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桃谷血色
“二十五?是什么意思?”木云一边用手绞着头发一遍踏进李殊慈的房间,嘴上叨咕道。
青鸽满脸责备,在一旁不满道:“什么二十五,二十六的?让你陪着姑娘出去,你怎么就把姑娘放在外面冻着?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木云顿时一缩头:“我哪能管的了她……”
“哼,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看我不打你的腿!”青鸽吼着,手上端给木云一碗姜汤。
“嘿嘿,好姐姐,我知道了。”木云奉上一脸讨好笑容,青鸽才作罢。木云不禁心中腹诽,我的青鸽姐姐,咱们家姑娘谁能管的了哟!
李殊慈从里间出来,脸颊被热水蒸腾而出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任由雪心帮着绞干头发,一面说道:“她说,一定要赶在二十五之前办了,这个二十五定然是日期才对,而且她要做的这件事情,定然和农历二十五要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农历二十五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也就是年前的几天而已。”木云摊手道。
“最近贺全他们传来的消息里头,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也没提起这天有什么不同,明日咱们去半边楼看看。连氏既然出手,咱们总得跟着搅一搅这浑水才好。”李殊慈沉吟道。
李殊慈看着木云,带着些探寻的意味问道:“还有……那个小女孩,怎么会和你们兄妹带了同样的玉璧?”
然而木云的眸光一瞬间暗淡下来,之前因为木云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所以李殊慈也一直没有主动问起木云逃离大夏的原委,可如今,千头万绪间突然有了跳出了一根引线,也许正是查明原因的好时机。
屋子里只剩下青鸽她们三个人,李殊慈也不追问,只默默的坐在那。木云咬住下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渗出红色的血丝,许久,她才在颈间将那块红绳绑着的半块玉璧从衣服里挑出,踌躇这说:“这块玉璧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应该是我娘的东西,我和大哥曾经缠着我娘问过,可我娘只说,这块玉璧很重要,并叮嘱我们不可随意现于人前。”
“就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娘在濒死之际,已经说不清楚话,还艰难的与我说道:若是以后遇到那人,拿出这块玉璧,兴许能保住性命!”
“那人是谁?”李殊慈眉头微皱。
“不知道。我娘没有说,只说那人。”木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质地上乘,却雕工普通的半块玉璧喃喃道。
“但玉璧即便拼在一起也不是完整的一块。你娘有没有说过,这块玉璧除了你和你大哥,剩下的部分给了谁?”
木云摇了摇头,“没有,她从未提起过,我也只当是余下的部分丢失了,并未放在心上特意询问过。”
“你娘临终时特意叮嘱你的事情,定然是……这场血案的关键,或者起因。可她却不告诉你这人是谁,说明她根本就不想让你探究这件事的原委。”李殊慈习惯性的用食指轻轻敲着桌角,“而且,她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想用这块玉璧来保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命!”
“可我却不能……不能就这样无视全家人枉送性命还苟延残喘的活着。”木云神色低落,指节发白。
青鸽没想到木云居然身负这样的血海深仇,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难道事先完全没有一丁点预兆吗?”
“没有,没有预兆。至少,在我眼里,出事之前一直都风平浪静,毫无异样。”木云的眼中似乎有些迷茫,脸上亦带着苍白:“我爹易方多年前曾是一名游医,遇到我娘之后,两人寻到一处小山谷,山谷周围桃花开遍,还有许多草药,犹如世外桃源。爹娘心生欢喜,便在那里安家落户成亲生子。我爹心地善良,经常到周围村子里给人治病,渐渐的,人们口口相传,知道山谷中有名游医,手段高超,都来找我爹治病。”
木云的脸上带着对家乡浓浓的眷恋和回忆,“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天气晴好,山上的桃花已经开满,是个难得的美好春日。我爹好不容易得闲,我娘还有大哥,本来打算一起去山上踏青采春,谁知却有人突然来拜访,便只好将出行改期。我爹命我和大哥在家中抄写医书,可我和大哥本来就对改变计划有所不满,所以并没有听我爹的话,而是偷偷跑了出去。”
“是什么人来拜访?”李殊慈看着灯下昏暗的光影问道。
“是……我爹曾经在山谷外救下的一个人,那人当时伤的很重。在我家修养的一段时日,所以十分熟悉,他自称老四,所以我和大哥称他为四叔。后来四叔伤好了之后,还在大夏停留了好一段时日。往来几次,与我爹也算是好友。”
“平日我爹对我和大哥很是严厉,那天,知道我爹没有时间管我们,所以在外面玩到很晚,直翻了半座山才回去……”木云的眼中映着明亮的烛火,仿佛和那天她见到的冲天火光一样,映着天边的晚霞,烧红整个山谷。“我和大哥下山时,走到半山腰,远远望见山谷的方向火红一片,隐隐觉得不对,便一路狂奔下山,等到了山谷口,我和大哥都懵在了那里……整个入口处火光冲天,周围的树木都烧的焦黑一片,已经把进山谷的路完全堵住,进不去了……”
木云眼中滚滚掉下泪来,青鸽也忍不住频频拿着手帕擦拭。木云直愣愣望着前方,目光穿过房间内精细装饰的银丝瑞兽纹薄纱垂帘,道:“我和大哥从小出生在这里,时常为了跑出去玩,绞尽脑汁。所以有一条极偏僻的小路,只有我和大哥知道。我们从那条路绕道山谷侧面钻了进去。山谷内的房屋大多还没有被烧毁,可是……看到的,只有满地鲜血淋漓的尸首……”
“我和大哥在尸体中疯狂的翻找爹娘的踪迹,沾了满身满脸的鲜血……最后,我在后园中看到我爹倒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而我娘则躺在不远处,身上被刺了数剑,口吐鲜血。我跑过去哭喊,我娘缓过一口气,然而也只是剩下微弱的一口气……然后,她对我说了那句玉璧保命的话……”
“全家上下,还有师兄弟,下人仆妇……上下总共三十五条人命……一日之间,全部死去了……”木云坐在柔软温暖的锦垫上,屋里燃着能使人精神放松和缓的迦南香,然而在这样温暖而放松的环境当中,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如同重新经历一遍那一日的遭遇,嘴唇犹如风中残败抖动的白花,血色褪尽。
此时已是人定十分,窗外,浓重的夜色笼着冬日的清寒一片寂静。李殊慈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你若有心查出真相,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木云的目光转道李殊慈身上,声音依然颤抖:“姑娘,我定然是要查出真相的,不能让我爹娘,不能让这些人……都白白死去。”
李殊慈的视线停留在她悲凄的面容上,凝眉问道:“按你所说,你和木山回去的时候,凶手已经不在现场,留下的之后满地的尸首和冲天火光,可后来又为什么会被追杀呢?”
木云想了想,沈思又飘回了那一日,“当时我娘跟我说完那句话,便没了声息,我一时痛极,便哭喊出声……”
“是哭声惊动了凶手?”
“不是……就在我抱着娘失声痛哭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我下了一跳,四处寻望,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木云下意识的去抚手臂,好像那些被笑声惊吓乍起的寒毛还根根立着。“然后我听见翅膀扑棱一声,原来远处的树上,站着一只笑。”
“笑?”青鸽疑惑问:“那是什么?”
李殊慈解释道:“笑就是咱们平日里说的猫头鹰。”
“啊!”青鸽吓了一跳。“就是能预见人阳寿将尽的报丧鸟?”
笑因为叫声十分奇特,叫起来便像是炫耀似得放声大笑,所以被老百姓称作笑,也叫报丧鸟。传说,如果家里有人病入膏肓,晚上便会在黑夜中听到笑的叫声像鬼魂一样阴森可怖,如同勾魂判官。听见笑的叫声之后,便会死人。
“可我当时却并不知道这一种鸟,我在大夏也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当时吓坏了,傻愣在那里,而这时,我大哥跑过来说有人来了。我脚软的厉害,大哥只好背上我从那条小路急急逃了出去。可在逃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踪迹,那些人一路追到崇南边境。”
“当时我和大哥已经筋疲力尽,走不动了。偏偏祸不单行遇上了几个人贩子,他们看出我是女的便将我大哥打的半死,将我掳上了去海外的货船,我拼死逃出,一路小心翼翼的赶往上京,想和大哥回合。后来就在大宝慈寺中遇见了姑娘……”
第62章 风声(一)
“笑不喜炎热,大夏那样的气候兴许并不适合它们生存,所以你没见过才是正常,可这一只突然出现的笑,兴许是有人豢养的,所以才会突兀的出现在那里。”猫头鹰在上京并不稀奇,李殊慈小时候就经常听老人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木云点点头:“没错,我经常和大哥上山打猎采药,并没有见过这种鸟,难道真的是凶手豢养的?怎么会有人豢养这种可怕的东西?”
李殊慈摇摇头,道:“你见了这只笑之后,便引来了凶手追杀,也许这种东西也是有灵性了,像鹰隼一样可以为主人报信。不管怎么样,这么特殊的东西,也算是一条线索。对了,那位四叔是什么人?你们有探寻过吗?多大年纪,行止如何?事后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四叔他,听说是来大夏购买药材的商队糟了盗匪,所以身受重伤。当时四叔也就三十多岁,待人极是和气,虽然面有风霜之色,但举手投足都像个贵公子一般,我们家人对四叔的印象很好。难不成姑娘怀疑他?可有什么理由呢?虽然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可能是他在出事之前离开了呢。”
“不无可能,但,他是不是商人且不说,突然到访,然后就出了事,事后也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迹象,足以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就算是他在出事之前就离开了,若是能找到他问一问,也许能得到一些消息呢?”
木云想了想,站起身走到李殊慈平时写字的书案前,拿起笔粗略的画了一张人像,虽然简略,但神韵是有的,青鸽惊讶道:“木云还会画这个?”
“都是当年被我爹逼出来的,大哥比我画的好的多。”
李殊慈走上前,俯身观看,画像上的人确如木云说的一般,是个气韵十足的公子模样。“既然他不是大夏人,那后来他留在大夏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没心没肺,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兴许我爹是知道的。不知道我大哥有没有什么印象。”木云想了想,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印象。
第二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冬日的暖阳挂在高蓝的天空中,众人齐聚半边楼。李殊慈正在询问木山那位“四叔”的情况,向九乐颠颠哼着曲推门进来。众人都习惯了他整日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只有木云和他有些不对盘,道:“什么好事,给你乐成这副傻子样?”
李殊慈暗自好笑,怕向九就此打开话匣子,急忙抓起一块糕堵住他的嘴:“去叫贺全上来!”
向九最大的优点便是听话,只要是李殊慈吩咐的,都能立刻去办,虽然话多了一些。李殊慈继续说道:“按照木山的形容,这位四叔与令尊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无过多交涉,但由于西氓人和北野人与咱们这里的外貌习性等相差较大,所以最大的可能,他应该是崇南人士。”
木云和木山皆点头同意。
“那个小女孩?”
木山道:“那日我跟着那个小女孩一直到了城外一处破庙,原来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老人,被她称为“爷爷”,只是她爷爷似乎不能说话,脸上满是疤痕,平时都将头脸裹起来。”
“满是疤痕?”李殊慈和木云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是不是长得又矮又瘦?”木云诧异道。
“的确又矮又瘦,你怎么知道?”
“说来真是巧了,上次和向九出去办事那次,回来的时候曾经到西城那间残风客栈歇脚,碰巧看见这对祖孙俩也在里面,当时因为看见他脸上似乎就有疤痕的样子,所以特意看了一眼,只是他一直低着头,也看的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他长得十分矮瘦,小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
“这么说,那个时候他们可能才刚刚到达上京,不管怎么说,还是继续留意着,最好能得到她们的信任。”
片刻功夫,贺全放下手中事物和向九一同返回,原本就十分会走关系打交道的贺全,现在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模样,和从前大不相同,雷嬷嬷和女儿女婿基本不用抛头露面,一切都被贺全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一身素青短褐衣袍,一脸的精明能干。见了李殊慈,大大方方见礼:“五爷!”
李殊慈赞赏的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最近,你们可有听说关于农历十二月二十五的的消息?”
贺全给向九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他旁边,听了李殊慈的问话,原本处变不惊的脸瞬间变得窘迫起来,一副不知怎么说的样子。就连一向话多的没边的向九也仰脸看天,一副我没听见的模样。
李殊慈和木云面面相觑,木云是个急性子,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向九吞吞吐吐的说:“唉,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那个,唉,你们从哪听说的……这哪是跟你们姑娘家说的话!”
李殊慈直接看向贺全,贺全的脸居然有些红了,斟酌片刻说道:“农历二十五,没什么别的大事,就是……听说五更巷要评选花魁,就这么一件事,没别的了……我想着,这事不好跟您说,就没写进往日的消息里去……”
李殊慈和木云也有些不自在,那些个风月场所的事,是不太好说出口,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呢!木云突然冲向九翻了个白眼:“这么说,你方才乐颠颠的,便是因为这件事吧!”
向九一瞪眼:“我?大爷我会因为这么点子事……大爷我的事你跟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
两人顿时如炮仗一般,就要对轰起来。李殊慈连忙制止,说道:“昨日连氏在一处破败院落里见了一个矮胖妇人,瞧那形容做派,不是鸨母便是牙婆子。其中提到一句:事情一定要赶在二十五之前办了!看来,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难不成,连氏打算将沈文贺的小妾卖了,顺便夺个花魁玩玩?”向九臆测道。
“不会,她的手根本就伸不到沈文贺的小妾身边。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跟沈文贺彻底翻脸,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卖掉沈文贺的妾室呢。”
“那她是要卖了谁?”向九瞪眼问。
“那……她会不会是要买谁呢?”贺全琢磨着说道:“上回,咱们让人将沈家三房独子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的事情透露给连氏,她会不会是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对呀!贺全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向九一拍贺全的肩膀,“可是,她想要怎么做?难不成买回家双手奉上,以求三房援手?”
“据我所知,沈家的三房之间的关系私底下并不和睦,若不是有沈尚书压着,撕破脸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买回家送给三房,”李殊慈示意木云,木云从袖中抽出一张雪白的细宣,上面画着连氏会面的那个妇人,“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见过此人?”
屋子里的人围过来看向宣纸上描绘的粗矮妇人,向九一拍大腿道:“见过见过,她常在五更巷走动,但并不是鸨母,而是牙婆,手底下有不少人,大多是各地的拐子,还来过咱们这谈生意,我听到的!”
“这么说,就确认无疑了,连氏的打算定然和评选花魁这件事有关。”李殊慈道:“沈三公子那位红颜知己是什么人?”
“这位姑娘名叫翁小鸢,是瑞仙楼新近捧红的绝色,听闻翁小鸢光是回眸一笑便能颠倒众生,一身舞技更是美妙绝伦,常出入五更巷的乌衣子弟,都以能做她的入幕之宾为荣。本来上京的秦楼楚馆以浮世楼为行首,自从翁小鸢在瑞仙楼露面,竟然隐隐盖过了浮世楼的风头。来历倒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只是,传言这次的评选花魁也是她提出来的。”
李殊慈前世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到没怎么纠结窘迫了,想了想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了浮世楼的风头,不仅仅是有美貌那么简单呢,想来是所求甚多,若是求财,咱们兴许能钻上一二空子。看来我们有必要先会会这位翁姑娘了。”
向九立刻举手赞成,他想来爱热闹,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少不了他一份。木云瞪眼道:“谁说要带你了!”
“不带我,还要带谁?你大哥不好好在家藏起来,还能在外抛头露脸不成?再说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万一被人发现是两个女人还得了?”向九下意识的反驳,啪啪的拍着胸脯豪迈道:“有我在就不用怕了!”
木云双眼圆瞪竟然无言以对,李殊慈不理会两个冤家,径自道:“好了!咱们三个,再加上贺全。眼看离二十五也没几天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前去去一探。沈嘉怡入宫也有一段日子,很快就要有事情发生了。这件事若能插上一手,将沈家的浑水再搅一搅,自然不能错失机会。”
第63章 风声(二)
赫连韬一身玄黑缂丝长衫,单纯以玉簪束发,除了腰间的金丝玉腰带,再没有折扇环佩之类的繁琐累赘,更显清俊。赫连霆远在边关,他和妹妹成了没人管的,太后隔三差五就要招他入宫叙叙旧事,赫连韬背着手,出了寿坤宫,满脸的自在惬意几乎垮下来。
一旁的康阳翁主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这是在宫中,他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只能微侧着身子,假装专注的听着她说话,其实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康阳郡主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高挑,腰肢纤细柔美,淡黄的裙子上,大幅的绣着金丝牡丹,迈着轻盈的步子跟在赫连韬身边,裙角飞扬出的喜悦抛洒在雕梁画栋的群楼殿宇间,眼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初成少女,见赫连韬好像很认真的在听她说话,脸上的甜蜜浓的化不开。“韬哥哥,你说,若是那宝珠找到了之后,也恢复不了原样怎么办?”
迎面走来个管事的公公,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小宫女,左侧的宫女手中捧着缠枝莲座万寿金玉烛台,右侧的则端着两只一式一样的海水江崖玛瑙光素杯。管事公公手中拂尘搁在臂弯上,挺胸抬头的在前面走着,尖声细气的道:“你们呀,可给咱家小心着,向你们这样的下人奴才,能调到太后面前伺候,是天大的福分,万不要做下错事。你们这些新人,要想在这深宫中过的好,过的久!要学的还多着呢!”
身后的两个宫女急忙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在管事公公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大夏进贡的宝物摔落,管事公公教导完宫女,抬头见赫连韬和康阳郡主从寿坤宫中出来,急忙停下行礼,后面的两个小宫女只顾着注意脚下,一停一顿几乎要撞倒一起,眼见玛瑙杯子摇摇晃晃就要跌落,赫连韬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
宫女惊恐不已,连连告罪。赫连韬朝宫女微微一笑,道:“可要小心了。”
赫连韬被誉为上京四公子之一,相貌本就俊逸不凡,这一笑,更添潇洒多情,小宫女不由脸儿通红。康阳发现赫连韬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居然对一个婢女温柔相对,不禁恼怒,见这宫女不仅失职,一双眼睛还不停地往赫连韬脸上看,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中的鞭子就往宫女的身上抽。
“这是君上孝敬给太后的东西,你这般失职,是不把谁放在眼里?!”小宫女莫名其妙被一鞭子抽在后背上,直痛的冷汗直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认错。
康阳怒气不减,看那宫女楚楚可怜的模样,愈发觉得她就是在勾引赫连韬,抬起鞭子还要再出手,赫连韬道:“翁主不是对盗宝案感兴趣吗?我现在要去见大夏来使再询问一番,翁主可要一同前去?”
康阳听见赫连韬如此说,既惊且喜,立刻忘了跪地求饶的小宫女,道:“嗯,韬哥哥我们快走吧!”
半边楼,李殊慈几人刚商量完晚上去瑞仙楼的计划,孙小子进来回禀道:“五爷,那个牙婆的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木云惊讶道。
孙小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道:“也是赶的巧,出门碰见常来咱们半边楼喝茶的洪秀才,说起最近瑞仙楼的翁小鸢。洪秀才说,最近瑞仙楼红火的紧,姑娘们找他买字儿的多了许多,今儿一大早去瑞仙楼送字儿,碰见孙婆子正和翁小鸢说话,不一会翁小鸢就出去了。洪秀才笑说,沈三公子最近和翁小鸢走的很近,难不成孙婆子还要把翁小鸢介绍给沈二爷?哦,那孙婆子便是五爷碰见的那个牙婆子。”
勾栏的里姑娘们一般会找一些卖字的先生捉刀代笔,写些酸诗送给相好。洪秀才在这一带人缘极好,文采也过得去,自然是姑娘们的第一人选。
“我听他如此说,忽然想起一事,沈文贺最近新宠的那位侍妾便是孙婆子给扯的线!听说得了不少赏钱。我顺着此事一打听,可不么。沈文贺近日抬的几房小妾,有三个是孙牙婆手里的人。有身家清白的,也有清倌出身。”
向九琢磨一个来回已经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瞪眼道:“难不成孙牙婆要把沈浩的相好介绍给他二叔?叔侄俩共御一女,岂非笑谈?”
李殊慈听了孙小子的话,显然也已经明白了其中关节,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眉眼中挑出几丝笑意,道:“我知道连氏要做什么了!”
向九惊奇不已,还要在说,李殊慈止住她问孙小子:“翁小鸢一大早就出去了?”
孙小子点点头,“洪秀才是这么说的。”
李殊慈眼睛一亮,“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洪秀才也行,问问平日沈浩和翁小鸢私下若是见面,会去什么地方.。”
孙小子利落的答应一声,下了楼眼睛一扫,见洪秀才正巧坐在老位置喝茶,到厨房端了一叠花生米,一叠枣子走到洪秀才跟前坐下,道:“先生近日忙起来了,手上宽裕了不少吧!”
洪秀才见孙小子坐下,笑呵呵道:“是宽裕不少,怎么你小子也想来打听瑞仙楼的姑娘?”
孙小子心里一喜,真是要什么来什么,顺着话茬问:“怎么,还有别人跟您打听?”
“还不都是你们这群半大小子。”洪秀才笑笑,忽然低声道:“孙小子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吧!”
孙小子脸一红,嘿嘿笑道:“唉,可不是,您给我说说,最近红的要命的,那个翁什么姑娘,长什么样?您今儿早上不是还见着了?”
洪秀才也不卖关子,道:“见着了倒是见着了,只是翁姑娘平日面上都覆着半幅面纱,不过黛眉如山,秋水剪瞳实在是美……实在是美哟!”
孙小子一副坐不住了的样子,问:“瞧您说的我心里都痒了,翁姑娘今早出门是去了什么地方?我去碰碰运气,若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心满意足了!”
“瞧你那点出息。”洪秀才眼中带笑,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的道:“你不知道吧!我前几日见着翁姑娘在野狐居和沈三公子私会!”
“野狐居?”
“正是!”
孙小子一拱手,道:“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碰碰运气!”
洪秀才笑眯眯看着孙小子的离去的背影,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水,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出门半边楼,往东大街的方向去了。
孙小子绕了半圈,从后门进了半边楼的后院,将洪秀才所说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
李殊慈笑眯眯道:“走,咱们这就去看个究竟。”
野狐居临水而建,和画舫相似,只不过在在堤岸边经营的一处优雅别院,专供一些文人雅士来此舒笔泼墨,身边带着侍从美婢红袖添香,极尽风雅。没想到沈浩居然和翁小鸢在这种地方见面。
向九和李殊慈一身世家豪奢公子的打扮,木云扮作小厮,三人大摇大摆的到野狐居定了雅室,关门落座,向九便眉飞色舞道:“你们两个在这等着,我先去探探路!”
不一会,向九从窗招呼两人:“找到人了,快跟我来。”
来野狐居的人非富即贵,闲杂人等几乎没有,李殊慈虽然不会功夫,好在也身手敏捷,一路无人发现,顺利到了翁小鸢和沈浩所在的雅室后面,隔着窗子,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沈浩坐在翁小鸢对面,此时倒是个文雅公子模样,轻声道:“唉,我这解了禁,背着母亲马上就出来见你了!翁姑娘千万不要生气……”
翁小鸢面上仍然覆着半幅面纱,纤手轻轻摩挲这手中的杯子,赌气似的柔声道:“小鸢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敢奢求许多?只是公子几日不来,我心里……就跟堵了什么似的,公子还不如将我千刀万剐了才算完事……”
沈浩一听翁小鸢这话,喜上眉梢,就要去抓翁小鸢雪白的玉手。翁小鸢烫着了似的抽回,侧过身不理沈浩。沈浩讪讪缩回手道:“我知道,你放心,二十五那天,我要定了你!”
翁小鸢莞尔一笑,眼中却溢出泪来,泪盈于睫,梨花带雨好不动人,凄楚道:“小鸢只是一株飘萍,无处安身,能得公子青眼……我……我即便是死,也足矣……若是此生能跟了我公子,小鸢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一辈子……”
翁小鸢说的情真意切,沈浩心花怒放,恨不得在此就将面前的美人办了!奈何沈府规矩严苛,他如何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翁小鸢虽是青楼女子,可如今风头正盛,满上京无人不知,他只好继续装作个温润公子的模样,道:“你等我就是!”
向九趴在窗子下面,见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已经不耐烦。三人原路返回,向九道:“这翁小鸢怎么说也是要当花魁的人,怎么眼光居然这么差!”
李殊慈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道:“我看未必,这个翁小鸢能在瑞仙楼藏的这么好,看准时机一朝得意,定然是个聪明人,她与沈浩周旋,必定是有所图。”
出了野狐居,刚走没几步,便见赫连韬和康阳翁主朝这边过来,李殊慈忙转过头,希望赫连韬没有看见她,便听耳边传来一声:“李兄,多日不见,你怎么在这?”
李殊慈无奈,没想到她装扮成这样,赫连韬还能一眼就看出是她,只好顺着他的话上前见礼道:“世子殿下安好,今日与友人到此一叙。”
赫连韬笑眯眯看着李殊慈,介绍道:“这位是康阳翁主。”
康阳与李殊慈并不常见,因此并没有认出她,打了招呼,李殊慈道:“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世子殿下请便。”
赫连韬点点头,转身和康阳翁主进了野狐居。
第64章 瑞仙逢春
瑞仙楼是有名气的,并且曾经很有名气,据传君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私访过瑞仙楼,只为一睹京地五都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陈琼儿的倾国之姿。当然这不过是无据可查的小道传闻。花开自有花落时,自从陈琼儿一朝身陨之后,别说京地五都,就算是上京,也再没出现过如她一般毫无争议的魁首。
如今风头早在瑞仙楼之上的浮世楼,百花宫里,色艺双绝的清倌女伎们无数,也不过是百芳争艳罢了。直到出现了这位翁小鸢,瑞仙楼的名气仿佛枯木逢春,复活了一般,不过月余,风头就盖过了所有的伎馆,美人如斯,也难怪初长成便要争选五都魁首。
四人不急不缓的出了半边楼,稍做改换,皆是一身世家公子的打扮。向九亲自架着青油布小车,领着没见过世面的几个人往隔了两条街的五更巷去。
整个上京最最繁华的欢场便是五更巷,以前李殊慈从没来过,没想到里面如此宽阔,几乎要超过上京中心的德胜坊了。时辰一到,整条巷子被灯火照的通亮,顿时热闹非凡。巷子往里百余步,便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披红挂彩,雕梁画栋。桃红柳绿的姑娘和热情洋溢的帮闲,站在楼上楼下揽客拉人。
向九目不斜视赶着马车一直往里走,说道:“边上的这些都是三等勾栏,再往里是二等,最好的要拐到最里面去。”
李殊慈将车帘子掀开,眯眼看着阁楼上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女伎们,笑道:“你倒是熟!”
向九一噎:“哪能!我这是打听的周全。”
李殊慈也不再打趣他,越往里面走,贩夫走卒变少,路上行着的都是些商家团首什么的。再往里,已经能零星见着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了。几人下了车,向九和贺全将李殊慈木云护在中间,将马车交给门前守着的帮闲,直接进了流金淌银,浓朱翠紫的瑞仙楼。
瑞仙楼的龚妈妈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腰肢纤细,风韵犹存,亲自迎着位客人,看样子是熟客,急忙喊了一位声音娇柔软糯的红衣女子下来,那女子一见到人,也不理会周围人来人往,闹声一片,伸出两条手臂,直如挂在那人身上一般,藕白的手腕从衣袖中滑出,拉着长音娇嗔道:“哎哟李公子真是狠心,多少日子没来,小瑶儿的脖子都要望断了……”
李公子一脸邪气,伸手挑了小瑶儿的尖巧的下巴,笑道:“爷这就好好补偿你!”
说着,两个人直贴成一个上楼去了。
龚妈妈身形娇小柔软,步态轻盈,见着四个人站在门口,一个东张西望的,三个大眼瞪小眼的。瞧着穿着不俗,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带着弟弟出来见世面。她倒也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公子,绣满了折枝牡丹的水绿裙角一路飞扬着,薄透粉嫩的帕子捏在手间轻轻一抛,温香直甩到向九脸上,上前一步笑问道:“几位公子安好!几位公子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瑞仙楼吧?几位贵人想怎么玩?咱们瑞仙楼啊,可一点不比浮世楼差,客人们都说,若论风流体贴,还得咱们瑞仙楼的姑娘们……”
三人一齐望着向九,向九尴尬的咳了一声,朝龚妈妈道:“劳烦妈妈备个雅间。”
龚妈妈不着痕迹的将四人打量一番,见几人举止不俗,漾起满脸笑意,引着几个人往楼上去,一边走一边笑问:“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娇俏些的?还是温柔些的?要不先喝些酒水,听个小曲儿看几支舞?
几人来的时辰正好,压轴的好戏才刚开场,从进门到雅间,耳边听到的全是对翁小鸢的赞叹,和对二十五那日选魁首的期待,有幸见过翁小鸢跳舞的,正说她如何如何艳惊四座,美妙绝伦。雅间内摆设十分雅致,还备有文房四宝。帮闲递上水牌,花牌。向九接过水牌瞄了几眼,道:“今儿就先不用这花牌了,给爷上一碟羊蹄子,一碟醉蟹,再来几个说话的小菜,一壶清茶。”
近日瑞仙楼的生意简直火爆,今日也是一样,若不是有个临时退掉的雅间,她们几个可能就要和那些人挤在楼下大厅里了。闲帮利落的答应着,躬身退了下去,龚妈妈眼睛在几人身上乱转,热情道:“几位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过来!”
大厅悬梁上几重薄薄的纱幔垂下,隐隐绰绰间曼妙的嗓音一起,楼下顿时安静下来,大厅里的灯火灭掉一半,昏暗的光线下,火红衣裙旋转纷飞自上而下,飘落到台上。众人直叹果真如仙女下凡一般,呼吸都放缓了几分。李殊慈几人没想到居然正巧赶上翁小鸢献艺,也专心的看着台上,只听一女子的声音如莺啼般悦耳,“小鸢让诸位久等了。”
铮!一声铿锵的琴音骤起,雪白薄纱后的女子,红色的水袖猛地甩开,一袭红衣翩然跃起,水袖随着流动的琴音收拢聚散,掀起层层波浪。只见她轻盈的足尖轻点,在台上翩然旋转。轻舒水袖,纤细的指尖从袖中露出,折成兰花。就在众人为这一幕所感叹的时候,曲声急转,蹁跹的身影重新旋转起来,上空突然洒下雪白的羽毛,随着衣袂飘飞,红衣白羽,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向九看得目瞪口呆,连魂都差点被勾走了。喃喃道:“没想到这个翁小鸢舞艺如此精湛!好漂亮的姑娘!”
木云冷哼道:“人家一直就没露脸,你就看出人家漂亮来了?”
向九不屑道:“身姿如此曼妙,看不看脸还有什么所谓!”
李殊慈也看的呆了,天下居然有这般曼妙的舞姿,虽然不能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但如此一舞,也已经让人想要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了吧!台下众人直接投掷金银在翁小鸢脚下不说,各个雅间中也不乏金银打赏,尤为显眼的是一个小厮,端着一只雕花镂空银盘,上面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贺全抻着脖子一看,惊讶道:“五爷,那不是沈浩身边那个小厮吗!”
李殊慈朝贺全手指的方向细细看去,她虽不认得人,但那小厮的袖口上的一处纹绣确实像是沈家的徽记。只是翁小鸢每次只有一舞,而且不是每日都会献艺。任谁出再多的金银,也不为所动。翁小鸢舞罢,见那小厮上前,朝楼上一处雅间看了一眼,似有若无的点点头。便起身离去,李殊慈嘴角挑起十足笑意,道:“叫了龚妈妈上来吧!”
龚妈妈就知道这几位贵公子一定会跟她要人,装傻问道:“咱们这的姑娘,想来众位也听说过,可比浮世楼也不差。几位公子看中了哪一位?”
龚妈妈很是得意如今的扬眉吐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名气盖过了浮世楼,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就已经提过好几次了。李殊慈一身月白长衫,身量不足却十分有大家气度,状若随意开口问道:“比浮世楼不差?哪一位比浮世楼不差?可是刚刚那一位?”
龚妈妈一愣,没想到她今天居然看走了眼,原来这位小公子才是四人当中主事的。忙躬身赔笑道:“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品味不凡。咱们这里好些位姑娘都是不在人前随意抛头露面的……”
龚妈妈扬着帕子掩口一笑,却不再往下说了,一脸得意的卖着关子,贺全毕竟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很快适应了此处的氛围。摸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她手里道:“妈妈仔细说说?”
龚妈妈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真切,动作自然的将银票收进袖中,猜想,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大金主,必定也是为了翁小鸢来的,那个丫头是个倔骨头,有主意。现在有拿她没办法,等到了二十五那天,她定然要狠狠赚它一比!龚妈妈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热情道:“奴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必公子也听说了,咱们楼里的流华,那可是牡丹真国色,任谁见了可也迈不动步子呢!还有绿衣,那一手玉人吹箫可是无人能及,还有……”
说了半天,就是说不到重点,向九见这妈妈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直臊的冷汗直冒,他自己倒不怎么样,可身边两个黄毛丫头在一旁,简直让他如坐针毡。李殊慈渐渐看出了门道,打断龚妈妈道:“妈妈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是翁姑娘有空,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说着,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按到桌上,翁妈妈没想到这小公子这么大方,还没见到人就出了这么多银子,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为难道:“哎呦!公子你有所不知,咱们小鸢她从小在我手下长大,乖巧听话,我看着那小脸蛋啊!都喜欢的不得了!自打露面,只是偶尔在台上献技一二,并不见外客。二十五要选魁首,小鸢已经几日不出闺房,方才一舞,现在可累坏了!我呀心疼着呢!”
李殊慈笑道:“妈妈放心,只是与翁姑娘说几句话,并不久留。”
龚妈妈一听只是说几句话,放了心,收起为难的神色,欢喜道:“既然如此,请诸位公子稍等!”
第65章 有备而来
不一会,翁姑娘没来,只来了一个蜜色衣裙的丫头,也是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十分灵动漂亮。只是随意打量了四人,低眉顺眼道:“奴婢是杏黄,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姑娘累了,望诸位公子能体谅一二。姑娘的事奴婢都知道,诸位公子有什么话问奴婢也是一样的。”
杏黄的话说的不温不火,龚妈妈一听脸都绿了。生怕到手的银子就要飞了,便要将杏黄提出去训斥一顿。李殊慈心思转动,却不生气,将银票往龚妈妈身前一推,笑道:“妈妈先去吧!我跟这位杏黄姑娘说几句话。”
龚妈妈没想到这几位这么好说话,伸手取了银票,笑的花儿一般灿烂,急忙欢天喜地的出去了。杏黄对李殊慈的举动十分诧异不解,刚要开口,李殊慈抬手止住她,不急不缓的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了几笔。折好递给杏黄道:“你回去跟翁姑娘说,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而且只有我能给。”
每次龚妈妈自作主张收了银子,要翁小鸢去陪客人说话,三次中有两次是被拒绝的,不过龚妈妈还指望翁小鸢做她的摇钱树,并不怎么强求,最后事情也都亲自出面压下去了。杏黄欲言又止,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拿了那张折好的纸去找翁小鸢了。
翁小鸢已经梳洗过,舒舒服服的躺在美人靠上休息,见杏黄一脸异色的回来,忙问:“怎么了?”
杏黄将李殊慈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翁小鸢眉头轻皱,展开那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只有一个字:沈!
她一下从美人靠上直起身子,杏黄见她如此神色,不安道:“姑娘,不然,还是将他们打发了吧!”
翁小鸢捏紧手心,将那一团宣纸捏的皱成一团,她的心思从没和别人说过。她所求,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所求?或者,只是故弄玄虚?思量片刻,还是摇摇头,道:“去请他们到我院子里来。”
杏黄回到李殊慈几人的雅间,垂首恭敬的道“请诸位与我来吧!”
向九瞪眼惊讶的看了李殊慈一眼,低声问:“你写的什么?”
李殊慈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四人跟着杏黄来到后院东边的一个独门独院。院子很宽敞,几株老梅伫立雪中,散着淡淡冷香。踏入上房,屋内四角皆放着一个火盆,一股暖热的气息迎面而来,煞是舒服。里面的翁小鸢听见动静,从里间迎出来,她一身淡紫,外面一件鸦青褙子,明艳中透出几分动人,只是面上依旧覆着半幅白纱遮面,打量四人一眼,道了个万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殊慈见她行止间不似之前在外面见到的那些低等女伎,举止放浪,与客人放肆调笑。便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几人随着翁小鸢进入内间,四下一扫,与传言中当红女伎的奢靡不同,翁小鸢好似不喜那些排场,这里出了杏黄,再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桌几上镂空的吉祥雕花图案仿佛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不够素淡的东西。
李殊慈的目光落在翁小鸢身上,鸦青褙子上的云霞纹饰精致秀美,她虽覆着半张脸,却仍能看清她一双杏目中的波光粼粼,顾盼间那种透体而出的辉光,让别人无法轻易夺走她的光彩。翁小鸢感受到李殊慈目光中的打量依然姿态从容,素手纤纤,亲手为他们烹茶,直视李殊慈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李殊慈含笑道:“在下姓李。”
翁小鸢将茶盏亲手为李殊慈奉上茶盏,道:“原来是李公子。不知公子那一字是何意?”
“翁姑娘直言快语,在下也就有话直说了。”李殊慈淡淡一笑道:“不知翁姑娘为何要一心逃离这鎏金嵌玉的销金窟呢?”
翁小鸢身体一僵,倾倒的茶水溅了满手,杏黄听见李殊慈的话也是脸色一白,见翁小鸢失态,连忙上前服侍,翁小鸢阻止道:“你先去门外守着。”
“是。”杏黄惶恐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出去。
“公子这是何意……”翁小鸢浑不在意般柔声道。
等了一会,见李殊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如沉海,翁小鸢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这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从小在龚妈妈手下长大,见惯了欢场无情,迎来送往。这瑞仙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仙娘。一个仙娘老了,丑了,便有另一个仙娘顶上来。如今我芳华正好,顶了这最鲜最好的名头,可几年之后,又会有人来替了我去。人的一辈子有那么长,我不想仅仅只绽放这几年而已。”
向九三人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有这般见地,不由得露出敬佩的神情,李殊慈像是早有预料,露出温和的笑意,道:“姑娘苦心与龚妈妈周旋这许多年,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难道就甘心入公侯之家做一个妾室吗?你可知公侯世家的机心诡诈?三妻四妾不说,做妻的,劳心劳神。做妾的,更是提心吊胆。哪里有你所求的一世安身呢?”
李殊慈一语道破翁小鸢心中算计,翁小鸢脸色一变,心中惶惑不安。这事若是不成,她恐怕……
思虑片刻,翁小鸢声音带了一丝压抑的哽咽,看向李殊慈的目光愈发带着恳求和希冀。情真意切道:“我也知公侯之家非栖身善地,可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有别的什么出路呢?我从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在乎夫家到底是否将我放于心中,将我宠爱到什么地步……我只求那人能看中我这一时荣光,替我赎身,只要让我离开这个地方,为婢为妾我也心甘情愿。”
李殊慈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瓷白杯盏,道:“所以说,你是故意选择了沈家三公子?”
翁小鸢见到白纸黑字的一个沈字,便知这事瞒不住,可如今听人亲口问出,双手还是禁不住一抖,她不知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沈家人。可既然将她所作所为摸的一清二楚,此事必定是要有个交代。翁小鸢缓缓屈膝跪在李殊慈面前,纤细的双手缚住泪眼,摇摇欲坠道:“小鸢不想在年老色衰之后,还做一名人尽可夫的娼妓。求公子……”
李殊慈冷笑道:“你选择沈浩,是因为沈浩不仅肯为你一掷千金,更因为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你相信你只要离了瑞仙楼,就能将沈浩握在手里。即便不能盛宠不衰,也能安身立命,对不对?”
翁小鸢一时愣怔,只听李殊慈继续道:“沈府数十年煊赫,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先不说沈浩是否能越过沈尚书和沈三夫人未娶妻而先纳妾。即便是沈浩一抬小轿将你抬入沈府,从今往后你深埋在高墙大院之中,终身不能踏出一步,你的子女甚至不能喊你一声母亲,往好了说,要处处矮他人一头。往不好了说……有了孩子生不下来,或者长不成人便夭折……你可有想过这些么?那些侯门大宅中的妾室有多少没有子女,最终枯死在暗处的?身在人下,又能有多少容身之处?难道这样的日子,比你在瑞仙楼倚门卖笑强到了哪里去了吗?”
李殊慈的话一句紧逼一句,翁小鸢呆若木鸡的跪坐在地上,只觉得冷透心肺,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化为绝望和沉默,眼神空洞,半分神采也无。连向九听了这些话都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上不来,频频看向李殊慈,不知道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怎么能说出这般冰冷绝情的话来。可只有李殊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是李家嫡出,曾是沈渊的结发正妻,可又比那些妾室好到哪里?她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后宅中冷硬黑暗的一角罢了。
“先不说沈三公子是不是真能为你赎身,你可知沈府的二夫人暗中命牙婆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要将你赎身送给谁?”
翁小鸢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沈府二夫人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给她赎身?
“她替你赎身,是想要将你送给她自己的夫君,沈二爷。”
“怎么会……”翁小鸢一时不敢置信,也难以理解。
“沈二夫人痛恨沈二爷流连花丛,便想了这么个计策,到时候叔侄争一女,沈尚书自然不会让家丑外扬,不仅会教训沈二爷,还会亲自处理沈二爷身边的花草狐媚,而你……到时候,恐怕也难逃一死。”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翁小鸢花容失色。
翁小鸢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此时她已经想明白,这位公子绝对不是沈家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对她说这些,她神情郑重道:“请公子帮我!”
李殊慈见翁小鸢已经听进了她的话,抬手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推到她面前,道:“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翁小鸢下意识地接过温热的茶杯,愣怔片刻,突然伸手摘下面上的薄纱,一张清透绝美的容颜显露人前,真诚道:“公子若能助我脱身,小鸢甘为公子做事。但凭公子吩咐!”
李殊慈四人看着这副美艳容色都是愣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翁小鸢眼中的诧异更甚,她的自信第一次变得摇摇欲坠,她如何会知道,她这张脸虽然天姿国色,可哪及得上面前这位向大爷的真颜绝世无双呢!
李殊慈很欣赏翁小鸢的聪明透彻,点点头:“这是自然。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要在中间取个巧!”
翁小鸢双眼一亮,满眼的希望和轻松几乎要溢出来,问道:“公子要我怎么做?”
第66章 不详预兆
沈府芜花院,姜氏先服侍沈文狄用了早饭,又亲自添了茶水,笑说:“浩儿近日来稳重不少,我想着这上京中各家的小娘子,适龄的也不少,该是时候给浩儿想看一门好亲?”
沈文狄的相貌倒是和沈文瀚十分相像,只不顾沈文狄瘦削一些,听到这话,沈文狄手上一顿,回头看着姜氏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事不急,先放一放……那个牙婆,以后就不要在联系了,以免二房听到什么风声。”
姜氏满面得色,道:“这我知道,你就放心吧!不过是牵线搭桥的事,那婆子都不知道是咱们伸的手,谁让二房一个两个心眼都长在女人肚皮上,也怪不得咱们。”
送走了沈文狄,姜氏一脸舒意的坐下,慢慢的用了早膳,便和一旁的吴嬷嬷说道:“嬷嬷你说,二房这几天怎么没动静了?”
吴嬷嬷给姜氏添了茶水,道:“是啊,自从二夫人从大宝慈寺回来以后,就没什么声响,整日躲在房里,说是让那大火给吓着了,一直病着没好。二爷那也不去闹了,全凭着二爷将那几个小妾宠的跟个什么似的。”
姜氏冷哼一声:“哼,闹?她还能怎么闹,还能把那狐狸精从沈文贺的怀里闹出来?二房如今堕落道这般模样,咱们浩儿可得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如今……沈家可就这么一个亲孙!沈家偌大的家业,我就不信老爷子的眼睛就一直长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我的浩儿哪里比不上他?”
吴嬷嬷笑道:“可是呢!三少爷如今大了,又孝顺,大好的光景呢!”
沈浩这几日格外听话,还用他自己的体己给姜氏买了一只成色上好的镯子。姜氏得意的抚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道:“说起那场大火,上次咱们去李府探望的时候,周氏还昏迷不醒呢,乔丫头也没见着,这头发都烧没了,一年半载的可也不能露面了,也不知道身上烧坏了没有……”
大宝慈寺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已经过去月余,李姝乔手脚的烧伤虽说疤痕还在,但那股钻心的疼痛感终于不在时时刻刻缠绕着她,头发也已经长出寸许。两个丫头把帷帽给李姝乔带上,战战兢兢的跟在她身后,伺候着她往大夫人的住处去。
李姝雯正坐在床前给周氏换药,听见丫头禀报李姝乔来了,心上一顿,继续手上的动作,周氏的背部大面积烧伤,虽然已经过去月余,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并且好转,却时常发热,人也毫无精神,如今还只能趴榻上,不能轻易移动。
李姝乔进了屋直接走到周氏床前,刚要张口说话,看见周氏后背上红白相间的疮疤红肿,间或还有脓血,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周氏受伤之后都是李姝雯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李姝乔受伤手脚不便,这才是头一次来看望周氏。周氏趴在榻上费力的抬头看李姝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笑容:“乔儿,你能走了?身上还疼不疼?”
李姝雯默默低着头,并不去看一脸欣慰的周氏和李姝乔,李姝乔早便能走了,只不过会有些疼痛罢了,可她怕留下太多伤疤,硬生生挺到伤完全好了才来看母亲。李姝乔缓步走过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周氏,跪在榻前,道:“母亲,我知道是谁要害我!”
周氏一愣,她没想到李姝乔在大难之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可毕竟是她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顺着李姝乔的话问:“是谁?”
李姝乔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定是三房的那个丫头!”
周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皱起眉头,这半年来,事情总是受到重重的阻碍,虽然她一直怀疑是三房的人从中动了手脚,但却没有想过是李殊慈,那个丫头她从小看到大,根本没有什么心计:“你是说这场火是她放的?怎么可能,这丫头行事全凭好恶,从小就没什么心计,我已经暗中调查过,这件事十有**是连氏做的……”
“母亲!”李姝乔大声喊道:“李殊慈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城府的丫头了。从上次绿菊莫名奇妙的失踪之后,我就怀疑是她暗地做了手脚。还有上次流芳文会的事,说不定也是她在捣鬼!这次失火,我敢肯定!即便不是她动的手,也定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李姝雯直愣愣的盯着李姝乔,她知道李姝乔和她一样一直嫉妒李殊慈的嫡女身份。可她的大姐已经不愿再做从前那个柔和纤弱的人了,因为李姝乔的耐心已经被这场大火烧的精光,从马车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把所受到的伤害都归结于李殊慈,毫不掩饰的憎恨,妒忌,想要毁灭一切强于她的东西。
李姝乔的身体甚至有些颤抖,她伸出藏在袖中的双手,上面狰狞扭曲的疤痕仍在,她道:“母亲,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受到伤害吗?眼睁睁看着伤害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吗!母亲,你要帮我!要为女儿报仇啊!”
周氏看着情绪激动的李姝乔,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剧烈的仿佛都要将肺腑咳出,李姝雯忙上前轻抚着周氏,眼中带着失望和不解,道:“大姐姐,母亲为了救你伤的这么重!你问都不问,是何道理?!母亲的身子时好时坏,御医说母亲这次元气大伤,若不好好调养,很可能会落下病根,若还想着什么报仇,忧思重虑怎么受得了!你怎么不体谅体谅母亲!”
李姝乔的目光刷的刺向李姝雯,目光尖锐凌厉,在李姝雯修长洁白的上手上停顿一瞬,突然垂下眼眸。再抬头已是一片平静,仿佛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弱质纤纤的纸美人,她柔声道:“母亲,是我不好。您的身子要紧,雯儿,好好照顾母亲,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母亲。”
李姝雯看着李姝乔的背影缓步出去,叹了口气,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大姐了。
李姝乔一路深垂眼眸回到栖云阁,吩咐丫头留在外面,一个人进了屋子,李殊慈缓步走到妆台前,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想着从陷害姚氏不成,含山毒害李岫失败,到绿菊失踪沈浩身死,她突然发起笑来,阴森森道:“李殊慈!别人都不相信,可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平儿和环儿在门口隐约听见李姝乔的冷笑声,对望一眼,脸色都不好看。环儿愁眉苦脸的低声道:“大姑娘这段日子就像换了一个人!整日盯着自己的双手双脚上的疤痕,魔怔了一般,白玉膏恨不得涂上十几层。若是手脚的伤疤好不了,大姑娘肯定会疯的!我看着大姑娘的眼神好渗人……巧香姐姐的手到现在还没好……”
平儿也是一脸忧色,咬着嘴唇道:“平日里大姑娘弱不禁风手不能提的,怎么会去动那滚烫的热水?又怎么会淋到巧香姐姐的双手上?巧香姐姐的一双手那么细腻漂亮,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疤……你说大姑娘她……是不是故意的?”
环儿连忙挤了挤眼睛,“别瞎说,若是给大姑娘听见了,我们也没有好果子吃!等巧香姐姐回来,我们就不用近身伺候了……”
眼看翻过这个年,李殊慈就要十四了,正是抽条的年纪,简简单单一根玉簪插在精巧的发髻间,裙袄上秀着粉白的梅瓣,整个人都散发着轻灵的活力。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不出的满意,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捧个手炉。”
炭盆里噼啪爆了几个火花,李殊慈一进老夫人的屋子,眉眼都如冰雪融化般舒展开来,暖意散发道全身。从身后青鸽的手中接过一个食盒,亲自打开将里面的乳羹送到老夫人面前,笑嘻嘻道:“身上有老夫人给的狐裘大氅,怎么会冷着?”
老夫人点点头,人老了胃口不比从前,李殊慈每天换着样的给她做吃的带过来,今日这乳羹照样温香不腻,她笑道:“何苦费这些心思?”
连嬷嬷在一旁笑道:“五姑娘孝顺,老夫人应该开怀才是。近日来一直睡得不好,用些得心的吃食身体也能滋补些。”
“不过是些吃食,哪里就费许多心力?倒是祖母,这几日睡得不好?”李殊慈忙问道。
老夫人摆摆手,“没什么,年岁大了,睡得少不奇怪。只是最近频频发梦,有些心焦,不碍事。”
李殊慈仔细看着老夫人,除了精神不太好,却是看不出别的,想了想道:“祖母还是让祖父请了御医来瞧瞧吧!若是身上有恙,也能及时医治,若是无事,也能图个安心。祖母可是我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大意!”
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手,笑道:“好好好,就听你的!”
第67章 儒王金晟
魁首之争无疑是选在上京第一伎坊,浮世楼。
京地五都的出色女伎都在这段时间都聚集于浮世楼,参选五都魁首。近年来已经少有这样热闹的盛事,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内楼一观,内楼是浮世楼专门为贵宾准备的,上面的雅间布置堪称奢靡,李殊慈自然不可能收到浮世楼邀约的名帖,也不能在外楼和所有人挤在一起。思来想去,还是得求助赫连韬,反正两人还一起夜入停尸房看尸体,也不差再一起看看花魁了。
赫连韬欣然答应,一来,浮世楼不是那等下流腌之地,李殊慈更不会无缘无故到青楼去看什么花魁。二来,家里的夜叉妹妹也要跟他一起凑这个热闹,让两个女孩子在一处也相互有个照应,省得他被妹妹绑着不自在,正好让赫连瑜去李家接李殊慈一起。
李殊慈和木云个头高挑,一身男装打扮,除非是非常熟识之人,否则根本看不出二人的女子身份。而赫连瑜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是否能认出她来,曾经为了寻找赫连韬,大闹上京青楼的事情,让鸨母们一见这位就不自觉的哆嗦。只是李殊慈也没想到,一起出现的不止有平日和赫连韬来往甚多的六皇子金曜,还有平日并不时常现于人前的四皇子金晟。
儒王金晟,皇子中排行第四,德妃所出,本朝皇室之中十分出类拔萃的人物,平日煦文帝处理天灾水患民生疾苦之类的事,多委任于四皇子,所以四皇子民声极佳,现在是当朝唯一封王的皇子。李殊慈小心望过去,儒王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乌黑深邃的眼眸下,凝着一颗泪痣,稍稍给他的冷淡气质中增添了一丝温润。
而六皇子金曜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赫连韬给李殊慈使了个眼色,李殊慈马上扯着木云站到赫连韬和赫连瑜的身后,装作侍从的样子。赫连瑜常入宫中陪太后说话,对几个皇子都十分熟悉,也不介意,压抑着兴奋说道:“这浮世楼果然名不虚传!”
“儒王怎么会跟你一起来?”趁着别人不注意,李殊慈拉着赫连韬坠在后面,悄声问道。
赫连韬摊手无奈道:“皇子来这种地方,又不好表明身份,只好接我的名义,我也不知道儒王怎么这么有兴致,跟六皇子一道来了。”
浮世楼占地广阔,精雕细琢,园内大片的短松站在山石雪色中。有松,有雪,有石,确实有一种流浮于世的诗意,今日的浮世楼所有的花厅四面门窗大敞,虽是冬日,却并不赶到冷,屋内四角燃着上好的银霜炭。花厅的墙壁上画着两幅字,一句是金鼎沸潺,华堂静,松风竹雪。一句是云里游龙凤,香雾起,飞月轮边。
李殊慈喃喃道:“这十成十的诗意,的确叫人舒心惬意。”
李殊慈跟在众人后面,说的声音极小,自觉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没想到儒王不知怎么回头朝她望过来,眼下那枚浅褐色的泪痣,在阳光下尤其显眼,给他沉稳的面色上增添了一分漫不经心,她尚不知作何反应,儒王却已经回转过去,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了行迹。
浮世楼的伎倌们多数小有才名且有良好的教养,更不乏色艺双绝的美丽女子,平时来往的也大多是官宦世族的风流才俊,文人雅士。这些女子才华横溢,温柔美丽,往往更容易成为风流公子们的粉红知己。
浮世楼为姑娘们准备的暖阁中,满堂女子个个都是着意打扮,锦衣华服,或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或孤身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皆是薄纱覆面,并不愿意让人看见相貌。翁小鸢披着件丁香色的棉绸连帽斗篷,怀里抱着个青花五蝠梨形琵琶,端端正正的坐着,杏黄轻声推门从外面进来,收起担忧之色,走到翁小鸢身边,蹲下身为她整理裙裾,低声道:“姑娘,李公子有消息了。”
翁小鸢一下坐直身子,又缓缓放松问:“怎么说?”
“说等欢宴结束,会有人来接姑娘,请姑娘放宽心,不用多想。”杏黄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她们,小声道:“姑娘,咱们真能相信那位公子?万一……咱们以后可怎么办?”
翁小鸢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可那位李公子的话足以让她信服,而且她的打算已经被他窥破,她又怎么能不顺从呢?
赫连韬这样的身份,浮世楼自然提前备好雅间,从雅间的窗子往下看去,正好看见大堂中央搭起的台子。台子四面悬着薄透的雪纱,敞开的花窗能看见内楼之外也已经被人群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坐在席上的看客,还有站在外围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大堂十分宽敞,至少有瑞仙楼的两个大。
时辰一到,在浮世楼的雅娘清脆酥软的娇声中,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雅娘一身红裙袅袅婷婷的走到台子中央,看得出来,在场众人不少是为了给她捧场而来,雅娘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股成熟妩媚的风情,将在场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
不得不说,雅娘确实是个能调动气氛的好手,巧笑嫣然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美眸对在场的众人释放者欲说还羞的意味。六皇子评价道:“这位雅娘倒是有趣?能在上京如此庞大的关系网中如鱼得水,恐怕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人。”
儒王却并没有为雅娘的妩媚而动容,今日心情似乎也不错,居然少有的开口解释:“你说的不错,雅娘当年初入上京时,才情技艺亦是十分出众,相貌上乘,又喜欢赴宴冶游,是个出名的欢场人物,交往的富家纨绔和官宦子弟不计其数,但交恶的人却从未听说过。雅娘和上京大多数世家都有联系,在场面上十分转得开,只要开口,基本都能得到帮助。”
没想到儒王对一个青楼女伎的过往都能如数家珍,李殊慈一是愣怔,六皇子却已经习惯了儒王通天晓地只能,点头称是。
此时雅娘已经下了台,一位怀抱古琴的女子移步上前坐下,微微屈膝并不说话,伸手摘下面纱,只一笑,便如清风徐来,舒适到人心里去。纤葱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泠泠的琴声宛如天上来。
二楼不少雅间里的人走到门外,伏在栏杆上向下张望,只听一人说道:“这位,名兰微,本是京地华都良家女,家道败落,流落乐籍,她琴艺精湛不说,文才也是极好,尤善七绝。”
不大一会儿,曲子终了,下面传来一片叫好之声,里面夹着高声的赞叹和拍掌声,李殊慈也凝神细听了,虽说她不善弹琴,但却也听得出这琴声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练过的,赫连韬见她听的认真,在一旁道:“苦工是下过的,真情实意也有,不过缺了点灵气。”
李殊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想问:你也懂古琴?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两位皇子,她不能多言,只好咽了回去,更何况她还借着人家的面子来的。还是不要将这种**裸的质疑问出口了。结果一旁的赫连瑜哇哇叫道:“我说赫连韬,你就不要不懂装懂的了好不好,我看这姑娘弹得不错。”
赫连韬对赫连瑜直呼其名弄的哭笑不得,斜觑了李殊慈一眼,见她眼中溢满笑意,不由也跟着笑了。赫连瑜见赫连韬居然没有反驳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今儿怎么转性了!”
儒王的目光跟着赫连韬在李殊慈身上转了两圈,被六皇子拉到前边,“四哥你看,这位姑娘的舞跳的相当不错!”
一位名为绿鞘的少女登场,口中衔花而立,头插翎羽,赤足上挂着着银铃儿,曲子轻盈欢快她腰肢柔软,踩着鼓点欢快旋转,让李殊慈想起一句: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李殊慈在心中偷偷的想,这些才艺俱佳的女子,比宫宴上皇家御用的乐师舞师也是不差的。今日参选的女伎共有二十四名,或吟诗剑舞,或笙箫管笛,翁小鸢可是今日最大的噱头,无论为财为名,她都应改排在后面登台的。
满堂女子,各个华彩不凡,如同满园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分不出谁更美更好,只觉得各有千秋,平分秋色,在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好奇翁小鸢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奇女子,竟然能在这么多风华绝代的女子中自信可以脱颖而出?
终于,翁小鸢在众人期待的嗡声中抱着琵琶缓步走上台,仍然蒙着面纱,青丝高高挽成一髻凌云,一双秋水明眸眼波横转。下面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喊道:“何不将面纱摘下,让我们看看值不值得捧这个场!”
有人开头,便立刻有人附和。台下呼声四起。可当翁小鸢将琵琶反抱在背上,右腿微微曲着,左腿轻抬于右膝之上,立在台上那一刻。仅仅是就那么一个舞姿立在那,没有掀开面纱,没有开口说话,众人知道,今日,谁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
第68章 推波助澜
二楼廊檐下,悬挂的粉红宫灯如春日桃花。翁小鸢身穿一袭柳黄相间纱衣,颈间坠着五彩璎珞,臂间套着金环玉钏,**双足,高举的手臂上松松的缠着长长的墨绿鹅黄双色披帛,和水袖一起横铺地上,一动不动已有飞天之势。众人目眩神迷,刚刚的叫嚣化作无声的惊叹!翁小鸢左手轻挥,只听“铮”的一声长音,艳惊四座!
只见她右手轻拢琵琶,手臂劲健而舒展。突然,她一举足一顿地,一个旋身,裙裾摇曳飘飞,犹如游龙惊凤,项饰臂钏则在旋身飞舞间叮当作响,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子就要凌空飞去,翁小鸢双眼垂下,容色自若,左跨重心向后提起,右脚翘起,琵琶置于脑后,双臂在斜上方反握而弹,她缓开樱口曼声唱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兰昭昭兮未央;謇将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那声音不可言说的如水流泻,此情此景,像卷帘陌上青青柳,容色风流。像三月烟雨古道长,月色未央。
众人沉醉在幽幽的歌声中,又是“铮”的一声,翁小鸢腰肢轻展,已然离去。
李殊慈不禁想起来向九说的那句话,身姿如此曼妙,看不看脸还有什么所谓?原来倾国倾城,竟可一至于斯。六皇子折扇在手,折扇上墨迹点点,如主人一般顿在当空,半晌六皇子才缓过神来赞叹一句:“真乃天人也!”
赫连韬也笑赞道:“确实不错。”
李殊慈挑了挑眉,连她都看呆了,赫连韬居然对如此绝美的翁小鸢只是一句确实不错?侧头看看那边的儒王,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还是那副进门前的清冷表情。李殊慈不禁有一种他根本不是活人的感觉,这个已经年过二十还未成亲的年轻王爷,让她觉得有些危险。
接下来还有几位没上台,可翁小鸢的一曲反弹琵琶之后,再无趣味,连浮世楼压轴的流月也没在夺得几分留意,众人依然纷纷谈论着翁小鸢夺人魂魄的一舞。也其余的女子虽然都不差,但相形之下俱是黯然失色。
即便翁小鸢一句话也未说,脸都没露。五都魁首依然毫无疑问,非翁小鸢莫属。身价更不用说,自然是比各楼花魁翻了几翻,在座各位都是风流雅士,来此的目不仅仅是为了一睹魁首风采,更是为了独占花魁这份名头!试想,在座各位垂涎的绝世美人,落入到自己的怀中,那该是多么的快慰!
龚妈妈在后面已经是乐的不行,她就是知道,这个丫头本事不小!接了翁小鸢下来连忙拉着她嘘寒问暖,翁小鸢柔声道:“妈妈我累了,先回去歇一会。”
龚妈妈乐呵呵的应着,一会她还要去欢宴呢!就等着收身价银子了!
而东边雅间,沈文贺此时正一脸得意的坐着,寒冬根本冻不住他心里的春风,他怀里可揣着翁小鸢的亲笔信!这么美好的女子,居然早就对他有爱慕之心,就等着一朝成名之时主动飞到他怀里,连身价银子都不用他出!告诉他欢宴之后直接派人来接,连他自己的都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那孙婆子办事还真是尽心,自从头一回得了赏,后头给她介绍的几个各有风韵,一个比一个得他的心。这回更是出人意料,天上掉下个七仙女!简直把他砸的晕头转向!看着楼下热火朝天的竞价声,沈文贺一脸不屑。他不打算再等什么欢宴结束了,这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一会就派人来接!
崇南教坊妓馆风气最重,风流韵事也往往被传为美谈,但那仅限于欢场应酬之上,多几个粉红知己自然是好,可若是论赎身纳妾,有身份的人绝不会这么做。美人搁在外头是风雅,藏在家里就是祸事。因此大部分人出得自然是开/苞价码。
当然皇子们不会冒大不韪来竞这个价,名门望族的老子们自然也不会舍下老脸来竞这个价,在欢宴上扯着鹅长的脖子竞价的,自然都是名门望族的小的们,上京那么几个有钱有势又****的就那么几个,龚妈妈心里都有数着呢,真能舍出脸皮舍出钱财往女人肚皮上扔银子的,还得指望老早就打定主意的沈三少!
沈浩眉开眼笑,这样的女人!心里眼里只装着他!他忽然觉得飘飘然,对翁小鸢一万个满意。手中拿着姜氏屋里偷出来的两块万通柜坊的银牌来,也觉得值了!每块银牌能兑出白银五千两!今天晚上他就要接了翁小鸢回去,先藏在私宅里!
谁知龚妈妈直接放了话,白银万两那是初夜开/苞的价!白银两万才是赎身的价!龚妈妈如今得了五都魁首的噱头,得意道:“都是看贵人们的面子,这可是白菜价!”
一个头牌花魁是多么重要,龚妈妈怎么可能真的放翁小鸢轻易离开。若是翁小鸢就这么轻易走了,她的瑞仙楼怎么办?这才是刚刚发芽的春花呢,怎么也得开过了秋才能罢手!所以她故意提高加码,让人买去挣开/苞的价大赚一笔,又不能随意将翁小鸢赎身而去!
沈浩听了心里一哆嗦,两万两?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一万两开/苞……沈浩苦恼不已,各青楼的红牌最高价也就三千两!没想到翁小鸢这般的惊才绝艳,可是,他就算想出这两万两,现在也拿不出啊!加上自己手里原有的三千两,也还差得远呢!边上的小厮见状谄媚道:“爷,要不咱们先接了翁魁首回去,先开了苞……后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沈浩眼珠子一转,满眼兴奋指着松风奸笑道:“你这混球……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爷今儿给翁小鸢开了苞,再好好奖赏你!”
沈浩本来也不能真把翁小鸢接到府里,最多放在府外养着,可如此一来,手头上就更紧吧了,更何况,让他爹娘知道不把他打死也得半残,再严重些,被祖父知道,非得直接打断他的腿不可!之前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翁小鸢为她赎身,可美人虽好,可也不能赔了小命,若是能得了美人又不惹麻烦自然是最好不过!
打定主意,沈浩肉痛的将两块银牌交到松风手里,道:“快去快去,见着龚妈妈千万别多说,给了银子,就说沈爷晚些时候便去接人。”
松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心道:“爷,咱们这事还是隐秘些,直接叫几个私宅的小厮过来接人,不然老爷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沈浩一个激灵,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几下,道:“你说的对,叫私宅的人去接!”
松风手里捧着两块银牌低头哈腰的去送银子,出门定了定身,腰板挺直,露出一脸鄙视。沈浩悠哉悠哉背着手一路心花怒放出了浮世楼,坐上马车回私宅等着了。
儒王自然没什么兴趣再看下去,便起身要离开,其他人自然是要听从他的安排,几人只好跟着他一同出来,还未走出大门口,迎面过来两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眼看是见着他们一行人,过来打招呼的,李殊慈定睛一看,居然是李峥和沈渊,她下意识的往赫连韬身后一躲。
李峥和沈渊皆是上京有名的少年英才,自然和儒王是打过交道的。两人态度十分恭敬,“给儒王殿下请安。”
儒王点点头,清淡的回应了几句。两伙人别过,儒王清淡的声音响起,却是和赫连韬说的:“你身边的人平时也不带侍从,这两个是新人?”
李殊慈一直在赫连韬身后跟着,今日她特意选了一套不引人注意的深灰色衣袍,面上涂了黄粉,可她身材纤细轻盈,姿容英灵秀美,这件普普通通的衣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素净好看。
赫连韬只能含糊的答应一声,儒王的眼神却一再打量李殊慈,“本王觉得你很是眼熟。”
李殊慈觉得自己后背都生出了冷汗,只能猛垂着头躬身恭敬答道:“小人微末,并不曾见过儒王殿下。”
好在一行人已经到了马车前,儒王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去了,剩下的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六皇子吐出一口气道:“哎哟,四哥的气压真是越来越强了,我见父皇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李殊慈更是如蒙大赦,儒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是任何人也不敢小看的人,一般的皇子都是成亲之后才开府建衙会封王,而儒王一直是煦文帝身边的地位特殊的一位皇子。
李殊慈赶紧辞别众人,和木云绕了半圈进了瑞仙楼对面的茶楼。二人选了临窗的位置坐了,不一会,一个人嘶嘶哈哈的往手上呼着热气,半蒙着头脸,十分冷的模样,一屁股坐在两人旁边。那人将裹着头脸的棉布围巾往下拉了拉,居然是沈浩身边那个一脸谄媚的松风,“五爷!”
一开口,居然是孙小子的声音!李殊慈问道:“怎么样,没被看出来吧?”
第69章 沦为笑柄
孙小子一脸窃笑,憋着嗓子学着松风的声音道:“木云姐姐这易容术真是了得,那草包一点没怀疑!”
木云得意道:“那是,自从见了向九那厮的面具,我就开始琢磨了,只是现在不太耐用,最多能用几个时辰。你小子可真行,不过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学了几天,居然像模像样,把那松风的谄媚劲学了个十成十,以后可别落下毛病了!”
木云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孙小子一脸窘迫:“哪能啊!不过最近是贼眉鼠眼了些!”
李殊慈也被这两人逗笑了,问:“事情成了?”
孙小子一脸兴奋:“成了!我等着连氏的人送了完银子才过去,跟龚妈妈说,我们沈爷觉着翁姑娘这般女子若是沦落在此是在可怜可叹,除了之前给的,再出一万两给翁姑娘赎身!那龚妈妈的脸都绿了。根本没想到,真有人一下子出两万两给翁小鸢赎身。可之前话都放出去了,沈家的面子她也不敢不给,只好接了。”
木云掩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笑道:“咱们得赶紧去接了翁小鸢出来,不然那两个沈爷就要去接人了。”
瑞仙楼离浮世楼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路程,翁小鸢刚回了瑞仙楼换好衣服,龚妈妈便一脸纠结的带着人来了。翁小鸢见是沈浩身边的松风,小脸刷的一白,杏黄赶紧扶住,两人一脸紧张的望着龚妈妈。
龚妈妈看翁小鸢如此凄楚神色望着她,只当她不愿,当下也不管什么亏不亏了,生怕这倔丫头不愿意,再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得罪了沈三少,人财两空可不得了!放软声音安慰道:“奥哟,丫头,沈三公子可是对你一往情深,这可是别的姑娘们盼天盼地也盼不来的好事!万不要辜负了沈爷这一番美意啊!妈妈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可心疼着你呢。”
翁小鸢泪盈于睫,点点头,曾经她求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如今真的成了,她却不甘心了。心心念念的想着李公子说的真正自在,自己做自己的主。这时候,松风趁着龚妈妈不注意,小声说道:“李!”
翁小鸢身子一颤,一颗眼泪啪的掉落,眼里却生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若狂。松风连忙挤挤眼睛,翁小鸢立刻明白过来,上前拉住龚妈妈的手,道:“妈妈,我七岁入瑞仙楼,这十年来全凭妈妈精心照顾,往后小鸢也不会忘了妈妈,忘了瑞仙楼的。我这屋里的东西,都留给妈妈,只求妈妈让我带着杏黄一同离开。”
龚妈妈见翁小鸢终于接受放下了心,一个蠢笨丫头不算什么,点头答应,亲自送了翁小鸢上了车离去了。龚妈妈哀声叹气正感叹自己的失策,一个闲帮过来招呼道:“龚妈妈快叫翁姑娘出来吧,沈爷来接人了!”
龚妈妈一时没听明白:“谁?谁来了?”
帮闲道:“沈爷啊!刚出了赎身银子的沈爷!来接咱们翁姑娘了!”
龚妈妈愣了半晌,几步朝大门前奔过去,沈爷不是刚把翁姑娘接走吗!
沈文贺坐在马车里,满目得意,他一定要亲自来,看别人都看看,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子,最后落在他这根高枝儿上!身边的小厮立在马车前等着。龚妈妈从瑞仙楼里出来,见外面一辆
描金雕花帏布马车,马车一旁站着四个穿着一式一样的小厮,腰上绑着根大红的腰带,这分明是要往回抬小妾的架势。龚妈妈愣怔道:“请问这是哪位爷?”
那小厮已经被问了好几遍,不耐烦道:“什么哪位爷,自然是沈爷,来接翁姑娘的,别废话,赶紧叫人出来,我们爷还等着呢!”
龚妈妈心惊不已,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旁又过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低调不少,也没有绑着红腰带的小厮,只是一开口,龚妈妈又吓了一跳,领头的汉子十分壮硕,大声说道:“龚妈妈,我们来接翁姑娘了!”
沈文贺在马车里听得这句话不禁一怒,猛地掀开帘子,见外面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着倒是过得去,只是行止粗鄙,像是来浑水摸鱼的,沈文贺两步下了马车一脸居高临下,斥道:“哪里来的夯货,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那壮汉本是个张牙舞爪的性子,平日在私宅里无所作为,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风光的差事,自然要做的漂漂亮亮,他哪里见过沈文贺,听对方如此狂妄,不由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王八羔子!若是坏了我们爷的好事,你不想活了?!”
沈文贺眉梢倒竖,他堂堂沈府沈二爷,什么时候被人骂过王八羔子?沈文贺脸都气红了:“哪里的混账东西,敢扰爷的兴!你!你们几个给爷打!往死里打!”
沈文贺身边四个小厮都是见惯了事的,主子一声令下,毫不犹豫的就冲着对面那伙人挠过去了。龚妈妈自然见过沈文贺,见他下了马车,刚准备说两句场面话,问个明白,没想到这就打起来了,直吓得哎哟哎哟乱嚷嚷。
那带头的壮汉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并不打算闹的太大,毕竟自家爷没在场。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先动起手了,那他可就占理了,反正他们家爷是堂堂沈尚书的亲孙,谁敢不服?!挽起袖子,凶神恶煞的就朝沈文贺过去了。沈文贺没成想那汉子胆大包天,能直接朝他伸手,没防备一把被那壮汉捏住了脖领子,沈文贺两只手臂胡乱的划拉着,嗷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沈二爷,快放开我,我是沈尚书的亲儿子!”
“你蒙谁呢!”那壮汉自认占了理,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人都敢乱攀亲了,你是沈尚书亲儿子?我们爷还是沈尚书的亲孙子呢!”
欢宴刚结束不久,往这边行来的马车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全被堵在里边出不去,直到欢宴结束才出五更巷的都是各府的败家子们,都是不怕事大的主!见前边有热闹,一个个红光满面,兴奋的往热闹里冲。
沈浩正翘着二郎腿在宅子里等着,松风一路小跑,“爷!爷!不好了!不知哪来个龟孙子跟爷抢翁姑娘,已经打起来了,赶紧多带几个人,打起来了!”
沈浩一听这话,蹭的站起来就往外走,白花花的银子都砸出去了,哪个不开眼的敢坏他的好事?!“都跟我走!哪个不开眼的跟爷做对!爷今儿不把他打服了就他妈不姓沈!”
沈文贺一个弱质文人哪扛得住这么一顿揍,早就干脆利索的昏过去了,那壮汉一见他晕了,也怕打出人命,立刻扔了手里的沈文贺参与到混战中去。两伙人十来个,被围的水泄不通,人越来越多,平日里没热闹也要找热闹的世家子们,伸长着脖子,脸上的兴奋劲别提多浓了。
此时,众人只听只听外面一片喧嚣:“人呢?哪个龟孙子这么不开眼,打上去!给爷把人揪出来!”
看热闹的知道正主来了,立马给沈浩通出一条小道来,一个贴着一个整齐极了。壮汉一听自家爷来了,从人堆里脱身出来,一把拎起满身是土的沈文贺,递到沈浩面前,“爷,就是这个龟孙儿!”
此时沈文贺脸上青紫一片嘴角带血,已经被打成了猪头,就算是亲爹沈尚书来了,也不见能能认得出来。沈浩一见这人,也不管他半死不活的模样,眯起眼睛,“啪”的一个大嘴巴子就扇过去了。
一片哗然!后挤进来的人只能看见一个人被那壮汉脸朝下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看不清模样。可先挤进来的人自然是看清了沈文贺,沈浩这一嘴巴下去,这……这反了天了,侄子打到叔叔的头上了!
无数看热闹的人当中,急着想劝架的倒有一个,龚妈妈急得红了眼,这算怎么回事哟!她的瑞仙楼还开不开了!可这会整个五更巷里是个会喘气的全出来了,十个龚妈妈也挤不进去!看热闹的一个个像喝了半盆鸡血,不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沈三少怒气冲冲的挤进去了,上蹿下跳想要问个明白。“出什么事了?”
“谁?打的谁?沈三少打的是谁?啊?沈二爷?那不是叔侄吗?”
“啊?谁打谁了?沈三少把沈二爷给打了?”
“真的假的?哎哟这事儿……”
……
沈浩被乱哄哄的人群围着,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又是啪啪两个响亮无比大嘴巴,也不怕别人知道了,指着面前的猪头恶狠狠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出门也不撒炮尿照照镜子,你是哪根葱,敢跟爷争女人!”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翁魁首!这沈三少真是活见鬼了,跟二叔争女人,自称老子不说,还打了!
这可是比选五都魁首更大的热闹了!叔侄为争魁首,当街对打!这简直是崇南百年不遇的奇人奇事!明早邸抄小报定然是头条!
李殊慈在对面楼上看的目瞪口呆,她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推着身边眼睛瞪的溜圆的木云道:“快!让木山告诉孙小子,一会趁乱赶紧抽身,让向九别忘了把真松风给扔回去!”
第70章 谁是谁的人?
沈文贺被这两个巴掌直接打醒了,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看得见,睁眼一抬头看见沈浩正叉着胳膊跳脚大骂,一股热血涌上头,气的直哆嗦,抬起酸痛的胳膊指着沈浩道:“你……你!你这个小兔崽子!”
沈浩一听,哎哟喂!这龟孙儿还来劲了!恶向胆边生,抡起胳膊就是啪啪啪十来个大嘴巴,“你个王八羔子!不要脸的龟孙子!”
直打的沈文贺眼冒金星又晕了过去,打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众人呆若木鸡,跟泥塑木雕一般。这回沈文贺被拎在壮汉手里真跟一直死猪似的了。
那边连氏也得了消息,没想到为了挣这开/苞,花了她一万两银子!谁知还来不及肉痛,就听说沈文贺没接到人,当街和人打了起来。这回什么也顾不上了,拽着回来报信的王嬷嬷一路往五更巷赶,到了外面却连五更巷都没进去!外面看热闹的却是越传越悬乎,只听人说打死人了,连氏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王嬷嬷赶紧又把连氏送回沈府,差人去衙门报官。
去衙门报官的小厮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衙门也没说是谁打起来了,只说五更巷打起来了。衙门的人来的到快,边上看热闹的人一错眼,看见官老爷来了,呼呼的往外跑。里边一层的人一见外边有人跑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跑起来。五更巷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么塞满了人,突然跑起来,往里跑的,往外跑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终于有人大喊一声,“官老爷来了!衙门来抓人了!”顿时本就水泄不通的五更巷惊呼声炸成一片。两位沈爷还被人群挤在中间,一听官府来人了,几个小厮也明白过来了,也顾不得打了,鼻青脸肿的拽着自己的主子往外冲,可眼前全是来回奔跑的人头,沈文贺还像死人一般晕着。两伙人被冲撞的东倒西歪,沈浩混在纷乱的人群中,被挤来搡去,待人散的差不多了,小厮们已经找不见自己的主子了。
衙门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家在此闹事,一见这群鼻青脸肿的小厮,也不问,通通抓起来带走!地上还有两个躺着的,一个被打跟猪头一般,一个被踩的一脸血乎乎的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府衙里边的带头的高衙内,是余府丞拐了十八个弯的子侄,平日里纨绔们见得多,一眼就看出那个还能看出面目的是沈家三公子!
高衙内连忙让人去沈府报信,刚才没头苍蝇般跑进茶楼酒馆青楼的看客们,此时见没事了,都伸出脑袋往下看。孙六子混在其中,他压根就跟沈浩没往里边挤,早就把脸上的易容抹了个干净,寻了向九,赶在乱起来之前,就把晕死的真松风仍在了角落里。
沈尚书还没忙完公务就急匆匆赶到府衙,直气了个倒仰!松风被人找到送到衙门,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满眼茫然,众人猜测,这松风,可能已经被打成了松疯了!
赫连韬安安稳稳的坐在九星楼的雅间里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场大戏,他半路折回来就一直坐在这,没想到那个丫头如此聪颖伶俐,只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针对沈家呢?!难道是李丞相?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赫连韬身边,身上靛蓝褂子洗的发白,可他同世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上却并无多少窘迫小心的神色,反而极是自然从容,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事一出,可是够沈老爷子喝一壶了!只怕要气的吐血!严御史的折子肯定趟黑就的递到君上面前。这丫头的手段还真是凌厉。先是挑拨连氏,再暗地里告知沈文贺的小妾是孙牙婆牵的线,连氏那个蠢妇买通孙牙婆,想把沈浩的红颜知己牵线给沈文贺,引起叔侄丑闻,企图让沈老爷子出手整治沈文贺,顺手打压三房。”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韬嘴角挑起一丝十分感兴趣的笑容,“翁小鸢的赎身银子,连氏和沈浩各出了一半,人没得到,却家丑外扬。恐怕这两个蠢货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被讹诈的一方呢。”
“正是!”中年人笑眯眯的,面上满是对这出算计的赞叹。
赫连韬面上笑容渐褪:“可那丫头到底为什么处处针对沈府呢!李煜和沈豪是姻亲,就连妾室都是沈家的人,还给李煜生了两个庶子,也没见李煜和沈家背地里有什么龃龉,没理由啊!”
中年人小声道:“最近倒有了一些眉目。”
“哦?”赫连韬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上次流芳文会,沈洪在李家出事那次,世子说这事有蹊跷,我便送了个婢女到李家丫头院子里,现在叫梅白,李家丫头是个警觉的,一直不肯让梅白近身,只远远叫人看着,也不说破。”中年人说话就跟讲故事一般:“就在前几天,有个叫绮香的婢女,之前犯了过错,被李家丫头禁在院子里不得和旁人联系,梅白说,在她身上寻到些眉目。”
赫连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中年人道:“绮香之前曾被李家大房的人买通,欲对李家丫头不利,但最后事没成,李家丫头念她不知前因后果,便没有下狠手处置,这件事就发生在流芳文会那天,可后来和沈洪发生不明关系的却是大房的李姝乔。”
赫连韬的眉毛使劲往上挑了挑,两人都是聪明人,一想便知前因后果,“这么说,是李家大房有人暗中算计李殊慈和沈洪,却被识破,被李殊慈反将一军?”
“想来正是这样。根据那个绮香所说,还有一个叫绿菊的丫头,在李老夫人的膳食中做了手脚,被李家丫头发现,处置之后埋在了花园里,这绿菊应该是也李家大房的人。李家丫头不好糊弄,梅白伸不开手脚,只能从明显的地方着手打听,类似这样的事似乎还有好几庄。”
赫连韬越听越明白,却又有点糊涂:“这么说,李家大房暗中对三房做了不少手脚。都被李殊慈一一化解。可这跟沈家有何关系?”
“我先前也十分疑惑,但看过这条消息之后,便明白了。”中年人说着,拿出一个细小的纸筒,抽出里面的细软宣纸递给赫连韬。
赫连韬展开看过,惊讶道:“那妮子竟然能想的这么远?”
中年人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以沈家如今的势力,还有先皇后的那件事,怡贵人怀了龙钟必然封妃,若是李老夫人没了,李煜的妾室沈氏必然在怡妃的帮助下扶正。李家大房的丫头若是和沈渊结亲,李家就是沈家的囊中之物!”
“怎么可能?沈氏是沈尚书的族妹,李姝乔和沈渊是堂兄妹!”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沈氏并不是沈尚书的亲族妹,而是当年李氏无子,李煜的母亲欲从沈家挑选一名适婚女子作为李煜的妾室,但当时除了远房寄养在沈家的一名义女,并没有适龄女子。所以沈氏其实是沈尚书的义妹。”
“居然还有这件事。父亲没和我说过。”
“近几年,我们也调查了不少当年的事,这样的事情并不算隐秘,与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关联,所以老将军没有说与你,也是常理。”
“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赫连韬皱起眉头,“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还存活于世,就算先沈皇后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痕迹。”
中年人沉默半晌:“君上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会查到底。如果这个孩子还在世上,将是对皇位最大的威胁!沈皇后虽然不在了,可沈家依然势大。”
赫连韬嘴角不由往下按了按,都说君上和先沈皇后鹣鲽情深,可沈皇后薨了没多久,君上后脚就提携了毫无助力的王皇后。帝王情,就是这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等找到了那个孩子,君上会怎么做?一刀杀了?
李殊慈等人差不多散尽了,跟向九孙小子汇合就往西城去,过了重顺门,离着老远,向九就见一辆扑通的青油布马车立在残风客栈附近,贺全正往这边张望,见着向九手臂一扬,两人默契的赶着车往残风客栈对面的长尾胡同里去。
贺全见了李殊慈马上道:“怕进了客栈引人注意,就在这等这五爷。”
李殊慈点点头,看向翁小鸢,翁小鸢上前一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李殊慈从袖中抽出身契递给她:“这是你的卖身契,还有一些银子。趁着沈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以后山高水长,就不要再回上京了,否则,你也知道后果。”
翁小鸢也是聪明人,并不拖泥带水,郑重的点点头,“多谢!小鸢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有缘相聚,自当报答!”
“向九,你送翁姑娘出城吧。”
第71章 劫持(一)
中年人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身后赫连韬忽然开口道:“洪叔!”
中年人转过身,看着赫连韬面上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忧虑,道:“我知道世子心里的担忧,但赫连一族,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将军已是半生戎马,即便是卸下一身荣光,仍然抹不去他的丰功伟业。凡臣工皆可匡扶主德,惟将帅不可直言极谏。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老将军和君上也是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宣之于口。能维持现有的平静已是难得,赫连一族已经回不去了,何况那个江湖也早已不复存在!”
赫连韬又呆怔了半晌,站起身,伸手掸平褶皱的衣襟,片刻已恢复泰然。中年人敬佩的看着赫连韬从不得纾解的沉重到平静接受,再到从容自若,这分气度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可他,却只能留在上京做一个不可说的纨绔,做一个必须要摒弃前程的质子。
宫中,沈嘉怡身上裹着织金云纹银狐大氅,仅露出裙角上绣着的大幅粉红牡丹,在白雪中韶华盛放,入宫半年多,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她知道她的相貌与先沈皇后有几分相似之处,可那又怎么样?她不会输给一个死人!缓步出了锦寰宫,一路往御书房去,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满是欢喜雀跃,听说煦文帝叫了祖父前来觐见,她轻轻抚着腹部,正好,赶在祖父在的时候说出这个消息。
御书房,沈尚书还没细盘问那两个畜生,就被提到了御前。中年人说的不错,严御史的折子甚至没等到趟黑,就迫不及待的飞进了煦文帝的御案前。严御史简直将毕生积攒的鄙视全都用在了这道折子上,直将沈尚书的儿子孙子做的荒唐事斥的体无完肤,狗血淋头!
沈尚书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老泪横流:“君上,是老臣管教不严,请君上责罚!”
“责罚?”煦文帝身形高大,金色纹龙盘亘在玄黑的龙袍之上,年轻的时候俨然也是一位容姿夺目的俊美男人,只是身为帝王,他的身上不禁带着浓重的威严和慑人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他坐在那,眼前摆着那本折子,眼睛危险的眯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尚书冷汗直流:“你告诉朕,要如何责罚你才能一解朕的心头之恨?”
沈尚书心中已经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骂了一万遍,若是沈文贺和沈浩站在他身前,他非得亲自捅上两刀不可,然而此时他只有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君上,老臣实在不知事情原委,此事必有隐情,可否请君上给老臣一些时间,老臣定然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煦文帝冷笑一声,抄起手边的青釉花鸟瓷杯就朝沈豪砸了过去,“此事还有可查之处?难道半个上京的人眼睛都瞎了不成!你倒是告诉朕,就算事情另有隐情,这叔侄二人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顾道理伦常,当街对打的事情难道还有假了!”
沈尚书额角被砸,顿时冒出血丝来,他却不顾痛疼,头深深的垂在地上,涕泪齐下,“老臣有负皇恩……”
门外一声通报,沈嘉怡缓步踏入御书房,见祖父垂头跪在殿上,煦文帝背着手拎着本折子,站在一边,不禁有些惊讶,脸上陪着小意道:“君上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煦文帝将手上拎着的折子,一把摔在沈嘉怡脸上!“看看你们沈家干的好事,真是天大的笑话!沈府已经没脸没皮到这般地步了?连朕都要跟着你们一起丢脸!”
沈嘉怡自从进了宫,不说盛宠后宫,也极得煦文帝的怜惜,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心中的喜悦早以消失不见,懵在当场。只听煦文帝冷冷道:“沈豪!朕给你三天时间,若不能将这件事解决,我看,以后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
沈尚书给站在一旁沈嘉怡使了个眼色,道:“臣,遵旨!”
天色已经不早,李殊慈看着向九驾着马车出城去,自己也准备回府,贺全和孙小子在外驾车,孙小子口中还在滔滔不绝的跟贺全讲述今日五更巷的天大热闹。
贺全因为要护送翁小鸢,根本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目瞪口呆:“居然……”
“小心!”一句话没说完,贺全的话戛然而止,外面传来贺全惊惧的大喊声和马儿的嘶鸣声,车子一阵猛烈的晃动,那马惊惧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就狂奔往前冲去,李殊慈一个不稳差点跌倒,木云一把扶住,两人还没坐稳,马车又是一阵急剧的颠簸,外面传来孙小子惊恐的问话声:“你是什么人!”
一声凄厉的痛呼,李殊慈抓住窗框勉强定住,呼啦一下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孙小子手捂胸口从马车上滚了下去,血液喷溅。还有几个黑衣蒙面的人紧紧尾随在马车后面。李殊慈看着猩红的鲜血,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抓住喉咙,手上摸到脖颈上玉珠串,上面挂着一个玉白的鸣哨,李殊慈愣怔片刻一把扯下,放在口中奋力吹响。
尖利波动的哨音直冲耳膜,这是祖父给她的,相府的护卫一定会来救她们。木云拉起门帘,跟贺全一起用力拉住缰绳,试图稳住奔驰的马车,奈何马屁股上被黑衣人用匕首扎伤,痛的只顾一路往前冲,越拉越惊,越跑越痛。残风客栈距离西城门不过百余丈,此时马车已经冲到了城门口,西城门的四五个守卫此时倒地不起,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是死了。
李殊慈四目急转看向四周,西城外满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峦野径,黑衣人似乎故意牵引惊马往偏僻的山路上冲,李殊慈强自按捺心中的惊恐,道:“木云,若是一会相府的护卫没赶到,你跟贺全赶紧逃,别管我!”
木云眼睛通红,跟贺全一人一面,奋力的拽紧缰绳,两人一口同声坚决道:“不行!”
木云的双手已经被缰绳磨出丝丝血迹:“姑娘说什么傻话!木云跟了姑娘,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正说话见,后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马嘶人叫乱成一片,李殊慈探头一看,惊喜道:“是相府护卫!”
“姑娘坐稳了!”木云见救兵来了,大声喊道,示意贺全准备跳车。说着利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长而薄的剑身打了一个回旋缠在马脖子上,马痛的一阵哆嗦,嘶鸣声顿时变成了呜咽,鲜血霎时激喷而出,马身借势往前冲的两步轰然栽倒在地,马车一时被扯向一旁倾翻过去,木云纵身跃起,拉起李殊慈跳出马车,两人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才停住。
贺全没有木云那么利落的伸手,跳下马车堪堪避过,摔在死马旁边,晕了过去,马脖子处依旧汩汩冒着鲜血,沾了贺全满脸满身。
李殊慈被木云抱在怀里仍然摔得痛不可当,还未来及起身,木云惊叫一声,翻身将李殊慈压在身下,黑衣人手中长剑,哧的一声刺进木云的肩胛处。李殊慈下意识的反应,一脚揣在那人的膝盖上,李殊慈平日跟着向九木云瞎比划,这一下力道也不小,那人痛呼一声,就在这一个空挡,相府护卫栖身而上,将黑衣人引到一旁。
时下情形并不客观,相府护卫虽然人多,可那几个黑衣人却是训练有素,以一对三,马车后方已经有四五个护卫扑倒在地,喉部被利器割断,还在剧烈抽搐,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李殊慈强忍住不适,将棉帕垫在木云的伤口上,撕下裙摆缠好,木云唇色苍白,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伤势不轻,看着外围章法渐乱的护卫,急道:“不行,这样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李殊慈看着相府护卫一波一波被黑衣人灭杀,心里越来越沉,“这是早有预谋!这群黑衣人是一路尾随,等着向九离开才动的手。”
木云一咬牙抄起掉落一旁的软剑就冲了上去,李殊慈眼看木云后背肩胛鲜血渗出,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木云!快回来!”
斜刺里又有几个黑衣人冲出来,直奔李殊慈而去,木云想在回手解救已经是来不及,可这几个黑衣人并没有出手击杀,而是将她团团围了起来。木云急冲几步,想要将李殊慈拉到身边,一道雪亮的刀光从木云身前划过,刀刃的力道带着木云往一边倒去,血线却飞起老高,猩热鲜红的血液渐上李殊慈的侧脸。
她呆呆的看着木云倒在红白一片的雪地里,感受着脸颊上的滚烫,心如刀割,难道她一世重来仍然改变不了身死魂消的命运吗!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在空旷的树林中传来……
李殊慈无助的靠在身后冰冷的大树上,寒冷从后背蔓延到心底……
第72章 劫持(二)
冬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护卫终于被黑衣人杀了个干净,一声阴狠的笑声从不远的地方传出:“李殊慈,你终于栽到了我的手上!”
李殊慈听见这声音心头一怔,紧接着一股无言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李姝乔!
黑衣人散开一条路,露出后面袅娜而行的李姝乔:“五妹妹,你果然好手段,把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
“是你!”李殊慈忽然不怕了,她整个身躯里的血液都在看见李姝乔的那一刻沸腾起来,上辈子她一朝殒命,其实,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沈渊和李姝乔到底称意了没有。应该是称意了吧!她一死,这么狼心狗肺,无敌下贱般配的一对怎么能不称意呢!
“是我?哈!是我!我就是你可亲可敬的大姐姐呀!”李姝乔发出尖利走调的笑声,她一把扯下头顶的黑纱帷帽,光秃的头皮上头发已经长出寸许,只是分布十分不均匀,一块有,一块无。“你听不懂,我可却知道,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都是拜你所赐!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所有人,他们都瞎了眼!才会看不出你内里的恶毒心肺!”
李殊慈冷笑一声:“李姝乔!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不成!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做下恶事,反过来还要说别人恶毒心肺?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报应!当你买通含山给我岫弟喝火碱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肠穿肚烂?当你威逼沉香陷害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被弃若敝履?当你引诱绿菊给祖母下毒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也会化成一摊血水!”
“你怎么知道!你竟然全都知道!”李姝乔睁大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冷冷的望着李姝乔震惊的面容,“不知道……那个枉死的沈洪,有没有在午夜时分光顾你的闺房呢!”
“你住口!”李姝乔被李殊慈一句跟着一句的质问直逼的往后退去,李姝乔听到沈洪的名字,浑身一个激灵。“原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我做的!却装作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是什么居心?我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倒是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大伯母手底下的人多得是,为什么要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全都交给你来做?”李殊慈心的恐惧已经退去,剩下的只是对李姝乔的嘲讽和戏谑。
李姝乔听了李殊慈的话愣怔一瞬,脱口而出:“哼,那是因为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女才值得信任!心腹再多也不过是外人罢了!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不能假手于人!这些事情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李姝乔阴狠道:“你这贱人,凭什么生来就拥有一切,我就是要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部夺走!你就别费心了!三房所有人都得死,你们已经没救了!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吧!”
李殊慈淡淡一笑,那神色仿佛被劫持被恐吓的不是她,而是对方一般,她并没有理会李姝乔恶毒的诅咒,笃定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为什么大伯母什么都交给你做,却从来不让你大哥沾手?”
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细雪,李殊慈一身男装,被刻意描粗的眉毛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蹭掉,露出原来精致如远山的长眉来,雪色的肌肤在冰冷的空气中透出一点红,乌黑深邃的眉眼中目光坚定,虽然稍嫌狼狈,但仍然掩盖不了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
半山一处隐蔽的青石侧,笔直的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穿着月白色绸布长衫,一身清冷几乎要和满地的白雪融为一体。他俯视着下方一干人等,眼中映着那个被黑衣人包围,被长姐厉声刁难却仍然凌厉的似一把冷刃的小姑娘。一个中年侍从恭敬的叉手侍立在一旁,仿佛是一尊雕像。
李姝乔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大哥自然有大哥的事情要做!”
“你错了!李铮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可他做的都是光明正大且利于自己的事情,他如今声明在外,满上京谁不知道李铮才华横溢,俊逸非凡。大伯母为他精心挑选未来的儿媳妇,个个都是名门闺秀!可你呢?你早已及笄,却为了那个人不得已装出身体病弱的样子等待时机,少露于人前……可那个人,甚至比李铮还要出采,你确定你最后真的能够如愿吗?”李殊慈眼中满是讥讽:“大伯母之所以将这些事情全都交由你,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是个弃子!一个引路石!一个一旦失败,就要被推出去的凶手!”
“你胡说!母亲答应过我,等事情完成之后,就让我……”李姝乔狰狞的面容拉动头皮上的伤疤,愈发显得可怖,她心中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冷硬种子,在这一刻已经抑制不住的发出芽来,那些在她手里死去的人没日没夜的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也曾对母亲说过,可母亲总是安慰她说,再等等,再忍忍,等这一切结束,你就能风风光光的作为李家的嫡出女儿嫁到沈府去了……
“让你嫁给沈渊……”宛如梦中的呓语般,李殊慈口中悠悠的吐出这几个字。
青石后的青年男子听到沈渊两个字,眼睛危险的眯起,目光疑惑的看着那两个不过是豆蔻之华的年轻少女。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是儒王!怎么会认不出赫连韬身边的侍从就是李殊慈!只要是他见过的人,他从不会错认。她看到了李殊慈对付沈文贺和沈浩的手段,惊心于这个少女的胆大心细,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好奇竟然让他看到了这一幕,沈家的手还真是长啊!
李姝乔瞪大眼睛,喃喃:“你……你为什么知道?难不成你对渊哥哥……”李姝乔的霎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咬牙道:“渊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李殊慈听到这一句熟悉的质问,忽然笑了,那笑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空灵森冷,她想起那一晚,天上也是这样不断的下着雪,她抱着小小的又禹,那浑身青紫已无生息的身体传来刺痛心肺的冰冷……耳边听见李姝乔得意的说道:渊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李姝乔似乎又被周氏一直以来灌输的美好承诺迷惑住,恶毒道:“李殊慈,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别以为你妖言惑众,我就会受你摆布!来人!给我划花她的脸,割断她的手脚!再将她买到北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李煜坐在书案前愣神,心乱如麻的等着刘勤的回话,慈丫头急招了相府护卫,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可能!沈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何况对一个小丫头动手有什么用!明安一眼看见一身惊恐狼狈冲进来的中年管事,忙急走两步扶住,“刘管事,您这是?”
刘勤一直以来的沉稳干练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也顾不上了,扑进李煜的书房跪倒,仓惶无措的神色让李煜的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身子摇了摇才站住:“阿慈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
刘勤的身子抖得跪不住,深吸了两口气道:“老爷今日让我跟着五姑娘后面。看着别发生什么变故,开始都好好的,直到刚才那一会都没什么事,都好好的,刚才,就刚才,姑娘到西城送什么人,就……马车,惊马了,有个黑衣人一刀刺在马屁股上,马跑了,带着姑娘跑出了城,我跟着跑了一段,实在跟不上,想着回来给老爷报信,那伙人,都拿着刀!姑娘的一个手下被刺伤了,我让李虎儿给送到了医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李煜的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抬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呼吸几乎停止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长长透出一口气,抓着刘勤的脖领子,“你看清楚了?是往西城外去了?”
“是,看的清清楚楚,是往西城的林子里去了。老爷,现在怎么办……护卫们跟过去,到现在一个没回来……”刘勤抖如筛糠,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杀人如宰牛羊的场面,一刀下去,血喷的一地都是……
李煜只觉得头目森森,从头凉到脚,动手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推到贼人身上……他太掉以轻心了,他们怎么敢!能在城中明目张胆的杀人掳人,是谁给他们仗的胆!李煜强撑住站稳,突然大步蹋出门,“明安,你这就去将军府去找赫连世子,就说……就说李府出事了!老夫求他帮忙救人!记住……小心不可走漏风声!”
在这上京能恣意而为不被煦文帝怪罪的人就只有赫连世子了!李煜不是傻子,他早将发生过的事情一一想过,赫连家暗中替煦文帝查的事,他已然有了一些眉目,居然也和沈家的事情有关,他身为右相,若是与赫连家联手,必定会引起各方猜忌!他本想暗中观望,可如今为了慈丫头,他愿意提前踏出这一步!
李煜眼眶灼热,才十几岁的年华啊……
第73章 交换条件【第二更】
大将军府门外,一个满面胡须精神萎靡的猥琐男子,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眼神四处不停溜着,小心翼翼的往后角门蹭过去,角门应声而开,门房探出脑袋一瞧:“哎哟,陈二爷,您来啦!快请进,世子爷刚回来,我带您进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是。”陈二一贯懒散佝偻的后背,钻进角门立马挺直了,面色有些急。几乎是一路小跑,一溜烟进了赫连韬的院子。赫连韬手中正捏着赫连霆的信,见陈二气喘吁吁的颠进来,乐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给爷长长脸,瞧你这一副鬼样!”
陈二两个眼珠子四圈转了转,道:“爷,有要紧事。”
“老头子刚来了信,这一天天要紧事实在不少,也不差这一件,明日再说吧!爷今日看了一天的热闹,可是累了!”赫连韬将信折好又封会原样放到匣子里说道。
陈二急的一跺脚,“爷……是那位李家姑娘……”
赫连韬手一顿,见陈二两条眉毛都急的揪在一起,僵了一瞬,心头闪过一丝不详,这丝不详如同点滴细雨猝不及防间霎时倾盆而下,将赫连韬淋了个透心凉。“怎么回事?!”
陈二将李殊慈被人劫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听李家姑娘好像吹了哨子,随后像是十来个身穿便衣的护卫跟了上去,但那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像是一般贼人。五姑娘还有个手下受了伤,被相府的刘管事救了,这会儿李丞相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
赫连韬深吸一口气,他老早就让人盯着这丫头,没想到还真盯出了事!“走,带上人,赶紧出城!”
赫连韬刚出府门,便见明安下了马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明安勉强平息了混乱的气息和心绪,道:“世子爷,我们老爷……”
赫连韬止住他的话,道“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告诉李相,我和贵府五姑娘是朋友,必定全力施救!”
说完也不等明安答话,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暗处,也有数道身影朝西城方向疾奔而去!
山石后站着的青年男子听见李姝乔的话,眼眶微缩,这么大点的小娘子,心思居然恶毒至此。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敢置信,深宫里的女子,他见过太多手段,包括他的母妃也是一样,眼中闪过一丝厌倦,抬手朝四周的空荡挥了下。
数十名死士覆着银色面具,手中泛着冷光,从林中粗壮的树木上飘落而下,疾风般冲下山坡,山下的黑衣人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死士团团围住杀到一处,面具人们砍瓜切菜般利落的杀人,配合默契,极有章法。李殊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黑衣人在面具人的横刀阔扫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这一场厮杀除了刀光冷刃相互间的碰撞声,没有半丝多余的声音。
李殊慈挣扎着扑向倒在一旁的木云,轻轻的试探她的鼻息,还有救!掏出随身的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又往她嘴里塞了两个止血丸。
不过片刻,黑衣人已经被杀光殆尽,而李姝乔,早被第一个到跟前的死士竖起掌刀劈晕在地。李殊慈双腿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大口的喘息着,浓郁的血腥直往鼻孔里钻,面具人如来时一般,悄无生息的消失在周围的昏暗中…
伴随着软靴踏在雪地的咯吱声,李殊慈抬起头来,看见儒王金晟正在她的不远处,缓缓走过来……
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儒王,仿佛是着暗夜血光中唯一的可以抓住的温暖,如日月光辉堆叠而成的天神一般,她猛地一震,身体似乎在这一瞬间鲜活起来,然后就是止不住的颤抖,方才的凌厉冷硬一瞬间都消失不见,眼中迅速的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双手紧紧地环住肩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才说:“你与沈家有何仇怨?”
李殊慈睫毛一跳,嘴角动了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儒王见她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宛如结满了冰霜的孤傲昙花,他沉吟片刻,转身便要离去。
李殊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冰冷的雪地中站起,道:“请王爷送我们回去!”
儒王的脚步顿住,却并未回头,“理由?”
李殊慈缓缓说道:“儒王爷出现在此处想必不是偶然,一定是目睹了这件事情的全部过程,却迟迟没有想要动手解救的意思,却在听到李姝乔提起沈渊之后出手,我猜这群黑衣虽然未必是沈家的人,当中也必定有沈家的人吧。王爷这么做,是怕打草惊蛇吗?”
儒王的目光拂过昏迷不醒的李姝乔:“是么?”
“是!李姝乔说出的事情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当然,也包括我!只有将这些人灭杀,沈家才不会被惊动,只会认为是李姝乔任性而为,才可能会继续原来的计划,我想,儒王爷是对沈家的秘密感兴趣吧!”
儒王的唇角微微一扬:“还有呢?”
“李姝乔受人指使频频出手对付三房,所谓的不过是一个嫡字,而沈家却莫名其妙支撑着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李殊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然是为了整个李家能为沈氏一族所用!”
“然后?”
“兵部尚书沈豪,处心积虑的想要将右相的势力纳入掌中,所图为何?不是很明显吗?”
儒王轻都身上落下的雪花,慢慢的抬眼看着眼前这一朵单薄的花儿,挑眉道:“李殊慈,你好大的胆子。”
李殊慈站在他面前,神情如常,只用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儒王,好似方才那个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并不是她。
“你可知妄议朝廷忠臣是重罪?”儒王冷冷的看着她,半晌,他说:“即便此事是真,又与本王有何关系。还是,你准备拿此事来与本王做交易?”
李殊慈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王爷既然对沈家的事情颇感兴趣,我自然愿意将我查到的,分享给王爷,只求王爷能在李家危难之时能够伸手帮一把。”
“你一个深闺女子,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李殊慈并不介意他的讽刺,淡淡一笑:“儒王爷若是一点不信我,也不会站在这与我说这许多了。”
儒王身边的中年侍从,敬佩的看着李殊慈,这么个小丫头,这份沉着应变,能干练达着实少见。
儒王不再看她,吩咐中年管事,“送她回去。”
李殊慈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解脱,把昏迷的贺全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中年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贺全鼻前,李殊慈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多谢。”
贺全一个激灵醒过来,惊喊道:“五爷!”
“我没事!”李殊慈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我要赶快木云带回府里,她受伤了。你先回城里去找孙小子,万万小心,性命要紧!晚些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来告诉我一声。”
贺全看见儒王和中年人站在一旁,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答应一声,先一步离去。
“那……这位?”中年管事指着李姝乔问道。
儒王的目光看向李殊慈,“你不趁此机会将她除掉?”
“相比于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在这,我更愿意让她活到最后,看到那些人的一败涂地。甚至,我更希望成全她和沈渊,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李殊慈淡淡道:“就让她躺在这好了,一会我祖父必定会派人来救,到时便说大姐姐遭贼人掳劫,幸而相府护卫及时赶到,才得以脱困。这样,岂不正好?”
赫连韬一路疾驰,出了西城门往左面树林茂密出奔去,这条路便是平日送葬的人家常走的,因此十分宽阔,横跑两批马也是毫无阻碍。赫连韬头顶的汗水淌到眼睛里,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那个丫头……笑的,气的,惊的,各种各样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李殊慈的音容笑貌记的这般清晰。
冬日的树林虽然显得十分空旷,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赫连韬只能顺着眼前的马蹄车辙印一路寻过去,前边已经看到一片杂乱。倒地散落的马车马匹,昏迷不醒的李姝乔,还有满地的相府护卫和黑衣人,赫连韬下马狂奔过去,翻遍了所有的尸体,没看见李殊慈!
赫连韬的心放下又提起,他低头细细查看黑衣人的伤口,干净利落,一击致命!有人援手?是谁?赫连韬眉头紧紧皱起,朝暗处打了一个手势,一个人影鬼魅一般,几乎是飘到眼前。细细的检查每一个黑衣人,“世子爷,这些人的身上并未发现特殊记号。兵器也是常见的薄刃匕首,都是一击致命。”
“将这个女子,交到相府护卫的手上。让甲三/去李相府上确认一下,李五姑娘回府了没有。快去快回!”赫连韬背着手看着一地的死尸皱眉道。
“是。”
第74章 自欺欺人 (修改)
消息传到尚书府的时候,林氏和老夫人正说着二房近来的荒唐事,姜氏在一旁不断敲边鼓。大伙儿听了这件叔侄对殴的奇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着丫头婆子所有人都瞪着眼呆在当场,还是姜氏最先反应过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怪叫一声,抓着来传话的婆子,“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的浩儿怎么了?”
婆子支支吾吾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姜氏眼睛一下子直了,疯了一般冲出去找沈文狄,没泡上两步,‘扑通’一声重重摔在打磨的严整平滑的青石砖地上,后面跟出来的丫头婆子‘哎哟’一声,赶紧去扶。姜氏这回也不娇贵了,利落无比的爬起来便跑,留下一众丫头婆子面面相觑。
沈文狄正跪在沈豪书房门前等着挨训,姜氏一把扑在沈文狄身上,嚎啕大哭:“浩儿呢!我的浩儿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沈文狄额上的青筋猛地跳了两跳,一把甩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姜氏:“你的浩儿?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还好意思在这哭?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姜氏被沈文狄推倒在地,僵了片刻,一把挠了回去,也不哭了:“我生的好儿子!难道不是你的种!你这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负心汉!懦夫!”
天已经黑透,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沈文狄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姜氏扇的口鼻流血:“住口!父亲已经被叫道御前听训!都是因为你那个好儿子!再闹你就等着休书一封吧!”姜氏本不知沈浩如何了,一听沈豪被叫到了御前听训,登时两眼一翻昏厥在地。
沈豪从府衙将二沈提了回来,一路不停直奔书房,见沈文狄脸上两条血印,姜氏倒在一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沈文狄一脚:“都给我进来!”
时逢年末,各地回京述职的官员被大雪阻在外面,终于赶在年前陆陆续续到了上京,这一场叔侄争女的闹剧,对于上京的百姓来说,不过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真人大戏,可对于正处在三年一调任的官场来说,可谓是一场地覆天翻!
沈文瀚和沈渊,二人同为少年成就仕途美名的英才俊杰,此时也不禁为这件事感到棘手,沉默的站在沈豪一旁,深深的皱起眉头,看着地上跪着的沈文贺,沈文狄,沈浩,连氏,姜氏……感到一阵无力!
沈豪端坐在首位上脸色铁青,指着沈文贺:“我问你!你今天去那个瑞仙楼干什么去了!”
沈文贺此时的脸色比沈豪还难看,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被人给算计了,他就是只猪!“父亲,儿子是被人算计了!前几日收到一封来信,那人自称是瑞仙楼的魁首翁小鸢,她说……她说爱慕……我……想要委身伺候……让儿子今日去接人……”
沈豪两个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也不管桌子上有什么,一股脑全都砸了过去,沈文贺本就一身是伤,这一下淋了一身的茶水墨汁,更加污糟不堪,萎靡的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你说!”沈豪看见沈浩躲在沈文狄的身后,脑袋几乎低到了裤裆里,怒道。
沈浩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磕头:“祖父!您饶了孙子吧!孙子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我死了沈家就绝后了……祖父……”
沈豪差点气厥过去,满屋子的人都是一阵尴尬,只有深渊看着沈浩,面无表情……
李殊慈被儒王的人送到巷子深处,从西侧的后角门直接回了拂风苑,青鸽正急的团团转在墙根底下候着,天色暗沉,开门见两个人影从门外往里倒进来,吓得一哆嗦,李殊慈紧忙小声道:“别怕!噤声!”
青鸽借着灯笼的辉光,见木云半昏迷的靠在李殊慈身上,赶紧上前帮忙扶住,边走边说道:“贺全方才来过,我才知道姑娘出事了,他说孙小子找着了,是相爷身边的刘管事救下来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让姑娘放心。”
“先把木云安顿好,我给她喂了药,我先去祖父那一趟,请祖父身边的宋大夫过来一趟,你在这好好守着她,若有什么事赶紧来找我!”
“嗯!”青鸽使劲点了几下头,神经猛然放松下来,眼泪便止不住了。看到木云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强自镇定下来。开口冲院子喊道:“蓝心雪心!”蓝心雪心应声从正院里冲出来,上上下下打量李殊慈,“姑娘!”
“我没事,雪心留下帮青鸽照顾木云。蓝心跟我去找祖父。”
空山馆,李煜见李殊慈推门进来,蹭的从椅子上站起,又失去力气般缓缓坐下,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天之内又深了几许,李殊慈稳稳当当的行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祖父。”
李煜突然用力将书案拍的‘啪啪’作响:“沈家真是欺人太甚!”
李殊慈亲自倒上热茶递给李煜,“祖父不必生气,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既然摆在了台面上,往后,我亦再不会手软!不过,依我看,这件事应该是大姐姐自作主张。无论是沈豪还是沈渊都没有这么蠢,这种事情对他们没有半分好处。”
“她做的?不可能,她一个丫头,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去杀人?”李煜简直不敢相信,李姝乔从小到大娇柔病弱,在长辈面前想来是言听计从,从不敢做出半分忤逆之事。听到李殊慈口中的不死不休和不再手软,目光不禁有些无措。
李殊慈摇摇头,道:“祖父,今日大姐姐以为我必遭横祸,所以对我亲口承认,那几件事虽然是受人指使,但皆是她亲手所为,这样心狠手辣,不顾礼义亲情的人,我想她什么都做的出来!至于那些截杀我的黑衣人,我猜是大哥李铮的人,只是不知道大姐姐用了什么方法骗取那些人为她做这件事!”
李煜的眉头皱起,许久没有抬头,都是他的儿孙,他却要做出抉择。他知道沈家有野心,也可以和李殊慈共谋来打压沈家,但,仅仅是打压沈家,而不是将自己的亲人也赶尽杀绝……
李殊慈静静的看着他,经过这段时间的试探,她知道祖父并不是向他一样死而重生,只是认为碰巧做了相似的噩梦而已。可他却似乎在梦中得了启示一般,害怕李殊慈闹着要嫁给沈渊,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痛快利索的定下了她和杨衍的亲事。
李殊慈不明白祖父为什么毫无底线的去维护大房,这段时间,她将一件件丑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逼迫他做出选择,上次他选择逃避,这一次,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亲族相杀而自欺欺人吗!
然而,李煜,她的祖父,却仍旧给了她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阿慈,我知道你痛恨乔丫头算计三房,但我相信她只是暂时被蒙蔽,你们毕竟都是我的孙女,而你从小到大被所有人捧在手里,受尽长辈疼爱,她们几个丫头嫉妒一些也是人之常情。阿慈,祖父年纪大了,不想人到晚年却逢受家破人亡……那场梦实在不祥,答应祖父,不要让这个家族蒙受那样的灾难!”
“祖父……”李殊慈呆呆的看着李煜满眼的苦涩不忍,在祖父眼里,母亲的声誉,弟弟的性命,贼人的掳劫都只是李姝乔一时糊涂才做下的错事吗?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事吗?那样的灾难难道是因为她李殊慈而起的吗!李殊慈胸口被失望堵住,“可是!……”
“阿慈!你放心,你父亲是我的嫡子,我怎么会让三房白白受难!祖父决不允许再有此前那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是……阿慈,知道了……”
李煜见李殊慈睫毛低垂不言不语,长叹一口气,问道:“方才是世子送你回来的?”
“世子?并不是……许是中途错过了,祖父怎么去求了世子帮忙?”
李煜皱着眉头,“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你是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丫头,就算受君上猜疑,也定然不会弃你于不顾!既然不是世子,那你是如何脱困?乔丫头她……”
“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巧遇见救我脱险……”李殊慈犹豫一下并没有说实话,若是以往祖父对她说这些,她定然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此时,心中的郁气无论如何也散不开,“按照祖父的说法,世子定然会送大姐姐回来的……”
话音刚楼,明安低声禀报道:“世子殿下说,大姑娘被贼人掳劫,被府上护卫所救,如今已经平安送到,他就不进来和老爷说话了。”
李煜挥了挥手,道:“看来世子也不想声张,阿慈,这件事你受委屈了……乔丫头,便由你来决定吧!”
李殊慈深深的看了祖父一眼,什么最疼爱,什么捧在手心,原来在李煜眼里,自己不过是受了点委屈……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沈姨奶奶在后宅过的如此安稳,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他的祖父,对沈氏的感情根本不亚于祖母,甚至远远超过祖母!
李煜纵横官场半生,如今身居相位,怎么可能是个糊涂人。可他却一直糊涂到死!想通了这一关节,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沈姨奶奶褫夺李家的一切,都是祖父的纵容……
李殊慈心底的巨颤已经无法克制!那么前世祖母的故去呢,是不是也是祖父默许的呢……那时她看见祖父一夜之间变得颓丧,或许不是为了祖母的死,而是因为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谴责吧?
她强压声音的颤抖,道:“不必了……世子不欲声张,阿慈也不想平添麻烦,自然不会乱说话的!这件事……祖父便当做不知罢!”
说罢,李殊慈低身行礼转身离去……
第75章 自作自受
沈府。
沈豪瞄了沈渊一眼,厌恶的打断了沈浩的话,厉声问道:“你个小兔崽子,别说废话!你今天到瑞仙楼干什么去了!赶紧说!”
沈浩根本不敢看沈豪的脸色,只顾缩着头闭着眼睛一股脑叫道:“我和翁小鸢早就认识了,就等摘了魁首就给她赎身!都是二叔,居然想对侄子的女人下手!简直……卑鄙无耻!”
沈文贺一听这话,也不管谁在场谁不在场,转头就冲沈浩挠过去了!“你个不要脸的兔崽子,哪个是你的女人,你说谁卑鄙无耻!”
“够了!”沈豪胸口一阵刺痛,居然呕出一口血来!众人慌乱一团,沈豪闭眼摆摆手,问:“那封信呢?”
沈文贺愣了半晌才知道是在叫他,慌忙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咦?怎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的!”
“不见了?写信的那个女人呢!”
沈文贺小心翼翼道:“我去的时候,瑞仙楼的龚妈妈言语不清,也没见着翁小鸢的影子。”
沈浩道:“二叔,你何必装傻,我花了那么多银子,那鸨母可有那贼胆私吞银子?定然是你将人接走,还在这里贼喊捉贼!”
“你!”沈文贺满脸是伤,此时面部扯动,直疼的呲牙咧嘴!
沈豪深吸一口气,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老大和渊儿留下……”
连氏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生怕问道她的头上,这件事若不是她从中动作,根本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实话实说,听见沈豪让她们下去,简直比听到煦文帝大赦天下的赦令还激动,连忙上前去搀沈文贺,沈文贺一把将她推开,独自走了。连氏咬了咬牙,也不敢抬头,摸了摸袖中的信,快步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沈文瀚扶着沈豪坐下:“父亲,身体要紧。”
沈豪摆摆手,“我没事,我沈豪一世英名,全毁在这两个逆子身上!”
“那个女人,我已经派人查过,名叫翁小鸢,自小便被卖到瑞仙楼,没什么特别的背景,据我所知,她接触三弟,是想接三弟的手从瑞仙楼脱身,事出之后,她早已全无踪迹。恐怕是卷了银子跑了。”沈渊思量片刻敏感的问道,“祖父觉得这件事会不会跟五皇子有关?不然,她一个从小长在青楼的女子,见识短浅,如何能有这般缜密心思!”
沈豪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闭了闭眼,好一会才应道:“有没有关系不敢说,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太子有没有跟你提起近来宫中有何异动?”
“并没有,即便是有,太子的性子……恐怕也未必能知道!“沈渊面上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五皇子怎么会突然动手?难道是因为太子为王皇后祈福的事情,声势太大……所有故意要给咱们难堪?”
“我赶到府衙时,二人皆供认不讳已经画押,言明相争青楼女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结案如此迅速利落,怪不得君上说,根本毫无辩解余地!咱们定然是被人算计了!这人还能指的动官府!这两个逆子!”沈豪错着牙,恨不能将沈文贺和沈浩剥皮吃了!
“今日严御史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御史台有不少后生都要具本弹劾。”沈文瀚凝重道,“用不用……”
“不行,这事是八仙桌上放灯盏,明摆着!没折子弹劾才不对呢!若是咱们压着不让上折子,还不是自寻麻烦?这次恐怕不得不给君上一个说法……你们两个倒是说说!怎么做才能让君上满意?”沈文贺眯眼,煦文帝就是个老狐狸,拿这事压着他不过就是交换更大的利益罢了!不管是谁的动作,他才不信煦文帝事先不知道!这天下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京府衙,余府丞揉了揉疲累酸痛的腰背,双眼熬的通红,也不管冷热,咕咚咕咚吞了一大壶水,换了衣服,背着手紧皱眉头出了衙门。先头世子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他赶紧定案,这他也可以理解。赫连韬玩世不恭无法无天惯了,和沈洪又是冤家死对头,逮着这么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狠狠才上几脚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那位儒王……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看不上沈浩?怎么可能……儒王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会将沈浩这种人放在心上!这背后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他越想就越想不开,又不敢和别人说!世子的事不是大事,可沾了儒王的边,谁敢不当回事!
余府丞简直愁白了头,沈家也不是好惹的呀!这事,一个不好就是两头得罪……
李姝乔在昏黄的灯烛中睁开眼睛,脑中一片仍然昏沉,转头见巧香安安静静的站在她床前,吓了一跳:“你是鬼吗!半丝动静也没有!”
巧香低眉顺眼的挪到李姝乔身后,扶着她半靠在床上,李姝乔往外一望,外面漆黑一片,问:“我昏迷了多长时候了?”
巧香温顺的答道:“姑娘被府上的护卫送回来之后,昏迷了近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李姝乔皱眉,疑惑的问:“李……五妹妹怎么样了?之后有什么人来过没有?!府上有什么动静?”
“五姑娘?五姑娘院子里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消息……”巧香看着李姝乔的面色十分不好看,小心翼翼的答道:“姑娘会被送回来之后,大少爷来过……见姑娘还没醒,就走了……府上没什么动静,护卫说姑娘遇到贼人冲撞,好在府上的人碰见,就将姑娘送回来了。”
李姝乔下唇抖动了两下,“大哥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就是脸色似乎不太好……让姑娘醒了,无论什么时辰,都去他那一趟……”
双手下意识的用力,锦被发出咯吱一声,她没说?她为什么没说?发生什么事了?后来那群人到底是谁?李姝乔迟疑片刻,还是简单梳洗过,独自一人提着盏气死风灯,悄声往李铮的住处走去。
“大哥?”李铮的房里果然亮着微薄的灯光,李姝乔轻轻推门进去,李铮双手撑在额头上,缓缓抬头看她,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来了……”
“大哥!我……”
李铮抬手止住,从书案后绕出来,走道李殊慈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李姝乔心里微松,道:“大哥放心,我没事,倒是那个小贱人,身边的人都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李殊乔原地转了半圈摔倒在地!裙角的细碎杜鹃在地上铺成半圆圈。“大哥?”李姝乔震惊的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李铮,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你还不如直接死在外面了事!”李铮胸口的闷气堵了他整个晚上,这一会已经是到了极致。“你是没长脑子还是缺心少肺?!嗯?我倒不知道我的妹妹胆子有这么壮!偷了我的印信调暗卫去杀人?!”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大哥养这些个人,难道不是为了杀人吗!何况我差一点就能成功杀掉那个贱人了!”李殊慈捂着肿起的脸颊厉声叫道。
“蠢货!”李铮几乎暴跳如雷,他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妹妹,还是一个娘生的!“若是杀人就能解决问题,还要什么筹划,要什么谨慎!你倒是去把所有人的杀了!免的麻烦!你不过是嫉妒李殊慈!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她留着还有大用!”李铮暴躁的来回转了几个圈,“以后这些事情,你少插手,在后宅安安静静做你的大小姐!更给我离她远一点。从今日起,你便病一病吧!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李姝乔不敢置信,大哥居然要将她软禁?“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凭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暗卫里还有沈家的人!?沈家人一直在盯着李家,盯着咱们!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没有人知道?你的渊哥哥不会知道?若不是沈家今日出了别的事,无暇顾及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呢!”
李姝乔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哥,从小到大李铮都是一个温润柔和的谦谦君子,现在的他,李姝乔觉得无比陌生,难道……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她的大哥吗!
“你就别做梦了!好好在你的院子里呆着,若是再敢擅自做出什么错事!我不能保证你还会不会有命在!”李铮简直要被气疯了!他每天跟着沈渊,那个人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李铮知道,沈渊是一个心思阴沉狠辣,眼里绝容不得沙子的人!
李姝乔浑浑噩噩的回到屋里,长长的指甲刺在手心冒出几点鲜红,她却毫无所觉。哗啦!李姝乔将桌上的杯盏茶壶全都扫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刺耳。
不甘心!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