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探监
常庆虹割耳朵的技术还可以,没了耳朵的魏强脑袋像个血葫芦,痛的满地打滚,可苦于口中塞了破布,只能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但等到常庆虹给魏强‘理发’时,那粗糙的手艺就让人不敢恭维了,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傻小子薅的七零八落,头皮上鲜血淋漓,这独特的发型,被姜立柱讥讽为跟狗啃的差不多。常庆虹有些害羞的搓着双手道:“初学乍练,没掌握好尺度,下次再有机会,效果就会好许多”。
常庆虹是魏强命中的克星,在傻小子的蹂躏下全无还手之力,先是凉水灌肠,再割耳朵,到然后的薅头发,把个叱咤上海滩的流氓大亨,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条命只剩下不到半条。魏强奄奄一息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邢慧杰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几乎是凑到魏强的耳朵眼上(耳朵被割掉了),大声的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人越到垂死的时候越是惜命,魏强努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没有活够。
邢慧杰道:“魏老板,你认识外滩小白吗”?
魏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身体剧烈的挣扎,眼睛里也露出恐惧的神色。
铁观音道:“外滩小白是谁”?
邢慧杰道:“就是前天晚上看戏时,给咱们送信的那个年轻人”。
候七道:“人家好心好意的给你来送信,你却狠狠的把人家打了一顿,这恩将仇报的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和你做朋友”。
邢慧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了弥补我以前的过失,我决定把这个姓魏的交给外滩小白来处置”。
候七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邢慧杰笑道:“你好奇心这么重,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候七气的跺了跺脚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邢慧杰似乎有什么把柄握在候七手中,听了候七的威胁,邢慧杰凑上来,扳着她的肩膀,在候七耳边小声嘀咕,惹得七小姐笑的花枝乱颤。
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这是中国的第一座全钢结构铆接桥梁,在桥上中心结合部,钢架桥栏杆上斜靠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白文景带了十几个人赶到这里,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几个人战战兢兢的靠上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对白文景道:“没错,就是姓魏的那厮”。
白文景恨恨的道:“姓魏的,你欺师灭祖,鱼肉同胞兄弟,想不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一个红脸的中年人道:“白老板,跟这种丧心病狂的小人不用多废话,你画个道儿,怎么处理这个姓魏的杂碎”。
白文景道:“把他倒挂在桥上示众三天,三天过后开香堂,我要亲手摘了他的心肝”。
红脸的中年人道:“姓魏的心思缜密,身边有不少虾兵蟹将,又巴结上了日本人,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轻而易举的把这个祸害剪除了”?
白文景道:“这些人的来历我也不清楚,头几天和他们中间一个姑娘交过手,结果一败涂地”。
红脸中年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质疑道:“你败给了一个女人”?
白文景点了点头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再练十年,也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白文景身边的人愕然一片。
红脸的中年人道:“这些人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你一定要好好的酬谢他们”。
白文景道:“已经有机会了”。
“有什么机会”?红脸中年人问道。
白文景踢了魏强一脚道:“这个王八蛋为了给赛小云拔创,诬陷人家是抗日分子,把其中一个人送进了76号”。
红脸汉子哆嗦了一下道:“那可是真正的魔窟,进去的人九死一生,那伙神秘人物是不是要求咱们把人从76号营救出来”?
白文景道:“从76号向外捞人,咱们也没那本事,但动用一下关系,进去一两个人探监,还是可以办到的”。
红脸中年人道:“那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
白文景道:“计划一定要周到细致,千万不能出了差池”。
红脸中年人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极司非尔路76号戒备森严,门前路灯下悬挂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地上散落的折手断脚,这是76号的特务们想出来损招,每天公开处决几个他们所谓的抗日分子,在门口暴尸,恐吓过往的路人,弄的门前不但夜里行人稀少,就是白天也冷冷清清,大家宁可绕路,也不愿从76号门前经过,怕沾染上晦气。
夜里2点多,一辆送菜的马车停在76号后门口,车上坐着两男一女,守门的两个特务走到菜车旁,走过场似的看了看车上的蔬菜,又看了看车上的两个陌生人,对送菜的车把式道:“老张,你以为这76号是你家开的,什么人都往这里带”?
老张向两个特务手中塞了点钱道:“老总们辛苦了,这么晚了还不得休息,行个方便,我们一会儿就走”。
一个特务道:“这事要是让上峰知道了,可是掉脑袋的罪过,老张你这是坑我们吧”。
老张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那些当官儿的做事再认真,也不会24小时全盯着大家吧”。
那个特务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老张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就是个看门的小角色,给个鸡毛当令箭,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你们滚回家看孩子去”。
给76号供应蔬菜粮食是个肥差,一般都和里面那些有头有脸儿的高层有关系,两个看门的特务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真把送菜的老张得罪了,这两个特务真就可能把饭碗丢了。
另一个特务比较圆滑,作势踢了老张屁股一脚笑道:“都他妈老关系了,因为这点破事伤了面子不值得,你车上这两位客人身上没带家伙吧”?
老张见好就收,借坡下驴道:“看你说的,要不你搜一搜,我这也是为朋友办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损失更大是不是”。
比较圆滑的特务道:“侯处长是你表哥,什么事他替你顶了,真出了事,倒霉的还是我们哥儿俩”。
老张道:“兄弟们说话见外了不是,以后有我老张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弟兄喝稀的,中午我在白家菜馆请吃饭,如果兄弟们拒绝就是不给我老张面子”。
比较圆滑的特务摆了摆手道:“自家弟兄,说那么多就见外了,进去吧”。
看着马车赶进大门,一个特务道:“一个送菜的乡巴佬,倚仗和上峰有些关系,就跑到老子面前来装大尾巴鹰,老子这就去和队长汇报,连他那混蛋表哥一起收拾了”。
另一个特务斜着眼睛看着同僚道:“兄弟,你长点心吧,侯处长的职务可比咱们队长高多了,只怕你搞不到老张,就稀里糊涂的把小命丢了”。
“大哥,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中午白家菜馆,狠狠的吃老张一顿,这也等于变相的巴结上了侯处长,队长把上夜班的苦差事总是交给咱们俩,老子早就腻了”。
另一个特务没吱声,把老张贿赂他们的钞票展开,欣喜道:“一千块,顶老子四个月薪水,上夜班这差事倒也值得”。
另一个特务的道:“老张就是咱们的财神爷,以后和他打交道时圆滑点,人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多谢大哥指教,中午我请你喝酒”。
“中午去吃老张,咱们要不吃他一顿,他心里也不踏实”。
“车上那小娘们儿长得真标致,杏花楼窑姐一个也及不上她”。
“别胡说八道,今天夜里的事儿,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两个特务噤若寒蝉,警惕的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再也不敢作声,把大门关上了。
马车在进入伙房时又被拦了下来,在这里需要给送来的蔬菜过磅,还要领取一个进出伙房的出入证,老张和这些人更是熟悉得不得了,随手丢了几盒哈德门的香烟,发放出入证的特务门都没有出,就把出入证交给了老张,上面用钢笔写着:兹有张xx送来鲜蔬一车,毛重2180斤,净重1100斤,进入时间凌晨两点半,出门时间四点半,有效期两个小时,逾期不候。下面缀着年月日,以及经办人的姓名。
马车在伙房外停了下来,十几个特务忙着从车上把菜卸下来搬进伙房,老张则把一个小头目拉到一旁,不知小声嘀咕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老张找到躲在黑影中的宋春茂和马钰,把通行证交给他们,交待道:“有效期两个小时,一切听老孙的”。
老孙不老,有一个和他年龄不想当的将军肚,地上放着十几个装满夜宵的食盒,几个小特务提了食盒,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最后老孙骂骂咧咧道:“这夜班的活就他妈不是人干的,14份夜宵只给安排十个人,剩下的都是老子来送,我他妈的都快二百斤了,干这么多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话虽这么说,老孙还是提了四个食盒,脚步蹒跚的走了。
来到僻静处,找到宋春茂和马钰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宋春茂道:“时间紧,回头再说吧”。
老孙看了一眼马钰道:“姑娘,把衣服罩头上,你这样太扎眼”。
老孙提了一个食盒,宋春茂提了两个,马钰走在最后,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他们的目标是监护区,当然这些饭都是给看押犯人的特务们准备的,被关在这里的犯人,每天能喝上一碗菜汤,就要谢天谢地了。
进入牢房有三道铁门,每道门上都有两个特务为老孙开门,老孙也会为他们留下一个食盒,并认真的交代:知道夜班的弟兄们辛苦,特意给大家加了一个菜,还准备了一瓶酒,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能喝多了。
第四百零一章:搅局者
76号魔窟让局外人闻之色变,倚仗的是日本人的势力,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其主要人员都是些汉奸、特务、地痞、流氓,这些人渣认贼作父,唯利是图,没有半点儿道义可言,表面上威风凛凛,其实色厉内荏,内部管理一片混乱,许多安保程序只是流于形式,形同摆设。
宋春茂和马钰在老孙的带领下,深入戒备森严的牢房区,连闯几道关卡,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一道关卡的两个狱卒,由于手中掌管牢房的钥匙,算是有些实权,也表现的更加狂妄、贪婪,老孙送来的酒菜毫不客气的笑纳,还公开的索取贿赂。
收了钱的狱卒,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老孙道:“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兄弟不知给上司送了多少好处,才谋了这个苦差事,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没什么油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刚才稍嫌刻薄,还望见谅”。
老孙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兄弟们如此辛苦,收点钱无可厚非,就怕那些收钱不办事的,最后的下场无非是身败名裂,横死街头”。
一个狱卒道:“孙大哥,这是威胁我呢”?
老孙道:“不敢,我只是有感而发”。
另一个狱卒道:“孙大哥是外滩老白手下的大将,当年跺一跺脚,上海滩就颤三颤,前几年在七里桥烧香聚义的大眼丁,就是孙大哥带人砍的。大眼丁手下40多个小瘪三,一夜之间都给填了黄浦江”。
老孙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还不是靠兄弟们照顾,混口饭吃”。
一个狱卒道:“孙大哥,今晚要探望什么人,兄弟我这头前带路”。
老孙道:“就是昨天被魏强送进来的那位”。
两个狱卒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的道:“孙大哥不怕你见怪,你们洪门和青帮水火不容,听说洪门老当家白凤吾就折在魏强手中,这姓魏的跟我们侦缉队的唐处长交情甚密,你私下要见魏强送进来的人,唐处长知道了追究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老孙道:“我老孙是什么人,会让弟兄们为难,实话告诉你们,魏强已经被我们做了,我们的新当家白文景亲手挖了他的心肝”。
两个狱卒被吓的颜色更变,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小白当家的摘了魏强的心肝,就不怕唐处长追究吗”?
老孙冷笑道:“魏强在唐处长眼里就是一条狗,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死活,我再提醒你们一次,时间不多了,你们再继续刁难我,小心你们在提篮桥的一家老少”。
两个狱卒真害怕了,拿出交班记录,寻找关押石英的监号。过了好一会儿,两个狱卒为难的抬起头来,犹犹豫豫的问道:“孙大哥,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被人割了一只耳朵”?
老孙看了宋春茂一眼,宋春茂开口道:“不错,我岳父被魏强诬陷,由于他老人家刚正不阿,魏强丧心病狂的割了老人家一只耳朵”。
一个狱卒道:“阁下的岳父没有被关进牢房,他曾经在日本留学,今天虹口领事馆的大泽喜一来76号公干,正看到阁下的岳父大人,直接把人带走了”。
宋春茂道:“带去什么地方了”?
两个狱卒茫然的摇摇头。
宋春茂犹豫了一下,对老孙道:“多谢孙大哥帮忙,咱们现在回去吧”。
老孙脸涨得通红,眼睛死盯着两个狱卒,吓得他们两个浑身战栗。宋春茂拉了老孙一把道:“得饶人且饶人,这两位兄弟也有难处,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两个狱卒浑身颤栗着把刚才收受的贿赂还给老孙,宋春茂中间拦了下来道:“这钱兄弟们留下来打酒喝,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也许以后还有麻烦的兄弟们的地方,到时给多行个方便就可以了”。
宋春茂他们回到伙房,送菜的马车已经卸完了货,等候多时了。宋春茂暗中拉过老孙的手道:“孙大哥,难得咱们一见如故,这一万块钱就算兄弟的见面礼”。
老孙虽然豪爽,但一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他作势推辞了一下,就乐呵呵的收下了,对待宋春茂的态度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热情,亲自把他们送出76号的后门。
送菜的马车要连夜出城,分别的时候,宋春茂又给了送菜的老张一万块钱,老张当即就表示,以后再有用到他的时候,尽管开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宋春茂做散财童子,马钰一直含笑不语,回到住处,马钰把宋春茂行贿时的市井嘴脸,惟妙惟肖的说出来,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等大家笑够了,马钰对铁观音道:“天亮以后,咱们要换个地方居住”。
铁观音道:“为什么”?
马钰道:“石龙王落到日本人手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曾经做过海军中高官,日本人一定会追查谁是石龙王的同党,也许今天,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上海虹口是日本人的天下,’虹口日租界’成为了日本军国主义策动对华战争的’大陆侵略大本营’。多次民间冲突、两次淞沪战役,均肇始于此地。
位于上海虹口的北四川路余庆坊弄口旁的内山书店,更是因为鲁迅先生的文章蜚声中外。传说这位文坛巨匠曾经对自己的学生马钰有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鲁迅赠书的人不多,马钰始终是其中之一。
马钰在15岁的时候,写了一篇《初次见鲁迅先生》,后来这篇文章连同《一面》《清贫》等一起,为了纪念鲁迅先生,被结集出版,出版方就是内山书店。马钰对鲁迅先生的印象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但今天她把大家住宿的地方选在内山书店楼上的樱花旅舍,还是让知道内情的候七和邢慧杰唏嘘不已,但碍于面子,怕孙瑞良知道了多心,谁也不肯把从前的事讲出来。
旅舍的老板是一对日本中年夫妇,一句中国话都听不懂,上海虹口有小东京之称,生活在这里的人说日本语、住日式房屋、吃日本菜、娱乐时看日语电影、生病时上日本人的诊所,日常生活保持完整的日式风俗,与日本国内生活没有什么差异,日本宪兵不敢到这里来骚扰,遍布上海滩的地痞流氓也没人来这里撒野。
本来入住樱花旅舍需要很严格的条件,可三国浦志和马钰没费太大周折,就把整座旅舍包了下来。日本旅社的房间精致狭小,铁观音对此颇有微词,候七自作主张,把她们两个的房间打通,房间面积虽然还是不大,铁观音知道候七用心良苦,也就不再追究了。
日本住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大泽喜一,就是虹口一带的土皇帝,他曾经是日本海军的一名中级军官,在两年前的一次海战中,被美国飞机炸断了一条腿,从此退出军界,来到上海做了总领事,此刻他正在虹口最好的扶桑医院中,陪在石英的病床前嘘寒问暖。
石英曾经在日本留学,学习海军专业,和大泽喜一是同窗,两个人在学校时交情莫逆,毕业后各奔前程,一别十几年,没想到两个人能在这里见面,但无论大泽喜一如何热情,石英躺在病床上,微阖双目,就是一语不发,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身体上因为反抗被打出的淤青还历历在目。
石英此刻心里乱成一团麻,自己在医院疗伤,铁观音等人肯定一无所知,他们都是热血青年,头脑一热,也许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万一这些人被自己拖累,有什么三长两短,石英死的心都有。
大泽喜一还在耳旁念叨:“石英君,已经三天了,你水米不进,靠绝食来表现自己的忠勇,但你的所作所为,重庆政府一无所知,你要做岳飞精忠报国我不拦你,但我向你保证,作为你最友好的同窗,一旦等你身体康复,我马上恢复你的自由”。
石英依旧紧闭着双眼,一语不发。大泽喜一细心的端起水杯,用勺子舀了一勺糖水,送到石英嘴边,这一次石英不再固执,把糖水喝了下去,然后很生硬的道了声谢谢!大泽喜一有些受宠若惊,马上又喂了一勺糖水,石英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大泽喜一道:“老同学,我公务繁忙,先行告退,明天再来看你”。
石英道:“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的话,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能说谎”?
大泽喜一道:“石英君,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英道:“我在这里疗伤,钟历文却不来看我,这小子是不是把当年的情分忘掉了”。
大泽喜一有些意外道:“钟历文被软禁虹口将近十年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石英冷笑道:“就你们两个这点儿小伎俩,焉能瞒过我的眼睛”。
大泽喜一道:“汪精卫先生手下已有百万精兵,建设海军的计划也正在积极筹划,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海军司令,偏偏此时你意外出现了,这真是天意如此”。
石英道:“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功名,海军司令,这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泽喜一道:“手中没有兵权的将军,就是没用的摆设,先把兵权抓在手中,至于最后听命于谁,石英君是明白人,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石英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你如果心中还顾及老同学的情分,就让钟历文来见我一面”。
大泽喜一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中午咱们三个一起把酒言欢,重叙旧情”。
石英道:“我现在是阶下囚,只能听从你的摆布了”。
大泽喜一道:“在虹口我一言九鼎,却只有你们两个朋友,谁要敢为难你,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第四百零二章:小舞台
虹口区素有“小东京”之称,生活在这里的日本人超过10万。工商,行政,金融,交通,治安,医疗等重要部门都被他们牢牢的把持着,几乎每个生活在这里的日本人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只是由于连年战争,日本的兵源已近枯竭,十三四岁的孩子,也被日本政府送上前线,许多在战争中受伤致残的日本士兵,都被安置在虹口地区,以至于那些工作体面的高层管理,许多都是缺胳膊少腿,而更多的普通工作岗位,都由日本女人来补充。
至于那些不体面,薪水低的工作,都是中国人来承担的,他们虽然做不来大事情,但日本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中国人看在眼里。对宋春茂他们来说,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就是最可靠的情报来源。
短短几天时间,宋春茂倚仗雄厚的财力,挥金如土的爽快,和一视同仁的态度,结交了无数朋友,在虹口区搞的手眼通天,石英在扶桑医院疗伤的情报,也被汇报给了铁观音等人。
一天后,邢慧杰假装在路上跌断了腿,被马钰,三国浦志,还有候七送进了扶桑医院。
大泽喜一对石英不错,住的是高级病房,由专人护理,马钰花了大笔的钱,才在石英隔壁的病房住了下来,而对病人的护理,还要病人家属自己来承担。
给邢慧杰用x光机做检查,邢大小姐把自己的膝关节整错了位,用仪器拍摄的照片中,这是很严重的伤,需要住院治疗,但把她刚送进病房,她的腿就痊愈了。
邢大小姐住在医院里,每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石英被割掉了一只耳朵,头发也被薅的长短不齐,为此他剃了光头,脑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病房外的动静听不到,根本不知道铁观音他们已经住在隔壁。
石英的伤还没有痊愈,他又是大泽喜一的贵客,现在把他营救出来,时机还不成熟,每当大家在他病房前经过,透过病房的玻璃,可以看到每天上午,大泽喜一都会准确的出现在石英的病床前,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大泽喜一走后,他自己留下来,直到傍晚才会离开,天天如此从不例外。开始时大家以为这个人是大泽喜一派来监视石英的特务,但后来发现他们相谈甚欢,一副旧相识的样子,都不禁暗暗纳罕,不知道这个中年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石英的伤势一天好过一天,来医院病房中探望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许多都叫不上名字,但看他们前呼后拥的样子,也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可石英对这些人似乎很烦感,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每到这个时候,大泽喜一就出来打圆场,一边安抚怒气冲天的石英,一边把那些趾高气昂的显贵叫出门而去,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
不能让石英孤军奋战,这是铁观音的建议,于是第二天上午,宋春茂和姚金霞买了许多的营养品,大模大样的走进来石英的病房。
病房里石英和大泽喜一,还有那个陌生的中年人聊得正开心,有人突然闯入,病房里的几个人都感到有些诧异,宋春茂把堆积如山的放在石英的病床下,微笑着对石英道:“岳父大人,我听说您身染贵恙,特过来看望”。
石英依旧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姚金霞倒了一杯水,递到石英手中道:“爹,姐姐最近身体不舒服,特别嘱咐我替她来看望您,您身体可大好了”?
直到此刻,石应才如梦方醒,向身边的两个人介绍道:“宋春茂我姑爷,这一个,唔……”?石英不知怎样介绍姚金霞,沉吟了一下。姚金霞自我介绍道:“馨儿姐姐是原配,我是服侍她的丫头”。
那个陌生的中年男道:“石英你这老家伙,馨儿都嫁人了,你居然没请我去喝一杯喜酒”?
石英道:“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你跑到虹口来躲清静,我就是想请你,也找不到你的家门”。
中年男人的道:“令婿一表人才,不知在哪里高就”?
宋春茂恭恭敬敬的道:“少年时学无所成,现在浪迹江湖而已”。
中年人脸上微微有些失落道:“你岳父是海军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宋春茂道:“世伯大名上钟讳历文,我岳父却常常提起”。
钟历文哈哈大笑,握着宋春茂的手道:“我以为你岳父把老朋友都忘了”。
石英咳嗽了一声道:“茂儿,这位是大泽喜一先生,我在日本海军学堂时的同窗好友”。
石英只介绍大泽喜一的过去,而不提他日本驻上海总领事的身份,是怕宋春茂知道了他身份后,会有过激的举动。哪知宋春茂早就知道大泽喜一的身份,也恭恭敬敬的给他施了一礼。
大泽喜一握了一下宋春茂的手,食指上的枪茧,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大泽喜一的国语,说的比绝大多数上海人都标准,他盯着宋的眼睛,若有所思的道:“年轻人,能告诉我你真正的职业是什么”?
宋春茂道:“给有钱人做保镖”。
大泽喜一点点头道:“你枪法怎么样”?
宋春茂道:“还能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大泽喜一道:“年轻人不骄不躁,这份沉稳干练十分难得,给有钱人做保镖也没什么前途,不如到我那里谋份差事,有我和你岳父的交情,一定会对你加倍看重提拔”。
宋春茂道:“多谢厚爱,此事需从长计议,等岳父大人痊愈后,再做计较不迟”。
大泽喜一碰了个软钉子,岔开话题对石英道:“既然今天你有贵客,我也就不打扰了,咱们就此别过,我和你所提之事,你还是再仔细多考虑考虑”。
石英道:“我早已金盆洗手,退出军界已久,做一个闲云野鹤,不再想那杀伐纷争”。
大泽喜一看着石英道:“老同学,你的才华和志向,我一向钦佩,可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石英道:“富贵在天,老天爷不让我吃海军这碗饭,我也只能认命”。
大泽喜一道:“很好,我明天会再来的,希望会听到好消息”。
石英道:“老同学好走,不送”。
大泽喜一又向钟历文道:“今日人家翁婿重逢,你就不要在旁边煞风景了”。
钟历文道:“老石这姑爷不错,我劝劝这小子,让他弃暗投明,早点儿到你麾下当差,到时候咱们三个还是好朋友,岂不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大泽喜一道:“那就多劳钟老弟了,我先行一步,告辞了”。
宋春茂和钟历文把大泽喜一送出门外,回到病房,姚金霞已经给石英削了苹果,剥了香蕉皮,此刻正对着一个椰子发呆,这东西她可从来没见过,不知如何下手。钟历文用刀劈开椰子,把椰汁倒进玻璃杯中,端给姚金霞道:“北方女孩儿没见过这东西,先尝一口,世界上没有不贪吃的小姑娘”。
姚金霞脸一红,却也被钟历文说中了心事,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然后道:“甜丝丝的,挺好喝的,再给我倒一杯”。
宋春茂有些尴尬,石英笑而不语,钟历文又倒了一杯椰汁道:“慢慢喝,我们三个男子汉,可没人和你争嘴”。
姚金霞道:“茂儿哥,你们都很好,我今天高兴给你们唱一段吧”。
宋春茂红了脸,对姚金霞道:“别丢人现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石英和钟历文却齐声叫好,一起怂恿姚金霞唱上一段。
姚金霞很认真的道:“你们想听什么,点上一段”。
钟历文道:“我最想听《破洪洲》,穆桂英唱的‘八千岁天波府传下圣命,命本帅领人马挂帅出征’……”。唱到后来钟历文忘词了,姚金霞接着唱道:“攻和守务要心齐整,节度不合乱军容。赏罚无私要公正,功过分明是非清。立功的必定有重赏,有过的一定按律行。咱营中可不分姐和妹,军规也不论弟和兄。谁要是违法抗军令,抗军令我定斩人头不容情”!
一曲唱罢,石英和钟历文一起鼓掌喝彩,姚金霞嗓音圆润,有板有眼,比钟历文唱的好的不知多少倍。姚金霞的声音也传到隔壁铁观音的耳朵里,立即把她的戏瘾也勾了起来,拉上孙瑞玲,就要去找姚金霞,非要给石英唱出全本的《破洪洲》,最后被候七苦苦拦住,说此时还不宜和石英见面,等时机成熟了,再唱不迟。铁观音虽然心痒难耐,却也强忍下来。
回到樱花旅舍,铁观音关上房门,召集了几个旧部,在自己的房间里召开了一场小型的戏曲表演,观众还没有演员多,再加上没有化妆,候七和马钰的喝彩声自然不能尽如人意,铁观音也觉得闷在屋里表演有些掉价,唱了一段,过足了戏瘾,便另辟蹊径,开始打起了克劳斯和三国浦志的主意。
培养两个老外登台唱戏,可是女司令一直的愿望,今天终于有机会,把克劳斯和三国浦志训得叫苦不迭,整整一个晚上,这两个家伙一段都没有学全,气的铁观音要用家法伺候他们,姜立柱手举着鸡毛掸子,狞笑着看着愁眉苦脸的克劳斯和三国浦志,只等铁观音一声令下,就在他们屁股上狠狠的抽上几下,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第四百零三章:四大名旦之荀慧生
来人正是樱花旅社的老板娘,她眼睛红肿的像个烂桃子,愁眉苦脸的提醒铁观音,昨夜排练制造的噪音太大,旅店老板一家都没有休息好。铁观音对老板娘的提醒不以为然,免费让她听戏不但不感激,还拐弯抹角的出言抱怨?铁观音对日本人素无好感,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女人,早就一个大嘴巴抡上去了,至于打完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女司令从来没有考虑过。
候七处事圆滑,笑着敷衍老板娘,许诺今天夜里排练时,会尽量声音小一些。旅舍的老板娘明知候七言不由衷,但正所谓客大欺店,候七包下了旅舍的所有客房,是不折不扣的财神奶奶,旅社老板娘得罪不起,便郁闷的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铁观音的小剧院准时开戏,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樱花旅舍的老板自作聪明,找了几个脸涂的雪白,梳着高髻的赤脚女人,用笛子、管萧、尺八和太鼓等乐器奏出的乐曲鬼气森森,听这些鬼一样的女人演唱就是一种折磨,气若游丝又连绵不绝,声调既不悠扬也不高亢,犹如垂死病人无助的**,更像地狱幽魂传出的叹息。除了这些歌舞伎,旅舍老板还请了二十多个衣冠楚楚的观众,他们盘坐在榻榻米上,品清酒,**米海苔,两只眼睛却紧盯着正在表演的艺伎,看得津津有味。
旅舍老板开堂会,分明是要和铁观音唱对台戏,是可忍,孰不可忍,女司令二话不说,马上鼓噪她手下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重打锣,令开戏,动静之大让楼下正在看艺伎表演的观众直皱眉头。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日本人却变得温文尔雅,虽然都心存不满,但没有人表现的气急败坏。
身穿和服,浓妆艳抹的旅舍老板娘,踩着木屐,迈着小碎步跑上楼来,对铁观音点头哈腰,央求她尽量把声音压低一些,因为楼下请的有贵客。铁观音想继续搞阳奉阴违,送走了老板娘,把房门一关,想接着排练,却发现今天的主角三国浦志在排练时一直魂不守舍,楼下不时传上来的靡靡之音,竟把三国浦志感动的泪水涟涟,他闻声知故,害起了思乡病。
三国浦志性情温顺,平时少言寡语,谁都清楚他对铁观音情有独钟,但这层窗户纸却一直没有捅破,后来铁观音和姜立柱私定终身,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三国浦志的日本未婚妻也阴差阳错回到他身边,但三国浦志把幸子安置在高东岛的战地医院中做护士,就再也不肯见未婚妻一面,依旧追随在铁观音左右。
候七笑说三国浦志这是柏拉图式的爱情,宋春茂不知这个柏拉图是何许人也,又不愿在兄弟们面前显得无知,对七小姐的话只能随声附和,说三国浦志就是个情痴。包括马钰和邢慧杰,大家一致认为,还是宋春茂的点评更贴切。
当然这都是大家在背后嚼舌根子,当事人都不在场,还不能让姜立柱听到,这小子心眼小,如果知道了三国浦志对铁观音的奇特感情,难免不醋海扬波,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因此大家对三国浦志都礼让三分,铁观音对此事也心知肚明。今天见三国浦志兴致不高,一颗好胜的心也就凉了下来,就不再勉强克劳斯和三国浦志继续排练了。
可楼下的艺伎的歌声不断传上来,又勾得铁观音心痒难耐,于是抛开两块不可雕的朽木,带着几个科班出身的手下把一出《蝴蝶杯》唱的淋漓尽致。当唱到胡凤莲和田玉川私定终身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被铁观音打入冷宫的克劳斯化身为门童,小心翼翼的把门打开,有十来个日本人立在门前,见房门打开,一起鼓掌喝彩,没等克劳斯发出邀请,这些人就迈步进了屋,在一个角落中盘腿坐下,恭恭敬敬的道过歉,示意铁观音等人继续演出,他们只想安静的看戏。
铁观音几乎抢光了旅舍老板的观众,旅舍老板还要陪着笑,把饮食送上楼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艺伎们的表演不感兴趣,三国浦志悄悄的跟候七说了一声,就尾随着旅舍老板下楼去了。
周边多了许多陌生人,铁观音就有些不自在,好在接下来她的戏份也不多,于是也凑到候七身边,请她想个办法把这些不请自到的观众撵走。
熟悉候七的人都知道,七小姐爱臭美,明明眼睛近视的厉害,却偏偏不肯戴眼镜,看人时总是眯着眼睛,今天情况特殊,虹口区是日本人的天下,在这里虽然没有汉奸特务盯梢,可一旦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更是后患无穷。候七不敢托大,从挎包里掏出眼镜,戴在鼻梁上,仔细的打量那十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正聚精会神的看戏,铁观音和候七在一旁交头接耳,竟没有人注意到。
突然,一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人引起候七的注意,这个人西装革履,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竟有一种别样的妩媚,候七激动起来,推了推身边的铁观音小声道:“司令妹子,你们这一行的泰山北斗来了,你有眼不识泰山,那个眉清目秀的中年人,你见过没有”?
铁观音紧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只见他双目微合,口中随着孙瑞玲的演出小声跟着哼唱,修长的十指指法娴熟,承露,垂丝,碟损,逗花……无不恰到好处。铁观音科班出身,自视颇高,在梨园行向来不曾服过谁,但今天她只见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指法,就自叹弗如,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候七笑道:“怎么样,傻丫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铁观音兀自嘴硬道:“唱戏讲究的是手眼身法步,指法好,未必就唱得好”。
铁观音话音未落,孙瑞玲一个高腔劈了(没唱上去),她舞台经验丰富,一个长音,把这个小小的瑕疵掩盖过去,除了几个内行,其他人都没有听出来。但听到此刻中年男人的眼睛突然睁开,神色中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他微微的点头,似乎对孙瑞玲出色的应变能力表示赞许。
候七怕铁观音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便拉着她的手道:“司令妹子,这个人就是荀慧生,闻名天下的四大名旦之一,天底下唱戏的,也就只有你敢怀疑他的能力了”。
铁观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睁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看看候七,再看看荀慧生,突然想起什么,对候七道:“七姐,你头几天不是说荀慧生跟你是故交,如果知道你到了上海,一定会倒履迎宾,可今天你就站在他眼前,可他依旧对你不理不睬,是你吹牛呢,还是这位荀大师飞黄腾达后忘了你这个故人呢”?
候七道:“不要胡说八道,荀大师和我父亲是故交,他以前也是唱河北梆子的,后来改门唱京戏,荀大师还没有出名时,在天津被当地的混混欺负,要用滚油给他洗面亮嗓(滚开的油泼到人脸上叫洗面,把热油给人灌下去就叫亮嗓,唱戏的艺人经此劫难九死一生,就是侥幸活下来,再也不能登台演出了),幸好被我父亲制止了,后来又知道荀大师是东光县人,都是沧州老乡,就刻意提携,送荀大师去了北京,安排他与杨小楼、尚小云、谭小培一起,在天桥大戏院演出,被称为“三小一白(荀慧生别名白牡丹)。事后不久的1927年,荀慧生当选“四大名旦”,北京京剧界有“无旦不荀”的美誉。我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荀大师知恩图报,一直和我家来往密切,我在燕京大学读书时,荀大师还专门派人给我送过几次戏票。直到卢沟桥事变之后,彼此才中断了联系,就在不久前家父才告诉我,荀大师在上海滩混的风生水起,要我有机会一定要登门拜访他,无巧不成书,咱们还没有上门去找他,荀大师却自己送上门了”。
铁观音道:“这家伙戏唱得虽好,但他投靠了日本人,人品可太次了”。
候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现在住的也是日本人的旅舍”。
说话间,又该铁观音上场了,她抖擞精神,一个漂亮的高腔,然后前后鸳鸯错步,一只象征蝴蝶杯的普通水杯被她耍的如同活了一般,不但周围的人齐声喝彩,就是荀慧生也连连拍手称赞。但后来《认亲》一场中,铁观音本应唱:我家住湖北江夏郡,世代都是打鱼人……”时,擅自做主把戏词改成了:我家住河北南皮桃园村,满门皆是读书人……”。除了候七外,众人不解其意,荀慧生身子微微一振,睁大眼睛,紧盯着铁观音道:“你这丫头,我切问你,候辅臣大哥一向可好”。
荀慧生说的是沧州土话,铁观音等人,听起来倍感亲切。戏再也唱不下去了,候七款款的走到荀慧生面前,轻施一礼道:“荀大师安好,家父一直挂念着您”。
荀慧生道:“这位姑娘,咱们萍水相逢,不知令尊大姓高名”?
候七笑道:“荀叔叔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在北平读书时,您可派人给我送过不知多少次戏票呢”。
荀慧生擦了擦眼睛,看了候七一眼,摇摇头道:“恕我眼拙,在北平我只给桃园侯家辅臣兄的令爱送过票,但她每次来看戏,都是不同的人,对此我印象颇深,但荀某却从来没有见这位姑娘赏光”。
候七嘻嘻笑道:“荀叔叔送来的戏票,都让我在大栅栏换油炸糕吃了,荀叔叔有所不知,您精深的艺术造诣,对我这个贪嘴的丫头来说,远没有北平的美食更富吸引力”。
第四百零四章:邀客
荀慧生闻言哈哈大笑,他少年成名,老于江湖,年轻时在上海滩有“万人空巷看荀郎”的美誉。候辅臣对荀慧生有救命之恩,荀慧生一直心存感激,今天侯家七小姐突然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上海,必然有难以告人的秘密,因此也不当面询问候七来上海有什么公干,只是极力相约,请铁观音等人明日去他府上赴宴。
能和京剧界的泰山北斗一起共进午餐,铁观音喜不自胜,愉快的答应了邀请。
在抗战期间,中国京剧界的泰斗们都表现出昂扬的民族气节,梅兰芳蓄须明志,尚小云以收徒授业为名,不再登台演出,程砚秋做得最绝,把演出的道具封箱,扛把锄头乡下务农去了,只有荀慧生,因为一家老少二三十口都靠他自己养活,所以没有中断在上海滩的演出。
日本人对荀慧生也如获至宝,只要有抛头露面的事,都要把荀大师喊来充门面,荀慧生纵然心有不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能对日本人曲意奉迎。在当时的上海滩,荀大师就是一块金字招牌,所有日本人的公开活动,都以荀大师能到场为荣,否则这次活动就会减色不少,不要说中国人,就是日本人自己,也对活动的主办方嗤之以鼻,认为主办方的活动即没有档次,也没有品位。
参加这些毫无意义的活动,对荀慧生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他常对朋友自我解嘲道:“我就是一个能说话,会走路的面具,鬼子们躲在这个面具后面,才不会被人看到他们龌龊的另一面”。
荀慧生的名气,也为他招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朋友,在上海滩,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日本人,都和荀慧生有过来往。他也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从日本人手中营救出不少知名人物,以至于抗战结束后,清算汉奸时,各方势力都有要紧人物,站出来替荀慧生开脱,说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但不是汉奸,还是一个杰出的抗日义士。无论是褒是贬,荀大师都是笑而置之,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樱花旅舍的老板,为了和铁观音唱对台戏,通过重重关系,才把荀慧生请到家里来看艺伎们的表演,隔行如隔山,荀大师对鬼泣深深的艺伎表演丝毫不感兴趣,昏昏欲睡,却碍于面子,不好过早离开,就在这个时候,铁观音的大戏开场了,而且唱得是荀慧生最熟悉的河北梆子,他乡遇故知,荀慧生再也顾不上许多,冒然上楼请求看戏,没想到阴差阳错碰到了侯家七小姐。
旅舍老板请的贵客反水,让他感觉很没面子,幸好三国浦志喜欢艺伎表演,而且他画上妆后风流婉转,另有一番动人之处,旅舍老板这才坦然,和楼上的对台戏一直唱到天光大亮。
荀慧生的住宅在虹口区一个弄堂里,是个20多间房屋的独立庭院,除了客厅,所有的房间都逼仄狭窄,却又缺少上海人的精致,小小的庭院里打理得像个北方大杂院,一家老少二三十口,没有一个佣人,居然也能吵得天翻地覆,让门口来往的过客无不为之侧目。
中午11点多,铁观音带人准时来访,荀慧生迎出大门外,他有几个男女弟子,平时也自诩是同龄人中是佼佼者,但今日见到铁观音等人的风采,这些男女弟子无不自愧弗如,垂首伫立在甬路两侧,看师傅一反常态,有说有笑,陪着几个陌生的年轻人走进客厅。
“徒弟徒弟,十年奴隶”,铁观音科班出身,小时候因为学戏吃的苦不计其数,教戏的师傅根本不拿这些孩子当人看。刚开蒙那几年,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稍有不顺,师傅对徒弟们非打即骂,每年都有人受不了这种残酷虐待逃走的,留下来的也是非死即残,能够学成登台的不足十之一二。
十年学戏的生涯,就是十年免费的长工,荀慧生名动天下,梨园行里的顶尖人物,口碑一直不错,没想到他也有养徒弟的嗜好,这勾起铁观音对少年时学戏的痛苦记忆,因此对荀慧生不免有些看低。
荀慧生善于察言观色,他从小因为学戏吃的苦,比铁观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自然能够理解铁观音的感受,笑着给她解释说:他的这些徒弟,都是在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孤儿,我看他们可怜,便把这些孤儿收在门下,他和这些孩子没有签生死合约,无论是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来去自如,他这个记名师傅绝不干涉。
荀慧生说的轻描淡写,但闻者无不为之动容,大家都知道错怪了这位敦厚长者,连年的战火让普通百姓民不聊生,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荀慧生收养了这许多素不相识的孤儿,把他们抚养成人,并传授谋生的技艺,荀慧生对徒弟们恩同再造,就是对他们严苛一些也情有可原。
荀慧生意犹未尽,不无得意继续道:“前后差不多十年了,我这十几个徒弟没有一个单飞的,算是要吃定我这把老骨头了”。
徒弟们衣食无忧,又能时时得到名师指点,自然不肯轻易离开。在抗日期间,荀慧生因为一直没有中断在敌战区的演出而饱受诟病,可他收养这些孤儿,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如果荀慧生没有了演出收入,他这些徒弟也会流离失所,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中,只怕一天都难以生存下去。
荀家的客厅虽不宽敞,却收拾的十分干净,客厅正中的八仙桌上,摆了四干四鲜八个压桌,这是典型的北方待客方式,能在上海滩吃到一桌正宗的北方酒席,所有来参加宴会的人无不喜笑颜开。
荀慧生的徒弟们有几个厨艺相当不错,摆上酒桌的菜,色香味俱全,铁观音等人吃得赞不绝口。喝的酒是绍兴花雕,酒香浓郁,酒色艳红,可惜口感绵软,少了北方酒入口辛辣、如刀割、似火烧的感觉。
荀慧生酒量不错,和候七能喝个旗鼓相当,特殊时期,周围难免有日本人的眼线,大家绝口不提当前的形势,好在都是梨园子弟,倒也不愁没有共同语言。
喝的正尽兴时,有个女弟子进来通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大泽喜一登门拜访。还没等荀慧生起身相迎,大泽喜一已经拖着一条瘸腿,进了客厅的门,见客厅里高朋满座,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不知荀先生今日大宴宾客,我来的冒昧,打扰了诸位的雅兴,还望见谅”。
荀慧生道:“大泽先生光降寒舍,蓬荜生辉,如不嫌菜食粗粝,可同饮一杯否”?
大泽喜一道:“得荀先生诚约,不胜荣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泽喜一欣然入座,酒桌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大泽喜一为了缓和酒桌上的尴尬气氛,端起酒杯对荀慧生道:“能赴荀先生家宴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劳烦荀先生,把这几位青年才俊引荐给在下,大家交个朋友,日后行事彼此有个照应”。
荀慧生道:“这几位都是我的同乡,都靠梨园行祖师爷赏饭吃,今天我略备薄酒,大家聚在一起切磋舞台技艺,他们基本功扎实,如果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大泽喜一道:“提携后辈,不使国剧艺术后继乏人,荀先生真是功德无量,我今日冒昧上门,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荀先生不要推辞”。
荀慧生道:“大泽先生太客气了,但凡先生有所驱使,荀某敢不效犬马之劳”。
大泽喜一道:“我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却到这里和荀大师盘道,也算是自不量力了”。
荀慧生道:“荀某对大泽先生多有仰仗,您再客气就太见外了”。
大泽喜一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直说了”。
荀慧生道:“荀某洗耳恭听”。
大泽喜一道:“我有一多年未曾谋面的故友,身染微恙,住进了虹桥扶桑医院,我这个故友酷爱国剧艺术,每日里乐此不疲,我今日登门拜访,恳请荀大师屈尊到扶桑医院,唱上一曲,以慰我故友老怀”。
荀慧生还在犹豫,候七抢先说道:“师傅,我在老家时,就听说上海滩是花花世界,遍地黄金,您就带我们出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回到老家后,也好有个吹牛的资本”。
荀慧生和大泽喜一闻言一同大笑不止,大泽喜一道:“这女娃娃好生有趣,我那老友见了一定喜欢,荀先生去医院时,一定要把这些年轻人带上,和他们在一起,我也感觉自己又恢复了青春”。
在扶桑医院的贵宾病房里,石英度日如年,虽然钟历文和大泽喜一每天都来探望,但他有心事,一直表现的闷闷不乐。宋春茂的意外出现,石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再加上姚金霞就是一朵解语花,她来之后,病房里时时会响起优美的唱腔,就连不懂戏曲的石英也禁不住连连喝彩。
钟历文更是个戏迷,自从姚金霞来了以后,他早来晚走,表现得比医院的医护人员还要敬业。钟历文对戏曲有着一流的欣赏热情,但绝非一流的表演水平,对钟历文的表演,宋春茂和姚金霞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有蔫诸葛的表演水平,才和钟历文半斤八两,两个人只要一开嗓,周围的观众都后悔自己长了耳朵,好在钟历文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多久就发现自己不是唱戏的料,接下来就只能看姚金霞自己唱独角戏了。
没有人搭戏,姚金霞的表演也显得不那么精彩,宋春茂嗓音不错,但他从小在关外长大,最擅长唱荤口二人转,他一向办事稳重,石英又是他的岳父老泰山,就是明知道正常的男人都喜欢听两个荤段子,宋春茂也不敢在石英面前唱一段:好闺女不嫁放排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到了年关回家转……
第四百零五章:病房中的堂会
大泽喜一能请动荀慧生为石英唱堂会,钟历文并不感到意外,日本人现在对石英有所求,自然要想尽千方百计讨他欢心,石英是正人君子,酒色财气统统不爱,日本人想要攻破他的防线,一时竟无处下手。后来日本人知道了石英喜欢京剧,便以为找到了拉拢石英的手段。在上海滩,唱京戏的荀慧生名气最大,日本人要讨石英欢心,一定会投其所好,请荀慧生到扶桑医院为石英唱堂会,才显示出日本人招揽人才的诚意。
大泽喜一是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在上海滩一手遮天,荀慧生名气再大,也只不过是个戏子,大泽喜一亲自出马邀请,荀慧生就是有一百个不乐意,也不敢驳总领事的面子,唯一让钟历文感到意外的是荀慧生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男男女女五六个徒弟。请荀慧生来唱堂会,是为了让他给姚金霞搭戏,免得小姑娘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尴尬,荀慧生居然带来了一群人,这是要唱本戏的节奏。
钟历文自然是喜不自胜,他对京戏的喜好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是个狂热的京戏票友,他现在眯着眼睛认真的琢磨,待会儿自己可以在戏里客串一个什么角色。
实际上石英对京戏的态度一般,远没有钟历文痴迷,他之所以要做出钟爱京戏的假象,还是因为宋春茂和姚金霞的身份,不成想歪打正着,铁观音等人假冒荀慧生的弟子,竟然光明正大的混进了戒备森严的扶桑医院,还堂而皇之的进了石英的病房,现在铁观音一本正经的站在病房门口,眼神里透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石英感叹铁观音的神通广大,为了搭救自己竟不惜深入龙潭虎穴,再看身边面露得意之色的大泽喜一,石英又皱起眉头,不禁为铁观音等人暗自担忧。
大泽喜一促成了此事,但他对京戏这门中国传统艺术一窍不通,只是给双方引荐了一下,便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的离开了。
石英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钟历文便以主人的身份主持这场别开生面的堂会,为了让姚金霞更好的和荀慧生搭戏,钟历文提议先让姚金霞唱上一段拿手戏,请荀慧生点评一下。姚金霞也不推辞,开嗓唱道:“洞房中花烛夜你要讲打,好叫我陶三春笑掉门牙,高怀德高怀亮一打就垮,郑子明偷瓜汉你算个啥……身为大将胆小如鼠你事事都怕,战场上又怎能舍生忘死保国家“。
《三打陶三春》是北宋初年开国大将高怀德、高怀亮和郑子明,由于技不如人,打人的变成被打的了,三个人打不过一个看瓜女陶三春。扮演陶三春的女演员需要青衣、花旦兼刀马旦样样精通,是个极富挑战性的角色,姚金霞的唱念做打无不恰到好处,一曲终了,赢得彩声一片。铁观音他们几个科班出身的也自愧不如。
姚金霞唱完一段,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不语,等待荀慧生的点评,毕竟他是戏剧界的泰山北斗。哪知荀慧生两眼紧盯着姚金霞,脸色潮红,胸口也剧烈的起伏,一副神情激荡的样子,足足有一盏茶时间,他才恢复了平静,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你授业的恩师是谁,他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姚金霞眼圈一红,泪水从脸庞上滑落,声音有些哽咽道:“几年前铁佛寺庙会上,师傅被日本人乱枪打死了”。
荀慧生突然站起身来,手扶着桌子,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淡定,用颤抖的手指着姚金霞道:“你师傅过世几年了”?
姚金霞道:“有四年多了”。
荀慧生道:“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姚金霞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师傅的名讳我从来不知晓,但她的艺名儿叫红牡丹”。
荀慧生闻言扑通一下坐回到太师椅上,脸色胀红,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多远,脸色顿时变得犹如金纸。侯七走过去为他倒了一杯茶,荀慧生颤抖的手把茶盅端起来一饮而尽,喝的太急了,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侯七又轻轻地为他捶打后背,过了好一会儿,荀慧生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怔怔的坐在那里,眼睛里满是泪水,突然一声高亢悲凉的叫板:“苦啊……,梁兄啊!楼台一别成永诀,人世无缘同到老,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薄上名不标,实指望你唤月老来做媒,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谁知晓未报银河断鹊桥,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梁兄啊!不见梁兄见坟台,呼天唤地唤不归,英台立志难更改……”。
《英台抗婚》是荀慧生到上海后,看了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后,突发奇想改编的,荀慧生反串旦角,以活泼诙谐著称,戏曲改编完成后,一直找不到祝英台悲痛欲绝的感觉,观众们自然也不卖账,这出戏改编完成后只演出了两三回,就因为反响不佳停演了。
荀慧生本来是唱河北梆子的,后来才改唱京剧,河北梆子高亢悲凉,荀慧生用河北梆子演唱的《祝英台祭坟》一场,再加上他有感而发,演出效果竟出奇的感人。在周围的观众眼里,眼前不再是那个风姿卓约的男旦荀慧生,而是柔肠寸断,哀婉凄绝的祝英台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祭坟》唱词有一百二十多句,荀慧生唱罢,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凄美的传说中,泪水沾衣,忘记了喝彩。
荀慧生也完全沉浸在戏中,久久没有说话,直到钟历文觉得**静了,不合时宜的鼓掌喝彩,荀慧生才如梦方醒,一躬到地,低低的声音道:“惊闻故人辞世,荀某方寸大乱,多谢诸位抬爱,荀某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
石英道:“恭敬不如从命,荀老板请自便,石某有伤在身,恕不远送了”。
荀慧生走到病房门口,转回身对姚金霞道:“姑娘可否赏光,移步到舍下,荀某还有事要请教”?
姚金霞看了看石英,只见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姚金霞向荀慧生施礼道:“多谢荀老板抬爱,家父身染贵恙,女儿理应床前尽孝,荀老板之约,恕难从命”。
荀慧生长叹一声,带着铁观音等人,落寞的去了。
看着荀慧生远去的背影,钟历文感叹道:“四大名旦果然名不虚传,刚才这一段儿,就能值上十块大洋”。
石英对姚金霞道:“你从前学艺时,师傅红牡丹是否是荀老板的故交”?
姚金霞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师傅去世时才二十七八岁,怎会和荀慧生这种半大老头子有瓜葛”?
钟历文道:“难道你师傅红牡丹是个女的”?
姚金霞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世上哪有男人艺名叫牡丹的”?
钟历文道:“姑娘有所不知,荀老板初到上海滩时,艺名就是白牡丹”。
荀慧生回到家中,把自己在卧室中关了整整一夜,里面隐隐传出哭泣声,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精神疲惫的打开房门,红肿着眼睛吩咐徒弟道:“去樱花旅舍把我几个记名弟子找来,我要带他们到医院去唱堂会”。
一个弟子不解的问:“我们跟随师傅多年,您为什么厚此薄彼,要带外人去唱堂会,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们岂不是更好”?
荀慧生道:“师傅的决定,不劳你们操心,我让你们去找人,把人找回来就是了,再乱嚼舌根子,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荀慧生对弟子一向十分和善,从来没有打骂过弟子,像今天这样声色俱厉的出言恐吓,对他的弟子们来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铁观音欣然应约,带人和荀慧生汇合,一起赶往扶桑医院。
荀慧生一定会回来的,这是石英他们一致的共识,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心急,只一夜间就又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进了石英的病房,荀慧生一分钟都没有耽误,提出为大家唱一出连本戏《子龙催归》。这是河北梆子的传统曲目,讲述的是公孙瓒兵败后,赵云报国无门,回常山归隐,路遇一个年轻美貌,武功高强又知书达理的女山大王。这个女子名叫向荣,对赵云一见钟情,想尽了千方百计,终于让常胜将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赵云沉溺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后来刘备东山再起,派人来请赵云出山,赵云却找出无数借口,拒绝了刘备的邀请。向荣得知了这个消息,亲自找到赵云,对他深明大义,大丈夫当仗剑走四方,奈何赵云不为所动,向荣愤而自尽,留言道: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岂能因一小女子而误却将军前程。向荣以死明志,赵云幡然悔悟,从新出山扶保刘备去了。
这出戏自从问世哪天起就命运多舛,河北梆子名家胡宝铨在颐和园大戏楼为慈禧太后演出《子龙催归》,慈禧认为这出戏有嘲讽她的意思,不容胡宝铨分辩,就把他沉了昆明湖,所以后来这出戏的知名度一直不高。
铁观音几个出身梨园,《子龙催归》的名倒是都听说过,一般都是徒弟出师时,师傅作为反面教材,用来告诫学生针对不同的观众,选戏一定要认真,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仅仅也是知道名字而已。
《子龙催归》,这出戏中的戏词,情节,唱腔等铁观音他们一无所知。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姚金霞居然会唱这出戏,她反串扮演,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赵子龙,而荀慧生反串扮演舍身取义的向荣。这出戏文武带打,端的是好看的紧,喝彩声从来没有间断过。
荀慧生和姚金霞的配合,正式珠联璧合,虽然这是他们头一次联手演出,竟然合作的天衣无缝,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多年的老搭档。
姜是老的辣,荀慧生唱念做打都有独到之处,和他相比姚金霞毕竟年龄太小,表演时就略显稚嫩,荀慧生舞台经验丰富,一旦姚金霞出现怯场,他总能插科打诨,化解姚金霞尴尬。
第四百零六章:艺压群芳之孟小冬
《子龙催归》一共有十本50多折,是不折不扣的大戏,而且情节曲折动人,只演了一天,病房门口就挤满了看戏的医生、护士,还有一部分病情较轻的患者,喝彩声,鼓掌声绵绵不绝。第一本戏演完,就连一向对戏曲不太感冒的石英,也被曲折的故事深深吸引,不住的感叹,如果世间真有向荣那样的奇女子,自己也情愿为她解甲归田。
入了戏的戏迷总会做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医院的过道走廊中就挤满了看戏的人,水泄不通,医生去病房查房,都难以通过,逼着大泽喜一亲自赶到医院,把病房中的堂会,转移到医院的大院儿里。
“荀慧生在扶桑医院免费公演”的新闻不胫而走,闻讯前来看戏的普通市民络绎不绝,最后大泽喜一动用了警察,把所有进出扶桑医院的路口都限制入内,一些脑瓜比较活的警察,变身为黄牛党,要索取贿赂才肯放行。
而这出戏的情节实在抓人,就连石英在无人时,私下里向姚金霞打听,明天的剧情如何发展,但姚金霞得了荀慧生的真传,面对石英的疑问,她总是莞尔一笑,然后以对戏词为名躲了起来,害得石英和普通观众一样,随着剧情的发展或喜或忧。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但他们把战败的消息严密封锁,并拼命在后方营造出一种歌舞升平的假象。
扶桑医院的堂会,在大泽喜一的纵容下,接连开了四天,整个上海滩已经到万人空巷的地步,那些专写八卦新闻的记者,更是在医院的角落中安营扎寨,每天在第一时间,八卦新闻记者们的所见所闻,都会登在报纸形目的位置。
堂会撑到第四天,一件突发事件,后续六天的演出都被勒令停止了。当天上午,一架日本侦察机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飞机上有一个贵客,来自于日本本土陆军参谋本部,作战科科长牛岛满大将,沿长江溯流而上,巡查日本军队在长江沿岸的布防情况,飞机刚起飞不久,就在镇江地区遭到地面高炮部队的偷袭,飞机机翼被削去半个,牛岛满大将受重伤,摇摇晃晃的飞机迫降在一片空地上,受重伤的牛岛满大将,被及时送到了扶桑医院进行救治。
牛岛满深得日本天皇信任,在日本军界一言九鼎,在日本国内的地位,和大泽喜一不可同日而语。接到牛岛满要入住扶桑医院的消息后,大泽喜一片刻都没敢耽搁,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此时戏曲正唱到**,观众们已然入戏,看得如醉如痴,大泽喜一急急忙忙的找到石英,通报了牛岛满受伤的消息,并勒令演出马上停止,医院里的病患全部办理出院手续,准备迎接牛岛满。
石英的伤已经好了十之**,现在除了看戏,闲暇时间,他也绞尽脑汁,琢磨离开医院的计策,这里就是龙潭虎穴,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危险发生,现在牛岛满入住医院,正好给石英一个离开医院的理由。
演出在**处戛然而止,观众的反响可想而知,大家群情激奋,言语和行动逐渐变得不理智起来。医院的玻璃,和路灯都惨遭毒手,一些医院的医护人员也遭到袭击,无奈之下,大泽喜一不得不调集大批日本的宪兵前来维持秩序,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过,医院的院子里多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惊慌失措的观众纷纷逃命,在医院门口又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有多人窒息身亡,事后在医院大院中收集被踩落的鞋子,装了满满一卡车。
石英撤退时倒没有太仓惶,大泽喜一为他们专门开启了医院后门,这里平时只供医院的医护人员出入,在医院大楼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中,不知情的人很难发现。石英惊魂未定的来到大街上,才发现邢慧杰和马钰一直在毗邻他的病房里,昼夜对他实施保护,铁观音对自己如此看重,石英心里不禁感慨万千。钟历文也跟随石英撤出医院,他慷慨的道:“老同学,荀先生,现在兵荒马乱,不如先到舍下安息,等风头过了,再做计较不迟”。
石英还没有表态,铁观音开口道:“石前辈出院后的住宿问题,我们早有安排,就不劳烦外人了”。
钟历文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外人,石英的老同学,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想甩也甩不掉,这段时间我算是吃定他了”。
石英道:“钟历文是我的故交,性情中人,这次死皮赖脸的跟着我,未必是出于友情,而是别有用心,是想看白戏罢了”。
钟历文被石英说中心事,坦然一笑道:“我平生两大愿望,一是设计建造一艘中国的巡洋舰,再一个就是登台唱戏,就算是唱不上主角,能在戏台上跑龙套,我就心满意足了”。
邢慧杰笑道:“钟先生的第二个志向,倒是和我们的一个朋友有异曲同工之妙”。
铁观音好奇道:“这个朋友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邢慧杰开口唱道:“隋炀帝无道坐金銮,刀兵滚滚起狼烟……”。木板大鼓《罗成算卦》,只是邢慧杰捏着嗓子,声音嘶哑难听,显然是在故意模仿谁。马钰早已猜出是谁,不禁哑然失笑,低下头吃吃的笑个不停。宋春茂微一沉吟,拍了一下手道:“是军师”。
难怪大家看到钟历文后,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钟历文举手投足间俨然就是蔫诸葛来到身边,而且是越看越像,忍不住哄堂大笑,就连石英也笑意盎然,只剩下钟历文独自莫名其妙的凌乱。
在樱花旅舍,候七已经办完了退房手续,见石英平安归来,七小姐笑靥如花,挥手招来十几辆黄包车,车夫们争先恐后,唯恐被同行比下去,坏了名声。在礼士路有一所哥特式风格的别墅,面积总有二三十亩的样子,荀慧生失声道:“这是孟小冬的府邸,他什么时候回的上海滩”?
除了钟历文,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候七怯怯的问:“荀先生,您所说的孟小冬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荀慧生道:“鼎鼎大名的孟小冬,在梨园行的声势俨然凌驾于四大名旦之上”。
候七依旧摇摇头道:“荀先生,不瞒你说,这个女人的名字我确实头一次听说,这里是不是她的府邸也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把它买了下来,送给你做礼物”。
荀慧生道:“多谢七小姐厚爱,但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荀某不敢笑纳”。
候七道:“反正钱已付了,总不成让它空着成了无主别墅,咱们先住进去,过几天走的时候再把它卖出去,总比现在寄人篱下的好”。
荀慧生道:“我还是感觉此事有些不妥,都是同道中人,咱们可不能落井下石”。
候七道:“这座别墅要了我30万大洋,就算孟小冬以前穷困潦倒,现在也是腰缠万贯了”。
荀慧生点头道:“这话说的也对,只是不知她碰上了什么难处,竟然要把住宅卖掉”?
候七道:“咱们现在买了她的房子,就算是帮了她”。
荀慧生还想说话,铁观音早就有些不耐烦了,招呼也不打一个,迈步进了别墅的大门,荀慧生还在门口呆呆的发愣,有人拉了他一下道:“荀老板,今天的戏还没唱完,你是不是想急死我”?荀慧生转身看时,原来是钟历文满脸热切的盯着他,那架势仿佛荀慧生如果不进门,钟历文就要霸王硬上弓,把他拖进别墅的大门。
铁观音等人曾经在北京饭店住过一段日子,孟小冬的别墅装饰的再豪华,也远不及北京饭店奢侈,铁观音的人刚在客厅里坐下,竟然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进门来请安,他是这所别墅的管家,在新主人到来之前,他和手下的50多名杂役,已经有六个月没有领到薪水了。
候七有意无意的看了荀慧生一眼,大声感叹道:“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得精,我千算万算,还是被人摆了一道儿,要替别人付六个月的薪水,大家说我这个冤大头亏不亏”?
姜立柱阴阳怪气儿的道:“真正吃亏的是我们弟兄几个,跟着七姐这个财神爷混了这么多年,一次薪水都没给我们发过,今天咱们趁热打铁,你给这法国跑堂的补发薪水时,也把怜悯仁慈的目光,多看看你这些穷兄弟”。
候七一笑,掏出一大叠军票(二战时,日本在占领区发行的货币)道:“这是七姐送你十万军票做私房钱,听说虹口庞家巷的日本花姑娘不赖,姜少侠可否愿意去照顾一下她们的生意”?
姜立柱涎着脸,伸手去抓钞票,口中自我解嘲道:“钱到了我手中,怎么花就不劳七姐费心了”。手还没碰到钱,就听到身后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姜立柱扭过头,只见铁观音满脸黑线的看着他,冷冷的问道:“10万元的私房钱够不够用,不够我再让七姐多给你几万”?
姜立柱像是撒了气的皮球,低眉耷眼儿的道:“我就是想和七姐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铁观音道:“七姐让你去找日本花姑娘,看你答应的那么爽快,是不是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姜立柱道:“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
铁观音道:“你一向口是心非,心里老是想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铁观音斗口,姜立柱无论是气势,还是语言的犀利程度都望尘莫及,他抓耳挠腮,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应对铁观音的强词夺理。
第四百零七章:俏影红灯尘沙起
中国传统的连本戏,设计得丝丝入扣,总能在**迭起时告一段落,让看上瘾的观众欲罢不能,无论如何也要把整本戏看全才心满意足。石英戎马倥偬半生,自诩无欲则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这回也被拉下了水,在别墅中刚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钟历文,追着荀慧生把连本戏《子龙催归》剩下的两本快点儿演完。
别墅中第一场堂会下午开锣了,只是再也没有在扶桑医院演出时的盛况。人的名,树的影,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唱堂会,根本不用担心缺少观众,但有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管家守在别墅门口,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上海滩龙蛇混杂,现在兵荒马乱,许多年轻人无所事事,找不到正当职业干,只得终日里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惹得天怨人怒,一句瘪三满天飞,流氓遍地走的顺口溜,道出了当地百姓许多的无奈。这些人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点,对中国人趾高气扬,一旦见了外国人,马上变得俯首帖耳,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敢造次。住在别墅中的人终于明白了,一代名伶孟小冬为什么会找一个法国人做管家,敢情这金发碧眼的家伙往门口一站,就没人敢到门前来生事,如果在门口换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只怕用不了一天,就会被欺软怕硬的瘪三儿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别墅的大门形同虚设,任由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随便进进出出。
上海滩懂戏的人多,别墅中的堂会一开锣,大门前过往的行人就被勾走了魂,呆呆的驻足聆听,那如醉如痴的表情,让法国管家一头雾水。民族文化的差异,让他永远无法领会到中国戏曲的真谛。
站在大街上蹭戏的人,越来越多,转眼就把别墅前的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当时的上海滩,汽车还是个稀罕物,却在霞飞路上发生严重的拥堵,任凭司机们把喇叭摁得惊天动地,听戏的老百姓充耳不闻,一副老子就站在这里,你有种开车撞上来试试。
凡事都有例外,大街上突然一阵骚动,日本领事馆总领事大泽喜一的座驾,一声喇叭没按,就畅通无阻的到了别墅门口。法国总管用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的礼仪把门打开,大泽喜一的汽车进了别墅,别墅的大铁栅栏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法国管家,依旧如同木雕一般立在门口,混乱的大街上终于平静下来,又变得水泄不通。
大泽喜一进门的时候,堂会正唱到**处,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戏曲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悄悄走进来的大泽喜一。
一般的连本戏一折都有两个多小时,一折演下来,演员汗透重衣,看戏的人也因为投入太深,感觉精疲力尽。荀慧生和姚金霞刚谢幕,周围就响起热烈的掌声。其中表现最激动的,竟然是大泽喜一,他是个中国通,也痴迷于中国传统的经济艺术,他从前就是这座别墅的常客,所以大泽喜一冒然闯进别墅的小礼堂,竟然没有一丝唐突感觉。
也幸亏大泽喜一是个戏迷,一进门就被精彩的演出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周围看戏的人,竟然多了几个神情彪悍的年轻人。宋春茂最机警,他最先发现有不速之客闯进来,马上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趁着大泽喜一没有注意,悄悄的通知了弟兄们一声,然后大家若无其事的从小礼堂中退了出去,幸喜没被大泽喜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堂会唱完了,荀慧生留在小礼堂给姚金霞等人说戏,大泽喜一在石英和钟历文的陪同下,进了会客室密谈,在门口挂了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几个人密谈到月上树梢头,一起用罢了晚饭,大泽喜一才起身告辞。石英和钟历文送出门外,临上车时,大泽喜一非常暧昧的笑了笑,对钟历文道:“钟老弟,你现在有了知音,就乐不思蜀了”?
钟历文尴尬的笑了笑道:“咱们三人情同手足,你是大哥,却不该拿兄弟来取笑”。
大泽喜一道:“我也是被逼的,雅子已经到领事馆来找过我几次了,并威胁说,如果我再不能把你带回去,她就要把钟珊送进领事馆,交给我来照看”。
钟历文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喃喃自语道:“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泽喜一道:“回去看看吧,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对雅子心怀不满,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分了”。
钟历文道:“又是这一套说辞,五年前我就是听了你的,才落得现在进退两难”。
大泽喜一道:“男人在世,当修身、齐家、平天下,你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就更不要谈报效国家了”。
钟历文似乎被说动了,紧咬嘴唇道:“只要她不再无理取闹,以后什么事我都依她”。
大泽喜一道:“话不能说得太满了,明天雅子如果要求跟你回东瀛,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钟历文道:“她想走就走,非要拉上我干什么”。
大泽喜一道:“你是她的丈夫啊,她有事不找你找谁”?
钟历文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轿车,大泽喜一无奈的摇摇头,再次和石英告辞然后,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送走了大泽喜一和钟历文,石英在宋春茂的陪同下返身向卧房走去。石英重伤初愈,体力不济,走路时脚步还有些蹒跚,宋春茂想伸手搀扶,石英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趁着没人,随便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总是在病床上躺着,人都要养废了”。
宋春茂道:“你老人家身体底子好,恢复的挺快的”。
石英用力挥了挥拳头,自信满满的道:“每天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宋春茂道:“您身体刚刚康复,也别太过劳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石英,却停下脚步,出人意料的问道:“茂儿,你看我现在的身手,能打败你们弟兄中的哪一个”?
宋春茂稍一沉吟,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石英是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宋春茂的意思,但还是心有不甘的反问道:“我和三国浦志比也占不了上风”?
宋春茂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您是大元帅,三国浦志就是做先行官的资格都没有”。
石英问的是他和三国浦志的武艺孰高孰低,宋春茂却用两个人的指挥才能做比较,谁的面子都不伤,是个万金油的答案。
这回轮到石英沉默了,他倒背着双手,眼睛看着满天星斗,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开口道:“三国浦志的妻子前些日子蹈海身亡了”。
宋春茂微微一愣,三国浦志和妻子幸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三国浦志跟了铁观音,日本人知道后,把幸子送到一个叫西简岛的地方做随军慰安妇,一个意外的机会,大家把幸子营救出来,可能跟她从前从事的职业有关,又加上语言不通,大家对幸子的态度都敬而远之,战事频仍,三国浦志也不能经常陪在幸子身边,现在听到幸子自尽的消息,宋春茂心中充满了自责,平时对幸子的关心太少了。
正在这个时候,姚金霞从黑影中走出来,笑着道:“我师傅请你们去听戏”。
石英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先早些休息吧”。
姚金霞道:“明天的堂会唱《大登殿》,钟叔叔说他以前看过这出戏,想明天好好给您做半天师傅,为您释疑解惑,可俺寻思着您虽然和钟叔叔情同手足,但他明天要是从气势上把你压过去,我们脸上也不光彩”。
石英一怔道:“荀老板如此盛情,我们却之不恭了”。
石英性格刚毅,争强好胜,事事都想压别人一头,姚金霞看准了他这个缺点,略施小计,一向刚硬的石英就乖乖就范了。
别墅中自备的舞厅,现在被荀慧生带徒弟用来排练戏曲,巨大的落地窗,被法兰西蓝色天鹅绒布遮挡的密不透风,舞厅里灯火通明,在外面一丝光亮都看不到。良好的隔音效果,即使舞厅中锣鼓喧天,在门外也听不到一丁点儿声响。
石英一行三人来到舞厅门口,姚金霞突然低声道:“马姐姐让我通知你们,周围有人监视我们”。
几个人推门进了舞厅,宋春茂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女佣一手提着扫把,另一支手拎了个水桶,缩着头,慢慢的从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走过,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黑暗中。
这个看似不经意经过的女佣,证明了马钰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个女佣欲盖弥彰,她女佣的身份不假,但她的工装是白色的,这是厨房帮厨的打扮。而在别墅中做保洁的,下午四点就已经下班了,她们的工装也是天蓝色的。
宋春茂不想打草惊蛇,紧跟在石英身后进了舞厅,随手把门带上,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舞厅被荀慧生的弟子们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些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乐器,都被收拾到一个角落里。
马钰满脸落寞的坐在一架钢琴旁,细长的手指从黑白键上轻轻滑过。邢慧杰站在马钰身后,脸色恬静淡然,而表现最引人注目的是克劳斯,他双手捧胸,仰面向天,眼中一片泪光,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是莫扎特的小夜曲,来自我故乡的音乐”。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被候七称为靡靡之音的钢琴曲感兴趣,舞厅里铺着名贵的红地毯,这些地毯被荀慧生的弟子们刻意保留下来。吃梨园行这碗饭的人,从小练功都是在泥水地上,练功场上能给铺几块青砖就已经很奢侈了,现在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穷孩子,满脸的痴迷之色,不等荀慧生督促,几个弟子一连串儿的小跟头,就赢得彩声一片。
石英对钢琴也情有独钟,他不经意的走到钢琴旁,马钰抬头看到石英,非常淡然的笑了笑,起身把座位让给了石英。石英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一阵慷慨激扬的弹奏,全然没有了刚才恬静柔和的感觉。
克劳斯依旧没有从音乐中走出来,虽然石英弹奏的指法开始还有些生涩,但他依旧能够判断出,这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
第四百零八章:空缱倦,说风流
西洋的钢琴很有西洋人的特点,笨重、机械、冷漠,演奏时凭的是钢琴师的技巧,不像中国传统乐器,要的是演奏者的情怀。掷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如果钟子期碰到俞伯牙弹钢琴(事实上也不可能,弹钢琴需要专门的琴房,钟子期就是个砍柴的樵夫),断然说不出“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此类的话语。
钢琴要按照曲谱演奏,要的是指法精确,一丝不苟,就算是演奏者再专业,也只能做到,把别人谱好的曲子,尽量完美无缺的一次次复制给听众。永远体会不到中国古琴弹奏者随心所欲,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情怀。
石英从前留学时学习过演奏钢琴,但这些年来疏于练习,指法略显生涩,一曲高昂的《英雄交响曲》被他演奏得不忍卒听。好在除了少数几个人,别人也听不懂这洋玩意儿到底要表达什么。一曲终了,碍于面子,周围的掌声雷动,石英颇有自知之明,弹奏完这一曲后,无论别人怎样劝慰,他再也不可能向钢琴键上的曲谱多看一眼。
说实话,练功房中的大多数人对演奏钢琴并不感兴趣,在他们眼中,二胡、云板,弹奏出来的声调更能找到共鸣。但今天最让他们兴奋的,是练功房里铺就的红地毯,无论谁走上去,都有翻几个跟头的冲动。
铁观音当仁不让,把浑身上下收拾的紧身利落,从练功房的一角开始,一串小跟头翻的既高又飘,大家的热情马上变得高长起来,情不自禁的随着候七大声数道:“二十七,二十八……”。数到三十二的时侯,铁观音高高跃起,然后一字马,稳稳的落在地上。她收获的掌声未必比石英更热烈,但绝对更真诚。
荀慧生有些激动,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姑娘,舞台上的基本功竟然如此扎实。万事开头难,既然铁观音开了先河,姚金霞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她虽然在戏台上的表演经验没有铁观音丰富,但她的启蒙师傅“红牡丹”是荀慧生的师妹,名家典范,不同凡响,所以当她翻完一串跟头,也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荀慧生更是喜上眉梢,笑着道:“霞儿,你下次翻完筋斗,用左手抓住左脚尖,右手举火烧天式,然后一字马落下,会显得更干净利索”。
姚金霞笑道:“多谢师傅指点”。
原来荀慧生的艺名“白牡丹”,和师妹“红牡丹”青梅竹马,后来荀慧生一举成名,师妹“红牡丹”竟不知所踪,一别二十余年,直到见了姚金霞,荀慧生才知道那个思之念之,寝食难忘的师妹尸骨早寒,为此荀慧生懊悔不已。姚金霞跟随师傅“红牡丹”学艺,还没有出师,师傅就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荀慧生怜惜师妹早夭,爱屋及乌,破例把姚金霞收至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能得到当时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旦荀慧生的青睐,姚金霞求之不得,也没和别人商量,就请候七做了引荐人,成为荀慧生的记名弟子,以后待良辰,择吉日,在举行拜师仪式。能够玉成这件事,候七功不可没,她也被姚金霞请出来,荀慧生先对她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周围的人便一起起哄,要求七小姐也露上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界。这太有些强人所难了,候七博古通今,文采斐然,但其他方面非她所长,大家也都知道七小姐的底细,今天就是故意要看她出洋相。
候七的脑瓜儿灵便,一眼就看出大家图谋不轨,这样的陷阱对七小姐有些太小儿科了,她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知道上海滩最大的角儿,唱一台戏出场费多少钱吗”?
荀慧生的一个徒弟道:“头些年梅兰芳先生在大世界戏院演出《霸王别姬》,出场费3000大洋,一般的不是角儿的戏子上台,最多两块大洋就能打发了”。
候七道:“你们有件事听说过没有,当年在北平,有人出3万大洋,让我上台演出,我嫌钱少,直接拒绝了,你们现在想看我表演,计划给我多少出场费”?
候七掌管着这帮人的财政大权,得罪她就等于得罪了财神爷,所以候七开口谈出场费,刚才起哄的人就噤若寒蝉了。
荀慧生有一个徒弟,见马钰文文静静,美若天仙,哪个少年不钟情,一颗心全系在马钰身上,她举手投足间,都让这个鲁莽的家伙心动不已,此刻他意乱情迷,竟鼓足勇气站出来,指着马钰道:“让这位小姐上台演出一场要多少钱”?
马钰闻言脸色一变,刚想搭话,却瞥见孙瑞良怒目圆睁,如果不是宋春茂和花六郎把他按住,孙瑞良早就跳出来,和不识相的登徒子决斗了。
马钰不想因小失大,破坏了练功房里的一团和气,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淡淡的道:“我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上台演出的机会,但今天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当众献丑,如果演砸了,希望大家不要见笑”。然后迈步走到场地中间,也没见她做什么准备,身子跃起,非常轻盈的两个空手后空翻,稳稳落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到孙瑞良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的道:“九郎,听我的话,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一物降一物,桀骜不驯的孙瑞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平静,似乎有些害羞的小声道:“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生气的”。
马钰微微一笑,依偎在孙瑞良身边不再说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马钰不动声色的露了一手,大家只见其美,更没有人去追究她的动作是不是符合标准。其实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方才荀慧生的徒弟出言不逊,大有调笑之意,要不是马钰顾全大局,只怕又是一场难料的风波。
荀慧生老于江湖,最善于察言观色,孙瑞良的激动和马钰的隐忍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马钰想息事宁人,不想把矛盾公开化,荀慧生因此板起一张脸,训斥徒弟道:“混账东西,你吃错药了是不是,今天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他的这个徒弟已然坠入魔障,表现得比师傅还要激动:“那个北方蛮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横眉立目的吓唬谁,师傅你碍于面子惧他三分,我孤苦伶仃,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荀慧生怒道:“你今天是不是疯了,我也是北方人,你说这话岂不是连师傅都一起骂了”。
那个徒弟一见师傅发怒,心中畏惧,不敢再说话,但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一万个不服。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荀慧生的徒弟出言不逊,姜立柱几个脾气暴躁的都跃跃欲试,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就在这个时候,邢慧杰站了出来,向荀慧生拱了拱手道:“既然大家都露了几手,我看着眼热,也出来耍几下,请大家多多指教”。
邢慧杰的武功硬桥硬马,举手投足都恰到好处,她是一介女流,拳脚中却有隐隐风声。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邢慧杰一出手,荀慧生的几个徒弟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邢慧杰最后以八步赶蝉收招,人还在半空中,高叫一声:“九郎,暗器伺候”。手中一枚银元飞出,射向练功房房顶正中的水银吊灯。孙瑞良闻言不敢怠慢,手臂微微一抬,一支袖箭激射而出,和银元撞在一起,跌落在尘埃。
荀慧生的几个徒弟面如土灰,又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对孙瑞良下手,否则他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器,谁也没有把握躲开。
邢慧杰出头露面,不是为了扬名,而是为了马钰出头打抱不平,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荀慧生却表现得异常激动,他快步走到邢慧杰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邢慧杰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您老人家有什么指教吗”?
荀慧生道:“姑娘你认识杨小楼吗”?
邢慧杰道:“杨先生是梨园行中最著名的武生,我早知大名,只是缘薄,迄今未曾见过一面”。
荀慧生老泪纵横道:“杨小楼已经故去多年了,只是今天乍见姑娘身手不凡,大有杨小楼的风范,因此才多此一问,还望见谅”。
邢慧杰道:“杨先生虽然出身梨园,但一身功夫却是得过名师指点,他被同行们称为活赵云,也足见其功夫了得,非寻常人可敌,但他英年早逝,不知是被人暗算,还是有其他变故”?
荀慧生道:“姑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杨小楼的功夫和你雷同处不少,他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邢慧杰道:“我们邢氏家族的武功,向来传内不传外,杨先生的表演我没见过,但我肯定,他和我们沧州邢氏家族没有什么瓜葛”。
荀慧生出人意料的变得格外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姑娘你是沧州邢氏家族的人,我敢问一句,沧州大邢庄的族长邢法x,姑娘可曾听说过”?
邢慧杰眼圈一红,低下头道:“那是家父的名讳,我是他膝前不孝的女儿慧杰”。
荀慧生眼睛更亮了,声音都有些变了:“原来是邢大小姐,慧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邢大小姐见谅”。
邢慧杰道:“先生不必客气,你我素昧平生,就算你和家父有故交,我也从未听他老人家说起过”。
荀慧生道:“不知令尊别来无恙,身体康健如初否”?
邢慧杰道:“民国二十八年,日本鬼子血洗大邢庄,家父宁死不屈,早已不在人世了”。
荀慧生惊道:“邢老先生武功卓绝,怎会遭此劫难”?
第四百零九章:扬名立万非吾愿
大邢庄惨案是邢慧杰心中永远的痛,日本鬼子在那里欠下了六百零二笔血债,不到半天时间,除了她和哥哥邢忠厚侥幸逃脱,其余满门老少三十四口都倒在鬼子的枪口下。时间只能淡化了邢慧杰的悲伤,但对鬼子的仇恨却愈发的强烈。
听了邢慧杰的讲诉,荀慧生不禁唏嘘不已。邢慧杰用力甩了甩头,伸手抹去眼中的泪水,强挤出一副笑容问道:“难道家父和名伶杨小楼还有交情吗”?
荀慧生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邢大小姐不嫌烦,我就说来听听”。
邢慧杰道:“愿闻其详”。
荀慧生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那是庚子之变以后,杨小楼艺成出师,开始登台演出,咱们唱戏的都知道这行有多么苦,唱戏的成千上万,真能唱出来的也没有几个,要想出人头地,不但活儿要好,更要有贵人相助,这两样缺一不可。杨小楼刚出师,根本就没有多少上台的机会,即使有庙会、堂会让他演上几场,给的那点儿辛苦钱还不够他吃饭。杨小楼身架子大,饭量也大,能跟他配戏的人不多,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半年,整个人都饿脱了相,也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说他的身手不错,可以到天津万国擂上和洋人打擂台”。
荀慧生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姚金霞懂事的捧上一杯热茶,好奇的问:“这万国擂是什么东西”?
荀慧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润了润喉咙,又吐回到茶盅里,这才接着道:“洋人骂我们中国人是东亚病夫,为了显示他们的彪悍,在天津紫竹林租界设下万国擂,从世界各地找来著名的拳师来中国打擂,由外国的拳师守擂,攻擂的都是中国的武师,双方交手前,都要立下生死合约,在擂台上,无论是死是伤,都不能追究对方的责任。中国武师上台打擂,赢了给2000大洋做彩头,输了给500大洋作烧埋银子”。
姚金霞道:“给这么一点儿钱,谁会上洋人当”。
荀慧生道:“傻孩子,这些钱已经足够多了,当时买一条能够耕地的黄牛,也只不过十几块银元,两块银元就够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的挑费了”。
姚金霞道:“那有没有人来打擂呢”?
荀慧生道:“来打擂台的人不计其数,可中国人饭都吃不饱,哪来的气力和膘肥体壮的洋人交手,万国擂开了半个月,就有七八十个中国武师被打死在擂台上”。
姚金霞惊得吐了吐舌头道:“这个外国人岂不是亏大了,单单这烧卖银子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荀慧生道:“我们为什么叫洋人鬼子,就是这帮孙子鬼着呢,做事一丁点儿亏都不能吃,万国擂的门票三块钱一张,他们每天卖门票就能收入10000多大洋。半个月下来,他们打死了七八十个中国武师,还赚了十来万大洋,世上哪还有比这个更赚钱的生意”。
姚金霞道:“门票卖这么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看”?
荀慧生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不但有人看,而且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
候七插言道:“看您忿忿不平的样子,那万国擂肯定影响到戏园子的生意了”?
荀慧生受过候辅臣的恩惠,所以对候七格外的客气:“七小姐所料不错,京津两地的戏园子,无论大小,都是门可罗雀,有时候几天也卖不出一张票,杨小楼也正是因为没有活路,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在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才打定主意,去万国擂上给洋人拳师较量”。
候七道:“后来呢”?
荀慧生道:“紫竹林万国擂上,中国武师接二连三的失利,不但死伤了许多青壮年,最主要的是大家丧失了对传统武术的信心,洋鬼子在天津开了一家快拳馆,报名学拳的人趋之若鹜,而教授传统武术的中国武馆,却门前冷落车马稀,不但没有新人报名,就是已经在武馆中教过一段时间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西洋快拳只传技艺,不看人品,没有中国传统武术关于武德的约束,教授出来的拳师良莠不齐,作奸犯科,欺压良善的事儿屡见不鲜,在擂台被打死的中国武师,领取的烧埋银子,几乎都被这些地痞流氓或明或暗的抢走了。这个现象引起了中国武术界的注意,由一个叫候赞良的沧州人,在南市附近开了一家车马店,免费为前来打擂的武师提供十天的食宿,等他们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再去打擂台”。
候七道:“您口中的候太公就是我的祖父。”
荀慧生闻言,走下座位深施一礼道:“候太公义举功德无量,救人无数,在下一向倾慕得紧,只是缘锵一面,却原来是恩人的父亲,请七小姐恕罪则个”。
候七脸一红道:“您刚才讲的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快继续说下去,只怕大家都等的有些着急了”。
荀慧生,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水,又接着继续道:“杨小楼就是在这个时候住进了侯老爷的车马店中,头一天就出了一件大事,万国擂一场比五局,一个叫邢法x的沧州武师,在擂台上连胜五局,赤手空拳击毙了五个西洋拳师,这是中国武师首开胜绩,中国武术界直到今日才扬眉吐气”。
邢法x是邢慧杰的父亲,周围的人把目光投向她,只见邢大小姐也聚精会神的,正听得津津有味呢。
邢慧杰的父亲和候赞良是老乡,又是忘年交,上擂台前住在侯家的车马店中,这次打擂他赢了一大笔钱,分文未取,都给了侯家车马店,用来招待前来打擂的武师。邢慧杰的父亲赢了比赛后也没有离开,一直住在侯家的车马店,无论谁前来打擂,他都要亲自试一试对方的身手,杨小楼本来信心满满,邢慧杰的父亲看过他的武艺后,断然拒绝杨小楼上擂台。
杨小楼的武艺都是在戏班子学的,讲究的是招式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都要看上去赏心悦目,这些都是表演用的花架子,在实战中作用不大。杨小楼谦逊好学,在侯家车马店住了下来,每天诚心向邢慧杰的父亲讨教武艺,并流露出拜师的打算。邢法x也喜欢年岁和他差不多的杨小楼,两个人成了结义兄弟,虽名为兄弟,实为师徒,杨小楼在侯家的车马店内住了数日,再出世武艺已经脱胎换骨。
这期间由于候赞良和邢法x的精心布局,在紫竹林万国擂上,取得胜绩的中国武师越来越多,神枪李书文,棍王鄢天云,铁巴掌安正达……都是在擂台连胜数阵,最后到了只要他们上场,西洋拳师就没有人敢应战的局面,直逼的万国擂立下规定,凡是沧州武师不能上台打擂。
遥想前辈的凛凛威风,姜立柱等人不禁为之神往,他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皱着眉头问荀慧生道:“荀先生,万国擂上怎样识别对手是不是沧州武师”?
荀慧生道:“在打擂前要标名挂号,凡是沧州武师不用比武,给一百大洋做盘缠,有些不良的沧州少年,本来也不是练家子,也借此机会到擂台上报名,骗上100大洋,外国类的组委会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姜立柱道:“再后来呢”?
荀慧生道:“万国擂的事越传越大,轰动了整个北方武林,各地前来打擂的武师络绎不绝,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再加上他们住在侯家的车马店内,上擂台前都会得到高手的精心指教,到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万国擂上被打死的都是些西洋鬼子,接连十几天,中国武师未尝败绩,最后能够上擂台的西洋拳师踪影不见,紫竹林万国擂名存实亡,只能不了了之了,那些趾高气扬的西洋拳师死伤枕籍,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灰溜溜的逃走了”。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心里都觉得有些遗憾,杨小楼一代名伶,被人称作活赵云,只是受了别人几天的指点,就有如此的成就,这成功来的太简单些了吧?
哪知荀慧生接着道:“杨小楼和他的结义兄弟处理完万国擂的事,两个人得到空闲,回到沧州大邢庄住了半年多,这期间杨小楼的武功突飞猛进,一来是名师高徒,二来是杨小楼天生是练武的材料,武艺从戏台上表演的花架子,变为硬桥硬马,不但可观赏性强,实战中战斗力也变得十分可观”。
姚金霞道:“是不是这位杨先生学成以后,再登台演出,就一举成名了”?
荀慧生道:“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杨小楼在大邢村住了大半年后,突然出现在上海外滩的万国擂上,原来西洋人除了天津,在上海和广州,也都有和万国擂相似的擂台,只是当地民风孱弱,上台比武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影响力远没有天津的万国擂大,西洋拳师败走天津卫,但他们却在上海找到了更大的舞台,比赛的场次虽然不多,但比赛前都会被当地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精彩程度不论,就是这铺天盖地的宣传,也会让普通百姓对比赛充满了神秘感。
和天津的万国擂不同的是,去上海擂台比武的拳师,要缴纳一笔不菲的报名费,这一项就让绝大多数中国武师望而却步,打擂时规则也有变化,中国武师要经过层层选拔,击败五名对手后,才有资格和西洋拳师站在同一个擂台上。谁也不清楚杨小楼上擂台前经历了什么,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但凭他自己的经济实力,根本拿不出昂贵的报名费,至于谁是他背后的幕后英雄,就不得而知了”。
第四百一十章:绝唱
杨小楼在上海滩万国擂大显神威,连毙三名西洋拳师,一战成名,“活赵云”的美誉不胫而走。杨小楼幼时入荣椿社学艺,师傅以及师兄弟都是碌碌之辈,杨小楼十七岁出科,就因为没有过人之处而饥寒交迫,只是在结识了邢法x后,武艺才突飞猛进,同门师兄弟再也难以望其项背,看来杨小楼在这大半年时间里,肯定得到了邢法x的真传。
邢慧杰道:“此事十分隐秘,不知荀大师从何而知”?
荀慧生道:“我和杨小楼亦师亦友,也曾蒙他亲自指点过武艺,所以今天邢大小姐一出手,我就断定你和杨小楼大有渊源”。
邢慧杰道:“不知这位名动天下的活赵云现在在哪里”?
荀慧生脸上闪过一抹悲伤的表情道:“杨小楼已经故去多年了”。
邢慧杰动容道:“杨先生武功盖世,猝然长逝,其中一定有蹊跷”。
荀慧生道:“1937年,日本鬼子侵占了华北,我和杨小楼送梅兰芳去南方避难,在沧州运河畔,几个人洒泪话别,杨小楼问我还唱不唱,我说妻儿老小一大家,我总不能看他们活活饿死吧。杨小楼又问梅兰芳还唱戏吗。梅兰芳说不唱了(梅兰芳蓄须明志,抗日期间再也没有登台演出过)。杨小楼说我也不唱了,回到乡下,混上几年,也就过去了,总不能演了一辈子的忠臣孝子,临到终了失了节。这时候杨小楼的身体还好,但大家都有一种此生难再相见的悲戚。于是就在运河畔,最后携手了一曲《霸王别姬》,杨小楼扮演霸王,梅兰芳的虞姬。没有扮装,清唱一场,最后洒泪而别,自此再未重见。一年后,日本人找到在沧州乡下隐居的杨小楼,逼他登台演出,杨小楼断然拒绝,自毁一臂,绝食七日而亡”。
言罢荀慧生竟伏案大哭,久久不能自已。周围的人更是唏嘘不已,戏子是下九流,是娱乐达官贵人的,如今鬼子打来了,达官贵人们跑的跑,降的降,只有几个唱戏的,却在认认真真地相互嘱托不要失了气节,凄怆中满含浓浓的悲伤。
铁观音对候七小声道:“给军师传个信,让他找寻一下“活赵云”的后人,每月周济些钱粮才是”。
候七点头道:“难得妹子能替别人着想,你交代的事我记下了,待会儿就去办”。
铁观音道:“为什么还要等会儿,现在就去解决”。
候七道:“我的傻妹子,你忘了今天晚上咱们把石龙王找来要干什么了”?、
铁观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吆,饿死我了”。
铁观音一呼百应,除了荀慧生、石英等极少数上些岁数的以外,其他人都感到饥肠辘辘,荀慧生怒斥几个徒弟道:“这才吃过晚饭多长时间,怎么又饿了”?
一个弟子愁眉苦脸的道:“师傅你常说练功前只吃三分饱,练功消耗的体力又大,再加上晚饭不可口,我们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荀慧生道:“胡说八道,练功前只吃三分饱的话我说过,但晚饭挺丰盛的,你们怎么还挑肥拣瘦”?
一个徒弟皱着眉头道:“师傅你有所不知,我们实在吃不惯那所谓的法国大餐,那半生不熟的牛肉,上面还挂着血筋儿呢,我看着就恶心,就更不要提吃了”。
这名弟子话匣子一开,大家也七嘴八舌的随声附和,对法国大餐各种各样的抱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尤其是常庆虹,更是尖锐的指出,面包太松软,远不及高粱饼子挡饿,气的一旁的克劳斯吹胡子瞪眼,恨不能踹上他两脚才解气。法国大餐,对克劳斯来说,才真正的充满家乡的味道。但能把法国饭吃出克劳斯一样味道的人,毕竟太少了。
候七,把已经安歇的法国管家喊过来,命令他给大家准备夜餐。但这个金发碧眼的洋管家断然拒绝了候七的指令,他认为工作时间以外,添加任何的工作负担都是多余的。候七威胁如果不按她的指令准备夜餐,天亮后就把这个法国管家炒鱿鱼,哪知这小子挺固执,声称自己为了工作时间以外的自由不受约束,宁可沦落在街头。
法国人的固执不是没有原因的,把跳舞的舞厅改成唱戏的练功房,他已经是愤愤不平了。虽然现在兵荒马乱,但在上海滩找一个洋人做管家,还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他不用担心找不到新工作,因此才表现的有恃无恐,给了别墅新主人一个下马威,趾高气扬的法国管家头也不回的休息去了。
候七被法国管家气的两眼翻白,只得亲自打电话给昼夜营业的邵家菜馆,让他们准备五十份夜餐,送到别墅来。邵家菜馆夜里只留了两个厨师,猛然间接到一个如此大的订单,只得又把老板、帮厨的都喊起来,足足准备了两个多小时,叫了两辆黄包车,把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了候七手中。
吃着可口的中国饭菜,候七大发感慨,中国人的工作精神,欧洲人永远也不会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练功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等到吃饭的时候,都会找能和自己谈得来的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小声交谈着。
荀慧生和他的徒弟们是一伙,铁观音他们都围在石英周围。候七已经从刚才的愤怒中走出来,她虽然对西餐很熟悉,但显然中国菜更对七小姐的胃口,她生性率真,不讲什么淑女形象,口中塞满了蟹黄包,含糊不清的对宋春茂道:“独行侠,你刚才接黄包车时,看没看到有人跟踪他们”?
宋春茂点头道:“是有两个家伙鬼鬼祟祟的跟在黄包车后面,但这能说明什么呢”?
候七道:“这说明我们的电话也被别人监听了”。
铁观音道:“是什么人和我们过不去”?
候七道:“据我观察,这次监视我们的人,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们要监视的目标,是我们的石龙王”。
石英脸色更变,紧盯着候七道:“七小姐此话怎讲,难道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我招来的不成”?
候七道:“石叔叔你也不必着恼,我且问你,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大泽喜一是你的同窗不假,但他对你表现的如此殷切,除了同窗之谊,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石英微一沉吟点头道:“他确实找我另有公干,但是我一直不肯答应”。
候七道:“日本人要找你干什么,你可不可以和大家讲出来”。
石英道:“我石英既然跟了铁司令,当然要有始有终,人要言而有信,司令对我青眼有加,我舍命酬知己,就算身家性命不要,也绝不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候七道:“石叔叔言重了,我认为事情还没有到那种不可救药的地步”。
石英怒道:“方才听了杨小楼先生的事迹,心中敬重,石某和杨先生缘锵一面,心中悔恨交加,虽不能似先生那样舍命以全气节,但绝不和日本人同流合污还是能做到的”。
候七道:“石叔叔也不必太过激动,我只想知道,大泽喜一身为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每天有那么多琐事缠身,但他都能弃之不顾,每天来陪你谈笑消遣,可见他所求之事十分要紧,石叔叔可否讲出来,也免得我们心中有所猜疑”。
石英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本人在南洋战事吃紧,日本海军急于从中国战场抽调兵力,支援南洋战场,这首当其冲的就是长江防线,日本人想把防御长江的任务交给汪jw,但苦于没有合适的海军人才,因此大泽喜一才苦苦相劝,希望请我出任长江的江防司令”。
候七道:“江防司令这个职务也不错,但没有作战舰艇,日本人所有的许诺都可以当做耳旁风”。
石英道:“日本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已经在长江中捞起了十几艘在战争初期被击沉的战斗舰艇,其中就包括“宁海号”巡洋舰”。
石英是“宁海号”第一任舰长,因为作战理念太过激进,被勒令解甲归田。“宁海号”也在战争初期被日本人的飞机击沉,这一次,日本人把沉没的“宁海号”打捞出来,重新修复后当作长江防线的旗舰,日本人不想让长江防线的防御形同虚构,因此在选择江防司令时绞尽了脑汁。石英在战争初期就被逼退出军界,但他曾经在日本留学,优异的学习成绩,给当时的老师和同学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石英这次突然出现在上海,大泽喜一大喜过望,竭力向上司担保,石英绝对是江防司令的不二之选,因此才不惜屈尊,屡次三番劝慰石英出山。
听了石英的解释,候七沉思良久,又继续追问道:“钟历文也是大泽喜一派来的说客吗”?
石英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钟历文是我的至交好友,但他所处的境况比我更微妙,他是出色的舰艇设计师,又不肯为日本人效力,所以日本人把他软禁在上海,我这次来上海滩的主要原因,就是想把钟历文请回高东岛,制造出我们自己的舰艇,但他身边遍布日本特务,要想把他带走,谈何容易”。
候七道:“这样解释就全明白了,日本人派出特务,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但别墅外面有大批的特务,就是别墅里面,也有不少日本人的眼线”。
铁观音道:“调查一下,看看谁是日本人的眼线,一刀把他们咔嚓了,也免得许多麻烦”。
候七道:“这样做虽然痛快,但容易打草惊蛇,如果让鬼子对我们有了戒心,再想把石叔叔和钟历文救出上海滩,就势比登天”。
第四百一十一章:七小姐巧使连环计
日本特务无处不在,大家居住的别墅中,管家、厨子、花匠,以及许多大家叫不上名字来的杂役,男男女女竟有一百来人,除了管家是个法国人,剩下的都是本地人,谁脑门儿上也没有写着特务两个字,要想把他们甄别出来谈何容易。
但候七有自己的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把别墅中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以新任大管家的身份给这群人训话。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七小姐先是把这群下人训得狗血喷头,谴责他们不顾别墅新主人的喜好,擅自准备西餐来敷衍,结果大家都吃不习惯,最后都当垃圾倒掉了,造成极大的浪费,因此七小姐宣布,从今天开始,一日三餐都准备中餐。
候七的中餐计划只讲了个开头,就遭到法国管家的激烈反对,他似乎根本不把别墅新主人放在眼中,对候七傲慢的表示,他手下的人只会做西餐,如果让他改变习惯的话,法国管家就以辞职相威胁。
候七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笑眯眯的对法国管家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们也就不加挽留了”。
法国管家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屡试不爽的杀手锏,这次竟然失灵了。但说出来的话收不回,转身对那些曾经属于他管理的下人道:“别墅的新主人要吃中国饭,我认为这是对西餐厨师是一种侮辱,我们不是为下等人服务的,所以我建议大家有尊严的离开,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到不了中午,我就能带领大家找到新的工作,薪水也要比这里丰厚的多”。
法国管家公开撬墙角,候七却并不阻拦,只是微笑的看着那些下人,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结果大出法国管家的意料,他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那些平时对他唯命是从的下人们,竟然选择了集体抗命,对法国管家的承诺,没有一个人出言响应。法国管家恼羞成怒,一张胖脸涨得通红,用力跺了几下脚,甩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法国三字经,恨恨的回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过了足有半个小时,法国管家才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后背行李,手提着一个大大的提包,高昂着头,两眼望天,像一只骄傲的公鸡,出了别墅的大门。
直到此刻大家才发现别墅班房的休息室前,克劳斯已经接任了法国管家的位置,他身体站的笔直,目不斜视,敢情这家伙把别墅区当成了军营,他现在的身份就是执勤的哨兵。
候七,看着克劳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这日耳曼人的军姿,可比刚走掉的高卢雄鸡标准多了”。
那些下人们眼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被人炒了鱿鱼,无不吓得战战兢兢,候七无论再怎样表现的和蔼可亲,在下人们看来,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外婆。
候七接着开出第二个条件,新主人购买别墅时费用不菲,经济上捉襟见肘,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为了节约费用,候七宣布:从即日起,所有下人的工钱都只发原来的五成。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候七犯了众怒,这等于减了下人们一半儿的薪水,现在兵荒马乱的,普通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骤然间少了一半儿的收入,正常生计都无法维持。下人们群情激奋,当时就有一大半的人表示要辞工,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了。
候七依旧面无表情的道:“我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否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一个在厨房帮工的中年女人道:“七小姐,不是我想走,实在是没法坚持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的薪水勉强保证他们饿不死,可现在你……”,中年妇女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七小姐,你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候七道:“别废话了,大家都有难处。谁想辞工,现在跟我说,我给你们把工钱结了”。
开始时这些辞工的下人们,还认为候七只是找个籍口立威,没想到她居然动了真格的,顿时啜泣声一片,很多人后悔自己刚才有些莽撞,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能住的起别墅的人都有钱有势,就是再给他们一个胆子,也没人敢抱怨候七一个字。
候七欺负下人们的做法,让铁观音愤愤不平,马钰一个没拉住,铁观音已经冲了出去,那些辞工的下人们正哭哭啼啼的等着领工钱,铁观音往他们近前一站,大声道:“大家都是苦哈哈出身,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你们先别着急走,我找七姐给你们讲讲情,她是不是疯了,居然克扣下人,这才能省几个钱”。
面对铁观音的质问,候七依旧面带微笑的道:“妹子,依你说该怎么办”?
铁观音道:“把这些人留下,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一倍的工钱”。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一起把目光投向候七,不知她如何应对铁观音的意气用事。
没想到候七非常好脾气的点头笑道:“就依妹子所说,把辞工的人都留下,再给他们加一倍的薪水”。
刚才还绝望哭泣的下人们,顿时喜笑颜开,反倒是那些当初决定留下来的下人们目瞪口呆。一个负责车库的下人怯生生的问道:“七小姐,我们的工钱是不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一倍”?
候七摇头道:“我妹子没有吩咐给你们加薪,你们的薪水不变”。
负责车库的下人赌气道:“你这是变法的欺负人,我要辞工不干了”。
那些当初决定留下来的下人们,也一起随声附和,用辞工来要挟候七,万没料到候七点头道:“既然大家有这个想法,我就成全你们”。然后吩咐邢慧杰给辞工的下人们结算工钱。
成功辞掉工作的下人们有些发傻,又把求救目光投向铁观音,期待刚才的奇迹,再重新出现一次,没想到姚金霞此刻来到铁观音面前,两耳语了几句,铁观音面目凝重,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别墅的舞厅早被改造成排练厅,看着那些心有不甘,愤愤离去的下人们,出了别墅的大门,排练厅内不禁笑声一片,邢慧杰扭着候七的耳朵笑骂道:“你个鬼精灵的丫头,居然想出这种阴损的办法来鉴别日本特务,你也不怕以后出门儿被他们报复”。
候七道:“这些人要是有报复我的手段,早就不肯栖身在这里做下人了”。
这是几个姑娘定的连环计,却看得那些久经沙场的小伙子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姑娘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候七笑得前仰后合,给大家解释道:“这些下人们的工钱,勉强能够维持一家的生计,我给他们减了薪水,没有生活保障的下人们自然会辞工不干,而留下的下人之所以会留下来,肯定是生活还能维持的下去,也就是说他们除了我们支付的薪水,还有额外的收入,这些人每天从日出到日落,都在别墅中劳作,跟外界接触的很少,肯额外付给他们薪水的人,肯定别有用心,这人是谁,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吧”。
姜立柱迟疑道:“难道这些走掉的下人都是日本特务”?
候七道:“他们算不上特务,只是被收买的眼线而已,靠出卖雇主的**赚外快,他们走掉正好,免得以后坏了我们的大事”。
宋春茂道:“七姐做事太武断了,可能会冤枉了好人”。
候七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要我面面俱到,也太勉为其难了”。
正说话间,有人进来通报,早晨走掉的法国管家求见七小姐。
候七道:“这就叫欲擒故纵,离开咱们活不下去的人,迟早还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短短一天时候,趾高气扬的法国管家,就像被霜打的茄无精打采的没有一点精神。他在这个别墅做管家已经将近30年了,这期间风云变幻,别墅的主人变换的如此频繁,以至于他这个管家都记不全了。但无论谁成为这所别墅的主人,金发碧眼的法国管家都会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主人跟他说话是低声下气,来访的客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无数人曾对他伸出橄榄枝,试图把法国管家拉到自己门下效力。
居移气,养移体,法国管家开始膨胀了,错误的认为,他在别墅服务只是为了迁就,至于主人是谁他根本不在乎,如果别墅主人对他稍假辞色,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辞职走人。今天候七给了他见证梦想的机会,法国管家踌躇满志的走出别墅的大门,幻想的到广阔天地一展身手,实现他的真正价值,谁知世事难料,走在大街上的法国管家,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没有人会向他多看一眼。那些曾经对他挥动橄榄枝的人,对已经落魄的法国管家根本不屑一顾,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价值体现在服务的单位,能够在这所别墅中居住的人非富即贵,来这里的人讨好法国管家,主要是为了下次进出更加方便,其余的都是想多了。
饥寒交迫的法国管家,在大街上徘徊整整一天,最后他决定妥协,回别墅向新主人宣誓效忠。候七没有刁难他,继续让他担任别墅的管家。三分感情不如一分怕情,法国管家对七小姐言的话听计从,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傲慢无礼。
法国管家也有他的优势,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守在大门口,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那些横行上海滩的流氓瘪三胆子再大,也没人敢来触洋人的霉头。
第四百一十二章:石龙王将计就计〈一〉
徒弟、徒弟,三年奴隶。梨园行传统的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事先签下的收徒合约上都会注明:“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投师如投胎”。一入师门,全由师父管教,生死逃亡,父母无权干预。
候七用连环计清除了潜伏在别墅中的日本特务,日本人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好在荀慧生还有二三十个徒弟,正好用他们来顶替被辞退的日本特务。
候七刚把这件事料理完,日本领事大泽喜一就登门兴师问罪。候七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跟大泽喜一解释说最近资金周转困难,别墅中用不起许多的下人,正好荀慧生有不少徒弟,让他们把下人的活都干了,也可以剩下一笔不菲的费用。
候七给出的解释既充分又得体,大泽喜一打仗是把好手,但涉及到整人的伎俩,就是100个大泽喜一绑起来,也不是七小姐的对手。
大泽喜一和石英是好朋友,向好朋友身边安插监视特务,这事本来做的就不光彩,大泽喜一吃了个哑巴亏,不再和候七计较,直接去找石英。两个人密谈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分才离开。
吃午饭的时候,石英平静的告诉大家,他已经答应了大泽喜一,去做宁海舰的舰长,兼长江防务舰队的副总司令。
宁海舰是日本人新组建江防司令部的旗舰,名义上是汪精卫的属下,实际上有日本人直接指挥。由华东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签发的委任状已经送达,要求石英三天后走马上任。
对于来自日本人的任命,石英闷闷不乐。这其实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角色,和他原来想象的相差甚远。石英是难得的海军专业人才,凭他的业务能力,不要说是做宁海舰的舰长,就是担任一支舰队的司令都绰绰有余。
人至察则无徒,石英太醉心于专业研究,在待人接物方面就显得有些古板,不近人情,否则也不会同意自己的独生女儿,去给宋春茂做了侧室。
石英的烦恼,大家都心知肚明,关于他去担任宁海舰舰长这件事,也已经斟酌过无数次。石英担任的角色有多尴尬,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可以拒绝日本人的任命,付出的代价就是无限期的被日本人继续软禁下去。
这种毫无头绪,一团乱麻般的问题,铁观音表现得相当果断。宁海舰的舰长是一定要做的,否则就没有机会把宁海舰据为己有。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直到此时此刻,还念念不忘扩充自己海军的实力。这也难怪,铁观音现在手里有的是钱,却总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说这艘还算先进的宁海舰。
马钰心思缜密,在高东岛时就颇受林师长赏识,称赞她有上将之才。刚才大家七嘴八舌,都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她只是微笑着在一旁仔细聆听。等大家都不说话了,马钰才慢条斯理的问道:“石司令此次前去赴任,日本人允许你带几个亲随”?
石英先是一愣,然后才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日本人都没有明确的要求,他们只是提出来,千万不能让七小姐上舰”。
候七没想到自己会享受这样特殊的待遇,有些不解的问石英道:“大泽喜一给出的理由是什么”?
石英道:“咱们的别墅人多事杂,只有七小姐这样出色的管家,才能弹压得住”。
面对日本人赏的这顶高帽,候七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铁观音快人快语,一脸不屑的道:“日本人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七姐清除日本特务的手段太过高明,日本人对这件事心有余悸,担心七姐留在石前辈身边,日本人再想随意驱使石前辈,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铁观音刚把自己的道理讲出来,周围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看着一脸错愕的铁观音。她现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的问道:“我刚才说的不对吗”?
宋春茂几个家伙不知得到什么暗示,突然异口同声的道:“司令圣明,见识果然不凡”。
铁观音这才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口道:“和你们一起共事太累了,除了石前辈,个顶个儿都一肚子花花肠子”。
常庆虹突然站出来道:“司令姐姐,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常庆虹也憨憨的笑着,不时用手挠着剃得铮亮的头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候七悠悠的道:“本来打算到宁海舰上大闹一场,看来这回没机会了”。听她的语气,颇有些遗憾和不满。
宋春茂和石英有翁婿之谊,由他来担任亲随无可厚非。姚金霞冒充石英的女儿这件事,局外人对内情知之甚少,所以石英赴任,这个赝品闺女也一定不能或缺。马钰精通日语,有处变不惊的大将之才,又美貌非凡,按照日本人的龌龊想法,马钰作为石英的贴身秘书,还更有一层暧昧的色彩。孙瑞良的铁砂掌功夫出神入化,既是马钰的护花使者,又能担当宋春茂的左右手,他跟随着石英一起上舰,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非议。
石英只带了四名亲随上任,多少有些出乎大泽喜一的意料,本来还担心石英带的亲随太多了不好驾驭,现在他放心了。
江防司令部成立仪式还要等两天,为了显示开幕式的隆重,石英就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着进行了两天彩排。饶是如此,等到正式剪彩那一天,还是出现了不少的瑕疵,反应出日本人对成立江防部队的迫切与仓促。
现场来的人倒是不少,但明眼人就能看出,来宾中并没有多少显耀人物。开幕式的现场也只能用寒酸来形容,宁海舰的主炮上,甚至都没有挂讨彩头的红绸。维持会场秩序的任务,也只要由伪军来承担。身量不高,但体格健壮的日本兵,找遍全会场,也看不到几个。
江防司令由日本人小泉一郎担任,他原来是“鹤翔”号航空母舰上的舰长,在珊瑚海海战时受伤致残,伤愈以后,折断了一只胳膊,本来就不长的两条小短腿,其中一条又凭空短了一截。脸上满是点点红褐色的疤痕,面目狰狞,这是美国人的人***给他留下的印记。颈椎也有毛病,看人时总是歪着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说实话,小泉一郎根本就没有把宁海舰看在眼里,排水量上万吨的航母,都被他折腾沉了两艘,宁海舰只是一艘排水量2500吨的轻型巡洋舰,整个江防部队所有船只加起来,总吨位也不过两万吨。海军的战斗力绝不是1+1等于2那么简单,一百个幼稚园的小孩儿,也敌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而且小泉一郎更清楚,如果没有飞机护航,再强大的舰队,也只能成为飞机的猎物。江防部队这几条破船,只要美国人来一次饱和轰炸,即使没有全军覆没,最后也所剩无几。
组建这样一支毫无战斗力的江防部队,只是为了某些人寻找心里安慰的产物,形式大于实际意义。小泉一郎对自己的司令身份毫不在意,哪怕是让他到航母上做一名普通小兵,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司令的身份,而选择后者。
不满归不满,作为曾经的海军高级将领,对现在的形势,他看得比大多数人更清楚。曾经威力不可一世的大日本海军,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美国海空军在战争中展示出来的强大实力,让小泉一郎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阵亡者名单,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此都沦为记忆。
小泉一郎在夜半无人时,有时也会暗自庆幸,幸好是受了重伤,才没有成为太平洋战争中的牺牲品。希腊神话中,在特洛伊战争中战死阿喀琉斯,在阴间曾经对奥德修斯说过:不要对死者说什么安慰话,我宁愿在人间当奴仆,也不愿在阴间当君主。在死亡边缘游走过的小泉一郎,对阿喀琉斯这句话有更深的感触,活着是最重要的。‘为天皇尽忠’,见鬼去吧,只有傻子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该小泉一郎表演的时刻到了,他站在典礼台上,用日语发表了一段儿即兴演说,只是他吐字模糊不清,就连距离他最近的日本记者,也不知他讲了些什么。反正到最后,总会收获到热烈的掌声。
小泉一郎演讲完了,接下来应该由他给石英授权,担任江防部队旗舰宁海舰的舰长一职。小泉一郎和石英相对而站,石英的个子比对方高了一头还多,小泉一郎踮着脚,石英低下头,才勉强把绶带挂到脖子上。然后又把象征着舰长身份的天皇宝剑递到石英手中,他这个舰长的授勋仪式就此完成。周围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只有石英紧低着头,满脸的尴尬与羞愧。
一个油头粉面,头发梳得铮亮,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快步走到麦克风前。请石英上前来为大家,发表一下就职演说。
石英站在话筒前,微微有些局促不安,周围老百姓的目光中充满了揶揄之色,给日本人当差,就等于是做了汉奸,哪怕是虚以委蛇,也让人难以释怀。
石英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麦克风吹了两口气,周围的高音喇叭顿时传来两声刺耳的噪音。石英又稳了一下心神,才开口道:“兄弟我免贵姓石,承蒙黄军器重,委派我担任江防副司令一职,石某水平有限,恐自己难当大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第四百一十三章:苦肉计
来参加典礼的人都各怀鬼胎,石英媚眼抛给瞎子看,辛辛苦苦准备的演讲稿,就没几个人认真听,他耐着性子结束了演讲,竟然无人喝彩。
石英尴尬的站在演讲台上,不知如何是好。还好那个油头粉面的翻译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冷了场,马上带头鼓掌,并大声叫好。
翻译一呼百应,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象征性的鼓掌喝彩。这总算给了石英一个台阶,他涨红着脸,匆匆的向来观礼的人道了声谢,转身就向台下走。
突然听到人群中一阵惊呼,石英转身看时,只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家伙从人群里冲出来,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个人就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瞄准石英扣动了扳机,一边射击一边慷慨激昂的吼道:“我打死你这个狗汉奸”。
这是个不合格的刺客,一连六发子弹,都贴着石英的头皮飞过去,眼见打光了子弹,刺客一挥手,把手枪投向石英的脑袋。
马钰临危不乱,大喊一声道:“保护石司令”。马钰的话对孙瑞良来说,比圣旨还灵,马钰话音未落,他已经猱身而上,后发先至,稳稳的把飞来的手枪抓在手中。
与此同时,宋春茂也冲了出去,直奔那名蹩脚的刺客。刺客一击不中,转身钻进了纷乱的人群,等到宋春茂杀到时,刺客已经逃得踪影不见。
观礼台上的大泽喜一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改平时伪装出来的和善,气急败坏的下达命令,全市戒严,坚决不能让刺客逃走。
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邢慧杰和三国浦志奉命在暗中保护石英,他们也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吃了熊心豹胆,公然行刺刚刚上任的江防副司令。
自从刺客钻进人群,邢慧杰的眼睛就盯紧了他,刺客匆匆忙忙和别人换了帽子,然后又在人群中不停游走,直到确信周围再也没人注意他时,才挤出人群,步履匆匆的钻进了一条弄堂。
三国浦志看着刺客将要消失的背影,有些着急的道:“快追,千万别让刺客跑了”。
邢慧杰道:“跑了正好,这是个抗日义士,看不惯石英投靠日本人,才仗义出手,如果他刚才被抓了,咱们还得想办法把他营救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弄堂里一个人被五花大绑,被五六个便衣特务押了出来,看这个人的打扮,正是向石英开枪的刺客。
邢慧杰火往上撞,刚要出手相救,就听身边有人小声提醒道:“千万不要莽撞,救人的事要从长计议”。
邢慧杰循声观看,原来是候七和铁观音身着便装,距离她只有五六步远。
铁观音喜欢凑热闹,非要到码头上来看石英的就职典礼。候七拗不过她,也只能跟着一起来了。
几个人眼看着刺客被推搡着进了江防司令部,这才稍稍有些放心,江防司令部有石英照应,想来刺客不会吃太多苦头。
几个人回到别墅,候七通过电话,在原来的老租界区找了几个‘包打听’(上海方言,形容消息灵通的人)委托他们搜集一下刺客的信息。
到了晚上,几个神通广大的包打听还没有回话,石英报平安的家信先到了。信是马钰写的,除了把白天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又刻意提醒,石司令想吃七姐亲手做的油炸山药拌脆梨。
看了石英的家信,铁观音笑道:“石前辈刚上任一天,就变得如此嘴馋,以后日子长了可怎么得了”。
邢慧杰也随声附和道:“七小姐下厨房,能不能分清锅碗瓢盆都是个未知数,指望她做饭,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喽”。
姜立柱也若有所思的道:“油炸山药拌脆梨是道什么菜,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只有候七先是把装家书的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非常肯定的道:“这封信事先被特务审查过了,信封的接口处有轻微的破损,这是用针把信封挑开,偷着把信纸抽出来,看完后再装回信封,但操作时有点儿失误,才留下这小小的破绽”。
铁观音把信封拿起来,也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道:“破绽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候七指着信封上一个小米粒大小的轻微划痕道:“这就是证据”。
铁观音再努力看了一下,抬起头道:“七姐你这近视眼不会是假的吧”。
候七最恨别人说她是近视眼,立刻反击道:“近视眼也不是谁想有就能得到的,那些不识字的傻丫头眼睛倒是好使,可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笸箩,活脱脱就是个睁眼瞎”。
铁观音道:“我就是个睁眼瞎,也总比面对面认不出自己亲爹强,我说七姐,你当时是真看不清楚,还是一时犯糊涂”。
蔫诸葛未老先衰,一头的白发,在高东岛上七小姐错把他当成了侯辅臣,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爹,从此沦为大家的笑柄,有事没事的总要提一提,刺激一下七小姐敏感好胜的心。
七小姐果然生了气,背过身子,再也不肯和大家多说一句话。
铁观音自知理亏,陪着笑脸好话说了不知多少,七小姐这才回心转意,板着一张俏脸,郑重的告诫大家:谁要是再敢拿她的眼睛说事儿,后果自负。
邢慧杰出来打圆场道:“七小姐就别故作矜持了,大家还等着你到厨房,瞻仰你精湛的厨艺呢”。
候七道:“说你们笨,你们还不承认,这分明是石龙王给我们的密信,你们怎么就看不出一点端倪”。
铁观音道:“七姐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我们这些人肚子里墨水有限,怎么能猜得出石龙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候七道:“我问大家,石龙王为什么要用密信的形式来传递情报”?
铁观音道:“他现在身在虎穴,一言一行都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中,只怕咱们手中这封信,已经不知被多少特务审查过了”。
候七道:“特务们发现什么破绽了吗”?
大家都茫然的摇了摇头,不但特务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除了候七,在场的其他人也也看不出密信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候七得意的看了大家一眼,侃侃而谈道:“密信中点名要让我下厨,是提醒大家,这封信只有我才能读懂,这其中的奥妙,就在石龙王点的这道菜中”。
铁观音道:“一道菜能反映什么问题”?
候七道:“有谁知道要离这个人”?
邢慧杰有些迟疑的道:“是不是春秋时期刺杀太子庆忌的刺客”?
候七点头道:“庆忌不死,鲁难不已,要离使用苦肉计赢得了庆忌的信任,最后却找机会把庆忌杀了”。
铁观音恨恨的道:“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候七接着道:“石龙王密信中提到了山药和脆梨,药和梨就是要离的意思,也是提醒大家要离他远远的,不要中了他的苦肉计”。
铁观音道:“油炸山药又是什么意思”?
邢慧杰道:“所谓的油炸,取的是谐音,是有诈的意思”。
铁观音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要使用脆梨,雪梨就不可以吗”?
候七道:“脆梨的脆是干脆的意思,拌是搅和,山药的山代表珊瑚,谐音就是掺乎,这是石龙王提醒我们,刺客有诈,使用了苦肉计,要离他远远的,不要跟着瞎掺和凑热闹”。
铁观音听了候七的解释仰天长叹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弯弯绕儿真多,我想这封掉书袋的密信,应该是马娘娘编排出来,为难我们这些大老粗的吧”。
候七道:“如果不这样,又怎能骗得过狡猾奸诈、无孔不入的日本特务”。
除了铁观音,在场的人无不为候七和马钰的机敏和智慧拍案叫绝。
铁观音这次没有随大流,因为她还有自己不解的疑问:日本特务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
候七解释道:“这其实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说明日本人对石龙王还不是十分信任”。
铁观音道:“刺客用的什么苦肉计,我怎么没看出来”?
候七道:“刺客行刺石龙王未遂,应该被抓进日本宪兵队严刑逼供,可日本便衣特务直接把他带进了江防司令部,这分明是演戏给我们看”。
铁观音道:“刺客进了江防司令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候七道:“日本人一定会让石龙王亲自审问刺客,如果石龙王轻易放过了刺客,就证明他还不甘心给日本做事”。
铁观音道:“此刻石龙王已经识破了鬼子的奸计,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刺客”?
候七咬牙切齿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但鬼子肯定不会让刺客死在江防司令部,而是会让他设法逃出来”。
铁观音道:“然后呢”?
候七道:“咱们找了那几个包打听,就会有意无意的和受了重伤的刺客撞到一起,然后这几个包打听就会把刺客送到我们这里来邀功请赏”。
铁观音道:“为什么”?
候七道:“说到底还是鬼子不信任石龙王,要把受伤的刺客送到别墅中来,试探我们的反应”。
铁观音道:“如果我们事先不找包打听,鬼子要想把刺客送到别墅,也不会如此容易”。
候七道:“石龙王遇刺,我们没有一点儿反应,也不符合常理,所以我们找包打听,寻找刺客的下落无可厚非,如果我们毫无反应,倒显得都不正常了”。
铁观音道:“七姐打算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受伤的刺客”?
候七道:“把法国管家给我喊过来”。
金发碧眼的法国人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狂傲,在候七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候七吩咐道:“咱们别墅中一共养了几条狗,平时都喂些什么”?
法国管家道:“原来有四条德国狼青,后来大泽喜一先生又送了四条日本秋田犬,另外还有两条澳洲灵缇,这些都是世界名犬,由专人打理。平时除了必要的口粮,每天还饲喂一些生牛肉,以保证它们的撕咬力”。
候七点头道:“很好,告诉打理犬舍的佣人,从现在开始,禁止这些名犬进食”。
法国管家有些为难道:“这些名犬都聪明伶俐,如果虐待它们,只怕它们会有情绪”。
候七道:“看看哪条狗耍性子,先把它杀了,也让别的狗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候七的话冷冰冰的,法国管家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战,唯唯诺诺的出去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关门打狗
强龙不压地头蛇,果然不出候七所料,遍体鳞伤的刺客,被几个包打听簇拥着送进了别墅。刺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苦肉计已经被人识破,依旧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暗杀石英,就是恼恨他投靠了日本人。
这个刺客表演的很出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底细,任谁也看不出刺客真实身份,竟然是日本人派来试探石英的间谍。
如何处理这个狡猾的刺客,除了候七,其他人都表现的即期待,又紧张,神色中还透着些许的不忍。
法国管家现在对候七的话言听计从,不敢稍有违背,候七下令,禁止给十几条恶犬喂食。它们一整天没有进食,饿的眼睛发蓝,烦躁不安的呜咽着。看来候七是打算用这些恶犬来对付刺客。
十几条恶犬同时扑上来,刺客转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那画面惨不忍睹,只是想一想就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出人意料的是候七并没有使用那邪恶的手段来对付刺客,只是把他绑在门前的立柱上,然后找了两个佣人,狠狠的打,最后给他留口气就可以。
这两个佣人都是荀慧生的徒弟,平时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干,吃得也不好。而且入门早的师兄们对入门晚的小师弟们非打即骂,据说这是梨园行的规矩,叫不打不成才,这些饱受欺凌的徒弟敢怒不敢言,一肚皮的怨气,今天都发泄到刺客身上。
两个徒弟艺业未成,但已经练的眼光独到,手法刁钻,专找人身体上最娇嫩,又最吃痛的位置下手。蘸了盐水的皮鞭落下去,刺客就会痛的长声哭嚎。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多远,听到的人都用手捂住耳朵,依旧挡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找到候七来求情道:“既然这种人十恶不赦,干脆给他个痛快得了,又何苦如此折磨他”?
候七咬牙切齿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我就是想让人都知道,得罪了石龙王,最后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刺客此时已经体无完肤,浑身上下都是青紫色绽开的鞭痕。这种非人的折磨,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了顽抗的意志,声嘶力竭的哭嚎,也变成了痛不欲生的讨饶声,他现在说话已经没了章法,只是翻来覆去重复一句话:我是皇军的人,暗杀石英也是受了日本人的指使。
候七听了刺客讨饶的话语,满脸怒容的斥责道:“死到临头还血口喷人,石司令今天走马上任,完全是因为总领事大泽喜一先生极力邀请,才促成的这件事,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是日本人要除掉石司令,不是血口喷人又是什么”?
刺客涕泪横流道:“日本人也不是真的想杀掉石司令,只是想试探他是否真心和皇军合作”。
候七怒道:“到现在你还死不悔改,来人,用皮鞭抽烂他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
一个佣人应声而出,抬手就是一鞭子,正打在刺客的脸颊上,顿时刺客的嘴角撕到了耳根,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号,然后昏了过去。一盆盐水兜头泼下去,刺客打了个冷战苏醒过来,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铁观音看出了一点端倪,有些好奇的问:“七姐,你不让这个刺客痛痛快快的死,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关键人物没有露面”?
候七道:“这些关键人物早就到了,只是现在情形发生了变化,他们要向上司请示,要不要把这个垂死的刺客抢回去”。
铁观音仍是一头雾水道:“情形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怎么不知道”?
候七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不速之客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抓我们而来,只要我们露出丝毫和刺客亲近的举动,他们马上就会给石龙王戴上一顶通敌的帽子,可惜现在他们用来引诱我们上钩的道具,被我们识破了身份,如果再不及时出手,他们就会眼看着我们把刺客折磨死”。
铁观音道:“七姐,依你看日本人为了营救刺客”,会出动多少人马”?
候七没有答话,只是伸出三个手指头。
铁观音道:“来三个人就想把刺客从我们手里夺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候七摇了摇头道:“傻丫头,鬼子再笨,也不会只派三个人来搭救刺客,这次他们出动的兵力是30个”。
铁观音兴奋得两眼冒光道:“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等敌人来了,咱们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候七道:“在别墅中不能用枪,如果单打独斗,咱们这边女兵多,吃亏的肯定是我们,我手中还有一支生力军,只要敌人敢来,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话音未落,就听到别墅门口一阵嘈杂声,气急败坏的法国管家,根本无力阻挡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他被人推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30多个横眉立目的家伙闯进了别墅。
这太无法无天了,法国管家犹豫了一下,回头正看到候七微笑着站在一旁,用一种不可抗拒的语气命令道,把别墅的大门关了,我今天要给大家,看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上海滩的流氓横行无忌,拉帮结派,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背后,可能会扯出一长串知名人物。得罪了他们后患无穷,因此普通百姓对地痞流氓的态度是敢怒不敢言,因此更助长了他们飞扬跋扈。尤其是八一三以后,不少地痞流氓见风使舵,投靠了日本人,从此便以为有了靠山,不但不把中国人放在眼中,就是一些外国侨民的住宅,他们也是想进就进,毫无避讳。
今天行刺石英的刺客,也是这些地痞流氓中的一员,他们对石英的身份充满了疑问,因此才想出这么一招,来试探石英对日本人是否真的忠心。却万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件事完全是他们肆意为之,并非是日本人的本意,这些地痞流氓眼看着刺客被绑在光天化日下当众受辱,丢尽了脸面,说话就要死于非命了。
一个刺客的生死事小,而他所在的团伙也颜面尽失,会被其他同行嘲笑不讲义气,从此在江湖上更无立锥之地。因此这些地痞流氓经过周密计划,决定来个霸王硬上弓,硬闯进别墅内,把正在受刑的刺客营救出来。
荀慧生虽然是名人,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戏子而已,只要他以后还想在上海滩混,就不敢得罪这些无法无天的地痞流氓。
至于荀慧生和石英的关系,当时上海滩的达官贵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包养戏子成风,石英是荀慧生的超级票友,把他养在自己的别墅中,也在情理之中。荀慧生的那些徒弟,现在也都成了别墅中的佣人。因为更换佣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大泽喜一
候七这样做别有用心,但在外人看来,就是石英不想养这么多白吃饭的,把荀慧生的徒弟都当成免费的佣人,也可以省下一笔不菲的费用。荀慧生的徒弟们怨声载道,即使看到有人冲进别墅,也不会有人仗义出手。
至于石英的家眷,地痞流氓们更没有放在眼中,他们人单势孤,即使在冲突中打伤几个,地痞流氓们抢了人之后逃之夭夭,只要不留下把柄,就是日本人追究下来,也找不到半点头绪。
地痞流氓们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稍作准备,就开始了冒险行动。事先他们也有约定,千万不要整出人命官司,尤其是石英的家眷。当年石龙王在上海滩威名赫赫,心狠手辣,现在又有日本人给他撑腰,如果真把石英得罪苦了,今天参加行动的地痞流氓吃不了兜着走,最后都没有好果子吃。
地痞流氓们打群架不讲究战术,他们拎着斧头木棒,一窝蜂般的向被绑在柱子上的刺客冲过去,甚至没有注意身后悄无声息关闭的大门。
两个行刑的佣人眼看形势不妙,提着皮鞭躲了起来。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痞流氓们也无暇顾忌他俩,他们来到立柱前,七手八脚的为刺客解开绑缚在身上的绳子,奄奄一息的刺客马上就像面条一般瘫软在地上。
地痞流氓们准备了一副四个人的抬的担架,把已经失去意识的刺客放在担架上,然后有人招呼一声:“夜长了梦多,别再惹是生非,快撤”。
但马上有人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头,别墅的大门紧闭,周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静得有些让人心悸。地痞流氓们面面相觑,一个小流氓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道:“住在别墅中的人,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他们想关门打狗不成”?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接着就听到有人骂道:“你会不会说人话,关门打狗,你说清楚,咱们这些人到底谁才是狗”?
小流氓苦着一张脸道:“有事说事,别动手打人,就算我是狗,这回你满意了吧”。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道:“总算你个小兔崽子还有点眼力,否则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今天就非废了你不可”。
那个小流氓突然眼神里露出恐惧的之色,失声的喊了一句:“小心有狗”。
满脸横肉的家伙二话不说,抬手给了小流氓一个耳光,小流氓一张嘴吐出几颗牙齿,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满脸横肉的家伙还要再打,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满脸横肉的流氓回头一看,和一条腰身细长的澳洲灵缇来了个脸对脸。没等这个穷凶极恶的流氓反应过来,澳洲灵缇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在他的脖项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连皮带肉的撕下一大块。满脸横肉的家伙惨叫一声,痛的昏了过去。
有人在慌乱中喊道:“快把李正良抬走,千万不要给人留下把柄……”。但没等这个还算清醒的家伙一句话讲完,另一条澳洲灵缇已经扑上了他的后背。
澳洲灵缇冲刺的速度能达到每小时100公里,这些地痞流氓跑的再快,也不是澳洲灵缇的对手,转眼间又有两个人痛苦的倒在地上。
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现在人人自危,地痞流氓们丢下满地的伤员,都自顾自的逃命。别墅的围墙不高,但等这些惊慌失措的地痞流氓逃到围墙前时,才发现两条澳洲灵缇已经严阵以待,堵住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