恭桶等一应重新置办了,云仙看着大包小包的,拍着额头有气无力道:“这么多?那我的笔墨纸砚和话本小说就烦妈妈一概都备上些吧。”她原是打趣韩妈妈,谁知道她老人家转脸就真的给办了回来,云仙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一路行来,越往南,天气越来越暖和,舟行水上,或顺流平岸阔野,见村庄人家,林梢屋角,倒影晴波;或途径连绵青山,看层青叠翠,亭立翼然,百态;偶有离舟上岸游览当地景致,见苔径幽深,古寺沧桑,便有皈依之念;夜卧船底舱房时闻杜宇声啼,又听桨声水声,令人顿起思乡之意。

    如此,到了二月下旬,船到了瓜州渡,扬州城遥遥在望。船上的人都惊动了出来,兴奋的朝扬州城的方向眺望。

    等上了岸,车马迤逦而行,还未进城,一排排临水而建的青瓦白墙人家就叫人眼前一亮,更别提夹岸红桃,依水绿柳,令人目不暇接。

    墨语见有小童在河边采摘柳叶,觉得很奇怪,她便伸头问外面骑马跟随的万管事,万翔看了一眼,笑着回说这是摘回家去吃。

    吃柳叶?柳叶能吃?墨语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货有些不够用了,她忙朝无所不能的韩妈妈看去,韩妈妈哈哈大笑道:“墨语姑娘可别瞧老婆子,我同你一样,也是才来这里,哪里能知道!”她见墨语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忙接着说道:“这有什么要紧,等咱们住了下来,一问便知了。”

    过了半日功夫,车队穿过繁华的街面便到达了目的地,云仙掀开窗帘朝上看去,只见观前的有一架汉白玉石做的牌坊,牌坊左右又立有两根石柱,上圆下方,柱端似华表,分别雕刻日月形状,左为赤乌右为玉兔。再往上有门楼三间,上嵌一方石额,斗大的三个字曰:

    蕃观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道观

    观主是一位须眉皆白的清癯老人,他原是先老国公爷的军师,与之乃是八拜之交的同袍,后来归隐后就来了这里隐居,当了个道士。年前他就接到京里薛老太君寄过来的信,便令人打扫了一处小院,只等人来了就安置。

    一阵忙乱,不多久,便见一位眉眼精致的小姑娘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走到观主面前。

    云仙忖度着眼前这位面目慈和、含笑而立的老者便是这观里的主持,等她来到老者跟前行礼,果然的那老者说道:“小女娃娃不必多礼,既然嫂夫人将你托付于我,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就是。”

    云仙恭敬的应是,心里却是奇怪:这位老人家看上去一副老神仙的打扮,怎么开口却是有些江湖大侠的意味,还有他口中的“嫂夫人”是谁啊?瞧着老人家这年龄,能被他称作嫂夫人的,莫非是薛老太君?可是薛老太君看上去也比他年轻些啊……

    如此胡思乱想着,云仙被众人拥着跟随引路的小道童往观里走。穿过山门,朝里走抬头便可见观内的主殿是一座砌在高基平台上的五楹重檐大殿,名曰"三清殿",平台四周围以白石栏杆,殿前又植有两棵银杏树,目测树身只恐两三人方可围抱得过。平台石梯两侧各植一株龙爪槐、亭亭如盖;龙爪槐的左右两边又各种了一株琼花,已然结蕊尚未开放,云仙一眼认了出来,跟她来的人却没有在意,只当普通之树。观门至大殿的正中还有一条甬道,甬道中有一棵老榆树,树枝中间偶有还开着花,更多的却是结出了一串串榆钱来,随风摇动,令人倍觉可爱;榆树的两侧也各植四株琼花。甬道东西侧便是抄手游廊。

    云仙主仆几人随着小道童经过游廊走到底,眼前便出现一道青砖砌成的壶门,穿过这道门,便到了后花园内,园子里小桥流水似江南人家,九曲碑廊形如惊云游龙,她还未来得及赞叹,一座雅气精致的亭子便映入眼帘,仰头打量着亭前褐色匾额上墨绿的三个大字,云仙心中感叹,这就是“无双亭”啊!从前念书,并没有时间去过琼花观,如今时空转换,未曾想有一日,见到另一样的琼花观,云仙笑笑,无双亭在此,那么琼花台便是旁边那座别致的汉白玉台了,走近了一看,上面有题跋,果然如此。

    小道童耐心的等云仙打量够了,这才指着后面的一处小院说道:“女居士,后面的碧云小筑便是你的住处,小道领到此地便可,你们自去吧。”

    云仙含笑谢过,主仆们自去了后面的碧云小筑。竹子围成的篱笆小院里,小小的三间正房并两侧厢房都很干净整洁,院子角落还种着一株高大的芭蕉树,沿着竹墙边上种了一圈的兰草,方砖铺就的地面的砖缝里露出绿茸茸的小草来,窗扇上糊着雪白的竹篾纸。走进屋里去看,堂屋里的正上方挂着一张八仙过海的画,下面便是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两端各安放一只雨过天青色的长颈梅瓶,堂屋左右两侧又各放了两张玫瑰圈椅,中间间隔这一张小小的茶几;只见上首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床,窗下便是长案,案几上放着笔架砚台和一厚叠的纸张,靠着东面墙的便是书架,里面搁着许多书,云仙走近了随意抽了两本出来翻了翻,又摸了摸案几上的纸,微微笑了起来。

    “姑娘,你还笑,还笑!看看咱们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住的还这么简陋,你不难过吗?”墨语跑得快,早在进院里来的当口就蹿了出去,将几间房子里里外外的打量个遍,发现除了基本的床和桌椅板凳以及几个衣柜,便再没别的什么了,这是她自小在褚府做活开始就没有看见过的最为简陋的配置了。

    云仙在墨语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嗔怪道:“病才好,就不能安稳些?”

    “哎呀,姑娘,人家都大了,你怎么还像前二年那样,拿人家当小孩子看!”墨语一边噘着嘴揉着脑门上被弹的地方,一边懊恼的朝她主子姑娘瞪眼睛,且还是不解道:“反正你如今都是良籍了,手里头又有钱,咱们干脆走得远远儿的,叫府里找不着,不就完事了嘛,干嘛还要来这里受罪?咱们又不想出家当道姑!”

    “你又胡说了!墨语丫头你当那些随侍而来的护卫是聋子瞎子不成?”韩妈妈最听不得墨语时常口出鲁莽之语。

    “妈妈,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胡队长是个糊涂虫啦,肯定好骗的很,除了那个姓万的管事,倒是叫人有点难以捉摸。”墨语说着说着还当真盘算了起来。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跟在云仙身后的墨言和静云两个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真是个糊涂的丫头,这里除了她自己外,谁都看出来了,那位胡队长且对墨语有意思呢,只是一向未有人说破而已,人家见了她因心中有想法,自然表现的有些木讷,她却当人家是个糊涂人,当真是傻丫头一个,难怪姑娘有些担心。

    说说笑笑之中,主仆们整理好行李定了下来,就此安置了下来。云仙每日里就困在观里不出门,除了早晨围着后花园小跑几圈之外,便是关门写字读书,连针线都不碰一下。

    过了几日,从清水村托寄过来的东西送到了道观,云仙端坐在案几后面读书并没留心墨言几个清点东西,等她回过神来,却见一盆亭亭玉立的碗莲搁在案头上,莲颈上的花朵欲开不开的,幽幽清香却是微微可闻了。

    她看着这盆莲荷出了会神,站起身来,笑着吩咐道:“走,我们送礼去。”

    墨语懵懵懂懂的捧起荷盆就跟在云仙身后出了门,家里留下的人将静水从清水村寄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分类归置,韩妈妈还有些想念回了清水村的辛嬷嬷,那个老家伙虽然话不多,可总比这几个丫头强,墨言和静云竟一个比一个还像据嘴的葫芦,心里虽有数,可不爱说话;墨语会说话呢,可是叽叽呱呱的在耳边又吵嚷得人心烦。

    经过琼花台的时候,抱着花盆的墨语迈不动脚步了,她惊奇的看着怒放的琼花问道:“姑娘,这是什么花,怎么那么好看呀,可是这么好看却没有香味哪?”

    云仙看了一眼,说道:“这就是隋炀帝数下扬州来看的琼花呀。”

    墨语听了,索性将花盆放下,自己凑近了身子去看那花,只见绿蕊分明,花色如玉,为从所未见过之花,此刻也无词语来形容得出,她低头去闻花香,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丝丝味道,幽芳独特。

    见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云仙微微一笑,吩咐道:“走了。”

    蕃观主所居之处云仙还是第一次来,但并不妨碍她油然而生的亲切之感,故而见到了老道长的面,云仙便笑着恭维道:“真人所居之处,果然合‘道法自然’之韵,云仙佩服。”

    老道大袖飘飘,拈须而笑,招呼道:“女娃娃来了数日,不见你出门,今日何故来此,恐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你这一向住的可好?”

    云仙自觉自动的将二人面前的茶盏斟了茶,先敬了老道,然后说道:“主人家不怪我无礼便是大善,何敢有事相谋,不过是今日收到了我从前种的花,欲要赠与真人以表谢意。”

    她说着话,便扬声示意墨语进来。

    老道一见到墨语手上捧的花盆里碧绿荷叶衬托的两枝柔柔弱弱的荷花朵儿,激动的两眼放光,用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脚步一下子就蹿了过去。

    墨语瞠目结舌,云仙托腮而笑,老道是个真性情的人,极好,极好。

    “小娃娃,这是你种出来的?”

    “我家姑娘不小了,是大人,大人!”墨语有些不高兴,放下了花盆指着自家姑娘梳的妇人发式小声的嘟囔着,她有些怕这个老道士。

    “是的,还是年前我无聊的时候琢磨出来的,没想到她们竟然给养活了,还送了过来,真人喜欢就好。”

    老道面上露出十分喜欢的神色,说道:“我也就是瞧个稀罕罢了,从前有人在我耳边叨叨,自己还没本事弄出来,没成想小女娃你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还真给种出来了,若我告诉了那人,想必他肯定要喜欢的疯了。”

    云仙不知道老道说的是谁,但估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她也不多问,只安静的听着。

    “我能不能送给他?”老道回头看向云仙,与她商量道:“若你肯把如何种出来的法子告诉我,老道许你一件事?”

    云仙轻笑道:“都说方外人清静无为,道长有些着相了哦!”

    被云仙这么打趣,老道士的老脸一热,幸而年岁甚长,皮肤甚厚,红云难见。他背着手走回头,与云仙对坐,呷了一口茶,说道:“女娃既知道清静无为,可知其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送礼

    云仙说道:“在真人自己,清静无为之法自然是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万事求自然无为,应守虚贞寂,坚守清静,复返自然;而与我而言,清静无为不过是求一安稳生活,如此而已。”

    老道想起薛家嫂嫂信中提到的有关这姑娘的二三事,不免意味深长的笑问道:“姑娘难道也求清静无为吗?老道人可是听说姑娘能干的很哪!”

    云仙先头才来这边的时候就发觉碧云小筑里东西虽少,准备的却是精致,便估摸这道观大约与京里有些关系,如今听老道士打趣,便知所料不错,因此微微一笑,回道:“人人都愿长生不老,可是人人都逃脱不过生老病死,小女子碌碌尘寰中人,想求一安稳之所,何其难矣,唯有自立自强,方能得人尊重一两分,不至于随便轻贱。”

    “好个自立自强的女子,好个刚烈的女子,老道佩服!”道人听了云仙的话,大为赞赏,“你这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叫人心生敬意。”

    云仙见老道士是真心赞叹,便也收了嬉笑的神色,淡淡说道:“有甚可赞之处,本是身世飘零之人,诸般事我无能为力,便只好尽力而为罢了。”

    一句话,道不尽这其中隐藏的痛苦与挣扎。

    老道士也默了,他原也是草莽出身,后来虽挣了军功,却因些许事情闹得心中胆寒,看淡世事,不然怎会托身一道观之中。

    两个人默默的将一壶茶喝得精光,老道自嘲道:“没想到有一日我忘尘真人竟然陪一个小姑娘牛饮珍品。”

    听老道的话,云仙这才知道他的道号叫“忘尘”,因此接口说道:“真人说话不真哦,你若忘尘,怎会将俗家之事打点的那般细致,别告诉我说碧云小筑里的澄心堂纸是你的小道童拿错了过去的,还可惜你这壶雀舌来着?回头我送你一罐茶来,不过你得给我换了窗户纸,就将你这里窗户上的云母片换到我的碧云小筑就是。”

    老道士摇头叹息:“了不得了,我哪里是在帮故人一个小忙,简直是给我小观里招来一个女土匪来了,便是和尚化缘,也不敢这般狮子大开口啊!”

    云仙见老道士故意做出苦脸来,她却是哈哈大笑,推杯起身,不待道人拒绝便告辞而去,开玩笑,若说这道观穷,那天底下再没能开得了张的道观寺庙了。

    第二日一早,忘尘真人便收到了云仙使人送过来的一页素筏,一笔卫氏簪花小楷写得行云流水,老道先赏了字,然后读其中的内容,正式碗莲的制作之法。

    忘尘真人也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如何不知这制法的珍贵之处,若流落于世间,亦是人人争而得之的生财之法。如此一思量,他对云仙的观感更是与先前多有不同了。

    成片的云母,成匹的醒骨纱,成叠的澄心堂纸,成摞的各式书本、成套的大小毛笔、成匣的廷圭墨等各式珍品流水似的送进碧云小筑来,有些是丫头们知道的,有些便是丫头不知道的,譬如墨语捧着一匣子的廷圭墨纳闷的问道:“这道长也真奇怪,既然舍得送那么多好东西来,怎么单墨块就送这么个来,为何不送些荷花墨来?”

    云仙听了她的话,将手中的书放下,身子仰靠着椅背,摇头叹息道:“今日由墨语这话,使我想到人心之不足,所谓得陇望蜀便是如此。旁人对你好一分,你便想着他对你再好三分就好了;旁人对你好十分,你便想着他对你再好一百分就好了;旁人对你好一百分,你便想着理所当然、应该如此!如此,天长日久,他对你的好,你全然不知,却要求他成全你所有的贪念:凡事必有求必应,任何错误都能得到原谅,什么样的伤害都能接受。这正是人心可怕之处,宛如无底洞,欲求不断。”

    墨语听她主子说的跟绕口令一样,什么“一分、三分、十分、百分”的,虽然有些不明白,但瞧着旁边的墨言和静云两人连连点头,就知道这话不是好话,委屈的说道:“姑娘,我不过是有些奇怪,你就说的我都头晕了,好主子,往后我乖着些管紧了嘴巴就是,何苦拿我作伐子,你瞧她们俩都在笑话我!”

    云仙指着墨语手中的匣子说道:“有眼不识金镶玉,这里面的墨比刚才那些东西加起来还要贵重,你可还抱怨?”

    墨语吓得一哆嗦,差点将东西掉了下去,她反应敏捷,迅速的紧紧搂在怀里,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着云仙。

    “这叫廷圭墨,落纸如漆,万载存真,其用料珍贵,松烟为基本原料,里面又加了麝香、犀牛角、冰片、珍珠、藤黄、樟脑、巴豆等,其墨有坚如玉、纹如犀之特点,不但用作书写,还可以用来画眉呢。”云仙如数家珍的一一道出这墨的来历好处。

    “啊,真的假的,还能用来画眉,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墨语像个好奇的宝宝喜欢刨根问底。

    云仙无辜的答曰:“我也不知真假啊,书上是这么说的,你打开来试着用用不就知道了?”

    墨语还真个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匣子来看,只见里面有六块乌玉块,上面的两块花纹各有不同,一块是剑脊龙纹圆饼,一块是双脊鲤鱼圆饼,视之墨色温润发亮,闻之气味芳香,即便是外行人,也知道是好墨了。墨语先前伺候姑娘用过荷花墨,见了这个便眉开眼笑道:“果然是比荷花墨要好些,姑娘,赶紧的试试,看画眉好不好用!”

    当日的下午,观里便使人来将云仙屋子里的窗扇上的竹篾纸全换成了云母片,顿时觉得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别说墨语,便是墨言和静云还有老成的韩妈妈都看了个稀奇。云仙含笑不语,用这东西安在窗户上,固然不必后世的各色玻璃还要好看实用,可在这时节却是稀罕,大约皇宫大内里才会有这个呢。况且自己原先也只是从古书中看过,却还真从未实际看过,更枉论用于自己的生活中了。

    老道的手笔很大啊,云仙决定,暂时先跟着他混了。

    梳道髻,穿道袍,有空便跟着忘尘真人后面追着叫“师傅”,弄得老道见了云仙便想躲了,这丫头太聪明,跟她一聊天,但凡上天入地,古往今来,好像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有时候自己说的得意忘形了,便偶有漏出一星半点的,她便推测了下去,叫人防不胜防。

    云仙玩的不亦乐乎,老道被盯得苦不堪言。

    几个丫头见姑娘难得少见的欢乐,也没细想,多是乐见其成,唯有韩妈妈有些忧虑,她有点儿担心姑娘玩着玩着就真的入了道门,抛了红尘俗世的一切。那陆家的财产该怎么办,陆家香火又该怎么办呢?在她看来,姑娘可没真正的高兴过,不过是心胸开阔,随遇而安罢了,要不然,上回见了她生身父亲为何却不肯认,心中还是有怨的吧。

    心中有没怨,唯有云仙自己知道。但是远在京城的人们,还多有惦记着苏云仙。

    秦氏手里拿着散着淡淡蔷薇花香的素筏,虽读了两回,却忍不住的又念了出声来: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试新妆才了,炷沈水香球。记晓剪、春冰驰送,金瓶露湿,缇骑新流。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

    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问弄雪飘枝,无双亭上,日日高歌。我欲缠腰骑鹤,上青天、往事顿休。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

    念罢这阙新词,笑着对回来休沐的程克非说道:“爷你也听听,她在扬州这是过得快活了,还‘无双亭上,日日高歌’?忒没个良心的小东西,收了我那么多礼,却回了这么薄薄两页纸,还有几个劳什子青团子来,说是当地特产的柳叶团,有什么好吃的,又粘又硬,叫人牙齿都给磕掉了。”

    程克非伸手接过秦氏手中的信筏,自己又看了一回,也是笑着摇头,叹道:“她总算还有点良心,给你寄这么两张纸来,可怜中宝兄那里,估摸着她连根头发丝儿都不会送回来,他还不是一车一车的东西往南边儿送。”

    秦氏睥睨了她丈夫一眼,冷笑道:“你说那人厚道呢,搁谁身上,不得都对云仙好些?她一个姑娘家抵十个男子都绰绰有余,要不是她得用些,万玉衍能这么上心?便是如此,还搁不住他家那位能夫人数次算计呢!”

    程克非知道秦氏养了那丫头有一段时间,确是处出感情来了。他回想一下那丫头在自己府里的情形,心里也有些舍不得,早知道,当初自己就不那般打算了,这可真是各人各命,自己就没有那个运道,真金在自己手中却是不知道,凭为他人作嫁衣裳。好在,万玉衍和自己的想法是英雄所见略同,大家能合作好,将来渡过大风大浪的机会也可多些胜算机会。

    云仙的礼不但送了定襄侯府,也有东西送到了万国公府,却是指名送给薛老太君的。知书一样样的点过,有吃食有摆设玩器,也有珠宝首饰,林林总总,十分丰富。每个包裹上面还一一注明了是给谁的,除了给薛老太君的,还有忠贞夫人的,余下的便是给张瑾茹和苏瑾谦的,其余的人就没份儿了。

    老太君接过知书递上来的抹额,想起上回收到的东西,忍不住的摇头叹气道:“这孩子也是,既送了东西回来,怎么不都送周全了,她们夫人那里也就算了,可连玉衍都没有,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第一百六十章 风起

    “老太君,苏姑娘向来心里有方略,您瞧过她何时说过一句空话,做过一件无意之事?”知书含笑边替老太君比划那抹额,边说道:“您瞧着这些东西,样样精致,虽然不甚贵重却颇有心思,叫人见了就喜欢。而最贵重的大约就是奴婢手中这抹额了,可这样体己的东西又有谁能得,便是忠贞夫人也没能有,苏姑娘送她的是南边儿的舶来品老花镜,若说价钱肯定比送您的这个抹额还稀罕呢,可心意到底不能比。”

    薛老太君就着知书的手又看了一回那抹额,只见纹饰精美,活计鲜亮,不由得也笑了,说道:“我知道,你说来说去的意思就是指那孩子不过怜老惜幼,与其他无关。”

    知书抿嘴一笑,轻轻点头赞同:“苏姑娘是个刚强人儿,奴婢瞧着她看苏郡马的那神情,着实有些令人心惊呢。”

    想着苏云仙虽然愿意出京,却始终没有吐口,哪怕是私底下先认了父亲呢,她却毫不在意有这么一个身份显赫的父亲,难道她不知道,有了这样的身份的父亲做靠山,她在府里才能好与金氏抗衡呢?

    老太君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于她私心而言,谁给自己的孙儿做媳妇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孙子身边的女人一定是睿智的、聪慧的、善谋大局的,而这些,她目前只从云仙的身份发现了一些,她希望云仙能做好孙子的贤内助,以保万国公府兴旺下去,想当初是四国公府、四侯府领功受封何等得意风光,如今这几处人家有几个是门庭依旧呢,眼看着外表光鲜,内里渐渐败落的情形,叫人想起来就不免有些胆寒心惊。

    如果苏云仙知道老太君的想法,她可以理解,但却没有兴趣照做,和金氏打擂台?她不想也不屑于去做。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苏云仙想要的是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和某个女人去争夺一个男人,能让女人为难、疯狂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男人,她也不屑于去争抢。无论古今,一份水泼不进针插不了的感情,一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感情,而被女人们围绕着的男人,是没有资格享受一份真挚的感情,至少苏云仙不会轻易付出这样的情感,给一个心中没她的男人。

    万玉衍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形下就被云仙这样判了刑,若是他知道云仙是这样看自己的,一定很委屈,如果心中没有她,怎会派人一车一车的送东西,如果心中没有她,怎会想法设法为她置换个高贵的身份,如果心中没有她,怎会诸多事情都与她商议?

    可惜的是,世事就是如此,各人心中各自度量,没有沟通哪里能够有了解,譬如此时此刻的金氏,知道从扬州送了那么多东西到了荣萱堂里,却不见有人传话来叫自己去,冷笑着跟林嬷嬷说道:“她倒是惯会做人的,知道讨好老祖宗,可惜还是个傻的,她难道不知道,将来自个儿要和谁在一张锅里吃饭?”

    林嬷嬷知道夫人这是不高兴云仙眼中没人,既然送东西回来也该是两处分送,怎么能一起送进荣萱堂!她也有些生气,那丫头的心眼儿还可真有点小,这样爱记仇。她既然不愿意给夫人做脸,那可就别怪旁人对她无情了。

    林嬷嬷笑着安慰金氏道:“奥哟,我的夫人,她能送什么值钱的礼物回来,不过是小地方的一些玩意儿哄老太太开心罢了,等那事一完,你看她还能得意得起来,那时候她的生死还不是夫人的一句话!”

    听了这话,金氏转怒为喜,面上露出了笑容。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事可隐秘?可别叫人知道了才好。”

    林嬷嬷满打包票,说道:“放心吧,贵儿亲自悄悄儿南下的,到了地头上,使钱寻了当地的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一吵嚷闹事,他再重金顾了旁人去偷袭,到时候事发了,连官家也摸不着头脑,不管最终寻到哪拨子人头上,反正结果只要那丫头名声败坏了就万事大吉。”

    金氏想起常贵先前对云仙身边的丫头曾动过心思,便有些担心,问她奶娘道:“奶兄可别犯了傻才好,若走漏了风声,咱们这里也不好办,还有他若出面叫人认出可如何是好?”

    林嬷嬷忙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也嘱咐过他了,到了当地,自己不许出头露面,凡事花几个钱,多转几道弯,到时候事情一吵嚷开,他就回京里,有谁会知道这事是咱们发动的。”

    见事情计划的十分周祥,金氏这才放下心来。念头转到云仙送礼回来这事儿上,她笑着说道:“走,咱们去瞧瞧,苏姑娘都送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话声才落,石莲和石燕便匆匆回了来,她二人正巧在门口听见国公夫人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忙走了进来,一个忙上来跟着石斛服侍夫人,一个就悄悄儿的扯林嬷嬷的衣袖。林氏会意,慢慢落后几步,听丫头在耳边低声禀告,她吃惊的瞪大眼睛,不相信的出声问道:“真的?”

    金氏闻声回头,见她奶娘的神色有些不对,便喝向站在旁边的石燕,道:“小蹄子又弄什么鬼呢,仔细吓坏了你们林嬷嬷,我揭了你们的皮!”

    林嬷嬷听到金氏的声音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摇头说道:“不碍的,才听说后花园子里的一棵海棠花上开出了两个颜色来,我有些吃惊,夫人要不要去赏赏?”

    这时节海棠花开的正好,可惜金氏一向忙碌,还真未有暇空去园里走走,此刻听林嬷嬷说了这么一桩奇事,倒生了些兴致,转而折身往园子里逛去了。

    后花园里一棵西府海棠此时正是鲜花盛期,远远看去,花繁叶茂,煞是好看。待人走近了一看,果然的枝头上缀着两样颜色的话花来,一个是艳红色,一个却是粉白色,相映成趣,倍觉生动。瞧着金氏看的欢喜了,林嬷嬷揣摩了一下,这才小心的跟金氏说道:“夫人,才她们来报,孟夫人去了老太太屋里,和她说给我们国公爷娶二房的事情呢。”

    “什么,给谁娶二房?”金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她又追着确定了一下:“是给我们国公爷,给万玉衍娶二房?”

    林嬷嬷忙一手伸出来做了要挡自家小姐的嘴的姿势,一面连忙四周张望,见没外人,急着提醒道:“夫人说话也没个忌讳,国公爷是您的夫君,怎好随意称呼起他名姓来。”

    金氏恼道:“他都要娶二房了,还要我那么尊敬他作甚,难道我左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右一个水灵白嫩的姬妾侍女给了他,还不知足,偏生要打我的脸,要我的强?”

    林嬷嬷看着自家小姐的脸上神色凄然,眼圈发红,忍不住心头上叹气,那些个丫头也不是国公爷自己要的,都是小姐打着绵延子嗣的话强塞了过去,国公爷固然未必喜欢,可他是个爷们,难道还为这些小事驳了正妻的脸面,收用也就收用了;背地里却又不肯让人抢在她之前怀孕,这样一来二去的,弄得旁人都疑惑是不是国公爷有问题了,可惜小姐还不自知。再者今日听到的事情,未必与国公爷有关系,他如今忙碌的很,哪里有这闲情来,多半是孟夫人自作主张,可小姐却不关心到底是谁要进来,反而倒怪起国公爷来,长此以往下去,不用再来一个苏云仙,他夫妇二人的情分都会有所破损。

    想到这里,林嬷嬷严肃的看向自己的小姐,说道:“就是因为担心夫人乍然听到消息受不住,才引你来园里散心,慢慢儿说开事情来。你一不问娶二房的因由,二不关心进来的是谁,反和爷置气,若是让旁人有机可乘,夫人那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金氏醒过神来,懊恼道:“是我糊涂了,嬷嬷提醒的对。”

    “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咱们还是好好想想辙吧。”她说完这话,便招手叫跟着后面服侍的石燕儿上来,将先前听到的消息再说一遍。

    却原来是孟夫人见苏云仙被送到南边儿去了,她不知道其中原因,只当这丫头被老祖宗恼了,打发出家修心去了,还着实高兴了几天,那丫头勾得老国公爷心神不稳,偏生后来接进来的小褚氏因着那丫头的缘故将老国公爷绊住了脚在她屋里,叫自己当初的打算全落了空,这会子见人离府了,孟氏看看陪伴在身边的侄女清岚,自觉机会来了。

    当听说苏云仙使人送礼回来,孟氏第一反应便是不能再叫她回来了,因此梳洗打扮了一番,忙往老太太的屋里来,恭维奉承一回,就说起万玉衍的子嗣来。

    薛老太君看着人收拾好云仙送来的礼物,这才淡淡看向孟氏问道:“老大媳妇儿,你既如此关心玉衍,有什么好人选?”

第一百六十一章云涌(一)

    孟夫人给薛老太君做了半辈子的儿媳妇儿,却还不知怎么看婆婆脸色,也没觉出老太君口里的语气透出一丝冷淡来。

    她忙将自己日夜忧心万玉衍子嗣传承问题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侄女清岚姑娘的好处夸了一回,又说这孩子在汉川当地是如何的好名声云云,末了,还特特的跟老太君说明白,这孩子被算命先生曾批过,是个宜男的命格儿。

    薛老太君点点头,说道:“难为你如此为府里考虑,我心里有数了,老大媳妇,你先回去吧。”

    不能当场得到婆婆的同意,孟夫人有些失望,但是老太君积威甚深,她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诺诺先退了下去。

    等人出了门,老太太失望的对服侍在一旁的知书摇头叹息道:“目光短浅、不知所谓!”

    知书奇道:“老祖宗您这话何意,若她娘家侄女真是宜男命格儿,给咱们府里添一个小少爷岂不好?再者她们姑侄做婆媳,这在民间也不是没有,您不喜欢?”

    老太君皱着眉头朝门外看,叹息道:“她哪里真心替玉衍打算,她这是想拉帮结派和金氏打擂台呢,可你瞧瞧,小门小户出身,心里没个成算,就算金氏有些不足之处,也不是这等商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能比拟的!即便再来一个,又能如何?何况我瞧着那姑娘迟迟不肯回去,就可见其人品格儿了,真是连乡野出身的云仙丫头也不如哪!”

    知书掩口笑道:“老太太您拿苏姑娘跟她们这些人比,自然是一比一个准,谁的品格儿模样儿能超过她!虽说姑娘出身乡野,几经飘零,可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姑娘到底是苏郡马的女儿,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怎比得了她,况且,您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这不知不觉的,心眼儿就偏啦!”

    薛老太君扭头笑骂着知书道:“你个小丫头,仗着主子宠你,你也敢打趣起我来,回头就叫你们国公夫人治治你们!”

    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捶腿的知礼凑趣道:“老太太,您惯着她,才叫知书姐姐这般胆大的,我们可是听话的很,便是叫夫人整治,万不能捎上我们。更何况,夫人和气,对您屋里服侍的人都很客气,她又不会真的怎样,您不如这会子罚知书姐姐给我们大家买果子吃吧,您出了气,我们也得了实惠,回头比知书姐姐还要加倍小心的服侍您!”

    知书听了这话,作势要打知礼,知礼忙往老太太的身边靠,惹得老太君笑着喝命屋里的人赶紧拿住了知书,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么一闹,薛老太君的心里才舒服些,想起气性大心眼小的孙媳妇儿,还有这么一对不着调的儿子和媳妇,她心里叹息,唯有盼着云仙早些回府里来,凭她的才貌智慧以、命格儿还有与郡主府的关系,定然能帮玉衍将万国公府这艘大船驶得稳稳的。

    在老太君的默肯下,荣萱堂里的事情传到了金氏的耳中,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老祖宗没有当场答应便是好的,想来那位孟姑娘不过是商家之女,还入不了老祖宗的眼。林嬷嬷私底下和金氏说道:“都说‘老儿子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国公爷也就罢了,谁都知道什么一回事,可咱们的国公爷却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大的,情分不同旁人,自然看得紧,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沾过来的呢,小姐,你与其在老祖宗那巧做辩解,不如给孟夫人找些事情,叫她没有心情管旁人家的闲事就好。”

    金氏有些头痛,孟夫人又不管府里的杂事,哪里给她找个错处出来呢。谁知第二日她往听风轩去的路上,远远看见小褚氏和丫头在园里散步,因见那服侍的丫头打扮得有些出挑,金氏不免多看了两眼,回身问身边服侍的人那是谁,身边的人回说那丫头原是云仙身边服侍的,后来被云仙姑娘退回本家,又被褚家二小姐收留的,叫红玉的,这么着一说,金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跃上心头。

    这之后,红玉爬了老国公爷的床,小褚氏闹腾,孟夫人一跟着折腾,寿禧院里整日里鸡飞狗跳,闹了个乌烟瘴气,一时间竟然将孟清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将人晾在了一旁,倒是让旁人看了好笑话儿。

    老太君对这里面的事情一清二楚,里面有谁的手笔,有谁推波助澜,她都不问,只当不知道,心中唯有惦念在外办差的玉衍,每每想起云仙说的那话,心中就有些起毛,皇帝到底能拿什么来谢?难道真是一把屠刀吗?她想起了先老国公爷在世时候的事情来,觉得真不敢太自信了,天家无情,最明白的不过是她们这些经历过朝廷动荡的人了。

    再说另一头,浓春浅夏的扬州街头,繁华而热闹,商贩的吆喝声、街面铺子里络绎不绝的人语喧嚣声、酒店茶肆里穿来的丝竹管弦声等一一映入眼帘、声传于耳,墨语坐在马车里幸福的朝外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姑娘,姑娘你看那边卖杂耍的”,一会又惊叹的嚷道:“姑娘,你瞧那个露天摊儿上的茶博士,那么大的茶壶,那么长的壶嘴儿,难为他怎么将茶水注入小小茶盏里去的”,一会儿又“姑娘,姑娘”的叫起来,聒噪得不行,云仙倒还罢了,她能理解这种小孩子见到惊奇事物的那种兴奋感,墨言却是看不下去了,吓唬墨语回头告诉了韩妈妈去,这才压服住她不再大惊小怪的,自己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看外面的街景。

    车子一路往东而行,大约走过三十来里地左右的样子,便到了今日的目的地。

    这座寺庙乃唐时所建,因建在开元二年,故而以此为名,曰:开元寺。

    云仙一行人下车之后站定,远观庙宇,只见寺庙建筑群黄墙青瓦,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隐隐藏于高树森林之中;待拾阶而上走进山门之后,翘角飞檐、高大雄伟的大雄宝殿令人心生畏意,不敢造次,大雄宝殿之内的三尊佛祖,雷公电母,以及两边墙里海岛上的十八罗汉和诸多菩萨等造型生动,形象各异,宛若真身临场,再看那海岛,则是碧海扬波,青山隐隐,仙雾缭绕,令人见之忘俗,心驰神往。

    墨语打进山门开始,就不敢再得意忘形,与墨言两人老老实实的陪着姑娘拈香叩拜,许了香油钱,这才转过大殿往两边瞻谒。转过了伽蓝殿和祖师殿,三人迤逦往后转去,登临药师塔,极目远眺。

    墨语和墨言两个上来,还有些气喘吁吁,见自家的姑娘却是气定神闲,凭栏而立,神情恬淡。她们悄悄的对视了一眼,都暗暗称奇,再一想姑娘每日里都晨起锻炼,这就看出高低来了,两人都悄悄的暗下决心,回去一定也要跟姑娘学学。

    云仙想起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读到晚唐诗人罗隐写的一首诗《广陵开元寺庙阁上作诗》:

    满栏山川漾落晖,栏前前事去如飞。

    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

    江蹙海门帆散去,地吞淮口树相依。

    红楼翠幕知多少,长向东风有是非。

    那时候读此诗只是对扬州好奇,向往那种落日余晖、千帆进发的情形,如今世事沧桑,经历了这许多事,重新咀嚼了一遍,真是别有滋味上心头。

    脚下的开元寺左临白塔河,站在楼上可眺滔滔扬子江和淮河入江处的小夹江,波光嶙峋,星星点点,远处桑木田野郁郁葱葱,令人见之心生归隐之心。

    一番流连之后,主仆们又游了寺庙后院的园子,吃了斋饭,这才往回走。她们还没走出三门,墨语先前的敬畏之意因这大半日的消磨也少了许多,噘嘴说道:“亏得我巴巴儿的跟姑娘来这里玩,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爬楼就是看江,若说花花草草的,国公府里的什么都有,便是咱们观里的,也比这好看!还没有前儿去看蚕花会有意思呢。”

    云仙笑笑,小丫头到底是爱热闹,从桐州、崇福那一带传过江来的蚕花会虽没有当地规模大,却也是人潮涌动、活动颇丰富,迎神、拜香凳、耍龙灯、跷高竿、唱大戏等等,自然引人兴致,哪向登高怀古这般无趣。

    墨言瞪了墨语一眼,也是无语。姑娘素来对身边人多有宽容,养的这丫头性子野猴子一般,如今还好,可将来要是成家了可怎么办才好,她觉得回去一定得好好和韩妈妈商量商量,怎么得也要治治这个傻妮儿。

    三人正各自心思上了马车往回赶,回程的半途中,不期然迎面碰到一棒子鲜衣怒马、神情倨傲的年轻男子和随扈们。

    这群人与云仙的马车走了个对过,亲自赶马车的胡队长也没在意,谁料刚刚过去的那群人又折了回来,团团将云仙的马车给围住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云涌(二)

    “里面的小娘子快些出来,听说你长的貌若仙子,爷们儿美女见多了,还真没见过仙女儿,你出来让小爷见识见识。”

    这群人马之中一个穿着大红缂丝金色通剑袖圆领长袍,头勒玉冠,脚蹬梯云鞋的少年郎拍马出来对着云仙的车子喝道。

    车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透出来。

    赶车的胡队长见状不好,忙跳下了车,陪着笑招呼道:“给各位公子爷请好了,小人车里坐着的乃是家里的主母,并不是哪里来的仙女,莫非您听错了消息?”

    他谄媚的神情,平常的黑头马车,以及几个衣饰朴素的奴仆侍从,一切都仿佛表明着,这只是一个寻常富裕人家的妇人来寺庙里进香而已。

    红衣少年听了,犹豫了一下,他朝人群中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黑色素面幞头,身穿秋绿锦袍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那红衣少年原本平静的脸上现出怒色,喝道:“你一个家丁嗦什么,赶紧给小爷让开,里面的人出来!”

    车里依旧无声无息,胡队长见情形不对,刚刚还笑成一团和气的脸已然是冷凝肃穆,转头一伸手,便从车座后抽出了一把长剑,随在车子两侧的三四个护卫也各自亮出了兵器,一时间气氛紧张,场面骇人。

    那红衣少年见家丁护卫们都亮出了武器,也有点发愣,便是寻常人家的护卫,也没这么杀气腾腾的气势,他有点捉摸不透,却不再冲动,反朝人群里刚才看去的那个人说道:“喂,常鹏远,你的消息可靠吗,这架势可不像是道观里出来的小道姑啊?”

    穿秋绿锦袍的男子听到少年询问,只得站了出来说道:“周铮,我也只是听说蕃观来了一位天仙之人,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咱们请里面的人下来一观便知了。”他说完这话,转身便对车帘处轻轻作了一揖,说道:“还请夫人出来一见,我这朋友性子有些急,万一动了干戈怕是会惊了你。”

    车里墨言和墨语早在先前车子被围着拦住了的时候,就一左一右紧紧护着云仙,听闻了后来那个陌生男人叫常鹏远的人说的话,她们非但没有放松下来,更加紧张了,她二人见身边没什么趁手的东西,不约而同的都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死死的握在手心里,神情警惕的看着车帘子。

    云仙却还悠然的看着手里的书,听闻那人说话比第一个人还要客气些,她笑笑,将书搁下,说道:“听你们的口气,我似乎不出来便要干戈以待了?可是我却很好奇,且有一问:虽说这位常爷说的客气,可这其中语气却甚是笃定,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听谁说的,今日此时此际,这辆车里坐着的人就是你们想要找的人?”

    那群人原先见了胡队长几个露出的杀气,还有些犹豫,此刻听到车里那暗哑里透出妩媚的腔调,勾得人人心里发痒,一时间又拿出了在城里称王称霸的嚣张气焰来,打着唿哨,放肆的呼喝着,笑闹着,坐等车里的女子自己露面。

    “我便是出来又如何呢?你们这架势莫不是想劫财,难道还想劫色?”云仙带着笑意的语气里透出微微的嘲讽,车外面的人都被震住了,任谁都听出那妇人语气里的淡定,她无所畏惧。

    云仙淡定的态度不仅稳住了两个女孩儿的心,便是车外的胡队长,也松了一口气,他气势威严的喝道:“在下劝诸位少爷还是赶紧散开,别被有心人给挑拨糊弄了,我们夫人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客,她的身份虽不便告知于众,却也不是你等招惹得的,仔细别给家里惹出祸事来!”

    见车里的妇人和车外的仆从都很底气的样子,那红衣少年的混不吝性子却也被激了出来,非要见云仙一面不可。

    胡队长又岂是好相与的,拦在马车前,毫不客气的将剑指向对面的红衣少年。

    正在僵持间,只听见一阵风过,那些少年并自己的随扈,腰上的束带都断了开来,等大家低头摸自己的腰间、再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云仙的车前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衫穿在身上甚是气度不凡的样子,他缓缓的敲着自己手中的扇子,冷冷的说道:“再迟一刻走,断的可就是尔等头上的冠带!”

    红衣少年这会子哪里不明白,这是碰上高手了,他虽然胆大莽撞,却不笨,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的撤!

    等那群人一溜烟的跑远了,这位白衣男子回身对车里招呼了一声:“我走了。”便几个飞纵腾跃,没了人影儿。

    墨语闻声就掀开帘子,可也只是瞧着白色人影一晃而过,映入她眼帘的便是胡队长一副发呆的傻样儿,她心有余悸的问道:“刚才那伙子人呢?刚才是什么人来打发走了他们?莫非是府里头的人?”一连数问,胡队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叫墨语瞧的直冒火,忍不住抱怨道:“傻瓜。”

    瞧墨语一副生气的样子缩回了头,墨言忍不住轻声责备道:“想来事发突然,人家胡队长也不明白,你恼他作甚,不说旁的,单是刚才情形,他的忠心胆略便是咱们该赞的,若没有他,这会子咱们会怎样呢?”

    墨语被墨言说的低下了头,轻轻嘟囔道:“我也没真怪他,只是看不得他那副傻样儿。”

    闻听此话,瞧着墨语那副小熊样儿,云仙恍然大悟,她朝墨言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墨言会心一笑,看来墨语这丫头是开了窍了。

    对于刚刚救了自己的人,云仙还真没多少好奇心,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侠,自有他们一套理论。云仙觉得与其百般猜测,不如一心过好眼前生活。

    整顿好以后,一行人仿佛没事人一样回了道观,在经过街面上的点心铺子的时候,云仙还吩咐人买了几样包回去给小道童清风与明月,两个小道童得了云仙的礼物,笑道开心极了。老道长顺口问了一句“可还顺利”的话,被云仙堵了他:“真人有通晓古今之能,如何不知我今日运势到底怎样?”

    忘尘真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反问道:“祸福相依?”

    云仙摇头看看老道,问道:“王充有云‘’禀气于天,立行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这话说的甚是笃定,老道博古通今,道术精通,你定然是看出我的什么来了?”

    不等忘尘真人回答,云仙笑着姗姗归去,清瘦的背影里透出洒脱从容的姿态,从容洒脱中又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和冷清。

    忘尘若有所思的目送着云仙离去的背影,拈须沉吟。

    第二日的清晨,扬州的某个宅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被惊醒的众人循声找去,发现外院的知秋院里负责洒扫庭院的小丫头脸色发白的跪倒在地上,面色惊恐不安。

    大家顺着她颤抖不已的手指方向看去,却见正屋门口倒着一个男子,右手胳膊被削断了,整个人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那红衣少年口中叫“常鹏远”的男子,他所居的宅子是在扬州史通判的府上,乃是史通判的嫡亲外甥,随寡母远处投奔而来。

    见出了如此大事,管家也不敢麻痹,立刻亲自往内宅里报去。闻讯而来的史通判气得手脚直抖,怒发冲冠,随后匆匆赶来的常母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只知道傻傻的流泪。还是史夫人镇定,一边使人外出请医馆大夫来看伤,一边命人扶了大姑子坐下来歇息,自己却亲自斟茶递到丈夫手中,安慰道:“好在没伤到要害之处,只要医治得当,与他性命无碍的。”

    史通判闻言气得将夫人递到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吼道:“妇人之言,你懂什么?远儿右臂废弃,叫他如何去考进士,如何金殿面凑对?”

    史夫人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做出慌乱之色懊恼道:“我见识浅薄,实不如夫君矣,如今头等大事,看看如何医治鹏远罢。”她一面自责着一面扬声问人大夫可到了没,自己奔出门去吩咐人做事去了。

    出得门来,史夫人回身白了一眼屋里的人,心中冷笑不已。她径直往自己的院里走去,半途遇到了小女儿史红鸾。二小姐红鸾见了她母亲忙问道:“传闻前院姑母家的表哥受了伤,人可要紧?”

    史夫人拍拍小女儿的手安慰道:“不过是右胳膊没了,性命却无大事,女儿不必惊慌。”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这小子不知是被谁人害了,若不然,丈夫定然死不松口要将小女儿许了那小子,岂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一个女孩子,可以嫁穷小子,只要他有本事,何愁将来没个前程,可若是遇到都像大姑子这样为人刻薄,性子孤拐的婆婆,那还不如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呢。

    史夫人假说自己头疼,哄着女儿扶了自己回房去,又拉着她嘱咐了好些个话,见红鸾点了头,史夫人的一颗心才算着落到肚子里去,这世道原本就不容易,女子生于世上更是不容易,她做母亲的,才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去做人情,凭它天大的恩情,也不能叫女儿去填补。

第一百六十三章云涌(三)

    话说史通判家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之后,常鹏远的小命儿确实没有妨碍,可断了的右胳膊却是没法在接上去了。当史通判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色阴沉沉的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幕,他命人打发了看诊的大夫,自己坐在外甥的床前沉思,将自己的对手一一扒拉了几个来回,却实在无法想象出到底是谁派了高手来做出这等事情来。

    等常鹏远从昏迷中醒来,他迷迷糊糊之中看见舅舅坐在自己床前,还没明白什么,才要打招呼,一动,身子剧痛,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伤。

    “舅舅,舅舅,我这是怎么啦?”常鹏远大惊失色,惊慌不已。

    “哼,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啦,莫非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史通判看着外甥苍白的脸色,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语气便有些不好。

    常鹏远本是个心志极为坚定之人,为了前程他能忍受舅母的冷嘲热讽,能放下身段与同窗友睦交好,这会子见亲娘舅的脸色阴沉,惊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深深的吸口气,稳住心神,这才对史通判凄然道:“外甥自来舅舅这里,一向循规蹈矩,并不敢给家里招灾惹祸,着实不知是何人恨我至此,令我失了右臂却不干脆要我性命,不知舅舅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他那话里意思,惯熟于官场中滚打摸爬的史通判如何不知,他也也觉得外甥话里的意思有些道理,便顺着思路又想了一回,但还是毫无头绪。

    见舅舅没有理出头绪,常鹏远沉吟了片刻,迟疑道:“莫非是周铮使人做的?”

    史通判遽然一惊,忙问起因由来。常鹏远只得将昨日之事又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末了,他忙跟舅舅解释道:“其实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并不知那观里有这么样一个人,只是想借着这由头叫周铮犯个混,拿了他的错处也好叫周知州被动些,眼看着不是快要绩考了么。”

    史通判这一听便明白了,外甥是想助力一把自己呢,可惜事败未成,功亏一篑。

    他想了想,摇头否定道:“周铮小儿虽然顽劣,却不是个狠毒之人,他也没办这事的能力,只怕这事与他无干。”

    “舅舅,难道是他父亲反应过来,借着对外甥一击,来警告于您?”

    史通判觉得这手笔不太像那个知州大人所为,那人素来自诩正气,清高的很,如何能雇得高人行此等之事。可是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莫非就……

    第二日,史通判故意在周知州面前露出口风,他仔细注意观察知州大人脸上的神情,发现周大人确实是茫然不知情的样子,便知道外甥受伤这事与周家无关。

    因此,史通判将注意力放到别处,将哪些与自己有些不对付的对头挨个儿私下里查了又查,却依旧不得要领,他的心一直提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虽然暗地里事情夹缠不清,可明面上却可以公明正大的访一访这起事情的祸端那个传说中貌若天仙的女子,这几日,不知怎的,扬州大街小巷里都传说蕃观里住着一个绝色美人,恐怕真是原先供奉着的后土娘娘化成凡人游历时间来的。

    三月十一日,史夫人约了几家夫人一起打着来观里打醮上香的幌子,进完香不多时,便发话说要见见传说中的那位姑娘。

    观里的主持不敢擅自主张,只好报到了忘尘真人那里,老道士狡黠的一笑,叫人将这话转与云仙知道,见与不见,全凭云仙自己拿主意。

    云仙听了小道童清风的传话,也不见恼,叫墨言拿了果子给他吃,一边便使了墨语去传话给胡队长,叫他派人将万翔管事招来,前面那些太太小姐们她可没兴趣应付,一个也不想见。

    万翔得了讯,眼珠子转了转,便拿了万国公府里薛老太君给的和顺郡主的名帖,飞马直奔观里而来。

    因他买的宅子与道观并不远,须臾之间便到了。下了马,万翔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昂首挺胸的进了山门,问明了那群贵妇人何处安坐,自己便径直往里去。

    等人通报后,万翔持帖而进,与在座的夫人团团一转作了个揖说道:“小人给夫人小姐们请安了,我家姑娘因近日受时气所感,略有不适,不便与大家见面。故特使小人前来打个招呼,代为致歉,多谢夫人们的美意,将来有机会定然会一一拜访夫人们。”

    史夫人等人听万翔话虽然说的和气,可观其人容貌举止以及气度,说是仆人,比公子哥儿也不差什么了,极其的精干利落。史夫人暗自衬夺,那便宜外甥到底惹到什么人了?

    这时她耳边有声音响起,史夫人忙抬头去看,却是素来爱掐尖要强的韩太太,她家乃是扬州第一豪富,寻常人从未放进眼里去,此时听一个仆人来传话,很是生气:“你家姑娘到底是何人,焉知我们都是什么身份,还敢如此懈怠?你快快里面去传话叫她出来一见,也好让我们瞧瞧这美若天仙,究竟怎么一个美法,招惹得街头巷尾的议论,莫不是狐狸精变的,不敢出来见人?”

    万翔听了这话,刚才还俊朗洒脱的笑脸便是一沉,凝声说道:“我家姑娘究竟是何身份与夫人无关,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总要我们姑娘高兴见才行;更何况,夫人这么一把年纪,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劝你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桀骜不驯的口气不但令那位李太太大失颜面,便是史夫人等也心生不悦。

    史夫人冷冷的说道:“这位小哥好大的口气,你一个小小家仆怎敢如此放肆,不知贵家主是何方神圣哪,好教我等有机会拜访一二?”

    万翔抱拳解释道:“有一句话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日夫人们对我家主人多有失礼之处,我家姑娘兴许懒得计较,可身为仆人,却不能不维护主人的尊严,如有鲁莽之处,还请谅解。但夫人们一定要计较,便是说到天边去,我们万国公府还从未出过仗势欺人的家奴,万某问心无愧。”

    他这话一丢出,满座的夫人小姐们都变了脸色。

    史夫人连忙问道:“小兄弟你是京城万国公府的人,那你家姑娘她是”

    万翔看出了领头的乃是这位穿枣红色绣姜黄色牡丹花的杭绸宽袖夹衫的夫人,他先有礼请教了,然后将手中帖子递到史夫人手中,说道:“和顺郡主曾夜梦仙人指引,寻得我们姑娘,有道高人算了姑娘的命格,教她在此受沐仙家灵气,等到了时日,便被正式接进郡主府,磕头认郡主娘娘为母,排位嫡长女。

    因那位高人有言,在姑娘进郡主府前不得与母家见面,故而老太君便使了在下伺候小姐出京,在此修道。我们姑娘一向深居浅出,早前两日也是为了拜佛去的,谁知竟然惹了宵小窥探。姑娘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她素来心善,传话下来说‘清者自清,不必自寻烦恼’,故而我们才不做计较。谁知,看今日几位夫人联袂而来的态势,竟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万某着实不解,不知夫人可能解惑一二?”

    他一番长长的解释,末了又将疑问抛给史夫人,大家都朝史夫人看去,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安。

    史夫人虽然心里有许多疑问,可这当口也不好再问,陪着笑说道:“万管事你是误解了,我们只是来打醮上香的,因说到坊间传闻,一时生了好奇之心才想请你家姑娘出来相见,并无他意。既然姑娘不适,我们改日再来探望,且为今日的唐突致歉,请你务必转告。”

    她态度和软,语气真诚,万翔也不好揪着不放,便应付了一番,这才退下给姑娘回话。

    等万翔离开之后,厅里的人立刻将史夫人团团围着,好奇的追问刚刚看的是何人帖子,那位姑娘当真来历了不得等等。

    史夫人解释了刚才所看的是郡主娘娘的亲笔帖子,且肃严的说道:“不管那位姑娘来历如何,到底牵连着京里的万国公府和郡主府,不是我们能打探的。我劝各位,回头不仅别再追查下去,便是言语也需谨慎,咱们可得罪不起京里那些大佛。”

    这些人听了史夫人的话,都纷纷点头称是,谁闲着没事想给家里惹麻烦来着,便是刚才那位李太太,也缩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道她心里盘算着什么。

    也无心按原计划用些素斋了,大家议论了一会便纷纷推说有事,互相告辞着忙往家去。史夫人能理解这样的心情,一向安静的扬州城何时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自己,她也心急的很,不知道常鹏远这事可是不是国公府做的,若是,自家的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一回到府里,史夫人忙问人可知老爷的去向,下面的人为难的看看夫人,不敢禀报。

    史夫人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她心里的火腾腾直上脑门子,板着个脸,气冲冲的往正房后面的后罩房奔去,也不等人通禀,自己便掀开了软绸帘子,进了新姨娘香姑的屋子。

    里面的情形不堪入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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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醒来, 舒妹儿,一个考古工作者,落入盗墓坑,穿越异世,魂入一个叫苏魅儿的小姑娘的身上,她遥望星空,只能默默祝福大哥和牧云姐姐在那个时空里一切安好,而小妹儿,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没想到她愿意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却被养父母兼之公婆卖入富贵人家。 从此开始了她跌宕起伏的一生,往常穿越的能人异士皆为创造奇迹而来,而苏魅儿,字云仙的这位小女子,她只想好好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尽管她的人生很难由自己做主,可是她努力将每天都过的舒服一些,明白人就该努力活在当下。 人生仿佛若梦,梦里人生栩栩如生。一个小姑娘,抱着“这世界,我来了,我就好好的走过”的心情,将天地当作幕布,将人生当作纸砚,将经历当作笔墨,一首诗,一曲歌,一杯香茗品岁月! 云仙人,这个世界曾经来过她!壶中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壶中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壶中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