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换脸(三)【中秋快乐~么么哒】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前三天,各家各户亲朋好友便开始送节礼,陶志远陪着李姝然亲自回李府送节礼,如今李府中,李殊颜年纪还小,能陪李姝然说话的姐妹不过是李殊慈与李姝玉。李殊慈惊喜的看着李姝然已经显怀的肚子,连声恭喜。说起来,她还是李家这一辈姐妹中第一个怀有身孕的,李姝玉也跑前跑后好奇的看着李姝然,笑嘻嘻问道:“二姐姐,肚子里揣着个娃娃是什么感觉?”
李姝然嫁人之后,少了几分漠然多了几分柔和,如今有了身孕,调理之下,面色更加红润有气色,“先时吐的厉害,十分疲惫,婆婆心疼我,什么也不让我做,一天有大半的时候都在睡着,现在三个月有余,才渐渐好了,胎气坐稳了,总算能活动活动。我现在就盼着他早日出生,看着他从一棵嫩芽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李殊慈笑盈盈的看着李姝然,知道她过的不错,听着她和李姝玉说起在婆家的日子,说起对孩子的期盼,她忽然又想起又禹来。那时,她已经与父亲闹翻,受林氏冷落,沈渊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只有小小的又禹陪着她,将她当做唯一的依靠,软软的依偎在她的怀中,看着她时,眼睛总是亮亮的。
又禹喜欢吃桂花糕,那时候他只有四岁,吃东西还喜欢让她喂,她便将桂花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直接放到他的小嘴里。沈渊有一次看见了,十分恼怒,对她说:“又禹这么大了,你还这样宠溺他,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李姝乔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妹妹,慈母多败儿。”
她当时气的抱起又禹就走,听见李姝乔在后面全沈渊不要生气云云。又禹在她怀里看见她掉下的眼泪,又是懵懂又是心疼的用小手帮她把眼泪擦掉,说道:“阿娘乖,阿娘不哭,以后又禹喂娘吃糕,不喂爹爹吃。”
她的眼眶突然热烈的灼烧起来,那是她那一生中唯一的安慰和暖意,又禹小小的面容在她眼前还无比清晰,就连他当时眼中的、委屈与心疼的神色还历历在目。因为想起这一件微末小事,牵动起她记忆中埋藏最深的疼痛,在心中翻搅不休。她低下头,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吞下自己的眼泪,她可以报仇,可以用那些人的血来祭奠她的悲愤和仇恨。
可是,再也不会有又禹。
几个日头眨眼便过,八月十五,小重楼湖心的一处雅阁这种,六皇子金曜一身银纹长衫,赫连韬则是一身绛紫,华美的锦绣银纹外面照着一层轻薄单纱,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六皇子和赫连韬这种乌衣子弟穿在身上更是让众多小娘子移不开眼去。两人吹着湖上掠过来的清凉微风,有一口每一口的品着茶盏中上好的香茶。
“今日中秋,你不在宫里呆着,却在这与我吹凉风?”赫连韬也不看六皇子,口气随意的问道。
“湖中这处小院,精致最好……”金曜一脸忧愁,自从端敏出事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轻松惬意了,不,应该说,他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端敏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在那里面呆着,我已经快要窒息了。无论将来谁能当得大位,能给个痛快就好,一刀杀了痛快淋漓,这般钝刀子割肉,着实……”他说不下去了,心口被无数团棉花塞的满满登登。
赫连韬立即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愣愣的看着金曜半晌没说出话来,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圣心难测,能测也不敢测,猜出来兴许就是大祸临头的事。”
“哈……哈哈哈……”金曜忽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这辉煌锦绣的大安宫中,人人都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无法逃离,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赫连韬眸色一深,放下手中的杯盏,走到金曜身边,看着夜空中的晚星,说道:“既是如此,为何不试一试呢?”他的语气轻微飘忽,仿佛是在对某一颗星辰诉说,然而却有无比郑重。
金曜双手一颤,嘴唇几乎有些发抖,他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赫连韬,脑中猛地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我定会帮你!’他的心脏紧紧揪在一起,就在那一刻突然无法呼吸,呆立在那。
赫连韬忽然来了精神,说道:“边塞已经平静了十年,我看未必会一直平静下去,北野和西氓野心勃勃,不过是暂时的蛰伏,大夏去年弄出了什么宝珠那档子事,恐怕也别有用意,朝中暗潮不断,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出去领兵打仗,一来躲开头一波风头,二来好好打几仗,多立几件军功!”
金曜整个人彻底滞在半空,如同泥胎石雕一般,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作响,他惊怔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不说太子,就是五哥,我也……”他从来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从小到大和君上说过的话都是有数的。
“太子如今势若,几乎已经失了沈家这条臂膀,五皇子虽然有惠妃娘娘把持着,可惠妃娘娘跟着君上这么多年头,都没能登上皇后的位子,我看君上心里的打算未必在这两人身上。要我说除了这两个人,我觉得还不如儒王的胜算大一些,可偏偏儒王身上流着前朝的血脉。”赫连韬见金曜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不由认真严肃的劝说道。他支持金曜,自然也有为了赫连一族着想的因素。无论是谁登得大位,都没有六皇子对赫连家更稳妥。“反正都是……”
反正都是死。
金曜的脸一点点沉下,又一点点恢复平静,双手背到身后,头微微扬起,目光看向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既然如此,不如就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热闹的节日,俞宝婵和方瑾约好了李殊慈,还有新交的祁嫣胡毓蓉,在加上边上护花的李屹,俞世安等人,外边再围着一圈婆子,简直站了半幅街面。满街的花灯下各个坠着灯谜,李屹和俞世安坠在几朵花后边,看着她们指指点点。方瑾一面拽紧俞宝婵,一面拽紧李殊慈,说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是挑人少的地方走,这样挤着可得走到什么时候。”
“这大过节的,就是要挤着才有意思,怎么能躲着热闹走!就是要哪里热闹往哪里去呢!”俞宝婵连忙摇头,还一个劲的问李殊慈,“阿慈,你说呢!”李殊慈也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一边点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祁嫣和胡毓蓉挽着胳膊一路猜着两边花灯下面悬挂的各式灯谜,李屹和俞世安一边看着周围一遍也不时猜猜灯谜,一行人倒也不觉得拥挤。
华灯的暖光温柔的笼罩着整个上京,俞宝婵欢实了一会终于讲精力收回了一些,瞄了瞄自己的二哥俞世安和方瑾,笑嘻嘻的松开方瑾的手,说道:“我跟阿慈有话要说,二哥,你看好了我瑾姐姐!”
俞世安和方瑾的脸同时一红,两人的亲事已经定了,门当户对,两家人都非常满意,十分顺利,互相看了一眼,也有想要到一边说句话的意思,便脱离了队伍,到不远处的水边说话,几个人正好在停在一处唱花戏的戏棚前,边上还有一些零碎吃食,几个人一边驻足观看,一边捧这各色小吃吃的尽兴,一年中,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可没几天。
胡毓蓉和祁嫣年纪小,忽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杂耍,就带着丫头婆子去看。如此一来,盯梢的人就剩下李屹一个,他紧张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生怕丢掉一两个人,好在周围还有各家的长随和小厮。
在一片人潮汹涌中,李殊慈忽然听见清冷中带着淡淡欢喜的一句:“阿慈,我在这。”
李殊慈猛然转头,乌压压的人群之外,一树桂子抖动着细小雪白的花瓣,儒王一身水色纱罩长衫负手站在树下,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李殊慈正要跟李屹说王爷在那边,却觉得背后忽然猛地一阵拥挤,俞宝婵踉跄了几步几乎倒在地上,李殊慈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两人还没站稳,有是一阵前挤后拥,别说丫头小厮,就是李屹一时间也被挤得脱不开身。
混乱中,有人一把拉住李殊慈的手臂,将她拉倒身侧。李殊慈抬头望过去,正好看见金晟俯视她的面容。李屹见儒王护着李殊慈,放心了不少,一边护着俞宝婵,一边对不远出的小厮说道:“这边有我和儒王,你们去那边护着祁姑娘和胡姑娘。”
话音还未落,水边传来‘扑通’一声,然后便是一声尖叫。李殊慈耳朵灵,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方瑾的喊叫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方瑾呢?快过去找方瑾!”
金晟一愣,转头朝李殊慈目光的方向看去,俞世安从水中扑腾一个来回冒出头来,一个黑衣人腋下夹着一个少女打扮的人,飞一般的掠过人群消失不见。李殊慈显然也看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冲的她头皮发麻:“追!快追!”
第182章 一舞杀人剑
李殊慈呆怔怔的坐在廊下,微微仰着头,看着院子靠着墙壁生长的桂花树两三棵,还有树下的石桌石凳。月光下,桂子飘香,浓郁绵长,像极了人世间的繁华热闹。可世间繁华千万种,最后都是落得一片孤零。青鸽和木云担忧的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她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从找到方瑾的那一刻起,李殊慈一句话都没说过,仿佛是方瑾死去的时候,也带走了她的魂魄。
李殊慈的眼睛睁的有些酸,仿佛是那些细白的花瓣在月光中太过模糊,一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下,一直滑入脖颈里,冰凉一片。她不敢去送方瑾,她甚至不敢在她的棺木前上一炷香。方瑾是因为她死的,在她看到方瑾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方瑾的脸皮被活生生的割去了!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她已经订了亲,很快就要和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然后生几个孩子,幸福一生……可这一切都毁了。
青鸽终于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儒王来了又走了,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李殊慈就那样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茫然不知看着何处,忽然她对青鸽木云说:“伯仁因我而死……然而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她甚至能猜到方瑾的脸会出现在谁的身上……她怎么能想不到呢?沈渊那种人怎么会任由他人摆布呢!
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她。正在两人挣扎着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桂花树下。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是儒王爷又回来了,可一抬头,却原来是赫连韬。李殊慈看着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赫连韬也看了一眼李殊慈,面无表情的朝她点了点头。
接着,赫连韬的手上多了一道寒光。
如墨的夜空中,薄淡的月光下,赫连韬一袭黑衣立在桂花雨中,手执长剑。
他的身影同那道寒光合到一起,又同这些飘落的白色花瓣卷到一起,他的身影在暗月下飘忽,长剑不时的发出悦耳的金鸣之声,将眼前朦胧不散的雾霭震的四分五裂。
赫连韬从来都如同没心没肺无牵无挂般的活着,可其实他的内心之中满是孤独和压抑。他常常在暗夜中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然而今日,他第一次为了别人在月下舞起了杀人剑。
李殊慈平静的看着赫连韬穿行在雪桂暗月之下,忽然觉得这个人是懂她的。懂她的脆弱,懂她的悲伤和无能为力。“多谢你。”
赫连韬缓缓收住剑势,身上落了许多花瓣,他轻轻拂散,淡淡的说道:“不用。”
李殊慈一步步挪回书案前,瞪眼看着纸上的几个名字,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秦妙人的叔父一定有问题!”
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都看向门口不知要不要进来的赫连韬。青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赫连韬才有点拘束的探头看了一眼李殊慈,十分不自然走进来做到李殊慈的对面,似乎是为了掩饰,赫连韬忙摆出茫然的神色,问:“那个……秦妙人的叔父?”
“没错……”李殊慈眯起眼睛,“我对秦正先本人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很多,所以特意翻找了不少当年的邸抄小报,秦正先贫寒出身,毫无背景亦无名师,在我爹之前,亦是陛下钦点的文魁之首,极善谋略且深谋远虑。我还听我娘说过,爹常常将秦大人的英明才华挂在嘴边,所以这次我爹毫不犹豫的将秦妙人带回了上京。”
“可是……秦正先虽然惊采绝艳,却并未受到多少重用,为臣为官也一直不温不火……”赫连韬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从秦妙人的叔父拐到秦正先,问:“这和秦妙人的叔父有什么关系?”
“秦正先在朝为官近二十年,辗转京地五都各州各郡,无处不留名,当真是不受重用吗?这样的官途世子不觉得奇怪吗?而且秦正先为官多年,以他的本事和为人却几乎脱离上京中心所有的势力包围,世子觉得他走的路像什么?”
“不可能!”赫连韬简直觉得惊悚,“如果君上有意将他培养成一代孤臣,护佑我朝朝纲,为下一代君王铺路,那么最后他为什么会被抄杀满门?”
“不可能吗?如果不可能世子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一点呢?”李殊慈看着赫连韬的目光几乎有些咄咄逼人,“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最终却因为一个成国公而坏了事,难道他英明二十年,突然就脑子进水了?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赫连韬讷讷不能言,只是直直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的脑子却越转越快,“我觉得秦妙人的那个叔父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就是秦正先!”
赫连韬的脑子几乎打结,这似乎又是另外一个迷局,“如果这件事另有内情,那么秦妙人到你父亲身边到底有何图谋?”
李殊慈缓缓摇头,她也想不通,“难道秦妙人察觉了秦正先的死有异,所以想要报仇?”
“秦妙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赫连韬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因为她想起李殊慈这个心眼多的离谱的姑娘家也不过才十五岁。“当年出事的时候,秦妙人大约十一二岁,难道她真的知道什么?”
“青鸽,你去将梅白叫过来。”李殊慈站起走来回走了两圈,又神思不属的坐下,“一个女孩子,处心积虑的来找一个男人,无非只有两个理由,第一,依靠这个男人达到自己的目的。第二,找这个男人报仇。可这两个理由如今却有些说不通,按照我爹的说法,他与秦正先的交情不浅,报仇?应该不会。可如果秦妙人是因为第一个理由,为什么要以这种手段,冒着被李府唾弃的危险,非要进府做一个不得自由的姨娘呢?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绝对是弊大于利。”
“也许是因为女子思想偏狭,以为以身相许便能让你爹帮她呢?”
李殊慈摇摇头,“秦妙人心机颇深,不是那种见识短的无知女子,相反,她十分有主见,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她到底为什么要找上我爹,难道她是另一股势力的人,要拖我爹下水吗?”沈渊说秦妙人是他动的手脚,可李殊慈怎么看都觉得秦妙人不过是顺水推舟……
梅白从外面进来,福身道:“姑娘,世子。”赫连韬有些惊讶,梅白是从他府上出去的,现在内心竟已经自然而然将李殊慈排在了第一位。赫连韬点点头,看着李殊慈,不知道她找梅白来有什么要问。
“梅白,你在醴都府的几天,有没有打听秦妙人叔父的事情?”
梅白愣了一下,道:“有,就是秦妙人她那个……的时候,我便暗中去打听过了,秦妙人的叔父没有成过亲,秦家败落之后,只有这么一个侄女在身边,两人相依为命。实际上是秦妙人在药堂做工,辛苦赚来的银子都给她叔父败了,吃喝嫖赌,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个人整日里骂秦妙人是赔钱货,还常常吵着嚷着要将她卖了。”
赫连韬看着李殊慈说道:“这样的人,会是秦正先嘛?”
李殊慈一笑:“他吃喝嫖赌,用光侄女挣来的银子,却没有对她非打即骂,扬言要将她卖掉,可她至今仍然活的好好的。不仅没有半丝怯懦的个性,相反做事果断。不是吗?这更说明了这对叔侄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这般恶劣,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掩饰!”
屋子安静异常,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赫连韬坐直身子,睁大眼睛:“难,难道……”
李殊慈静静坐着,说道:“我不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只是秦妙人既然找上门来,这件事恐怕不能轻易解决,当下,还是要先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秦妙人叔父到底是谁……”
赫连韬只觉得自己的头上直冒冷汗:“我,我想起一件事情……秦正先家中被抄,也不过就是四五年前,我还记得,似乎儒王爷经过手……他当时在秦正先家里看见一只十分古老的香炉,说是与太后那的很像,君上听他这么说,就让他将那只香炉拿给了太后娘娘。”他看着李殊慈的脸色,说:“不然你去问问他……”
“秦正先的案子,王爷也有参与么?”李殊慈诧异。
“是啊!当时儒王爷十五六岁,早就开始帮着君上处理政事了。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被封了王爷啊。”赫连韬酸溜溜的,说:“君上对儒王爷十分信任,我还记得又一次儒王爷与六皇子因为一件事情起了冲突,君上听了儒王爷的叙述便直接处罚了六皇子,连问都没问!”
李殊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儒王爷那样的人,也会与别人起冲突吗?”
“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但就是因为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我们年纪都还很小,儒王爷也才十岁出头,我与六皇子在湖边说话,儒王爷忽然跑过来,一把将六皇子推到在地,大喊: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六皇子当场便哭了起来,君上当时就在附近,听见哭声循声而来。”
“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李殊慈莫名其妙,这话里明显有着强烈的嫉妒和愤恨,可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德妃的宫女,儒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从何说起啊……”
第183章 有病得治
“不知道……当时年纪还小,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小事吧。”赫连韬摇头:“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我会尽快查明秦妙人的叔父……”
李殊慈听他说‘当时年纪还小’忽然觉得有点好笑,然后又惊觉,他现在也不过是与他大哥一般大小的少年人而已。他身上背负的,似乎不比她少。李殊慈一直一来都把他当成自己这般重活两世心理承受极强的人了,突然就生出些许歉疚:“你若不便,让王爷去查也可……”
“不用!”李殊慈还没说完,就被赫连韬打断,他说了这一句,眨了眨眼:“额……那个,我是说,我也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还是我去查吧,王爷已经很忙了……”这副局促的傻样,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邻家二小子一般。
木云在李殊慈面前自在惯了,见赫连韬如此,扑哧一声没忍住,把赫连韬笑了个大红脸。李殊慈笑瞪她一眼,赫连韬一甩袖子,轻哼一声摆出气势,大模大样的出门去了。
主仆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笑成了一团。赫连韬躲在院外的墙根底下,听见屋里的一阵笑声,万般悔恨的跺了跺脚,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李殊慈缓缓收起笑:“秦妙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梅白本来就是来给李殊慈汇报今日事的,当下细细的将井如巷各处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挑重点讲给李殊慈听。雷嬷嬷和梅白各司其职,梅白专门看着整个井如巷的日常琐事,雷嬷嬷就专门伺候秦妙人的生活起居,几乎片刻不离,煎药喂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梅白抿着嘴笑:“自从张了榜,现今每日都有至少七八个个大夫上门给秦妙人瞧病,那个你比着我,我比着你的架势,恨不得没病也非要给瞧出病来。秦妙人连连对雷嬷嬷说,她已经好多了,不必这样紧张。雷嬷嬷说:那可不行,三爷吩咐了,务必要把秦姑娘这寒症给只好喽,秦姑娘你也会治病,可知道这女人家要是有了寒症,将来家人生孩子就得受影响,一个女人家要是没孩子。那可比没命了还难受,姑娘就先忍一忍,等这病治好了就不必再受这个麻烦了!”
梅白把雷嬷嬷的神韵学的惟妙惟肖,李殊慈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就说,把秦妙人交给雷嬷嬷这块老姜准没错。”
“……还有呢。”梅白看她们几个笑完了,又说:“秦妙人现在除了出恭一天十二个时辰躺着,雷嬷嬷说什么都不让她下地,整日好吃好喝的调理着,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这么个伺候法,我看,用不上多久,秦妙人就真要躺出一身病了。”
木云嘿嘿笑了两声,“看来这只大幺蛾子要生生被折磨成小幺蛾子了,还是个病的。”
“我看秦妙人是个明白的,肯定已经猜出来咱们是什么用意。”李殊慈终于从方瑾的死中暂时将自己拔了出来,伤心没用,愧疚也没用,她得打起精神来。“相信不多久,她就会提出要见我。”
“那姑娘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咱们还得从她身上一点点扒出有用的消息来。我得弄清楚,她到底想在我爹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是她那个‘叔父’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过,她若是提出来,便先拖一拖,等她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再见面。”李殊慈的手指轻轻拨着花瓶里插着的新鲜花枝,说:“宫里宫外,不知暗处站着多少人,谁是谁的人,咱们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出了咱们这门,除了咱们这几个人,千万一个字都透漏不得!”
一晃眼,已经进入九月。整个上京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之中。贴着李姝乔脸皮的死囚头颅飞起的那一刹那,林氏的等待落空,惠妃的计策亦是落空,似乎所有的势力都在酝酿新一轮较量。
李殊慈想用李姝乔这件事作为引线,同时牵出沈文瀚停妻再娶,利用太子对沈家的芥蒂,挑起各方虎视眈眈的人对沈族发难,然而沈渊用最残忍的手段化解了这次危局,虽然隐患还在,却避过了此次足使沈族受到巨大震动的契机。
赫连韬欠着半个屁股坐在御书房等煦文帝批阅奏章,等高高的一摞折子全部批阅完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酸麻的够呛了,心说还不如就让他在那站着呢!
朱大官亲自在门口守着,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赫连韬觉得自己的后背几乎湿透了。然而没办法,他家老头子远在风暴滩回不来,皇家与赫连家的合理勾当只能由他来出面了。他站起身,轻声说道:“君上,浮世楼这条线已经捋清楚了。”
“哦?”煦文帝抬起眼皮,“这消息也有那个丫头一份?”
赫连韬没想到煦文帝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个,心下一个激灵,难道煦文帝觉得李殊慈知道的太多……要给她喀嚓了?“君上,李家小五也不得已才卷入这其中,都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
“好了!朕也没说要把她如何!”煦文帝眼皮底下有几分戏谑的看着赫连韬。说道:“这个丫头我看比你有用,软硬皆施硬是把李家从沈家身上撕了下来。不过,既然已经入了局,想要出去,恐怕是不能了!”
赫连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儒王爷选了李殊慈做王妃是君上的意思?当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到底是个女孩子,沈家几次三番害她母亲弟弟,图谋她的家族,她对沈家仇视憎恨也是理所应当。”
煦文帝没说话,赫连韬便继续刚才的话题:“浮世楼这条线勾出的一些官员,包括京畿要员,地方官员等,他们的家眷多少都与上京知名的芝兰绣坊有所关联,而芝兰绣坊与宫中各位娘娘也时有交际……沈豪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搜罗在朝官员罪证,将他们握在手里。”
水至清则无鱼,人无完人,能登上太极殿的官与吏,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没点不可告人的秘密。赫连韬知道煦文帝心里明镜,说道:“这些东西,臣已经掌握了十之七八。”
“嗯……”煦文帝沉沉的嗯了一声。
“君上的意思是……”赫连韬心里明白祝含英还在惠妃娘娘手里捏着,他相信煦文帝不可能不知道,大安宫中,有什么事情瞒过这位天下之主呢。
“顺者活,逆者死!”
赫连韬一个哆嗦,若是这些人不肯归顺将功补过,难不成都要杀光吗?他看了煦文帝一眼,将身子躬的更低,“臣,遵旨。”
李姝乔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天朗气清,已经飘起了小雪。她歪着头,脸上有些麻痒,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还是觉得脑中一片浑浑噩噩,难以清明。
两个面生的丫头走过来,惊喜道:“瑾姨娘,您醒了?”
李姝乔愣住,瑾姨娘?是谁……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一张梨木雕花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你们是谁?”
一个眉目精巧的丫头笑道:“奴婢玲珑,是瑾姨娘的丫头呀!”
另一个脸蛋圆圆皮肤很白的丫头说:“奴婢珍珠,也是瑾姨娘的丫头。”
李姝乔坐起身,闭上眼睛回想。她,她在昏暗的牢狱中,被沈渊狠狠的按在地上,然后……她要么被送上断头台,要么回到沈府做她的少夫人,可是现在似乎不是任何一种结果。“这是哪里?”
珍珠端来一杯热水递到李姝乔手上,说:“这是沈府呀,瑾姨娘生了一场病,竟然什么都忘了吗?”
“我……生病?”
“是呀!少爷将瑾姨娘从外面带回府上的时候。瑾姨娘还病着,一直昏迷不醒。”
李姝乔心里打了个寒战,难道沈渊用了什么办法给自己换了身份?可是……沈府中还有谁不认得她呢?她猛然掀开被子,光着脚扑到妆台前。铜镜中,温婉可人的少女面色苍白木然,直直的盯着她,李姝乔猛然退后,尖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和珍珠对视一眼,赶紧上前搀扶,珍珠说道:“瑾姨娘,您别急,这病说不定哪天就会好的。”
李姝乔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半晌才找到呼吸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病?什么病?”
玲珑踌躇了一下,看李姝乔的脸色奇差,却也不敢隐瞒,说道:“少爷说瑾姨娘的脸以后似乎不能动了,不过少爷一直在找人给姨娘看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呢!”
李姝乔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丫头以为自己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才会如此,她再次坐到铜镜面前,少女的面庞依然苍白没有丝毫血色,除了眼神中露出的恐惧,整张脸毫无表情,她试着活动下巴,嘴唇一张一合,却丝毫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她伸手在脸上摩挲着,仿佛触手而及的是一张贴在她脸上的面具,不能动,毫无感觉。
李姝乔的心中一片混乱,闭了闭眼睛,她再次朝铜镜中看去,定了定神,终于感到一丝眼熟,瑾姨娘?瑾姨娘……
第184章 步步紧逼【第二更】
李姝乔终于想起了这张脸是谁!这是方瑾!这是方瑾的脸!怎么回事……她用双手捂住,然后又来回的摩挲这这张脸皮,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最近京中可有死了什么人?”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的女人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玲珑说道:“最近……最近的也是三个多月前了……长平侯府的方大姑娘突然暴病死了。”
“还有呢!”
“还有……”玲珑哭着脸看了一眼珍珠,珍珠比她的胆子还小,头低低的几乎要缩进脖子里,只好接着说:“还有咱们府上的少夫人被处斩了……”
“李姝宛呢?”
两个丫头面色一变,显然误会了,玲珑道:“她……她不是……少夫人不是李姝宛,那个少夫人是假的,上京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少夫人是李姝乔假扮的,李姝乔已经被处死了……真正的李姝宛,听说……就埋在李府的后花园里,找到的时候,都已经腐烂了……”
李姝乔听的怔神,知道她们误以为自己问的是‘沈少夫人’,转念又惊异于她们说的李姝宛的死。怎么可能,李姝宛要死也是死在沈府,知道其中定然另有内情,当下她也不再说话,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看向铜镜,镜子里仿佛是另一个人在与她对视,冰冷木然的注视着她……
方瑾的脸,沈渊杀了方瑾?李姝乔用手指轻轻刮着自己的长发……这样,也好。她想笑,可镜中的人,一动不动。
北野狂沙漫天不是笑话,眼看着已经入了冬,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常常有小股小股的军队或沙匪钻到边城里抢东西,百姓频受滋扰,今年能平静到这个时候算是稀奇的事。然而这样的平静总透着一种诡异,赫连霆远在风暴滩驻守,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信了。
这么多年不论是喜是忧,老头子的信一月一封信,从来没间断过,赫连韬在府中急的团团转,洪秀才也在一旁袖着手,盯着北边出神,心底也有些微微的发寒。甲三一身寒气的从门外闪身进来,气还没喘匀,抬手捧着一封信。
赫连韬和洪秀才都是松了一口气又提上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信。两人对视一眼,竟有点不敢接。最后还是洪秀才伸手拿过,去了火漆,几下展开,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两遍,才把信递给赫连韬:“世子看看。”
赫连韬见洪秀才的脸色没有太大惊变,放下心,拿过信一看,不是老头子的信,是甲一写的。“我爹病了?”赫连韬跌坐在椅子里,有点愣神,赫连霆在他心中如山一般伫立在那,他从来没想过,没敢想过这山有一天会病,会倒。
“风暴滩风沙太盛,气候恶劣,老将军毕竟也已经上了年纪,早年间在北边西边连年征战,身上受的伤不计其数,年轻时还不显,人一老,精神头还在,身子骨却是撑不住了。”洪秀才一边想着为何这信是甲一代劳,一边想着今年北野的不寻常,话就说的慢,将赫连韬的担忧也抻的极长。“我真想去找我爹,亲眼看看!”
洪秀才摇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世子既然接到了老将军的消息,君上那边怕是也得了消息,北野如今不能不守,老将军病了,此时那边说不得还得再去一个人。世子前几日不是还说……”
“洪叔的意思是……”赫连韬又来回踱了几圈。若是六皇子在这个时候出去,不痛不痒的,想来会很顺利,另外,有六皇子在,也不怕老头子出什么事他两眼一抹黑:“我这就进宫!”
此时,东宫之中,太子金徵颓然坐着,脑中纷乱一团,因为他发现,这些年来,他自以为经营的密不可破的脉络,在脱离的沈家之后,竟然一夜之间散尽了一般,他召他们前来,他们竟然一个也没来!就连曹丞相都没来!他是太子!他们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
刘侧妃小心翼翼的说道:“兴许姑丈是有事耽误了……”
太子看了一眼刘氏,想要开口训斥,刚瞪起眼就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他得冷静,如今他身边没剩几个人了。兴许曹相是看准了什么苗头,暂时不该来。沈家!都是沈家狼子野心,这么多年居然利用他太子的身份网罗群臣!这是结党!
他已经忘了当初其是他自己要结党,却没想到沈家不过是明里依附于他,父皇不知道?父皇心思那样深,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还是父皇根本就没打算管他?早就想把他给废了?“怎么办?难道就让寡人眼睁睁看着老五坐上那个位子?”
刘侧妃心惊胆战,手上的帕子几乎拿不住,“殿下,这话说不得……殿下毕竟是太子,是君上亲立的太子!”
“说不得?都这个时候了,寡人如今当真成了寡人了……还有什么说不得!”太子越说越激愤:“太子又如何,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晚了!就算君上要保我,可老五不会这么轻易罢手,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等着寡人呢!老五最会暗地里捅刀子!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刘侧妃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木了,手也抖的厉害,太子若是不能顺理成章的继位,那……“殿下,殿下您定要三思……”
太子此时已经火烧眉毛,没了沈家真真假假的照应和庇护,他此时就像没长出翅膀就提前脱了壳的蛹,脆弱的一塌糊涂。又没有办法逃离。他能怎么办?先下手为强?比别人先举刀子,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当年……当年父皇还不是一样?势力单薄,单靠着自己心狠手辣,几乎把兄弟几个杀尽了……他猛地转过身看刘侧妃,慢慢放松,声音缓和下来,说道:“没事,没事……你怎么吓成这样?寡人就是说说。你先回去,等曹相过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刘氏抖着告退,一路上停了又停,靠在丫头身上缓气儿。
瓴秋在暗处看了一个来回,悄声退走,回到太子妃的住处,太子妃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孕,抱着肚子半靠着,面前摊开几个花样子。见她进来,随口说道:“这几个花样子都不错,看着怪灵巧的。”
“主子……”瓴秋见太子妃面色不错,心情好了许多,说道:“方才奴婢看见刘侧妃从太子殿下的书房出来,浑身抖得的厉害,靠在丫鬟身上,步子都迈不开了,怕是出了什么事……”
梁氏手上一顿,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道:“到底是小家子气,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就要攀那攀不着的高枝儿。这段日子太子一个人都没找来,已经坐不住了,他与沈家离了心,如今就剩下个太子的名头,半分依靠也没有。定然是要狗急跳墙了,他就是个傻子。”
“主子小声……隔墙有耳!”瓴秋语气略带责怪,连忙仔细看了门窗,才重回到太子妃旁边,她知道太子妃已经彻底对太子失望,可太子到底是太子!“难道真的没希望吗?”
“希望?”梁氏冷笑一声,一副事不关己。“若太子真是个聪明的,就不会让沈家给哄了这么多年,沈家拢了人,怡妃也生下了皇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是捧着自己家的人,还是跟着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外人?”
“咱们毕竟与太子是一体……”
“太子何曾将咱们与他当做一体?不管他承位与否,都与咱们没什么相干。”梁氏看了一眼瓴秋,手上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我还有他,我只要他就够了。”若是可以,他宁愿太子不承这个大统,可太子若不承大统,不就是个死?那她们娘俩怎么才能保命?
门帘被掀起,上面百福锦绣晃悠两下,荀嬷嬷走上前来,手上提着个食盒,嗫嚅了两下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梁氏皱了皱眉,问:“嬷嬷,你在那站着干什么?手里提的什么东西?”
荀嬷嬷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将食盒一层一层的打开,放在一旁的方几上:“主子,老爷挑主子喜欢吃的送来了一些点心,还亲自送了过来。”
梁氏一下子直起身,从榻上下来走近来看,疑惑道:“我爹?他人呢?他怎么亲自来?”
荀嬷嬷话有点不利索,“方才太子爷叫了老爷进宫,老爷说这是夫人亲手做的点心,顺便就给带来了……只是……他……他方才在奴婢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梁氏突然从脚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荀嬷嬷冷汗都下来了,说:“老爷说‘小心!’”
梁氏几乎被定住了一般。她的目光移到那些摊开的食盒上,挨个点心掰开来看。什么都没有……小心?他爹怎么会莫名其妙说这样的话。荀嬷嬷喉咙发紧,说:“主子,咱们屋子外面全是人,是太子的吩咐,守着不让咱们出去……只许进不许出……”
梁氏手上的糕饼啪嗒掉到地上,想起方才她与瓴秋说的话,太子现在就要动手?太子找她爹干什么?难道是让她爹去弑君不成!
第185章 太子失策(一)
偏阁之中,煦文帝眉头皱的死紧,朱大官站在御案边上,眼角扫着那封被捏了乱七八糟的密信,不由得苦笑。赫连老将军居然在这个时候病了,这不是捣乱么。刚把沈家的兵权分散不少,这一回,难不成又要功亏一篑?沈豪惯会钻空子!小内侍端着茶水就要上前,朱大官连忙挥挥手让他下去,这时候还敢上前,讨打么?
小内侍看到师父的动作连忙低头悄没声的退了下去,转了个身却又回来了,小声禀报道:“君上,六皇子求见。”
煦文帝恼怒的拧着眉头看了一眼,转念又平复下来,挥手道:“让他进来!”
金曜一进来,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忙躬身行礼:“父皇。”
煦文帝从御案里边转出来,走上前细细看了自己的儿子两眼,背着手又踱了回去,“老六这时候前来,是有什么事?”煦文帝把‘这时候’重重咬了一下,好像六皇子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将他打残一般。
金曜一向害怕这位心思难测的父亲,冷汗一下就从头顶冒了出来,想到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定了定神,说道:“父皇,如今多事之秋,儿臣感念父皇多年培育教导之恩,多年来从未替父皇,为崇南为社稷分忧,赫连将军一事,儿臣愿领命!”
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又隐晦,外带斩钉截铁,朱大官听得直挑眉,待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的眉毛放下。赫连将军重病的事情自然也已经过了明路,朝堂之上不乏挺身请命之人,煦文帝目光深的不能再深,隐约吐露出一分复杂又收回的极快,快的谁也没有发现:“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曜忍不住腿有些打颤,便直接跪倒煦文帝面前,磕了三个头,咬牙道:“儿臣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但儿臣已经想清楚了,两军交锋何惜命,人不该死自然生……儿臣宁愿将鲜血浸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也不愿意在这金银窝里日夜混沌。求父皇成全。”
煦文帝冷笑一声:“哼!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朱大官连连给金曜使眼色,但金曜铁了心,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父皇!儿臣……”
金曜话还没出口,门外内侍的声音响起:“君上,太子殿下求见,梁老夫子求见。”
煦文帝哼了一声:“一个两个都想干什么?难不成梁老夫子也要上战场?让他们进来!”
金曜忙起身站到了一边,梁老夫子落后太子一步,两人进来见到金曜在这不禁一愣,太子袖中的手暗暗握紧,身上不由发起热来,渗出不少虚汗。梁老夫子是太子的启蒙恩师,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近六十岁的人,枯槁干瘦的如同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胆子又小,当时听说煦文帝选中了自家幺女为太子妃,居然给吓病了。当然,师生成翁婿自然是一段佳话,梁老夫子对外只能说自己太过激动,皇恩浩荡给他荡病了。
梁老夫子一进来便跪下行了大礼,煦文帝无奈道:“您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不好,朕早就说过不必行此大礼。”
朱大官和太子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梁老夫子这次却没想往常一样念叨两遍‘礼不可废’,而是缓缓站起身,深深的低着头,从袖中颤颤巍巍的拿出一个折子。煦文帝一愣,疑惑的看了太子一眼,朱大官就要伸手去接,捏住一个角却没能把折子从梁老夫子的手中抽出来,只好收回手,又站回煦文帝旁边。
梁老夫子虽然站着,身子却委顿异常,比方才跪着的时候还差上几分气势,仿佛说完最后几句就要马上入土一般,他道:“臣入仕数十载,今,乞骸骨。臣老了,乞骸骨。”这两句乞骸骨,宛如悲声,让人倍感无限凄凉。
按礼按法,官员欲退,帝王必称社稷所倚而加以挽留,官员则以不能阻塞后人予以坚持,君臣之间就这样反复请辞和回绝,显得客气有礼。最后皇帝不再勉强,以优厚待遇让官员回乡安度晚年。这本来是一件及其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梁老夫子此时的语气和作派不禁让在场的几人感到十分疑惑和意外。
煦文帝道:“梁老夫子若有何难处,可直与朕说明。”
梁老夫子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往前走了两步:“臣所言,皆在于此……”
煦文帝就要直接伸手去拿,梁老夫子却及其反常的一缩,站不稳似得退后两步,转身抖开折子踉跄朝太子扑去。太子本来就密切注意着梁老夫子的动作,闪的极快。然而折子中夹着的黄色粉末还是有小半都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他顿时惊恐莫名,用自己的袖子疯狂的想要将粉末扑散掉,梁老夫子口中喊着‘君上,有毒!有毒!’便上前死死的抱住太子,太子年轻力壮,一下便挣脱开去,将梁老夫子一脚踹倒在一边,惶恐叫道:“父皇,您可还好?”
说着两步迈到煦文帝眼前,朱大官举得太子神色不对,暗叫不妙,扑上前去挡在煦文帝身前。然而太子动作太过突然,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已经握在手中,金曜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叫‘来人!’飞身上前扬脚踢在太子的头部,然而太子如钢锥一般扎在原地,目眦欲裂,匕首已经扬起,就要照着煦文帝的喉头刺下。
幸而太子的眼睛被方才的毒粉迷住,此时已经留下血泪来,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片血红的影子。电光火石之间,煦文帝双眼危险的眯起,猛地将朱大官到旁边。反手拔出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龙渊宝剑,一个回手,太子的胸前已经划出一道血线,力道之大,直接将人带了一个趔趄,六皇子看准机会,一脚将太子踢翻在地,太子浑身剧烈一颤,顿时昏迷不醒。
此时赫连韬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侍卫才呼啦啦的进入偏阁中,望着一众如同固定住的几个人不知作何反应。五皇子这时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父皇,这是怎么了?太子怎么会……”煦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把将长剑扔在地上,金鸣震动声让众人醒过神来。他冷声道:“太子疯魔不治,立刻彻查东宫!”
太子发疯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各个角落,然而煦文帝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消息飞散开去。五皇子匆匆进了碧霄宫,惠妃正在品茗听琴,拾香见五皇子来了,停下手中的琴退了下去。惠妃放下茶盏,用帕子试了试嘴角,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
“母妃,太子明明就是弑君!弑君!六弟也在场!父皇居然只说太子疯魔了!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五皇子当真要被气炸了,太子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君上居然还要为他找理由,硬找出个替死鬼来么!
惠妃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当做了耳旁风?老六亲眼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没说,你却在一旁上蹿下跳?生怕这件事跟你扯不上关系吗!”显然方才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点滴不露的传到了惠妃这里。“恰恰是你的出现,让你父皇有了生出怀疑,才做出如此决断!你却仍然没有一丝觉悟!只当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五皇子仍然怒气难消:“母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子蠢到如此地步,若是咱们加上一把火……”
惠妃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到五皇子身上,毫无心疼之意。茶水溅了五皇子满脸满身,将他口中的话打断:“孽障!蠢货!若是你不露面,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太子行凶弑父!君上就算不会立刻杀了太子,也会马上摘掉他太子的帽子!太子要推自己上绝路,然而你偏偏要凑这份热闹!你父皇心思诡秘,难保不会怀疑道咱们身上!这下你高兴了?”
“母妃……”五皇子膝行道惠妃身边,他已经等不急了,惠妃已经老了,在他看来,惠妃与君上多年的情义几乎就要在众多年轻美艳的宫妃中消磨殆尽,急道:“母妃,现在可还有办法补救?这样好的时机,难道母妃就眼睁睁的看着它错过?”
惠妃叹了口气,岁月一点点洗去了她的颜色:“我的儿!你太过心急了!母妃在你父皇身边这么多年,仍然看不透你父皇的心,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太子作茧自缚已经足够了,无论咱们做什么都是多余的。然而你虽然仅仅说了一句话,却可能还会因此引出无数风波。”
五皇子愣怔的看着惠妃,不解道:“可这件事真的与咱们没有关系……以母妃的手段,想要撇清或者嫁祸被别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惠妃摇头,不想再说这件事:“往后,没有我的吩咐,你什么都不许做。你只需要记住,不管你父皇心中属意的人是谁,只要他死了,只要你活着……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你明白了么?”
第186章 太子失策(二)
赫连韬实际上是个十分缜密的人,他内心的疑惑绝对不比其他人少,太子再蠢也不会突发奇想就去弑君,身边还只带着一个入了大半截土的人,弑君难道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赫连韬奉命与侍卫司统领江延至商议了一下,各出了一半的人,翻查东宫。
李殊慈登上半边楼的二层,俞宝婵已经在这里等了,眼前放置的小吃蜜水半分未动,一见她进来。顿时起身扑进她怀里,“阿慈,我想瑾姐姐了……”李殊慈浑身一僵,牙根隐隐发痛起来:“我也想她……”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两人对着掉眼泪,俞宝婵的两个丫头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劲的看青鸽。青鸽知道的比她们多,知道自己家姑娘一直愧疚自责,其实比别人更难受,便说道:“木云,你带着碧云和兰草去外面转转。这里有我陪着。”
俞宝婵一气哭了半晌才止住泪,说道:“这段时间,二哥一直浑浑噩噩跟丢了魂一般,我阿娘怎么劝都没用,天天往水边跑,就是瑾姐姐被掳走的那个地方,也不干什么,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一看就是一天。昨日,二哥身边的小厮急急慌慌的回来报信,说二哥在水边上,猛然一口血喷出来就晕倒了,抬回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白里又透着青……我们都吓坏了……吊了半夜的参汤才缓过劲来。”
青鸽看着李殊慈的眸色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崩裂了,忙捡话问俞宝婵,“俞二爷现在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我爹连请了好几个太医,都说是急火攻心,气逆血瘀,好好养着慢慢就会好了。只是这精气神上头就得靠我二哥自己了。”俞宝婵哽咽着,眼睛已经红肿如桃子一般:“我阿娘都急疯了,骂我二哥没出息,还说活人比死人要紧,问我二哥是不是连爹娘都不顾了!我只觉得我二哥可怜!我二哥他……瑾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俞宝婵的泪好似流不尽,而李殊慈的泪好似已经流干了。青鸽明显觉得自己姑娘这样更可怕,连忙扯着两人坐下,一人塞了一杯水,劝道:“两位姑娘都得放宽心,个人有个人的命,这是方大姑娘的命,说不准是仙人下凡来历劫的,受了劫就回天上去了。方大姑娘那么好的人呢,肯定是这样!”
俞宝婵噙着满眼的泪抬起头来,“要是这样?就真太好了……我也希望是这样……”
楼下人声鼎沸,俞宝婵也哭够了,终于话题转移到别处,青鸽松了口气,吩咐外头打盆凉水来,俞宝婵说道:“这说书的先生,这么个说法,也不怕得罪人吃官司?”
楼下,向九手中的醒木恰到好处的一拍,热闹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接着听他细说。向九煞有介事,仿佛就在旁边观看一般,语气及其肯定:“诸位可知,这位梁老夫子,当时两眼一瞪,干瘪嶙峋的骨架顿时咔嚓咔嚓发出一阵爆响,身躯瞬间高大了两倍不止!皮肤通红,宛如煞神一般!他大喝一声!如山岳一般挡在君上身前……”
纷攘间,夹杂着众多喝彩声,俞宝婵目瞪口呆,只听向九继续说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梁老夫子早就对太子生出疑心,对他多有防范,与亲生女儿里应外合查清事情真相,为君为民为社稷,以身犯险与化身妖魔的太子大战三百回合!梁老夫子趁对方不备,大嘴一张,呲出四颗尖锐獠牙,吐出一口黄色雾气,一口喷在太子面门之上!你们猜后来如何了?”
关键时刻,向九卖起了关子,楼下已是座无虚席,边上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满堂一片叫好之声,七嘴八舌顺着向九的话议论起来:“诶?这梁老头不是胆子小的很,没想到是卧薪尝胆那!”
“嘁!你还知道什么叫卧薪尝胆?”
“这两老头的闺女要是也有这般神通,太子殿下恐怕得怕老婆呀!”
“你没听见太子已经变成妖魔了?还能打不过一个女夜叉?如东宫都给封了!这两口子说不准还在里边较着劲儿那!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俞宝婵脸都白了,“阿慈,这……这么说太子,难道京城防卫司,京兆尹也都不管么?”
李殊慈也被向九的臆想给惊的不轻,不过她倒不担心这个,说道:“君上仁治天下,百姓丰衣足食才有心寻些其他乐趣,这样不是很好么,不过是当做个故事来听听,也没有人会当真。”
俞宝婵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说道:“听说六皇子请命要去风暴滩助阵,君上已经应允了。我阿爹现今整日提心吊胆,调度军需,皇子出征,生怕出了差错,忙的不可开交。我心里也十分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阿慈,你看看,宫里宫外都发生多少事了……”
李殊慈抓住俞宝婵的手,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只能安慰道:“这些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咱们也帮不上忙,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安安稳稳的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也就好了。”
俞宝婵听着外面向九正讲到梁老头如何一口黄气将太子喷瞎了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你说的对,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帮不了什么忙。”
然而此时的太子金徵,眼前一片迷蒙的躺在榻上,眼睛周围的皮肤好像溃烂了一般,红肿流脓。周围一片安静,四周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知道他被软禁了,心如火烧却动弹不得!姓梁的居心叵测,他当时还以为瞌睡偏巧有人送枕头!这个老不死的梁循!“来人!来人!”
刘侧妃躲在角落里盯着太子,紧咬下唇。前天她还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今天她就和太子一起被软禁了!她,怎么办??她本想躲着不出面,可太子妃怀有身孕,他们就把她扔过来照顾太子,旁的连个侍女都没有!太子狂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得过去……
“殿下!”刘侧妃的脚不听使唤一般半步半步的挪了过去。
太子听见这一声,叫声一顿,欣喜道:“芙儿!你在这?”
刘侧妃见太子不在发狂,才放心的挪到榻边,跪坐下来,看着太子,“殿下,是芙儿!”
太子一把抓住刘芙的手,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连自称寡人都忘了:“这是哪?到底怎么回事?父皇呢?父皇说什么了?我,我的眼睛怎么模模糊糊的?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芙被他抓的生疼,又不敢动弹,说道:“这,这是东宫,君上命人将东宫全给围起来了,不许人进出,君上对外宣城殿下突然疯魔了,要彻查东宫还把咱们软禁在此……殿下的眼睛被药粉迷住,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药,只是一般的漆木磨成的粉末,能够至使皮肤红肿溃烂。太医说……等消了肿就会好的。”
太子听见那黄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自己也死不了,猛然攥起拳头垂在床架上,将刘芙吓了一跳,他恨恨说道:“这个梁循!居然骗我!他到底是谁的人!太子妃呢?太子妃在什么地方?”
“太子妃姐姐有孕在身,此时不易操劳……”刘芙此时还不忘给太子妃上眼药:“这殿中只有芙儿和太子,其余一个人也没有……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怎么突然就……殿下,芙儿好害怕……”
梁氏这个贱人!居然弃寡人于不顾!太子气的青筋暴起,双眼有开始刺痛起来。想起梁循之前口口声声说那是剧毒,才明白自己彻头彻尾都被人给耍了!梁循在事发之时,朝自己扑了过来,大喊有毒!结果这东西却无毒,岂不是说明他根本不明内情,只是暗中被自己逼迫才行此不义之事。原本自己是要等父皇中毒之后,拔刀杀了梁循的!可他当时在混乱之下,居然举刀对着父皇就冲了过去!梁循却变成了救驾之人!他几乎将满口银牙咬碎,道:“曹相可有什么消息?”
刘芙无力的跪坐着,说道:“事发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殿下,咱们在这里没有一丝消息,外面肯定一片混乱,那些侍卫冲进东宫的时候,都传太子疯了,说您弑君……君上会不会?”从事发刘芙就在想,现在到底有谁能帮太子,可她却一个也想不出来,她知道的那些人都和沈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太子没了沈家,真的什么都不行了吗?难道沈家这么多年是给太子筑了一个空巢?那自己呢?是不是也毁了?
太子安静了一会,摸索着又拉住刘芙的手,说道:“芙儿,现在只有你能帮寡人,你一定要帮寡人,寡人是被那个梁循给骗了,是他陷害寡人!父皇还没有处置我,父皇一定知道我是无辜的!”太子一口一个寡人,仿佛极力证明自己依然是太子一般,可听在刘芙耳中,却是一万个不吉利!太子压低声音道:“芙儿,你去,想办法送个消息给怡妃,就说我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让她帮我!”
第187章 梁上世子【求票~】
锦寰宫,沈嘉怡看着襁褓之中的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心神已经飘到了别处,自从惠妃话里话外透出她神似沈皇后之后,她总会下意识的注意自己的神态言谈,而君上每每看着她的时候,也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她看不懂那异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越想越觉的心痒难耐,想要寻找答案。然而每次她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还,就这样渐渐了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想越是迷惑,越想就越想知道答案。“不可能,我从没见过沈皇后……”
她生子之后总共见了沈豪三次,宫中人多眼杂,她没办法说的太过明白,只能隐晦再隐晦,但她相信,以祖父的睿智,不会听不出自己话里是什么意思,然而沈豪每次都只是告诉她好好服侍君上,照顾好两个孩子,别无她话!她不禁开始怀疑沈家送她进宫的目的,难道竟然不是为了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然后褫夺崇南的江山吗?!
她不相信!沈家的野心,她在很早以前就隐隐察觉到了,可如今的局面,她已经完全糊涂了。沈家突然与太子疏远,就像整个机关中一个很重要的机括,突然在运行的时候缩了回去,卷成一团,任何办法也不能使他重新舒展与计划衔接起来,使得太子登上大位这一计划忽然停顿,所以太子才会晕头转向,头重脚轻。
难道是她太过心急了?太子这件事,会不会是沈家动作的第一步呢?
赫连韬赶在宫门关闭前匆匆出了宫,回府换了衣服,才坐在赫连瑜的对面同她一起用膳。府中没有长辈,只有兄妹两人,这是两人多年养成的习惯。往日赫连瑜一等他落座便会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今日却安静的出奇。赫连韬自己舀起一碗汤,奇怪的看着赫连瑜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赫连韬使劲的咳嗽了一声,赫连瑜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自己碗里的一块红烧肉。轻轻‘唉’了一声,将红烧肉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出去,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赫连韬已经做在了她的对面。赫连韬终于忍不住道:“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吗?今天它竟然糟了嫌弃了?”
赫连瑜这才将正视他,却没反驳,低头用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汤水,小嘴一抿,腼腆的笑了!两只浅浅的酒窝仿佛是在嘲笑赫连韬。他大惊失色,“小瑜?快告诉你大哥我,你犯什么病了?”
“以后不准你叫我小瑜!”赫连瑜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方粉色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迈着小碎步走了。赫连韬顿时坐不住了,这个丫头从小吃完饭都恨不得用自己的两管袖子抹嘴,今天居然会用帕子了!“那个谁,衡山,今天小瑜怎么回事?”
衡山是府上管专门伺候饭食的丫头,胖乎乎很像粉红的面团团,面团团咧嘴朝赫连韬愁眉苦脸的说:“少爷,往后咱们府上的红烧肉都要失宠了。姑娘说了,往后她再不吃红烧肉了。”
“啊?为什么?”赫连韬完全不能理解面团团用红烧肉来衡量赫连瑜的变化,这是红烧肉的事么!“今天姑娘都干什么了?”
衡山说:“今天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跟人约好了赏菊吃蟹。一直玩到了傍晚才回来,心情特别好,人也温柔多了,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有时候还会翘起兰花指,对着自己的手指尖看来看去的,奴婢真有点不习惯。”
赫连韬兼职目瞪口呆,“赏菊吃蟹?跟李小五?”
“不是!是位公子!特意来咱们府上接姑娘的。”衡山一边瞄着红烧肉,一边答道:“那公子当真好看,特别好看,玉树临风!对,玉树临风!我还听见他喊咱们姑娘‘小鱼小鱼’的,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赫连韬脸都绿了,蹭的站了起来,就想往赫连瑜的院子去,想想又顿住,吓得衡山连忙把装满红烧肉的盘子又放下。赫连韬失魂落魄的坐回去,这怎么问?他总不能去问:妹妹,你今天和一个大男人出去干什么了?或者,你是不是喜欢上谁家的公子了?唉,这姑娘大了,就是让人操心!娘没得早,爹又不在家,他当大哥的,怎么能不管?万一妹妹被哪个登徒子骗了,他怎么跟老头子交代!赫连韬又再转了两圈,干脆去问李小五好了!赫连瑜就同她最说的来,说不定李小五早就知道了!
拂风苑里,李殊慈正蹲在树上摘桂花,她近日忧思甚重,就是想放空放空脑子。正端着小篮子盯住一朵半凋的花发呆,冷不丁一个黑影翻墙而过,吓得她一个后仰就从树上掉了下来。赫连韬神思不属也被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想要接住已经来不及,只好一个翻滚垫在李殊慈下边,两个人摔得哎哟一声,原地滚了两圈才停住,沾了一身的花瓣灰尘。
几个之前被赶的老远的丫头闻声而至,看见李殊慈趴在赫连韬身上,两人一黑一白抱在一起,漫天的花瓣雨,一个空空的小篮子摔在老远,不由惊了一跳,当下就想退回去,又惊觉不对,站在原地扎着手不知道该作何言辞。
李殊慈脸颊腾的烧起两朵红云,下意识的撑起两只手臂远离赫连韬的脸,木云一见李殊慈终于有反应了,两步跳过来把李殊慈连扶带抱拽了起来。李殊慈怒道:“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跳进来啊!”
赫连韬的麦色皮肤也看不出脸红了没有,只是异常局促,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在树上,再说,我平时跳墙的时候也没打招呼啊!”
李殊慈‘哼’了一声回身就进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赫连韬差点撞了鼻子,诶诶!怎么回事,他还有正事要问呢!他正要敲门,门又呼的一声开了,赫连韬一拳砸在李殊慈头顶,李殊慈疼的蹲下身,两只手捂住头顶,疼的眼泪直流,木云噗嗤一声笑倒在蓝心怀里,李殊慈眼泪哗哗的亦嗔亦怒的白了木云一眼,赫连韬见她这个样子,胸口咚咚急跳了两下,又猛的揪了揪,“我,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开门……”
“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正事要说!没有就赶紧滚走!”李殊慈怒道。
“我,我有事啊!我有事才来找你的……”赫连韬连忙解释。
还是青鸽和雪心有良心,上前把李殊慈扶起来,给她轻轻的揉着头顶,青鸽黑着脸:“都肿起来了,雪心,去拿些碎冰来……”
赫连韬一听脸顿时抽了起来,十分愧疚:“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也打我两拳解气……诶!你,你别气……你生气的时候不好看……”
李殊慈一脚甩在赫连韬小腿上,他连动都没动,李殊慈眼圈里还挂着泪,咬牙:“有屁快放!”
赫连韬的脸在烛光之下,终于能看出红来了,却被李殊慈一个‘屁’字惊的愕然:“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话……”
李殊慈眉毛都气的立了起来,太阳穴突突乱跳:“你想要我怎么说话!我一个人在那赏景赏的好好的!你还有理了!”
“哪有大半夜蹲在树上赏景的……好好,是我错了……我,我不对,我道歉……”赫连韬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消气,只语无伦次的把头歪着往她面前探着:“你打我两下……”
“你!”李殊慈刚要说话,雪心手里抱着一包碎冰,急跑回来,直跑的裙角飞起,小声惊呼:“姑娘,夫人来了!夫人到门口了!”雪心急急冲进屋子,反手关上门,笑脸紧张的皱成一团,“世子快,快藏起来!快找个地方!”
赫连韬也是一惊,今天怎么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怎么躲?赫连韬一把推开里间的门,青鸽赶紧拦住,“不行!里面除了床更没地方藏,万一夫人看见更说不清了!”
“那怎么办?”赫连韬一急,看了一眼房顶,登着多宝阁就上了房梁了,小声催到:“蜡烛吹一吹!”李殊慈也顾不得了,连忙吹熄了一半的蜡烛,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赫连韬躲在暗影中,如果不抬头仔细看,便还躲得住。
“阿慈?”姚氏月份渐大,膳后喜欢到处走走。
蓝心连忙拉开门,让了姚氏进来,雪心给李殊慈用冰敷着头顶肿起的红包,李殊慈强笑道:“阿娘?您怎么来了?”
“你爹最近忙的很,咦?你的头上怎么了?”姚氏连忙紧走两步,“你这屋子往日都通亮通亮的,今天怎么才点了这么几只蜡烛?”
“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没事……”李殊慈不敢抬头往上瞄,“这几天不喜欢那么亮了……”
已经订了亲的姑娘家,房间里居然藏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事……任青鸽不动声色的性子也禁不住有点冒汗。
姚氏扒开李殊慈的头发看了看,疑惑道:“真没事?都肿起来了?”
第188章 有心没心
李殊慈此时那股痛劲儿总算过去了,笑道:“不过撞了一下,一点不疼……都是这几个丫头大惊小怪,天不早了,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我爹呢?”
姚氏叹了口气:“宫里事情不少,太子一出事,君上便将你爹召回宫里去了,这几日都回来的晚,这会也在前院书房没忙完呢!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平日睡得晚,就过来同你说说话。我看……这丁忧怕是丁不成了……原本以为能在覃都府安安稳稳的呆上两年,没想到你的亲事……”姚氏看了她一眼,“杨家怎么会突然退了亲?是不是你?”
“阿娘!退亲自然有退亲的原由,当年这门亲事不过是个玩笑话,君上也不过是凑个热闹。既然两家人举得不合适,自然不必强求。”李殊慈现在是万般不想提这些事,虽然与赫连韬已经十二分的熟了,彼此也是可靠的朋友,可这事毕竟是女孩子家的私事……
“我倒没觉得哪不合适,杨衍那孩子不错,只是你这丫头主意正。不过,爹和阿娘总是希望你能嫁的称心。”姚氏很是感慨:“只是没想到杨大人居然说辞官便辞官了。杨家怎么就……毫无预兆的。阿娘真是不明白,你爹也不同阿娘说。阿慈,你对杨衍真的没一点心?”
“没……没有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女儿都已经不记得了。”李殊慈简直觉得乌云罩顶,尴尬异常。她现在可没有心情同姚氏细细讲这些事,便说道:“爹不同阿娘说,是不想让阿娘多想,阿娘现在肚子里还有弟弟,不应多思多劳。”
姚氏放心的拍了拍李殊慈的手,“既然你这么说,阿娘就放心了。阿娘还是怕你受委屈,你也别怕阿娘唠叨……这亲事,是女人家的重中之重!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勉强不得,也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最好……儒王爷,阿娘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李殊慈此时已经十分窘迫了,姚氏居然又将话题拐到了儒王爷身上。她和儒王,若说深情,那是没有的,爱慕也谈不上,倒是合作多一些。她对姻缘的事情早就想的很开了。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只要对方看着顺眼,别总给她惹麻烦,两个人相敬如宾就很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事,不过是少女的幻梦罢了,无法实现。就连他爹这样的人,到头来还不是与秦妙人生出了些许情愫?
“儒王爷……就像阿娘说的,顺其自然便好。什么有没有心的?太过有心了,不过是累赘。真上心了,反倒过不好。也没什么不踏实的,都是过日子,你好我好的事。”李殊慈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大实话说了出来,只盼着姚氏放心了赶紧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已经过完了大半辈子了似的……”姚氏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殊慈,也不知道这样想是好还是不好。“阿娘就是怕你想的太多,又怕你想的不多……儒王爷,阿娘说不出来一个不好,可人太过完美,就是叫人觉得好像活在天上似的,不踏实……儒王爷的身世过于复杂,阿娘怕你卷入是非之中,宫里……已经开始乱了呀……”
李唯清到底是近臣,姚氏虽是妇道人家,到底对朝堂动荡要敏感些。李殊慈叹气,心想为什么她娘非得要赶在今日与她说这些,趁着姚氏不注意,她朝头顶横梁上瞥了一眼,赫连韬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面目。“阿娘,儒王爷身在局中却也身在局外,就是因为如此身世,只要儒王爷安于现状,怎么也能稳稳当当的,不然阿慈也不想纵身于皇家。阿娘放心吧,我们说好了,等尘埃落定之后,就云游山川大河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这也是她内心深处期盼已久的。
姚氏惊讶的看着李殊慈,到底没再说出什么话来。有些事情,考虑的太早,的确是杞人忧天。“既然你都看的明白,阿娘也放心了。”李殊慈终于送走了姚氏,房门一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蜡烛就先这样吧,别点了。”
赫连韬又等了一会,确定姚氏已经走远,才从房梁上跳下来,呲牙咧嘴道:“这梁上君子也不是好做的,我这腿都蹲麻了。”
“哼!”李殊慈冷哼一声,对他听了自己这么久墙角十分不瞒。瞥着他问道:“是宫里的事?”
赫连韬想了想,觉得这事还真的问问她,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嗯……你觉得这后面有没有推手?”
“不会没有……只是我也看不出到底是谁,能让太子在没有完全的计划之下做出这样的蠢事……”李殊慈沉吟道:“咱们离间太子和沈家,是为了逼沈家进一步动作,但沈家这样干脆利落,毫无反抗突然间的退离,总有些奇怪,是否意味着沈家已经没有必要再利用太子来经营一些势力了呢?”
赫连韬也不傻,他盯了沈家这么久,也觉得沈家同太子断的太利索了一些,仿佛就是在等着太子与他们主动疏远,他说:“咱们想要沈家动,沈家却不会自乱阵脚,若是各方势力都动起来,这些势力相互交叉纠缠,沈家才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得到他们想要的。”
“说的不错。”李殊慈赞同道:“无论金徵稳稳的坐着太子的位子,还是金徵丢掉太子的身份,朝中都不会太乱。只有太子将废不废,所有的势力才会在事态不明中,蠢蠢欲动,渐渐调动起来。”
“可如果梁循这件事,是沈家促成的,虽说很合时宜,只是,手伸的这样长,也太过招摇了!”赫连韬觉得事情很可疑,沈家处心积虑隐藏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已经有十全的把握和胜算了么?已经不在乎别人看穿他们的目的和手段了?
“我也觉得不对,可惠妃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应该不会做这样的破绽百出的事情吧?”
“说不定只是为了迷惑他人,所以才故意这样做。或者是怡妃做的,难道是华妃娘娘?”
“想不通……”李殊慈摇头:“怡妃应该还不会脱离沈家独自用什么手段,至少现在她不会直接伸手去对付太子。华妃的父亲梁大人是惠妃的人,就算华妃不知真相,有自己的心思,可八皇子还小,这个时候看太子和五皇子相争,坐山观虎斗才是上上策。难道是君上的用意?或者在这背后,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赫连韬沉默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笑了一声:“没想到,梁老夫子那种人会做这样的事,竟然也能被人拉拢?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将他说服。”
李殊慈想到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据说梁老夫子是个水泼不进的人,但对自己的独女十分爱重,先前君上钦点了梁氏为太子妃的时候,梁老夫子还病了一场,恐怕是不愿意女儿嫁到皇家受罪的。难道是上次的事情刺激了梁老夫子,让他对太子心存怨恨,所以才……”李殊慈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赫连韬面色有些古怪:“原来你对嫁入皇家这件事是这么看的?是受罪?”
“难道不是么?自后朝堂与后宫是一体,多少尔虞我诈,那样活的太累。一茬一茬好好的姑娘家,进去没几日,就像过了季的花朵儿一样,在那里面枯萎衰败。若是有儿有女,便一辈子相斗相争,你死我活。若是无儿无女,没什么盼头,望着宫里的墙头,一辈子就那样了。”李殊慈摊手,“这样悲苦的一生,难道还不是受罪?”
“那你还不是要嫁给儒王?“赫连韬想到金曜,面上浮起一层哀色,声音闷闷的。这话,他没法不认同。再想刚才他在梁上听她和她娘说话,才知道原来她是那样想的,想要云游天下,想要自在。他差点就说出当初他想着的,没人娶你,我娶你也行,保证你一辈子逍遥自在,好兄弟嘛……“你不是说想要轻松平淡安然逍遥吗?”
“他不一样。他是游离在这一切之外的人。现在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寻找德妃娘娘的死因。”李殊慈心头也有些迷惘,等沈家倒了,等王爷的事情查清楚了,爹娘有大哥弟弟陪着,她是不是就能远远的走出去……
赫连韬眨眨眼,看着她没说出话来,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却没想到竟真的这般不同。什么事都能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别的女孩子,说到自己的亲事,都是一副扭捏害羞……对了!他是来问小瑜的事的!“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李殊慈疑惑,赫连韬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怎么问,这事是不是得含蓄点问?这样纠结难以启齿的表情,落在李殊慈眼中,她忽然戏谑的笑起来,问:“到底什么事?你这样子,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赫连韬的脸顿时犹如火烧,他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的姑娘,想起以前六皇子私下跟他说起的,那种看见一个人就觉得高兴,心跳,局促……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看上……
第189章 迎难而上
月色莹白,树梢后是深深浅浅卷动的云层。日前,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小雪砸的纷乱的桂树,已经没剩几朵桂花了,只余下一树的繁茂叶子。如今那只盛了薄薄一层花瓣的小篮子被雪心捡了回来。而赫连韬,还在愣怔当中。
“今年的雪来的这样早,明明还是深秋呢。”木云抱怨着,扒着篮子看了一眼,“原本还剩下半篮子桂花,现在好了,洒了个干净,连一顿也吃不成了……”
赫连韬听见这一句,终于从缓过神来,李殊慈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他连忙轻咳了一声:“你若是想要桂花,满上京的桂花,我叫人帮你搜罗搜罗,肯定还有好的。额……我是说,那个,你最近与小瑜见面了没有?她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李殊慈一听他说小瑜,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突然笑道:“你可真是不容易,我现在倒是能体会我大哥的心情了。我最近并未与小瑜见面,不过我听说,小瑜最近常常与宝婵去半边楼找柳先生。”
“柳如刀?”赫连韬一下在坐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衡山说的那个很好看的公子是柳如刀?那明明就是一个外表挂着书生的头面,内心险恶堪比李小五的神棍!诶,不对,不能拿李小五比较……“他们……他们……”
“他们没什么。”李殊慈总不能说小瑜一见柳如刀就要流口水,怎么回事她也难说。“不过我觉得柳先生同小瑜性子很合得来。不如……”柳如刀文质彬彬,一副书生形貌,却又不失男子气魄。
“不行!”赫连韬咧嘴。“小瑜性子单纯,柳如刀心眼也忒多了些。绝对不行,老头子也不会答应的!”赫连韬下意识的反对,柳如刀出身上阳宫,可是他们赫连家与朝堂如此密切,还能再与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势力联姻吗?如果折腾到最后不行,小瑜怎么办?
小巧光洁的杯盏在手指尖转了两圈,李殊慈就猜到了赫连韬在担心何事,当下也有些哑然,果然男人的大局观总是第一位的,而她最初,只看到了他们两人的感情,她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便趁着这株芽还没有长大开花……”
李殊慈这一世,对待感情是异常理智的,就像她对儒王,如果不是儒王对她开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去想什么结果,哪怕心中已经似有波澜,然而这波澜在微微悸动之后,也会如涟漪荡开,悄声化为无形。即便现在两人曾经共同经历生死,曾经在无助无望之时相互支撑,她也不会让自己再一次泥足深陷,进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赫连韬听了这样的话,反而冷静下来,面上平添了许多忧愁。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一样,对自己的人生都是那样的无可奈何,金曜是,他是,老头子是,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同样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早早便从身边逝去……她的妹妹就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吗?想到小瑜如今的改变,和将要做出的改变,那是对心里那个人最沉默最毫无保留的付出不是吗?“如果可以,我也想让小瑜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
李殊慈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赫连韬,从初见的离谱,到熟识之后的通达豁然,再到为她月下舞剑时的冷肃决绝,无一不是极想的开,拿得起放得下的。她第一此看到赫连韬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心下不禁惨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要……”她招了招手,让青鸽她们都退下去,然后以端详的目光看着赫连韬。
赫连韬抬头凝视着她,她的眼睛此时微波粼粼,里面似乎有他想不通的一切答案,脑中闪过与李殊慈相识的前前后后,他只觉得内心涌起一阵波动,让他觉得从头到脚的血脉都在瞬间凝结又散开,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他知道的太晚,太过迟钝。她,现在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了。奋力碾开喉头的苦涩,他说:“阿曜明日便离京,奔赴北地了。当初我在劝他的时候,实际上自己却并没有下定决心。谁也不会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阿曜,这是他们在小时候才会宣之于口的称谓。
“或许万劫不复,或许浴血重生……”这是她的前世,李殊慈安然的靠在椅背上,说:“可是,无论是什么结果,在过程中,我们都要尽力一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无法躲避。”既然无法躲避,只能迎难而上。
“朝堂风雨,如洪流猛兽。”赫连韬忍住心中躁痛,说:“小五,等沈家覆灭,你便及时抽身吧。”
李殊慈慢慢摇头:“我已经被卷入了,哪有那么容易抽身呢?李家躲不过,我也躲不过。”何况,她现在已经与儒王捆绑在一处。宫中礼节繁复,六礼一项也漏不得。折腾了半年,终于到了‘请期’,也就是俗话说的‘点喜日子’,吉日定在明年三月初春时。“我想,如果是六皇子,我也是乐见其成的。”六皇子明理通透,心怀宽仁,于朝于民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难道不希望……”
李殊慈又摇头:“儒王爷没有那样想,我也不想……”
赫连韬不知道李殊慈与儒王之间是否已经达成某种默契,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可既然李殊慈这样说,他也不好再妄自猜测。“小瑜那里,还请暂时你帮我照看……”
沈府。
沈豪,沈文翰,沈渊三辈人站在花厅中央,齐齐沉默着。在他们的对面,是面如皎月,净如修罗的沈氏。她坐在首位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三个人,跳动的烛火照亮了她的半边面容,让她在暗影幽深的厅堂之中,如同美艳的神魔:“你们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沈豪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抖动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在李家隐藏了十多年的女人,鼻翼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君上隐忍多年,如今恐怕是按捺不住,要对沈家出手了。没想到六皇子会突然请命,君上利用此次机会,将西南二军,各拆出三分之一组建金畿军,还在侍卫司江延至手下抽调百人护卫皇六子。恐怕还有后手。殿前司和侍卫司分统禁军,殿前司如今握在赫连韬手里。”殿前司原本是杨衍统帅,中途却出了变故。而且,无论是西南二军还是侍卫司禁军,被抽调的部分定然还要补充进去。这些人,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
沈氏闭上眼,如同在梦中呓语般:“你的意思是,时机已到?”
沈豪垂首:“北野动乱,西氓也必然伺机而动,若是大夏也趁机窥伺崇南,不怕君上不把兵权叫到咱们的人手里。这其中诡秘不言自明。”
“宫里,怡丫头也该动一动了。”
沈豪的眼皮又深深的垂了垂,“是。”
第二日,北征金畿君的仪仗从大安宫中行出,一路往北门而去。街道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沸沸扬扬的议论着领兵为帅的六皇子金曜。李殊慈同赫连韬兄妹,向九等人站在半边楼的楼上,透过窗棂看着下面的队伍。柳如刀说道:“西军,南军各占一半,两方人马不可能这么快便抱成团,还未打仗,恐怕就要出乱子,煦文帝这一手也不知道是一招好棋还是一招臭棋,保不齐六皇子这一遭就要受苦了。”
赫连韬听他如此说,本就担忧的心情再加上看柳如刀不顺眼,语气便不怎么好,“你知道的倒多!”
赫连瑜毫不犹豫的胳膊肘往外拐,狠狠的剁了他一脚,赫连韬不想在柳如刀面前出糗,只好强忍着痛,别过脸去。柳如刀看看赫连瑜,笑容温柔的几乎将赫连瑜化成一滩水:“小鱼别闹。”
木云和向九同时做出要呕的表情,可惜柳如刀与赫连瑜正默默对视,根本没有看见。赫连韬的手指几乎将窗框抠出一个洞来。李殊慈看着他们暗笑,说道:“柳先生说的没错,而且,有心人还会大张旗鼓的为六皇子‘造势’,若六皇子一行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恐怕会被天下人诟病。”
赫连韬忧心道:“这路上怕是就太平不了。户部这头,钱中信是个墙头草,若是沈家在粮草供给上做手脚,那这一仗还有几分胜算。”这不仅仅是打仗的问题,甚至最大的难处根本不在北地战场之上。
“所以咱们在这一边,恐怕也有一场硬仗要打。”李殊慈眸光晶亮,应对着赫连韬投过来的目光,坚定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有可行之处,并不是完全任人鱼肉。”
赫连韬看着她缓缓点头,“宫里边,还有不少线头该扯一扯。咱们这回可是有好长时间闲不住了。”
“嗯,也该使劲搅一搅宫里这滩浑水了。”
第190章 最后一味药(一)【求收藏~】
三更鼓响,整个大安宫万籁俱寂。原本在暗夜中无声无形的宫殿轮廓,忽然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中。檐下晦暗的宫灯翻飞打横,摇晃不定。守夜的宫人压抑着尖利的嗓音小声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子雪一会子雨的,昨日刚换了灯,明日还是先换回来吧,真是麻烦!”说着取下熄灭的几盏宫灯重新点亮。一旁,另外一个宫人将点好的宫灯重新挂在檐上,接话道:“别抱怨了,小心被人听见!近来君上夜里睡的不好!脾气躁得很,小心掉脑袋!”
风吹的殿门轻微晃动,深宫内殿之中,层层纱幔之后的人影还是被惊醒了,宽大的龙床之上,煦文帝半睁着双眼,缓慢的转动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然而,那些轻薄的白色帐幔如同浮云一样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猛地坐起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划破了雨夜睡梦,凄厉无比。
朱大官年纪大了,已经退去了年轻时的警醒,他从昏睡迷蒙之中醒来,细听的片刻,才恍如从梦靥之中拔身而出。匆匆批起外衣,吩咐睡榻之下惊愣的小内侍全恒,“快,快去请惠妃娘娘!”
全恒领命而去,朱大官率先一步进入内殿,煦文帝的眼珠浑浊昏黄,已经失去了白日里的睿智英明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将死之时的无助恐惧。朱大官上前一步,又惊恐的后退一步,可煦文帝已经将头转向了他,疯狂的将他扑到在地,“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朱大官的喉咙被煦文帝紧紧扼住,耳边不断重复着煦文帝疯魔般的叫喊,宫女内侍们闻声赶至,平日细软轻巧的脚步声杂乱异常,几个内侍上前抱住煦文帝,将他从朱大官身上扯下,“朱大官!您没事吧!”
朱大官捂着喉咙,躬着身一阵猛烈的咳嗽,“点……点香……惠妃娘娘……调的……香!”
四五个内侍将煦文帝勉强抱住,却无法制止他口中的疾声呼喊,他面色惨白,眼窝青黑,头发蓬乱,如同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般要挣脱符咒的束缚。直到幽袅的香气燃起,他的动作一点点缓慢下来,渐渐恢复了之前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眼神。
雨幕中,惠妃穿过阴影重重的飞檐长廊,顾不得裙角上的泥污雨水,冲进内殿,“君上……”
朱大官也终于缓过一口气,给全恒使了个眼色,全恒心中暗叹一声:这些人都活不成了。一众宫人内侍退了出去,朱大官道:“娘娘。君上的病……愈发严重了。这种情形从前两三年一次,如今两三月一次……”
惠妃鬓发有些凌乱,她从少女时便陪伴在煦文帝身旁,从他还未登上大位之时,从小小的王府媵到婕妤到昭仪再到惠妃,煦文帝对她的信任远远超过他人,而谁也不知道,也不会相信,她对煦文帝深情几何。然而她付出的再多,也永远敌不过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那个同他青梅竹马的古尔真!
如果不是最后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谋害煦文帝来换取五皇子登得大位,这也是五皇子与她之间一直以来的矛盾之处。但她绝不能眼看着任何人伤害他……“可惜我师父已经仙去了,不然兴许她老人家能有办法……”惠妃在六君门时师从妙手三仙之一的顾一娘,顾一娘医术通天,然而她虽年少聪慧,却眷恋红尘,不过将顾一娘的本事学了个十之三四罢了。
朱大官目光幽深,他看着惠妃,没有身为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惧怕,直直问道:“这些年来,君上的身子一直是惠妃娘娘着手调理,想必惠妃娘娘对君上的身体状况极其熟悉,若是连娘娘都没有办法……那……”
煦文帝已经在药香之中渐渐合上了眼皮,沉沉睡去,方才的一切都好似短暂的梦魇一般,在飘渺的香气和倾泻的雨声中,不复存在。
“自从德妃去了之后,君上心里便有一个死结,我想一切都源于此。解铃还须系铃人,可系铃人已经不在了……”惠妃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煦文帝,想到曾与他站在一起如一对璧人的古尔真,她说:“可是德妃那样的人,我却说不出半分怪罪的话来。”
朱大官垂下眸光,将眸光中露出的异样深深掩藏。
暴雨从天幕之中狠狠砸下,铺天盖地。朱大官和惠妃却都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依稀是八月光景,天光云影徘徊在琉璃世界中,一片澄澈明亮,那个面容婉丽慈悲的少女赤脚站在一池粉白莲荷中央,回头朝年少的金轻轻招手,夕阳的暖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平添一丝绯色。那时,金还是初登大位的少年帝王,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之下,他知道,他的小姑娘,长大了。“阿真。”
少女看见金的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她抱着几枝半开的花苞慢慢走到他身前,粉荷白衣,还有她鬓间插着的碧色叶脉步摇,如此的一切,编织交叉在一起,相映成诗。也就是那一日,少年帝王与他守候十载有余的绝世珍宝,融为一体。
朱大官永远也忘不了,他站在金身后,看着那个少女缓缓朝他们走过来,一双眼睛被紫金的霞光晕染如梦似幻,这个在深宫之中受尽苦难磨砺的少女,这个身世凄苦受人诟病的少女,这个无论何时都只记住别人的好的少女。她的面容似乎永远被哀苦与悲戚侵蚀着,却在这天地间成为绝美,如同神女。
惠妃也同样是在那一天,知道自己与金,已经被这个少女永远的分隔成了光与影。她与金的咫尺之间,凝固出了绝不可能破裂的间隔。但,自己在争斗的缝隙中活了下来,而她死了。自己如何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一个人死了,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一块绝地,无人可以踏足,无人可以超越。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心血多少陪伴,都无法越过她在金心中筑起的高墙。
惠妃的面容陡然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我这就写信回六君门,看看是否能找到办法。”
雨声渐息,几个残星在云层后躲躲藏藏,整个东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太子金徵枯坐在殿内,直面着周身的黑暗。刘侧妃有些害怕,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中,太子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戳的她额头生疼,可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除了太子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姑姑和姑父半点动静也没有,她是太子的侧妃,无论如何也同太子撕掳不开,她现在只盼着太子能出去,然后往后能念着这些日子她同他相依为命的好。她闷声说道:“殿下,不如点一支烛火吧……”
太子摇头,手臂紧了紧,将刘芙抱在怀中。消息已经传给了怡妃,他不知道怡妃会不会来,可是,他必须得等。如今东宫重重防卫,他不知道怡妃有没有机会进的来,只能做好一切准备,用他可以使用的仅剩的权利给对方便利,或许就是今夜。
四更天,是人最疲乏困顿的时候,沈嘉怡只带着心腹婢女秋英,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匆匆出了锦寰宫,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知道她心中难惹难耐的疑惑,她收到刘芙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消息之后,并没有打算赴约。一个后宫帝王的妃子,在暗夜之中私下与太子见面,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或者太子有心陷害,她绝对会掉入深渊之中难以自救。
可就在她强自按捺心中好奇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的祖父却送来一个消息。她能在宫禁之中顺利从锦寰宫步入东宫,自然也是沈家人暗中的调动。沈嘉怡按照刘芙传出来的信息,借着暗夜的光影,勉强辨认出角落那间屋子,一步步走过去。
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抱在一起昏沉困顿的太子和刘侧妃一下子惊醒。看到那个人影脱去斗篷,露出女子的发髻,两人对视一眼站起身,太子轻轻说道:“芙儿,你先出去一会。”刘芙知道太子要对怡妃说的事情十分隐秘重要,知道的太多并无太多好处,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却还是低身一福便转身出去。
秋英从外面给两人关上门,屋中的两人静静站了片刻,怡妃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说道:“殿下安好。”
金徵这些天把自己多年的愚蠢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虽然没有过深的城府心机,却还分得清好赖,沈家蒙蔽他和母后多年,借用他的名义在朝中结党培养自己的势力,此前种种已然无法挽回,可父皇既然没有啥他,也没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定然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他只要抵死不认,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他丝毫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道:“如果你能让我从这个地方出去,面见父皇,我就将我所知道的,有关先沈皇后的事情与你进宫背后隐藏的原因告知于你。”
第191章 最后一味药(二)【求票~】
沈嘉怡纵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见金徵如此说,还是心中一惊,难道她进宫的原因真的不是如她所想吗?她看了金徵一会,摇摇头:“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子洗脱如此罪名。弑君之罪,可不是我一介后宫妃嫔可以左右的。”
金徵不想废话连篇,道:“既然娘娘已经赴约,就说明心中已然了有计较,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与我打太极?”
“沈家送我到君上身边,不过是为了服侍君上而已。我不相信有什么内情。”沈嘉怡的眼睛在黑暗中危险的眯起,“太子如果想要编造谎话,欺瞒于我,恐怕很容易被揭穿。”
金徵知道这是她的试探,冷笑了一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从前是我糊涂,被别人捏在手中而不自知,没想到你与我同样是一只可怜虫,活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美梦之中,被人利用还念着人的好!”
沈嘉怡面色微微一变:“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心中其实万般着急,却不得不耐下心来跟怡妃周旋,他说:“怡妃娘娘,关于我的事,娘娘可有良策?若是娘娘能帮我脱出困境,我自当知无不言。”
沈嘉怡沉默片刻,从袖中拿出一青一白两只瓷瓶,“青瓶之中,服下之后,身体僵直,不能动不能说话,但脑中清明,可以听见周遭动静,在外人看来,就和昏迷不醒一样,任是谁,也看不出端倪。白瓶之中,则是解药。”沈嘉怡摩挲着瓶身,说道:“太子殿下可还满意?”
金徵仔细想着沈嘉怡说的,这样似乎相当于装病,但,能在很大的程度上混淆视听,坐实他之前的‘疯魔’确实是有原因的,父皇兴许会借这件事情牵扯出一些人,借刀杀人……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只要能让天下人觉得自己是被陷害的,他必须寻找突破口,这样被软禁于此处,只能两眼一抹黑,任人宰割。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个弯,他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过,这其中有许多事情知道的不是十分详细,信不信就取决与娘娘自己了。”
沈嘉怡将两只小瓷瓶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攥紧帕子,悄悄擦去手心中的汗。金徵瞥了她的动作一眼,说道:“先沈皇后的死,是我父皇,同沈家共同促成的一桩阴谋。”
“你说什么?”怡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她当然知道君上同德妃娘娘青梅竹马,而德妃娘娘的死似乎与沈皇后有关,如果说君上为了给德妃娘娘报仇想要杀死沈皇后还说的过去,沈家为什么要害沈皇后?“太子殿下是在说笑吗?”
“呵……”金徵不屑道:“你自以为你是沈家人,所以毫无防备的相信沈豪那个老家伙,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她们出卖的连灰都不剩。都说沈家的女人如何精明厉害,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后宅伎俩罢了,而沈家仅有的这几个人物,沈豪,沈文瀚,沈渊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同猎物周旋,为了一个目的可以潜伏预谋十年,二十年。”
“照殿下的话说,沈皇后对沈家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这怎么看都是十分荒谬的吧!自古以来,后宫中无一是争相上位的女子,无论是因为家族,还是因为自己,为了后位不惜一切,难道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娘娘别忘了,沈家当年的煊赫,是现在远远不能及的,那个时候沈家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若是留着沈皇后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如果你是君上,你可愿意这样一个家族在你周身阴魂不散?”金徵魔怔般咧开嘴角,“所以沈家最初要送沈皇后进宫目的,就是想让沈家有一个‘死去的皇后’!”
“死去的皇后……”沈嘉怡的手已经止不住颤抖。
“没错,一个‘死去的皇后’既能彰显君上对沈家的殊荣,又让沈家不足以成为外戚,沈家与君上两厢安好,这就是她们送沈皇后入宫的目的。什么偶遇,什么巧中有巧,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金徵欣赏着沈嘉怡的失态,几近残忍的说道:“我想沈豪那个老狐狸早就预谋好了,他知道君上已经对沈家有所忌惮,所以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想必你也知道,沈皇后本就不是沈家的女儿,如此一来,沈皇后与沈族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就更不会有人去反对和追究!”
沈嘉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住了。“那,这个沈皇后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不知道……兴许是从哪里找来的孤女吧。”金徵摇头,不在意的说道。“可惜我父皇太过大意。也有失算的时候,这个沈皇后可不止空有一张美丽的面孔,她的手段厉害心机深沉。进宫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她利用皇后的身份,将惠妃压得死死的,又与德妃交好,或许当时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总之父皇没有及时处置沈皇后。直到德妃莫名其妙死了,他才恍然惊醒,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以……”沈嘉怡脑中纷杂,她知道的内情和太子此时所说的信息交杂在一起,将她搅的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所以君上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在沈皇后临盆之夜要烧死她们母子?”
“君上动了杀心是肯定的,而沈皇后本来也是必死的,至于是谁动的手,就不得而知了,相信这么大的动静,惠妃不会不知道。”金徵似乎对这场戏十分欣赏,说道:“沈家虽然自动式微,而以君上的性子,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打压沈家,所以沈家表面上才成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但你我都知道,沈家背地里决不会什么都不做,君上当然也知道。”
沈嘉怡终于明白了金徵想要表达的意思,她紧紧的捏住手中的帕子。“你是说,沈家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皇后?君上也不会容许沈家再出什么皇后?”
“你终于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根本无人忌惮你到底会生皇子还是皇女的原因。也是我能将这一切都告知于你的原因。”金徵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最可怜的,心里愈加放松下来,“你以为你背后站着沈家这个庞然大物,呵呵呵……实际上,你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
沈嘉怡震惊不已,死死的皱着眉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的送我进宫?”
“你相不相信与我无关,这是交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沈家与我周旋多年,他们既然要取信于我,就不可能对我隐瞒一切。至于他们送你进宫的目的,第一,是想让你整日在我父皇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沈家为了朝堂安稳,主动牺牲了沈皇后,让我父皇对沈家宽宏三思。第二,兴许只是个障眼法,为了迷惑他人,让别人觉得沈家的希望寄托在了你和你的孩子身上,并无其他谋划和胜算。”金徵是无谋,但他不是傻。“至于为什么是你……你可以去找一副沈皇后当年的画像看看,或许你能从中找到答案。”
沈嘉怡听到这一句,忽然想笑,她真的觉得想笑,这是一个玩笑么?明显不是……沈皇后的画像?为什么她看到了就会知道答案?难不成她真的与沈皇后神似吗?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一对瓷瓶,将斗篷重新披上,宽大的兜帽罩住她的脸:“多谢太子殿下……保重!”
沈嘉怡回到悄声回到锦寰宫,躺回榻上静静思量今日听到的话。没有注意到,退身而出的秋英闪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天边泛起青白之色,浮云稀松。京城中已经有早起的小贩开始操持一天的生意,西城暗巷中,一间民房灯火通明,低矮的屋子两侧,连同靠在墙壁之上的木架,都摆满了各式各样或大或小,或粗糙,或精巧的陶罐瓷瓶,桌边的所有蜡烛都燃的只剩短短一截,蜡烛底部,堆了厚厚一层烛泪。一个干瘪的老头做在屋子中间,脚边堆放着各种研磨澄淘的器具,一些植物的花叶和根茎放在手边。老头嗅着陶罐之中蒸煮的药草,喃喃自语道:“若说这天下间,有什么东西同时有着残酷与悲悯……就当属此物啦……”
一个小童从隔间走出,手中捧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青玉小瓶,他的形容同老黑头一般干瘦,眼神却极其晶亮诡异,嘿嘿笑了几声,道:“老黑头,这药做出来啦!”
老头对小童的称呼毫不在意,从他手中取过青玉瓶子,将那滤好的紫黑汁液装入瓶中。“取些冰髓草汁来。”小童极其兴奋的照办,老黑头将泛着蓝的冰髓草汁滴入,紫黑粘稠的药汁顿时变得清澈起来,他桀桀怪笑几声:“这最后一味药,已经等了十七年啦……”
第192章 阴魂不散
半边楼,李殊慈站在后院那颗粗壮的银杏树下,手中捏着儒王今早送过来的密信,久久无法平静,银杏树下已经落了一地的金黄,一支支如小扇子般的叶面平平整整的躺在那里。赫连韬用脚尖无意识的挑着,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及其沉闷。木云呆怔了好长时候,才冒出一句:“沈家……沈家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木山冷冷的站在一旁,沈家是他们兄妹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如何他也要手刃幕后主使。“五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自从众人熟悉了之后,只有贺全,五山几个,还有木山这样称呼她。向九则叫她李虫儿,赫连韬兄妹叫她小五。
李殊慈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将密信投入火盆中,说道:“我也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居然这样复杂。这样的皇家秘辛,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之前,我试图在沈渊和九皇子的相貌上做文章,想借以提醒怡妃,沈渊的身份可疑。但,宫中各势力的暗桩眼线及其复杂,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显然另外有人对沈嘉怡说了什么话,引起了她对沈皇后的怀疑,所以太子拿这件事与她交易。”
“太子让怡妃去找当年沈皇后的画像,必然是觉得沈嘉怡同沈皇后确实有相似之处,看来咱们还是得从当年的事情查起。”赫连韬闷声说道。
李殊慈从袖袋中拿出一副小像,“这是王爷随密信一同送过来的,应该是临时找人描摹的。”沈皇后去世后,许多生前的仕女图和画像都随葬了,留下的并不多。“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赫连韬接过仔细看了半晌,“并未觉得哪里与怡妃相像……”
“我也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何机巧。我对沈皇后的事情知之甚少,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李殊慈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划来划去,“你有没有听赫连老将军提起过沈皇后的事?”
赫连韬摇头,“没有……我爹对沈皇后的死从来没提起过半分,但我也暗中查过,沈皇后入宫之前,几乎没留下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进宫到传出死讯的这几年中,以雷霆手段达到各种目的,后宫中十分平静,宫妃见到她几乎可以用‘闻风丧胆’来形容。所以与她熟识的宫妃宫女并不多,唯一与她算得上熟悉经常来往的,就是德妃娘娘了。”
“德妃娘娘……”李殊慈忽然想起安阳公主在她的及笄礼时无意中提起的话。“安阳公主曾与我说起过,她曾意外撞见德妃娘娘与沈皇后发生争执,德妃娘娘称呼沈皇后为‘阿雅’。”
“阿雅?”赫连韬愣怔了一会,“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是沈皇后入沈家之前的本名吗?”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木云,木云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李殊慈几乎觉得,自己的后背上立刻就惊起了一层白毛汗!所有人都望向她和赫连韬,等着他们解释,她在脑中捋了捋思路,又强自稳住心神,才开口说道:“古柔……木云,你娘的事情上次咱们猜想的,你还记得吗?古姓是前朝皇族的姓氏,我们猜测,古柔是皇族赐姓家奴的后代,但她的这身份,是不可能被选入宫做宫女的。但她不仅进宫做了宫女,还被沈皇后托孤,带走了皇子。所以我们又猜测她有可能是在沈皇后进宫之后,通过沈皇后才进宫的。”
李殊慈稍微一停顿,给众人思考的时间,又继续说道:“以前我们觉得有可能是古柔与沈皇后意外相识,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才能让沈皇后对古柔十分信任。但是现在看来,德妃娘娘似乎也与沈皇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甚至早在沈皇后进宫之前就与之相识。如果德妃娘娘口中的‘阿雅’是沈皇后的真是身份。那说明什么呢!”
赫连韬几乎被这个猜想惊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古柔,古尔真,古尔雅……”
所有人都被这一猜测给惊呆了!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凝结住,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木云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沈皇后竟然也是前朝遗孤?”
没人答她的话,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
半晌,李殊慈才从自己的猜测中缓过神来,道:“沈家既然能未雨绸缪救下杨家四爷,为什么不能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并且救了前朝的另一位公主呢?又或许,沈家根本就不知道沈皇后的真实身份,而是沈皇后主动接近沈家,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取得沈家的信任,目的是借沈家的手入宫。以沈皇后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但沈家策划了一个‘死去的皇后’的诱饵给君上,几方人各怀鬼胎,所以导致了后来的局面!”
“小五,这些人当真有这样可怕吗!”赫连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李殊慈,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波浪在翻滚,而李殊慈也在那波浪上沉沉浮浮,无法安宁。
“沈皇后千辛万苦进宫,难道是为了复仇吗?”青鸽在所有人当中,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局外人,她一语中的,说道:“姑娘说,安阳公主听见德妃娘娘同沈皇后发生争执,会不会是因为两个人同为前朝公主,却立场不同呢?”
李殊慈抬眼看她,忽然觉得灵光穿透了层层迷雾,“说的没说,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德妃娘娘从小与君上一起长大,对君上感情深厚,况且德妃娘娘本性善良,不忍伤害他人。而沈皇后不同,她毒辣狠戾,在进宫之后,用尽手段,残杀皇子。以至于在沈皇后身死之前,只剩下德妃娘娘的所生的孩子。她们两人之间的争执或许是因为沈皇后的狠毒,或许是因为沈皇后逼德妃娘娘对君上下手……”
赫连韬抿了一口浓茶,接口道:“随着矛盾越来越大,沈皇后决定将德妃也杀了……”
“沈皇后想要君上断子绝孙,只剩下自己的血脉取得皇位?”木山不禁对‘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深以为然。
“我想,这是另一场预谋的开始……”李殊慈不断的往从前没有想过的地方去想,“沈皇后杀害德妃之后,知道君上不可能放任她继续下去,也可能知道了沈家与君上的约定,所以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安排,在她生子当天,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出了宫。”
木云道:“这个沈皇后既然这么有本事,手段如此高明,为什么不把自己也救出去呢!”
李殊慈和赫连韬都吓了一跳,她们都下意识的认为沈皇后已经死了,一个刚刚产子的女人能将孩子送走已经是极限,难道还能在早有预谋的谋杀中活下来吗?可是……如果沈皇后本身已经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就没有什么不可能!“难道……”
赫连韬抹了一把冷汗,感觉这个沈皇后简直是阴魂不散,可怕到了极点!他说:“如果沈皇后也没死,那么她在哪?在沈家?”
“糟了!”李殊慈倏然站起身来,“回府!咱们赶紧回府!世子,你现在就去派人盯着李府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除了我祖父,我爹,出府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半点可疑就通通盯住!”
李殊慈说完呼的一个旋身,裙子在她脚边旋开,旋成一朵妖冶到极致的花朵。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屋子,青鸽见木云还愣在那,抓了她一把紧跟着李殊慈出了屋子,直奔后角门儿。赫连韬愣怔一下,知道李殊慈定然是想起了什么。也脚步匆匆的跟着她出了门,交代暗卫赶紧去办。
锦寰宫中,沈嘉怡靠在锦垫上,说不出的疲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她瞄着站在不远处的秋英,叹了口气,道:“我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秋英将目光投向沈嘉怡手中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着寻常衣饰,静立在那里,眉如远山,眼神看向身旁正在飘落的叶子,整个人如同站在万芳中央,一棵傲然而立的丹桂一般。秋英轻声说:“娘娘,奴婢也觉得娘娘与先沈皇后没一处相像,但是……”
沈嘉怡将身子微微直起,看向她,问:“但是什么?”
“奴婢就是这么觉得,娘娘听了别往心里去。”秋英笑道:“奴婢跟着娘娘时间不短,整日看着娘娘,兴许比娘娘自己看的还要多些。奴婢觉得,娘娘虽与先沈皇后相貌上无一相似之处,却在偶尔间,娘娘会露出几分画中人的神韵来。”
“神韵?”沈嘉怡想起惠妃说的那句‘不是相貌’,她抄起一旁的铜镜,沉下心来,照着自己平时的心态,缓缓往镜中看去。镜中美人唇若丹朱,明眸善睐。她下意识的照着画中人的动作往一旁瞄去……
手中的铜镜‘啪’的掉在地上……秋英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将铜镜捡起放在一旁,“娘娘?”
沈嘉怡呆呆的坐在那,‘神似’这种东西,又不是直系血亲,没法从别处得来,只有朝夕相处……她出生的时候,沈皇后已经仙去了近两年了,她变作鬼魂上了自己的身吗!
沈嘉怡用双手捂着脸……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想浮上心头,难不成沈皇后竟然没死,还曾与她朝夕相处吗……
第193章 棋差一招
马车在拂风苑的西角门停下,老糊刚撂下缰绳,李殊慈就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往院子里冲,刚入内就见李屹提步迎了过来,“妹妹!”李殊慈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晚了一步?“大哥,怎么回事?”
李府占地颇大,沈姨奶奶是大伯父的生母,所以住在大房后边不远的濯香院里。可这样一来,便离李殊慈的院子最远。李殊慈连衣服也没换,就被李屹一路拉着往大房的方向走,中间还要穿过几条隔墙和窄巷,李屹边走边说道:“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急去看,一听濯香院出事了,就第一时间过来找你!”
周氏曾经说过,她在濯香院中撞见过一个陌生女子,那个美丽异常的女子穿着却跟沈姨奶奶极其相似。李殊慈一度怀疑那是‘沈姨奶奶’的真面目,可惜现在周氏已经不能为李殊慈证明画像上的沈皇后,是否就是她曾经撞见的那个人。但是,通过沈嘉怡就足以说明一切,沈嘉怡与沈姨奶奶一直比其他人亲近,来往频繁,与之神似也是顺理成章。如此说来,那个藏在李府多年,代替了‘真正沈姨奶奶’的人,还能有谁!
李殊慈虽然还没看见,但已经可以猜到濯香院发生了什么事。她能知道的消息,‘沈氏’说不定比她知道的还早!她能脱身一次,就能脱身第二次!赫连韬现在在李府外布置人手已经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道濯香院看看再说。”
大房和二房之间有一条较宽的甬道,为了来往方便,在院墙中开了一处月亮门可以供人进出,几个人走到的时候,月亮门附近,已经站了不少人。丫头婆子们议论纷纷,有的还一副不敢多言的惊恐模样。李殊慈穿过人群,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喧哗议论之声。
一进濯香院,李殊慈就看见李唯承李唯启兄弟,加上吴氏,兰氏等都站在院子里,李唯承的姨娘们,此时也都在此凑热闹,但人数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兰氏这阵子就忙着处理李唯承身边的各种逛狐媚子,看来颇有成效。姚氏身怀有孕,并不会出现在如此场合,以免冲撞。李姝玉抓着庞姨娘的袖子,两人站在吴氏身后,李姝玉一看见李殊慈便小声与她打招呼:“五姐姐!”
李殊慈给李屹使了个眼色,李屹便同她分散开,到管事家仆中去探听消息去了。李殊慈先是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见李煜同府上的大夫刚好从里面出来。便问李姝玉:“六妹妹,出什么事了?”
李姝玉有些害怕,小声说道:“今日一大早,下人进屋喊沈姨奶奶起身,却发现,沈姨奶奶竟然死了……伺候的下人都被关了起来。”
李殊慈暗道:果然如此……
李煜脸色十分难看,“吩咐人去沈府送个消息。”沈姨奶奶虽然是个妾室,但丧事还是要操持的。李殊慈不知道祖父到底对沈氏知道多少,但,祖父对沈氏言听计从!看他的脸色,明显对他今天突发的事件是不知情的。沈姨奶奶没有告知他任何消息,就脱离了‘沈姨奶奶’这个身份的桎梏,从他身边脱身走了!他如何能畅快?
李殊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嘲笑李煜的自作多情,将他从美梦中拉出来。总之,事情变得麻烦了。她还以为李府已经与沈家已经干净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牵牵连连。可沈皇后……她竟然没死,还好吃好穿的在她们李府藏身十七年!李殊慈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祖父就真的豁上性命,不顾整个家族,甘愿为她冒这样的风险?李殊慈几乎有一瞬间觉得,整个李氏家族都如同沈皇后的祭品!
儒王,她还有赫连家,一直在不断的推动沈家往那一步走。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若沈家真到了举兵的那一刻,李府能够独善其身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前几天她还觉得帮六皇子夺位是顺便,现在她觉得此事已经成为必然。
诸多事宜一经吩咐,院子里七七八八的人散去不少,只剩下诸位主子还杵在院子里,‘沈姨奶奶’在李唯承娶亲之后,就不怎么管他的事,整日躲在濯香院吃斋念佛,大房的诸多事宜都是周氏来操持。所以李唯承对沈姨奶奶的感情还停留在成亲之前,往后见面又少,他本身的性子又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那点亲情便渐渐停滞住了,此时‘沈姨奶奶’去了,他虽有点不是滋味,却没有太过伤感。还是李唯启轻声说道:“大哥……咱们进去看看姨娘?”
李唯承恍然点头,将目光投向李煜,有点询问的意思。李煜见此情景下意识的想阻止,却又觉得,没什么理由,再想到里面的尸体,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将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进去吧。”
李唯承这才率先一步带着众人步入内室。只有庞姨娘陪着李姝玉在原地没动。李殊慈走在后头,在祖父森冷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她知道祖父既然没有阻止,任由人大大方方的去看,就知道定然有万全的准备,不怕人看到尸体。而她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还是被惊呆在原地。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兰氏简直无比后悔进来凑这个热闹,看到眼前的情景,根本顾不得什么脸面礼仪,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呕吐了起来。李殊慈脸色发青,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眼前的尸体。尸体的身上是入寝时穿的中衣,而裸露在外的部分,包括脸颊,全都是大大小小,红红白白如同水泡一样的东西,像全身长着脓包的懒蛤蟆一样!
青鸽强忍着恶心站着没动,木云见过一些染过类似病状的病人,反应也还过的去。她在李殊慈耳边说道:“像是血疹子的症状,严重的话,确实可以一夜暴亡的。”
李殊慈强自按捺身体的不适仔细看了两眼,那尸体有些浮肿,身上有的脓包已经破裂,脓水沾到了白色的中衣上面。奇怪的是她的姿势,身体已经僵硬,嘴巴微微张着,两只手交叉握在腹部,但手指却是弯成爪状,好像死前十分痛苦,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一般。木云说道:“好像是死后被人强行将两条手臂摆好的。”
不管是谁,总之是沈皇后找来的替死鬼。李殊慈佯装害怕,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向整间屋子看去。屋子里的摆设十分平常简单,除了比常人的屋子中多了佛龛,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过了一会,已经有府里有经验的婆子过来收拾遗体,说棺木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先将尸首入棺。李唯承解脱了一般长出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来到李煜面前,问:“父亲,姨娘这是……”
李煜看了一眼被丫头扶着走出来的李殊慈,沉声说道:“病来的急,不过却是常见的病症,府上的大夫就能确认,这样的死法还是尽快将事情办好,别传出闲言碎语去。”
李唯承忙低头应承道:“是,父亲。”
李殊慈回了拂风苑,便说道:“咱们发现的晚了!”
木云问:“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沈皇后?是被沈家灭口了,还是被掉包了?”
青岛用手指戳了一下木云:“你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自然是被掉包了!尸体变得如此不堪入目,定然要掩饰尸体本来的面目。”
“说的没错,我觉得沈家就算心里真想把她灭口,实际上还未必能做的了她的主呢!沈渊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自己又是个心狠手辣,手段伶俐的主,现在谁控制谁还说不准呢!”李殊慈心中懊恼,“而且,你们且仔细想,她在入沈府之前的十几年,无人知晓是何境遇,是如何长大的。她能布这么大的一个局,背后当真空空如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吗?上次世子在山里剿灭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说不定就是沈皇后给沈渊准备的……”
木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个沈皇后的心眼比姑娘你还多……而且,我看那尸体死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安详啊!事情这么突然,说不定她是临时抓了自己的婢女做替死鬼那……”
“木云,你让木山告诉世子,外面要小心些,沈皇后已经脱身了。万一对咱们任何人不利……咱们在明她在暗,实在不好应付……”李殊慈心中无比烦躁。
“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去哪呢?回沈家吗?”青鸽说道。
木云白了她一眼:“沈家如果安全,她早就回去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青鸽不理她,说道:“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如果说最危险和最安全的地方,她苦心安排了这么多年,还有比李府更好的藏身之处吗?她沉吟片刻,说道:“我们等到晚上,再去濯香院看看!”
第194章 宁为玉碎
东宫之中窗棂紧闭,外面隐隐约约站着无数人影,层层守卫着天下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金徵躺在榻上,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迷离起来,神思中团团浓雾不断向他聚拢而来,一丝丝弯曲绵软的黑气缓缓将他笼罩其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却清明无比。刘芙焦灼的呼唤声在他耳边轻响,但他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重如千斤难以掀动分毫。
刘芙紧紧捏着已经空了的青瓷瓶,虽然太子已经告知她这药的药性,可看见太子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她还是深深的恐惧。将空瓶藏好,她想酝酿一下情绪,却发现根本不用。眼圈里早就已经盈.满害怕担忧的眼泪,按照之前与太子约定好的,她大声叫喊道:“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来人啊!快来人啊!”
消息一路传到太极殿,煦文帝面色晦暗异常的端坐在太极殿上,朱大官密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便不动了,就那样居高临下,直直的看着殿上的诸位等着启奏要事的大臣们,如同在他们头顶雕梁之上游走的五爪金龙,散发出一股阴郁威严的气势。
“难道朕的太子是任人鱼肉的不成!”煦文帝一开口,下面一片哗然。李煜身为百官之首,又心甘情愿做众人心中的老好人,在殷切的目光之中,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不知君上所说何事?”
煦文帝扫视众人,无视李煜的疑问,冷冷喝道:“退朝!”说罢,大袖一甩转身离去。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三五成群的一路猜测着往殿外走,沈豪背着手,迈着大步稳稳的踏出太极殿,后面有熟识的官员追赶上前,问道:“沈大人,对此事可有见解?”
沈豪回头看了钱中信一眼,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虽时有酒色之失,但其他方面不乏过人之处,况且太子殿下是王皇后所生,乃是君上嫡子,若是太子出了差错,实在是……”
周围顿时有不少人呼啦啦的围过来,问道:“如何?”
沈豪看了看众人,道:“易储必然会引起朝堂大乱,实在不利于稳固我崇南江山社稷,于公于私,本官觉得,都应保住太子。”钱中信向来是油嘴一个,立即问道:“沈大人此言,是觉得太子弑君之罪,另有内情?”众人立即附和。沈豪摇头叹息道:“帝王之术,在于权衡,若打破此平衡之局,你们说可该如何呀?”
沈豪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众人自然会往深处去想,太子有了沈家的支撑,正好与惠妃五皇子一脉达到一种平衡相互制约,以至于不让任何一方势力过甚,影响到煦文帝自己的皇位。正是历代君王惯用的稳固江山的计策。但太子不知为何突然与沈家疏远,平衡忽然被打破,天平偏向了另一方。崇南的皇子不是身世有问题,就是年纪太小。相当的人选不过就是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可能性最大。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缄口不言了。
煦文帝在东宫下了辇轿,脸色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朱大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眼皮垂着没有一丝表情。刘芙见了煦文帝,便一把扑到他脚边,“父皇!父皇……求您久久太子吧……太子是无辜的,太子对父皇一向敬爱有加,决不会做出弑君的事情来,一定有有人陷害太子!”
煦文帝站住脚,看向榻上宛如睡梦中的儿子,问道:“太子如何了?”
刘芙面上一片哀戚,说道:“回父皇,太子殿下这段日子,虽然寝食难安日渐憔悴,但身体并无大碍,可今早芙儿一觉醒来,太子殿下就……就昏迷不醒了……”刘芙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留下,音声亦是无比伤感,却丝毫不耽误她陈情于他人。
太医令姜行道跪在刘芙身后,头埋的深深的,暗叫倒霉,他身后还跪着四五个太医,将头埋的比姜行道还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在头顶写上‘下官不知道,您问太医令就好’。煦文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道:“你们挨个给朕说说,太子到底怎么了!”
姜行道整张老脸都抽到了一起,根本不敢抬头看煦文帝的脸色,推无可推倒也光棍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就行,别人的脑袋就看别人的本事了。“回君上的话,臣检查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各处,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与常人毫无不同。就如同在睡梦中,只不过,难以醒来而已……”
姜行道能坐住太医令的位置,医术自然高超,其他几个太医几乎都说‘姜太医所言极是’。煦文帝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行道当然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回事,但他又不能敷衍,说道:“太子殿下应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父皇!”刘芙尖叫一声,“父皇您要相信芙儿,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决不会焦虑至此……这其中定然是另有原因的,求父皇为太子做主,太子是无辜的呀!父皇……”姜行道硬着头皮看着太子侧妃跟他唱反调,心中暗自咒骂了一万遍,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敬神色。
煦文帝死死的皱着眉,沉吟半晌,道:“将这件事,交给惠妃去办,务必要给朕查清楚!”
刘芙愕然的看着煦文帝。惠妃娘娘虽掌管后宫多年,但东宫游离于后宫之外,不属内宫管辖。再说,这件事情,惠妃有重大嫌疑,竟然交给惠妃去办?这难道是君上表明此事与惠妃无关,还是君上对惠妃无条件的信任?刘芙以为这件事情煦文帝会交给儒王处理,可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行,儒王爷虽然得用,可毕竟事关太子,儒王爷一直受朝中老臣排斥抵触,这件事的确不好沾手。
锦寰宫。
沈嘉怡站在高高的小楼之中,望着万千飞檐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宫女内侍,近乎凛冽的风吹打在她面上,脑中清明和混沌交织在一起。从‘沈氏’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了。这些年来她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渺小的棋子。不……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棋子,只不过那时她以为自己有机会苦尽甘来。
沈嘉怡知道沈家一直在密谋,却不知道居然是为了沈皇后的儿子!是沈渊吗?原来他们之间早有默契,那她算什么?她是个傻子么!她只是为了迷惑他人的一缕烟雾吗?在沈家功成名就之时就该心甘情愿的消散掉吗?“呵呵呵……”沈嘉怡冷笑连连,她是庶女,是众多庶女中的一个,她在夹缝中悲苦的生长,这些年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出头之日,“我不会轻易让你们得逞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秋英……”沈嘉怡轻缓转身,已经没有一丝悲色。换上了往日柔婉温和的面孔。
“是,奴婢在。”
“宫里纷乱不断,看来太子的事情不会善了,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沈嘉怡移步坐在桌边,目光中满是信任,“君上让惠妃娘娘的掌总太子这件事情,定有不寻常之处。秋英,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将你当做姐妹一般,我只相信你。”
秋英抬眸看向沈嘉怡,沈嘉怡眼中满满都是担忧和无助,“娘娘无需如此忧虑,秋英会一直陪着娘娘的。”沈嘉怡点点头,“太子这件事咱们万万不可沾身,沈家从前与太子相交慎密……我如今有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胆子却越发小了,有惠妃娘娘在,从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渐渐散了,现在我只想同两个孩子安然度日。从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锦寰宫,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紧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脚。”
秋英仔细的看着沈嘉怡的表情,却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道:“娘娘,奴婢不跟在您身边,实在难以放心……”沈嘉怡抬手止住她,说道:“我会注意自己,但我周身的一切只能交给你。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秋英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却还是低头称‘是’,见怡妃叫了落雨进来,袖中的手不觉捏紧。
落雨满面喜色的跟着沈嘉怡走在园子中,不管为什么,总之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不断对沈嘉怡嘘寒问暖。沈嘉怡微笑着任落雨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心中却如猫挠般难受,秋英……自己待她早就超过了主仆的情分,连家中姐妹的都要差了一大截,可这样的秋英,原来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排好的。
元霜,夏星,秋英,冬至。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四个人,沈皇后的手段果然不能以常理推之。她竟然丝毫也没有发现秋英有任何异常。元霜已经在李铮身边惨死,秋英在她身边潜藏多年,这两人在明处,剩下两个人在哪里呢?
第195章 血光之灾【求票~】
天压云低,夜色寥落。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贴着墙壁,穿过阴影重重的古老宅院,在一处墙角停住,赫连韬脸上扎着蒙面巾,声音闷闷的,对李殊慈说道:“我带你跳过去。”木云已经率先跳上了墙头,无声的对两人打了个手势。李殊慈胳膊被赫连韬抓住,脚下一用力,三个人已经跳到了院内。
濯香院里除了院子当中放置的漆木棺材,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丫头婆子都已经被清了出去。李殊慈几个也不是头一回半夜里看棺材,都有心里准备,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没什么异样,便要往正院沈姨奶奶的住处摸过去。刚一动,便听见院外墙根处有人说话,一团暖黄的光映在院外的墙面上,越靠越近,三个人又悄声靠回墙角,屏息静气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哎哟,方才我经过芳姨娘的院子,正听见里面惨叫呢,你说这兰姨娘背着大爷做这么些缺德事,越来越不知道遮掩了,芳姨娘藏了这么些日子,到底还是没躲过去,一碗药下去,就见红了!”应该是大房巡夜的婆子,边走便说些闲话解闷。
另一个婆子说道:“真是作孽呀!等明儿个下了阴曹地府,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报应!大夫人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明目张胆过。这才多少时候,这姨娘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都折了好几个了。说不得都变了厉鬼了!”
先头说话的婆子听到这,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别说这些。这里面还停着副棺材呢!”
“怕什么,咱们又没错亏心事。听说大夫人回乡了?这兰姨娘也是县官家的闺女,同咱们大夫人出身差不多,怎么行事就没一点相像?兰姨娘整日就琢磨这房里那点事,往后真能扶正?大爷怎么也不管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大爷屋里的人说,就没见过兰姨娘那么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窑子里出身呢!把大爷迷成那样,还有什么不行的!再说,兰姨娘生了四少爷和七姑娘,这儿女双全,身段容貌她都给占了,随她怎么折腾,我看大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两个婆子说着话走远了,三个人出了口气,赫连韬暗中想着,往后自己的后宅之中定要杜绝此般是非,这妇人嚼起长短来可真要命。又想到那还得有个厉害的当家主母才行,下意识的往李殊慈的背影上看。
李殊慈已经摸到了门口,门没有落锁,悄声打开,没有发出想象之中吱呀的声音,看来门轴上常有人上油。赫连韬掏出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放在角落里,让蜡烛尽量少折一些光线出去,沈氏的房间简单却十分雅致,内室和外室之间挂着一道翡玉珠帘,被掀动之时,发出清脆轻微的叮铃碰撞声。几榻上都摆着一些古朴大气的小物件。屋子靠东的方位,佛龛上摆着香炉佛珠等物。“咱们分头看看。”
三个人沉着气在四下轻声摸索着,扫过各个角落,一无所获。木云站在屋子中央,问道:“咱们到底要找什么?”
李殊慈低声说,“咱们多少双眼睛盯着府上,从来没见沈氏出去过,你们不觉得奇怪?我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密道什么的。”她的声音非常轻,句子像是用气息呵出来的一样,赫连韬怕屋子里有什么暗器机巧之类,一直离她非常近,此时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倾吐出的温热。
“这里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难道祖父那里有暗道,会不会是在空山馆?”世家大族难免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密室密道,只不过只有一家之主才会知道,她上辈子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事,所以现在这般毫无头绪。
赫连韬说:“我想沈氏并不会吧所有的事情都让李煜知道,应该不会。”
李殊慈仔细看了各个柜子靠墙的部分,又来到佛龛前。“一般人都不会随意动佛龛的吧?”
“嗯,如此大不敬之举,信奉佛道的人都不会乱动,不信奉的人也大多忌讳。”赫连韬在她身后答道。
“你看,这香灰。”燃过的香灰应该多落入香炉之中才对,可佛龛上零散的洒出许多香灰。“佛珠上竟然也沾了这么多香灰,这,是不是不寻常?”她一遍说着一边在佛龛上摸索,伸手在面目慈悲的菩萨底座轻轻一推。‘咔哒’一声,整个佛龛一个颤动,竟然转了半圈,一部分没入墙中,露出一个人宽的墙洞来。
李殊慈往后一退,正踩在赫连韬的脚上,她下意识一低头,电光火石之间,墙缝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长剑寒芒暴涨,剑气直刺肌骨。那人一手执剑直逼赫连韬面门,另一手勾成爪状,向李殊慈伸过来,就要把她扯入暗道之中。
“小心!”赫连韬低喝一声,他若是出手挡剑,李殊慈便要落入那人手中,赫连韬一咬牙,只能一个旋身与李殊慈调换了位置,后背空门大开,那柄剑毫无停顿直刺赫连韬的脊背。他只听‘噗’的一声,血肉钝痛之感传遍全身。
那人见刺中赫连韬,不但没有抽身而退,反而手腕狠命发力,就要将赫连韬刺个对穿。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过眨眼之间,木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抽出腰间软件,猛地推了一把赫连韬,将他从对方的剑势中解救出来,斜剑上挑,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李殊慈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微弱的烛光之下,她能看见赫连韬脸色差到极点,心知那一剑伤的极重,忙将他扶住,赫连韬想要对她笑一下,让她心安,却猛的一声咳嗽,满口鲜血全吐在她肩膀上。
那人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言不发便是猛攻,木云根本抵挡不过,几个来回已经落入下风,赫连韬回望过去,轻推一把李殊慈,抽出腰间长剑,提气迎了上去。李殊慈急忙伸手去拉,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小手指,手指从她手中脱出,冷如坚冰。
两人齐齐抵挡,勉强与那人打个平手,李殊慈暗叫糟糕,这样下去,他们三个全部都得完蛋!烛火已经在三人你来我往的劲风中熄灭。她只能看到三人的影子,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斗不停,她集中目力朝那个人看去,心中一惊,那个人,别说是影子,就是化成灰散了,她也能辨认的出来!
她脑子急速转动,声音不高却语速飞快的说道:“沈渊,没想到你居然是当今皇子,沈皇后为了褫夺崇南江山当真处心积虑,在我李家深藏十七载,残杀皇子,害死德妃娘娘,你们母子的手段当真狠辣!”李殊慈口中所说句句都是无法言传之秘,可沈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根本不为所动,剑势伶俐,一招更胜一招!
李殊慈心中着急,又说道:“沈渊,你别高兴的太早,沈皇后!不!或者说前朝的古尔雅公主!她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你登上大位,她的目的是要毁灭崇南!而你,不过是她计划之中小小的一环罢了!你迟早也是她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沈渊的脸色沉了几分,却依然不受其影响。攻势却越发狠辣,似乎将赫连韬和木云当做了发泄的目标一样。李殊慈看着赫连韬的不时摇晃的身形,心中的难受愧疚几乎要将她灼烧殆尽。她咬牙道:“沈渊,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恨你?”
沈渊手上一顿,李殊慈心下陡然涌起希望,“你可知,你我前世的关系?”仨人的动作同时顿了一下,但赫连韬和木云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李殊慈是在吸引沈渊的注意力,沈渊心中明白,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不断分神想听李殊慈说的什么。“你可知道,李姝乔不惜杀害我的亲人孩子,处心积虑的想要嫁给你。这一世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那我前世受的那些苦……沈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渊,我曾经倾尽所有……”李殊慈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喃喃细语一般,沈渊的目光频频向她看过来。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沈渊,你始终无缘大位,不要在痴心妄想了!想知道你前一世死在谁的手上吗?”李殊慈突然大声说了这一句,沈渊气息顿时一乱,赫连韬看准时机,剑势将他逼的一个踉跄,木云猛地一个旋身,将沈渊踢入墙洞之中,下面漆黑一片,似乎有很长的石阶,仨人听见下面传来不断的碰撞声,李殊慈连忙伸手将佛龛中的底座掰了回来,暗门咔哒机括启动,墙面合拢恢复原状。
“快走!”赫连韬一松劲,又是一口血喷出,李殊慈下的眼圈都红了,连忙拿帕子按在他的后背的伤口上,木云已经将屋子里恢复原样,扯下裙摆将屋子里的血迹擦掉。“姑娘,你扶着世子先走,我在你们后面……”
话音未落,三人只听‘咔哒’一声,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