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当堂对峙
李殊慈早已经回到名寿堂去看望祖母,那个院子里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
而文芳榭,冬儿怯懦的抬头看了一眼赫连韬,“奴婢透过门缝看见……看见大少爷和元霜姐姐正在沐浴……”
“等等!”赫连韬打断冬儿问道:“据说李铮是背对的众人坐在木桶中,而死者已被分尸浸泡在木桶中,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的脸,房间内又没有发出声音,你是怎么知道和李铮在一起的人是元霜呢?”
冬儿嘴唇一个哆嗦,“因……因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冬儿突然跪伏在地拼命磕头,李煜脸色铁青,这是哪里来的丫头,此时才说什么也不知道,摆明了就是什么都知道!“起来,还不把话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昨天是谁在这里守夜?为什么大少爷出了事没有人知道?”
冬儿边哭边道:“老爷饶命,元霜姐姐一直是贴身伺候大少爷的,除了元霜姐姐,其他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入大少爷的书房和卧房……昨夜元霜姐姐也同往常一样,吩咐我们不必守着了,平时也常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所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元霜姐姐和大少爷在里面啊……所以我看到……之后,并没有进入房间,含玉姐姐可以作证的啊……”
赫连韬看了李煜一眼,温和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死去的元霜是李铮的房里人?”还未娶妻,便纵情声色,与佳人共浴……这李铮还真是个多情公子啊……李煜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元霜是沈姨奶奶给李铮的人,不过这种事他是不知道的。赫连韬的目光看向含玉,“她说的可属实?”
含玉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再抽噎,听到问话答道:“是,因为大少爷每日起身的时辰从未改变过,冬儿去敲门之后回来还与我说,大少爷今日怎么还未起身,一大早便和元霜姐姐在沐浴呢……我听了这话十分疑惑,大少爷早晨并没有要过热水,这大正月的寒冷天气又怎么会正在沐浴呢?于是便和冬儿一起去看,结果……结果……”
“结果你们便见到了李铮泡在血水之中,还有元霜的尸体?”
含玉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显然那一幕仍然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是,我和冬儿发现之后,十分恐惧,跑到房门口便摔倒在地,有婆子看见这情形听说大少爷出事了。便去禀报了大夫人,大夫人来了之后就昏厥了过去……再后来老爷便赶到了……”
赫连韬微一点头,“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含玉和冬儿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赫连韬又一一盘查了李铮院子中的众丫头侍从,皆说昨夜并没有发现李铮的房间内有什么异常。“李相爷,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大少爷此时是否已经醒来?那告状之人此时正在贵府门前等待。此事还需原告与被告当堂对峙才可。不知相爷意下如何?”
李煜强压心中怒意,道:“这是自然,老夫怎么可能让李家子孙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当下吩咐人去询问。刘勤身为李府的大管事,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事从来都是有条不紊,可此时的他已经被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见李煜的吩咐,下意识的便迈开腿去了。
片刻,刘勤抹着头上的虚汗大声道:“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大少爷吧!大少爷醒来之后……下半身居然不能移动……此时状若癫狂,太医也毫无办法……”
李煜陡然面色大变,根本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大步甩开便往李铮所处的房间而去。赫连韬眼中精光连连,也抬脚跟了过去。还未进房门,便已经听见李铮嗷嗷大叫:“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做废人!我怎么会成为一个废人!”
“峥儿,你这是怎么了?”李煜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荒诞的怪异感,一切都跟做梦一般。周氏此时也已经醒了,此时正在安抚李铮,“峥儿,娘一定会治好你的!峥儿,你冷静点!”
此时李铮正疯狂的捶着自己的双腿,赫连韬站在李煜身后望过去,只见李铮露在外面的两条大腿微微有些发白肿胀,皮肤褶皱,应该是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的结果。太医无奈摇头对李煜道:“李相爷,这位少爷的双腿此时麻木异常,无知无觉,下官从那液体中发现,里面似乎除了鲜血之外,还有一种毒素,若下官没有料错,这应该就是导致这位少爷下半身无法行动的原因……”
赫连韬微微动了一下,刘华会意,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府衙仵作刘华,方才在一具女尸身上验出剧毒,而这女尸肢体分解浸泡在水中,不知可否与这件事有关?”
太医听说剧毒、女尸、**这几个字样,瞪大眼睛看向李煜,半晌才道:“自然是此原因无疑……剧毒由于女尸混入水中,长时间浸泡与毒水之中,自然会受到影响……虽然不能致命,但这位少爷的腿……恐怕……”
李铮的呼号之声丝毫没有减弱,甚至有愈加疯狂的态势,他看见李煜站在那里,双手并用,翻滚下床,朝李煜爬了过来,“祖父,祖父救我……我不想变成一个残废!我不能变成一个残废……祖父……一定是那个贱人在捣鬼,昨天明明……”
“住口!”李煜一声暴喝,吓得李铮浑身一个痉挛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嗓子里,萎靡在地再不言语。周氏忙扑过来,哭道:“峥儿,你放心,娘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李煜重重的唉了一声,甩袖背过身子,看到赫连韬还站在一旁,勉强开口道:“老夫家事缠身,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赫连韬一拱手,十分仁义的说道:“下官自然能够体谅相爷此时的心情,李铮少爷既然难以挪动,便让那几个告状之人到此对峙一番,是非曲直说个明白。也好早些还李铮一个清白,不然那几个人在外面大吵大闹,恐怕会伤及贵府名声……”
知道伤名声,你还把他们直接带来?李煜已经要欺炸了肺,只说了‘自当如此’便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再理会赫连韬。赫连韬毫不在意,吩咐衙役将告状的三人带来,两个中年男女和一个四五岁的少年。
那三人一见到李铮便要扑上前去,几乎要将李铮当场撕个粉碎,衙役斥道:“住手!”
“你们几人既然有冤情,如实到来便可,若所说属实,本官自然会为你们做主。当然,若有一句假话,本官也绝不容情!”赫连韬正襟危坐,一副十分严肃的面孔。
那三个人一听此话顿时老实起来。那中年男人一副憨厚相,双膝跪地哭道:“大人,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赫连韬看了一眼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李铮,道:“你有什么冤情,便一一道来吧!”
中年男子吸了吸鼻涕,说:“草民名叫陶士三,是贩卖皮毛布料的商贩。”他指了指跪在他旁边的中年妇人和少年说:“这是贱内王氏,这是小儿陶雨。前段日子,我的女儿陶霜,哦,就是元霜,突然回家对我们说,她时常为主子办事,说不定哪天就会性命不保,若是有一天失去她的联系,也不用找她,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还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钱财。”
说着,他抓起旁边王氏的手腕,露出她腕上带着的一个红玉镯子,道:“看,这就是元霜送给她娘的。”
李煜怒道:“满口胡言!元霜从小入府,分明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什么家人,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
中年男子惊恐万分,方才扑向李铮的胆气已经丝毫不见,哆哆嗦嗦的道:“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赫连韬微微一笑,对李煜说道:“李相爷居然对一个小小丫头的身世了如指掌,难不成相爷也同儒王殿下一般,有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的本领,能对满府家眷下人的事情如数家珍?”
李煜愣怔片刻,尴尬道:“毕竟是我李家的男孙,身边服侍的人自然要精心挑选,老夫因此有些印象。李铮身边的其他丫头应该也知道元霜的事情,世子殿下可叫来一问。”
含玉和冬儿早就被叫来在一旁候着,问道:“你们说呢?”
含玉和冬儿对视一眼,含玉道:“奴婢与元霜几乎是一同入府,当时都只有六七岁的年纪,这些年来并没有听她提起过家人的任何事情,即便是逢年过节,许多下人都有一天或半天的常假可以回家中探望,但……元霜好像没有……”
李煜‘哼’了一声,赫连韬又看向冬儿,“你有什么话说?”
“奴……奴婢进府晚,平日常受元霜含玉两位姐姐照顾。冬儿有家人,每次常假都要回家探望,但是不过仅仅一天而已,冬儿不舍家人,所以时常想念。元霜姐姐知道以后,便与少爷说,将她自己的常假给我,所以每次我都是有两个常假的。”冬儿满脸畏惧,声如蚊蝇,好在众人还能听清她说话。“但,但是……就从上年夏天开始,元霜姐姐时常会在常假的时候出去……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但奴婢并不知道元霜姐姐是去了什么地方……”
赫连韬道:“陶士三,你有什么话说?”
陶士三看了王氏一眼,面上泛起一丝愧疚:“此事说来话长,是我们一家人对不住小霜……情况是这样的……”
第92章 事实真相
太阳的光芒落在雪地上,又折转到室中,将众人的神情照亮。赫连韬暗道李殊慈妙计无双,能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找出这么一家子人来构陷李铮,真真手段了得。
陶士三此时还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惨死,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希冀,道:“十年前,鄂州灾荒,吃不饱穿不暖,很多人都饿死了,春天一到,那些冻死在寒冬之中的人开始腐烂,我听说灾荒之后整个村子被疫病传染最后直到死绝,心中十分不安。就在家中仅剩的一点吃食消耗殆尽之前,带着婆娘孩子逃出了鄂州。”
陶士三摸了摸陶雨的小脑袋道:“那是小雨才两岁,小霜已经6岁了。我老娘在途中病死,剩下我们一家四口,小雨饿的每日只是哭,可我们已经没有半点吃的了。只能一路往都城走,希望路上能遇见贵人赏一口吃的。可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所以我买掉了我的女儿小霜……”
“哼,过了十年之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元霜就是你的女儿?”李煜双眼微眯,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陶士三。
陶士三目光悲戚,满面愧疚,“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小霜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而且十分听话。知道我要将她卖给牙婆。她还说,弟弟太小了,若是将她卖了一家人才能不饿肚子,她愿意被卖掉。我听着她奶声奶气的话,愈加感到愧疚,所以想问牙婆要将小霜带到什么地方去,心想,能和小霜在一个地方也好,将来有钱了,再将小霜赎回来……可那牙婆却说,这些小丫头都是要送到贵人身边伺候的,以后最好就不要再有联系了……”
赫连韬目光闪烁,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上次洪叔让向九跟李殊慈透话,密探合作事宜之后,两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互助互利。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不过是李殊慈一手安排用以陷害李铮的,可现在看来,这陶士三说的恐怕是真的。他却是有点搞不懂了,李殊慈难道可以未卜先知么?
在他看来,李家老夫人在李殊慈的心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她不可能为了打垮仇人而伤害亲近的人。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安排布置了如此巧妙的连环计呢?
陶士三略显浑浊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所以,我只好一路偷偷跟着小霜她们的行迹走,可毕竟脚力不及车马,最终还是跟丢了。只隐约觉得小霜可能被带到了上京。于是我在上京附近的小城用这笔钱做起了小生意。一直到前年,家里的条件已经比较富足,我婆娘提起小霜,所以一家人便来到上京,到处打听。”
“因我做的是皮毛布料的生意,所以渐渐跟各个府上的下人都有了来往,所以我便托人在各府中打听,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叫小霜的女孩。开始并没有音讯,我几乎就要放弃了,可就在这时候,大概就是去年夏天,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一个女孩叫住了我,我看到她,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的女儿小霜,虽然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可那眉眼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欣喜异常……就对她说,要给她赎身带她回家去,可没想到她却拒绝了……”
赫连韬当然知道元霜为什么要拒绝,元霜为主子杀人做事,知道的太多了,跟本就不可能抽身离去。但他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问:“为何她不肯跟你离去?”
“是啊,我也这么问她。”陶士三的眼中满是期待,我说,“现在爹爹有钱了。完全能养活一家人,难道跟爹娘弟弟家家团聚不好吗?可小霜却说……她已经找到了归宿,那个人对她很好,她想要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李煜眉头微皱,陶士三口中说的‘他’定然指的就是李铮,可李铮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和王太尉王淮的女儿定下婚约,王淮是煦文帝身边的最高武官,上京防卫司,御前侍卫等都在他的管辖之内,当属朝中手握实权的人物,就连身为丞相的他和曹诚见了王淮也要带上几分客气。
虽然李铮不过是李家庶房所出,但为人英俊潇洒出众,很得王淮的赏识,这件婚事还是王淮首先对他提起的,王淮的女儿王丹阳也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大家闺秀,李煜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他目光再次转到陶士三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
赫连韬在一旁看着,也是心思急转,李铮的准岳丈王淮手握大安宫几路禁军,而李铮和沈渊都和太子走的十分近。他心里不由一惊,王淮是打算靠拢太子?又或者是已经被沈豪收拢在手了?他看着陶士三愁苦的面颊思索着,王丹阳是上京贵女中有数的几个出挑人物之一,不仅美丽,而且高傲,怎么会允许她的未婚夫婿在婚前出现这种荒唐事……
原来是李殊慈是知道了李铮和元霜的关系,想要利用这件事破坏这场婚事,却没想到老夫人遭人毒手,所以李殊慈将计就计提前实行了这个计划。赫连韬不禁为李殊慈的心机感到震惊,捏造假象陷害敌人是下下策,而利用真实的一切,颠倒混淆众人的视线才是上上之策!
赫连韬轻出一口气,就在她和李煜各自思量的时候,陶士三继续说道:“我知道小霜的主子是李府的大少爷,心想,她一个商户女在这样的人家也只能做一个妾室,便劝她放弃。可她却说,她已经跟着大少爷好几年了,大少爷对她有情有义,而且小霜说,她也已经是他的人了……”
李煜心中微怒,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将事情告诉过别人,若是传到王丹阳的耳朵里……
赫连韬问道:“那么之前你说,小霜前段时间对你们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陶士三心中惊惶,又开始担忧起小霜来,答道:“小霜自打头一次与我见面之后,时而会在常假的时候回家,我们看着她时而露出幸福欣喜的笑容,也就不再劝她离开李府了。然而不过才过了半年时间……就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小霜突然跑回家大哭一场,说自己的命苦……我看着她那么痛苦,便一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霜便说,大少爷已经定下婚约,对方是上京有名的名门贵女。因为是高娶,大少爷怕对方心中有所不满,因此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了……我听了之后十分心痛,可小人力量微薄,不能替女儿讨回公道,觉得趁此机会离开也好。可小霜却说,她根本就不可能离开……却不肯说明原因。”
“小霜回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传来消息,我心急如焚怕她出事。但小霜每次回来都叮嘱我们万万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也不敢去找她,怕给她惹麻烦,就在年后的一日。小霜终于回来了,可她也只不过是匆匆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赫连韬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最近奉命为主子办事,若是以后再没有她的消息,也不必找她,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陶士三心中十分不安:“她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钱财,然后就再也没有一丝消息了。”
李煜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元霜明里是在李铮身边伺候,暗地里,却时常为沈氏办事,若再不制止,还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来!“那你们又为什么说李铮强掳弱女,杀人泄愤?一切不过是你们的片面之词!”
陶士三道:“小霜之前给她娘送来一盒面脂,内人前几日不小心将之打落在地,才发现底面有个薄薄的夹层,夹层里面有一封信。”陶士三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有些激动:“那上面写着,主子让她去杀人,她不敢不做,可事后她八成会被杀人灭口。大少爷负她在先,不如同归于尽……”
陶士三忽然以头触地,悲痛难以抑制的从他的身上流露出来,一旁的王氏闻言,压抑这悲痛伏在陶士三的身上,泪水滚落双颊。陶雨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从小便多次听爹娘提起,是卖掉姐姐才养活了他,所以他虽然没和姐姐接触过几次,却对姐姐十分依赖感激,他看着赫连韬,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问道:大人,求你告诉我,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她是不是已经被大少爷给害死了?”
赫连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他却无法隐瞒真相,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你姐姐她……确实已经死了……”
跪在地上的三人顿时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哼!焉知不是元霜暗藏祸心在先,害人不成反害已?”李煜眉目之中闪过一丝阴狠。他对赫连韬道:“世子,这三个刁民捕风捉影,满口胡言乱语!明明受害的是我李家子孙,在他们口中却成了杀人凶手!何其可恶!世子决不可姑息!”
赫连韬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刚要说话,便听见里一个清冷伶俐的女声说道:“祖父,是是非非都要讲求证据。怎么能因为个人受到伤害,便断定别人是在说谎呢?”
李殊慈身上披着雪素的狐裘大氅,将她纤细的身体裹在当中,她面色冷凝,冷冷道:“而且,我倒想知道,元霜信中所说的主子要她杀人……是要杀谁?”
李煜的瞳孔一阵紧缩,姚氏深夜被刺的事情根本无人知晓,而府中唯一命在旦夕的人就是……老夫人……
第93章 证据确凿
李殊慈一句话便抓住重点,李煜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李铮看到迤逦而来的李殊慈,心中愤怒顿时抑制不住,双手胡乱的在床沿上乱抓,想要撑起其身体。李殊慈勾起唇畔,这些人对祖母下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不会再手软半分!“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被吓着了吗?大姐姐如今亦是处于疯癫之中,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啊,不然……让大伯母可怎么活?”
李铮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缠绕在李殊慈的脸上,他实在想不通,李殊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昨夜她明明和李姝乔一直呆在名寿堂半步也未离开。而那个会武的丫头,他更是派了两三个高手去对付,他不信对方还能有什么动作!明明李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李殊慈自然知道李铮心里在想什么,但李铮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在她听说老夫人出事之后,便已经料想到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再步入名寿堂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众人都能见机行事。“大哥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让元霜去杀谁?祖母中毒的事情是否和元霜有关!”
李铮听见李殊慈冷厉的质问,心中怒意翻涌,恶狠狠的说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以为找了几个恶民胡言乱语便能让我背负不白之冤么!“
李殊慈嘴角噙着一丝嘲讽,不再理会李铮。将目光转向陶士三,道:“你不用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祖父最然位高权重,却不会包庇李家子孙的罪责,若事情真如你所说,大少爷唆使元霜杀人未遂,被灭口。我们李家还有府衙的各位大人,定然要还你一个公道!”
李煜心中已经是愤懑难当,李殊慈一句话便将他带上了正义凛然的帽子。若此事真的落实到李铮身上,他也不能再说半句话。
赫连韬真真佩服李殊慈颠倒黑白的本事,明明这件事与李峥关系不大,却硬生生被扣上了杀人灭口的罪名。他看着陶士三道:“你口中所说的书信现在何处?”
陶士三听闻此言,在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来,纸上还有几分斑驳,想来正如他所说,之前是藏在面脂盒子里的。李煜就要伸手去接,刘华却十分狗腿的抢先一步,接过递给了赫连韬。余府丞低头缩在角落里坐着,拼命的想要置身事外,见到这一幕,几乎郁闷的吐血。
赫连韬身份特殊,相对于府衙来说,也可以说是等于一个独立的个体,真出了什么事,李煜也找不到他身上。可刘华这般行事……余府丞欲哭无泪,看来以后他还是站在赫连韬一边好了……靠住这座大山,总比平白得罪人的好啊……
大户人家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比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也是不差的,元霜从小进府,人又秀丽聪慧,后来被沈氏安排在李铮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一手字清丽秀雅,习的是阳夫人的簪花小楷。很快有衙役在元霜的房中找到了许多字画等物,字迹一般无二。
赫连韬这才看向手中那封书信,轻声读到:“吾,陶霜。苦塑已身,惟愿侍君。数年间伴君身畔,与君共谋,数人性命了于我手,日日梦魇不得心安。忽闻君姻缘既定,一朝夕热血寒凉,满心期期旦夕飞灭。”
“曾伴君卧憩缠绵,曾盼君永以为好,曾憎君弃我而谋。君背约而绝,此生应休!所爱非人,满手鲜血。峥郎!惟愿共死,以赎杀孽。”
赫连韬读完这封信,也不由感受到这位女子的恨意和决绝。李殊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铮,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痛,而后便被阴狠所替代。看来他对元霜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种感情完全无法替代利益和权势罢了。此时李铮双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恐慌已经无法抑制,“根本就不是我让元霜去杀人!”
室内一瞬间的寂静,李煜和周氏的身体都禁不住绷直,睁大眼睛看着李铮,仿佛想用意念来控制李铮不要乱说话一般。李殊慈蛊惑般轻声问道:“那是谁让元霜去杀人?”
李铮猛然清醒过来,眼中寒光肆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李殊慈,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
李殊慈听闻此言淡定自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说:“大哥这话是从何说起?昨夜我可是带在名寿堂中寸步未离。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况且,我难道还能指使大哥的丫头不成?”
李铮面色青白,额头上青筋毕露,狰狞异常,他道:“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元霜那个丫头自己心存毒念!”
“哦?是么?”李殊慈斜睨他道:“那么你和元霜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是真的吧?”
李铮微微一愣,他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世家公子身边有个暖床的丫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冷哼一声:“是又怎么样!”
“大哥定下婚约之后,便疏远了元霜对么?”
“元霜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难不成你连我亲近哪个丫头都要管?”李铮嘲讽一笑。
“所以元霜对大哥你心存怨恨,想要报复?”
众人都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都静静的听着她的问话。李铮不耐烦道:“是!”
“这么说,大哥早就知道元霜的险恶用心了?”
李铮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说不出来,“我已有婚约在身,而且十分珍爱未婚妻子,所以不想再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个下贱的丫头居然心存怨恨,想置我于死地。”
陶士三和王氏知道女儿已经死了,泪水顺着脸颊汩汩而下,听见李铮如此恶毒之言,陶士三脸色愤然道:“你胡说!你这小人!伪君子!明明是你翻脸无情!小霜对你情根深种,处处为你着想,你却过河拆桥,利用完小霜之后,便想要杀人灭口!”陶士三脸色气的发青,情绪激动不已。
李殊慈示意他冷静,继续说道。
“然而,大哥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死的人却是元霜。大哥早就知道了元霜的打算,所以心有防备,在元霜动手之前,便先杀害了从小服侍于你的元霜!”李殊慈不再问,在李铮反应之前,转头对赫连韬行礼道:“大人,元霜信中所说完全属实,请您定夺。”
众人一愣,怎么就全完属实了?!赫连韬眼睛精光一闪,大声道:“李铮新婚在即,抛弃元霜。元霜心存怨念,为报复李铮,留下遗书,指认与李铮共谋他人性命。然而被李铮识破,反杀害了元霜。证据确凿!”
李煜大声道:“慢着!”
赫连韬眯着双眼,看向李煜,“怎么?相爷真要包庇你李府子孙吗?”
李煜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道:“世子殿下就紧紧凭一封书信就想要定案吗?”
“不然呢?”赫连韬讶然:“这信中所述,李铮皆已亲口承认,昨夜,李铮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可以证明,李铮和元霜在房间**浴。早上,元霜便死在当场,只不过元霜死前已经服毒打算自尽,却没想到李铮心狠手辣,居然将她分尸当场,李铮沐血而浴,实乃丧尽天良!好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毒血溶于水中,另李铮昏迷,未能及时掩盖杀人事实!”
赫连韬字字铿锵,已经将整个杀人布局串成一条线,刘华在旁佩服的五体投地,频频点头。李煜张大嘴巴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丝不合情理之处!赫连韬直视李煜,道:“不知相爷可还有疑问?若是觉得本官误判,自然可以承报君上,让君上来定夺!哼!”
李煜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李铮愣愣怔怔的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韬道:“证据确凿!即刻将李铮收押入监!等三法司定罪!”李相族中出现命案,自然不可随意对犯人进行判决,需得呈报三法司。等待大理寺定审,刑部判决,御史台监审。
周氏原本心神恍惚站在一旁,听闻此言,扑通一声跪在李煜脚下,“父亲,峥儿怎么会杀人?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啊!峥儿还有大好的前途!父亲,求您……救救我的峥儿吧!”
李煜沉默不语,他若能救早就救了!
几个衙役上前,毫不留情的将李铮五花大绑。周氏哭天抢毫无作用,李铮闭口不言,恶狠狠的盯着李殊慈,他还有翻身的余地,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随意打杀了又能如何!世族甚至皇室之中,每天莫名其妙死掉的下人多得是!
李殊慈冷眼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极尽嘲讽,李铮只看到她忽然收起笑容,便听她对赫连韬说道:“大人,我还有话要说!”
第94章 第二人证
李殊慈的话让李铮从心底往外发冷,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心中思忖:她还要干什么!那个老东西命不久矣,成事在即,决不能在此时阴沟里翻船,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要将腿治好,他的腿……他要摆脱庶出的身份,那些触手可及的不曾拥有的东西,还有滔天的权势……手不自觉的摸向双腿,李铮心头针刺般的无法忍受……
元霜的事情,即便真是他做的,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他不信翻不了盘,可此时的李殊慈神色不动,看着他的眼神却如妖魔一般。
“你还想怎么样!”李铮几近咆哮。其实,他对元霜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相信,即便再恨他,元霜依旧不会将他们做过的事情透露给他人,从她宁愿选择同归于尽就看得出来。可他看看陶士三等人,又有些不确定。元霜找到了生身父母,却对他隐瞒了……元霜如何会死在他的房里,另外的杀手又在哪里?他的眼前,一会是元霜恭敬顺从的低垂眼睫,一会是她无法释怀的怨憎心灰……李铮的心里无数团火在不停地灼烧着。
李殊慈直直的盯着李铮,仿佛要将刺出几个血窟窿一般,她大声道:“将人带上来。”
众人一齐向门口看去,一个四旬夫人畏畏缩缩的被引到室内,她看着屋子里的众人眼睛胡乱扫了一遍,便低下头去,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赫连韬并不知道李殊慈还有这样的安排,只能问道:“堂下何人?”
那女人一身靛蓝短打细布衫,脑后利落的挽着一个圆髻,索性说话还算顺畅:“民妇赵氏……”
李铮双眼死死盯着赵氏,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这个妇人。李殊慈语气平静柔和道:“在场可有你见过的人?”
赵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在堂上谨慎的看了一圈,才回答道:“民妇并未见过在场众人。”
李铮嗤笑一声,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李殊慈的脸庞。
青鸽有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下展开一副女子小像,问道:“那么这位呢?”
画像上是一位中年女子,背对着站在一个府邸门前正在微笑,相貌端正,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和善,赵氏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民妇见过此人……”
赫连韬也仔细的看了一眼那画像,只见她所站的位置正是李府门前,这种姿态,明显是要离开某个地方,而画像留念的,他问:“你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你细细到来。”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氏身上,令她有些微微紧张,说:“民妇早年丧夫,家中还有一子,在东城十香坊经营一家香烛铺子,那日正好是腊八,所以民妇记得很清楚。画像上的人是来铺子里购买香烛的……”
周氏听见香烛铺三个字,面色发白,只是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赵氏,除了李殊慈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瞥着众人,强自压抑这自己的神色,不让面上的神情泄露自己的秘密。赫连韬问:“既然是年节十分,购买香烛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即便是腊八,却为何你独独对这画像上的女子记忆如此清晰呢?”
赵氏缩了缩手,道:“当时我正和大虎,大虎就是我的儿子,正在做熬粥用的红枣泥,这女子面容和善,心情似乎十分好,说要定制一些香烛。还特意说明了主人家规矩多,要特制添加调配好的香料进去,因为有这样人家的需求不少,所以很快便谈好的价钱等事宜。她看到我正在做枣泥,便说,加进一些苦杏仁,可以令腊八粥不那么甜腻,正好她手上提着一些,便主动分了一些给我……所以,我便请她小坐……”
室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听她说话,见众人没有任何表示,她只好继续说道:“我与她相谈甚欢,想邀请她常来做客,她却摇摇头,说,过了这个年,出了正月便要回到老家去了。我见她似乎十分期盼,神色间都带着十二分的神采,心知她是要回去与亲人团聚了,所以才这般高兴。当下便剪了一段红绳给她绑了一缕头发……”
民间有为出行的人绑发的习俗,意为出行吉利顺遂,心中需时时挂念着亲人友人,是盼望着再次相见的意思。
李煜眉头深皱,轻咳一声,赵氏顿时打住话头,脸颊微微染上了一层红晕,李铮和周氏对视一眼,听见李殊慈道:“这个妇人原名林慧,而在李府,她叫做敏慧。是大哥的乳母。”
李殊慈将画像举到李铮面前,李铮并没有否认,因为敏慧在府中多年,很多人都是认得的,他说:“那又如何?不过是去买一些香烛而已。五妹妹未免捕风捉影了吧。”
“是么?府中事物自有分派,香烛这一项,并不应该与大房的任何人扯上关系才对。”
“哼,她年纪大了,我念她照顾我多年,给了她银钱让她回老家颐养天年,那些香烛也许是要带回老家的,而且这是她的私事,即便是我的乳母,我也未必会过问所有的事情。”李铮眉头紧皱,内心烦乱。
“那么大哥告诉我,为什么林慧舍近求远,特意去东城购买香烛?而且手上的名贵香料又是从何而来。”
“说不定她是在府中偷偷拿了香料,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特意跑到比较远的东城去制作香烛。”李铮不屑道。“没想到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居然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那么大哥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李殊慈并不在意他的神色,说道。
李铮道:“自然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真的是回老家去了吗?”李殊慈示意青鸽拿起画像传给屋内众人观看,众人一一看过,到了刘华这里,他双手捏着这一张薄薄的纸,眼睛瞪的大大的,呆住了一般。赫连韬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何事?”
刘华用惊讶的声音说道:“大人,这个人……我见过……”
赫连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刘华见过的大多数都是死人……
果然刘华说道:“前些阵子因为雪患的关系,城外汇集了不少流民,虽然后来得以救助,但中途死了的也不在少数,这位……也在流民当中,因为是冬日,身体被冻住十分僵硬,所以形貌保存完好……当时……”刘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赫连韬,“当时就是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仍然能看出几分风韵来,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好看呢。所以就多留意看了几眼……”
赫连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个死人……刘华居然还能对着一个死人联想这么多,真是奇葩一朵……而且,他总算明白了李殊慈为什么要他一定带着刘华一起来了,“现下尸体在何处?”
“她混在流民当中,在义庄放了几日,但这些人都无名无姓,无法查验身份,所以便和流民们一同处理了。”
听到这林慧已经死了,李煜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看向李殊慈,“阿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殊慈的面色依旧那么平静,仿佛一个失了喜怒,失了七情六欲的泥偶。青鸽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口气,自从老夫人中毒昏迷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依旧条理清晰的安排着各项事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青鸽恨不得求她哭一场。
她缓缓道:“祖母现在还处于昏噩当中。我心不安,自然要查出真相,一来证明我娘的清白,二来查明真相抓住凶手。难道祖父不想为祖母讨回公道么?”
“这件事情不过是巧合罢了,何必在此浪费大家的时间?”李煜深吸一口气,极力的平缓自己的语气。
“祖母因为香烛之中混进了朱砂而中毒,而大哥的乳母恰巧在这之前避开耳目,独自去了偏僻的东城制作香烛,并且在回老家的路上混在流民死去。这一切之间难道没有关联么?林慧在李府多年,身上的银钱自然足够她租用马车行路,又怎么会轻易混到流民中去呢?焉知林慧不是被杀人灭口了?而且这世上,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说罢,她不再理会李煜的不耐,看向赵氏,问道:“她让你在香烛之中添加的香料是否还有剩余?”
赵氏道:“当时制作香烛的时候,因为大虎不小心,碰洒了一些,脏了之后自然不能再给贵人制作香烛,所以单独用纸包了起来……因为这些香料十分名贵,所以想着她来取香烛的时候与她说一声……谁知,来取香烛的人并不是她……”
赵氏明显之前便得了指示,随身带着那个小纸包,黄色的牛皮纸打开,里面的分量不多,不过勉强填满赵氏的手心而已。李殊慈问:“那么,去取香烛的人,又是谁呢?”
第95章 不速之客
李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青鸽从袖中拿出一副年轻女子的画像,李殊慈指着当中画着的女子问:“此人,你见过吗?”
众人都顺着李殊慈手指的画像看去,那是一个眉目秀丽清雅的女子,赵氏仔细的端详半晌,答道:“正是她……是她去取香烛的。”
“你胡说!”李铮大声呵斥道。
赵氏的脖子下意识的一缩,李殊慈相信,如果李铮的双腿完好,此时说不定会跳起来一把掐着她的脖子。赵氏连忙磕头道:“民妇没有撒谎,当时这个女子下半边脸蒙了半幅面纱,但民女却是能认得出来……”
那画像之上正是李铮的房里人,元霜。
周氏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质疑道:“那女子蒙着半幅面纱,你又凭什么如此确定!”
赵氏看了一眼赫连韬,跪着的腿下意识地往这边挪了挪,远离了那一对咄咄逼人母女:“就是因为这位姑娘蒙着面纱,所以我才注意到她的额头和眉毛十分漂亮,而且在左眉的眉尾处,有一颗淡淡的黑痣。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民妇盼着林慧来取香烛,所以格外多看了这位姑娘几眼……这才记得十分清楚……”
画像上的元霜淡淡微笑着,宽阔的额头上,两条弯弯的长眉。李殊慈将白皙修长的手掌展开,覆盖住画中人的下半边脸,原本只是清雅的女子,顿时因为出众的额头和眉毛变得脱俗起来,众人也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李铮看着画上的人,拳头攥紧。这幅画正是出自他手,他当初也是觉得元霜的额头和眉毛十分漂亮,是难得一见的螓首蛾眉,所以才画了这幅画,没想到,如今竟然被作为罪证……
李殊慈问赵氏:“这位姑娘可有与你说什么?”
赵氏想了想道:“民妇问这位姑娘,林慧怎么没来,她只说林慧有事,提前回老家去了……旁的就并没有什么了。”
赫连韬冷冷的看着李铮道:“李铮,你说你不知道林慧去东城购买香烛的事情,却为什么后来又是你的丫头去取呢?”
李铮脸色一变:“元霜早有异心,与林慧合谋害我也说不定。何况,你又拿什么证明祖母房里的香烛就是赵氏做的香烛?你若拿不出凭证,始终只有这样的臆测,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反正这二人已经死了!如今便是死无对证!
李殊慈此时却笑了,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她看向赵氏,赵氏已经听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她还是不敢相信林慧那样面善的一个人会处心积虑的去害人,她感受着李铮眼中传来的近乎胁迫的冷意,害怕的低着头,她眼睛只盯着眼前赫连韬的衣摆,心中对这位长得面目英俊英俊,内心龌龊的少爷生出了浓浓的抵触。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带着儿子,日子过的多么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她性子坚忍,愈发干练,并不像普通的市井民妇动辄痛哭流涕,胆小怕事。
她说:“民妇家中贫苦,孤儿寡母过的十分不易,我男人留下了一间香烛铺,勉强只够吃饱,后来我便想了个主意,大户人家的东西都十分讲究,因此我便想到了定制香烛的方法,在香烛之中加入香料,让蜡烛点燃之后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而且客人都是自带喜爱的香料,我也只不过是在制作的时候混进蜡油中,并不费多少力气,蜡烛因此卖的越来越好,渐渐传出一些名声来。虽然也有其他商家模仿。但一些老主顾还是愿意到我店里来的,有时还会介绍一些新的客人。”
“订货的人渐渐多了,为了避免蜡烛弄混,做的每一批蜡烛都有记号。就是在蜡烛的下半段的棉线中,绑着小小的一块棉纸,上面写着定做日期和订货人的名字……蜡烛燃到那处,就随着蜡油一起烧掉了,对蜡烛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是不是我做的蜡烛,看一看便可知晓。”
赫连韬暗道:果然,能从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活出一条命来的都不笨。他将目光投向李煜,道:“相爷以为如何?”
李煜面色十分僵硬,点头答应。
很快,有人将那日撤下的毒蜡烛拿了过来,破开下半段取了棉线交给赵氏。赵氏双手十分灵巧,没几下便把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蜡烛芯解了开,从中剥出一块母指大小的棉纸来,众人都凑过去看,果然上面写着几个字:腊月初八,林慧。
刘华,陶士三包括在场的官差等……所有人的神色都在这一瞬间精彩起来。李府大少爷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偷制毒香烛,放在老夫人房中,导致老夫人中毒昏厥,几度濒死……这……
李殊慈知道这些事情和周氏是脱不开关系的,但,李殊慈却要留着她,让她亲眼看着最珍爱的儿子残废,入狱,失去一切……她将一段蜡烛在火盆上融了,里面几丝游移的嫣红在透明的蜡油之中显得十分鲜艳,刘华见状,取过赵氏手中那些剩余的香料粉末倒了一半进去,果然,蜡油中,又多了一些和先前一样的红色游丝。
李殊慈一瞬不瞬的看着李铮,“大哥,你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虽然大伯父是庶出,祖母却一直对你们宽待有加,未曾有过一丝的苛刻,为什么你还是心存不满,一定要置祖母于死地呢?元霜昨夜要去杀的人应当就是祖母吧!祖母已经奄奄一息,然而你却迫不及待!若不是元霜心存不忍,祖母焉能还有命在!”
李殊慈趁着众人不及反应,继续说道:“还有……你一定是承诺了你的乳母林慧,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可带着钱财远离上京回到家乡吧?她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也不会料到你从来就没想过让她活着走出上京!我想她那般满心期待的盼望着回到家乡,根本就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对她下手。”
“而你,在毫不留情的杀了她之后,便将她偷偷藏了起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了,直到因为雪患出现流民,你知道机会来了,便将她混于死去的难民之中,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这一切。所以刘华在看见林慧尸体的时候,她的面目甚至没有多少脏污,依旧风韵如常。因为,她已经被冻住近半月的时间,几乎变成一个冰人了!”
“还有元霜,她从小陪伴在你身侧,对你情深如许,为你做尽恶事,你却为了锦绣前程对她弃若敝履!你可曾有一点点的愧疚之心?连她都觉得满手沾满鲜血,良心难安,难道大哥就没有一点觉悟吗?对于大哥来说,妇孺弱小可以杀,臂膀士卒可以杀,骨肉至亲是不是也可以杀?等有一天大伯父大伯母,甚至祖父若是挡了你的路,你是否也会好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斩杀?”
李殊慈说的话合情合理,字字铿锵悲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就连胆小怕事的余府丞也不禁露出愤然的神色来。
李铮的面色青白交加,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扇李殊慈几个巴掌,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让他不敢妄动。而实际上,他根本就动弹不得。“李殊慈,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根本就不可能下毒去谋害祖母!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李殊慈将头扭到一旁,不再说话。两条命案加上奄奄一息的老夫人,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一线,人证物证俱在,李铮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赫连韬右手猛然敲击在一旁的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李铮其心可诛!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游街示众!再关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两个衙役快步上前,准备将残废的李铮从榻上拖下来,周氏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一切发生的太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得手了不是吗?老夫人终于要死了,等怡妃帮着沈氏扶正,大房摆脱庶子的低贱身份,而她,就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可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铮被衙役驾着胳膊,双腿软绵绵的拖在地上,他想挣扎,奈何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大声咒骂着李殊慈,一口一个贱人,在场之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李铮,都是震惊不已。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俊逸公子,如今却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完全暴露了他的本性。
可在场众人还是没人出声替他说话,如果说收押监牢他还能忍受,还有机会翻案,可游街示众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恶徒。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他的人格不能允许这样被践踏……否则,他将永远活在黑暗的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他喉头发僵,嘶哑的声音如地狱中的魔鬼一般,说出的话,却令人大吃一惊:“五妹妹……我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脉,你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万劫不复……我是你大哥,如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出去玩,给你买许多新奇的玩意,你都忘了吗?我出了事,你心里也会愧疚的对不对?你怀疑我也好,总得给我时间,让我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殊慈侧身看着外面放晴的天色,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李铮心中已经将李殊慈厌恶到了极点,却还是一忍再忍道:“五妹妹,是我没有管好身边的下人,让她们有机可乘害了祖母,这件事情跟我没有丝毫关系,你要相信我,难道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就会痛快了吗?”
李殊慈心中从来都不觉得报仇是一件快意的事情,那是一块重若泰山的大石,时常压得她透不过气。她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李铮的脸上,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对三法司的大人们说吧,我只是一介女子,管不了那么多。”
李铮根本不听李殊慈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哀求道:“五妹妹……也许你是怨恨乔儿对你所做的事情,可你怎么能迁怒于我呢?”李铮的言辞已经毫无逻辑,甚至带出了李姝乔,只为脱身。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猜测不已。
李殊慈眼中盛满讽刺不屑,她早知李铮为人阴险不堪,却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活命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大哥……没想到你真是无耻到令人发指!”
李铮双眼圆瞪,全身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旁边驾着他的两个衙役没防备,竟然让他滑落在地,“李殊慈!你这个妖孽!我迟早要让你受尽苦楚!将你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哦?是吗?看来大哥碎尸万段的手法当真熟练呢……”她的眼中怒火和冰寒交替,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周氏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扑通一声跪在人前,道:“大人,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串通敏慧和元霜在先,谋害老夫人性命之后又杀人灭口,求你们放过峥儿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所有的罪责……”周氏脸色苍白,她一直小心翼翼,竭力不让李铮和一双女儿卷入此事当中,可老夫人中毒之后,她便放松了警惕……此时后悔已经没用,她只能承担一切保住她的一双儿女……
李殊慈冷笑一声:“大伯母,那你是如何杀害元霜的,又为什么把元霜碎尸之后放入亲生儿子的浴桶中?”
周氏哑口无言,她根本就不知道元霜是怎么死的,而且,作为一个母亲,谁又会相信她能做出那种变态的事情来,更不要说间接害的李铮双腿残废。
赫连韬怒斥一声:“都闹够了没有!将人带下去!”
就在李铮要被拖出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男子低厚的声音,“慢着!”
冬日的晨光中,寒风料峭。李殊慈朝门口望去,对方是个穿着玄黑长袍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墨黑的头发用紫玉东升头冠束缚住,腰间系着东珠宝带,无法遮掩的尊贵气质。和儒王的眉眼有两分相像,只是少了那种浮世之外的出尘气息,带着几分锐气和冷傲。
来人正是七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金徵。
第96章 作死(一)
金徵大踏步走进屋内,冷峻的面容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李殊慈的脸上:“李家三房嫡女?哼,好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子!”
听见金徵略带讽刺的话,李殊慈却依旧如之前一般,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动作自然无比,大大方方的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李煜和赫连韬惊讶之后纷纷起身见礼,室内众人跪了一地,各个垂目敛眉,屏声静气。金徵看见匍匐在地的李铮,双眉一皱,一旁的小宦官赶紧上前,欲将他扶起。
在金徵的身后,一个明月青竹般的少年缓缓走近。李殊慈望见这个名叫沈渊的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不知藏着多少黑暗……
他将目光投向李殊慈,漆黑如凝滞住的双眼却在此时发出一缕奇异的光芒。李殊慈知道,那是沈渊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的神色。显然他和金徵方才站在外面已经听见了李殊慈质问李铮的话。
李府处处皆是一片混乱,看着虚弱不堪的李铮被抬回榻上,金徵也顾不得当事人不在场了,挥一下手,一名小宦官上前。手捧明黄圣旨,缓缓展开,众人知晓这是要传旨意,跪的更加严整虔诚,李煜和赫连韬也伏跪在一旁。小宦官的声音尖细清晰:“上谕:禀皇后王氏遗愿。李氏女殊雯,谦恭敏慧,敬慎躬持。率礼而不越,淑德而含章。今命婚于太子徵,容习侧妃之位。久侍宫闱,克娴内则。择日完婚!钦此!”
怪不得太子一副要为李铮说话的样子,原来是未来的大舅子,这样一来便不好办了……余府丞暗自叫苦,他怎么就卷到这件事里来了?他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那是一等一的厉害,从头看到尾,他已经看明白了,李家庶出大房的夺嫡之心已然昭昭,如今摆明了是要依附于太子,今日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这也在李殊慈的意料意外,前世李姝乔一心等待嫁给沈渊,以病弱为由一直等成了老姑娘,而李姝雯根本也没搭上皇家的边,她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看来是沈姨奶奶的主意,几次计败已经让她坐不住了……
还未等人起身,小宦官又拿出一道圣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展开,宣道:“上谕:李氏女殊乔,端庄淑惠,聪敏过人。今命婚于沈氏子,浩。择日完婚,钦此。”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相比于方才将李姝雯嫁给太子做侧妃的圣旨,几乎就是一句口谕了。这是要将李姝乔嫁给沈浩?李殊慈心中惊讶,看来是沈家救李唯承所提的条件!同为庶房所出,但沈浩声名狼藉,恶行在外,经过上次叔侄争女一事之后,更是身败名裂,现在能娶李相的孙女为妻已经是赚了!
这两件婚事一成,李家便是明晃晃的***,和沈家也更加撕掳不开了……李殊慈掩藏住目光中的冰冷,这是要将李家硬生生的拖下水吗?
金徵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他转身看着李殊慈,淡淡的开口道:“道:“从前只是听说李家嫡女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真敢怒敢言……”
这就是说她乱说话了?李殊慈心里清楚,却道:“殿下谬赞了,臣女所说所述不过事实真相,并无一丝虚假,所以无可畏惧。称不上殿下的敢怒敢言。”
金徵听她如此说话,完全不理会他的暗示,毫无息事宁人的打算,他站在李殊慈面前,已经及冠的年轻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寒冷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在李殊慈的身心,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针落可闻。赫连韬不禁生出一丝担心,赫连一家地位特殊,极得皇宠,却也时时踏在悬崖的边缘。太子出面,他是无乱如何也拦不住的。而李铮的嘴角,已经抽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狰狞笑容。
就在所有人都已经事情即将发生转变的时候,李殊慈缓缓扬起脸来,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李族罪人李铮,毒杀祖母在先,杀人灭口在后,请太子殿下主持公道!为李家除此叛逆!”
金徵的眼眸微微一眯,他以为李殊慈会在他的威压之下退缩,或者要求禀明君上处置,到时候他自然有说辞可以阻拦。可没想到她居然让他来主持公道?他若秉公处置,必然要失去李铮这个臂膀,他还要通过李铮将李家收拢在手中。可若是他徇私枉法,事后被君上知晓,更加难以分辨……
金徵的看着眼前毫不畏惧的小小女子,竟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李殊慈知他心中所想,状若不经意的说道:“也许是大哥作恶太多,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大哥的双腿居然莫名其妙的废了……”
金徵震惊的望向刚刚被扶回榻上的李铮,双腿废了?
而躺在榻上的李铮听见此话,状若癫狂怒吼道:“你胡说!贱人!我的腿还能治好!我不是废人!”
李殊慈并未回头看上哪怕一眼,她的神色,明摆着已经将李铮当做一个死人来对待。李殊慈说李铮的腿莫名其妙的废了,这句话明显是有歧义的。真正的情况在于李铮的腿莫名其妙受了无妄之灾,有可能废了。可金徵明显是误会了,而李铮无法接受的态度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他看着疯魔大叫的李铮,心下思虑急转,若李铮成为李家的一个弃子,他留着李铮也没用。若是没有李铮,等李姝雯嫁到太子府去,李唯承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他这个女儿,这曾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以李唯承的软弱性子,掌握李家不过是迟早的事……
看着李殊慈如娇花照水般灵透的脸颊,那是一株还未完全绽的花苞,圣洁没有任何瑕疵……若不是他已经有了太子妃,这样冰凉透心的女子,娶回去也不错。若是以后李家如他们计划的那样,也未必不可收入囊中。金徵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那么依你之见?”
沈渊毫无波澜的面容忽然有了一丝裂缝,他感受到金徵对李殊慈动了心思,不知为什么心中十分抵触,好似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他的眼眸第一次掩盖在了长睫之下,藏住了所有的神情。
李殊慈态度恭敬,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福礼,谢道:“殿下圣德,臣女虽人微言轻,但祖母如今孱弱于病榻之上,无法开口,只能由臣女代为揭穿虎狼之人的真面目。”她转身跪在李煜面前,双目盈盈的仰头望着:“祖父,他虽是我的大哥,是您的孙子,可他枉顾君上赏识之恩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为不忠。不顾家族亲情弑杀祖母,是为不孝。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抛弃盟誓眷侣,是为不仁。为掩盖恶行残杀乳母甚至杀人灭口,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我李家断不能容!”
屋子里各色人士也是表情各异,他们有的是在朝为官的臣子,有的是尊享高位的世家公子,有的是毫无见识的后宅仆妇,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李殊慈神情自若毫无压力的,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面前,就这样转变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态度。
李煜震惊的望着李殊慈,她说出的这番话,字字诛心将他逼上了风口浪尖,李铮毒害的不仅仅是他的祖母,更是李煜的发妻,若他此时为了保住李铮而枉顾发妻性命,御史们用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他有拿什么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呢!何况君上是个再重规矩不过的人!他叹了一口气,拱手对太子道:“是臣无能,教导无方……”
这就是认下李铮的罪责了!
金徵释然,若真让他开口断决此案,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落人口舌,李铮毕竟曾与他走的很近。救也不行,不救也不行,而李煜亲口认下自然就不同了。李殊慈看着金徵的表情,心中冷笑,她是故意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李煜,免了金徵的为难,不怕他不接招!
金徵不再多说,只上前拍拍赫连韬的肩膀,温和笑道:“你如今真是转了性了,不错,果然没让父皇失望。”
目送金徵离开的背影,赫连韬松了一口气,在场其余人则是目瞪口呆!太子殿下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李铮此时也从不敢置信中缓过神来,大喊道:“太子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冤枉的!太子殿下!”
不管金徵听没听见,总之没人理会李铮的嘶嚎。
李殊慈抬头,正对上沈渊探究的眼神,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李殊慈真切感觉到,沈渊看清了她的所作所为的。他像从前一样,站在天地之中,清晰的看着她的一切,她的爱恨,她的狼狈,她的挣扎……他与她,像被圈定在与他人迥异不同的一个世界,他永远光鲜照人,而她,逃脱不掉满目的狼藉……
沈渊追随着金徵的脚步离去,屋外的晴光仿佛也变得刺眼起来,她挪开眼,将目光投在别处,静静的等待下一波风暴的来临!
第97章 作死(二)
正月开岁时节,窗外的寒意丝毫不减,此时坐在半边楼的二楼处,正好看得到几家院落里盛放的寒梅,市井百姓家中没有牡丹等名贵的花草,但一年四季,杏花、槐花、栀子等一季接替一季的盛放。此时,那一层层粉红的云雾,夺目饱满,竟如春日粉樱般的荣华热闹。
“李铮这事并不是我安排的。”李殊慈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没为那两道圣旨而担忧。
赫连韬惊讶:“难道,是元霜安排的?”
李殊慈点点头,道:“我只吩咐梅白将元霜的尸体扔回他的院子中,好与他扯上关系,顺手拉出陶士三作证,却没想到元霜自己做了这样的安排,想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梅白将元霜的尸体送回李铮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李铮昏睡在木桶之中,也毫无动静。梅白便将她的尸首顺手扔在了李铮的浴桶之中。想来元霜已经决定与李铮同归于尽,然而李铮对任何人都有防备之心。所以她只好在李铮沐浴的水中放入了大量**,便像往常一样将众人遣散,李铮则被热水蒸腾的迷雾麻痹晕厥。”
赫连韬接口道:“元霜想在刺杀之后,再返回李铮身边自尽。没想到事情出了变故,刺杀失败被抓,所以咬破口中毒丸,慨然赴死……却没想到尸体毒药浸泡在浴桶当中,害了李铮双腿残废……”赫连韬感叹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李殊慈没有答话,她心中想道,是啊!我就是老天安排回来给他们报应的人!
赫连韬看着李殊慈抑郁的神情,知道她在为老夫人的身体心烦不已,虽然老夫人的状况已经稳定,逐渐将毒素排出,但毕竟年纪大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般折腾,也去了大半条命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对这两件婚事怎么看?”
李殊慈将目光从大片的梅树上移回,“世子觉得呢?”
赫连韬皱眉道:“这事难办……太子既然已经跟君上求了赐婚的旨意,若无重大变故,根本无法改变,何况是以王皇后的遗愿为前提……若是这两件婚事成了,你们李家难保不被视作***,和沈家的关系只会愈发紧密。”
李殊慈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近乎邪魅的笑容,赫连韬一愣,他从来没有在李殊慈的脸上见过此等神情。就在老夫人出事之后,李殊慈的变化十分大,好似将内心中潜伏已久的恶兽放了出来,不再隐藏锋芒,不再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释放着冰冷甚至残酷的气息。只听她道:“你也说了,若无重大变故,根本无法改变。可若是有了重大变故呢?”
“此事万万不可!”赫连韬急忙道:“君上虽施以仁政,但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两件婚事虽然未必是他内心愿意看到的,但已经成为事实,若动作太大,打了皇家的脸面,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哼,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插手此事,有些人自己便会主动去作死呢!”就算是她不插手,李姝乔也不会甘心的!李姝雯若嫁给太子,虽是侧妃,将来太子继承大宝,以李家的地位,李姝雯很有可能成为宠妃甚至登上更高的地位。就算仅仅只是可能,也足够让李姝乔嫉妒的发狂……况且她自己,即将嫁给一无是处的废柴沈浩。以她的野心,是断然不可能容得下的。“咱们等着看便是!”
李府。
从李姝乔的院子里出来,李姝雯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好好一个家……转眼,大哥收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理寺,大姐也愈发疯癫,父亲……才刚一回来,便奔着兰姨娘去了,甚至没来看望母亲一眼,今日一大早,见了她便叮嘱让她出嫁之后好好伺候太子,旁的好话一句没有……
李姝雯忍不住问道:“母亲,大姐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动不动就打骂身边的丫头,我见巧香环儿两个丫头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淤青,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李姝雯虽然之前对李姝乔的所作所为心存疑虑和不满,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姐,看李姝乔时而疯癫的样子,到底还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大哥他也……”
周氏叹了一口气,李铮现在被收监在大理寺,轻易不能得见,沈家已经答应尽力保住他的性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而李姝乔自从那件事之后,便受了惊吓,她以为修养两日便会好了,没想到几天过去,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她又不敢声张,若是让人知道李姝乔得了疯病,定然会出更多的乱子,而她的婚事……她们背地里做的事情,李姝雯心思简单一点也不知,周氏没有办法对她明说,只好敷衍几句:“乔儿她只是一时受了惊吓,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周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她还有二女儿。虽然相貌不如大女儿,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单纯听话。周氏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这都是命!想到那件婚事,她拍拍李姝雯细软的手道:“雯儿,乔儿的事情娘自会操心,你现在就将心放在你的婚事上,没事就不要出门了,好些绣品都要你自己亲手来做,婚期定的急,什么都还没准备,不过也好在是在皇后娘娘的热孝中成亲,不然可就要等上三年了!”
李姝雯听周氏如此说,脸颊绯红一片,她还从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她以为自己的婚事会在大哥和大姐之后才有眉目,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那日事发,她躲在月亮门后听动静,意外看见了英俊挺拔的太子,想到太子那一身的气度,李姝雯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了两下。“母,母亲……”
周氏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一脸红霞窘迫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对这件婚事是十分满意期待的,当下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了一件顺心如意的事了!周氏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她从前几乎将所有的关注都投在大女儿身上,对着个小女儿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可在她缠绵病榻之时,这个小女儿一改往日任性嚣张的脾气,不离她身侧,照顾有加,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周氏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雯儿,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打扮着专心待嫁,其他的事情,母亲都会为你筹办的。”
李姝雯面色更红了,点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这边周氏和李姝雯前脚迈出落凤阁,后脚李殊慈便笑盈盈的来了。
屋子里,李姝乔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帐顶金丝红线绣着的艳丽牡丹,这会,她脑子一片混沌,她努力的想让自己清明,却总是徒劳。几缕阳光投射在地上,那些飞乱的灰尘好似一件件纷乱的片段,每一件都令她无比愤怒,搅得她心绪不宁,手指下意识地勾起,抓紧锦被。
巧香在门口站着,看到李姝乔如此情形,知道她又要发狂了,不由得害怕起来,想要退出去,却见李姝乔已经斥着脚从榻上跳着来,喊道:“来人!来人!”
巧香脊背发寒,慢腾腾的挪动步子,小声道:“大姑娘,奴婢在这呢!”
李姝乔走到镜台前打开妆匣,道:“过来帮我梳妆,我要去看渊哥哥……”
巧香知道李姝乔又发糊涂了,周氏有令,如今李姝乔半步也出不去,更别说出府了。何况如今这个府上,除了李姝乔本人,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李姝乔很快要嫁给沈浩,又怎么能去见什么沈渊?心中如此想,她手上却不敢怠慢,上前拿起梳子给李姝乔梳头。
啪!巧香的左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李殊乔骂道:“贱蹄子,你是要疼死我吗!”巧香这几天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莫名起来的打骂,捂着脸立刻跪了下去,而此时,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环儿站在房门口,低着头恭敬道:“五姑娘,我们夫人说了。大姑娘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诸位主子,所以……”
李殊慈也不强求,她方才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大声说道:“既然大姐姐身子不好,那我就改日再来吧!本来还想跟大姐姐说一声恭喜呢!”说完,她转身便下了台阶。
还没走两步,屋子里就传来李姝乔问话的声音,“是谁在外面?进来说话。”
李殊慈眼中露出笑意,盈盈的转过身,重又上了台阶,跟着环儿进了屋子,环儿掀开帘子,“姑娘,五姑娘来看您了。”一眼看见巧香跪在地上,环儿手一哆嗦,她哪还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李殊慈淡淡笑道:“青鸽,你陪着环儿在门口说话吧,木云留下就行了,这屋子里人多怪闷得慌。”青鸽答应一声,拽着环儿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李殊慈自动走到桌几前坐下,看着瞪大双眼瞪着她的李姝乔,道:“大姐姐这是在发什么脾气?你身子从小就弱,气大伤身,大姐姐万事都要放宽心才是。”
李姝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见到李殊慈脑子陡然清醒过来,咬牙道:“你来干什么?!”
第98章 深意(一)
李殊慈却不答话,对巧香道:“快给你家姑娘穿上鞋子,这样的季节,可要落下病了。”
巧香见李姝乔没反对,赶紧起身给她穿上鞋子,退到一边,李殊慈笑盈盈道:“巧香,看你脸颊红肿的,快去抹了药膏吧!”
李姝乔还是没说话,她现在只想知道李殊慈方才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强压着怒火等着李殊慈自己开口。巧香感激的看了李殊慈一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李姝乔,家长里短就是不提刚才的事情,李殊乔终于忍无可忍,面色扭曲道:“少废话!你方才在外面说什么恭喜?”
李殊慈一脸惊讶,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我听说方才大伯母和三姐姐才来过,怎么她们没告诉你吗?”
李姝乔终于暴跳起来,“李殊慈!你这个小贱人!你……”
一句话没说完,李殊慈给木云使了个眼色,大叫道:“哎呀,大姐姐又发病了!”
木云上前一脚踢在李姝乔的腹部,李姝乔疼的呲牙咧嘴冷汗直冒摔倒在地,木云看准机会将一颗芝麻粒儿大的小药丸扔进了李姝乔的嘴里。木云暗自发笑,李姝乔这时而发的疯病,自然是她们的杰作,刚才给她吃的正是解药。李姝乔毫无所觉,只听李殊慈叫道:“哎呀,大姐姐你没事吧,木云快把大姐姐扶起来!”
李姝乔痛劲儿已经过了,闻言急忙喊道:“别碰我!”
木云站在原地压根就没打算过去,外面的丫头们听着屋里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屋子里又没声了。李姝乔挣扎着起来,她忽然觉得连日来如浆糊一般的脑筋开始通畅。李殊慈情真意切的说道:“大姐姐,你若一直这般好不了,大伯母可就一直不能让你出门了。你还是快快好起来吧!”
李姝乔气恨交加,却知道她说的没错,只能狠狠压下心中的恶气,道:“多谢五妹妹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李殊慈这才笑盈盈道:“恭喜大姐姐觅得佳婿,喜结良缘。等嫁到了沈家,姐姐可要常回府上看看妹妹们呀!”
李姝乔一下子怔住,随后喜悦在她眼中渐渐阔大,那种欢欣简直无法压抑,不能控制。惊讶,不敢置信等等神色在她的面上连番变幻,“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殊慈仿佛也和她浸润在同样的欢喜之中,神色雀跃,“原来大伯母和三姐姐真的没有告诉你吗?”
李姝乔下意识的觉得哪里不对,可她此时已经被兴奋冲昏了头,她忽然觉得身心舒畅,郁气一扫而空,而对李殊慈的恨意却也跟着萌动了起来,这个贱丫头!
李殊慈站起身,道:“既然大姐姐已经好了,那妹妹我就先不打扰了。”
“站住!”李姝乔眼神中的阴冷丝毫不加掩饰,等她嫁给了渊哥哥,渊哥哥自然会帮着自己收拾她!她还怕什么?
李殊慈回过头目光中带着惊讶不解,问:“大姐姐还有事?”
“大哥的事情是你做的对不对!”李姝乔原本柔弱轻灵的气质早就不复存在,此时在她的身上只能看得到狰狞和凶狠。“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殊慈面上冷下来,嘴角勾起:“大姐姐说笑了。大哥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还望大姐姐你能多体谅大伯母的慈母之心,千万别做出像大哥一样猪狗不如的事,受天下人唾弃!”说罢,不顾李姝乔咬牙切齿的模样,扬长而去。
天色变换,下午又开始零零散散飘起雪花来,名寿堂中一片沉寂,老夫人的手臂上居然长出许多红点,吴太医匆忙被请来,他仔细看过,道:“这是红斑丘疹,我见老夫人眼睑,唇舌,手指等肌肉震颤,说明……”
李殊慈呆呆的看着前几日还言笑晏晏的老夫人,此时呼吸困难面容枯槁的模样,犹如万箭穿心。声音如枯死的树叶般缺乏水分,嘶哑道:“说明什么?”
吴太医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如今便好好调养吧……”
这就是说,只能听天由命,能活一天算一天了?“吴太医,之前我祖母的状况明显有所好转,为什么会突然……”
吴太医道:“之前老夫人体内积攒大量毒素,导致情状明显,将一些毒排出之后,自然会有所好转,但一些已经深入肌理经络的毒素,虽然缓慢,却仍然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送走吴太医,李殊慈安静的坐在老夫人床边愣怔发呆,李煜走李殊慈跟前,轻声道:“阿慈,峥儿已经这般,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记恨。”
李殊慈猛然回头,那眼里的冷意居然让李煜觉得胆寒,她说:“祖父,李铮变成如今的模样完全是他自作自受!你怎么不看看现在祖母是什么模样?这才是与你共渡了一生的人!如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祖父让我拿什么仍让?拿性命么?”
李煜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说道:“祖父从来都不想让谁失去性命,你难道不记得上次你被掳走,祖父是怎么救你的吗?祖父不惜去求世子,哪怕是因此被政敌抓住把柄也要救你。”
“祖父,你敢在祖母面前,指着天地起誓,说您问心无愧么!拿李家世世代代的子孙起誓,您可敢?”李殊慈直视着李煜的眼睛,冷笑一声,道:“恐怕是您当时还没有想好站在哪一队吧?何况后来祖父知道要杀阿慈的人是李姝乔,竟然一声不响将事情压了下去……阿慈早就心寒了……也不会再相信祖父!”
“你!”李煜指着李殊慈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李殊慈居然看的这般清楚,“你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祖母的样子让她再也不想跟这些人虚与委蛇,此时室内除了老夫人,只有她和李煜二人,她直接道:“七皇子虽然贵为太子,却不够聪明,太过依仗沈家。沈家狼子野心,真的会尽心尽力的扶植七皇子上位么!祖父以为有了您和沈家,以及遍布朝野的势力足以成事。但祖父别忘了,沈家又凭什么无缘无故的站在太子背后?有何阴谋?我们李家位极人臣,即便是太子真的因为祖父的帮助继承大位,可李家还能再荣光到哪里去?原本不需要站在谁的立场之上,可祖父却为了什么,要将李氏族人逼上刀山火海!”
李煜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李殊慈会这么直接,甚至看的这么透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阿慈,你好自为之吧!”
李煜说完转身离去,李殊慈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各谋其事,互不相干!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难以抑制。
夜已深,屋外骤然刮起狂风,窗棂被风鼓动的砰砰作响。外面传来几声异动,李殊慈从书卷中抬起头,木云早已拔出腰间薄如蝉翼的软剑,青鸽挑着蜡烛芯子的手顿在空中,也凝神望着窗外。
窗外传来一个平静冷淡的声音:“是我。”
李殊慈恍然,道:“你们先出去,在门口守着。”两个丫头前脚出去,已经从窗子中掠进一个月白身影。
儒王淡色的袍摆上,还沾着几片在风中零落的梅花瓣。他轻轻将之拂落,开门见山道:“你猜的没错。皇后大丧之前,怡妃的确召见过芝兰绣坊的人。”
李殊慈想不通,这个权倾朝野的王爷,为什么总喜欢在大半夜的跳墙进入别人家的府中,谈正事。
她急忙起身行礼。
儒王看着李殊慈,她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未长成,眉目却疏淡的像个看破红尘的尼姑似的,他说:“你院子的梅花开的不错,不过碍于我时常从此出入,你需得将靠墙的花枝修剪修剪。”
他负手而立,说的淡然平静,却让李殊慈成功的呆在当场,他又说:“你这一副呆子样,是准备让本王在这站上一夜?”
李殊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座倒茶,忙乱起来。她深深的觉得每次见到儒王,都会对他有一番新的认识。“王爷可有什么发现?”
泰然落座,他道:“老夫人头上的抹额自然是给人掉了包。”
李殊慈想了想,“在老夫人休息的时候,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做到。让我想不通的是……既然已经做了那些毒蜡烛,又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岂不是多此一举?如果说,只是为了陷害兰氏,留下如此疑点岂不是十分不值得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想到了一个可能。李殊慈快步走到一个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里面正是被李姝乔剪断的那个绣着八宝福寿图的抹额。“我觉得留着还有用,当时便叫祖母房里的一个嬷嬷收起来了,事后我想起这件事情觉得可疑,便要了来。若这东西真的还有别的用途,可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那?”
儒王看着那件东西,没有要拿过去细看的意思,李殊慈在笸箩里找到一把剪刀,细细的将所有的线挑开,听见儒王说道:“那么这件东西,或许本身就是要让你拿到手的。正好利用了你的多疑和谨慎,安安稳稳的将最重要的东西送到你手中,以达成目的。”
李殊慈的手一颤,将一层层细薄的绢布戳了一个洞,她低头看去,在层层的底娟之中,露出一点白色。李殊慈小心的将白绢剥出,拿到儒王面前,打开。
两行字迹映入二人的眼帘……
李殊慈大惊失色,儒王只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这是你父亲的字迹……”
第99章 深意(二)
人定时分,李唯承带着七分醉意,身上还带着狂蜂浪蝶的恣意劲儿,脂粉的浓香直扑在守门婆子的面门上。
自从脱身监牢回到李府,他就好似重活了一般,什么高官厚禄,什么滔天权势,不是他能想的,何况他也想不了了。他如今只当自己死了一回,能够回来,定然要安安稳稳的在家做二世祖,声色犬马,荣华富贵……他一样也不能少了!前五六年在任上为官为了个清廉名声,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苦!那有什么用!他在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如今这样,挺好,真是顶顶的好!他马上也是要当岳丈的人了!一个是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另一个,是兵部尚书沈豪唯一的亲孙子沈三公子,李唯承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今日,他的大女婿沈浩在浮世楼大摆筵席,居然还请动了流月弹曲助兴!那相貌,那身段……果然不愧是……“嗝……”李唯承打了个酒嗝,脚已经迈进了兰姨娘的院子。
兰姨娘百般温柔的捧过一碗醒酒汤:“大爷醒醒酒,今儿这醒酒汤可是我亲自炖的。”
李唯承两跟手指在兰氏的脸上拨弄两下,细滑的肌肤,粉红的脸蛋跟花朵儿似的。若不是现在两个女儿出息了,他早就休了那个一身疮疤的黄脸婆!李唯承接过醒酒汤,两口喝下,点头道:“味儿不错,我的小曼儿还会做醒酒汤了?”
原本一句玩笑话,竟说的兰氏一双妩媚的柳凤眼泪珠滚滚:“老爷这话说的,如今比不得从前……妾一个奴婢……”兰氏双眼红肿,竟是天大的委屈,哽咽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唯承忙将醒酒汤放在一边,扶着兰氏在自己旁边坐下,温声道:“这怎么就哭了?这院里上上下下谁不知你是我的心肝肉,谁还敢给你吃排头?”兰氏将泪眼抬起,那一朵泪雨凌乱的白莲花模样,真真将李唯承哭的心都碎了。兰氏想说什么,嘴唇抖动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哭的更伤心了。
李唯承忙叫了圆脸的胡嬷嬷问是怎么回事,胡嬷嬷此时的一双笑眼也不笑了,满是不忿之色:“大爷,您别怪老婆子多嘴,姨娘从前跟着老爷在外任,那可是处处当着夫人敬重的,如今回了府,可不是从前的摸样了,连着少爷姑娘也被欺负。”胡嬷嬷往地上一跪,“老婆子今天就算被大爷给撵出去,也得替姨娘诉诉委屈!”
李唯承眉头死死的揪在一起,“你说什么?峤儿和颜儿怎么了?”兰氏生的这一双儿女,从小长在他膝下,乖巧活泼极招人疼,感情要比周氏生的那三个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儿女深厚的多。一听这话,李唯承顿时急了:“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敢欺负少爷姑娘!”
那边,兰氏已经哭的受不住,哭倒在榻上好不可怜。胡嬷嬷满脸死也要说的表情:“大爷还不知道姨娘的性子?姨娘性子软,受了什么委屈就在心里憋着不说,老婆子可看不过去了。自从进了府,姨娘怕惹了夫人不快,就几乎没出过几回院子,今日下午少爷姑娘憋得紧了,闹着要出去。姨娘拗不过,便往留园那边去。偏巧大姑娘病愈出门散心,也往那边去……”
“唉!”胡嬷嬷一脸沉痛:“大爷也知道,七姑娘是个性子热络的主,见了大姑娘就缠上去,大姐长大姐短,这搁在旁人,定然是姐妹和睦的和乐事,可大姑娘不知是真的得了疯病,还是心中燥闷郁气,上来就给了七姑娘两个大嘴巴,只打得姑娘两颊青紫,嘴角肿胀,几乎破了相了。大姑娘这还没完,打了还不解气,嘴上也丝毫不留情面,直骂道:哪里来的小贱种。娘几个却只能抱头痛哭,可怜颜姐儿还那么小……”
兰氏哭的几乎背过气去,李唯承已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起来就往外冲,“这个贼婆娘,泼妇!定然是她挑唆的!自己看不过眼,竟然指使女儿动手,这个不要脸的货!我今天倒要看看,她是要反了天不成?!”李唯承直接人定了罪魁祸首就是周氏,若不然,一向柔弱的大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兰氏一把抓住李唯承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大爷,您千万别去,您今日触了夫人的霉头,明日就得报在我们母子三人身上,怪就怪妾没本事,拖累了颜儿两个,妾一条贱命死了也没什么,只求爷看在妾对爷一片真心的情分上,护着两个孩子就是……”
李唯承听了这话更加恼火,“这李家我是说了不算,怎么?如今我的院子我竟也说的不算了!?你在院子里等着!我今天就偏要去触她的霉头!”
“大爷万万使不得呀……”兰氏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李唯承脸色铁青,说什么也拦不住,兰氏哭的昏天暗地,道:“老爷要去就带着我一同去吧,万一夫人她一时气急,要对爷下手,妾拼了这条命也死在爷前头!”
一番话说的李唯承五内如焚,“贼妇岂敢!我断容不得那贼妇嚣张!”
兰氏看了胡嬷嬷一眼,胡嬷嬷这一会可是机灵,赶紧反身拿了一块热帕子,道:“姨娘快擦擦脸,若是让夫人看见了,保不齐又要说姨娘背地里挑拨,受一番排揎!”
兰氏搂着李唯承柔柔的哭噎了两声,李唯承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环着她的腰直往栖云阁兴师问罪去了。
自从周氏被烧伤之后,李姝雯便直接搬到周氏屋子里每日贴身照顾。然而今日,李姝乔也陪在周氏身边寸步不离,她上午被李殊慈的话一朝惊醒,若她整日闹下去,只会对她不利,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母亲和妹妹之间发生的变化。她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关注,再也不能失去母亲的疼爱。
“乔儿,都这么晚了,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雯儿呢。”周氏和李姝雯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万分疑惑。
“娘,您如今心里只有妹妹,都不疼乔儿了吗?”李姝乔拉着周氏的袖子撒娇道。“乔儿前段日子有伤在身,心中郁郁不能自持,自知未能在母亲病痛之时在身边尽孝,实乃女儿的罪过。还请娘你不要怪罪女儿。”
想想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身上留了伤疤,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如今便成了那副样子,只能整日带着假发……想想也知道令人难以接受。周氏和李姝雯听了她这话,会心一笑,各自心中对李姝乔的芥蒂都化为乌有。毕竟是亲母女亲姐妹。周氏抚摸着李姝乔的脸颊,道:“你这孩子,竟说傻话,娘怎么会怪你呢。”
周氏一面慈色,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如今你们姐妹的婚事都定下了,我这颗心也放下了大半……乔儿,你……”
李姝乔面上泛起一丝羞涩,却直言道:“母亲,您放心吧,等我和妹妹嫁了人,定然要救出大哥,让咱们一家团圆!早晚让那个贱人去见鬼!”她已经听说了李姝雯是许给了太子做侧妃,但李姝乔一点不觉得羡慕,因为,她知道沈渊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低,侧妃在贵重也不过是妾室,而她,则要做心上人的正头夫人!
周氏惊讶不已,她以为李姝乔知道以后必然会大闹一场。然而,她怎么知道李姝乔心中所以为的呢。李姝乔从上午在李殊慈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开始,便抑制不住的欢喜,就连为什么李殊慈会来恭喜她也没有去考虑。
只可惜,接下来李唯承的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哼!等你嫁给沈浩之后,就老老实实在沈家呆着,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没事就不要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听人挑唆,竟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腌事!”李唯承大步迈进内室,明显把李姝乔口中的“贱人”当成了兰氏。兰氏唯唯诺诺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便跪在角落里,连头也不敢抬。李唯承见了这一幕更加对周氏恨之入骨。
屋子里的人都被李唯承一句话惊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挑唆……什么腌事?半晌,李姝乔呼的站起身,“父亲?你是不是糊涂了?什么沈浩?”
李唯承顿时火冒三丈,又想起李姝乔骂颜儿是小贱种的话,颜儿是贱种那他是什么?他指着周氏骂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嗯?我老糊涂!我最糊涂的事就是没早点休了你!还有……峥儿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定然也与你这泼妇脱不了干系!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姝乔却仿佛没听见李唯承在说什么,她只冲过去用手死死箍住李唯承的手臂,问道:“父亲,你说的什么沈浩,我……我是要嫁给渊哥哥的……”
李唯承被她抓的生疼,回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疯了!你是要嫁给沈府三公子,沈浩!听清楚了没有?!你一个定了亲的女儿家,口口声声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拂风苑,李殊慈送走了儒王,青鸽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姑娘,那边院子里闹起来了……”
李殊慈挑眉道:“哼!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00章 腐烂入骨
李殊慈疲倦惺忪的缩在锦被之中,心中不禁泛起一些窘迫的情绪来,儒王,堂堂金尊玉贵的一个王爷,居然能那么自然的说出这样的话:你院子的梅花开的不错,不过碍于我时常从此出入,你需得将靠墙的花枝修剪修剪。
李殊慈失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双眼渐渐沉重,她终于沉入梦中。冷风从晶莹的白雪上刮掠而过,周围一片寂静。然而,栖云阁的闹剧才刚刚开始而已。
李姝乔从惊愕,到愤怒,再到绝望。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然而没有人能够切身体会她的感受。如果说,这件事从一开始便作为一个噩耗,直接传到李姝乔耳中,或许仅仅只会让她悲愤,不甘,反抗,最后碍于形势而妥协。但,在李殊慈的故意引到下,她已经把这个世间所有的美好想象都联系到了沈渊的身上,却在陡然之间,天地色变,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突然在她的面前全部碎裂了……她要嫁的,是一个世人唾弃,人人鄙夷的窝囊废!
“不可能!不可能!”李姝乔捂住头,可那些否定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的灌入她的耳朵,原本她看不上眼的李姝雯的婚事,现在却是对她最大的嘲讽……“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
灯下美人,艳若桃李。
李姝乔都没有发现,她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她看着李姝雯嫣红的嘴唇在她面前一张一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老天爷对她**裸的恶意和讽刺!谁也不会明白她的绝望……李姝乔双眼赤红,她看着眼前对周氏指手画脚的父亲,看着愤恨枯黄已经逐渐老去的母亲,她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后的自己,从一枝灼灼芳华的花朵,活成了一团委顿枯败的烂泥,再也没人记起她曾经拥有人人艳羡的美貌与才情……“不!我不要……我……”
李姝乔白眼一番,直挺挺的朝后方仰倒在地。沉重的假发从她头上滑落,露出了那一头日日捂在假发之中的烂疮……
李姝雯大叫一声,打断了李唯承和周氏的争吵,周氏一惊,向昏倒在地的女儿看去,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李姝乔的头皮上,就如炎烈夏日乞丐身上腐烂的脓疮一般,原本还能生长头发的地方也渐渐腐成一团,整个头皮都被脓血覆盖,腐烂的臭味逐渐扩散,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周氏第一次不知所措,看到李姝乔身边的巧香,一把扯过,指着李姝乔的头大叫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巧香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委顿跪倒在地上,哭道:“夫人……这不关奴婢的事……自从姑娘受伤之后,就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就连沐浴也不让奴婢们伺候的,那时姑娘头上坏了,头发稀疏,几乎不出门,后来夫人给姑娘做了这个假头发,姑娘才渐渐肯让奴婢们伺候了,姑娘从来不把这假头发摘掉,就连沐浴、睡觉的时候也不,奴婢也不知道姑娘的头是怎么回事……”
“快……快叫大夫……”周氏嘴唇一阵哆嗦,声音沙哑艰涩。连她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几个婆子苦着脸,七手八脚把李姝乔抬到床上,却不敢触碰到她的头部。
李唯承知道周氏和李姝乔在大火中受了伤,但他并不知道她们到底伤势如何,只知道周氏身上留下了大片难看的伤疤,让他再也不想去触碰,然而现在,他第一次直观的看见了李姝乔头顶的溃烂,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直逼他的头顶,这是他那个美丽的女儿吗?他又看向周氏,想象着周氏后背上是否也如李姝乔一般大片的腐烂……他决不会再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李唯承的眼神在周氏和李姝乔的身上来来回回的睃巡,李姝乔这副鬼样子,若是让外人知道哪个男人还肯要她。若不是君上赐婚,恐怕定下的婚事都保不住!此时他心里的冷意更盛,怒吼道:“你是怎么做母亲的!”
周氏猛然间听见李唯承如此恶毒的指责,反斥道:“你如此说我,可有想过你自己?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为我们母女做过什么?如今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周氏气的手脚发抖,眼角余光看见架子上摆着的翠瓷花瓶,一手抄起就朝李唯承脚下砸了过去。
花瓶并不十分沉重,即便是砸到李唯承身上,也不会怎么样,可一旁的兰氏瞅准机会,拼命的扑了过去,嘴上喊道:“妾纵是死,也要护着爷!”
兰氏和李唯承双双倒地,花瓶在二人身边碎裂,翠艳的碎瓷片崩起将李唯承的脸颊割破,兰氏的手背上也滑出了两道血口子。兰氏悲切的哭出声来,窝在李唯承怀里:“爷……妾没用……”李唯承脸色铁青,却还是拍拍怀里娇柔的人儿,柔声安慰道:“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
扶着兰氏站起身,李唯承恶狠狠的指着周氏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悍妇!我现在就写休书休了你!看你还怎么张狂!”
周氏的身形一阵摇晃,李姝雯大叫道:“父亲!”然而李唯承毫不理会,兰氏一双秋水明目朝他勾过来,他的眼中便只剩下兰氏了,撇下一屋子的人转身便走。看着李唯承和兰氏的背影,周氏心如撕裂一般。
“那个小贱人明明就是故意的!大爷怎么能就相信了!夫人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们了!再这样下去,那贱人岂不是踩到夫人头上去了,她一心想着正头夫人的位置,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一旁的何嬷嬷气的眼珠子都红了,自从李唯承回来,就处处被兰氏捏的死死的。“万一大爷耳根子一软,夫人可如何是好!”
周氏的指甲折在手心里,一阵刺痛,她本来要将兰氏扯进老夫人的事情里,一朝将她解决了,没想道事情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好了!不用再说了,休书?哼!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弄不死这个小贱人!”周氏却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她与李唯承也曾恩爱过,可近二十年过去了,她不再年轻貌美,也明白了真正能维持一段关系的只有利益!而她唯一能凭仗的就是沈姨奶奶……
李姝雯羞愤欲死,她的爹爹居然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母亲,还说要休了母亲,李姝雯这些年来在周氏的庇护下,哪里经受过这样的龌蹉事,那个兰氏居然当着小辈的面勾的她爹魂不守舍!她呆站着傻了一般,一直看着睡眼惺忪的胡大夫为李姝乔诊治完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院子。
天光大亮,昨夜的风波被周氏压制住,然而李姝乔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她将嫁给沈浩,而她心上的那个人,即将成为她的小叔……而她那不起眼的妹妹,将要进入这世间最最繁华鼎盛的宫殿,接受万人的朝拜,从此锦绣繁华的一生,人人艳羡,从此将烂泥一般的她踩在脚下。
她不能接受,无法接受。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巧香站在一旁看着,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她从小跟在李姝乔身边,深知这位外表柔弱的大姑娘内心到底有多么的恶毒,她早就盼着李姝乔能够遭到报应。
李姝乔忽地翻身坐起,巧香在一旁抖了一下。
落凤阁里金帐暖香,李姝乔将目光移向巧香,嘴角勾出笑容,眼中跳动着一股疯狂的暗火,令人心惊不已。“怎么,连你这贱婢也要看我的笑话?”
巧香怯懦道:“姑娘,巧香怎么敢……巧香一心只为姑娘着想,只要姑娘高兴,巧香做什么都可以……巧香这就服侍姑娘洗漱……”巧香嘴唇发白,已经完全退了血色,她在李姝乔身旁多年,对李姝乔的性子十分了解,越是苦苦哀求,她越是恶毒。
可这次李姝乔却没有轻易的放过她,从枕下抽出一长长的银针,她的笑容愈发可怖:“哼,你算计我!”说着,她一手扯过巧香的手臂,手起针落毫不犹豫的扎在巧香的手臂上。巧香尖叫着躲避,身上的针孔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肉被针刺破的噗嗤声!
巧香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不住的哭泣哀求道:“姑娘,求求你,你直接杀了奴婢吧……”
“杀了你?哼,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可是我最贴心的丫头啊!”李姝乔如疯了一般,拼命的将细针扎在巧香的身上,巧香惊惧之下又刺痛难忍已经昏厥过去。李姝乔双眼眯起,无趣的将细针扔在地上,“来人!”
环儿站在窗下,脸色发白看着这一幕,听见李姝乔的叫唤声,虚汗顺着脸留下,抖得更加厉害。她艰难的移动步子进屋,道:“姑,姑娘,奴婢在这呢。”
李姝乔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给我梳洗,雯儿就要嫁人了,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关心一下呢?”
第101章 心怀暗鬼
李姝雯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呆呆的坐在花窗前,这发生的一切早就将婚事带来的期盼和喜悦冲洗一空。
廊下,传来婆子小声交谈的声音,一个说:“哎哟,可不得了了,昨夜大房乱成一团,这可不是说压住就能压住的事儿!听说大爷要休了夫人,提携兰氏呢!你听说了没有?”
另一个明显在府里有年头了,明显早就打听了个明明白白,接过话头道:“怎么没听说,我告诉你吧,那兰氏看着柔弱的跟什么似的,内里就是个妖精,把大爷勾的死死的。在外面那么些年,听说就当正头夫人养的,说一不二,大爷什么事都听她的。这兰氏身家清白,不然直接提脚卖了何苦为难?她老子是个小县官,本来就是说好了回府上直接提了做平妻的。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奔着正头夫人去了……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闺女,学的尽是手段算计。夫人多精明的人儿,兰氏一双儿女都长这么大了,竟一丝影儿都没摸见。大爷当年走的时候,夫人把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福陵开了脸,跟着大爷去了任上,听说临回来的时候病死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儿……这兰氏是个有手段的!”
“原来福陵已经死了?我还记得那丫头呢,为人老实憨厚,也不爱说话。长到十四五,那脸皮白嫩的叫一个水灵。可惜了就那么死了……说不定,她早就死了……不然怎么也能给夫人透个风不是?夫人就没跟大爷要人?”
“怎么没问?可大爷说人病死了,夫人又能怎么着?那福陵啊,我看你说的**不离十……唉,说不准都已经转世投了胎去了……昨个晚上,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听说大爷回去就写休书去了,提了笔却被沈姨奶奶给喝住了……”
“沈姨奶奶?沈姨奶奶深居简出,长年躲在濯香院吃斋念佛,轻易不出门,我来府上也有几年了,就前几日远远看见她去了空山馆找老爷,也就这么一回,我见那身段,养的跟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似的,哪像是生养过大爷这么大个爷们的……”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可也差不离……沈姨奶奶轻易不出门,别说你,我在府上的年头已经算是长远的了,也就见过几个照面,这府上的老人走的走,换的换,还真没几个了解这位沈姨奶奶的。”
“你说的我越发糊涂了,沈姨奶奶不过一个妾室,怎么活的大户人家的太夫人似的,就是咱们老夫人也没她这么……”
“哎哟,噤声!这话可不能说?这可是打主子的脸呢!”那婆子压低声音道,“大房不过是庶出,不也跟嫡出的一样?我看也都是因为这位沈姨奶奶……”
玉屏见李姝雯的面色愈发苍白,气恼着推了窗子探头道:“大清早的作死呢!乱嚼什么舌根子!该干嘛干嘛去!”
那两个婆子似乎没想到李姝雯今日起的这么早,连忙低头哈腰起身告罪,脚下抹油溜的飞快。
玉屏看着李姝雯的脸色,劝慰道:“姑娘放宽心,谁家的夫妻不吵架呢,床头吵床尾合,大爷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夫人不是说了,姑娘只需将心放在眼下的婚事上……”
李姝雯眼圈微红,一张素白的脸上没有胭脂的点缀,浮着一层无措与苍白。听到婚事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她神情微怔,终于有了一丝活泛的神色,语气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想到如今家中的一团乱麻,我竟然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感觉。我以为父亲回来之后,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那是我盼望已久的和睦温情。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慈爱温和的一面,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也许母亲知道了会怪我,可我……却依然忍不住盼着能置身事外……”
玉屏叹息道:“姑娘不要多想了,相比于大姑娘,姑娘的婚事不知好了多少倍,以后嫁入皇家,便能时时照应着夫人,再不用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了。”
李姝雯听了此话,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渐渐轻松起来:“你说的是……相比大姐姐,我的确很幸运,应该知足了。”顿了顿,她的目光中现出几点期盼神色,又道:“皇家婚事繁杂,择吉日,过六礼,最快也要小半年的时间……入了春,二姐姐也要出阁了。”
玉屏闻言一怔,她家姑娘从来对二房的人不屑一顾,背地里一向直呼其名,对排行第二的李姝然也从来不叫二姐姐的……今日怎么……她抬目看着李姝雯,少女静坐的那里,眉眼中早就没有了当初年幼时的任性和张扬,只有静谧的安然跟柔和,经历的种种变故,她家姑娘也长大了:“今年,咱们李家的姑娘接二连三都要出嫁了。”
李姝雯点头,眉间的郁气终于散开了,她说:“是二伯母求祖母从中斡旋,听说那位陶公子是祖父的门生,书香世家,虽然家中清贫,但腹有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何况二伯母家里又不缺银子,这确实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她叹了口气,“只是大姐姐她……也真是可怜,要嫁给那样的人,即便是沈家唯一的亲生血脉又能如何……”
金柳从外面进来,小声道:“姑娘,大姑娘来了。”
二人立刻噤声,想到大姐昨日的疯癫和溃烂……李姝雯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想要起身相迎,李姝乔已经迈了步子踱进屋中,道:“妹妹……”
声音和缓,看不出任何异样,李姝雯舒了一口气,弯眉笑道:“这样早,大姐姐怎么来了?”
李姝乔佯装生气,嗔道:“咱们可是亲姐妹,妹妹倒这么问我……怎么,姐姐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李姝雯下意识的看了李姝乔的头发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将李姝乔让到座位上:“怎么会,还有谁能比咱们姐妹间更亲近。只是近日姐姐身子不爽利,妹妹有些担心罢了。”
李姝乔敏感的感觉到李姝雯快速收回的眼神,她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恢复笑容,说道:“姐姐前段日子是被那些个贱人给气的,哪里有什么病!”她抬眼看看李姝雯,问:“咱们姐妹也没什么话不好说的,我今日来,是想恭喜妹妹觅得佳婿……”
“多谢姐姐……”李姝雯有些尴尬,那一句同喜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姝乔一身玉色棉儒裙,显得脸色好了许多,腰间的丝绦松松系着,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慵懒娇柔,闲话家常般问道:“妹妹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并未……”李姝雯其实并不想多谈婚事,可却突然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只好回答道:“只是那日太子殿下到府上来,远远望见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我却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李姝雯知道李姝乔的心上人是沈渊,沈渊跟太子交好,若曾见过倒也不奇怪,她脸颊飞起层层红晕,又想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姐姐,便收起窘态,问道:“他……如何?”
李姝乔心中犹如被冰箭刺中心脏般难受,面上却是寻常:“太子殿下自然非常人可比,我也只见过一次,又不好细看,只是对太子妃印象深刻……”
李姝雯双手不自觉的收紧,对啊,她怎么忘了,他早就有了太子妃。而她,只是他的侧妃。神色落寞间,声音不知不觉从口中滑出:“是么……太子妃,是不是很美……”
李姝乔的目光落在李姝雯娇巧的脸颊上,流云纹饰的丁香色锦衣,一双澄澈的杏眼微微敛着,顾盼间透出的,是一种女子面对心上人患得患失的神色:“嗯……太子妃身份尊贵,举手投足间尽是常人难及的贵气,仅仅是身边伺候的丫头婢女,容貌也皆是上乘。那天她似乎是与太子殿下微服出宫游玩,我与大哥,渊哥哥在一起,恰巧和他们遇见。太子妃仅仅只是穿着一件丝素白裙,身上毫无装饰,便将这世上所有女子的光彩都压了下去。那种倾国倾城的旖旎颜色,恐怕也只有安阳公主才能够一较高下了。”
李姝乔声音和缓,字字清晰,一字不落的流进李姝雯的耳朵,她心中难免黯然,安阳公主的容色,在上京可算是第一人了……而太子妃竟然能和她相比,李姝雯的手抚上脸颊,她最多也不过是中上等的样貌,如何能与倾尽天下的太子妃相比……何况太子竟然陪同太子妃出宫游玩,想必是鹣鲽情深……
李姝乔看出她的忧虑,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忧,妹妹年纪尚小,即便及不上太子妃的颜色和气质,自然有自己的天真浪漫娇嫩迷人……何愁太子殿下不喜欢呢?”
李姝雯听了这话,却更加觉得自惭形秽,神色暗淡。
李姝乔微微一笑,从环儿手里拿过一个小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妹妹,这是琉璃坊年初新出的一款胭脂,颜色居然是杏红色……名叫酡颜。我想着你平日不喜欢涂抹那些个胭脂水粉,便是因为绯红,品红等颜色过于艳丽妩媚,可我一见到这个,颜色清丽活泼,便觉得十分适合你,前段日子太过忙乱,竟然忘了……”
李姝雯朝她手上的胭脂看去,果然是不同于以往的胭脂,而是一种粉中带黄,近似湘妃色的浅淡颜色,她不由眼睛一亮,“果然如姐姐所说,是十分清丽素爽颜色。”
李姝乔温柔看着她,笑靥如花:“姐姐亲自为你上妆可好?”
第102章 亲自动手
薄雪红梅,窗外一片澄澈明亮。镜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坐着的李姝雯,丁香色的云纹锦衣愈发衬得她面目柔和,眉眼生动。而立在一旁的李姝乔,手中拿着打胭脂的马鬃绒小刷子,横波流转,温和柔弱的微笑着。这一派姐妹和睦的温情画面,却让站在一旁的环儿面色发白,目光惶恐……
李姝雯从铜镜中看见环儿的异样,不由疑惑的转头看向李姝乔,问道:“大姐姐,你这丫头是怎么了?”
李姝乔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面向铜镜,却转头用阴狠的目光瞪着环儿,环儿整个身子剧烈的一颤,赶紧跪下道:“奴婢没事,奴婢只是吃坏了肚子,这会疼起来了……”
李姝乔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镜中的李姝雯,嘴上说道:“既然病了便先回去吧,让巧香过来便可。”
环儿连忙磕头谢过,慌乱异常的出门去了。李姝雯疑惑的看着环儿的背影,怎么都觉得那是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意味……耳边听李姝乔道:“妹妹真是越来越美了。”说着,她一手用马鬃绒刷轻轻沾了些许胭脂,另一只手轻轻拢过宽大的袖子。纠缠的花枝在她的袖口恣意的开放着,说不出的潋滟迷人。
李姝雯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颊上沾染的淡淡胭脂色,想到那个高大威严,玉树临风的男人,脸颊一热,目光中便透出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心上人的憧憬向往来。有的时候一个女孩子长大,不过只需要一瞬间,因为对方的一个笑容,亦或是一个背影……
待她回过神来,李姝乔已经回到桌几前坐下,笑着看她出神。李姝雯更加羞涩,嗔道:“姐姐你怎么也不叫我?”
李姝乔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目光看向屋子里悬挂在窗檐角的一只八角飞檐三穗花灯。镂空漆木镶嵌着边角,粉白色的灯面上,绘着楼阁山海,天外飞仙,极是精致华美。她嘴角拢起笑容,又提起了那个另李姝雯心动的男人:“听说这只花灯,是太子殿下专程名工匠为妹妹定制的,天下间只此一个?”
李姝雯红着脸,轻声道:“我既定了亲……正月十五,怕是不能出门看灯了,太子殿下说,姑娘家不常出门,热热闹闹的灯节却只能躲在屋子里,难免落寞,所以特意做了这只花灯来,供我消遣……”
“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细心体贴,妹妹真是好福气……”
“我……我也很感动……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会为了不起眼的我做这种事情,本以为他或许在哪里见过我,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所以……心中不免存了些许幻想。可方才听姐姐说起太子妃……我忽然觉得,太子殿下兴许只是礼貌相待而已,并不是对我心有期待……”李姝雯没有注意到李姝乔面上的妖异神色,她的声音渐渐低暗,语气露出落寞来。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信笺写着的话,却温柔异常。她那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哈……哈哈哈……”
李姝雯兀自想着,忽听李姝乔猛然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李姝雯呆怔在当场,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发笑。“嗤……”一声嗤笑从李姝乔的口中吐出,十分明显的鄙夷嘲讽在室内回荡开来。
方才静谧平和的气氛被她这一声嗤笑彻底打破,她道:“妹妹可真是天真,妹妹觉得,凭你,如何能如太子殿下的眼呢?”
“大姐?”李姝雯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大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李姝乔的神色愈发诡异恍惚,“妹妹既然受不起这样一场婚事,不如让给我……”
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是一个魔咒,尾音向上挑起,也将李姝雯的心挑到了半空中……李姝雯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勉强咧嘴笑道:“大姐姐,你是在说笑吗!”
“嗤……”又是一声嗤笑,“说妹妹天真还真是一点不假,我说的是真的,没有说笑。”
“大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姝雯已经看出了李姝乔的不对劲,想到方才环儿惨白恐惧的面孔,“你要做什么?”
话才问出口,她忽觉脸上一阵痛痒,不禁伸手去摸,原本光滑的皮肤,似乎变的粗糙。她忙到铜镜前细看,瓷白的脸颊上,原本涂了胭脂的地方,密密麻麻长了许多红点,那些红点长到一定大小就会破裂,流出红黄掺杂的液体,还在慢慢的向周围扩散……
“啊!……”李姝雯一声尖叫,身体颤抖,“大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姝乔的脸在李姝雯尖叫出声的那一刻彻底放松下来,那是一种达到目的惬意神色,“做了什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我是要毁了你,然后夺了你的婚事吗?”
“你疯了!”李姝雯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脸上传来的痛痒更加剧烈,她朝门口狂奔而去,却猛地见李姝乔手臂一挥,大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啊!……来人!快来人!”
李姝乔却丝毫不害怕,她道:“环儿早就将你院子里的下人赶出院子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告诉你,环儿这丫头听话着呢,她要是不听话,我就将她的弟弟做成人彘!她怕的不得了,所以……”李姝乔俯下身,看着倒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李姝雯,咯咯笑起来,“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大姐姐,我们是亲姐妹……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李姝雯眼中的泪水滚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亲姐妹?哈……”李姝乔又忍不住发笑,她的心口涌上丝丝血潮:“是啊,你是我的亲妹妹,却忍心看着我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而你自己!处处不如我,却将要享尽天下富贵,从此登上人世间最顶端的荣华!妹妹啊妹妹,你让我这做姐姐的,如何能甘心呢?”
李姝雯的眼中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听李姝乔继续说道:“你自然无法明白我的感受……从小到大,我才是备受瞩目的那一个,父亲母亲在我身上付出的,比你要多一百倍!可为什么最后我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你却从一直土鸡变成了金凤凰?真是好笑……”
“可你这样做,便真的能够代替我嫁给太子吗?”李姝雯从小便跟在李姝乔身后,崇拜她的美丽姿态和才情无双,视她为仙子,对她言听计从。现在想想,李姝乔何曾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只出头鸟罢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母亲只有你跟我两个女儿,你这张脸从此便毁了,难道你认为母亲或者祖父会放弃和太子攀亲的机会吗?她们不仅不能怪我,还会让我代替你出嫁……”李姝乔眸光熠熠生辉,“你放心,等我嫁给了太子殿下,定然会感谢妹妹你的。”
李姝雯捂着脸,委顿在墙角,眼泪在她的指缝间扑簌簌滑落而下,无可抑制:“大姐,我早就应该认清你了,从大火中被救起,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自己的脸,母亲就在你眼前,为了救你被烧的奄奄一息,到现在后背的疤痕还会痛痒无比,父亲连看都不想看母亲一眼,这几个月,母亲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你却连问都没有问过……我早就应该看出你的铁石心肠,还频频为你找借口……如今我也被你害惨了,却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姐……你这样做,真的能心安吗?”
李姝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十分享受这种角度,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心安?别说心安,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人人敬仰艳羡的高处,就像那只花灯上面所绘的一般,那样光华璀璨的仙人所在,才是我所求所想……”
名寿堂,李殊慈看着周氏,似笑非笑的说道:“大伯母近日繁忙,阿慈还没有恭喜大伯母,大姐姐和三姐姐能得如此好的婚事,阿慈还想着,定然要好好选几样礼物给两位姐姐添妆。”
周氏看着李殊慈无比自然妥帖的笑容,心中就有些发毛,这小丫头果真邪门,如今两边几乎已经撕开了脸皮,连李煜都已经摆明了要帮大房,她居然还能泰然自若,不露分毫的和她在这说话。“那就多谢阿慈的心意了。”
李殊慈好像没有看出周氏的不自在,笑问道:“听说今天大姐姐一早就去了三姐姐房里,两位姐姐真是姐妹情深,阿慈当真羡慕。”
周氏心中一跳,干笑了一声:“啊,是吗……她们姐妹的感情一直很好……”周氏出了名寿堂,脚步匆忙穿过重重月亮门,她今早起来就觉得不安,现在更加觉得心烦意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乔儿的病突然间就好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可是,事情太突然,让人觉得蹊跷……她一大早跑到雯儿房里干什么?难道又发疯了?如今婚事既定,雯儿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
进了李姝雯的院子,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一个丫头惶急不堪的站在院子门前守着,周氏上前问道:“这院子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姑娘呢……”
环儿睁大眼睛,她没想到大夫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夫,夫人……”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屋子里跑……
“啊!”就在这时,屋子里猛然传出惊惧刺耳的尖叫声!
第103章 东窗事发
尖叫声刺破重重云雾,传近周氏的耳朵里,仿佛也刺进了她的心脏!那是李姝雯的尖叫声……
周氏的眼神瞬间僵直,只一瞬,提脚便跑,动作完全是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灵活迅速,可她仍然觉得慢。仿佛从院门到李姝雯的闺阁这短短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李姝雯的叫声变成了间断的痛苦**,直至弱了下去。
周氏扶住门框往内室望去,李姝乔手上持着一柄匕首,雪亮的刀刃上还沾着几丝浅淡未干的血迹,李姝乔看见周氏进来,竟然没有一丝慌乱,口中说出的话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轻松:“母亲,你来了。你看,妹妹竟然这么柔弱,不过三两下便昏厥了。”
周氏顺着李姝乔的目光看去,李姝雯满脸血污倒在墙角……“雯儿!”
何嬷嬷追在周氏后脚进来,正听周氏这一声撕裂般的喊叫声,惊慌之下‘扑通’一声重重拌在门槛上摔倒在地,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李姝雯面门上两道交叉狰狞伤口,嘴里啊啊的大叫着,连滚带爬的往后边退去。周氏看着何嬷嬷,大叫道:“大夫……嬷嬷,快去叫大夫来……”
“慢着!”李姝乔挡住何嬷嬷的去路,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口中依然平淡自然的说着魔鬼一般的恶毒之语。“等我与母亲商量好对策,再叫大夫不迟……母亲放心,妹妹没有性命之忧,我是不会让她死的,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呢。”
周氏颤抖着双手试图将李姝雯唤醒,听见这话不由觉得从脚底升起汩汩寒气,猛地回头看向李姝乔,“乔儿,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呀!”
李姝乔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恶毒,“母亲,雯儿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如此偏心!”转眼她却又笑了,“不过,现在不管是谁也无法将雯儿嫁给太子了吧?”
周氏的瞳孔一阵收缩,“就仅仅是为了这场婚事?你就能下次毒手,毁了雯儿一辈子吗!”
李姝乔看着周氏,不疾不徐的说:“仅仅?哈哈哈,母亲真是说笑了。难道母亲让我嫁给沈浩就不是毁我一辈子了?”她眼中光芒四溢,“这场婚事如此不公,母亲竟然对我无一丝一毫的愧疚么?我只是求一个公平而已,还请母亲能理解。”
周氏眼中几乎流出血泪,“乔儿,枉我从小到大对你悉心栽培,竟然将你养的这般狠毒不堪,连自己的同胞姐妹都可以如此作践,如今你酿成大错,还说寻求什么公平?这是皇家赐婚,你伤了太子侧妃,难逃罪责!李家已经容不得你!”
李姝乔却是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她猛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周氏,道:“母亲,如果你将我交出去,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如今雯儿这张脸已经不可能恢复如初,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赔上两一个女儿吗!”
周氏将泪眼挪到李姝雯的脸上,痛哭道:“雯儿!雯儿……”
“你们辛苦周旋这么久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难道真的要轻易放弃吗?”李姝乔冷笑,“和太子结亲,又有怡妃娘娘相助,沈李两家结盟,李家很快就会落到咱们的手上,母亲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都落得一场空吗?”
周氏沉默了,她不能……她看了一眼李姝雯,毁的这样彻底的脸,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她真的要一连失去两个女儿吗?她缓缓抬头,用一种及其陌生和惊惧的目光看着李姝乔,说:“你要怎么做?”
李姝乔目光中露出达到目的的得意神色,“我为了嫁给渊哥哥,在府上装了这么些年的病弱,就是为了等待母亲曾给我的承诺……可结果呢!你们为了救那个窝囊废父亲,竟然要我嫁给沈浩!你们如此对我,就不要怪我心肠狠毒!”
李姝乔咬牙切齿,猛地将刀尖扎入桌几之中。她闭着眼睛,直到面目缓和,道:“不过正好,见过我的人少得可怜,更别说太子殿下也不曾见过我们姐妹,从此以后我与妹妹的身份互换,我嫁给太子之后,一切已成定局。等妹妹嫁到沈府,拜堂引了合卺酒,即便掀开盖头,发现那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沈浩又能如何呢?木已成舟……”
“这可是欺君之罪!”周氏的心忍不住颤抖,原来她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李姝乔面上露出恶毒的狞笑,看向一旁无比震惊的何嬷嬷,“我想,母亲会有办法的!而且,母亲还有别的选择么……”
“可你妹妹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周氏心痛的抱着李姝雯,喃喃道。
“母亲,妹妹若是不同意,便不同意吧,我不介意手里再多一条人命!若是母亲舍不得,扔到庄子里生死由命。找个可靠的丫头替她不就行了?”李姝乔说的轻轻松松,从桌上拔出刀子,蹲下身视线和周氏齐平,在李姝雯的裙子上擦净血迹,道:“母亲不是教给我跟多拿捏人的手段吗?想必一切都不在话下。”
“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真乃生平仅见。”门外传来的声音低沉平静,听到李姝乔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满腹奸计得逞的快意烟消云散,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将她的几根手指齐齐割破……
顾不上疼痛,她大步走出房门,喝问道:“是谁!”
门外几步之遥站着的男子玉冠束发,墨染般的头发贴在素白衣袍上,眼下的泪痣在白雪黑发的掩映之下,如点睛之笔,愈发让这位地位超然的儒王殿下如谪仙人般,翩然临世。
在他身后,赫连韬、李煜、李唯承和低调怯懦的二爷李唯启,还有刚刚回到上京的李唯清,再往后,还站着吴氏、姚氏和李殊慈,居然一个不落全部站在院子外面!
李姝乔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仿佛双脚踩在了刀尖上,身体如风中枯叶簌簌的颤抖着,她一眼便看见畏缩着站在角落里的巧香,怒火霎时将理智灼烧殆尽,她朝巧香的方向扑过去,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巧香!是你?”
儒王身边的护卫纵步上前面露厌恶,毫不留情的飞起一脚将李姝乔踢的口鼻流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院中的廊柱上,不知是哪里的骨头断裂,发出喀嚓一声。
李姝乔嘴角溢出鲜血,她勉力将头抬起几分,见到众人的目光中,有冰冷,有犹疑,有厌恶,有痛恨……不甘和怨恨在她眼中轮番流转。周氏听见声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面色灰败,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软到在地,她目光惊惧,只犹疑了一瞬,哭喊道:“救救我的雯儿……”
李殊慈看到周氏的反应,不禁也感叹周氏是个厉害的角色,她若什么也不说,便是等同和李姝乔谋划欺君之事,可话一出口,便成了可怜的受害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果真是沈氏培养出来的得力臂膀呢!
儒王看了一眼周氏,点点头,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玉屏和金柳两个丫头便冲了进去。
“姑娘!”两声惊惧的哭喊从里面传来,姚氏面色苍白,牢牢的将李殊慈揽在怀里,李殊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看向一旁的父亲。李唯清面色僵硬,李家的暗潮汹涌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连李姝乔一个弱小女子也这般毒辣,他感受到李殊慈的目光,小声道:“阿慈,父亲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你母亲的!”
李殊慈早就想让父亲好好看清楚大房的手段,让他知道,一味的避让并不能让重要的人平安度日,听到李唯清如此说,笑着点头回应。李唯承心乱如麻,已经怔然如木头一般。吴氏小声对李唯启道:“瞧见了吧,以后可得离这帮人远点!好在咱们然儿文静懂事!这大房的人一个个都如丧门星一般……”李唯启目光惶恐看了一眼李唯承,没说话,吴氏恨恨的哼了一声。
李唯启是沈氏的陪房所生,生母难产而亡,捡回一条命的他,从小唯唯诺诺依附大房生活,跟在李唯承身后摇尾乞怜,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改不了胆小怕事的性子。听见吴氏的斥责也不敢附和。
儒王面向脸色惨白的巧香,淡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巧香上前两步,跪在众人脚下,声音黯哑颤抖:“奴婢巧香,是大姑娘李姝乔身边的大丫头。”
“你将我等引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你家姑娘要做的事情了?”
巧香磕了个头,脸上的怯懦神色渐渐淡去,换上的是愤恨和痛苦:“奴婢听说王爷到府上来调查大少爷毒害老夫人一事,知道大姑娘要害人,所以拼死也要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
“你都知道些什么?从实说来,我必保你性命。”儒王金口一开,谁又敢说一个不行呢?
巧香千恩万谢,温热的眼泪将落在回廊的地面上,将木板氤氲出一块圆圆的水渍。她缓缓将左臂的衣袖拉开,众人看过去,倒抽一口凉气。
李殊慈也朝她的手臂上看去,巧香的整条手臂,满是乌黑青紫,有些地方针眼过于密集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第104章 恶人恶报
李殊慈两世为人,自然知道李姝乔的阴狠心肠,其他人却并不知道,一时间满院子的人没有一点声音,都呆愣愣的看着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久久不能自语。李殊慈和巧香的目光相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巧香复又低下头,说道:“奴婢伺候大姑娘多年,深知大姑娘秉性恶毒,稍有不快便动手打骂,还有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手段。她以奴婢们的家人相要挟,另奴婢们不敢多言。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苦不堪言,甚至莫名其妙死掉的也有好几个……”
巧香声泪俱下,喉头哽咽:“大姑娘对婚事不满,今早起身,看见奴婢就是一番针刺打骂,奴婢怕极了,也恨极了……所以,就算是死也不想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奴婢被大姑娘折磨至昏厥,醒来知道发现大姑娘带着环儿出去了。听见婆子议论,说儒王殿下受皇命彻查大少爷毒害老夫人杀人灭口的案子,正在府上。我心中知道大姑娘要动手害人,所以便有了揭发这一切的心思。以求惩治恶人,得以解脱……惊扰儒王殿下,还请王爷恕罪……”
此时李姝乔伏在地上微弱的喘息着,假发松脱歪在一旁,那一副狼狈悲惨的模样,无声的昭示着这个人的结局。若不是身负盛名的儒王在此,恐怕众人早已忍不住议论纷纷了。
儒王点点头,“我方才站在门外,亦是听得清清楚楚,此女残害亲妹手段毒辣,更妄图欺瞒皇室,欺君罔上!此等罪大恶极的女子,定然是死罪,腰斩吧!”
本朝儒王金晟所说的话,有谁能质疑,又有谁敢反驳呢?何况事实摆在眼前,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容不得罪犯再有半分辩驳。“至于你,我便让李家将身契交与你,你自行离去,从此与李家再无瓜葛。”
“奴婢巧香,谢过王爷大恩……”巧香听见儒王作保放她自由身,终将保住性命脱离地狱苦海,一瞬间崩溃痛哭。
李姝乔被儒王的侍卫架起,半拖着被带走了。赫连韬主动承担起了这个监斩恶人的重任,跟着去了刑场。室内的李姝雯还在救治当中,却是不可能将那一张毁坏脸给众人看个清楚了。
李煜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殊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祖父,现在你知道,你想要帮助的这些人,都是一群蛇蝎心肠的货色了吗?”李殊慈半是嘲讽半是奉告:“祖父若还是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会被啃食的连骨渣都不剩!”
儒王站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他淡淡看了李殊慈一眼,知道她还是无法放弃,极力的想要劝说李煜。可这话听在李煜耳中,不亚于天底下最大的讽刺和嘲笑,令李煜在无地自容中对李殊慈生出了更深一层的憎恶。他望着李殊慈,一言不发,那眼神陌生的如路人一般。李殊慈胸口像堵着万千棉絮,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儒王望着那一瞬间塌下去的肩膀,莫名的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一丝怜悯,那清清瘦瘦的身躯,为了在意的东西,执意要肩负起那般沉重的使命……
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上元节,天色才刚刚破晓,城中已是人流鼎沸,层楼缀锦,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这是上京的小娘子们一年中最自在没有束缚,最最兴奋期待的一天。
一大早,方瑾和俞宝婵便亲自到府上给李殊慈送了一堆的花灯,糖人,假面。这样热闹的日子,向来淑静的方瑾也禁不住和俞宝婵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不停。可李殊慈却没什么心情,老夫人的身体如今只是熬日子罢了,那种等死的滋味李殊慈想都不敢想。姚氏见她整日郁郁,极力劝她出去走走,加上方瑾和俞宝婵两厢规劝,只好勉力提起一丝兴致和她们出门去了。
三人逛到腿脚发软,俞宝婵便提议道:“你们知道南城边上有个半边楼不?那里有个说书先生,口才极好,我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故事说的那般引人入胜,那位说书先生虽然长得不怎么俊美,但那样风度气质在我看来,几乎比得上四公子了。这几日我缠着我二哥带我去了几次,实在是让人听了还想再听,有趣的很。不如咱们到那处歇歇脚,也热闹,如何?”
李殊慈干笑两声,如果俞宝婵知道半边楼正是她的产业,而那位‘不怎么俊美,可比四公子’的说书先生,正是她的小跟班一枚,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从李唯承这个倒霉蛋开始,到李铮被收押监牢,再到李姝乔身死,不过短短半月时间,李府喧嚣血腥的帷幕终于落下。而这一场接一场的闹剧被向九一一渲染着色,成了上京半边楼最热的谈资。三尺长的巨大布告几乎和半边楼的屋顶齐平,黄底黑字,极其夺人眼球。
三人依旧是一身小公子打扮,到了地方也不上楼,直接坐了廊下的桌子,要了点心汤水,应季的冰冻果子,看着大堂内来往不停的人流说笑不停。孙小子的伤势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端茶倒水不在话下,见李殊慈领着年纪相仿的两位,拉着愣怔的五山到一旁叮嘱道:“五爷带着朋友过来了,你别乱说话,就当不认识,知道不。”
五山愣愣答应一声,到一边忙去了。孙小子就站在离李殊慈不远的地方,看着李殊慈的眼色,随时听候吩咐。
方瑾看着俞宝婵无比雀跃,东张西望的样子,打趣道:“你这泼猴子,找什么呢?莫不是看上这处的说书先生了?”
俞宝婵一下子跳起来,差点将桌上的茶水打翻,复又坐下,居然没反驳,从脸颊一溜红到耳根,李殊慈目瞪口呆和方瑾对视一眼,“宝婵,你是真的……了?”
俞宝婵眼一瞪,“你们两个别胡说,我就是……我就是爱听他说书!”
方瑾和李殊慈面面相觑,皆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欲盖弥彰的解释,才是真真道出她的真心来了。两人还不知要如何劝解他,那说书先生倒真是赶场,出现的正是时候。俞宝婵眼睛一亮,叫道:“是他,你们看。”
向九自诩杀手一名,这么意有所指的一句呼喊,他自然分辨的清楚,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投过来,便是一怔。俞宝婵愣在当场,喃喃道:“他……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李姝慈无语的给了向九一个警告的眼神,对俞宝婵道:“什么看见你了,你休要胡想,你这样的家世,可能容得你胡为?”本来李殊慈还想要告诉她们两个半边楼是她手上的产业,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若俞宝婵跟她打听向九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向九,人是个好人,可到现在也没跟李殊慈交底,若两厢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两人将俞宝婵按在椅子上,一阵头痛,她这性子惯常大大咧咧,可若认真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边向九看见李殊慈,微一寻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上前来搭话。醒木砰的一声落下,堂上众人紧跟着欢呼喝彩一声,喧声一片。
“话说大年初九早上,原本连月的大雪骤然止住,压城的黑云终于退去。而在南城之中,丞相府邸之内,却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离奇命案。在座的各位,你们可知这案情所为何事?离奇在何处啊?”
向九说的书十分特别,没有花前月下,也不是什么江湖传闻,都是京城百姓们耳闻眼见的奇事趣事。这些事情往往发生在当下,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可就是这样人人都知晓的事情,经向九这么一说,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意趣。
众人纷纷相应,有人大声喊道:“李家的大公子当日被收押入监,想必何此时有莫大关联!”
“那死去的可怜女子不正是大公子的贴身婢女么!”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满面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大声说道。
“正是!”有李殊慈在场,向九更加卖力舌绽莲花,堂上的气氛一时无比热闹,“话说这位李家的大公子长相俊美,为人风流倜傥,是王太尉亲自选中的得意女婿,却为什么突然之间卷入了这场杀人夺命的案件之中呢!”
“这李家公子忒不是个东西!为了娶名门贵女做老婆,便将山盟海誓的女子残忍杀害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应该治他的罪!”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满面愤慨,却兴致勃勃的点评着和她半分不相干的任何事。
李殊慈哭笑不得的看着向九卖弄自己的本事,口中说着的,却是她家里发生的惨案。方瑾拽了两下兴致勃勃的俞宝婵,俞宝婵这才反应过来,这书说的热闹非凡,可却正是李殊慈的家事,顿时有些窘迫,“阿,阿慈……那个……”
李殊慈看着她二人,说道:“这位说书先生说的没错,像李铮那种人活该受千刀万剐。”若没有他们,祖母的身体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第105章 酸涩青梅
李殊慈和方瑾陪着俞宝婵在半边楼消磨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天色渐晚,外面各色灯笼几乎挂满了整个都城,随处可见的精致花灯,在略微寒冷的空气中摇曳生辉,流光溢彩。
见俞宝婵恋恋不舍的样子,李殊慈暗叹一口气,她现在已经这般,若是来日见了向九面具之下那一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岂不是彻底栽了?特别是见到向九频频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俞宝婵更是眼睛亮的发光,李殊慈扶额苦笑,她要怎么跟俞宝婵解释,向九常常跟她乱摇尾巴求夸奖的秉性呢?
路上,难免听见有人议论李家近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辣手摧花的李姝乔:“听说李家那位小姐临死前,恶毒的诅咒还源源不断的从够口中涌出,足见此女黑心烂肠,活该下地狱。”
“是啊,真是没见过此等狠毒女子……”
议论之声随处可闻,而俞宝婵和方瑾怕李殊慈情绪不佳绝口不提,李殊慈不置可否。
一路行来,灯影婆娑,各色脂粉的香气四处浮动,无数盏薄纱画影的花灯倒映在长愿桥下的水面之上,影影绰绰,流光点点。不远处,丝竹掩映中传来清越动人的歌声。桥旁的短亭上,从上至下垂着的红纱起伏飘荡,成群结伴的女子带着假面,手上提着精巧灯笼正在相互嬉闹。这浓墨重彩的一张张画面,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让李殊慈一时失神……
“啊……”一旁的俞宝婵雀跃的笑容忽然凝聚在脸上,惊叫一声,指着前方唯一一处稍显静谧的地方,“那不是……”
李殊慈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和侧身站在一旁稍嫌清瘦的沈渊……沈渊年纪十六七岁,比年逾二十的太子金徵略微矮上半头,可那样的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无论如何也不会埋没在太子的高大威严之下,亦足以另万千女子心折。
沈渊似乎十分敏感的感受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所以转过头朝她看过来。那一朝一夕迷人眼的神色多少个日夜在李殊慈的脑海中来回流转,几成梦魇。
太子也朝这边望过来,当他看见李殊慈的瞬间定然想到了那个刚刚死去的狠毒凶手,和那个面容被毁的可怜女子。毕竟原来要嫁给他的侧妃出了事,同为姐妹,太子看向李殊慈的眼神是一种诡谲的怪异之色。然而只是一瞬,便轻抬步伐朝她们走了过来。
俞宝婵似乎很后悔喊了那么一句,十分拘谨的站在方瑾身后行了礼。太子的目光从三人面容上扫过,最后落到李殊慈的身上。说:“不知李老夫人的身子可好些?”
李殊慈微微一福身,神色平静,答道:“多谢……殿下关怀,祖母的身子已经快要大好了。”
太子点点头,沈渊则将目光向她投过来,意味深长。嘴角浮起一丝近乎挑衅的意味……沈家和李家的亲事始终没能如愿,李姝乔那个蠢女人就这么死了,还毁了李姝雯,他不相信这一切和李殊慈没有关系。然而李殊慈是从什么时候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呢?好像是从沈嘉怡进宫为妃开始?还是从沈家陷害姚氏未遂开始?他隐约觉得,从前时常借着沈嘉怡的关系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的小丫头,如今似乎对他并不热络……
太子并未发现沈渊的异常,他看着低头敛目的李殊慈,想着那日在李府时她咄咄逼人的惊人之语,兴味盎然……他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结伴同行,不知几位可愿意?”
太子相邀,若换成其他女子,恐怕求之不得。可在场的三个却皆不在此列……沈渊明显感受到了李殊慈的犹疑,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如何应对。李殊慈感觉到沈渊在看她,静谧无波的心境陡然乱了。眼前的沈渊俊逸过人的五官,毫无瑕疵的眉眼,皆化成了一丝丝过往朝她扑面而来……或恶,或痛,或悲戚……
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此时穿梭往来热闹的人群,忘记了目光灼灼等待答案的太子,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动作。她拼命的想恢复僵硬的身体,却毫无用处,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在前世她的整个人生中,从她体内狠狠剥去了她的灵魂。太子的面色渐渐变了,一脸难堪眉目渐冷。方瑾和俞宝婵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直直的望着几步之遥的沈渊,一动不动,仿佛沉迷在这浊世间无法醒来。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仿若从天外而来,瞬间解了李殊慈的禁锢。“太子殿下安好,别来无恙?”
太子和沈渊回头看去,在他们的身后,那男子的面容,在浮光掠影中剔透明净,如碧软若丝的青草香味,雨过天晴后的破云暖阳,黑夜降临时的第一颗星辰那般令人满心欢喜。麦色的皮肤,则让他呈现出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别样的风韵气度,深深浅浅的灯盏光芒在他身后氤氲模糊,整个天地都仿佛成了他的衬托……
杨衍的步伐并没有因为众人的愣怔而停顿,他直接走到李殊慈身边站定,帮她摘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枯红梅花,动作从容中透着自然的亲昵:“殿下莫怪,阿慈她还改不掉时时神游天外的毛病……”
众人这才想起,李殊慈虽然还未及笄,但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怎么能随意和其他男子相约同游灯会?原来她只是不知所措,难为情不知如何以自己的婚事拒绝多方的邀请罢了。
太子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而沈渊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原来她愣怔出神竟不是因为他,而是方才站在他身后的未婚夫婿么?没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错愕怪异。太子朗然笑道:“哈哈哈,我倒是忘记了。李五姑娘早有婚约在身,照理自是应该避嫌,是我唐突在先,怪不得她。”
方瑾和俞宝婵也松了一口气。这时,被众人忽略的俞世安才上前一一见礼,俞宝婵道:“二哥,你怎么在这?”
俞世安道:“杨兄刚刚回京,得此佳节,自然要相聚一叙。”
俞宝婵忽然想起此人是谁,惊奇道:“杨衍?你是那个猥琐的小胖子杨衍?”
俞宝婵的口无遮拦让在场众人一阵错愕,谁能把眼前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公子与猥琐的小胖子联系起来?只有杨衍毫不在意,道:“俞三姑娘,多年不见,正是在下。”
俞宝婵十分惊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俞世安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宝婵怎么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无状……”
俞宝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太子在,吐了吐舌头又缩回方瑾身后。方瑾的目光和俞世安撞在一起,两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杨衍看看他们二人,心中有几分明了。
他看向李殊慈。李殊慈转过头,再仰起头,在那一刻,他看见了杨衍目光中的重重山水,越过一切,卷土而来。他身上的深青长袍被夜色染的深沉,他对她微微一笑,李殊慈忽然就觉得眼眶湿热,那种莫名的感觉,穿越前世今生,落在这个情深如许的少年身上。他还如前世一样,那样厚重而热烈的将她放在心上吗?
京城街头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倾洒过来,又凝固在这二人之间。
太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睃巡一番,笑道:“杨少将军年轻有为,与众人也是多年未见,改日空闲不放来我府上一聚,将年少时的同窗旧友都叫来热闹一番。”
杨衍将目光从李殊慈身移开,道:“自当叨扰殿下。”
太子转身离去,沈渊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殊慈,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在意这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了呢!
见他二人终于离开,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俞宝婵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嘻嘻笑道:“你这个坏家伙,想不到多年不见,居然长得人模狗样,勉强能配得上我家阿慈!”完全忘记了当初听说李殊慈被赐婚给杨衍时的反对之举和激烈言辞。
杨衍笑道:“俞三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了伶俐。”
俞宝婵没听出杨衍是在说她牙尖嘴利,还当是在夸她,笑嘻嘻将儿时的冤仇全部抛在了九霄云外。
杨衍对李殊慈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都没在你身边护着你,是我不好。以后我便留在上京不走了。你看可好?”
这一句话,依旧像那个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一句:“阿慈,你这性子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不如嫁给我可好?”
李殊慈百感交集,人人都觉得那是一句戏言,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不可当真的誓言,可李殊慈见过后来的杨衍,看重她重于他自己的杨衍。她终于在他坚定温暖的眼神中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和声音:“嗯。”
方瑾和俞宝婵相视一笑,皆为李殊慈感到高兴,看样子,李殊慈是接受杨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