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老天的美意【求推荐票~】
李唯清愕然的看着女儿,肩膀一点点松垮下来,“没错,该来则来,避无可避。”
李殊慈凝眉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阿慈随为父到暖阁里说话,别冻坏了,你阿娘可要心疼死了,倒时为父又添了一宗罪责……”
李殊慈白了他一眼,乖乖跟她入了天水绝一旁的暖阁中叙话。
李唯清低声说道:“为父早知沈姨奶奶的身份,也知道你祖父的打算。你祖父糊涂,父亲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受难。李家是一呼百应的百年大族,又是朝廷要员。这样祸事,若不是我打定了主意站在君上身边,如今咱们李族早已灰飞烟灭,你祖父如今还能在家做老太爷?你们母女能谈何能够保住性命?”
李唯清虽然只说了寥寥数语便轻飘飘的将这些年的潜伏和艰辛一笔带过,但李殊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凶险?他知道沈姨奶奶的身份,却不能让他人知晓半分还要帮助其隐瞒,然后另辟蹊径得到了煦文帝的绝对信任,所以在沈皇后之事爆发来临之时,煦文帝才没有为难李家。“阿爹?”
李殊慈的声音中含着哽咽,父亲原本性子淡泊,却生生被李煜的狼心狗肺逼上前去抵挡腥风血雨。而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痛恨自己前世的糊涂,若不是她死活要嫁给沈渊,父亲也无需受制于人,那么李家最后还会有那样的悲剧吗!她扑到李唯清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不是她的重生以后,早知沈家的阴谋诡计,阿娘还要受辱濒死,大哥和岫弟也难逃悲剧……她想到在那之后抑郁酗酒的父亲,他夹在妻女和生父之间苦苦挣扎,最后还是被沈渊设计陷害……“阿爹……”
李唯清没想到李殊慈不仅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还反应这么大。身为英才俊杰的他第一次不知如何劝慰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阿慈……这是怎么了,阿爹心甘情愿,只要你和你阿娘能理解阿爹,原谅阿爹,阿爹即便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要!我不要阿爹付出什么性命,凭什么要我阿爹付出性命!”李殊慈的眼泪刷刷的从眼中流出来,似乎要将毕生的眼泪都一次流干一般。谁能够理解她在失足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再次回到大难临头之前,站在岔路口看到失而复得的亲人的心情?
李殊慈在李唯清手足无措的呆愣下哭了个痛快,她已经及笄,都能嫁人的人了,还能这么厚脸皮撒娇似的哭这么用力,恐怕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了。李殊慈是不怕别人怎么看她的,她是重生之人,若重活一次还要这么顾忌那些无关人等的眼光看法,她简直辜负了老天爷让她重回世间的美意。
对父亲的怀疑,一直如同一片阴云罩在她头顶,可现在,入眼之处风轻云淡,那些血腥和仇恨似乎都化作尘埃被风拂去了。她的家人在她和阿爹的努力之下,完好的呆在他们身边。而眼下的这桩事,虽然难解,却有父亲和她站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阿爹,回头阿慈定然会在阿娘面前给您美言几句。您现在给阿慈说说余下的事情吧。”
李唯清被李殊慈的忽冷忽热弄得迷糊,听到她最后说的一句,便顺口答道:“儒王这次出手,明显将为父与朱大官都排出在外,说明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身边的人,为父这些年来暗中从他手中挖的墙角也不知有多少人是可信的。而那个秦妙人,她当真与为父没什么关系……阿慈你定要帮阿爹跟你娘解释……”
“说重点!”李殊慈气闷的看着他,她自然会帮忙解释,但现在她更想知道秦妙人到底有什么猫腻。
“你还记得秦妙人有个叔父吗?那人并不是她的什么叔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秦正先,父女俩为了隐藏行迹才给人留下叔父不慈,侄女不孝的印象,其实这两人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计划着为秦家人报仇。”
“秦妙人在华都府撞见阿爹阿娘,就是她们父女暗中筹划好的了?他们的仇家是谁,秦正先不是父亲的旧友吗?为什么秦妙人会对父亲有敌意?”如果秦妙人父女的目的是为了给秦家人报仇而找上了李唯清。那么他们应该尽量博取信任和同情才对,又为什么制造出被李唯清收房的假象,来挑拨李唯清与姚氏的关系呢?这其中出了威胁李唯清之外,明显还透着浓浓的恶意。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成国公一案说起,秦正先贫寒出身,毫无背景亦无名师指点,全靠自身的才华和努力,成为当年陛下钦点的文魁之首。为父年轻时常以秦大人的英明才华为典范,而渐渐与他成为了好友,所以当初才会毫不犹豫的想要将秦妙人带回上京安顿。至于当年,秦正先突然被人在府中搜出了与成国公谋反一案的有关证据,实在大出意料!”
“嗯,我之前与世子讨论过此事。秦正先虽然惊采绝艳,但在朝为官一直不温不火,并未受到重用,但,在阿慈看来,秦正先在朝为官近二十年,以他的本事和为人既然入仕,又怎么会籍籍无名,一直游离在上京中心势力之外呢!相反,他辗转京地五都各州各郡,无处不留名。这样的官路,恐怕正是君上的重用之举才对。”
李唯清两眼放光的看着李殊慈,没想到他的女儿当真有如此眼力,想去煦文帝夸赞她的话,和那句‘命定之事,你我不可逆转’,当下便认真解释起来:“秦正先确实如你所言,这样的官路,是君上有意为之,为护佑我朝朝纲,为下一代君王培养的一代孤臣。以秦大人的才名又怎么会糊涂到看不清现实,而与意图谋反的成国公牵涉到一起,最终被抄杀满门?当时为父也参与了此案的调查,想要帮他,却没奈何证据确凿,实在无能为力……”
“父亲当年也曾参与调查此案?”李殊慈皱眉道:“世子曾与我说起过,当时儒王已经十五六岁,早早便显露了异乎常人的才干,常常帮君上处理一些事情,其中不乏一些政事。而成国公的案子,也经了儒王之手。”
李唯清点头确认,说道:“此事发生在五年前左右,君上有意让为父与儒王亲近,当时已经与儒王颇为熟悉,儒王的确经手了这件事,也是在他参与之后,秦正先才被卷入了此事当中……”
他说道这里,突然一顿,父女俩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一个念头疯长出来,他道:“难道秦正先的案子是儒王做的手脚……”
李殊慈默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说道:“听父亲细述之后,阿慈突然想起一些事,当时秦妙人随父亲进京时,阿慈曾让世子帮忙查一查,还有当年秦家的案子,他也曾无意中与女儿提起一件事。”
李唯清听李殊慈说拜托脱外人调查他与秦妙人,不由尴尬:“乖女儿,你与世子这么熟?”
李殊慈翻了个白眼,道:“是啊,阿慈曾意外救过世子一条性命,后来便相熟起来,世子后来也在地宫之中救了女儿一条性命,如今怎么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怎么?父亲有什么疑问?”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李唯清生怕李殊慈再提起秦妙人那档子尴尬事,便催促她继续刚才的话。
“世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君上对儒王爷十分信任,记得有一次儒王爷与六皇子因为一件事情起了冲突,君上听了儒王爷的叙述便直接处罚了六皇子,连问都没问!’阿爹对这句话怎么看?”
李唯清想了想,道:“君上有意隐瞒两位皇子的身份,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儒王爷那样的人,也会与别人起冲突吗?”
李殊慈忽然笑了:“阿爹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我也是这样问世子的。本来这件事我已经完全忘记,今日经阿爹已提醒,便想起来了。”她的面色突然多了几分沉郁:“若我早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恐怕此时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
“世子还说了别的?”
“嗯。世子说,儒王爷与他人起冲突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儒王爷也就十岁出头。而他正与六皇子在湖边说话玩耍,儒王爷突然跑过来,一把将六皇子推到在地,大喊道: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六皇子当场便哭了起来,君上当时就在附近,听见哭声循声而来。却连问都没问就训斥了六皇子。”
李唯清睁大眼睛:“他这句话,这份举动……难道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按照时间大概推算一下,那时候鹤子钦鹤前辈已经进宫了吧。而世子与六皇子也已经在赫连老将军与君上的刻意为之下,常来常往起来。”
第257章 弄假成真【求推荐票~】
‘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这话里明显有着强烈的嫉妒和愤恨。儒王在世人眼中近乎完美,可那一次,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做出那一番举动。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从那往后,他对六皇子的态度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若果是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份隐忍和谋虑当真可怕……”
“从这份举动来看,儒王对这件事情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了想象,甚至很可能在内心已经对六皇子痛恨非常。”李殊慈不禁在心中大胆联想了一下:“儒王既然早就知晓身份有异,却刻意隐忍着,寻找机会弄假成真。而在他当真做出这件事的时候,却被人发现了。这个人是否有可能是英明睿智的秦正先呢?”
“于是,他借用手中的权利,将秦正先牵扯到了成国公谋逆的案子中,企图将其诛杀,以绝后患?”李唯清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殊慈,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假设十分合理。“可当初秦正先在府中搜出的证据,是成国公的亲笔信件……极难伪造不说,还容易被人发觉。”
“不可能吗?父亲仔细想想,秦正先英明二十年,即将走向君上提前就为他铺设好的康庄大道,他脑子进水了不成,突然与成国公谋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中间定然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为什么不可能是儒王为了‘某件事’而做下的呢?”
“为父也不信秦大人会做出谋逆之事,但这个猜测未免也太……”
“所有的可能都被否决的情况下,那个‘不可能’往往就是真相,不是吗?”李殊慈看着李唯清,认真说道:“而且,明面上父亲与儒王的关系十分亲近,并且当年也过问了秦家的案子,那么秦妙人父女自然认为您与儒王是一丘之貉。从您这里入手也是名正言顺的,反正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慈,怎么跟为父说话的……”李唯清虽然知道她说的是秦家父亲的态度,却觉得李殊慈神色狡黠,仿佛是在暗中讽刺他似的。
李殊慈笑嘻嘻看了他一眼,道:“当时阿慈正与沈渊暗中较量,沈渊只不过找了一个女子企图污损父亲的名声,父亲的旧友之女就突然冒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女儿当时就猜测,这个秦妙人是借沈渊的安排,顺水推舟到了父亲身边。”
李唯清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也怀疑过此事,所以派人去调查,但为父去寻找秦正先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全无踪迹。”
李殊慈对着李唯清苦恼的表情得意一笑:“那是自然,阿慈早在事发之后便立刻让人把秦妙人所谓的‘叔父’给抓了回来,一直扣在手里严加看管!”
“他……他在你手里?!”李唯清这次当真是愕然万分了,“阿慈,你怎能做出如此危险的事!”
“哎呀!阿爹!阿慈若不这么做,咱们此时岂不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的意思是……”
李殊慈点头:“弄假成真,这也是儒王对付咱们的招数。”她曾经怀疑儒王刺杀过六皇子,现在看来是极有可能的。
当时十五六岁的儒王,在不想失去意外得来的尊荣与富贵的情况下,更为了霸占君上的关注和宠爱,难免不想弄假成真,只要金曜死了,他永远都是德妃‘那样一位母亲’的儿子,永远都是君上‘最在意’的儿子。即便是因为古族血脉的关系,遭受重臣阁老的排斥,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手段,能够最终登上大位,成就一代君王。
但他似乎没有想到,一直隐忍无争的六皇子,会在君上若有若无的促动之下,渐渐走上争储的道路,并且展露了同当年君上一般无二的领兵天赋,赢得了各州郡节度使和百姓的认可与至高的声望。
所以,如今羽翼已丰的他,放弃了假戏真做,放弃了曾经万般不想摒弃的父母之爱,用真相将金曜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他自己,似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首先,要找到当年儒王陷害秦正先的证据。”李殊慈眸光晶亮,她将半边楼的地址告知李唯清,说道:“那里的老板伙计都是阿慈的人,阿爹去了之后先去找雷嬷嬷。她会带你去见秦正先。”
李唯清今日的惊异已经足够多,此时已经对于李殊慈的种种行止惊愕不过来了,反倒平静下来,认真的对待眼前的小小谋士:“阿慈,阿爹不会功夫,一举一动都在儒王的监视之下,这件事情若让阿爹去做,恐怕……”李唯清说着说着,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没用,在女儿面前揭自己的短,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不然让你大哥……”
李殊慈却没注意他的窘迫:“我怎么忘了这事!不过,大哥可不行,我让大哥寸步不离护着母亲,哪也不能去!”
李唯清十分嫉妒:“怪不得我这当爹的都差遣不动他……”
“阿爹,你找老糊送你去。”李殊慈一拍脑门,她怎么把老糊给忘了。老糊可是一等一的大高手,何况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老糊是受她的外祖母之托,来保护姚氏和姚氏的儿女的。不用白不用!不过,老糊称外祖母为‘九娘’,李殊慈的确十分意外,想必他们年轻时定然有一番纠葛和过往,但,她即便十分好奇,作为晚辈却是不好多问的。
“咱们府上的马夫老糊?他?”
李殊慈点头,“阿爹先别问这么多,过后女儿在同您解释,您就赶紧去办正事吧!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好,阿慈你在宫里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千万。阿爹一有消息就来告诉你!”
李殊慈回道寿坤宫的时候,正赶上全恒过来,李殊慈忙笑着上前招呼,“全公公这会怎么有空来这边,君上的身子可大好了?”李殊慈虽然这么问,却心知煦文帝的身子是不可能大好了,只是想询问是否有起色。
“回郡主的话,君上老毛病在身,这回又受了打击,总是没什么精神头。”
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李殊慈心头愈发紧张起来,“全公公来此可是有事?”
“君上让太后娘娘去看看怡妃娘娘。”
恐怕不止是‘看看’这么简单吧!“原来是这样,全公公慢走。”
青鸽见全恒离开,靠近李殊慈耳边小声说道:“怡妃恐怕不能活了。”
“嗯。咱们回去再说。”
李殊慈解了斗篷,与父亲归于好的她心情舒畅。连点心都多用了两块。夏星见她如此,知道她是有了主意,便说道:“君上虽然勉强将八皇子定案为‘畏罪自裁’。但那件事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恐怕……”
“的确是过于勉强了。”李殊慈抿了口茶,“但那是个皇子,这般死法总要有个名头支撑着,不然怎么对天下人交代。”
木云还是对眼前的事情比较感兴趣:“太后会怎么处置怡妃?”
“还能怎么处置,八皇子因为怡妃的伎俩才落入圈套遭此一难,更引得儒王钻了大空子,君上虽不愿在明面上再生波折,暗地里却不会放过怡妃。无论是为了掩藏真相还是泄愤,怡妃都必死无疑。”
“原本怡妃算是个聪明的,但她却没料到自己本身就是个饵。”
果然,李殊慈午睡起身,便听说怡妃受不得冷宫清苦,突然病毙的消息。
“不仅怡妃,她身边那个采被人告发,同看守冷宫的两个内侍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判为凌迟处死,你猜怎么着?”木云的样子颇似乎有些奇妙感触,道:“采不甘受死,还咬出了卫嫔身边的欢草,被免了凌迟之苦,赐白绫一条。换了欢草去凌迟了……”
“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倒也不是没见过。”李殊慈冷笑道:“这样的人还实在不少,听说临县曾有一男子,家道中落,被债主威逼之下,便生出了轻生的念头。他年纪轻轻还未娶妻,觉得一个人死太过孤清寂寞,竟然顺手推了一个小妇人与他一同掉下水中淹死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不仅心头发冷,木云撇嘴道:“这样的人,哪里配称为一个男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说白了,就是不甘去死。却又无力承担现实中的逼迫。看到别人与他一样悲惨,能落得心里舒服罢了。”李殊慈对这样的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吩咐道:“这些时候,你们时刻盯着外面的动静,特别是朱大官身边,若有什么不清不楚,看不明白的奇怪举动,定要及时告知于我。知道吗?”
朱大官那日的反应,李殊慈都看在眼里,可她实在没有把握,朱大官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回心转意。人心不可测,谁能确定朱大官这些年深情错负之后,内心依旧足够强大,允许自己回头是岸呢?就像采一样,不甘于死,临死也要狠狠咬上他人一口。
第258章 超渡亡魂【求推荐票~】
巳时初,太后娘娘遣了良女官来问李殊慈准备好了没有,这便要出发去崇元寺。李殊慈便直接跟着良女官到了太后的凤仙殿。
民间的说法,‘横死’之人不可入祖坟,不得善终而福瑞缺失,会影响活着的亲人的气运。八皇子死的太过惨烈,并且出了头七就是大年三十,便有些冲撞了,所以今日起便要连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超度使其‘往生’,才能入皇陵归寝。
崇元寺就在西城外不远,皇家做法事或停灵皆在此处,算得上是皇家寺庙。李殊慈跟着太后下了马车,打量起眼前寺庙鲜亮**的门面。匾额乃是出自先帝手笔,雄厚有力,气势磅礴。黄墙斗檐之内,便可见高高的佛塔伫立其中,钟楼和鼓楼分列东西,皆是敬顺仰止之地。
步入院中,四周围石护栏,透过明黄短幔能隐约看见殿中金佛前香雾缭绕。据说崇元寺殿内的梁栋外包沉香木,其余建筑构建不乏及其名贵的金丝楠木,比之太庙也差不了几分。
煦文帝的身体仍需将养,又没有皇后,太后身为八皇子的祖母也是如今唯一可以主持此大局的长辈。“太后娘娘脚下慢些。”
良女官走在前面,并不见有寺内僧人来此恭候,路上遇见也不过双手合十低垂面首让在一旁,尊贵仅次于君上的太后娘娘却丝毫不觉得怠慢。毕竟众生平等,来此处的皆是凡人。李殊慈看着各处佛殿香炉,游廊山石,无一处不精致富丽,虽是冬日,庭院里仍不显肃清孤寂,青松灰石,明黄短幔,长明灯烛相映在一处,更显殿堂内的佛像宝相**。毕竟是皇家寺庙,这份辉煌又不失淡然的气度,着实让李殊慈赞叹。
先帝也曾是停灵此处的,太后要先上一炷香保佑崇南千代万世,以告慰先帝之灵。
太后对先帝的敬重,也是煦文帝对太后敬重的原由之一,李殊慈对太后识时务的这一点已经见怪不怪,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寺院里边走。
太后进了一处大殿,李殊慈等人脚步停顿在外,并不往里去。大殿中耸立于整个寺庙的中心,面阔七间,进深四间,前中后三大殿构成三重庭园。正殿内,悲悯垂眸的金尊佛像之下,横放着三只崭新整洁的蒲团,太后接过一旁僧人递过的线香,跪在中间的蒲团上默念了好一会儿,才磕了三个头,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等太后移步出来,李殊慈等人才一一进去磕头进香。
“咱们一起去看看豫儿。”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声,恰到好处表明祖母对孙儿的怜爱惋惜,她与煦文帝的众多子女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但十几年相处下来,心里总归是有情分的。但,李殊慈觉得,以太后的心性,往多了说,八皇子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也许与欢喜园中的白面小生不相上下。不过都是她寂寥的后半生之中的‘伴儿’罢了。
一行人绕过正殿到了后面的一处殿堂,里里外外已经站了无数宫人与众多熟面孔,庭院中摆放着一座黑沉沉的巨大棺椁,这样的黑棺材正是给遭遇刀枪命亡,或自裁早丧之人用的。只不过皇家之人,棺椁周边还是用金色漆边,以示身份贵重。
套棺中是八皇子金豫的棺材,来此处送八皇子最后一程的人不在少数,一一上前拜见太后就退立到一旁作默哀状。
李殊慈往众人簇拥之处看去,果然儒王站在其中。他一身黑色锦袍,内里穿着白色中单,自衣领和袖口微微露出。这一身穿在他身上丝毫无冷硬之感,更觉面容清润,不染凡尘。俗话说女孝男皂是不假的。
他见太后来了,便恭敬上前请示是否开始做法。李殊慈在他的眉眼中没有看出丝毫不属于此情此景的神色,他的面庞上,挂着与那天的悲痛欲绝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似乎对镜练习了千百遍,才放心将之毫无差池的展现在众人面前,让人挑不出任何可指摘之处。
而当他的眼神触及到李殊慈的时候,那其中的意味似乎在恳求她的安慰一般,如同一个被人夺走糖果的小孩子,企图用这种方式重新得到想要的东西。李殊慈的眼神下意识的避开,所以没有看到其中一瞬间溢出的某种不明意味光芒。
“开始吧。”太后沉声吩咐,众人连忙请太后入了殿内。李殊慈盘腿在太后身边,周身围着三层宫女,再外围才是念经普渡亡魂的僧人们。
李殊慈从敞开的殿门处,正好能看见宫人们将八皇子的棺椁打开,开棺的四位宫人将沉重的金黑棺盖移到一边的时候,其中一位宫人下意识的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满目惊骇双手一滑,沉重的棺盖‘咣当’一声砸在棺材上。
在场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所有悲伤,怀疑,心痛等等神色都不免一顿,李殊慈一清二楚的看着这些众生相,不由长叹。这么做确实对不住八皇子,他还是个孩子呢。不过这件事是由他而起的,他也应恕了这桩罪过,才能得到‘往生’吧。
“怎么回事?”儒王眉头紧皱,似乎被这不恭敬之举触怒,又不忍在八皇子面前发作一般:“怎的如此不当心。”
那宫人结结巴巴,张了张嘴,用手指着棺中双眼圆瞪没说出话来,旁边抬棺盖的几个宫人此时也看见了,一副难以置信,站立不稳的模样。
正在众人都要起身上前之时,一阵冷风轻飘飘的抚在庭院中,八皇子棺中突然飘出无数白色纸屑,纷纷扬扬四处散开,如同漫天的鹅毛雪片,飞舞一阵之后,落在庭院众人的头上,手上,衣襟上。
微微卷曲的细长纸条上,几行小字映入众人眼帘。
“展信之时,必是吾已死之期。吾与金曜兄弟之情,披肝沥胆尚不足形容。”
太后疑惑的看着字条上的字迹,“这是什么意思……”口中问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看出了是什么意思,所有才会有如此疑惑。
八皇子在临死前控诉金曜的那一番话还言犹在耳,而此刻,却又道出他们二人之间,兄弟同心同德。
李殊慈又捡起一张字条,道:“太后娘娘,似乎内容有所不同。”
太后拿过她手中的字条一看,果然内容并不相同:“我等在宫中苦熬多年,受制于人,吾不堪重负,先行一步,望兄长自珍自重。”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似乎是指他临死前的那一番举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言外之意,又似乎是在金曜告别。
再拾起一张,依然是另外一番惊人之语:“吾之微躯,不足以告慰天下人,然则事出必有因,望此番赴死,可惊醒一二人,则不足为惜。”
满院子的人似乎都被惊住了,顾不上尊卑礼仪,纷纷捡起周身白纸观看。
“王气衰竭,奸人作乱,妖惑天下。吾兄殚精竭虑,纵使竭力翻覆,终不可违。”
既然前面说了他与金曜情同手足,此处的吾兄自然是指他。那么,奸人指的又是谁呢?
“朝堂风雨无可免之,吾不敢窃窃偷生,旦求死后魂归地府还能与兄聚首言欢。”
在场之人无不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对这几番言语惊异非常,当下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怎么似乎其中另有内情那!”
“八皇子小小年纪,却遭此不幸,本就令人扼腕痛惜。如今看来,这其中……”
“奸人……说的是谁?”这漫天飞舞的白纸,似乎是受到胁迫的八皇子不甘于这样被‘奸人’控制,惨死之后才敢宣之于口的证据。
“八皇子连死都不能安生,竟被人暗中胁迫行此污毁六皇子之事。如今又在死后解脱之时,特地澄清此事另有龃龉。实在耐人寻味。今时朝堂两分天下,这奸人……”
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这人立刻想起什么,马上闭了嘴。
儒王将几张纸条捏入手掌中,他的目光朝太后身边垂眸站着的李殊慈看去。凭这点小把戏就能将他推倒么?他的王妃也太看不起他了。“太后娘娘,时辰已经到了,还是赶快开始吧。”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站回原地,时不时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太后震惊之处绝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小,但,这却不是她所需做出抉择的事情。她此时能做的,只是让眼前的事情继续下去。
那些时而被风卷起的白纸为这场法事增添了无数哀色,八皇子的棺椁周围,百位高僧嘴唇翕动,一声声经文从中吐出,如同要镇压方才的诡异一幕。
李殊慈见儒王意味深长的朝她望过来,心下自然明白他似有若无的挑衅意味,她却不露声色,依旧虔诚的跪坐在那里。这样,的确不足令人信服,毕竟在朝权臣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以此为噱头的阴谋诡计。但阴谋阳谋无非虚虚实实,只要能有搅乱这些局中人的心思,接下来的事才能顺理成章。
第259章 相持不下
从南郡府一路奔驰道北郡府,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别说金曜与赫连韬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就是木山和向九都要受不住了。然而金曜与赫连韬此时比起任何人都要归心似箭,赫连韬仰头闷了一口离喉烧酒,道:“宫中情势不妙,小五催促咱们赶紧回京,今儿收到的信,信中写的那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金曜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脸色苍白而晦暗:“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耗尽别人的血,不废一兵一卒就想坐拥天下人心,实在是做梦!阿爹说过,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八皇子那样死了,终于触怒了金曜心底的那一丝翻滚涌动的烈血。
赫连韬看着他,道:“小五说了,还有最后一计,此计若成了。合着这两处战功,就能让君上顺理成章封立太子,如若不然,也只有做了最坏的打算。小五到底还是心善,不愿牺牲那些无辜性命,此般尽力一试,也在万分凶险当中。”
金曜知道他心中其实也这么想,而他自己又何尝想那样做。但有所为有所不为之间,其实并无过多选择。“咱们明日就能在洪都府边上与师父她老人家碰头了。”
从崇元寺回来,谏言的折子从傍晚开始不断飞往宫中,当中猜测有之,定论有之,直指儒王亦有之。君上遣了朱大官道儒王府上,亲传君上口谕。近日儒王因八皇子之事心力交瘁,又恐终日劳累,可在家修养数日,朝中诸事一一整肃暂时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定夺。
这一句话,除了无法让他立刻交出手中两军兵符,立即剥夺了儒王手中所有职权。
儒王平静的看着朱大官,并无过多言语,只是那眼神却看的朱大官心下凛然。朱大官心中所有疑问,在这一刻已经无需问出口,儒王不再需要他了,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要将他一脚踢开,可君上让他来与儒王宣解此事,本身就多疑的儒王,还如何能相信他半分呢。所以他说道:“此一事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王爷可在府中休息一段时间了。若无其他吩咐,老奴这就告退了。”
而此儒王却淡淡开口道:“崇元寺的那件事已经传遍朝野,真假虚实,全看人心所向,你若想要相信,那便是真的。你若不信,那便是虚假。本王倒是想知道,朱大官是信,还是不信?”
朱大官已经老了,错了半辈子之后,满身只剩下余生的艰难和疲惫,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原与老奴无关,然而他人有如何有胆量来冒犯王爷呢,所以老奴只能来此做一回恶人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儒王似笑非笑,“朱大官此言差矣。以你我二人的交情,本王如何能怪罪于你。以母妃与朱大官的交情,本王亦不会轻易对你有所猜忌。”
朱大官听到‘母妃’二字猛然抬头,惊疑的望着儒王沉黑的双眼。“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就如同你所想的那般。”
人心可在瞬间被翻覆,当中理由兴许超过千种万种。朝中分列两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且中间还多得是随风而动的墙头草。李殊慈闭眼靠在厚厚的锦垫上,说道:“此时争的,本身就不再是对错,而是强弱。”
“姑娘已经有办法让这股风变得越来越猛烈了?”夏星望着李殊慈沉吟的神色,轻声问道。
李殊慈与父亲李唯清谈话的内容,其他人并不知晓,此次事情又太过关键,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事情成功之前,她并不想说的太多,因此也没有对第三人说起。此时夏星有此一问,她也只是下意识模棱两可的答道:“并无把握。”
此时木云突然急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
李殊慈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可是朝上出什么事了?”
木云点头:“秦妙人在京府衙们前擂鼓告御状,被人打了五十板子后,三老爷亲自领着她到了御前。”告御状敲响闻登鼓之后,要先将告状之人行五十刑,若申诉不实,还要行一百刑。这是上位者给百姓直诉伸冤的机会,却也不能使人滥用,所以以此来警示冤者不可妄自动作。
当然,打板子有很大讲究,有李唯清在,秦妙人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伤不了筋骨,否则她一介弱女子,三十板子恐怕就要呜呼了。“该惊动的,都要惊动了才好。上折子的那些人此时想必不会姑息,其余人就看他们敢不敢跳出来拦路了,咱们也往前面去看看。”
李殊慈来到太极殿外,远远在站在边上并不上前,她能够看得见殿中站满了朝臣,殿外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李殊慈隐约听见煦文帝中气不足的讯问,想必是强撑着的。
她听见秦妙人的声音传来,虚弱中字字坚定铿锵:“民女所呈事实,环环勾连,请君上允许民女从当年的一件小事讲起。将所发生的一切呈现给君上。”
“既然你已到了前殿,朕自然要听你详述冤情,你且细细道来吧。”李殊慈在外站着,能想象到煦文帝面无表情的陈述,也几乎能感受到他焦灼而期待结果的内心。
“是。”秦妙人跪在殿上,不顾后背传来的灼辣痛感,稳住声线,一字一顿的说道:“民女与家父秦正先辗转外任多年,独独对疑案凶案之事十分感兴趣,家父并不因为民女是女子而有所限制,因此也常常与民女探讨此中心得。”
“家父在敬县任上时,曾经发生一件谋夺家产的灭门惨案。当时敬县有一户人家姓江,当属县里第一富有的大户,江老爷有一个儿子名叫江镇。江镇喜爱读书,当时已经考过了举人,家中命他娶妻后再图功名。便通过媒人娶了当时敬县中一户人家的女儿万氏。”
此时刚从户部侍郎升迁为户部尚书的钱中信听至此时,说道:“你既然要告御状,还不将你家中冤情一一到来,如何此时却说起了这等无关案件,岂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秦妙人并不惧怕,淡然道:“现在民女已然说明,此事环环勾连,提起此案,自然与后面的事情有重大联系,还行大人见谅。”
钱中信心虚的看了煦文帝一眼,默不作声了。若此女所言直指儒王,他们这些人到时又应如何?
秦妙人万万不会让这些人影响自己的陈述,当下不让其他人再有反驳的余地,继续说道:“万氏貌美,却早与青梅竹马的表兄有情。此婚事其实是被贪图富贵的双亲逼迫而成。不甘之下,妄图与其表哥密谋江家家财后远走高飞。万氏表面上孝顺公婆,对江镇尽心照拂,其实暗敛江镇手中财物,其表哥用这些财物千辛万苦找到一方龟山砚,通过江府管家之手献给江镇。”
煦文帝听到‘龟山砚’三个字,眸光一眯,“龟山砚?”
“正是。但江镇却不知道,这龟山砚所有的细棱纹角中都被猝了剧毒。万氏将其中粉末用金簪一点点划出,晚饭之时将江家家主全部毒死,无一人幸存,而万氏每每用膳之时都要先伺候丈夫公婆先用,顺理成章逃过一命。”
“民女当时就跟随父亲侦破此案,因此对此案证物‘龟山砚’印象十分深刻。”
“这么说,此物与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了?”煦文帝坐在殿上,明明至高无上,却总让人觉得脸上布满了阴影。
“的确如此。五年前,家父终得君上赏识,调往上京任皇子师。却没想到民女好奇之下意外得知的一件事情,竟连累秦家满门。”
在场之人都被秦妙人口中的‘事件’引起了兴趣,无不摒声细听,秦妙人停顿片刻,说道:“五年前,民女十三岁,有幸随家父入宫。在御花园中正遇见从外归来的六皇子殿下,见他手中捧着一件物什,觉得十分眼熟。便驻足看了小会儿,六皇子殿下发觉,便顺口问了民女一句可曾见过。”
“民女细看之下,猛然想起此物正是先前讲述那桩谋杀案的证物,那方猝毒的龟山砚。”
众人听到此处一片哗然,都紧紧的盯着她。
秦妙人继续道:“民女愣怔之后,便怀疑自己兴许是看错了,那方龟山砚明明被作为证物封存起来,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上京,还到了六皇子手中。所以便对六皇子说,民女只是觉得这方砚台雕刻精妙,所以一时间愣了神。”
“六皇子十分平易近人,当下笑道:“此物是‘四哥’送给他的生辰礼。他也十分喜欢。”
李殊慈听到这里,垂眸对青鸽说道:“咱们回去吧。”
木云和夏星似乎十分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在原地没动。木云问道:“姑娘,咱们不听听后边的事了?”
“咱们回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木云听了这话乖乖跟着李殊慈走了,夏星回头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260章 白纸黑字
分列两侧整齐站在殿上的文臣武将们,当下和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起来,满面满目的惊疑猜测,秦妙人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说:“民女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回府之后,父亲问民女在宫中所见所闻之时,将这件事随口说了出来。家父生性谨慎,当时便让身边的小厮连夜赶回敬县去看那件证物是否还在。并且第二日就进宫向六皇子讨要那方砚台,想必这件事君上是有印象的。”
煦文帝点头道:“没错,朕对此事还是有印象的。秦正先是朕亲自指派为皇子师的人,皇子敬奉拜师礼也无可厚非,但奇怪的是,秦正先似乎特意与老六点名要了这方砚台,当时老六似乎迟疑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将此物送给了秦正先。”
“没错,六皇子殿下因为此物乃是四皇子所赠之物,因此有所迟疑。但最后还是在家父的坚持下,将此物给了家父。”如此厚脸皮的做法,兴许天下也只此一人了,却也说明了秦正先不拘小节,刚正为人的性子。“因此,民女便在父亲的书房中,看到了之前六皇子手中的那方龟山砚。”
秦妙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没有丝毫胆怯,直如上达天听的神官一般,直述实情。堂上一时寂静,煦文帝仿佛也能猜出后来发生了什么,沉声道:“你从速说来。”
“是。”秦妙人敛色沉声,“民女学万氏用金钗从砚台缝隙中划出一些粉末,用谁溶了之后,找来一只兔子喂下,不过一息时间,此兔便绝命而亡。”
当朝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从腥风血雨中历练出来的,然则,此时听闻秦妙人阐述的这一切,无不动容,这其中所能说明的事情,决不仅仅关乎着秦正先着意救了六皇子一条性命而已。如果儒王此时正在堂上,他是否会说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解一二呢?可惜,他此时并不在此,也无人敢冲向风口替他遮挡。
而煦文帝一年多来急速苍老的面容之上,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深刻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想必才是让诸位更加难以想象揣度的。”秦妙人口中话语毫不含糊:“就在此事发生不到两个时辰,儒王忽然一马当先率领大队人马查抄秦府,并亲自在父亲的书房中找到了与成国公往来的一封信件。”
秦妙人的用词相当准确,‘一马当先’与‘亲自找到’便说明她想要表述的内容:“民女年纪虽小,却也养成了几分家父的谨慎,当下隐隐觉得事情蹊跷,便将那方砚台藏了起来。以至于后来秦府被彻底查抄之后,这件‘证据’还能被留住。”
她从一旁带来的锦盒中,用白布包着拖起那方龟山砚。“君上请看。”
众人都朝她手上看去,见那砚台红黄相间,上布满黄金斑点,纵横银线,因其中含铁质,泥质,周边棱角有零星断纹,却因雕工精美细腻,完全将瑕疵遮住,丝毫不影响此砚的价值。全恒小心的捧着,拿到煦文帝眼前,让他观看。秦妙人见此说道:“正是在这些被精美雕工遮住的瑕疵当中,有些许剧毒粉末凝固其中,让人难以发觉。”
秦妙人说道此处,重重的给煦文帝磕了一个响头,“民女感激君上仁慈,除父亲之外,秦家其他人只是发落边戍。才能留下民女一条性命,有机会为父亲洗清冤情。”秦妙人心中清楚,煦文帝培养秦正先多年,怎会轻易相信他勾结成国公,但当时证据确凿,无丝毫辩驳余地。只能在斩杀秦正先之时,留下秦族其他人的性命发配远地。
“但君上的仁慈却并未阻止奸人斩尽杀绝。”秦妙人突然话锋一转,“那谋害六皇子殿下性命之人,为了绝掉后患,在秦家人押解离京之后,便被陆续斩杀,若不是民女与叔父侥幸逃得性命,此时也已魂归奸人之手,此事,君上一查便可明了。”
“你是说,秦族众人被发配边戍之后已经全部被斩杀了?”煦文帝冷眼打量了一遍殿下众臣,“为何朕从未听说过此事!”
这时刑部尚书才上前唯唯诺诺的答道:“君上,当年成国公一案,所有罪犯发落之后,卷宗都交给了儒王殿下。所以……所以……臣等也未得到消息……”
“现在马上去调卷宗,查实之后,来禀报朕!”煦文帝冷哼一声,看向秦妙人:“如你所说,秦府中的那封信件,是假的了?你有何证据能够证明?”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观看的李唯清适时说道:“臣已将此物证取出。”当下上呈给煦文帝查看。煦文帝看了一样,又交给秦妙人。
秦妙人将信件打开,丝毫不乱,指着那白纸黑字说道:“这封信,的确是罪臣成国公写给民女的父亲秦正先的信。”
“啊?什么?”有人惊呼出声,以示不解。
的确,若这封信的确是成国公写给秦正先的,那岂不是正正经经的确凿物证,秦妙人如此说来,先前所证明儒王心有不轨之事,岂不白费了?
面对他人疑惑不解的目光,秦妙人却一笑,说道:“信,的确是成国公亲笔所写,但恐怕这是成国公在自说自话。”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糊涂了,严御史铁嘴一向不饶人,说道:“小姑娘,你若想替家父伸冤,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这么一会东一会西,难道是戏耍我们不成?”
“大人请听民女下面的话。”秦妙人秀美皱起,面上显出几分讥讽:“敢问这位大人,假设,一位罪大恶极手染鲜血的凶徒,在他不想死的时候,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写一封信,去陷害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您说,他是否会答应呢?”
“你的意思是?”严御史看了她一眼,细细想了一番秦妙人的话,似乎明白了她此话的用意。
秦妙人冷哼道:“一件物证,即便伪造的再真,也终究是假的。想要陷害六皇子殿下性命的那人,为了隐藏事实真相,想要杀害家父灭口。便在成国公被处死前的最后一晚,逼迫他写下了这封信。”
“据说当年成国公将自己的重要家眷子女都秘密用仆人替换,送离了上京,只差一点就成功乘船逃到海外去。他既然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束手就死。可他却在行刑那日发现自尽与府中。这与他的打算完全相悖,不是吗?”
“听说由此还生出了一件笑谈。成国公是服毒自尽,脖子上却有长长一道血痕。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有人笑说成国公没胆量自刎脖颈,尝试了一下之后便放弃了,另选了服毒自尽,当真是个孬种。”秦妙人关顾四周,看了一眼周围细思的众人。“恐怕在场诸位应该都记得这件趣闻吧。”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再开口了。如果说先前说起的‘龟山砚猝毒’一案不能说明儒王就是凶手。但串联起成国公一案……
“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封成国公亲笔,那么儒王爷在搜查成国公府,有没有见到家父信件的前提下,是怎么确定家父与成国公有所勾连的呢?有人高密吗?那高密之人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就定案了呢?”秦妙人将手中那封信狠狠摔倒地上,目光中丝毫没有惧怕:“或许有人说成国公生性谨慎将家父的回信烧掉了,但家父就是傻子么?留着谋逆勾结乱臣的信件大模大样的摆在书房中?以至于儒王爷轻巧的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就搜出了证据?”
秦妙人看着个个屏声不语的朝臣们,说:“好一个儒王爷,当年不过才十五六岁,就有这样的心计谋算。兴许是事情太过仓促,儒王爷并未找到可信之人,才亲自‘搜’出了证据。”秦妙人狠狠的咬住‘搜’字,恶意的嘲讽一笑。
能逼迫成国公亲自伪造‘证据’的又有几人呢?
“君上……”儒王手中职权已经交还各部,前去抽调卷宗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禀君上,卷宗所标注的秦家族人去向,大多暴病或意外身亡……”
他再多说还有用吗?看到君上的脸色之后,他立即闭了口,退到一旁。
秦妙人此时也不再说话。秦正先以秦妙人叔父的身份活着,也正说明了煦文帝并不糊涂。他当年未必不知道真相,但儒王毕竟也是他十分出色的儿子,六皇子也没有受到真切的伤害,煦文帝想要给儒王一个机会,也只能委屈秦正先隐姓埋名了,否则秦正先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煦文帝和文武百官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逃出生天。
秦妙人刻意回避了这一点,给煦文帝留下了一丝余地。她的余光正好能看到李唯清雪白的衣角。对于这个被她误会多年的男人,在帮她分析当年旧案的这一段时间中,已经深深的印到她的心中了。
可惜,他已经有了深爱的妻子,还有几个聪慧伶俐的儿女。他身边哪里会有她的位置呢?有的时候她不禁会想,如果她在回京的路上,真的与他发生一些事情,今后是否能留在他身边呢?
她自嘲一声,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愿来世,她能比别人更先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第261章 你我兄弟【第二更】
傍晚时分,明亮的天色陷入大地。
儒王府中,金晟面容沉静,仿佛白日里朝堂上的事情与他无半分关联。全恒站在他身前,恭敬的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在宫里照拂君上的身子,您也知道,君上的身体近日容易疲乏,离不开师父,就由奴才给王爷传个话儿。”
“全公公客气了。”儒王的笑容似荡漾着粼粼水波,明明十分平和,全恒却觉得那下面随时都会有噬人的怪兽跳将出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他自忖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没练到火候。“君上的意思是,昨日和今日这两桩事,已经传遍朝野上下,王爷如今不适合锋芒太过,于朝于野于君于民都应有个交代才好,所以王爷还是暂时放开青龙与朱雀二营,并将天武,威武二军交由朝廷予以节制。”
全恒说完之后,站立在原处等儒王的反应。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几乎觉得儒王下一刻就要提刀将他砍了。但儒王却在此时轻飘飘的说道:“本王自然不会让君上为难,如此又能证明本王忠君不二,以杜绝天下悠悠之口,何乐而不为呢?”
全恒身体又向下躬了躬,“王爷英明。”他等着儒王吩咐近侍去取兵符交给他带走,却没曾想,儒王竟然端起了茶。
端茶送客,他自然明白,可……“王爷……这……”
“明日本王亲自入宫,将兵符交给君上。”
“是……”全恒忙拱手行礼,道:“如此,奴才这就回宫复命。”
康公公立在廊下看着全恒离去,回身换了热茶给他,道:“君上当真举得能夺了王爷的兵权?”
儒王眸中黑星比平日更加晶亮,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某处。
几百里之外,同样的夜幕临近,气息却完全不同于上京暗潮的低迷隐忍。
满地横七竖八的黑衣人与甲士,身体中流出的热血将地上的薄雪烫化,血腥的气息急速陷入泥土中,活下来的甲士们身上的森然杀气还未完全褪去,便急急的上前将地上的尸体掩埋焚烧。马上的身着沉重银甲的男子,虽然满面风尘形容憔悴,却依旧身姿挺拔面容洒然,他看着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队伍,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抬头露出猩红的双眼。道:“这已经是连日来的第十二波了。”
相比于头一回遭遇暗杀时的头皮发麻,此时他已经麻木了。
站在他对面的金甲男子,同样满面风霜,其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骨威仪。他身下的黑马连声打了两个响鼻,不安的挪动着四蹄,发出哒哒的响声。他环顾了一圈之后,说道:“他是下了死手的。”
说话的两人正是一路拼杀回来的赫连韬与六皇子金曜。打从出了北郡府,便是障碍重重,陷阱布局遍地开花,时不时有成群黑衣死士冲上前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的人马一路奔波,本已经劳累至极,疲于应付之下,损失惨重。还好与鹤子钦及时会和,有她老人家在身边,赫连韬与金曜才不至于身受重伤,但,两人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
鹤子钦花白的头发用头巾紧紧裹着,她看着两个爱徒说道:“这样下去,咱们如何能活着回到上京。”
连日在马上奔袭,大腿内侧的灼痛感火烧火燎,此时却是身上最不算疼痛的伤势了。
赫连韬立在金曜身旁,从后肩上拔出两颗铁真子,上面尖锐的似鳞片似花瓣一样的铁针之上,蓝幽幽的猝着剧毒,“还好上回临走之前,小五让木云做了无数解毒丸,包解百毒。”语气似乎又是庆幸又是欣慰,但他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他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
看着眼前的甲士们疲惫的收整队伍,饮马喂马,声音艰涩的从他的喉咙中溢出,“六哥儿,明天一早,咱们兵分两路,我穿你的衣甲,你带着一队人,让师父跟向九木山护着你先走……”
“不行!”六皇子脸色大变,平生以来第一次露出难以压制勃发怒意和被逼无奈的悲戚,两种情绪交缠在一处几乎将他灼烧殆尽:“就算得不到这天下,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这天下于我不过是个负累!不要也罢!要死咱们一起又有何妨!你我兄弟到下面做伴儿,同样能打天下!”
“六哥儿别胡说!都到了眼下了,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用不着你对得起我,你只需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为了你死在这的将士们!”赫连韬提马往前两步,拍拍金曜的肩膀,神色忽然轻快起来:“再说,谁说我就一定是去送死,没了你,我就少了许多顾虑,和老四的人打游击,比现在的情况要好许多。你放心,你先走,我后脚就到!”
“你……”金曜看着赫连韬,眼眶里湿哒哒的,赫连韬轻笑一声,“你看,我早就说过,你从小就比我爱哭!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他转头看向鹤子钦,:“师父……您老人家肯定能照顾好六哥儿,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鹤子钦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冷硬的几乎能折断碎裂,口中的话却是这些年来最软的一回:“韬儿,让向九跟着你,这娃娃功夫与你不相上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他毕竟也是上阳宫的人,关键的时候,那些刺客兴许能看在他的面上……无论如何,师父和六哥儿在上京等你!”
那些刺客中有上阳宫的高手,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狼狈。虽然以唐钧眉为首上阳宫等人和安阳公主已经知道儒王十有**不是德妃的骨肉,但既然已经走到了一起,断断无法轻易回头。何况,安阳公主同朱大官一样,将儒王当做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放在心尖上疼,已经是真正的骨肉亲情。对德妃的亲生儿子金曜,反而只剩下了愧疚和无奈。
“嗯……我知道!”赫连韬胸口一阵阵酸楚将他冲的够呛,他看着还想制止他的金曜,说道:“晚上扎完营帐,我写几封信,明早你帮我先带回去,跟小五还有小瑜……报个平安……”
第二日赶早,天边连点鱼肚白还没翻出,金曜执意只带了四分之一的人马,在鹤子钦与木山的保护下,率先朝上京奔驰而去。赫连韬穿着金曜的金色盔甲,坐在帐篷里,看着身边同样面色同往常一样的向九,说道:“其实你不必留下。”
向九却嘿嘿一笑,道:“大丈夫有所为,顶天立地,何惧生死。你也不必这副模样,咱们既然是兄弟,理应同进同退,何必说的太多。嘿……你这身盔甲还真不赖,若是俞家丫头能看见我这一身,什么都也值了。”他笑完,又哭了,哭的挺惨烈,挺大声。兴许是因为舍不得俞宝婵,又兴许是因为上阳宫那一干兄弟姐妹。
赫连韬没笑他,没做声,就静静看着他痛快淋漓的哭这么一场,仿佛也能将自己心底的郁猝跟不舍哭没似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向九半晌哭完,道:“从前是我想左了,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现在想想都没用,李虫儿曾经与我们这几个说过,人最重要的是过好眼下,以后才会有盼头。若俞家姑娘当真心里有我,这次咱们回去,我就娶了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赫连韬看着他,心里的酸涩又翻上来,小五呢?小五可愿意跟他在一起?他正想到这,向九便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李虫儿,她这个人,脾气虽然臭了点,对待仇家也丝毫不含糊。却是护短的很,对自己的人都十分顾念着。你也算她眼里的自己人,那句话不是说了……什么近水楼台的,但你得小心着,李虫儿将来,恐怕得凌驾于你之上,你受的欺负可少不了……”
赫连韬看着他不知答什么好,他不知道自己对小五的这份情是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是她救了自己的时候,还是与她斗智斗勇的时候,亦或是同她一起欺负别人的时候。总之,若小五能把他放在心里,他就算被她欺负死,也是甘愿啊!
两人正说着话,向九突然止住:“你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赫连韬脸色亦是微变:“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巨变,将头盔戴上,撩帐而出,远处队列密集的黑衣人,如同蜂群一般汹涌而来,赫连韬大喝一声:“备战!”
所有人手执兵刃,上马将赫连韬与向九围在中间,冷冷的盯着由远及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早有谋算,忽然分列几队从四周包抄而来。众多甲士手执兵刃抵在身前,忽然听见赫连韬沉声说道:“事到如今,都别瞻前顾后,各自突围逃命,能跑一个是一个!”
“世子!”
“世子!”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惊呼出声,赫连韬却抬手制止他们再说:“这是军令!”
“世子……”
赫连韬却不再言语,冷眼盯着四周不断逼迫而来的黑衣人,“杀!”
第262章 油尽灯枯(一)
冬日的大安宫素净清淡,今年寒气下的较早,树叶还没落地就已经干枯了。无数哗哗的响声随着暗夜寂静传进圣心殿。
君上又在发梦了,这次,他没有凄声哀嚎,只是一句接一句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阿真。
朱大官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生机羸弱的煦文帝,眼中却是空荡荡毫无动容。他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前半辈子是为了能日日见到阿真姑娘,守着她的快乐和善良。后半辈子是为了她受的那些苦楚报仇。这天下,能对那样干净的女子下手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包括,眼前这个践踏着兄弟子女爱人的鲜血,坐拥天下的男人。
煦文帝登基的前十五年,朝堂一阵混乱,他是杀出来的帝王,那些文臣功臣各个不服,想方设法处处为难。终于,他受不住朝堂的压力,臣民的舆论,默认了沈皇后的毒手。于是,那个淡如烟柳,浓盛朝霞的女子,从此香消玉殒了。
殿中燃着旺碳,朱大官的心底却永远没法再热起来。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煦文帝枯坐了整整一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上的香烛,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朱大官还以为他在为朝堂之事担忧心烦,想要请阿真姑娘来安慰他,他却始终摇头。
第二日,便传来德妃自绝的消息。
朱大官不敢相信,一查到底。这才知道,阿真姑娘治病的药里被掺了东西,怪不得阿真姑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管一开始是沈皇后所为还是他亲手所为,总之这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所以,朱大官要让他也这样死去。让阿真姑娘的孩子,一步步将他逼向死亡。用一碗碗带毒的药一点点耗尽他的生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下来从未间断的计划,却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打断。他先前慌了心神,慌了好几日几乎病的起不来了,但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们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她在哪里,他们就应该在哪里,等送走了君上和金曜,他自己也跟他们去。
“师父,药已经熬好了。”全恒的声音打破了朱大官的神思。
密谋十七年的最后一味药,是他为君上准备的,也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天下从来就不与他相干,富贵权势更与他不相干,他本想安顿好她的儿子再上路,没想到他竟错认了。也好,将错就错,一家人终将团聚在一起。
药碗中的黑色汤水冒着温热的白气,此时在朱大官眼中,就如同孟婆汤一般,是连接他们与阿真姑娘的绳结。他伸手接过,一步步朝榻上半迷半醒的人走去。“君上,药煎好了,喝了这药,您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煦文帝被他的声音唤醒,看着朱大官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头,话还没说出口,外面一声压低压缓的禀报声响起:“全公公,儒王爷在殿外求见君上。”
全恒轻手轻脚进来,见君上已经醒了,便上前说了儒王的来意。“儒王爷昨日说要亲自将兵符交还给君上,这会怕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时辰了?”
“敲了二更鼓了……”
煦文帝脸色顿了顿,突然冷笑一声,“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让他进来。”
朱大官捧着药的手滞住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君上,还是先用了药吧。”
“嗯。”煦文帝拿过药碗,一仰头,便将所有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将空碗递回朱大官手里。全恒已经引了儒王进来,他拂了拂袖子,看着儒王躬身道:“父皇大安。”
煦文帝深重的应了一声,声音穿过鼻腔,也不知是‘嗯’了一声,还是‘哼’了一声:“老四,这会怎么进宫来了。”
儒王抬头往煦文帝身边的朱大官看过去,朱大官垂首说道:“君上刚用了药,这会正应好好休息才是,王爷若有事,还是尽快的好。”
煦文帝仿佛没有听见朱大官说的话,他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御案边上,亲自拿了挑针在烛芯拨了一下,十分感兴趣似的又将烛台上的其他蜡烛逐一挑亮。全恒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袍,转到他身后站定,煦文帝拽着衣服紧了紧,说道:“屋子里还是亮堂点好,朕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人了……”
儒王和朱大官的面色同时一变,站在原地僵了片刻。儒王率先缓过神来,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儿子此番前来,是想求父皇一件事。”
煦文帝回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儒王也跟着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儿臣多年来为朝堂鞠躬尽瘁,耿耿此心。然则当下仕林纷乱,社稷濒危,儿臣深感痛惜。望父皇能将崇南交予儿臣,儿臣定当感念父皇圣心,万死不辞。”
“沧州、蔺怀集十万精骑入关戍卫京畿,可是出于你的手笔?”
儒王坦然道:“不错。”
“今晚西郊大营王宪兵马调动异常,也是你的意思?”
“是儿臣作为。”
煦文帝仰头哈哈大笑几声:“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份坦荡雄心当真了得。”煦文帝笑过之后,直视着儒王:“雄心虽有,却无心胸。”
儒王轻笑:“儿臣心怀天下,父皇怎会说儿臣无心胸。”
煦文帝拿起朱笔,居然还在之前看过之后没来得及朱批的奏折上画了两笔。“你早知自己的身世,却默默藏在心中,在你十五岁之前,就多次起了杀心,想要置曜儿于死地。是朕觉得愧对于你,念在你年幼暗中拦了下来。然而,换成你的角度,你心中所想为何呢?”
煦文帝坐在御案上,语气方正平和,没有半丝怒意,话中的意思,却让儒王的面目都冷了三分。“因为你不想去过曜儿那样的日子,不想吃曜儿吃的苦,要想独吞父母之爱,想要占尽荣华富贵。”
“你极力用外表来隐藏内心的脏污,你无心胸,容不下别人对你不公,可这世上,这天下又有多少公道?权臣阻挡了你,你便杀之。忠臣威胁到你,你便杀之。兄弟是你的绊脚石,你便杀之。你当真将社稷放在你的心胸之中了?”煦文帝摇头叹息,他的面容因病而显得苍老,但他的目光却还是久居高位,君临天下的帝王的目光:“不,你没有……你的心胸之中,只有你自己。”
儒王站在那里不动,面上的风轻云淡却已经不复存在,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多年的伪装在煦文帝毫无保留的点评之下被击溃,进而碎裂。
“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不公与叛逆,你都容不下。”煦文帝唇角向上提起微微弧度,面上却满是苍凉无奈之意。“你怎知朕的心思?你从小聪慧过人,若朕无意培养你,若真一味只护着曜儿,你可能活到现在?”
“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儒王的面容中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不敢信,也不会让自己去相信,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力去后悔。
“你可知道曜儿的娘亲在临终之前与朕说了什么?”煦文帝看着面目仓惶,口舌僵硬的儿子,想起阿真那时苦心孤诣的交代,犹如冰锥刺心,“她说,曜儿虽是她亲生儿子,性子却不争孤僻又过于仁慈,并不是帝王的上佳人选,让朕千万不要有这样的念头。而你,虽只是她的养子,但她对你的付出从来不少半分,对你的过人才智更是十分看重,让朕好好培养你成为一代帝王。”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她只希望曜儿一世无忧,与心爱之人平安终老。朕答应了她。”煦文帝的目光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朕会看着你与朱镇步步为营吗!是你亲手毁了你想要的一切。”
朱大官失神的看着他,终于跪倒在地捂住头脸,无声痛哭起来,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蠢话!都是蠢话!”儒王的神情中布满了惊恐,摇头喃喃道:“不,绝不是这样……绝不是这样!事到如今,我绝不肯能再退!”儒王‘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煦文帝。朱大官听见这一声猛地抬起头喊了一句:“王爷!”
“是朕从前的退让纵了你,害了你!是朕的错,所以,你现在从这里退出去,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煦文帝看着儒王隐隐待发的杀意,却连动都没动。
“什么都没发生过?哈哈哈……”儒王仰天惨笑,笑的眼泪迸流,皇城之外,已然兵甲交接……他摇头道:“你能当没发生过,天下人能当没发生过吗!我自己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说着,足尖点地,长剑冷光四射往前刺去……
嗖嗖嗖!无数冷刃从煦文帝背后急射而出!儒王大惊之下,急速闪避,勉强躲过要害,却还是被两只匕首刺中手腕大腿,“你?!”
全恒从煦文帝身后走出,面上仍是平日里的谨慎小心:“王爷勿怪,奴才是君上捡回来的,受人之恩,涌泉相报。”
朱大官呆怔怔的委顿在地,全恒是君上随手捡来扔到他身边教养的……朱大官突然捂着胸口猛然一阵急咳,两颊涌上一阵赤红又急速退去,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
那药……
第263章 油尽灯枯(二)【第二更】
李殊慈一直站在门外,听到这里她将手放在门上,顿了片刻才推开。里面人都朝她望过来,她直直的站在那里,并不将目光放在他人身上,直接对煦文帝禀报道:“君上,亥时三刻,西郊大营统帅王宪率军直捣宣武门,沧州路范义闳范将军下落不明,副将申屠义率兵与蔺怀路纪同企图夺九门而入。”
儒王苍白的脸似乎回转了部分血色,他将匕首从身体中拔出,笑了一阵,道:“父皇多年对儿臣的培养,儿臣感激涕零,然而儿臣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箭已离弦,悔之不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煦文帝坐着没动,目光扫了他一眼,又落回李殊慈身上。李殊慈继续说道:“上京四城已经全部禁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各司兵马也已经被提前控制住。先前父亲和君上各自在三股大军上安插的人起了作用,各方人马交战不休,我方已占领上风。另外,六殿下已经归来,此时正在与家父的共同抵御反贼。”
儒王的面色随着李殊慈口述的战况,越来越黑,‘反贼’这两个让他的身体一颤,但他此时发现自己的腿和右手已经麻木无法动弹,他眼中闪过一道戾色,瞪着门外站着的李殊慈,“为什么?”
李殊慈站在远处不语,仿佛一个局外人。这个曾经让她的心火点燃了片刻的男人,最终败在了自己的手下。“王爷应该问自己才对,或者问问宫里宫外那些因为王爷的私欲而死去的人,或许也能知道答案。”
一向温润和煦,清冷独秀的儒王,在这一刻,用极其不甘不忿不愿的目光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直视着她:“阿慈,我对你不好吗?”
“王爷对我的好,也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的,不是吗?”
众人一阵静默,李殊慈却听见身后无数破风之声急速飞近,她耳目聪明,手脚轻盈,就地一滚,再抬头,只见地面上钉着无数的莲花刺,不远处传来青鸽和木云的一声惊呼,“姑娘!”
李殊慈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便觉得手臂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果然上面还是被刺中了,木云朝暗器飞来的方向飞扑过去,那人竟然是夏星:“是你?怎么是你!”
“呵……心心系王爷的人不止是冬至……还有我……”她的语调又轻又飘,到了后面,却语调一转:“李殊慈,你该死!”
李殊慈只隐约听见一句,便一阵头晕目眩,这莲花刺上有毒……
三天后,李殊慈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恢复,零星的暖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眼皮上,她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青鸽就趴在她的榻边,被她的动作惊动,惊喜的看着她:“姑娘,你终于醒了!”
木云从门口扑也似的飞过来,“醒了?”看见李殊慈的眼睛睁开,她忽然双手合十嘀咕道:“多谢太上老君,九天娘娘,皇天菩萨……”李殊慈噗嗤一声笑了,青鸽道:“姑娘,你不知道,木云这几日同她口中这几位兴许都混熟了。”李殊慈看着手臂上还包着白布,问道:“我中毒了?昏迷了多少时候?前面怎么样了?”
两个丫头高兴之余,面上仍由隐忧,听见她的问话都静下来。木云推推青鸽,示意让她跟李殊慈解释,李殊慈疑惑的看着她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尽让我着急!”
“别急!姑娘不能急,万万不能急……”青鸽大惊失色,连忙按住李殊慈的肩膀,“我说就是了。”
“姑娘昏迷了三日了,前边没什么事,六皇子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先同外面君上的大军汇合之后,同三老爷领着的四营精卫军里应外合,前日就结束了。此时大安宫处处都在休整之中,六皇子说儒王爷情有可原,执意要留他性命,跟君上求了情,儒王爷被封了藩王,永世不得回京。即日启程,远赴大甘。大甘苦寒……儒王爷自从那日就没再说话,人也呆呆的。还有夏星,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姑娘中毒之后,全公公便出手将她斩杀了。”
“是我的疏忽……不过,君上到底老了,心也软了。”李殊慈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竟也吞吞吐吐的。”
木云和青鸽对视一眼,忽然红了眼睛,青鸽也强压着哽咽,轻声道:“姑娘那日中了毒,如今虽已经压制住了,但并不是长久之计,那毒最难去根,丝丝缕缕的往身体里钻,若是流到心脉中,姑娘就……”
李殊慈怔然片刻,就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不是还没到心脉么。还有时间呢,总归会有办法。”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她认为上天让她回来,是为了弥补她上辈子所犯下的错误。如今,老天再跟她拿回去,她其实没什么不能舍。死了她一个,换得家人的平安康健,已经足够了。所以她也只是在最开始有一瞬间的呆怔,随即就放开了。
“姑娘……”青鸽和木云一听便双双受不住了捂着眼睛哭起来。
“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呢,姑娘一倒下,就被送回寿坤宫诊治,太医院的人来了都说认不出这毒是什么,还好木云心里有数,但也没敢跟老爷夫人说实情。”
“我娘进宫来看我了?这会在哪呢?”
“姑娘没醒,不好挪动,宫里这时候又乱,夫人不能在宫中多留,却也尽量起早就进宫,傍晚回去。这刚走不一会。”青鸽咬着难以抑制抖动的下唇:“姑娘万万不可过于激动,不然,那毒会流的更快……”
李殊慈恍然,随即拍拍两个丫头:“好了,别哭,这事别让阿爹阿娘知道。就说我好了。”她其实早就隐隐有过一个念头,等这一切结束了,她就四处云游去,做个潇洒风流的女侠士。这下,看来她真的要离开才行。“事情告一段落,你们若愿意跟着我,咱们就游遍名川大山去。要是能在路上遇见可心之人,将你们都嫁了,本女侠就什么心愿都了了。”
她这意思,明显就是不想让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死在他们眼前……木云憋不住哭出声来,青鸽下唇咬的发白,道:“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咱们在一路上想办法,总会将这毒解了的。”
想必是十分困难的,不然以这两个丫头的担当,不会难过成这样。
李殊慈坐在那,似乎没有半分不舍,却又瞬间将身边所有牵挂的人都想了个通透,她想起那个在地宫里抱着他几乎要倒下的人,笑道:“世子呢?按照他的性子,早该来吹嘘他的英明神武了才对。”
木云和青鸽都下了一跳,十分不自然的对望了一眼,笑道“世子他……玩心大,没跟六殿下回来……”
李殊慈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口似乎被什么扯着变了形,她直直的盯着她们两个:“你们说实话。”
木云见她捂住胸口似乎难受得紧,就慌了神,“别急!你别急!信!有封信!”
青鸽不知道这信是给她看好还是不给她看好,只犹豫着低头缓缓将信从袖中拿出:“这信是世子托六殿下给姑娘带回来的。”
信封上写着‘小五亲启’四个字,李殊慈没等青鸽说完,就用指甲将火漆挑开,将信纸从里面抽出展开。
小五见字如唔:
展信之时,定然家国安定,云开见月。此番落定,我已望盼十余载,今得以解脱,自此与你等别过,唯盼后半生闲云野鹤,以纾解半生所感。
小五,与你相逢,乃是我一生之大幸,相逢种种,终不能忘!
临书仓促,不能尽言。我相信,以你之聪慧,必能觅得良枝,一生如意圆满。
山高水远难再相逢,望珍重!
李殊慈看到最后一个字,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层层黑翳涌到眼前,她扶着床框,一口腥甜空喉间漫出,什么云游,什么山高水远,他还有父亲和妹妹,怎么可能统统抛下只身离去,他那样的人,他的心比谁都软,放不下骨肉亲情,撇不下姐妹兄弟。
“姑娘!”青鸽一把抱住李殊慈。木云则抢过她手里的信,急速看了几眼说道:“姑娘,世子只是去云游了……他只是……”连她都能看出信中的破绽,姑娘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
李殊慈听到木云的声音,她定住神,眼前的昏暗一点点退去,她几乎已经想到了赫连韬为什么没和金曜一起回来:“去问问,小瑜,她收到信没有。再去问问六殿下,与世子分别之时,是怎样一副情形。”
“是是!你别急,我这就去。”木云起身就跑出去了,连斗篷都没拿。
青鸽强自镇定着端了水给她漱口,又扶着她躺下,抚了抚她的胸口,才说道:“姑娘别想的太多,结果未必有那么坏。姑娘若过于心忧,任由毒素在经脉中游走,等世子回来了,姑娘又当如何?此时更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李殊慈半睁着眼睛,“他若自此回不来了,我欠他的,该怎么去还……”
第264章 未亡人
金曜半跪半坐在煦文帝榻前,明黄的坐褥刺的他眼睛酸痛,这几天阿爹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又沉沉的睡着了。全恒低声劝道:“殿下,您自打回来还没闭一会眼,趁着君上睡着,您也去休息休息才好。”
金曜满身的疲惫,却仍是摇了摇头:“阿爹觉短,一会说不得就醒了。我就这么陪着,没事。你叫人把粥温上,一会阿爹醒了好用一些。”
煦文帝果然睡了一会就醒了,看见金曜还守在这,半睁半闭的眼中露出笑意:“你很好,阿爹没看错你。你别怪阿爹,阿爹硬是把你逼上了这修罗狱场。”六皇子垂眸,他怎么会怪他呢,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煦文帝顿了顿,问道:“是小韬护着你回来的?”
金曜的神色现出痛悔之色:“是……他为了让我先回来,被四哥的人……我到了上京就吩咐了人回头去找,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地浓厚的血……那些血,我总盼着没有他的……”
寝宫内暖意融融,煦文帝的脸上看不出神色,默了半晌才说道:“你的心还是太软,阿爹早就告诉过你。赫连一家不是非死不可,但也要有个章程。”
“阿爹!”金曜想要替赫连家辩解一二,煦文帝却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怎么想,阿爹不会去限制你,你长大了,往后,你得自己看着办!”
“是,儿子知道。”金曜死死的压抑住到了嗓子眼的哽咽应声道。煦文帝紧紧手掌,仿佛是在感受金曜手心里的热度一般。“唉,当年……三岁看到老……若不是你的心跟你阿娘一样软的厉害,这江山最适合你!阿爹也不会答应你阿娘。但后来你也知道,不是阿爹逼你……你阿娘那样的人,她是天上的人,是仙子,是这凡尘污了她……阿爹对不起你阿娘,也对不起你……”
煦文帝的目光一寸也离不开金曜似的,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旨意都已拟好了,江山社稷交到你手里,阿爹放心……”
“阿爹。”金曜将煦文帝苍白精瘦的手握在手里,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断断续续话,他却比谁都能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阿爹放心,放心……”他知道煦文帝就要油尽灯枯……他们父子俩还没好好说上几回话……
所有的宫人都忙碌起来,大安宫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休整。旨意接二连三的从圣心殿发出,官员们有轻松欢喜的,也有心惊胆战的。阁老们都被召进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商妥,几乎一天一夜,第二日,六皇子金曜册立太子的消息,颁布公告于天下。
李殊慈跟太后告了别,出了大安宫,撵轿摇摇晃晃的,她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的。离府门不远,青鸽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经过事的人,怎么心里乱成这样?她转脸对木云说道:“你辛苦辛苦,去半边楼看一看,太子说向九一直跟着世子,这两个人总不能都……木山跟着太子回来的,这会肯定回半边楼了,你赶紧去跟他问一问……再仔细问一问!”
“是,我这就去,姑娘快回去。”
李殊慈下了轿子,她换上一副欢欢喜喜的神情,姚氏早就在府门前等着,见了她一把将她搂紧怀里,李殊慈听见李屹欢喜的叫了一声‘妹妹’!她笑着从姚氏怀里挣扎出来:“阿娘,阿爹呢?”
姚氏神色别扭一阵,说道:“你爹这段日子忙着宫里的事。快别站在这了,赶快进屋去,小心冻着!”李殊慈见她这般神色,心总算落下一半。
木云连府门都没进,直接让老糊驾车去了半边楼。李殊慈回头望见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身跟着姚氏进了府。姚氏拉着她,一路上手就没松开过,一直拽着李殊慈直接送进拂风苑,她才对跟进来的李屹说道:“你跟来干什么?我跟你妹妹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李屹嘴一张,无奈道:“阿娘,妹妹是您亲生的,儿子就不是亲生的了?我也小半年没见着妹妹了,也有话要和妹妹说……”
“你能有什么话跟你妹妹说?”姚氏直接将他推出门去,将他关在了外面。姚氏转脸一脸温柔慈色:“乖女儿,你当真好了?身上的毒,不是太医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毒?木云那丫头真给解了?”
李殊慈将木云的身世跟姚氏大略说了说,姚氏抹了抹眼泪:“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放心,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她就在咱们府里就当姑娘养,娘收她做个义女,将来出嫁的时候,娘给她添嫁妆。”
“娘真是跟女儿想到一处去了。她们兄妹的确命苦,跟我这么长时候,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对女儿都是真心实意的。”李殊慈顿了顿,知道有些话不能直接跟姚氏透底,便道:“青鸽也大了,也得找个好人家了。”
青鸽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却扑通一下跪到李殊慈面前,“姑娘是不是不想要奴婢了?”她明知道李殊慈的打算,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奴婢早就发过誓言,要一直跟着姑娘的!奴婢不嫁人,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
姚氏被她这一出给弄愣了,笑着看青鸽道:“傻丫头,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在你们姑娘身边了?正好将来给你们姑娘到夫家做管事嬷嬷去……”说道夫家,姚氏脸色一变,她忙看向李殊慈:“阿慈,儒王的事……你……”当初姚氏就担心过儒王和李殊慈的婚事,但也只是觉得儒王的身世不太好,对儒王这个人还是认可的,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清华无双的人,怎么回落得这样的结果。
李殊慈嫣然一笑:“阿娘,你别多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阿慈并不想嫁人。”
她说的是实话,但在姚氏看来,怎么看都是李殊慈心灰意冷了。这两场婚事本来是一个比一个如意的,最后却都落得一个比一个不如意。“阿慈啊……”
姚氏想要开口劝道,李殊慈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阿娘,女儿累了,想歇一会。”
“好好好!是阿娘疏忽了,你身子刚好,这会还不宜劳累,赶紧换身衣裳躺下睡一会。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膳食,等你休息好了,就来跟阿娘一起用饭。”
李殊慈乖巧答应。等姚氏一脸善解人意的出了屋子。她才对青鸽说道:“青鸽,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不想耽误你,若我将来没命在了,你怎么办?”她若是活不了了,是不打算让家人知道的,至少十年之内不能让他们知道。将来青鸽跟她一起,到时候她死了,青鸽又能去哪。
青鸽狠命摇头,泪如雨下:“不行,奴婢一定要跟着姑娘,姑娘怎么会没命,青鸽帮姑娘一起去找解药,姑娘不会有事的。”
李殊慈无奈转过身不看她:“青鸽,我已经决定了。”
青鸽猛然朝床栏撞去,“青鸽!”李殊慈反应快,一把拉住她,“傻丫头!你何必这样做!”
“青鸽离不开姑娘,姑娘也离不开青鸽……”还好李殊慈动作及时,青鸽头上只是破了点皮。“青鸽无父无母,跟着姑娘一起长大。姑娘待我情同姐妹,青鸽舍不得……”
李殊慈看着她越发通红的眼睛,拉着她起来,说道:“好了,我答应就是了……”
她轻叹一声,对青鸽说道:“这一趟,本身我也是要先跟着木云兄妹回大夏一趟,一来祭奠他们的族人双亲,二来大夏毕竟盛行毒物,对我寻找解药兴许有帮助。到时候我若有个什么,你就与木云他们作伴也是好的。”
“再者……”李殊慈沉默了好半天:“头前我一直说,世子与我是一命换一命,其实我心里都有数,从他帮我拉倒沈家开始,世子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也还不清。若他当真回不来了,我就给她做未亡人去,总不能让他生时孤寂,到了下面也一个人。”
“你说什么!”门砰的一声打开,李唯清的身影站在外面。他听到李殊慈要瞒着他们要独自离开崇南的时候已经心如刀割,听候这最后一句简直是万箭穿心!
“阿爹?!”李殊慈蹭的站起身,两步过去将他拉紧屋子里,将门关好。李唯清紧紧的盯着她,他从来没这么心痛过!青鸽看着相对的父女俩,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阿爹,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就不用女儿费尽心机欺瞒您了。还请您劝劝阿娘。想办法替女儿遮掩一二。”
“你就没想过为父不会同意?!你一个姑娘家……”他顿住,他的女儿又哪里是一般的姑娘家!他想到这,那股疼痛感又弥漫到心口处:“你身重剧毒,又怎么能只身远赴大夏?想找解药,为父可以替你找,你还不起的人情,为父来替你还……何苦你就要……”
李殊慈摇头:“阿爹,你不明白……”她眼中一颗眼泪涌出来,又一颗眼泪涌出来,泪珠子越涌越多,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衣襟上。
第265章 擦肩而过【第二更】
向九为金曜这趟出了大力,临了又陪着赫连韬不知是死是活,总算是免了上阳宫的大难。但上阳宫与安阳公主追随儒王的事,到底不能假装没看见。唐钧眉以己当先顶了这桩祸事,总算给其他人留下了活路,若向九还能回来,上阳宫还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唐钧眉被问斩的那一天,安阳公主也服了毒。崇南唯二的两个江湖势力,就此一个颓散,一个没落。
李唯清终于还是没能扭过自己的女儿,只能从宫里跟太子求了鹤子钦随行,又回头帮着劝姚氏,“阿慈身上的毒虽然大部分已经解了,到底还留了根,世上只有一种药草才能解,找到之后当场就要服用。阿慈只能亲自去。你别担忧,有鹤前辈在,不会有事的。”
姚氏哭的泪眼模糊,“不行,我不能看着她出去受苦,她一个小姑娘家,万一出了事,你让我这做娘的怎么活,这和剜我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我要跟她一起去!”
“阿纭,你听我说,鹤前辈见多识广,又是高手,在宫里护了六皇子都护得,保护咱们阿慈也是绰绰有余,可要再带上你,反而累赘。”李唯清这回还哪有当朝宰相的气势风度,恨不得将自己揉成面团任由姚氏揉捏。“再说,家里还有屹儿和岫儿呢。岫儿还小,屹儿也改成家立业了!”
姚氏抬起哭的红肿的双眼:“你们爷俩尽说些唬我的话,你做的那些事,阿慈都知道,你也是,都不告诉我一句,让我难受这么长时间,我哪敢再信你们一句!阿慈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是是是!为夫是再不敢欺瞒夫人半句的。”李唯清暗中掐了自己一把作为这次说谎的惩罚。他
李唯清陪尽小心,终于说服了姚氏。李殊慈打算明天过了年就走,她不能再等,她要亲眼到那一处去看看,是否还有蛛丝马迹能够找到他的下落。她不信他是命薄之人,他那样的人该有大福分才是。
君上一天弱似一天,宫里传出话儿来,让各家各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提提喜气。大年三十,一大早巷子里就传出炮竹声和小孩子的欢闹声,李殊慈看着府里满满的大红挂摆,心里苦溜溜的,说不定这是她和家人过的最后一个年。木云最没耐心弄这些东西,早就和府里的小孩子们去玩了。青鸽手里正拿着红纸剪喜鹊登枝,突然问道:“姑娘,奴婢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李殊慈诧异道。
“夏星……”青鸽皱眉道:“她见早对儒王爷有情,为什么当初又帮咱们呢?”
“一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李殊慈的眉头落回来,笑道:“她嘴上说与冬至姐妹情深,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冬至的生死,只是一直十分在意冬至是否会将她的身份告知给儒王。她帮咱们破坏康阳的计划,是想要将冬至置于死地。另外,她取得咱们的信任,是想要洗白她自己。以儒王的个性,一个宫女,又怎么可能收入府中惹眼呢?她又曾是古尔雅的旧部,时间长了儒王未必察觉不到。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想要借咱们的手出宫去的。”
“到时候,以她的本事,用些手段谋个假身份,兴许入了儒王府做个宠妾也是有可能的。”李殊慈只觉得世事无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惜,她没想到儒王会败,换句话说,她觉得,即便她帮我做一些小事,也毁不了儒王的大计。”
青鸽也是震惊无比:“儒王都不知道她是谁,她竟然如此痴情,如果不是她对姑娘恨极出手,兴许还真能追随儒王到大甘去。”
君上终究不能放心儒王这头老虎归山,听说,儒王虽说还活着,但人已经半废了……
两人不再往下说,李殊慈想去看看姚氏,木云一打帘子,“姑娘看谁来了!”
“梅白给姑娘请安!”
“梅白!”李殊慈惊喜的上上下下看着她,梅白在赫连韬离京之后就回道赫连府上陪着赫连瑜。“多久没见你,都想你了!”
“梅白也想姑娘了!”梅白笑嘻嘻的抱起青鸽转了一个圈,几个笑成一团:“梅白是陪着大姑娘来的,她在后面,梅白脚程快,先来给姑娘说一声。”
“小瑜她?”李殊慈昨天给赫连瑜送了封信去,说了她要离京的事,没想到她今日倒来找她了。
赫连瑜转眼就进院儿了,先去姚氏那里拜了年,才到李殊慈这,“阿慈!”赫连瑜一看见李殊慈就控制不住眼泪哭了个稀里哗啦,“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一句就把李殊慈吓了一跳,她虽说口口声声要去找解药,可她心里是有数的,看木云那副样子就知道希望渺茫。她兴许命不久矣,打算过几年神仙日子慨然赴死的。赫连瑜跟着她算怎么回事?
赫连瑜见李殊慈的神色,制止了她的奉劝,直接说道:“你别劝我,你看看我们府里,空空荡荡就我一个,我爹都三年没回来了!大哥又……我不信大哥死了……也不信柳如刀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把他们都找回来!”
自从八皇子出事之后,唐钧眉就将柳如刀等人遣回了上阳宫,并禁止他们再参与此事。李殊慈也替赫连瑜打听过,但上阳宫一点回音也没有,柳如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殊慈知道她对柳如刀的心思,“小瑜,有缘总会再见,不可过于强求了。”
赫连瑜却面色坚定,反驳道:“什么有缘相见,何时有缘?何时相见?我若只知苦等,那一日便更望不见边了!阿慈!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啊!你若当真不喜欢我哥,心里没有他,你怎么会急巴巴的明天就走?还不是急着去找人?”
李殊慈的脸色刷的白了。
从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现在她没有办法去喜欢。
“我没有……”李殊慈的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赫连瑜两手扣出她的手臂,道:“阿慈,你别不承认,我看得出来,从你和我哥有了牵绊开始,他就一点点走进你心里的不是吗?悄无声息的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我知道,我能懂,从我认识柳如刀的时候我就懂了!你别骗自己了,我也不会骗自己了,若我早点告诉他,他兴许就不会跟着唐前辈去涉险,或许就不会消失不见!”
李殊慈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赫连瑜,什么话也说不出。
“如果你不带着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赫连瑜扔下这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慢着!”
赫连瑜脚步一顿,回头看李殊慈,咧嘴惨笑道:“阿慈……你答应了?”
这一半真一半假的苦肉计,当真让李殊慈纠结心痛。“答应了。”
与家人过了一个温馨热闹的好年,第二日清晨,李殊慈推脱了姚氏准备的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西,无奈道:“阿娘,阿慈这回出去不是游山玩水。”至少在确认赫连韬的事情之前不是。她和赫连瑜商量好了,等出了上京再回合,否则就太扎眼了。
姚氏的眼泪又来了,“我的好女儿……”
她走的极低调,对外只称她回老家养病。李殊慈看着眼前的父母亲,大哥和弟弟,多少有那么一些遗憾,却并无多少悲伤,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再次深深望了她们一眼,李殊慈登上马车,没敢再回头。
贺全,五山,还有常大常二两兄弟都跟她一起去,留了孙小子在半边楼给雷嬷嬷做伙计,他为人机灵,若有什么消息,也能跟李殊慈说的明白。唯一就是,除了青鸽跟木云,在姚氏的逼迫下,还带了会做吃食的霜白和会看眼色的月白。除了鹤前辈,所有人包括李殊慈一律都是清一色的男装。做的马车也是厚重低调,如同世家公子出行。
一切都准备的滴水不漏,但李殊慈想不到的是,在她们离京半月之后。一队人风尘仆仆的从分不清雪堆还是坟堆的西城外,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的回了上京。外衫皆是破烂不堪,棉衣中的棉絮都零星露在了外面,其中四个人一马当先扑进残风客栈,几乎同时叫道:“赶紧给爷上菜!”
小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群人,猜测是不是哪个丐帮的整个分舵上他们这打秋风来了。
四个人同时怒了:“还不快去!”
小二看这几个人长相个个出彩,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几分,兴趣是哪家落难的公子哥,不然哪有这等气势,急忙道:“嘿嘿,几位客官稍等。”
见小二屁颠屁颠去了,几个人才各自望望对方,“你们身上有钱没有!”
所有人都摇头!
娘的!
“不管了!先吃了再说。大不了先把你的属下们压在这,回头你再叫人来赎他们。”向九大大咧咧的跟杨衍说了这一句,还没等杨衍瞪眼,将头‘砰’的抵在桌子上,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赫连韬无奈看着杨衍和柳如刀笑道:“这回多亏了你们,否则这次我和向九定要被那些人包了人肉包子了。”
第266章 如遭雷击
杨衍和柳如刀都是被儒王给坑惨的人,一个丢了媳妇,一个丢了师门。好在最后他们各自留了个心眼,在八皇子身死的时候就觉察出了不对,纷纷退出战局戴罪立功。杨衍和柳如刀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杨衍说道:“当初杨家从沈家摘出来之后,倒向了儒王,结果儒王竟然也是谋逆罪人,杨家又半路脱身,说起来也是节操掉地了。这次回京,我就打算跟君上辞去军务。”
杨衍救他虽说是为了将功补过,但确实是救了自己的命。即便他曾与小五有过婚约,赫连韬也不好对他横眉冷对。只要他往后离小五远远的,自己还是会给他美言几句的。当下对他说道:“你是杨家嫡长嫡孙,怎好就此撂挑子了?何况朝廷正缺良将。我倒是有个注意。不知你可愿听我一句?”
杨衍微微一笑,十分客气的说道:“世子请说,杨某洗耳恭听。”
“早前,家父便与我说起过,等太子承了大位,他便也该告老了,风暴滩那里不能无人镇守,杨兄若是肯吃苦,到家父那里历练三年两年,你这样的将才,兴许一年半载就能出徒了,既解了上京这处的尴尬,又能扭转杨家败落颓势,岂不两全其美?”杨衍未必就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又能离小五远远的,是三全其美才对!“到时家父也到了改卸甲归田的时候了。”
果然杨衍听了此话,站起身抱拳道:“多谢世子成全。”
柳如刀此时哈哈一笑:“吃菜吃菜!”
赫连韬突然横了他一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安得什么心!”想娶他家小妹,也得先过了他这关。
柳如刀面色窘然,他来救赫连韬,除去了为了赫连瑜,自然也是想尽力保住上阳宫师兄弟们,唐钧眉虽一力承担下来,但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君上的态度。“世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赫连韬被他这软话说的一滞,倒不知怎么回了。只冷脸对他‘哼’了一声。向九在菜上来的时候就醒了,此时见两人如此,嘿嘿一笑,笑的奸诈无比。柳如刀和赫连韬一人给了他一筷子,疼的他呲牙咧嘴。
杨衍虽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倒也欣然与他们一起笑起来。想起心中的那个人影,微微一叹。
斜阳如血,那道红光仿佛是从虚空摄入天地。
四个人狼吞虎咽过后,赫连韬率先站起身,道:“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说完打了个哈哈就要往外走。
柳如刀连忙站起身,“在下跟世子一起。”赫连韬眼一瞪,老子要回家,你跟着干什么!柳如刀似乎看懂了赫连韬的眼神,道:“在下无家可归,世子可否收留在下一晚?”
“你不跟向九回半边楼么。你们师兄弟二人没什么话要私下说么。本世子就不强人所难了。”
柳如刀十分柔善的解释道:“半边楼人太多,实在没有在下的地方。而且,在下与师弟没什么好说的。”向九哀伤的看着柳如刀,柳如刀视而不见。
赫连韬哼了一声,想要拒绝,又一想小瑜对柳如刀的那副痴心,想想还是算了,柳如刀若能就此脱离上阳宫,往后……他若是到了自己府上,还不是任他捏圆搓扁?正好试试他的诚意,总之他是不会让小瑜吃半点亏的!他这个做哥哥的,真是又当爹又当娘!操碎了心!“好吧,不过有一个条件!”
“世子请说。”柳如刀言笑晏晏,感觉自己貌美如花,就差脚一软倒在赫连韬怀里苦苦哀求了。赫连韬摆了十足的大舅子风范“咳!那个,到了我府上,你就得听本世子的!除了本世子,你不能和其他人说话!”
柳如刀愣了一下,“那下人呢?”
赫连韬皱眉看了他一眼,“可以!”
那不就是不许他和小瑜说话么!柳如刀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表面上还是一副老实恭敬的样子:“在下全听世子安排。”向九嗤嗤嘲笑了两人一顿!也站起身冲着杨衍说道:“在下也还有事,烦请杨兄结账啦!”
杨衍笑看几人乐哈的时候已经让吃饱喝足的属下回去取银子了。当下便说道:“各位自便就是,杨某此时倒是闲得很。”
柳如刀拍拍向九的肩膀,“师弟后会有期。”向九翻了个白眼,哼,他得赶紧回去找小五,让她帮自己探探俞姑娘的话,可没时间跟这几个人闲扯。
赫连韬自我感觉良好摆着大舅子的架子,柳如刀跑腿去雇了辆马车。两人的心各自煎熬了一路,柳如刀想着一会怎么避过赫连韬跟小瑜说两句话。赫连韬则想着,一会去见小五的时候要不要带着小瑜一起。
到了府门前,两人蹭蹭下了马车就一个大跳冲进府里,吓得马车夫赶紧嚷道:“给钱!哎哎!给钱!”
门房傻傻望着冲进府里的那个黑不溜秋的背影,反应过来之后,头一热,眼泪差点没掉出来!那是世子爷!世子爷还活着,他回来了!激动之下,连跑带癫的追了上去,“世子!”一边的小厮激动之余,倒是先掏了一钱碎银子扔给马车夫:“给你,不用找了!”
马车夫乐颠颠的揣了银子,才反应过来,啊!这位难道是那位救了太子的大功臣回来了?娘哎!他居然载着世子爷回来的!托贵人的福,他今年一年都有好运傍身!
这厢赫连韬和柳如刀两人进了府,全府的下人都热起来了,几乎将赫连韬围了个水泄不通,感天谢地,这府上没了主子,冷清的可怕!好在有洪先生坐镇,才没让众人慌神。赫连韬好不容易才让众人渐渐平息下来,他自己当然也是十分激动的,乐呵呵的问洪秀才:“洪叔,小瑜呢?”
旁边站着的老管家当下就哭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赫连韬和柳如刀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还是洪秀才镇定些些,急忙解释道:“世子别误会,大姑娘说世子生死不明,她要去找您,若是找不着就奔北边找老将军去!大年初一就走了!”
“什么!”赫连韬脸都绿了,柳如刀也是面如土色。“这个丫头!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柳如刀急忙问,“当真是去找世子了?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走之前有什么人来找她?或者可有去见什么人没有?”
一个年轻机灵的小厮连忙答道:“有有有!年前李五姑娘从宫里回来给大姑娘来了一封信,过年那天,大姑娘就去了李府,很久才回来。回来就开始打理行装,您知道大姑娘的脾气,小的们怎么劝也没用。洪先生让府里的几个好手都给大姑娘带去了。”
“小五肯定知道小瑜的消息,我这就去李府。”赫连韬转身就往外走。老管家终于缓过劲来了,一把拉住他:“世子,好歹是去李相爷府上,你这一身也实在失礼。天色已晚,世子这么去还不让人当贼打出来,还是先清理干净,再去问也不迟。”
洪秀才也在一旁道:“再者,世子回京,还是往宫里先递个信儿才好。”
冬夜长,此时夕阳已经落尽,的确晚了些,唐突拜访确实失礼至极,还是等入了夜只是翻墙去见小五吧。赫连韬一言不发的去收拾,老管家则带了柳如刀去客房。
人定时分,赫连韬一身玄衣翻进李殊慈的院子,靠墙伫立的几株桂花树叶子落尽,但还是让赫连韬想起那一夜剑舞,李殊慈那样颓丧又认真的看着他,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热潮。正屋中一点豆大的烛光映在窗棂上,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四周半点动静也没有,一个丫头也没见,赫连韬心中一动,难道她会为了他的‘死’而伤情难言吗?
赫连韬轻声唤了一声‘小五’,声音轻的像是怕吓到她。
房门应声而开,赫连韬榻前半步,脸上的笑突然僵在脸上。“李……李大人……”
李唯清黑沉着一张脸,看着眼前傻二呆愣的年轻人,心中里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会来!他早在赫连韬一群人进城之后就得到消息了,专程在此等他,哼!什么时候竟然偷了她乖女儿的心,竟然要给眼前这个小子做未亡人去!笑话!真是笑话!“没想到世子年纪轻轻竟然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赫连韬见李唯清冷飕飕的望着自己,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别管小五有心没心,老丈人这关过不去也是白费。他强扯出一个自认为还过得去的得体笑容,僵着嗓子道:“在下深夜来访,实在冒昧……”
“哼!”李唯清冷哼一声,“访?你这叫访?”
赫连韬满头的冷汗,“在下,那个……实在是有要事相询,在下的妹妹年节时曾来见过小……令嫒,之后便离家出走了。在下实在太过着急,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现在怎么敢说自己本来就是要来见小五的。
俗话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虽说这事八字没一撇,但李唯清的脸色显然更加阴寒了,居然还不是特意来见他乖女儿的!“小女不在府上,世子请回吧!”
第267章 诓你没商量【第二更】
赫连韬愕然看着李唯清,以为他故意不让小五见自己,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赫连韬在心里暗忖了几回,表示可以理解。他挣扎道:“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事关小妹安危,还请李大人通融通融,让在下与令嫒说几句话便可……”
居然还没有别的意思!李唯清几乎要气炸了!简直想当场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货一脚踢飞!他哼哼哼冷笑三声:“小女深中剧毒,命在旦夕,实在没有精力管别人的闲事。世子还是请回吧!”
赫连韬的第一反应是小五他爹在诓他,但这院子空无一人的景象还是让他的脸色慢慢变了,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的心掏出了一个大洞!声音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李大人怎可拿小五的性命开玩笑……”
“你看老子是在开玩笑吗!”李唯清怒不可遏,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称‘老子’,居然是对着赫连韬。赫连老将军虽功劳盖世,受皇家防备。但无论是君上还是太子,亦或是无比识时务的太后娘娘都对这个外表没心没肺,内里极有担当的赫连韬青眼有加,他从小就是除了皇子之外,最尊贵的世子贵公子。但他此时在李唯清眼里就是个小菜!
赫连韬如遭雷击,没开玩笑,那是什么意思?“小五呢?她在哪?”
李唯清见赫连韬瞬间被抽空的精神气和灰败的脸色,眯起狭长的双眸。李殊慈的眼睛便像极了他。可这双眼睛里,此时没有李殊慈的慧黠和灵动,有的只是蔑视和审视。但那股冲天的怒火似乎被赫连韬的反应给浇熄了。“她离开上京了。”
“她走了?她中了什么毒?我去帮她找解药……”
李唯清眯眼看了他好一会,心中一动,冷笑三声,道:“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毒素最终流入心脉,便是死期。”他看着赫连韬越来越呆滞的眼神和惨白的脸,十分满意,又说道:“其实有一种方法,但阿慈心善,是不可能接受的。”
赫连韬眼睛一亮:“是什么方法?”
李唯清负手立在原地,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童男子的心头血……”
院子里一时寂静,接着赫连韬仿佛一瞬间复活了,他一步窜到李唯清身边:“此话当真?”
李唯清强忍着心底情绪干咳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肯定。看来童男子和心头血这两个条件他都能满足。
赫连韬整个人恍惚了一阵:“您放心,我这条命是小五救回来的,再还回去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没有犹豫,只是遗憾。小五,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但如果你我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
“你当真愿意?”
赫连韬郑重点头,道:“请李大人告知小五下落。在下明日进宫复命之后便启程去寻小五。”李唯清哀叹了一回,道:“阿慈说,不想让我们二老眼看着她一点点失去生机,白发人送黑发人。想要纵情于山水中,然后了此余生。其实我也不知她的具体的行踪,大年初一就离开上京了。能不能找到,只看世子的本事了。”
大年初一?难道是和小瑜一起走的?赫连韬听着那句‘纵情山水中了结此生’心口绞痛的厉害。迷迷糊糊的告辞离开,没看到身后李唯清奸诈的笑。
月明星稀,冬夜寒风拂面,柳如刀心乱如麻的在院子里转圈,终于等到赫连韬回府。“李姑娘怎么说?她可知小瑜行踪?”赫连韬已经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往后他若是不在府里,小瑜身边若有柳如刀,他也能放心了,只是他还得想办法跟老头子交代一番。这会看到柳如刀也没什么力气与他打太极,直接说道:“她们二人一同离京了。明日我从宫里回来,就出京去找人。一切都等找到两人再说。”
说完便回房了,柳如刀目瞪口呆的看着赫连韬,也就之前差点没命的时候,赫连韬才会这本正经严肃,这会是怎么了?难道小瑜出了什么事?
柳如刀被这个猜想折磨了一宿,第二天看见赫连韬与他同样一副黑眼圈,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以至于赫连韬狠狠横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进了宫。
金曜已经得知了赫连韬回京的消息,此时见了他的人,自然无比高兴。只是看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想的什么:“你别担忧了,有师父她老人家陪着呢,安危不成问题,倒是那毒……实在出人意料,李相差点辞官跟着李姑娘离京。”
赫连韬心里的酸胀从昨天开始就没散去过,这回听金曜一说又开始心酸难受。“太子殿下,烦请……唉,府上也没什么人可照看的了。”
金曜本就为君上的事情烦忧,听他说的凄凉,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你放心吧,上京你莫挂念,老将军那边我会替你时刻照看着。你见着李姑娘,替我谢她,还有端敏的事也谢她。”金耀一回来就时刻呆在君上身边,又忙着朝堂诸事,与李殊慈倒是连面都没见着,那声谢到现在还没送出去呢。
赫连韬应了,又一身凄凉的默默出了宫。再到了半边楼同向九打了招呼,向九目瞪口呆也要跟着去,赫连韬拦下他道:“你还是留在上京,太子想让你统总殿前司和侍卫司。我觉着这样不错,十分适合你,明日就有人来召你入宫觐见。小五曾将你的婚事托付于我,有了功名,也好跟心上人提亲。莫让人家姑娘等着了。”
向九愣了一下,“李虫儿真这么说?这么说俞姑娘她……”赫连韬笑着点点头,“你若欺负了俞三姑娘,小心小五回来收拾你。”向九似乎也感觉到了赫连韬神色勉强,心中的欢喜也打了折扣,便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一边说道:“哪能,我哪敢。你放心去找小五,我帮你们照看着府上。”
回到府中,老管家已经将行装打点好,赫连韬与洪秀才又交待了一阵,就同柳如刀一起踏上了寻人之路。
与此同时,李殊慈这一行人早已经到赫连韬等人血战的地方了,她和小瑜两个人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比外边的天气都冷。附近有大面积焚烧过的痕迹,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虽然连件破损的盔甲残骸都没见着,但渗进土里又被冻住的鲜血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掉的。木山来回在地上转着圈,用剑挑着地上的残枝烂叶,说道:“当时我们两拨人就是在这里分开的!”
好在年后一直没怎么下雪,地上的雪并不算厚,李殊慈咬紧牙根沉默了半晌,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说道:“大家四处走走,看看周围有没有雪被凌乱踩过的痕迹。”打不过是要跑的不是么,总不能在原地死磕。
众人呆愣了一瞬,似乎也觉得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纷纷选了一个方向向四周扩散过去,队伍里大多数都是练过的,脚程也快,四处找了相当远,回来却纷纷摇头。赫连瑜心里也火急火燎,“就算是逃,也是往上京的方向逃,何况,太子一跟接应的人对上就让人翻身来找大哥他们了,都说什么也没找到……难道说……”
李殊慈眼垂了垂,那些士卒哪能抵得上儒王培养出来的刺客。最后关头,儒王肯定是下了死手的。可她还是说道:“也未必是往上京的方向逃了。我觉得唐钧眉既然在事发事前都将上阳宫的人遣回了,必定是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一句话没有顶了所有的罪,但帝王心不可测,他不会这样毫无胜算的去死。上阳宫的弟子想要保命,定然还是要做点什么将功补过的。”
赫连瑜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唐钧眉料定了这一天,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搞了个师徒分化的局面。他跟儒王赴死,另外让人来救太子他们?”
“嗯,如果他们营救成功了,太子一向有仁慈的名声,自然皆大欢喜。”李殊慈努力转动脑子,努力还原当时所有能动起来的各方人马,说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及时赶到……我已经告诉我爹,若他们任何一个人回京,就将信捎到驿站。但咱们路过的这几个驿站都没有消息,我们这就出发去拜访上阳宫。兴许他们那里有消息……”
“嗯……”赫连瑜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憔悴,近半个月的时间,月白变着法的给两人做吃的,可她们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了。
两个主子不高兴,整个队伍都死气沉沉的。
李殊慈越心焦,身上毒发的越快,木云也整日愁眉苦脸,着急又劝不听。众人正各自愁着,马车突然顿住,青鸽撩了帘子问贺全,“怎么停了?”
贺全跳下马车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回头答道:“姑娘,前面有人,看起来似乎年岁不小了。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咱们要不要跟他打听打听?”
第268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在几代帝王的奋发努力之下,崇南已经算得上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上京周围的郡县。即便是山上靠打猎为生的猎户,冬日里也早就存好了粮食,大雪封山时并不常上山的。李殊慈看着眼前的老伯,和声问道:“老伯,这么大的雪,您是从山上下来的?”
那老伯看着这一溜俊俏的小公子们,颇有些紧张无措,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瑟缩着说道:“小人姓申,是这附近的猎户,儿子病了,家里这小半年就有些困难,大雪天也得上山去碰碰运气。”
他的衣服上满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却十分干净整洁。李殊慈往他手上看去,一只无精打采的干瘦野花鸡倒提在手上,脑袋一晃一晃的垂着,翅膀上的彩色羽毛乍起几根。她问道:“申老伯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您打听打听半月前,可曾在这里见到不寻常的事情了?”
申老伯五十来岁,干瘦佝偻,精神却不错,想来山里的猎户身体都健实些。只是听到李殊慈的话眼里闪过慌张害怕的神色,“没有……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人家中离不开人……”说着就要离开,赫连瑜想上去拉他,李殊慈却拦住摇了摇头。
看人走远,赫连瑜道:“阿慈,他明明就是知道什么,咱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李殊慈忽然又久违的露出邪气来,上次她露出这种表情还是放狗咬大夫人和李铮的时候,青鸽和木云打了个哆嗦,知道这是她心里的暴虐之气收敛不住的表现,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她最近焦虑的厉害,不会为了知道消息要去屠杀申老伯一家吧。
木云忙劝道:“姑……公子别急,别急……”附近的村子不多,她们也都问过了,瞧那些村民的表现,确实是不知道太多事情。鹤子钦似乎也看出李殊慈神色有异,从扯的前横版上跳下,站到李殊慈附近。赫连韬毕竟是她的爱徒,心里自然也是着急万分。
李殊慈忽然道:“木山木云,你们去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打听打听,这户姓申的猎户是什么来历,家住哪里。快去快回。”
赫连瑜一脸紧张的问她:“阿慈,是不是有什么事?”李殊慈将她推回车上,让她不要多问,不一会木云两人回来,说道:“这个申老伯一家是入冬才搬到附近的,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户人家孤僻的很,与别人不太来往,那个申老伯碰见人也很少打招呼,脾气古怪,对村民也十分防备。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山脚下。”
“村里的人说,他家里除了老婆子,还有儿子儿媳。儿子断了腿,整日躺在家中很少看的见。还有个村妇说,那媳妇同申老伯一家人长得十分相像,若不说,还当是申老伯的闺女来着,都说是天生就该做申家的媳妇的,同申家儿子极有夫妻相。”
李殊慈沉吟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好一会才开口道:“今日咱们在附近停留一晚,劳烦鹤前辈与我到申老伯那里走一趟。木山木云跟我一起去,其他人先到附近村子里找地方借住下。”
赫连瑜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我也要去!”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事关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更坐不住。李殊慈却坚定摇头,“不行!人多了到底打草惊蛇。你们现在就往村子里去,记住时刻小心警惕着些。”
赫连瑜感觉到李殊慈的强硬,也没敢在说什么,她最近也被李殊慈的阴郁给吓到了。
刘家庄顺山势而建,数十户人家簇拥在一起,呈狭长型,斜着从高往低延伸着。隆冬时节,各家门前房后的高大树木,枯枝交错,从缝隙中露出一排排整齐的房屋来。李殊慈等人在刘家庄路口开阔处分开,只驾着一辆马车从队伍中脱出往前方申老伯的家行去。
老远,斧头劈在木头上的叮当喀嚓声传来,李殊慈下了马车,离老远就笑着冲申老伯打招呼:“申老伯。”对方抬头见是她们,但并没有之前那么多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只是面色有些诧异和慌乱。“这位公子,小人当真不知那日的事情……”
李殊慈却不理会,双眼在眼前的小院子中扫过,侧耳听了听,笑道:“老伯不用急着辩解,只是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多多少少听说了些事情,老伯又何必推脱的如此干净,左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老伯这般避讳,难不成那日的事情,老伯当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她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威胁似的,木云将疑惑压在心底,既然李殊慈作势出来,她自然要配合,当下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老者。
那老者浑身一个哆嗦,斧头从手中脱出,差点砸了脚,当下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小人……”李殊慈眼中不耐之色一闪而过,打断他道:“老伯,来者是客,您不请我们几个进屋去说话吗?”
这下连木山都惊诧了,李殊慈说话很少像今天这般带有侵略性,一向是温和且循序渐进的。申老伯张了张口,结巴道:“是……是,请公子先进屋喝口水……”
院子并不大,东西两间屋子,申老伯将她们一行人引到西屋,想必东屋是儿子儿媳住的。屋里的陈设及其简单,土炕桌椅,锅灶设在小穿堂里,穿堂另一边的门似乎能直接通道东屋去。桌角的油灯并没有将昏暗的屋子照亮多少,木云拿了厚垫子垫在椅子上,让李殊慈跟鹤前辈坐下,与木山一人一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申老伯喊了老婆子和儿媳来待客,三个人用大瓷碗端了热水之后便扎着手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李殊慈往那个年轻的少妇身上打量过去,果然如之前所说,眉目长得像申老伯,脸盘则长得像一旁的申婆子。申老伯忙介绍道:“这是小人的老婆子和儿媳。”
老婆子瑟缩的行了个低低的福礼,就侧身站到了申老伯身后,那儿媳开口对李殊慈行礼道:“小妇人关氏,给诸位见礼了。”声音微弱低小,气息如同直接从嗓子里呵出来的一般,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了。
李殊慈点点头,看向申老伯:“不瞒老伯,在下是京中人,半月前在此发生了一场血战,若您知道具体详情,还请如实相告,事关重大,若申老伯能提供一些线索,在下定当重礼相谢。”
申老伯听见李殊慈又提起这件事,十分害怕,哭着一张脸,却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承道:“是,小人的确看见了一些事情,希望公子知道以后,不要在为难小人……小人不过是个猎户,不想惹麻烦……”见李殊慈点头,他又说:“小人一家到此处落脚不到半年,家中没有余粮,生计艰难,即便大雪的日子,也要上山去碰碰运气,不然一家老小就要饿着肚子了。”
“那日夜里,小人在山里守着出来觅食的畜生,天快亮时才下山,走到半山腰,见山下有火光,心中疑惑,便小心翼翼躲在林子中看。因着家中困难,便一时起了贪念,想着……想着若是大户人家出行误在这山里的,就浑水摸鱼顺点东西给一家老小填填肚子……”申老伯缩起肩膀看了李殊慈一眼,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继续说道:“等小人看清时,才吓了一跳,那些人身上穿着盔甲,各个都拿着刀枪武器,看样子是当兵的路过这里,小人便想不声不响的从山根溜回去,谁知,就在这时候,另一伙人从远处飞奔过来,全都一身黑衣,蒙着头脸……”
“两伙人一撞倒一起就打起来了,一句话都没说,下手贼狠,不一会便相互杀的七七八八……”
“结果如何。可有活口?”
“有,有活口。”申老伯见几个人都盯着他,说话反而不利索起来,“穿黑衣的剩下几个人……当兵的都死了……”
鹤子钦的身体一震,李殊慈却细细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然后如何了。”
“之后,那几个黑衣人将尸体堆在一起,扬了火油上去,全……全烧了,周围的雪都烤化了,冲天的烟气和焦糊味。小人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差点吐了,好不容易忍住才没被人发现……”
鹤子钦和木云木山三人见李殊慈并无巨变神色,狐疑的压下心中惊骇,等李殊慈问话。李殊慈却将目光投向关氏。自称‘关氏’的小妇人,乌云似的头发盘在脑后,缩在袖子里的双手露出一截葱白如玉的指尖。
李殊慈双眼微微眯起,那指甲的形状和锉好的略尖半圆形,让她在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她的耳中还隐隐传来极低的‘啊啊呜呜’声,那声线即便嘶哑低沉几乎破了声,她依旧能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您这位儿媳,似乎出身不错,不应是山野村妇才对,不知与申老伯家里有何渊源?”
第269章 善解人意
申老伯看了儿媳妇关氏一眼,关氏听了这话,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抖,随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下来,说道:“家父做过几天县令,家境也还殷实,只是小妇人十二岁那年,父母双双卧病,同族亲戚及奴仆欺我年纪幼小,哄抢了家产后还将我赶出了家门,后来遇到公婆相救……便……”关氏说着,似乎嫌屋子里太过昏暗了些,便拿了铁针去拨灯芯。
李殊慈笑意盈盈的站起,在昏暗的屋中转了几圈,一把捏住关氏的手腕。铁砧叮当一声掉在桌上,脆响让众人皆是一惊。关氏试图挣脱李殊慈的限制,口中惊慌道:“这位公子快松手!”
李殊慈冷笑一声,手上一拧,关氏葱白的玉手从袖中露出大半,哪里有半点农家村妇的粗糙,那份细腻莹白比之上京贵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续起的长指甲中,正盛了一些紫色粉末,似乎要趁人不注意,弹入油灯之中。
鹤子钦三人见此情形,皆拔出长剑来,申老伯和那婆子脸色一变,连忙跪地求饶道:“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不知小人的儿媳犯了什么错,公子高抬贵手啊……”话音还没落,关氏突然面色狰狞,另一只没有被钳制的手,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朝李殊慈刺来!
鹤子钦早已在申婆子面色古怪时就有了防备,长剑唰的一挑,直接将关氏的手腕刺了个对穿,她‘啊’的大叫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李殊慈看着她小指甲中的紫色粉末,木云辨别了一会惊诧道:“你们难道是大夏人!”
关氏脸色苍白,颤抖着说道:“这位公子好没道理,竟无缘无故对我们老弱妇孺下这般狠手?”
“无缘无故?”不用木云说,李殊慈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最近焦虑烦躁的内心到此时已经被撩拨的不想再控制,她狠狠甩开关氏的胳膊,一脚踢在踢在她的胸口处,将她踹飞了出去。屋子里的人都被她的暴躁下了一跳,李殊慈却由不自知,拿起桌上掉落的铁针,毫不犹豫的刺在对方的大腿上,“无缘无故!你怎么能说无缘无故!你我之间的缘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李殊慈不顾关氏的尖叫,瞬间就在关氏身上刺了几十个血洞,木云几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面刺还一面嘀咕着:“死了几次也死不干净!死在外面也就算了,现在你自己撞到我手里,还想作幺蛾子!我若这次让你再轻易逃了,我就不姓李!”
“李殊慈,你这个小贱人!住手,快住手!”关氏放声大叫,木云听见这声音,眼睛一点点圆睁,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殊慈突然逮着她不放了,她站回原地,面色恢复正常,木山将申老伯和申婆子两人绑了,疑惑的看着自家妹妹。鹤子钦问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木云还没回答,李殊慈已经念念叨叨的说出来了:“大姐姐,你终于肯认我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一个不小心让你跑出了手掌心,没想到你这么体谅妹妹的感受,居然自己撞了回来,不愧是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妹妹现在满心的郁气正无处开解呢!”说罢,下手更狠了。
木山瞪眼道:“这这这是李姝乔?怎么肯能?我和向九亲眼看见她她她在山洞里……”没了脸皮又身中蛊毒孱弱不堪……可并没有死……木云在一旁点头道:“听着声音是没错的。记得你们两个说她和沈渊活不成了,所以没有斩草除根?”木山看着妹妹白了他一眼,转身去隔壁房间找申老伯的儿子。
李殊慈捅累了,站起身一脚踩在李姝乔的咽喉上,李姝乔瞪着血红的干净用两只手死死扒着她脚,喉中恶毒的话却发不出来了。“将她给我绑了!”
木云立刻上前利落的将李姝乔五花大绑,李殊慈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循声找过去,哼!她还听见了沈渊的声音!木山从穿堂另一侧的房间中拖出一个人影,那男子双腿在身下拖着,似乎无法走路,面色蜡黄,像是个病秧子。申老伯老两口一见此景便哭喊出来:“儿啊!我儿!”
木山此时面色发青,拦了李殊慈一下:“姑娘,你还是别过去了。”李殊慈看了他一眼,似乎隐隐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冲着那间屋子走过去。鹤子钦三两步窜到她身边,跟着她进去,屋里传来‘啊啊呜呜’不清不楚的声响,隐约像是什么人被堵了嘴。
两人目光环视一圈,突然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一团东西,黑乎乎的蹲在墙角,待两人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被砍断了四肢,身上不着寸缕,头发蓬乱成一团,他一动,脖子上的铁链便哗哗作响,李殊慈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激的冷静下来,心里那股子让人浑身难受的郁气似乎也发的差不多了:“沈渊?”
角落里的东西似乎还有神智,听到李殊慈的声音身上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挖掉,大张着的口中黑乎乎一片,根本没有舌头。但他的耳朵还是好用的,听到李殊慈的声音,烂乎乎的眼眶猛然撑起,勾着没有四肢的身子往李殊慈这边死命移动,可惜他被铁链束缚着,并不能挣扎很远。
李殊慈冷笑道:“沈渊,与大姐姐双宿双飞的滋味如何?”对于沈渊这种人,身体的伤害虽然另他绝望,但精神上的打击才能让他疯狂。她看着沈渊如今的下场,觉得当初将李姝乔费心送到他身边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地上不断挣扎蠕动的沈渊顿时陷入了疯癫,嗓子里发出的吼声狰狞嘶哑。李殊慈的神色缓缓沉寂下来,转身走回众人所在的屋子。李姝乔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恶狠狠的用眼睛等着她。申老伯和一家三口委顿在一旁一声不吭。
“申老伯,希望你能将今日的事情解释清楚,否则……”
申老伯没想到李殊慈还会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听她这么一说,马上来了精神,似乎并不将李姝乔的遭遇如何放在心上。他唉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必公子早就看出破绽了吧……”
“哼。”李殊慈狠狠的看了一眼李姝乔说道:“方才在山下那处相遇时,你所说的话,半遮半掩的,不就是想将我引到此处吗?还有你手里提着的那只乍毛的死鸡,想必已经咽气多时了吧,难道你不是在那里故意等我们出现的?”
申老伯满面痛悔之色,双手颤抖不已,说道:“不瞒公子,老夫也是走投无路才会被这个恶毒的女人威胁,引诱公子到此。”李殊慈看着他说道:“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来,还有那天你在林中到底看见了什么!她又让你做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申老伯看着自己儿子此时的万般后悔,说道:“老夫一家是大夏的毒医,半年前到山中掏毒蛇窝,无意遇见她与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倒在山洞之中,她被人摘了脸皮,奄奄一息,老夫便将他们二人救回家中医治。本来老夫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小女在半年前意外身亡,老夫思女心切,便想将女儿的脸换到她的脸上,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每日看着,也能慰解心伤……”申老伯指着李姝乔缓缓说道。
木云几个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算这老头舍不得女儿,这作为也实在是骇人听闻。李殊慈皱起眉头:“恐怕,你本来就是想找一位妙龄女子做这勾当的吧!”
申老伯一窒,并未否认,“是……若是碰不到她,老夫也定会想别的办法……说来都是报应,老夫将关儿的脸皮给她换上之后,还为她解了体内的蛊毒。可没想到……这个女人表面一副柔弱被害的模样,内心却阴险恶毒,活脱脱就是一条白眼狼……”
李殊慈听着申老伯的话,心里明白,这一家子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碰见李姝乔,他们说不定会另外抓以为无辜少女来换脸。只是,他居然能解了李姝乔的蛊毒,可见是个用毒养蛊的高手。“那你们又怎么会受制于她呢?”
“她刚到我家的时候,十分乖巧柔顺,对我们一家老小感恩戴德,我儿新调配了一种毒药,没防备之下,便与她说了详细,她动了药方中的其中一味药,趁我儿不备害了我儿,让他毫无反抗之力。老夫不知她在哪味药上动了手脚,根本不敢胡乱配制解药,若是有了万一,我儿就没命了呀……”
“所以,你们便答应为她办事了?”李姝乔生平最恨的就是李殊慈,自然会想方设法报仇雪恨。申老伯点头:“老夫也是没办法,女儿没了,儿子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老夫只好答应替她办成了这件事,好求得配方救我儿……”
李姝乔狠狠的瞪着申老伯,口中呜呜似乎有话要说,木云将她口中的破布扯下,她干呕一声,恶狠狠的对申老伯道:“老匹夫,你定是故意的露出马脚的!”
申老伯一脸怒色护着老婆子往后退了退,“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恩将仇报!难道还要老夫将你供起来不成!”那老婆子搂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呜呜哭了起来,“我命苦的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
李殊慈砰的敲了桌子一声,那老婆子嚎啕的声音才戛然止住。“所以……你们在那天凌晨到底做了什么?”
李姝乔嗤笑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笑的肩膀耸动,笑的涕泪横流……“他们都是你的帮凶,我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第270章 相见欢
简陋的低矮房屋中,昏暗的油灯在所有人的面庞上投下深重的影子。申老伯的目光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转个不停,与先前在山下见到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李姝乔一双柳眉几乎倒竖,时怒时笑了好一阵:“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让你煎熬到死!”
李殊慈嗤笑一声:“大姐姐,我若是你,既然重获了新生,便躲在犄角旮旯里藏一辈子,决不露面自找罪受。可惜,你向来不怎么识时务。木云,把她拖到沈渊身边,让她们夫妻两人好好叙叙旧。”
李姝乔先是一阵惊恐,随后得意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在他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李殊慈瞥了她一眼:“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她看向申老伯:“你说!”
李姝乔惊怒交加,眼睛瞪的滚圆,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不平整起来,看来她虽附着了新的脸皮,但并不完全贴合。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老匹夫,你不想知道药方了?你若敢说半个字!你儿子下半辈子都是这副鬼样子!”
李殊慈冷哼一声,“把她拖过去。”李姝乔一阵杀猪般的大叫,终究还是被拖到了沈渊面前,隔壁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吼,看来沈渊对李姝乔的记忆还是十分深刻的。
申老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咬牙看着李殊慈道:“您大人有大量……”
李殊慈止住他的话,“你既然能解了李姝乔体内的蛊毒,想必医术相当高超,相信你对你儿子的情况也并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若实话实说,兴许你们一家人还能有条活路。若有半分隐瞒,现在就是死路一条,你不如好好想想。”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李殊慈哪里会有半分顾念。
申老伯面色挣扎了半晌,说道:“小人一家受那个女人威胁,大概在入冬时举家搬到了这里,她每日出门打听一些事,有时候好几天也不回来,就在半月前,附近来了一群当兵的,她一晚没回来,天蒙蒙亮的时候,见附近起了烟,还有些焦糊味飘过来。不一会,那个女儿便带了一队人回来,让我救治。小人当时吓坏了,只当这女人与这些官爷有什么瓜葛……”
李殊慈袖中的手攥成拳头,面上强忍住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赫连韬和向九的小像,问道:“当中可有这两个人?”
申老伯停住口中的话,仔细辨认之后点头指着赫连韬的画像说道:“有!这个似乎那一队人的头目。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不计其数,像是刚刚厮杀过……”
李殊慈皱眉:“是李姝乔带他们回来的?他们在你这里治伤?呆了多久,可有说什么?”
“他们只在这里停留了两个时辰,简单包扎了一下,吃喝了些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再留。”申老伯的目光有些闪烁:“那个女人明里是带他们回来治伤,实际上,是……是……”
“照实说。”
“她在吃的里面下了蛊……那种蛊初时并不显,会一点点从内部瓦解……先是便哑,然后便聋,变瞎……”
“这东西是你给的?”鹤子钦听了忍不住咬牙道。
申老伯凭着一身毒术,平日都是他害别人,哪里这么窝囊过,顿时哭丧着脸说道:“小人与他们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儿子,也不会被那个女人辖制!各位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家吧!”
“这种蛊虫多久才会发作?你可还有这种蛊虫?是否有解药?”
“这种蛊进入人的体内后,大约一个月左右便能长成,神不知鬼不觉,只会让人以为得了怪病。”他一遍说着,似乎还很自豪,“这是小人自己培养的蛊虫,还有很多……小人可以给各位调配解药。”
鹤子钦气的拿起长剑将他的发髻‘唰’的削落,“死老头!”申老伯吓得脖子一缩,脸色越发难看:“小人有解药,小人有解药,还请各位留小人的性命……”
木云收到李殊慈的眼色,立刻回马车里拿了纸笔,让申老伯写下解药的药方。药方上零零散散写了十多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她不禁皱眉嘀咕道:“药引竟然是乌毒龙鳞和冰心子?你确定没写错?”
李殊慈倒没接木云的茬,问道:“蛊虫在什么地方?”
申老伯一愣,指着墙壁上的架子,“那个白瓷罐子里是成虫,黑瓷罐子里是虫卵……”
木云跟了李殊慈这么久,很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拿过瓷罐子打开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成虫能让人更快发病了?”说罢,提起桌上的茶壶到了半碗水,用木夹在成虫的罐子里夹了几只,趁着申老伯不注意掰开他的下巴就塞了进去,还迅速倒了半碗水,申老伯捏着嗓子惊惧道:“你!你……”
李殊慈笑道:“就照这个方子给申老伯制解药。”她瞄了申老伯一眼,道:“申老伯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有,现在还来得及。”
申老伯皱皱巴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颤颤巍巍的在方子上又改动了几笔,生怕李殊慈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斩了。李殊慈冷哼一声,仔细听了听,李姝乔的嚎叫越发微弱了,便起身走过去看,木山的脚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似乎随时都能呕出来的模样。
角落里,李姝乔手脚被绑着丝毫动弹不得,身上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咬的血肉模糊,沈渊此时正埋头在李姝乔大腿上,张着大嘴生生咬下一块肉,大嚼特嚼起来,喉间发出兴奋的嗬嗬声。已经晕厥的李姝乔,又被这一口咬的痛醒,嗷嗷尖叫着:“别碰我!滚!滚开!”
李殊慈冷笑道:“大姐姐应该好好享受才是。”
李姝乔这才注意到李殊慈正在门口看着她,顿时血气上涌,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小贱人!快放了我!”沈渊见她剧烈挣扎,受了刺激,一口要在她的脸颊上,李姝乔惊恐的睁大眼睛,翻滚着尖叫:“滚!滚!”沈渊见她还是挣扎不休,抬起嘴巴停顿了一下,似乎仔细听了听,然后一口朝她的喉咙咬去。
鲜血呲的喷溅在沈渊蓬垢污遭的头上,李姝乔的表情僵住,最后一丝生气散去。这副情景终于让木山忍不住勾起身子狂吐起来。李殊慈看着这一幕,心中对前世的执着彻底烟消云散。“木山,世子他们一定是回京城去了,你到刘家庄告诉小瑜,再带几个人原路返回,说不定就能碰见世子,咱们再在镇上汇合。”
在确认了申老伯给的药方没错之后,木云将申老伯屋子里的药材通通打包,几人去了镇上不提。
群山苍茫。七日之后,一骑黑马踏雪绝尘而来。李殊慈站在客栈后院单独僻处的一处院落里,看见了黑瘦了不少的赫连韬。阳光照在各处,越发温暖起来。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赫连韬看着冬日枯树下的那条纤细身影,只觉她淡淡的笑靥之上,浓烈着世间的万千光彩,那双深重又璀璨的眸子倒映着他所向往的所有美好。他一步步从穿堂中走过,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在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笑容在脸上迸裂开来,犹如云破天开,日光乍升。“小五!”
李殊慈压抑这心口涌动的混乱气息,那里面饱含着热度,浓烈的化不开,一会欢喜,一会悲伤。“你来了。”这一声没有语调,万般平静,赫连韬却从里面听出了悲喜交加的复杂情感,一时间愣怔在原地,喉头哽住,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怔怔的看着她。
李殊慈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垂眸,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拿起一只瓷碗,里面黑糊糊的东西还冒着热气。她转身塞进跟在身后的赫连韬手中,道:“喝掉。”
“嗯?”赫连韬愣愣的捧着碗,那东西刺鼻的气味刺的他清醒过来,“小五,你给我喝什么东西?”李殊慈一瞪眼,赫连韬顿时气短,自动自觉的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又接过李殊慈递过的白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刚要说话,喉咙里一阵翻滚,赫连韬表情痛苦,双手紧紧抓住喉咙,‘咕噜’吐出一大口黑血,一头往地上栽去,身后赶来的柳如刀一把将他保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木云帮他将赫连韬扶着坐到榻上,李殊慈在一旁握起拳头敲打赫连韬的背部,“你看看他吐出的黑血里面有什么。”赫连韬又是一阵‘咕噜’吐出一滩黑血。柳如刀满头冷汗,也顾不得同刚进屋的赫连瑜说话。蹲在地上仔细看那滩血迹,那里面竟然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看的人头皮发麻,“这是什么?”
赫连瑜此时也端过药碗,“你先把这个喝了再说……”
柳如刀面色一白……
等两人全都将蛊血吐了个干净,众人才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两人听。赫连韬和柳如刀对视一眼,一阵后怕,赫连韬黑着脸道:“赶紧叫人将解药给向九他们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