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边境黄沙》
滚滚车轮,烈烈旌旗,云静渚的身影很快便模糊不清,肖辛夷此时已在皇城百里之外,云静渚的话一直盘旋在她耳边,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原谅云相依,即使知道他身不由己。但她的父亲母亲她的二哥拜他所赐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回望一眼埋葬了她最敬重两人性命的皇城,肖辛夷挥马直追已渐渐远去的粮队。
初升的朝阳映亮暗蓝色的天幕,漫天霞光,美景成画。入目处净是满树青绿,天地尽头飘渺如烟,突有一骑从天地相接处绝尘而来,踏碎飘渺烟尘带着狂风惊雷。马上一人衣袂飘飘,面貌清俊无双却形容憔悴,光洁的下巴上隐隐冒出青色胡茬,不过数日未见,对面的人却像是老了几岁。还未靠近,肖辛夷只觉身子腾空而起,诸葛清鸿已挟着她落到墨鸦背上。
“你去哪里了。”诸葛清鸿将她揽在怀里,腰间的胳膊像铁箍一样勒的她喘不过气。
“疼。”肖辛夷听到诸葛清鸿又急又怒的声音,心虚的低喃一声。
话音落下肖辛夷只觉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松。她长吁一口气就要答话,只听诸葛清鸿在她耳边道:“这次是对你的惩罚,若是下次再不声不响不知所踪我定不轻饶你。”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如此了。”在看清诸葛清鸿脸上表情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她应该派人对他告知行踪的。
“辛儿,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
“妾心如君。”
肖辛夷的后背软软贴上诸葛清鸿胸前,骤然心跳加快的两人紧紧相偎。肖辛夷感觉到诸葛清鸿僵硬的身子脸色一红,微微起身想与他拉开些距离。
诸葛清鸿察觉到她的动作手臂微一用力,重新将她按回怀里:“定不负卿意。”
此时无声胜有声,肖辛夷正不知如何答话时却见白宗驱马而来,她拿开诸葛清鸿覆在她腰间的手直起身子。
“庄主,你没事吧,他是何人。”白宗手按在马鞍上的长刀上一脸警惕。
“没事,这位是诸葛山庄的大公子诸葛清鸿。”
“在下久仰诸葛公子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白宗脸上的警惕之色瞬间退去,转而变得有些激动。
“现今我们便跟随诸葛公子同去边境。”
“这是怎么回事。”诸葛清鸿本已出鞘的软剑不着痕迹的放了回去。
“这位是白宗白大侠,是云相依派来护送粮草去边疆的。”
“安业国的粮食大部分都被云公子采购,他当真愿意拿出支援边疆?”诸葛清鸿言语间意味不明。
“是,公子愿意全部拿出充做军粮。” 白宗回道。
“他人呢。” 诸葛清鸿看向远处并没有云相依身影。
“请白大侠带领粮队继续赶路。”
“是,庄主。”白宗听到肖辛夷吩咐策马离去。
“辛儿,发生了何事,他为何称你为庄主。”
“十二魅并非武林中人,而是皇室训练的血卫,云相依便是风魅……”
诸葛清鸿驱马缓缓而行,待听完肖辛夷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白宗带领的粮队已离他们数里之遥。
“我以前便觉他身上藏着许多秘密,不想竟如此复杂。”诸葛清鸿听完长出一口气:“如今他终得解脱。”
诸葛清鸿虽只与云相依交谈过几次,却是从心底欣赏他的风采与气度,亦看得出他对肖辛夷的心思,这样谈吐不凡玲珑七窍的翩翩公子人生竟坎坷凄凉如斯。
诸葛清鸿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踢马腹将肖辛夷搂的更紧了些,虽然肖辛夷言语中对云相依充满了恨意,可诸葛清鸿感觉得到,为她谋划一切的云相依已然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记,无论云相依是生是死,此生肖辛夷都不会再忘记他。
恨意会被时间冲淡,可思念会随时间越来越重,就像深埋地下的美酒,越久越醇。
肖辛夷持云纹玉佩沿途将云相依所屯的粮全部取出,一半由白宗带领赶去断天崖,一半她和诸葛清鸿送去边境,粮队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日,两人到达边境时苍辰国已与边境将士战了几次。但每次都像是试探性的袭击,并未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战意低迷的士兵因为肖辛夷带来的粮草瞬间斗意满满,只要前有粮草后有援军,何愁不能退敌。
苍辰国五万大军只在安业国边境安营扎寨,迟迟不发兵,诸葛浩初与边境将领叶凌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军营踌躇不安,不知苍辰国打的什么主意。武林中人在边境来回巡逻,即不能主动出击又不敢冒然离去,加上断天崖传来的战报并不乐观,着实让人心焦。
肖辛夷一到边境便把五湖令呈给了诸葛浩初,只对他说云相依从一位商人手中花高价买来的,诸葛浩初亦没有多问,失踪了十年的五湖令终于重回武林盟主手中。
边境处飘扬着各式旗帜, 波庭…七伤门…执剑山庄…万象山庄…伊家堡…天玄教…青云派…凌烟阁… 武林中叫的出名号的叫不出名号的大小门派齐聚于此。一面面飘扬的旗帜背后代表的是安业百姓众志成城,保家卫国的决心。
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边境黄沙,飒飒寒风,是为保家卫国热血儿女奏响的战歌。
双圣门中召回的弟子陆续赶到边境,其中便有分别数月的胡古月和秦悠悠。秦悠悠容貌依旧,只是发髻换成了妇人样式,肖辛夷初见时竟十分不习惯。但更令她不习惯的是秦悠悠微微凸起的小腹。
“几个月了。”肖辛夷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娇羞的秦悠悠。
“大概是五个月。”
“什么大概,就是五个月。”胡古月在一旁无奈道。
“悠悠怀有身孕你怎么还带她来边境,不知战场有多危险吗?”肖辛夷责备的问胡古月。
“姐,不怪他,他执意不让我来,是我偷偷在后面跟着来的,真的。”秦悠悠见肖辛夷动怒,连忙解释道。
“是我的错,我大意了没有看住她。”胡古月上前一步扶住秦悠悠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肖辛夷心中猛翻一个白眼:“罢了,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我反而成了恶人。”
“不是的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实在是想你,想趁机来陪着你。”秦悠悠抱住她一条胳膊讨好的说道。
小小的动作瞬间让肖辛夷想到了从前,秦悠悠与胡古月一样就爱扯着她的衣袖撒娇,她对此毫无抵抗力。
“罢了,既然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但必须留在军营不可外出一步,若是让我发现你敢私自靠近战场,我定会派人将你送回建河郡。”
“是,我保证听话。”秦悠悠立马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
看着胡古月扶着秦悠悠小心翼翼进到军营的背影。肖辛夷既无奈又欣慰,现在的秦悠悠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只是想到另一怀有身孕的人,肖辛夷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蓝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她接到召回令后会不会前来边境。在军营外等了几日直到双圣门弟子全部归来,亦没有蓝滟的身影,肖辛夷松了一口气赶往安业与苍辰的交境处。
苍辰国仍按兵不动,众人守在边境忧心忡忡,断天崖战事吃紧,皇城那边亦无消息传来,不知顾安易现在是何情形,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李则命李钰带三万人马前去断天崖支援。肖辛夷不知道为何皇城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拂云鞭正正刺中顾安乐心脏,他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即使宫中有神医灵药,最多也只能为他续几天命,这件事边境中只有诸葛清鸿和肖辛夷知道。皇帝驾崩非同小可,在消息确定之前,两人不敢乱说。
直到顾安易登基称帝的消息传来,众人才知顾安乐已驾崩多日,皇城被城内情绪激动的百姓从里面打开,顾安易带领一万人直冲进皇宫,本就用人参吊命的顾安乐听到城破的消息,眼睛都没有睁开便没有了呼吸,顾安易杀到延福宫时服侍的太监宫女早已不知逃到何处,只留一代帝王的尸身孤零零躺在延福宫龙榻上。宫外李则以死谢罪,死前将李家军兵符派人快马加鞭交到李钰手中,自此五万李家军尽听李钰调遣。
安业国易主的消息亦传到天穹与苍辰。苍辰仍按兵不动,但天穹却又增两万军队,大有不破断天崖誓不罢休之意。如今的安业国天灾**,兵力不足粮草不济,天穹国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苍辰边境这边众人几经商讨,终于决定让诸葛浩初带领武林中人前去断天崖支援。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与平静的边境相比,断天崖已成人间炼狱。烽火连天起,尸骨遍地寒。天穹国素来骁勇善战,骑兵数量又远胜安业国,若不是有断天崖这一处天险相阻,安业国绝不可能在兵匮粮乏之际还能苦撑这么多时日。诸葛浩初带领的一万武林中人虽不如军队训练有素,但各个身怀绝技,每一门派都有各自的看家本领,苍穹国地处蛮夷,从未见过如此花里胡哨的武器和层出不穷的怪异招式,措手不及间竟连连败退。
第一百五十二章《放火烧营》
一直发动猛烈进攻的天穹国在接连战败几次后暂时鸣金收兵。断天崖的将士终得修整调息,肖辛夷和一众医圣门弟子从早到晚都在为战场上退下的伤员上药包扎,一连几日诸葛清鸿都未曾离开战场,肖辛夷终于趁机寻了个空隙前去找他。
绕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脚上的白缎软鞋已被鲜血浸透凝固成斑斑乌痕,刺鼻的血腥和尸臭味让肖辛夷蹙起了眉头,直到一匹黑马带着满身血污的少年将军奔到她面前,肖辛夷才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诸葛浩初下令让诸葛清鸿带着医圣门弟子巡视敌情,肖辛夷为诸葛浩初诊了脉亲眼看着他吃掉一颗补气丹药,才放心的上了诸葛清鸿的马。诸葛清鸿寻到一处水源升起火堆,肖辛夷用锦帕沾了水帮他仔细擦拭脸上和手上凝固多时的血迹,诸葛清鸿胳膊上被深深浅浅的划了几道伤口,肖辛夷替他褪下盔甲清洗包扎。忙活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诸葛清鸿收拾妥当。墨鸦在满地找干草充饥,新生的青草已被后勤士兵尽数挖走充做军粮。
一轮皓月将夜空映照的似水波般温柔,几点星子点缀其中若隐若现。
“阿隐,你说如果将来有人能将安业天穹与苍辰统一该有多好,这天下这百姓再也不用饱受战乱之苦该有多好。” 肖辛夷窝在诸葛清鸿怀里与他十指相扣。月下无花,征战年华,静逸清辉下相偎在一起的身影平添几分凄艳。
“人性本贪,人心不死**不灭,只要有人的地方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将来也许会有人将三国统一,但也只能为百姓带来短暂的安宁。战争与人是共生的,我们有生之年能做的只是尽快结束每一场战争。让士兵少一些伤亡,让百姓多一天安宁。” 诸葛清鸿将肖辛夷圈在怀里,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语气疲惫不堪。
肖辛夷恍然明白为何司马正清会如此重视‘乱世’,一场战争的结束必有一番疯狂的杀戮,一方有绝对性的压制才是尽快结束战乱的关键。
皓月当空清辉徐徐,远处寻找战友尸体的士兵在朦胧中蹒跚而行。两人静静听着火堆不时传出的噼啪声默然无语,肖辛夷感受着从手中传来的温度,仿佛能感觉到两颗心穿透层层阻隔相偎在一起,这是她以前从未敢想的,分明是来自两个人的躯体,心怎么可能会连在一起,如今的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何为心心相印。
墨鸦吃饱后甩着尾巴在两人身旁站定,诸葛清鸿回神揉了揉肖辛夷微凉的双手:“我送你回军营,你出来这么久她们会担心的。”
肖辛夷轻声应了一声,起身帮诸葛清鸿重新穿戴整齐,铠甲坚硬寒凉,却不曾减掉诸葛清鸿眼底的柔情半分。
两人还未踏进军营帐篷,就听见华如江的声音从胡古月帐篷中传出:“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做悠悠妹子娃娃的干爹。”
两人听到这里站在外面偷偷看去,果然看到华如江正一副无赖的模样坐在秦悠悠旁边。
“行,让你做干爹便是。”胡古月即无奈又好笑道。
“既然我做了娃娃的干爹,那他的小名必须由我来取,这名字我已经想好许久了。”
“这个不行,我儿子的名字必须由我来取。”胡古月断然拒绝。
“再怎么说我也是干爹,有权利为他取个小名,大名当然得让你这亲爹来。”华如江不依不饶。
“你想的什么小名说来听听。”胡古月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忽悠。”
“什么。”
“忽悠啊,我干儿子的小名。”
胡古月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只见秦悠悠咽下嘴里的一口糕点兴冲冲的道:“其实我觉得胡说也不错。”
“胡闹。”胡古月难得的厉声吼了一句。
“啊,胡胡你喜欢这个名字啊。”
“不好不好,胡说胡闹都不如我的忽悠好,你看他叫胡胡你叫悠悠,连在一起不就是忽悠吗,哈哈,自从你俩眉来眼去开始,我就替我干儿子想好小名了,快夸夸本公子。”
胡古月和冷墨妍在一旁猛翻白眼。
秦悠悠似乎刚反应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渣一脸兴奋:“华公子你太有才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胡悠好,我儿子小名就叫胡悠,胡胡你说好不好。”
“如果你觉得儿子以后不会怪你的话,随你高兴吧。”胡古月一副无力的模样。
“怎么会怪我呢,胡悠,小胡悠,即寓意高深又朗朗上口,就是他了。”
“你高兴就好。”
胡古月幽怨的看了一眼奸计得逞正眉开眼笑的华如江。
华如江回他一个充满慈爱的笑容:“你放心,既然我是小忽悠的干爹,以后定会好好疼他,不会比你这个亲爹差。”
“你高兴就好。”胡古月彻底放弃挣扎了。
华如江拍了拍胡古月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大声朝帐篷外喊道:“你们两个偷听够了没有,私会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没脸见人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莫家三小姐,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找些什么,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边。”诸葛清鸿当先走进帐篷,口中对华如江说话眼睛却瞥了一眼冷墨妍。
华如江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拉起冷墨妍的手大步朝外走去:“良辰苦短,佳人在侧,本公子不想与你们在此浪费时间。”
四人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相视一笑,一物降一物,这世上怕是只有冷墨妍才能让他收敛一二。
“军中不比家里,你这些身子可吃得消。”肖辛夷扶着越发显怀的秦悠悠坐下。
“吃得消,只要有你们在身边,哪里都是家,况且现在我除了胡胡做的东西,什么都吃不下。”秦悠悠轻轻拂了拂肚子,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跳动,笑的更开心了:“姐,你看他又踢我了,我们母子连心,他定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诸葛清鸿余光看到胡古月满脸幸福的模样,很不争气的羡慕了起来。酸溜溜的看着笑意盈盈嘱咐秦悠悠的肖辛夷,喝了一口胡古月为他端的白开水,微凉白水入喉才稍稍缓解他心中悸动。
天穹国退兵的第五日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将军队加到二十万,二十万大军攻势排天倒海,他们摸清了武林中人的武功招式,不再似初时一般手足无措,武林高手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看似强大,却极耗内力。天穹国抓住这一弱点使用车轮战轮番围攻,几场战役下来武林中人损失惨重。终于在秦悠悠诞下麟儿之际,天穹国攻破断天崖。军队拔营连退三十里,安业举国震惊。
肖辛夷不知朝中如今是何情形,可有商讨出应对之策,但她知道云相依留下的粮食也撑不过半月,若是半个月之内不能让天穹国退兵,安业国的将士饿着肚子又怎么抵挡兵强马壮的敌人。当朝皇帝顾安易从朝中调出三万人马支援断天崖,带来的粮草却不足万人食用,就这些已经是安业国的极限。众人几经商讨最终决定深入敌后,放火烧营。
华如江和冷墨妍带一队人从左边下手,诸葛清鸿和肖辛夷带人从右边。众人顾忌还未出月子的秦悠悠让胡古月留在军营,胡古月执意不肯,如此国难当前生死存亡之际,他堂堂七尺男儿怎可看着同门赴险无所作为。最终众人拗不过他夫妻两人,让胡古月跟着冷墨妍同去。
是夜月黑风高,天穹国建在断天崖边缘的军营中火光冲天而起。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天穹国很快在大将完颜富佟的指挥下稳定下来。继而发现放火烧军营的两队人。
“这边有人…”华如江听到背后天穹国士兵的叫声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只有完颜富佟身披软甲气势磅礴,手中挥着一把弯刀正向他砍来,华如江脸色一变,金边折扇在他手中翻转而出,正正抵住落在他跟前的弯刀,兵器碰撞声中两人俱被大力震的连退数步,华如江不着痕迹动了动失去知觉的手指,虎口处崩裂出数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扇柄蜿蜒而下。
完颜富佟,天穹国第一猛将,诸葛清鸿在战场上第一次受伤便是拜他所赐,此时他也不比华如江脸色好看,亦有鲜血顺着断裂成两半的弯刀点点滴落。
“无耻小儿,在战场上打不过,竟在背地里下黑手,这就是你们安业国一贯的作风吗。”完颜富佟虽手中武器已毁,却不损他半分威严气势,怒吼声也是中气十足。
“呸,你们天穹国趁我们天灾兵变之际偷偷攻打断天崖,若论无耻,不及你们万分之一。”华如江虽然身形比对面的大汉单薄了许多,磅礴气势却丝毫不输。
“无耻之徒巧言善辨,今日不将你斩杀在此难消本将 心头之恨。”
“正好今天将你宰了本公子可就立了头功一件。”
“呀…”完颜富佟大喝一声,从围在他身边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弯刀,抢先朝华如江劈头砍来。华如江得了教训不再与他硬碰,身子灵活如飞鸟侧身,完颜富佟身形高大魁梧,灵活度却半分也不逊色于华如江,扑空之后迅速调整好身形,普通弯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风。
第一百五十三章《古月西沉》
胡古月和冷墨妍本已奔出燃烧的军营外,听到身后的喊杀声回头一望,负责断后的华如江竟没有逃出来,远处大火已被扑灭半数,浓烟滚滚中只见天穹国乌压压的士兵正围成一圈,喊杀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冷墨妍脸色巨变,二话不说转身返回,胡古月招呼身后的弟子紧跟其后。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包围中,冷墨妍看到左腾右挪的华如江被十几人同时围攻,所有人手中雪亮的弯刀都朝他一人砍去。他手中那把风雅如画坚硬似铁的折扇已弯曲变形,黑色夜行衣大大小小裂出无数口子,虽看不出血迹,但明显比来时颜色深了许多。平时吊儿郎当的脸色苍白一片,就连唇上都无半点血色。
冷墨妍心中猛然一抽,紫柄匕首脱袖而出,围在外面的天穹国士兵看着就要被围困至死的华如江正兴奋不已,突觉身后一股寒意袭来,还来不及反应已轰然倒地,瞬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压盖住兴奋的喊杀声,紫鸠咬住了另一人的脖子,一团黑色从那人脖颈处迅速蔓延,倒地时血肉已尽数腐烂,五毒之厉,惨不忍睹。
等天穹国的人反应过来,地上已躺了一片尸体,其中多数已腐烂成骨,血肉无存。 立于正中的女子身形纤细,貌美如花,眼神却阴狠如看准猎物的孤狼。她右手持雪亮匕首,左手腕上盘一条妖冶紫蛇,一个挥手便是两条人命。
天穹国士兵被仿若地狱修罗的女子所摄,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叫:“就是她,毒圣门的人,我们中毒而死的弟兄都是她毒死的,杀了她。”这句话仿佛定心丸一般,原来惊恐万分的天穹国士兵想起安业国武林中人的致命弱点,只要将他们内力耗尽,便是任宰的羔羊。却不知毒圣门弟子靠的不是内力,而是诡异身法与无孔不入的剧毒。
冷墨妍闻言神色更冷,远处的华如江已现踉跄。冷墨妍身形如风直冲进包围圈,胡古月紧跟在她身后亦冲了进去。华如江正勉力支撑时看见围住他的士兵中多出一条血路,冷墨妍就从这条血路中杀到他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华如江大喝一声将完颜富佟的弯刀一扇打飞。
“带你回去。”冷墨妍眼神阴狠没有一丝改变,站在华如江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完颜富佟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心中大骇,回头才看到他身后倒下的一片尸体,有人在低声向他汇报刚才的情景。
“回不去的话你就要和我做一对鬼夫妻了。”华如江擦掉嘴角的血迹对身边的冷墨妍暧昧一笑。
“会回去的。”冷墨妍说着紫柄匕首一闪,从她手腕上涌出一股鲜血。华如江眼睛一瞪就要呵斥,冷墨妍已把冒出鲜血的手腕放到他嘴边。
“喝下去。”
华如江翩翩公子何时喝过人血,当下就要拒绝,可看到冷墨妍眼神源自本能发怯,随后听话的喝了一口,腥咸味道一入口,华如江差点呕了出来,冷墨妍在他后背一推,华如江不受自主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完颜富佟听完士兵的汇报,眼中精光大盛,手中弯刀带着呼啸风声劈向冷墨妍。华如江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护在身后,与完颜富佟缠斗在一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兵朝这边涌来,冷墨妍身上带的毒药已全部用完,紫鸠口中雪亮的獠牙只余一颗,华如江被一把弯刀砍在肩头,手中的折扇被弯刀劈中,华如江没有握住被打飞在一旁。完颜富佟飞身一脚正踢在他胸口,华如江倒退数步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完颜富佟见状开怀大笑,举起弯刀向他脖子砍去。
冷墨妍被周身几十人团团围住,听到一旁的狞笑声回头看去。这一刻她仿佛失去了听觉,远处的马蹄声,近处的喊杀声都听不到,只余狰狞的笑声与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若此去之路是地狱,我便陪你一起走。若你还有一线生机,我便不会放弃。
所有的内力齐聚于左手手腕,冷墨妍最后看了一眼盘在她腕间张着血口,仿佛随时就要择人而噬的紫鸠 随后闭上眼睛。
“爆。”
一团血雾在她手腕爆裂而出,瞬间化为无数细小灰尘四散开来。
“小心。”
与此同时胡古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墨妍只觉有一具后背靠在她身上,在周围响彻半空的惨叫声中她睁开了眼睛,胡古月依在她后背上,心口正插着一把弯刀。
弯刀的主人此时正哀嚎着倒下,血肉迅速腐烂蔓延。周围除了冷墨妍,胡古月,华如江和一众双圣门弟子,全部以肉眼看的到的速度迅速腐烂,最先被紫鸠化成的血雾沾上的人已化成森森白骨,没有被血雾沾到的士兵仿佛见了鬼一般大叫着逃向远处。
“胡古月,你怎么样。”向来冷漠高傲的冷墨妍慌了,连声音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胡古月扑通一声倒下,手中的“梦回剑”随着他一起跌落在地。
“胡古月,你不要吓我。你们几个快来看看他。”冷墨妍撕心裂肺的声音惊醒了被眼前景象所摄的医圣门弟子,迅速围在胡古月身边。
冷墨妍跪在地上将胡古月抱在怀里,摸出止血药一股脑洒在胡古月伤口上,冷墨妍恍惚间看到弯刀上沾的血竟是黑色的。
“古月,你流的血怎么会是黑色的。” 大惑不解的冷墨妍用手指捻了捻他心口流出的黑血大惊失色:“是紫鸠的毒,为什么你会中紫鸠的毒,五毒玉,你的五毒玉呢,我亲眼看着海棠把五毒玉还给你的,你怎么会中紫鸠的毒。”
双圣门弟子自上山起就被凌峰的草药滋养,身体自然不会被五毒腐蚀,但五脏居内,只有贴身佩戴五毒玉方能抵挡。
“五毒玉我弄丢了。”胡古月的声音细如蚊呐。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弄丢,现在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们快说,有什么办法……”
“师姐,师兄的五脏已开始腐烂…” 一旁的弟子拿下放在胡古月手腕上的手指对冷墨妍道。
“…不会的…古月你是医圣门弟子,怎么会被毒圣门的毒腐蚀…医圣门一定有法子救你的…”
胡古月微凉的手抚上冷墨妍眼角:“冷墨妍,你哭的样子真丑,小心华公子不要你了…以后不许再哭了…”
“你不要说话…你不要再说话了…快去找海棠…你们快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的…快去啊…”冷墨妍嘶吼出声,凄厉无助的声音像是在黑夜中怕极了的孩子。
“师姐,我们这就去。”有几人的身影穿过累累白骨迅速消失在黑夜中。华如江捂着胸口踉跄着跪倒在胡古月跟前,刚才他们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胡胡,你个傻子,知道身上没有五毒玉,为什么不躲开。”华如江在看到他胸口的弯刀瞬间明白过来了,若是他躲开,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便是冷墨妍。
华如江不再说话抓住他的手想为他传输内力,胡古月如今的身体犹如一块朽木,筋脉尽数腐烂,内力无处可传。
“…华公子…”胡古月艰难的转头看向他。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悠悠妹子就是我亲妹妹,你儿子就是我亲儿子,只要有我在,她们母子便不会受一丁点委屈,你放心。”华如江抓着他的手极力保证着。
“…多谢…”胡古月气若游丝,仅剩的力气再做不出一个动作,斜眼看着冷墨妍。冷墨妍看到他的眼神连忙将耳朵凑在他耳边。
“…你以后要对华公子好点…不要再任性了…帮我告诉师姐…以后不能保护她了…让她长点心眼…再有刀砍她的时候记得躲开…还有…告诉悠悠…是我对不住她…若有来生…我还要跟她做夫妻…”
“不要,我不要告诉她们,你坚持住,海棠马上就来了,她一定可以救你,你不会有事的。”冷墨妍脸上的泪水顺着下巴一颗颗滴落,落在胡古月越来越黯淡的眼中,胡古月扯了扯嘴角,眼皮越来越重,耳边却传来清脆的少女声音:“我叫秦悠悠,你以后可以叫我悠悠。”恍惚中仿佛看到红衣明艳的少女满脸娇羞,一双小手使劲绞着衣角,偷看他的眼光却灿若春华。
肖辛夷喘着粗气赶到时,看到冷墨妍正坐在累累白骨堆中泪流如注,怀中紧紧抱着胡古月,胡古月仿佛睡着了任由一把弯刀插在他胸口也不拔掉,冷墨妍将他搂的那么紧,肖辛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这个动作他一定很不舒服,冷墨妍把他搂的那么紧他怎么呼吸啊。
“墨妍,你将古月松开些,这样他会喘不过气的,我为他把脉。”肖辛夷说着朝胡古月走去,有弟子对她说胡古月中了紫鸠的毒,她不信,她已经将五毒玉还给他了,他不会惧怕五毒的。
肖辛夷走到胡古月身边跪下,从华如江手中扯过他的手,没有把脉便已哽咽出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未有归期》
天穹国二十万大军在前后夹击中一夜损伤过半,粮草亦化为一团灰烬,剩余的军队没了统帅指挥,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退出断天崖,李钰和江云恺带兵乘胜追击,终将天穹国赶出安业国境内。并连夜在断天崖修建已被破坏的防御工程。断天崖保住了,断天崖的将士欢呼雀跃声响彻半空。
但在浓烟滚滚白骨累累中,一片低声抽泣。双圣门弟子听到消息后赶到,看到躺在冷墨妍怀里的胡古月和泣不成声的肖辛夷,终于相信胡古月真的不在了。有几个平时喜欢让他下山带东西的女弟子失声痛哭,哭声和着风声传出很远。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破朦胧,将断天崖上空的阴霾吹散无踪,照着胡古月双手干枯如朽木。
“兄弟,我带你回家。”华如江拔掉胡古月心口的弯刀,那里的血迹早已凝固,再也不会有鲜血涌出。华如江艰难起身,将胡古月放在背上:“悠悠妹子和咱儿子还在等你回去,我带你回去见她们。”
一步一踉跄,一步一血印,冷墨妍拿着胡古月的“梦回”剑跟在他们身后。诸葛清鸿一手揽着肖辛夷一手搀着冷墨妍。尽管走到安业国的军营已过去了半日,众人还是觉得走的太快了。他们去时胡古月在秦悠悠榻前保证,等回来定会为小忽悠取个让她满意的名字,不知胡古月有没有想好名字。
“姐,你们回来了,我听见外面说打了胜仗,天穹国是不是退兵了。”
“已经退出断天崖了。”肖辛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诸葛清鸿派人去打棺木,现在的胡古月不能让秦悠悠看见。
“你累不累,没有受伤吧。”秦悠悠想坐起身来,不料轻轻一动,襁褓中的婴儿放声大哭,无论秦悠悠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小忽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啊。”秦悠悠边哄边自言自语道。
肖辛夷没有一丝表情,隐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
“姐,你看到胡胡了吗,小忽悠喜欢他抱,他抱抱就不哭了。”
“没有。”两个字已是肖辛夷的极限,再多她说不出来了。
“小忽悠,不要哭了,你爹爹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你荡小舟好不好啊。”
“我出去一下。”
“好。”
正在柔声细语哄着儿子的秦悠悠应声抬头,却见肖辛夷仓惶离去,仿若逃走一般。秦悠悠怀中的儿子哭了很久很久,终于哭累睡着了,睡梦中还不时撇着小嘴抽泣几声,若搁平时秦悠悠定会觉得好笑,但此时她抱着怀中抽泣的儿子竟有些不安。
帐篷的门被人从外面掀开,冷墨妍手中握着‘梦回剑’走了进来。秦悠悠还未出声,只听扑通一声,冷墨妍跪倒在她榻前。秦悠悠突然没由来的开始害怕起来,害怕冷墨妍接下来要说的话。
“悠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古月,你杀了我吧。”冷墨妍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秦悠悠只能看到她扑散在地的长发和颤抖的后背。
“胡胡怎么了,受伤了吗。”秦悠悠有些迷茫的问道。
此话一出冷墨妍的身子僵了片刻,呜咽的哭声又加重几分。
“他呢,带我去见他。”秦悠悠 一起身掀开被子,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儿子。
“悠悠,你出去可以,把孩子放下,外面风大。”肖辛夷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件极厚的披风。
“不要,姐,我不要放下,他还没听见儿子叫他父亲呢,他看到儿子一定会高兴的,一高兴伤口就不疼了。”秦悠悠抖如筛糠,听到肖辛夷的话将怀中孩子搂的更紧。
“好,你把孩子给我,再给他包厚一点。”肖辛夷把披风给秦悠悠披上,接过她怀里的襁褓。
“冷墨妍,究竟怎么回事。”
“古月为了救我,被弯刀刺中心口,我不知他把五毒玉弄丢了,紫鸠化雾时他就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用紫鸠的…悠悠…我对不起你们…”冷墨妍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秦悠悠听完她的话抬脚疾步向外冲去,她不相信胡古月出事了,可冷墨妍那样冷漠高傲的一个人跪在她脚边哭的不能自己,她还有什么理由骗自己。
苍凉高旷的碧空下,一具深红棺木停放在军营外,秦悠悠只觉头脑发懵遍体生寒,脚下所走每一步皆如踏虚空。
那里面躺的可是她的胡胡?她的夫君?她儿子的父亲?她们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她还记得他身上的温度,怎么一转眼他就躺在那里了。
清愁三千丈,春华未惆怅。丹心落清辉,问君何时归。
问君何时归。
“胡胡,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要每天都给我做饭吃的,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这个大骗子,你走了我怎么办啊,胡胡,你出来啊,你出来看看我,看看儿子啊…”
沉重棺木被秦悠悠捶的砰砰巨响,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周围响成一片的哭泣声。
肖辛夷将怀中襁褓交给旁边弟子,疾步上前抱住秦悠悠。
“姐,你让我看看他,让我最后再看他一眼…”
“古月是为国陨身,悠悠你让他安心走吧,把他最美好的样子记在心里,你这样他在天之灵会心疼的。”肖辛夷抱住秦悠悠不让她去推棺盖。
秦悠悠推了几下便浑身无力,疲惫不堪的靠在肖辛夷身上。
“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悠悠…入土为安…不要看了…”肖辛夷何尝不想再看一看胡古月,可她怕秦悠悠会受不了,就让胡古月以最美年华最俊秀的风姿留在她记忆里。
“好…我不看…但是个得让他带着…”一只绣着这百年好合并蒂莲的荷包,里面装着
她们成亲当日交缠的头发。
“让他带着,古月让墨妍转告你,来生还要与你再做夫妻,让他带着这个,下一辈子你们还能在一起。”
“那我这一辈子呢,没有他我这一辈子要怎么过…”
“你们还有个儿子,古月还有血脉需要你照顾。”
本已崩溃的秦悠悠听到这句话眼中渐渐多了一丝清明:“姐,你为我施针醒神,我们还有儿子,我不能倒,我不能倒,我还要看着胡胡回家。”
黄泉路远,忘川水寒,彼岸花艳。胡古月,三生石畔你莫要忘了与秦悠悠今生的约定。
苍茫黄沙埋忠骨,无边细雨讼英魂。
在胡古月棺木被护送回凌峰时,天空飘起蒙蒙细雨。肖辛夷和冷墨妍陪着秦悠悠一起回双圣门。风惊影则留下带领剩余弟子守在断天崖,她们在路上遇到正赶往断天崖的苏仁。苏仁将沾着司马正清骨灰的锦帕带回凌峰,钟渊做主修了衣冠冢。钟渊在苏仁和柳将离的加持下正式接任门主,双圣门属于司马正清的时代就此结束。
胡古月葬在凌峰山脚,牌位和在边疆牺牲的弟子一同供进长辞殿。如此安排是钟渊特许的,不至于让秦悠悠百年之后无法与胡古月合葬。众弟子在冷墨妍的带领下匆匆赶回断天崖,国难当头留给她们儿女私情的时间并不多。肖辛夷带着秦悠悠住进胡古月以前的院子里。
“胡胡对我说过,如果他死后能进长辞殿,这一世便得圆满,他的心愿实现了。”秦悠悠怀中抱着孩子喃喃自语。
“悠悠…”
“姐,我想自己待一会。”
“好。”
肖辛夷请了灵陌照看她,然后去了凌空殿。肖辛夷下山时山顶还满是皑皑白雪,如今已是峰峦叠嶂绿树成荫,通往凌空殿的小路她走过无数次,这一次路的尽头已没有她仙风道骨的师父在等着。
“见过门主师兄。”
钟渊一如司马正清负手站在太乙救苦天尊前抬首凝望,听到身后声音缓缓转了过来,医圣门主服穿在他身上比司马正清少了几分沧桑,却一样从容稳重。
“我带你去见师父。”钟渊踏出凌空殿在前面带路。
“谢门主师兄。”肖辛夷应声在后。
“以后你还是称我师兄吧,我习惯了。”钟渊脚步不停,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肖辛夷耳中。
“是,师兄。”
司马正清的坟墓建在长辞殿后,历代双圣门主皆葬于此,但只有这么一座衣冠冢。
墓前一人披麻戴孝烧着纸钱,是朱颜,当日司马正清仙逝后,肖辛夷就再未见过她,原来她已回了医圣门。肖辛夷跪倒在墓碑前从朱颜手中接过纸钱,缓缓放进火盆里,纸钱在明黄火舌下转瞬成灰。
“朱师妹,与我讲讲师父吧,他在皇宫中是怎么过的。”
“师父在宫中每日调息打坐,不曾离开皇帝为他准备的宫殿半步,他说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放心,才不会为难你们…”
山风呜咽,暮色四合,月光流转花影寒,山石斑驳霜欲结。肖辛夷与朱颜在司马正清墓前坐至冰轮中天。
“师姐,师父在宫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苏师姐的身体,山里寒气重你回去吧,师父这里有我陪着。”
“朱颜,谢谢你,替我们照顾师父。”
“我资质太差学不了师门上等心法,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报师恩,师父的遗愿还需师兄与师姐完成。”
“师父遗愿不过是希望安业子民安居乐业,我双圣门能力有限,但愿不会辜负师父一片苦心。”肖辛夷在司马正清墓前三叩首起身,对朱颜行礼后转身离去。
新皇初掌朝政,边境动荡不宁,安业国道阻且长。
ps:今日连更三章,算是为胡古月上的三柱清香。兄弟,走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乱世出山》
“师兄,您让我带‘乱世’去边疆吧。” 肖辛夷跪在凌空殿外恳求道。
“你要想清楚了。”钟渊看着她伏下去的身影面无表情。
“国难当头,不敢戏言。”
“你是否清楚用‘乱世’的后果。”
“清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妄动‘乱世’。”
静默许久,肖辛夷听到钟渊脚步远去的声音,她直起身子看向凌空殿,案前余烟袅袅,檀香忽明忽暗,如同太乙救苦天尊透过这明灭的烟火俯瞰人间。不多时殿内响起脚步声,钟渊双手托着一张黑褐色的琴匣。
“双圣门下弟子肖辛夷。”
“弟子在。”
“浮生一曲安天下,祸出乱世定乾坤。今日双圣门中至宝“‘乱世古琴’交于你手中,切记门规,不可妄动杀念,以安民已己任,以护国为首要,你是否能做到。”
“弟子万死不辞。”
钟渊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将叩拜在地的肖辛夷扶起。
乱世古琴,穿越千年,承载了多少人的厚望,又影响了多少人的一生。
肖辛夷抬手接过:“谢师兄成全。”
钟渊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青玉瓷瓶:“这是师父为你炼的‘定魄丹’”。
肖辛夷疑惑不解。
“定神宁魄,安身护脉,师父怕你有用到‘乱世’的一天,提前为你炼好了丹药,配以‘化雪丹’服下,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冰髓’毒性,‘冰封千里’曲子对你身体损伤太大,此番是生是死全凭你的造化。”
“师父…”肖辛夷接过瓷瓶无语凝噎。
“你休息一日,明日来凌空殿,我传你曲谱。”
“多谢师兄。”
因为这场战争,她身边的人接连离开,下一个是谁肖辛夷不敢想象,却独独不去想若是她回不来,她身边的人是否能接受。
肖辛夷将‘乱世’放回院子,先去看了秦悠悠,在灵陌悉心照料下秦悠悠平静了许多,多日不曾合眼的她,终于在胡古月曾经的榻上沉沉睡去。肖辛夷整理好心情向‘上水阁’走去。钟渊的一双儿女坐在竹车里正与苏月仙仙咿咿呀呀对话。
“师姐。”
“海棠来了,快过来坐。”苏月仙放下手中的拨浪鼓。
“阿海阿苓越来越可爱了。”肖辛夷忍不住捏了捏两人粉嘟嘟的脸颊。钟方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肖辛夷,钟子苓被肖辛夷的手碰到时咯咯笑出了声。婴儿好奇的眼光和无邪笑声让肖辛夷心中泛出层层柔情。
“师姐,明天我离开后悠悠就劳你多费心了。”
“她在我这里你放心,古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定会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谢师姐。”
“可惜我内力十不存一宛如废人,不然……”
“师姐,在医圣门中您如师如母,是我们心中的依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我只是看到你们都在前线杀敌,我不仅帮不上半点忙,还连累师兄不能下山。”
“只要您和师兄在师门中坐镇,我们在边疆的弟子才无后顾之忧……”在肖辛夷的劝说下苏月仙脸上郁郁之色终于消散,向她询问边疆中的一些事。
翌日清晨肖辛夷陪秦悠悠吃过早饭便去凌空殿寻钟渊,‘冰封千里’心法虽威力巨大但也只能配合‘乱世’使用,肖辛夷学会后亦不敢在凌峰使用,挟了琴就要离去却听钟渊道:“此次我和你同去。”
“师姐她……”
“就是你师姐让我去的,若是我不去她便会因此郁结,心病更难医治,灵陌可以照顾好她,我亦托付柳门主帮忙照看,我们速去速回。”
肖辛夷从来不敢反驳钟渊,这次也不例外。
天高云阔,峭壁生辉,医圣门口的台阶在云雾缭绕中蜿蜒而下,苏月仙和秦悠悠已等在那里,山风吹过几人衣衫,飘逸似云轻盈如尘,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
“这一去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回来,但不管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苏月仙帮肖辛夷戴上披风上的连帽,语气温柔坚定。
“姐,我也会在山上等你回来。”
秦悠悠双眼红肿,声音嘶哑。肖辛夷看着心疼,走到她身边抱住她:“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尽快回来陪着你。”
“好。”
凌峰山脚下一汪碧潭波光粼粼,潭底几尾小鱼清晰可见,潭边高大垂柳下,肖辛夷在一座新坟前驻足而立。白云卷舒风物缈,寒萧凄凄忆茫茫。以后再也没有人扯着她的衣袖唤一声“师姐”了。
钟渊收了萧静默无言,肖辛夷拭掉眼角的泪痕对钟渊俯身道:“多谢师兄。”
“古月也是我的师弟,只是我从未尽过做师兄的责任,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有些时候有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总以为会永远都在身边,却不知何时突然就消失无踪,等失去之后才发现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人亦如此。
两匹马在官道上相傍疾驰,一匹洁白如雪,一匹漆黑如墨,马上的两人却同样衣袂素白,丝绦轻飘。肖辛夷和钟渊启程不过一日,突有一女子横空而出,生生逼停了肖辛夷的马。
马前女子身着飘逸彩衣,丹唇素齿,翠彩蛾眉,容貌艳丽,身姿妖娆,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波流转暗含春晖。是大多数男子都会喜欢的妩媚女子。
肖辛夷曾见过这女子,只是从未交谈过,也仅仅知道她是‘波庭’门主的女儿公孙雨霖。
“公孙姑娘有何指教。”白凤被来着不善的女子逼的长嘶一声高高扬起前蹄,肖辛夷安抚好暴躁的白凤对公孙雨霖抱拳道。
“有些话我想跟肖姑娘单独谈谈。”公孙雨霖眼波流转瞥了钟渊一眼。
“师兄,你去前面等我吧。”肖辛夷跳下马背:“公孙姑娘可以说了。”待钟渊走向远处后肖辛夷对公孙雨霖道。
公孙雨霖妩媚一笑,围着肖辛夷上下打量一圈:“不错,果然有让我家夫君失魂落魄的资本。”
“公孙姑娘谨言慎行,在下并不认识你的夫君。”肖辛夷闻言蹙眉不悦道。
“哦?你和我夫君在边疆日日同进同出,如今怎么敢说不认识他呢。”
肖辛夷猛然回身,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震惊。
“怎么,想起来了。”公孙雨霖迎着她的目光含笑而立。
“你在说阿隐?”
“肖姑娘,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你在我面前称呼我家夫君如此暧昧,是不是有点过分哪。”
“无媒无聘何谈夫妇,事关公孙姑娘清誉,开不得玩笑。”
“虽无媒无聘,却有夫妻之实,不知道算不算玩笑。”
肖辛夷一瞬不瞬的盯着公孙雨霖,公孙雨霖起初眉眼间俱是得意笑意,却在肖辛夷的注视下笑容有了一丝僵硬。
“阿隐从未对我说过。”
“我看肖姑娘冰雪通透心思玲珑,只可惜未经人事,这种事男人怎么会向对他有好感的女子坦白呢。”
“阿隐胸前是你伤的?”肖辛夷隐约看到公孙雨霖左右中指上各套一只造型古朴的指环,是‘梅花双峰刺’。
“此事他对你说了?”公孙雨霖脸上笑意全无。
“真的是你?即然你们已有夫妻之实为何还要出手伤他。”
“打闹时不小心划到的。”
“确定不是打斗时划到的?”
“无论是打斗还是打闹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向外人交代。”
“阿隐没有亲口对我说,我是不会信的。”
“肖姑娘,你太不了解男人了,这种事他怎么会亲口对你说,哪个男人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了解阿隐,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执迷不悟。”公孙雨霖言语间多了几丝恼意:“不信又如何,如论如何诸葛清鸿只能是我公孙雨霖的夫君,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早日脱身以免将来不可自拔,独自黯然神伤时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公孙姑娘,你哪里来的自信,阿隐许你婚约了?”肖辛夷不解道。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许不许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有父母之命?”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攻城之时我‘波庭’为何要首当其冲。”
“诸葛叔父答应你了?”
“诸葛浩初,他有什么资格答应。”
“公孙雨霖,我敬‘波庭’在江湖中的名望才对你以礼相待,你可以不将我放在眼里,但诸葛盟主身为武林之主德高望重,你我同为后辈,怎可对他不敬。”
公孙雨霖比肖辛夷大不了几岁,却直呼年长的诸葛浩初名讳,且语气间带有不屑之意,肖辛夷瞬间就怒了。
“我对他敬不敬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今日我只是来提醒你,离诸葛清鸿远一点,我公孙雨霖看中的男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觊觎的。”
“是谁答应你的。”
“等退了敌回了皇城你不就知道了。”公孙雨霖看到肖辛夷的神情大为愉悦道。
肖辛夷懒得理她,将最近发生的事仔细梳理。公孙雨霖见她迟迟不答话,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声将肖辛夷思绪打断,她抬眼望去只见碧瞳雪雕正盘旋在钟渊上空,钟渊抬起胳膊,雪雕稳稳当当落在他手臂上,肖辛夷不知道雪雕送来了什么消息。钟渊看了一眼便收进袖中驱马来到她旁边。
“我有事要回凌峰一趟,会尽快赶回来的。”
“何事,是师姐来的信吗?”肖辛夷从钟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待我回来再说,切记‘乱世’再有灵性也不过是件武器,所用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妄动。”
“是,师兄,我记住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古琴染血》
军营转眼间便在眼前,但营中只有寥寥数人,且都是些受伤颇重的伤员,肖辛夷翻身下马看到肖如流正在喂伤员吃饭,走到旁边问道:“这位大哥,军营中的人呢。”
“都去救诸葛将军了。”
“诸葛将军,可是当今武林盟主?”
“正是。”
“诸葛将军怎么了。”
“诸葛将军带人去追夜袭军营的天穹**队,不料对方早有准备,诸葛将军中了埋伏,已经三日了,还不知道众位将军有没有救出诸葛将军……”
肖辛夷闻言不由得后退两步,一向礼仪周全的她连个谢字都未来得及说,身形如燕翩然落在马背上,肖如流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就看到她背影越来越远。
马嘶风疾,突有号角声似从天际飘渺而来,一声接着一声持续许久都不曾停下,肖辛夷听着连成一片的冲锋号角心头抑不住的狂跳,不安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胸中汹涌滋长。她在战场数月,从未听到过如同此时一般急促的进攻号令。越是靠近战场肖辛夷心底的不安越是浓烈,断天崖两边的峭壁远远看去如同两只巨大的触手直指苍穹,峭壁上修建的箭楼已成一片废墟,还在冒着滚滚黑烟,在峭壁之间用来防御的铁栏消失不见,被宛若黑云降世的军队代替。
安业与天穹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就这样毫无预兆落入肖辛夷眼中。
以往在战场中处处可见的武林旗帜七零八落,依稀可见不过尔尔数展。交战的人马如同巨大漩涡,像同一个方向奔流涌动。漫天喊杀声越过断天崖,越过层层阻隔落在肖辛夷耳中。
“诸葛小将军被困,快将小将军救出来…”急促的号角声犹如九天惊雷在肖辛夷耳边炸响。
小将军,诸葛清鸿。
漩涡中心困着的竟是诸葛清鸿。
肖辛夷如遭雷击,一声声号角一声声喊杀落在她耳中俱化怒雷之音。握在马缰上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她从马背上跳下拉过一个正往前冲的士兵问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那士兵心里正着急,猛然被人拉住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什么什么情况,将军已经被困两天两夜了你不知道啊,你不救将军也不要妨碍我们去救,现在才来,早干嘛去了…”
脾气暴躁的士兵心头火气还未消去,便目瞪口呆的看到拉住他的白衫女子背后一张琴匣瞬间碎成无数细小木屑,纷纷扬扬飘零若雪。
‘乱世古琴’琴弦轻颤,稳稳当当落在肖辛夷手中。她从袖袋中掏出两只瓷瓶,服下一青一白两颗丹药,青为‘定魄’白为‘化雪’。
“铮。”一声散音松沉旷远,似从远古尽头逶迤而来。
“铮铮。”两声泛音犹如天籁,清冷如仙,飘渺如尘。
飘渺旷远的琴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与这尸山血海硝烟弥漫的战场格格不入,平添丝丝诡异。
“…铮铮…淙淙……”
宽阔苍凉的琴音似带着魔力穿透人心,明明是空灵幽远的的美妙琴音,每一个音符都似在心间旋转跳动,但就是这份美妙,这份旋转跳动让人感觉遍体生寒。
肖辛夷一手托琴,一手抚琴,在寒光利刃如河血泊中如举步维艰。弹奏“冰封千里”她只用了一层内力,她如今所处只是军队外围,她身边的人皆是安业国士兵,她只能用周身的寒气为自己冲开一条路。听到琴音的士兵纷纷回身,看到是医圣门弟子本能的错开身子,尽量离得那周身如数九隆冬的女子再远些。
肖辛夷的眼睛得过‘雪盲症’,看向远处模糊不清,即使她只看到马背上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知道在漩涡正中挥剑而战的身影是她日日思念的良人。剑刃上流转的如月光华她不会看错,如临渊青松的身姿她也不会看错,只是她曾依偎过无数次的厚实胸膛血红一片。护在他胸前的铠甲已被刀剑刺穿。浓墨似锻的乌黑发丝她也不会看错,曾经她将它们梳拢的那么整齐,如今却像被狂风吹过的垂丝拂柳,凌乱的遮住了她曾亲吻过的光洁额头。
一把雪亮弯刀毫无预兆的向她劈来,肖辛夷五指陡然加速,翻飞衣袖如雪似冰。抚琴女子有绝世风华,身姿如仙容貌无双,似瑶台霞姝翩翩惊鸿。乱世古琴在她五指间行云流水,倾泻而出的天籁之音如她的衣袖一般寒凉如冰雪。
弯刀还未落下只听一声哀嚎,握着弯刀的士兵倒地,双臂抱肩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瞬间被安业国士兵的长矛穿透身体,又是一把弯刀袭来,又是一人蜷缩倒地,很快苍穹国的士兵发现身边的异样,更多的人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劈向那周身三丈外便已觉寒意的女子,前仆后继的冲向前,前仆后继的倒下,肖辛夷周身围绕的天穹国士兵越来越多,脸色煞白的她终于忍不住一个趔趄,手指慢了半分,就这一瞬,雪亮弯刀的光芒映入她眼中,她偏身躲开,还是被弯刀砍中肩头,鲜血瞬间浸透她的衣衫,肖辛夷闷哼一声,琴声陡然加剧,还欲再砍向她的士兵瞬间七窍流血倒地不起。本以为她手中古琴只能让人遍体生寒行动缓慢的士兵有片刻的失神,再抬头看那女子时眼神已染上几分骇然,肖辛夷浑然不觉,合着琴音步步向前。
冷墨妍和华如江同时看到身上大大小小挨了十多道口子的肖辛夷,尽管两人已用尽全力向肖辛夷身边冲去,但她们越是着急,天穹国的士兵越不放过她们,前面倒下一个后面又继续冲上来两个,三个,无穷无尽。
“小心。”冷墨妍看到肖辛夷背后突然窜出一把弯刀,无奈周身被天穹国士兵包围,只能大声出言提醒,但在这此起彼伏的武器碰撞与震耳厮杀声,她的提醒犹如牛入泥潭。
肖辛夷亦感觉到身后的破空之势,正要侧身躲开,背后“叮当”一声脆响,是武器断裂的声音。
“辛儿,我在你身后。”
是江云恺的声音。肖辛夷手指不停,后背却猛然僵住。
“你离我远些。”肖辛夷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
“等你安全后我自会离开。”江云恺语气微变,反手将欲砍向肖辛夷的士兵刺穿身体。
“我的琴音会伤到你。”肖辛夷语气淡淡无波无动。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句回音:“我不怕。”
肖辛夷没有再说话,即使她的琴音偶尔断续不成音调,但旁边有了江云恺,再也没有天穹国的士兵可以靠近她。琴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为肖辛夷杀出一条血路,倒在她面前有七窍流血死状凄惨的,也有遍体生寒无法行动的,‘乱世古琴’以内力催动,本就极为损耗,偏安业国与天穹国的士兵又打斗在一起,为免误伤安业国士兵,肖辛夷只能时刻变幻手法以及控制内力,外人看不出有何不同,她自己却十分清楚,此举对她的内力消耗与经脉损伤有多严重。
已胜券在握的天穹国士兵正兴奋之际,忽听得周围武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缩起了脖子用双手抱住了双臂,有人将僵硬的十指放在嘴边哈气取暖,再不过数月便已是炎夏的断天崖寒如九冬,即使身穿厚重铠甲,众人还是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气穿透皮肤渗入血脉侵入五脏。
居于包围圈正中的诸葛清鸿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猛然清醒,抬头向远处张望时,日思夜想的女子周身挟着一股寒气站在离他不远处,在她周身三丈内落水成冰。诸葛清鸿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肖辛夷的身体,平常人都难以忍受的寒意她又怎么承受的住。
诸葛清鸿心急如焚,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的身体也感觉到那股寒意,正在逐渐冻僵,两天两夜未曾下马的他步步蹒跚。但与身体的不适相比,心中的焦躁更甚,他不能再让她弹下去,这么冷她会受不了的。
诸葛清鸿看的真切,肖辛夷托琴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七根弦在她另一只手下虽灵动自如,却染上斑斑血迹。这美妙如天籁彻骨如冰窟皆来自 她手中染血古琴。
越是靠近肖辛夷,诸葛清鸿走的越慢,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他的手与双腿僵硬如木。
看到他靠近,肖辛夷停下拨弄琴弦的手。 她的身子和她的琴音同时落地,江云恺正站在她旁边,情急之下扔掉手中的剑一把扶住肖辛夷。
诸葛清鸿顿觉周身寒气全无,看到肖辛夷脸色煞白的倒在江云恺怀里,顿时面如土色疾步上前。肖辛夷看到飞奔而来的诸葛清鸿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手还未碰到他,突然被诸葛清鸿飞身一扑压在身下,一支白翎羽箭正射在诸葛清鸿背上,与此同时两支漆黑铁爪同时锁进他的琵琶骨,铁爪尾部各连一条铁链,铁链一头被天穹国素有“拔山倒海”之称的山海二将抓在手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鸣金退兵》
这一瞬就在电光火石间,肖辛夷还未来得及起身,诸葛清鸿已被铁链拽着极速后退,直到退到一身材魁梧满脸络腮的高大男子手中。刚刚得以活动自如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出了何事,一把雪亮弯刀已落在诸葛清鸿脖颈处。
“都别动,否则本将一用力你们将军的脑袋可就跟他的身子分家了。”高大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肖辛夷。
“完颜司泰,别动,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江云恺见状惊惧的声音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去,先把那娘们的琴拿过来。”完颜司泰依然看着肖辛夷似笑非笑。
“我想要什么,自然是让你们退出断天崖。”完颜司泰抬眼看了一下江云恺,随后将目光落在失了古琴的肖辛夷身上:“还有她。”
“完颜司泰,你要的太多了。”诸葛清鸿气若游丝,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话,没有当场宰了你为我辛苦训练的‘铁鹰营’报仇,已然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你可知我一个铁鹰营能抵你手底下多少酒囊饭袋。”
“你的铁鹰营再勇猛,不还是被你所谓的酒囊饭袋给灭了。”
“你活腻了…”完颜司泰手下一动,雪亮弯刀划开诸葛清鸿脖颈间肌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完颜将军,有话好说…”
“完颜司泰,把刀放下…”
几声怒喝同时响起。华如江和诸葛浩初已来到完颜司泰身边。
“本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退出断天崖,让那个会弹琴的女子过来,我自然会放了你们的将军,若是你们再犹豫下去,看到没有,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先失血过多死透了。”完颜司泰说着晃了晃手中被穿透琵琶骨的诸葛清鸿。
诸葛清鸿神思涣散,随着完颜司泰的晃动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好,我们退出断天崖就是,你将刀拿开。”诸葛浩初满身血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退,现在退,你们都退出去,你,过来。”完颜司泰一指肖辛夷,脸上笑意抑不住的荡漾开来。
“完颜将军,我们可以退出断天崖,但她不能跟你走。”
“现在有你们选择的余地吗?两者缺一不可,否则我就砍断你宝贝儿子的脖子,你是要儿子还是要女人。杀了你儿子本将一样可以夺回断天崖,一样可以抱得美人归。”完颜司泰狞笑着,诸葛清鸿脖子上又多一处血迹。
“完颜将军,我跟你走,但是我有个条件。”肖辛夷扶住江云恺的手缓慢起身。
“说。”完颜司泰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看着肖辛夷。
“退兵三十里。”
“不可能,你以为本将不知道你们的粮草已尽,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即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将你们耗死在这,如今不过是玩腻了,想给你们一个痛快,不要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对本将吆五喝六,虽然本将一向怜香惜玉,但不是现在,别废话,现在就过来,不然现在就宰了他。”
“完颜将军,即使你夺得了断天崖又如何,难道你真的以为当今皇帝会为了区区一个将军将安业国送给你吗。据我所知,天穹国人口本就不多,二十万大军已是你们所能出战的极限,如今损在此处的已有十万之多。安业国虽受灾严重,却贵在兵多将广,若真要背水一战,还不知谁胜谁负。将军不要忘了,在边境处还有苍辰国的五万大军未动,若我没有猜错,你们两国是相约联手来攻安业的吧,但为何只有你天穹与我安业苦战数日,苍辰却在养兵蓄锐迟迟未动呢。将军可知翁蚌相争的典故,倘若今日安业抱着与天穹玉石俱焚的心思,天穹是否还有再战的能力。不如趁现在有筹码在手,多要些实际利益才是,望将军三思而后行。”
完颜司泰脸上笑意渐渐散去,凝神看了肖辛夷片刻:“什么实际利益。”
“据我所知,天穹境内多牧场而少农田,多牛羊而少粟米,不如向安业国要些适宜耕田居住的土地如何…”
“住口,无知妇人信口雌黄,你可知你所说的是什么,对国家的影响又是什么…”
肖辛夷话音未落,就听见怒喝声,是守在断天崖多年的将军庞睿,李则离开后命他驻守断天崖。
“闭嘴。”
而庞睿的话音未落,又被江云恺的怒喝声打断。庞睿定睛一看是江云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且不说他知道江云恺是新皇跟前的红人,单就他是花无眠的外孙这一身份,就让断天崖所有的将士视若领袖。
完颜司泰沉思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差点着了你的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苍辰国不可不防,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们肯将断天崖让出来,本将就将你们的将军放了。”
“你把他放了,我过去做人质。”肖辛夷向前走了一步。
“你?一介女流,若我没有猜错,你只是个武林中人,能和陪着你们新皇出生入死的将军相比?”
“她不行,你看我可行。”李钰一身戎装不知何时站在众人面前。
“小姐不可…”李钰身后的闻寒急道。
李钰回头对他苦笑一下,若能以此换得他平安,即使刀山油锅她甘之如饴。
“又来一个美人,还是个女将军,哈哈,好啊,有文有武,那就把你们一起收了,诸葛小儿艳福不浅啊,本将都要羡慕了,美人自己送上门来岂有拒绝的道理。你们是自己乖乖过来,还是让手下人绑你们过来。”
“你先把诸葛清鸿放了。”李钰闻言脸色铁青,握在剑柄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只要你们的军队退出断天崖,本将说话算话,一定会放了他。”
安业国世代抵挡天穹国全靠断天崖这一道天险,若是安业失了断天崖,等于直接为天穹国打开了大门,若是天穹心怀不轨,攻入安业腹地易如反掌。
“怎么,不退。”完颜司泰环视一圈见无人说话,手上就要用力。
“退,我们退。”说话的人是江云恺:“你不要伤他,若是你再敢伤他一下,安业定与天穹不死不休。”
“看来我还真押对宝了,诸葛小儿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完颜司泰看着江云恺失措的模样眼中亮起一抹神采。
“传令下去,鸣金退兵。”
“将军,不可啊!”
“请将军三思。”
“不可退出断天崖啊。”
“军令如山,违者斩立决。”江云恺大喝一声:“鸣金收兵。”
随着清脆的“铛铛铛”钲声响起,安业**队在天穹国士兵中的欢呼声中退出断天崖。
“哈哈哈。”完颜司泰仰天大笑,天穹国世代都没有攻破的断天崖被他拿下了,这一战必能让他完颜司泰的名字在天穹国万代流芳。心情大好的完颜司泰将手中诸葛清鸿晃了晃,随后看向还留在断天崖的几人,用手指了指肖辛夷和李钰:“你,还有你,乖乖过来,再晚你们的将军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等等。”正要抬脚的李钰突听身后传来肖辛夷的声音。
“我和她将军只能选一个,我和李钰素来不合,在安业之时她便多次羞辱于我,若是将军将她同我一起带走,我宁愿现在便自尽于此。”
“怎么,还没爬上老子的床就开始争风吃醋了,哈哈 ,不过老子喜欢,你,老子要定了,李钰便是李则的女儿吧,我天穹的勇士可是对她父亲恨之入骨啊,有句话叫做父债子偿,李则没有儿子,如今他死了只能拿她的女儿来赎对我天穹犯下的杀孽,李钰不能放,如果你不喜欢她,老子可以将她扔进军营中犒劳我这些兄弟,你看如何。”
“你…无耻”李钰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完颜司泰。
完颜司泰不紧不慢晃了晃手中失去意识的诸葛清鸿,暴怒的李钰剑尖轻晃,终于无力垂下。
“哈哈,这才对嘛。”
“完颜司泰,现在军队已经退出断天崖了,你快把隐儿放了。”诸葛浩初在华如江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住身子,眼神一刻都不敢离开诸葛清鸿。
“让你们的人后退三十里。”完颜司泰好整以暇玩味的看着几人。
“好。”江云恺对一旁的庞睿厉声道:“传令下去,退兵三十里。”
“是。”庞睿知大局已定不再言语,翻身跨上一匹马飞奔而去。
“现在你满意了吗?”
“满不满意就看两位美人的表现了。”
“闻寒,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李家军,你待我向李家军五万弟兄致歉,兵符你好生收着,若我死了,便把它献给皇上吧。”李钰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朝完颜司泰走去。
“小姐…”闻寒想上前抓住李钰,却被她一把甩开。
“怎么,你还不过来。”完颜司泰见肖辛夷站在原处未动,不满的皱起眉头。
“李钰已经过去做人质了,你把诸葛清鸿放开我自然会过去。”
完颜司泰一招手,从他身后走出两人将李钰绑住。
“好了,你们过来把他拖走吧。”完颜司泰一松手,诸葛清鸿从他手中滑落,落地时铁爪牵动琵琶骨的巨大痛楚让诸葛清鸿闷哼一声,有了一丝神智。
江云恺诸葛浩初和华如江快步向前,冷墨妍从江云恺手中接过肖辛夷,她是在退兵之后才得以寻到肖辛夷,并不知道她们之间做了怎样的交易。
第一百五十八章《尘埃落定》
“怎么,想反悔?”完颜司泰看肖辛夷抬步就要朝诸葛清鸿走去,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势,请将军成全。”肖辛夷
向完颜司泰福了一礼乞求道。
“看什么看,死不了,快过来,不然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断天崖。”完颜司泰有些怒了。
“我不过去便是,求将军让我看着他们走出断天崖。” 肖辛夷仍保持着福礼的姿势未起身。
完颜司泰看着不远处白衣女子瑟瑟发抖的肩膀,不知怎的满腔怒火瞬间灭了大半,终于在看清落在她衣衫上的一串泪滴后口气软了下来:“熊事真多,看吧看吧。”
冷墨妍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海棠,你要跟他走?怎么可以。”
“权宜之计,我自有脱身的办法,你随他们离开,我自会追上你们的。”肖辛夷覆在冷墨妍耳边轻声道:“跟他们走,不要让完颜司泰看出来异常,不要打乱我的计划。”
冷墨妍狐疑的看着肖辛夷却没有动身。
“快走。”肖辛夷不着痕迹的推了一把冷墨妍。
诸葛浩初和华如江已将诸葛清鸿琵琶骨中的铁爪取出,背后的箭伤也做了处理,在吃下一颗补气丹药后,诸葛清鸿幽幽转醒,却发现他正被华如江载上一匹马飞奔出断天崖。
“辛儿呢,发生了什么事。”诸葛清鸿只听得耳边风声阵阵,身边亦只有华如江一人。
“我们会把辛儿救出来的,你放心。”华如江回了一句,任凭诸葛清鸿如何问他都不再开口。
“好了,走远了,你,过来。”完颜司泰看着越来越远的黑马回头对肖辛夷道。
肖辛夷却迟迟不愿回头,经此一别,恐再见无期。即便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也想再多看一眼。
“辛儿,舅舅定会救你出去。”
“辛儿,不要怕,叔父不会让你有事。”诸葛浩初和江云恺冷墨妍三人挡在肖辛夷前面。
“出尔反尔?你们莫不是忘了李钰的女儿还在我手里,怎么看人家一个小姑娘现今没有父亲庇护,就不顾人家死活了?”
“舅舅,叔父,你们走吧,李钰还在他们手中,我们这么做会寒了五万李家军将士的心。”
“辛儿…”
“墨妍,记住我说的话,带他们离开。”肖辛夷对冷墨妍递了个眼色。
冷墨妍停顿片刻随后一挥手,江云恺和诸葛浩初手中长剑同时落地,神情恍惚身体僵硬。
“你多加小心。”冷墨妍将诸葛浩初和江云恺扔上马背看了一眼肖辛夷绝尘而去。
“哈哈。”完颜司泰放声大笑,他身后的天穹国士兵亦放声高呼,这一仗他们胜了,夺下了断天崖以后安业国便如随时可以采摘的野果,再过几年天穹国兵力恢复,将安业国彻底灭掉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
完颜司泰在众人欢呼声中缓步走向肖辛夷,一把弯刀在他腰间来回晃荡,明晃晃的十分刺眼,肖辛夷不由得眯起眼睛。完颜司泰身材偏高大,肖辛夷在女子中身材也算高挑,不过堪堪到他腋下。如此魁梧的身材往人面前一站压迫感便扑面而来,肖辛夷只能仰头与他对视。
“你放心,到了我天穹国我定会让你荣华富贵,无人敢再欺负你。”完颜司泰说着就要伸手去摸肖辛夷的脸。
肖辛夷侧身躲开:“我有几句话想跟李钰说,请将军成全。”
清浅的药香在完颜司泰鼻尖荡开,完颜司泰有些失神的应道:“好,好。”
肖辛夷紧走几步来到李钰身边,昔日的情敌近在眼前,此时眼中却再无半点敌意:“以后阿隐就拜托你照顾了。”
李钰听见肖辛夷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正要出言询问,突觉腰间被一物缠绕,随后身子腾空而起直朝还没离开的闻寒飞去。
“带她走。”
闻寒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立马反应过来,接住腰间缠着拂云鞭的李钰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妈的,快追。”完颜司泰回过神来大喝一声,随后快步走到肖辛夷跟前扬起大手,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在肖辛夷脸上。
“铮。”
魔音入脑,完颜司泰头痛欲裂,忍不住双手抱头。就在肖辛夷用软鞭将李钰甩出去的时候,已从天穹国士兵手中夺回‘乱世’。
“你个臭娘们,老子待你不薄,快住手。”
肖辛夷手指不停衣袂翻飞,落在完颜司泰三丈之外盘膝而坐,‘乱世古琴’稳稳当当放在她膝头,在她身后是已经撤出断天崖的安业士兵,在她前面是群愤激昂的天穹士兵。
“铮铮…淙淙…”
周围仿佛失去了声音,只余下这诡异的琴音。说它诡异,只因天穹士兵竟无一人可以越过这琴音靠近弹琴的女子,缠绵不绝的琴音似乎形成一座肉眼看不到的屏障,将天穹国的士兵牢牢锁在断天崖中,崖外艳阳高照,崖内却无缘无故升起一股寒意,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头疼欲裂的天穹国士兵已有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更多的人忍着痛楚和寒意挥刀砍向肖辛夷,无一例外在堪堪靠近肖辛夷时七窍流血而亡。
“妈的,臭**,老子瞎了眼,刚开始就应该一刀砍了你。”完颜司泰一边咒骂一边艰难起身,努力稳住身形看向肖辛夷,却发现她现在的情况也不比自己好多少,说是面白如纸也不为过。
血迹斑斑的十指间已将琴弦尽数染红,完颜司泰冷笑着朝肖辛夷走去,如果他没有看错,弹琴女子看似镇定自若,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果然完颜司泰不过是虚晃一招,肖辛夷手指变幻间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落在她白色衣衫上触目惊心。
琴音一顿完颜司泰顿觉身上压力骤减,怒吼着砍向肖辛夷,只是还未等他靠近,琴音陡然加剧,这一次排山倒海可覆江河。完颜司泰只觉五脏六腑都在他体内随着琴音上下翻滚,他倒在地上紧捂住自己腹部看向肖辛夷,只见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嘴角流出的鲜血从最初的鲜红渐渐转为黑色。饶是如此,鲜血淋漓的十指依然抹挑有序,退复吟猱。
完颜司泰抄起身边弯刀,也不起身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向肖辛夷,眼看弯刀就要劈在古琴上,肖辛夷手指一挑,弯刀应声而裂,肖辛夷嘴角的黑血和完颜司泰手中的弯刀同时落下。
完颜司泰在朦胧本能想后退,突听“铮”的一声,‘乱世’七弦只余其六,完颜司泰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在五脏六腑的巨痛中渐渐失去意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又接二连三的听到几声弦断的声音,他带来的数万士兵在这诡异的“铮铮”弦断声中翻滚哀嚎。
断天崖外,诸葛清鸿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华如江:“你们怎么能把她自己扔在里面,让我进去找她。”
“你的伤势那么重,进去能做什么 ,你在这等着,我去。”华如江按住他,转身离去。不料他还未上马,诸葛清鸿已跨上墨鸦先他一步冲进断天崖。
冷墨妍正为江云恺和诸葛浩初解毒,见状一个翻身跃上华如江的马:“愣着干什么,追。”
远远的诸葛清鸿便看到肖辛夷白色衣衫犹如独自盛开在冰山之巅的雪莲,孤冷决然,风吹着她的素白衣角如同雪莲花正舒展摇曳含苞待放。如墨青丝垂至腰间,诸葛清鸿不止一次想,若是每天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他能亲眼看着她将光滑柔顺的长发挽成妇人样式,此生便没有憾事了。
只是那抹白色身影却不等他靠近便似翩飞的落叶铺落在地,在她身边散落一地瑶琴木屑。
在木屑的周围是半人多高的尸体,层层叠叠触目惊心。随着肖辛夷倒地,有人踏着她周边的尸体冲到她面前,眼看弯刀就要穿过她的身体。
“住手。”
只可惜他现在内力全失,连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都做不到。弯刀刺进肖辛夷的身体,带出一串血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灿若玛瑙。
诸葛清鸿看的真切,身子一僵从墨鸦背上跌落在地。“辛儿…辛儿…”落地的诸葛清鸿无力起身,只能匍匐在地向前爬去。华如江和冷墨妍的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奔向肖辛夷。
“结阵。”
肖辛夷被弯刀刺穿腹部已感觉不到疼痛,朦胧中听到有清冷的男声从断天崖上威严而出,钟渊猎猎白裳迎风而立,宛若御风而来。就是这一抹清冷漠然的身影,让肖辛夷倏然安心。
幽幽萧鸣,凄清缠绕。碧落琼霄,回转婉扬。箫声所过之处,众人皆如沐春风。
双圣门弟子在箫声中来回走位,不多时便组成“八卦连环阵”冲入残存的天穹士兵中,顿时哀嚎砍杀声不绝于耳。
肖辛夷眼前一黑,意识在凄凄萧鸣中越来越模糊,恍惚中仿佛看到诸葛清鸿正把她抱在怀里,有一把弯刀就要砍向他,却被华如江和冷墨妍挡开。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一百五十九章《大梦初醒》
情深深几许,怨念念几层。坐看风起时,立于云涌中。闲云惨淡淡,野鹤凄凄然。大梦不觉醒,犹在混沌中。
“皇上已拟好圣旨请殿下回皇宫授封太子金印,请殿下随老奴回宫。”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在下只是普通武林中人,你们的皇上认错人了。”
“殿下,这等大不敬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肖辛夷在混沌不清中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对话,声音时近时远,好像听得真切又好像听不真切,但其中一人的声音她听在耳中心里却止不住的悸动,是什么让她感觉如此亲切,如此迫切的想要靠近,她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她想出言呼救,嘴巴却像是被粘住如何也张不开。就在恐惧铺天盖地向她袭来之时,她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肖姑娘已经昏迷六个月,殿下也在此地照顾了六个月,若是肖姑娘一直不醒,殿下莫不是要一直住在这里。”
“她是我的妻子,她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此事不劳公公费心,望公公转告当今皇帝,在下姓诸葛名隐字清鸿,与顾家皇室没有半点关系,请吾皇万岁放过我夫妇二人,还我们一片清净…”
诸葛隐。
阿隐。
肖辛夷脑中似浓雾散开,她想起来了,她叫肖辛夷,外面说话的人是诸葛清鸿。她竟还活着,那一战她以为会必死无疑。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原来她已昏迷了六个月,这半年以来都是诸葛清鸿在照顾她。他说她是他的妻子,难道她们已经成婚了。肖辛夷还想再听他们说些什么,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她终于不敌睡了过去。
梦中不知身外事,不知道又睡了多久,肖辛夷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她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放下,温热湿糯瞬间将她淹没,就在她的口鼻就要浸入水中时,又听哗啦一声响,有人落在旁边将她揽在怀里,她的耳朵正正贴在他的胸口处。肖辛夷贪婪的听着扑通扑通的声音,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声让她想放声大哭,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只剩下了一抹意识,这具躯体与她无关,她连手指都动不了。
“辛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父亲走了,现在我只有你了。”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柔柔的痒意从她耳边一直蔓延到心间。
父亲,他说的可是诸葛浩初,他去哪里了。想到最后一次看到诸葛浩初满身鲜血的模样,肖辛夷心头止不住的狂跳,她用尽全力挣扎,她想问问诸葛清鸿,他的父亲去哪里了,挣扎了许久肖辛夷意识越来越模糊,再次陷入了沉睡。
沉浸在悲伤中的诸葛清鸿浑然不觉,肖辛夷垂在水中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但也仅仅颤动了一下。
“阿隐,这一年来辛苦你了,辛儿何其有幸能得你如此相待。”
“大哥,辛儿是我的妻子,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只不过是一桩没有完成的口头婚约罢了,你们一没有正式定亲,二没有拜过堂,算哪门子的夫妻。”
“我自始至终认定的妻子只有她一人,从未变过。”
“我明白你对她的心意,可辛儿已经昏迷一年有余,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这一年来你是怎么悉心照顾的我都看在眼里,你回去吧,做你该做的事,这里有我照顾她,父亲和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谁,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一丝熟悉,他说的又是谁的父亲和母亲。为何她好想放声大哭,好想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
“大哥此次回安业将伯父伯母的灵柩移回肖家祖坟了。”
“是,我还去了姑苏,当年若不是叔父,我父母早已尸骨无存,此等大恩大德我却未能当面致谢…”
“父亲生前脱离家族,但在歼灭天穹大军中居功至伟,得家族认同重回祖坟,便是对他最大的慰籍,知道大哥还活在世上,父亲此生便无遗憾了。”
“可我这些年一直都躲在苍辰,竟不知你们为我肖家吃了这么多苦,还有辛儿…”
“大哥,你这些年经历的苦不比我们少,说起来这次多亏你及时赶到带辛儿来到这一处温泉,才能保住她的命。”
“当日在边境是我与五皇子带兵,天穹国狼子野心,多次与苍辰皇帝密谋联手攻打安业,现在三国相互制衡天穹国还会收敛一二,若是真如他们所说联手灭掉安业,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苍辰,五皇子深谋远虑,自然考虑到这一层,但迫于天穹国的压力,只能出兵做做样子,并未真的想发兵安业,你们在断天崖决战那日我和五皇子正在远处,只是当时我没有认出你和辛儿,我竟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人面对数万天穹国士兵,我看着她被人刺穿身体…直到后来我靠近听到你唤辛儿…”
“大哥,你已经尽力了,我不也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刺穿她的身体却没能救下她,若不是钟大侠及时赶到,若不是父亲随身带着‘血玉太岁’,我们早已天人永隔,只要她还有一线生机,我便不会放弃…”
天穹国大军被歼灭,不仅断天崖保住了,短时间内天穹国便没有能力再发起战争。
原来她能活下来是因为服了‘血玉太岁’,诸葛浩初把‘血玉太岁’给了她,自己却重伤而亡。
肖杜仲还活着,一直躲在苍辰国,这么多年他竟从未想过去安业找她。
肖辛夷头痛欲裂,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拼命搅动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好像有什么就要冲破她的额角,她的头好痛,谁来帮帮她…
“辛儿…大哥…辛儿的手指动了…我刚才看到她手指动了一下…”
激动到言语无措的声音传到她耳中,肖辛夷脑中的痛楚因这无措的声音逐渐散去,一股暖意从她心中丝丝缕缕升出驱散她脑中痛楚。
“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的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
“辛儿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辛儿…辛儿…我是大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肖辛夷听到一阵像是木轮车压过地板的奇怪声音,随后感觉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不同于诸葛清鸿骨节突出覆满厚茧的掌心,握着她的手骨节分明,细腻光滑,比女子的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去飞鸽传书于钟大侠。”
“好,快去。”
刚才的痛楚让肖辛夷精疲力尽,疲惫不堪的她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又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混沌之际,肖辛夷只觉从指尖传来一阵巨痛,有人正捏着她的手用银针扎她指尖。
“师妹,我知道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是钟渊的声音,他的手指正搭在她手腕上,肖辛夷想拼命点头,却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很困,但是听师兄的话,无论再困也不要睡着好不好。”明明是钟渊的声音,肖辛夷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语气,不由得在心中狠狠的点了几下头。
被喂下一碗提神汤药后听见钟渊道:“诸葛公子,用你内力助我为师妹打通经脉。”
“这样她就可以醒来了吗?”肖辛夷听到瓷碗与汤匙轻轻碰撞的细微清脆声,诸葛清鸿端着药碗的手在发抖。
“这要看她自己了,你先把她扶起来。”
“钟大侠,我能做些什么。”是肖杜仲的声音。
“肖公子只需守在门口莫要让外人打扰到我们。”
“好,有我在外守着请钟大侠放心医治家妹。”
肖辛夷又听见那种木轮压过地板的声音,房内只余诸葛清鸿和钟渊。
“辛儿,你一定要醒过来,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醒过来。”温热的唇印在额间,肖辛夷心尖一颤,若是她现在有知觉,想必脸色定然是绯红的。想到这一年多她意识全无,无论盥洗还是如厕都是诸葛清鸿亲力亲为,这区区一个吻实在不算什么。
在看过她最邋遢最狼狈的一面后还能如此倾心相待,肖辛夷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让自己醒过来。
一股精纯的内力从她后背传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在缓缓流动,她努力调动自己丹田,努力凝聚内力,只要她丹田内有回应,就能与钟渊的内力合二为一。可她越是努力精神就越不济,有几次险些再次陷入沉睡。幸得诸葛清鸿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就是依靠这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声音,肖辛夷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
“助我。”
只听钟渊闷喝一声。肖辛夷顿觉一股霸道内力在她体内游走,是诸葛清鸿的内力。
肖辛夷的经脉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火辣辣的疼,疼的她额头沁出点点冷汗。疼的她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疼的她猛然睁开双眼,却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嘤咛一声痛出了声。
第一百六十章《兄妹重逢》
“辛儿…”
“继续…”
被强光刺痛眼睛的肖辛夷本能的闭上眼睛,耳边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肖辛夷只觉经脉中的疼痛渐渐散去,慢慢变得舒畅轻盈。她尝试着再次睁开双眼,一点一点的睁开,朦胧微光间她看到了诸葛清鸿的脸,近在咫尺。
“辛儿,看不看的到我。”
肖辛夷看到了,看到了满脸汗水的诸葛清鸿,眸中含泪的诸葛清鸿。
“阿隐…”肖辛夷缓慢的抬起手,想拂去诸葛清鸿挂在眼睫毛上的汗水。
诸葛清鸿欣喜若狂,一把攥住她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辛儿,你醒了真的醒了,这次我不是在做梦,你是真的醒了…”
“对不起…”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后肖辛夷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
身子被诸葛清鸿狠狠按在怀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诸葛公子…”钟渊的声音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起。
肖辛夷一怔,想起还在为她传输内力的钟渊。诸葛清鸿自觉失态,放开肖辛夷干咳一声:“钟大侠可还需我助你。”
“不用了,既然师妹醒了日后只需调养便可。”
“师兄…”
“别说话,先把药吃下去,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钟渊从瓷瓶中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放到诸葛清鸿面前。诸葛清鸿轻轻捏起放进肖辛夷唇边,药丸入口即化。
“师兄,我不想睡。”
“你刚才消耗体力太多,若不养足精神对你日后恢复不利,有我在这你放心,等你脉象平稳后我一定会把你叫醒。”
肖辛夷确实很困,只是她不敢睡过去,她怕醒来时会再次陷入无边无际黑暗中,但有了钟渊承诺,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下。
耳边响起阵阵鸟鸣的声音,肖辛夷猛然睁开双眼,入眼是青色的薄纱帐顶,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抬起自己的手,将修长洁白的五指放在眼前慢慢蜷起又慢慢松开。随后嘴角止不住的荡漾开来,她没有做梦,是真的活过来了。
“辛儿。”诸葛清鸿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哥,钟大侠,辛儿醒了。”
肖辛夷微微偏头,诸葛清鸿已大步来到她身边,在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不凡,自然是医圣门主钟渊,而另一人星眉剑目斜眉入鬓,细看之下与肖辛夷有三分相似,身着藏蓝色金线暗锦衣,公子如玉贵气不凡,只是一条与他衣衫同色的毯子覆在他双腿之上,而他,是坐在木轮车上的。
肖辛夷的眼睛瞬间就湿了,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她曾无数次在黑夜中低喃他的名字,如今她终于可以用力呼喊出从未得到过回应的“哥哥”两个字。
木轮车带着肖杜仲转瞬来到肖辛夷面前:“妹妹,我一直以为十年前你就不在了,我真的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哥哥,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师父和叔父他们一直都在找你,你的腿怎么了。”肖辛夷挣扎着坐起身来,诸葛清鸿将她揽在怀里与肖杜仲平视。
“我将害死母亲的凶手杀了,被他的手下追杀,幸得苍辰五皇子相救,虽留的一条命在,可双腿已废…”
原来肖杜仲当年在军营中辗转寻找何知远的部下,无意间在边境大营中听到守将宗绍正跟人炫耀,他从江城武林盟主的家中搜得多少金银又搜得多少粮食,武林盟主的妻子是如何美貌如何烈性,他折了多少手下才将她活活耗死。他又是如何将武林盟主家的百年老宅付之一炬。悲痛欲绝的肖杜仲如何能忍得了,当下便冲进营中将宗绍的头颅一剑砍下,人头滚落之时,肖杜仲清楚的看到他脸颊上有道清晰的鞭痕,是拂云鞭的印记,当年肖辛夷在苍安山庄外看到的将军和肖杜仲杀死的是同一人。
“哥哥,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带兵…”肖辛夷听肖杜仲讲完前因后果,联想到她当年在火光冲天的苍安山庄外看到的情景,哭的不能自已。
“都过去了,伯母的仇报了,辛儿,现在你的身体要紧。”诸葛清鸿将肖辛夷紧紧搂在怀里,反复安慰道。
“哥哥,我亲手杀了下令暗杀父亲的皇帝。”
“一年前安业皇帝突然暴毙而亡,皇太子才得以顺利冲进皇宫夺回帝位,此事竟然是你做的。”
“对,用母亲的拂云鞭,插进了他的心脏。”
“当时五皇子收到密报,只说是一男一女两名刺客刺杀了安业皇帝,我们本以为是当今皇帝派人做的,没想到会是你,那男子又是谁。”
“是当年向皇帝告密武林造反的人,若不是他,十年前何知远和江云恺里应外合,说不定安业国就已易主,父亲也不会…”
“那人可是三弟。”一直默不作声的钟渊开口问道。
“师兄,我一直都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你开口,他便是风魅…”
“我早就该想到的。”钟渊长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江云恺?舅舅?”肖杜仲不确定的问道。
“是。”
“十年前不是当今安业皇帝与何知远里应外合的吗?”
“但‘五湖令’却是江云恺偷走的,假借父亲名义号令武林众人的也是江云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曾外祖父是被无道昏君下毒暗害的……”
碧野晴空,花颜凝露,肖辛夷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以后,屋内渐渐暗了下来。诸葛清鸿将粥熬好,钟渊将油灯点燃,灯火摇曳间几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肖杜仲听后沉默许久:“原来我肖家满门竟成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然在这场兄弟相斗间牺牲的又何止苍安山庄一家。
“哥哥,你知不知道‘降龙令’。”
“从未听说过。”
“父亲有没有对你讲过先祖的事。”
“未曾,为何你会问这种问题。”肖杜仲不解的看着肖辛夷。
“我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
肖辛夷说着眼看身子有些晃动,钟渊见状走到她跟前为她诊脉,片刻后放开手指对一脸紧张的诸葛清鸿和肖杜仲轻舒道:“无事,只是太累了,她昏睡一年有余,如今的身子还适应不了长时间的清醒状态,有什么话等她醒来再说,为今最重要的是让她休息。”
肖杜仲闻言脸上紧张神色稍减:“好,小妹,今日我就住在隔壁,明日再过来看你。”
肖辛夷靠在诸葛清鸿身上点了点头。
肖杜仲见她眼中恋恋不舍的神色轻笑一声:“今晚有阿隐照顾你,明日一早我就来看你。”说完拍了拍肖辛夷的手转身离去,肖辛夷目送木轮车转过房门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我也住在隔壁,明日再来看你。”钟渊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待钟渊走出房间诸葛清鸿去关房门时,肖辛夷才发觉不对劲,为何他们都认为诸葛清鸿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诸葛清鸿浑然不觉肖辛夷别扭的神态,端起温热的白粥坐到她面前。
“我自己来。”肖辛夷说着从他手中接过汤匙。诸葛清鸿也不说话,稳稳当当的坐在一边端着瓷碗看肖辛夷喝粥。许是没有运动的缘故,肖辛夷吃了半碗便吃不下,诸葛清鸿见她吃完二话不说,将剩下的半碗粥风卷残云似的快速吃下,肖辛夷见状脸颊红如胭脂,她刚刚用过的汤匙他竟直接拿来用。
诸葛清鸿吃完粥走到一旁净了手,回到榻边就要解开衣衫。
“你做什么。”
“刚才你也听大哥说了让我今晚照顾你。”
“我如今醒了不用人照顾。”肖辛夷手指使劲绞着被角,不敢抬头。
诸葛清鸿手指不停,转眼间已将外衫褪下随手搭在一旁,动作潇洒行云流水。肖辛夷只觉一片阴影袭来,还未来得及抬头,诸葛清鸿已然拿开她的手躺进了锦被中。
“你如今刚醒,我又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在房间里,就算我答应大哥也不会答应。”
“可…”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在旁边看着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顾忌什么名声,在外人眼里你已经是我妻子,这一年来除了没有圆房,所有夫妻间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你每隔三天泡一次药浴,每次都是我亲力亲为,夜夜都是我帮你翻身揉腿…”诸葛清鸿还未说完,就被肖辛夷捂住了嘴。
诸葛清鸿仰头看到肖辛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猛然一抽:“辛儿,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没有给你时间准备接受这些。”说着就要起身下榻,堪堪掀开锦被,腰身就被肖辛夷紧紧抱住。
“阿隐,在我心里早已视你为夫,我只是心疼你这一年多是如何熬过来的,我无知无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却让你一人独自面对这些,还有叔父,他对我更是有再生之恩,若是他将‘血玉太岁’服下,绝不会重伤不治,可他偏偏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
第一百六十一章《温泉别苑》
肖辛夷还记得当时她把‘血玉太岁’呈给诸葛浩初时,他脸上激动的神色,谁又能料到最后这颗药救的却是她的命。
“你都听到了。”诸葛清鸿身形一顿。
“对,我都听到了,是我连累了叔父。”肖辛夷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诸葛清鸿后背上。
诸葛清鸿回身将肖辛夷揽在怀里:“父亲的心愿不过是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如果你在他面前死去,他会生不如死,父亲临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事便是没有救下伯父和找到大哥,如今伯父的大仇得报,大哥亦安然无恙,若是你再能平安醒来,他便是没有遗憾了。”
“叔父…阿隐…我这辈子欠叔父的还不清了…”肖辛夷伏在诸葛清鸿怀中泣不成声。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便是对父亲最好的回报。”诸葛清鸿边轻拍肖辛夷后背边温声安慰。
肖辛夷在他怀中抽泣了半夜,终于疲惫不堪的沉沉睡去。诸葛清鸿将她平放在榻上,披上外衫站在窗前看着漫天星斗,墨蓝色的夜空像极了诸葛浩初平时最爱穿的那件衣衫颜色。
“父亲,此生欠您的我们母子也还不清了。”
翌日一早肖辛夷醒来时身侧已没了诸葛清鸿,只是软枕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肖辛夷反复摩挲手下软枕,感觉在做梦一样,以前她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与他同床共枕,肖辛夷第一次升出了对生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这是她以前从未敢想过的。
门口光影摇动,衣衫,诸葛清鸿端着清粥走了进来。
“你醒了。”诸葛清鸿紧走几步将粥放下扶肖辛夷坐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浑身都不舒服,我能不能下地走动一下。”肖辛夷靠在诸葛清鸿手臂上仰头看着他,从这个逆光的角度看过去,诸葛清鸿的五官在弥漫微光中平添几分柔软。
而在诸葛清鸿眼中,此时靠在他臂弯中发丝凌乱眼神朦胧的肖辛夷何尝不是风情万种。
“此事要问过钟大侠。”诸葛清鸿不敢再看她,将目光落在别处。
“如果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便下来走走吧。”钟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便是肖杜仲和钟渊一起走进来的身影。
“阿隐,你放开让我自己来。”
诸葛清鸿回头看向钟渊,见他点了点头才放开握着肖辛夷的手,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肖辛夷起初站立时有些眩晕,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敢踱步向前,每一步她都走的很慢很稳,像是脚底有易碎的绝世珍宝般,诸葛清鸿的胳膊一直挡在她身前随着她慢慢移动,以免她站立不稳突然摔倒。所幸直到肖辛夷走到肖杜仲面前都不曾晃动一下。诸葛清鸿这才放下手臂站在她身后。
“大哥…”
肖杜仲攥住肖辛夷为他诊脉的手指:“钟大侠已经替我看过了,我这腿没救了。”
“师兄…”肖辛夷转头看钟渊。
“肖公子当年受伤太重,能留的一条命在已然是奇迹,我已经尽力了。”钟渊看到肖辛夷哀求的眼神淡淡道。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多谢师兄费心。”
既然钟渊这么说,肖辛夷知道肖杜仲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了,神色黯淡的低声回道。
“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其实用木轮车走路和用腿走路区别也不大。”即便知道肖杜仲在安慰她,肖辛夷心中却愈发难受,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兄妹俩自十多年前分别后,第一次同桌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在四人静默中很快便吃完了。虽然只是一顿饭的时间,但以肖辛夷现在的状态还是有些累。诸葛清鸿看了看时辰:“辛儿又到泡药浴的时间了。”
“阿隐你带她过去吧,我和钟大侠还有些事情要谈。”
“是,大哥。”
肖辛夷好像听诸葛清鸿说过她每隔三日就要泡一次药浴,只是不知这药浴是怎么个泡法,刚要出言询问,只见诸葛清鸿走到她身边将她横抱起来。肖辛夷顿觉尴尬,回头看了一眼肖杜仲和钟渊,见两人都是神色淡淡毫不在意的模样,当下心中尴尬也减了几分。
诸葛清鸿抱着她一路走出门外,起初肖辛夷只能用衣袖遮住眼睛,过了片刻才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却发现现在两人恍如误入仙境。奇花异草,怪石林立,有淡淡的药香在她身边弥漫,更奇的是随着诸葛清鸿走动,他脚下腾起阵阵白雾,翻腾流转宛若云层,在上面行走就如腾云驾雾的仙人。
“这是什么地方。”肖辛夷望着周围这些不知名的花草错愕不已。
“苍辰国和天穹国的交界处,这片温泉区是苍辰国的。”
“温泉?”
“嗯,你当日身受重伤加之‘冰髓寒毒’发作,服下血玉太岁也只不过能吊着一口气,是大哥将你带到这里来,传说这里最大温泉内有仙法,可以包治百病,钟大侠试过之后证明这温泉的确与普通温泉不同,便让我日日带着你泡几个时辰,这个月才改为三日泡一次。”
两人说话间诸葛清鸿已在温泉前停下,肖辛夷抬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十几座温泉,众星捧月般围绕着最大一座温泉。雾气腾腾间肖辛夷感觉皮肤上也蒙了一层水汽,虽然湿腻却异常舒适,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畅快呼吸。
诸葛清鸿御起轻功踏水而行,转眼间已带着肖辛夷落在最大温泉边缘,熟练的弯下身子将肖辛夷放在温泉中。随着泉水浸过,肖辛夷想起她在昏睡时曾来过这里,当时是她坐在诸葛清鸿身上,被诸葛清鸿揽在怀里…想到这里肖辛夷脸色一红朝泉边看去,诸葛清鸿正定定的看着她,突然接触到她目光脸色不自然的转过身去。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帮你拿件干净衣衫。”肖辛夷闻言低头看了看堪堪没过胸口的泉水,往下缩了缩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
“好,你去吧。”
听到回答诸葛清鸿头也不回御起轻功直朝一旁木屋而去。
待诸葛清鸿走远,肖辛夷静下心来方才明白为何他们称之为药浴,这温泉不仅水温较之其他温泉更高,且从底部传出阵阵药香,肖辛夷细嗅片刻便已闻出十几种珍稀药材的味道。突然一种熟悉的味道令肖辛夷有些恍神,不可置信的朝味道最浓处游过去,肖辛夷在温泉正中站定,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她果然没有猜错,是‘应灵’。当年她初中‘冰髓寒毒’,就是司马正清用镇门之宝‘千年应灵’才将她救下。只是这整个安业国只有凌峰才有的‘应灵’居然在苍辰也有,而且还不止一株。
“辛儿…辛儿…”肖辛夷听到岸上焦急的声音,还未从水下潜出,只听哗啦一声响,诸葛清鸿已经跳下温泉。肖辛夷从水中探出来时正好撞在他胸膛上。
“辛儿,你怎么了,为何会沉入泉底。”诸葛清鸿搂住她的腰防止她再次滑入水中。
“我没事,只是想看看这泉底都生着什么药材。”
“钟大侠说有很多珍稀药材,其中有一种是正克你体内寒毒的。”
“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原来你并非天生畏寒,也并非寒症未愈,只是将冷墨妍无法化解的‘冰髓’引到你的体内。”
“医者仁心,医为先,当时墨妍是我的病人,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并非在怨你,只是怪你为何不对我说这些,连你体内有剧毒我都不知道,还提什么护你一世周全。”
“阿隐,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肖辛夷感觉到诸葛清鸿的怒气,忍不住搂上他的腰身想要安慰他几句,不料话还没说完下巴猛然被抬起,愣怔间四片唇瓣已交缠在一起,极尽缠绵。
“辛儿,等父亲和司马门主的三年孝期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好…”
两人从温泉回到木屋时已日过中天,诸葛清鸿将肖辛夷送回房间,便匆匆赶回自己房间去换干净衣衫。
肖杜仲在诸葛清鸿离开后摇着木轮车走进肖辛夷房间。
“辛儿,苍安山庄已重建完工,诸葛叔父离世一年有余,武林中仍无人主持大局,武林各路为争夺盟主之位,已然腥风血雨,当今武林中最有资格统领江湖的诸葛世家无意盟主之位,阿隐亦不适合这个位子,我和钟大侠商量过了,为今之计只有我回安业持‘五湖令’统领江湖,方才能尽快平息这一场争斗,此为其一。其二,我也好为十年前的事给武林一个交代,毕竟‘五湖令’是从我肖家丢失的。”
“哥哥要离开这里吗?我跟你一起走。”肖辛夷有些着急。
“不行,你体内寒毒还需要这一方温泉压制,在你体内寒毒未解之前不能离开,你我兄妹刚刚重逢,我何尝不想再与你多待些时日,只是武林危在旦夕,不能再耽搁下去,待我将武林中的这场争斗平息后会尽快赶回来陪你,我已托此地的主人,也是我的至交好友来照顾你,即使将来阿隐离开,我也不会担心。”
“大哥,我不会离开辛儿的。”肖杜仲话音刚落,诸葛清鸿已大步来到肖杜仲跟前。
“阿隐,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肩上的责任太重了,不能因这儿女私情将你羁绊在此。”
第一百六十二 章《匪夷所思》
“大哥,我现在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辛儿,我是诸葛家的子孙,既然诸葛家无意武林盟主之位,我身上便对武林无半分责任。‘五湖令’父亲生前已交给了你,希望大哥能早日统领武林还江湖一片安宁。”
“阿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大哥,我意已决。”
肖杜仲静静看着诸葛清鸿许久,尽管诸葛清鸿神色坚定,肖杜仲仍忧心忡忡。
“你的决心我并没有怀疑过,可世事无常,有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但情之一字最难看破,希望将来你不会让辛儿伤心。”
“大哥,我诸葛隐在此发誓,这一世绝不会负辛儿,绝不会让她因我而伤心。”
他们在说什么肖辛夷大概也猜到了,她第一次有知觉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唤“殿下”,当时只有诸葛清鸿在房间。而且她也清楚的听到诸葛清鸿拒不承认。只是她不敢去擅自猜测,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武林盟主的长子居然会是流落民间的皇子,这事放谁身上一时半会也会难以接受。想到她进宫刺杀的那晚,幽深雄壮的宫殿围墙像噩梦一般铺天盖地向她袭来,那种恐惧和厌恶是发自内心的,幽深恐怖的皇宫她绝不会想进第二次。肖杜仲的忧虑她亦感同身受,九五至尊,万人之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古往今来为了这个位子泯灭了多少亲情及人性,世间又有几人能禁得住至高权利的诱惑。而这一切对诸葛清鸿来说,唾手可得。即使他现在对皇太子的身份不屑一顾,但将来他还会如此坚定吗。当今皇帝身为太子的时候不也是为了太子妃可以放弃一切,最后不还是抛弃挚爱处心积虑的重夺皇权。
“辛儿,你不信我?”诸葛清鸿望着一言不发的肖辛夷哑声道。
“我可以信你吗。”肖辛夷迷茫问道。
“可以。”
“那我便信你。”
肖杜仲看着神色坚定的两人暗叹一口气,罢了,姻缘天注定,人力不可欺。事在人为,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晚间四人在一起用餐,肖辛夷问一直在闷声喝酒的钟渊:“师姐和悠悠最近还好吗,我这两天很想她们,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她们。”
“胡夫人很好,仙儿…也很好。”钟渊酒杯一顿,平静的回道。
“胡夫人?”
“秦姑娘执意让人如此唤她。”
“师姐也很好吗?”肖辛夷察觉到钟渊的停顿,心立马就提了起来。她记得和钟渊一起去断天崖的时候他在路上收到一封信便急急赶回凌峰,到现在她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她很好,我来的时候还让我转告你让你早点养好身体回去看她。”钟渊又给自己酒杯添了酒。
“嗯,你也帮我转告师姐,我如果能离开这里了定会第一时间赶去看她,还有悠悠和古月的孩子,劳烦师兄和师姐多加照顾。”
“此事你尽管放心,若不是此地是苍辰境内路途遥远,加之念儿还小,胡夫人怕是早就过来找你了。”
“念儿。”肖辛夷重复了一遍从未听过的名字。
“胡夫人为他们的儿子取名为念,胡念。”
“念儿…胡念…”肖辛夷喃喃道:“古月,你的儿子名叫念儿。”房间一时静默无言。
“师兄,你有没有见过蓝滟。”肖辛夷率先打破沉默。
“没有,只听说她曾出现在执剑山庄。”
“执剑山庄…阿隐,你可见我身上的云纹玉佩了。”
诸葛清鸿起身找出一只木匣子放在她面前,里面静静躺着温润的白色玉佩,一面刻云纹图案,一面刻云字。肖辛夷拿起玉佩递到钟渊跟前:“这是云相依的东西,云相依名下店铺皆可凭此玉佩随意处置,请师兄见到蓝滟后转交给她。”
“好,但不知我何时才能遇到她。”钟渊伸手接过玉佩细看。
“你是她师父,将来她总会记得去看一看你的。”
“但愿吧,我这个徒弟一向都不让人省心。”
“墨妍呢,她是留在毒圣门还是跟华公子走了…”看到钟渊将玉佩放进怀中肖辛夷问道。
“此事我日后再与你细说,钟大侠和大哥明日还要早起上路,今晚让他们早些休息吧。”
诸葛清鸿上前一步挡在肖辛夷跟前。肖辛夷看了看钟渊又看了看诸葛清鸿,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只是不知如流现在何处。”
“我已将他托付给华山。”
肖辛夷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夜幕渐沉,星河浩瀚。虽然这一天下来对现在肖辛夷来说疲累不堪,可她依然不想去睡,于是拽着诸葛清鸿坐到温泉旁边,依在他身上看满天繁星。温泉里的袅袅雾气围绕在她们身边仿佛置身云端,在奇花异草的沁脾芬芳中,浩瀚星海似乎举手可触。
“跟我说说墨妍吧,到底怎么了。”
诸葛清鸿正把肖辛夷垂在腰间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把玩,听到她的话手指一顿,光滑柔亮的青丝瞬间从指尖溜走,他不着痕迹的顺势搂住青丝下的纤腰。
“你可知蔡和。”
“和曾外祖父并称‘花武蔡文’一起辅佐当年皇太子的蔡和吗。”
“对,他是冷墨妍的义父。”
肖辛夷霍然起身,一脸震惊的看着诸葛清鸿,诸葛清鸿似是料到了她会有这个反应,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所以冷墨妍真实的身份是当今皇帝放入双圣门的暗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上山的时候还不满十岁,我还记得她当时满身泥污在我身边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怎么可能会是暗线。”
“也许她当时什么都不懂是真的害怕,也许是因为她演的太好骗过了你的眼睛。”
“她当时那么小,能懂什么,一定是被迫的。”
“也许当时她是被迫的,可后来算计华山却是心甘情愿的。”
“算计…华公子?”肖辛夷迟疑了片刻问诸葛清鸿。
“对,算计华山迷恋上她,让华山放弃带走昭华,让华如海顺利娶到昭华,继而利用华楚两家的联姻将华家收入麾下,华家本是顾安乐暗中培养取代云家的皇商,手中握着安业大半经济来源,甚至已能和世代皇商的云家分庭抗争,若是当日华家倾尽全力支持顾安乐,他不至于最后会如此孤立无援。当年我们去岳阳查梨萃戏班也是冷墨妍向蔡和传递情报,所以他们才会比我们早到一步将戏班的人灭口。”
“为什么,他们将墨妍安插进双圣门为了什么。”
“当年的皇太子知晓双圣门是忠于朝廷的,也知道双圣门真正的实力,但他不敢直接对司马门主说出事情真相,因他不敢断定双圣门会不会将这些事告知顾安乐。当今皇帝苦心谋划多年的计划不能出现任何不可控因素,所以才安插暗线以便随时掌握双圣门的动向。以至于后来想绑架钟大侠和钟夫人以此来要挟双圣门,最终都没有得手,若是当今皇帝知道司马门主会因救他而灰飞烟灭,也许就不会做这些无用之功了。”
“当年在泗水城埋伏师兄和潜入双圣门绑走师姐的都是当今皇帝的人?”
“是,当年将你打落桥底的是十二魅中的‘水魅’,而传我内功的师父是十二魅之首‘金魅’。也是传授当今皇帝内功的师父,十二魅中金木水火土尽归当今皇帝。我的易容术便是‘金魅’所传,和云相依的易容术同出一脉,所以当年在泗水城钟大侠都未能认出你,而他一眼就能看破。当年在雍城,云静渚每次见我都以轻纱覆面,现在想来他在泗水时就已经察觉我与十二魅中人有关系,可叹当时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金魅是受当年皇帝所托传你内功的吗。”
“是,所以当年他只传我内功,从不与我多说话,我与他只有师徒之义,却从未享受过正常的师徒之情。”
“阿隐,你会回到他身边吗。虽然他看似离开你们母子,却在暗中保护,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你在诸葛山庄,又怎么会请自己的师父去传你内功。”
“若我回去,你会陪我一起吗?”
“不会。”
肖辛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她的父亲死在皇城脚下,她的师父骨灰散落皇城内外,还有她的结义三哥,也是害她肖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之一,死在皇宫寝殿之上,皇城内外皆是她的梦魇。
“从他抛弃母亲和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肖辛夷明显感觉到诸葛清鸿身子僵了一下,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又紧了些。
“若不是当年父亲搭救,母亲早已尸骨无存,哪里还会有现在的诸葛隐。母亲为我取名隐,也是希望我能隐姓埋名平淡一生,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要对柳絮姨娘恭敬有加,更不要和正儿去争任何东西,包括诸葛山庄的继承权,那时我就知道我和母亲不过是寄人篱下,幸得父亲将我视如己出从未嫌弃,即便后来我怀疑母亲的突然离世和柳絮有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依然对她恭敬有礼,只因我母亲占了本应属于她的夫人之位,而我占了本应属于正儿的长子之位。”
“阿隐。”
肖辛夷轻喃一声反手搂住诸葛清鸿的腰身。你从小就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压力吗,可童年记忆中的你从来都是带着明朗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三章《不速之客》
“辛儿,我童年最开心的时光都是和你在一起度过的,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能放下所有的心事和隔阂,我甚至更希望留在苍安山庄,只因那里有你,后来母亲说要为你我订婚,当时的我虽然还不懂订婚的意义,可也知道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就像父亲和母亲般日日都能在一起,我听到后高兴的几天几夜都没能睡着觉,就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可我日盼夜盼等来的不是你我的婚书,而是母亲去世的噩耗。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再也不会有人在乎我,直到后来你陪我放了一夜的烟火,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我的,比如你,比如父亲,即使没有了母亲你们待我一样如初。父亲是我白日里的依靠和支柱,而你是我漫漫长夜里的唯一慰籍。听说苍安山庄被毁,你失踪的那刻我崩溃了,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辛儿,幸好现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以后我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一步。”
有些人,自初见,便是心之所系。
有些情,自伊始,便是覆水难收。
自从她出现在他生命那一刻,世间万物都为她变得可轻可重。
万里晴空不敌她低首回眸浅笑。
浩渺山川不及她步步裙纱轻摇。
“阿隐,我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
历尽千帆方知心归何处。
看遍世事才懂沉浮情深。
这一生与他天涯海角不问人间,聆听岁月流逝,执手静默老去,便足矣。
“墨妍现在何处,华公子又在何处。”意乱情迷之际肖辛夷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冷墨妍被逐出双圣门,现在与蔡和同在皇宫,至于华山,他不愿回琅琊七伤门,便闯荡江湖四海为家,我已修书给他告知此处,希望他看到后能找到这里来。”
“墨妍住在皇宫,难道从始至终她对华公子只是利用,从未动过真心,我不信。”
纵然行动语言都可以做假,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冷墨妍整日对华如江不冷不淡的模样,可偶尔看向华如江的眼神却是含蓄隐忍又暗藏情义的。
“无论她有没有动过真心,她都拒绝了华山。”
“也许给她一点时间冷静她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但愿吧,华山爱胡闹,红颜知己遍布武林,只有这一次是认真的, 他对昭华都没有如此用心,但愿冷墨妍懂得珍惜这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因这话题太沉重,肖辛夷亦没了赏星的心思,便回房间休息,诸葛清鸿合衣躺在她身侧,两人十指相扣一夜无话,辰时诸葛清鸿准时起身,肖辛夷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只听诸葛清鸿喃喃道:“明日不能再看着你睡了,再这么下去吃不消。”
肖辛夷半睡半醒间回了一句“这榻是小了些,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睡上一夜你定会疲累。”说完又沉沉睡去。
诸葛清鸿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苦笑连连,片刻之后转身走出房间做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钟渊和肖杜仲在用过早饭后便一同起身赶往安业,虽说肖杜仲已离开安业十多年,苍安山庄亦仅有云相依留下的白宗一队人,但此次肖杜仲身后站的是双圣门,肖辛夷自然是放心的,相信武林中无人敢轻看重建的苍安山庄和失踪多年的肖杜仲。只是肖辛夷仍不放心跟随华如江在外漂泊的肖如流,嘱咐肖杜仲务必要找到华如江和肖如流,将他们安置在苍安山庄。
肖杜仲欣慰非常,经过这么多人情冷暖,自家小妹仍能保持赤子之心,实属难能可贵。
肖杜仲和钟渊离开的第二日,木屋中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衣衫极尽繁琐华美,姿态极尽肆意风流,尤其一双眼睛,仿佛盛满烁烁星河,澄澈秋水不足其中半分光华,三月桃花难描眼底一颦风韵。本就十分俊美的五官因这一双眼睛更添绝世风华。
诸葛清鸿将来人带到肖辛夷面前时,她正在温泉旁仔细研究一株半人高的花草,鹅黄色的花朵娇娇嫩嫩,散着浓郁芬香,肖辛夷发丝轻垂红唇紧抿欲细嗅从未见过的奇花,听到一旁诸葛清鸿唤她便缓缓起身。
在飘渺笼烟发丝轻舞中,清雅女子盈盈自若立于万花丛中,腰若约素不堪一握,颜如朝华瑰姿艳逸。
诸葛清鸿听到身旁之人乍变的呼吸,不悦的皱了皱眉快步走到肖辛夷面前,搂住她腰身温言道:“这位是大哥在此地的好友。”
“魏老板?”肖辛夷略微迟疑了片刻。
“在下当时明明改变了容貌,肖姑娘居然能认得出。”
“我认得你的眼睛,容貌虽然可以伪装,眼神却无法改变。”一如既往的讨厌。当然最后一句话肖辛夷是在心里说的。
“哈哈,是吗,在下真是三生有幸竟得姑娘惦记,真是三生有幸。”
“你们认识?”诸葛清鸿不自觉的手中力道又大了几分。
“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日苏师叔进苍辰采购粮食,就是魏老板亲自帮忙送去的。”感觉到诸葛清鸿的手劲,肖辛夷往他身上靠近了些。
魏老板察觉到他们之间这微小的动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难道魏老板就是兄长所说的至交好友,亦是此地的主人。”肖辛夷后知后觉道。
“正是,我与肖兄乃八拜之交。”
“多谢魏老板救命之恩,多亏你这一处温泉,内子的伤才有复原的机会。”
“内子?”魏老板仿佛被秋水浸过的眼睛微眯:“我怎么听肖兄说他家妹子还未曾婚嫁。”
“我和内子自幼便有婚约在身,只等孝期一过即刻成婚。”
“原来如此,到时我可要讨杯喜酒来喝。”
“魏老板是我二人的恩人,自然是我夫妻的上上宾。”
肖辛夷在旁边听他一口一个内子,一口一个夫妻的脸颊滚烫不敢抬头,虽然两人已海誓山盟,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能像诸葛清鸿一样泰然处之。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再叫老板就生分了,在下字仁之,魏仁之。”
“魏公子。”诸葛清鸿抱拳道。
“诸葛公子。”魏任之亦抱拳回礼道。
两人从温泉一路聊到木屋,从日中聊到日暮,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大多数聊的都是两国间的风土人情,肖辛夷在一旁也不觉无聊,诸葛清鸿她自是百看不厌的,魏仁之见多识广谈吐幽默,且偶尔看向她时眼神已和正常人无异,肖辛夷对他也不如初时冷漠,三人间的第一次相处还算愉快。
自此以后,魏仁之便成了常客,有时十几天来一次,有时三五天来一次,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天还未亮便赶来,有时两人都睡下了还被他的敲门声惊醒。就这样平淡的过了三个月,肖辛夷每日都在温泉中沐浴,身体也在逐步复原。
这一日,肖辛夷正在木屋后打理一片菜园,只听有嘈杂的人声从木屋内传出。
“殿下,陛下已经宽限了您这么多时日,且肖姑娘也已醒来,陛下有旨,命您即刻启程回宫,天下珍宝尽归国库,若是殿下带肖姑娘回宫, 库中珍稀药材任由肖姑娘使用。”
“我和内子的婚事是父母生前就已定下的,不劳皇上费心,此处温泉可抵天下奇珍,内子离不开此处。请大人转告皇上,在下诸葛隐有名有姓不是什么殿下,更无意于朝政。”
“殿下,陛下已痛失长子,现在只有安平公主一人侍奉在侧,陛下更是终日郁郁寡欢,将来陛下若御龙而去,您便是顺位继承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望殿下以大局以安业百姓为重……”
“大人此言差矣,皇室宗亲众多,九王爷膝下三子皆是人中龙凤,这皇位落不到外姓人身上……”
肖辛夷站在木屋外静听两人谈话,诸葛清鸿言语间没有一丝犹豫。这次的御史大夫与上次的宦官一样无功而返。晚饭间诸葛清鸿一如既往看不出有何不同,她却沉默了许多。
因断天崖一战苍辰助安业击退天穹,两国缔结盟约三十年内互不侵犯,所以关卡放松了许多,安业朝中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乔装打扮几乎来了个遍,诸葛清鸿不胜其扰,终于在确定此地温泉对肖辛夷身体再无助益之时悄悄离开。但这四周都有安业国的眼线,诸葛清鸿求得魏仁之帮助,成功摆脱眼线逃离此地,因肖辛夷体内‘冰髓’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亦不敢离温泉太远。
得魏仁之指点寻得一处极为僻静的山村,据说村中居民是前朝忠臣的后裔,因被奸臣陷害不得已逃到山上道观,观中道长悲天悯人,将他们匿到道观山中开辟了一片适宜居住的村子,称为“桃源村”。
桃源村被群山环绕且道路闭塞,若不得人指点很难找到此处。
温泉周围四季如春,肖辛夷离开后才知原来外面已是深秋时节。诸葛清鸿用身上银两换了山村中一处闲置的院子,两人便在这里安了家。这一住便安静的住到了诸葛浩初三年忌日。
第一百六十四章《梦想成真》
肖辛夷请魏仁之帮她送一封书信前往双圣门,请钟渊成全她与诸葛清鸿。过了几日魏仁之将钟渊的回信和三瓶化雪丹拿给她,素白信笺只有正中一个字,准。肖辛夷拿着信和化雪丹朝安业国的方向三叩首。
为了将她救活,司马正清和钟渊费尽心思,最终她还是负了师门。
两人的婚礼极其简单,邀了魏仁之证婚,请了山村中不过数十家邻居前来吃酒。因怕被四处寻找两人的安业暗探找到此地,并未让肖杜仲归来,虽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婚礼结束宾客尽散,只有魏仁之迟迟不愿离去,诸葛清鸿无奈只能生生将他扛了出去。魏仁之站在墙外跺脚半夜方才愤然离开。
虽婚礼简单,诸葛清鸿易容出去带来的喜服和一应物什却是上好的。描龙绘凤的大红喜烛下,新妇妆容精致,眉如远黛朱唇含光,玄黑婚服下,新妇身姿玲珑,腰若约素颔首低眉。在看到停在身前的一双玄黑蹑丝履时肖辛夷微微抬头,正对上诸葛清鸿紧绷的面容。
“怎么了。”肖辛夷心头狂跳忍不住用手攥住衣襟,难道外面出了变故。
“我怕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怕一靠近你这梦就会醒来。”
殊不知这场景曾在他的梦中辗转反侧,等这场景成真时他又恍在梦中,恐妄动便烟消云散。
肖辛夷心头的狂跳瞬间化为一潭春水,她盈盈起身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你摸摸看不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诸葛清鸿缓缓抬起了手,却迟迟不敢触碰。肖辛夷面色绯红朝前一步,双手环住面前不知所措的新夫。
“这不是做梦。”
“不是。”
“辛儿,你真的要做我妻子了。”
“是,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子。”
轻纱帐中春光媚。
朱唇玉臂熠生辉。
鸳鸯交颈青丝系。
峰峦叠起**急。
海棠初开如血艳。
新客采摘不知怜。
十年的寻找,三年的等候,悬崖下的不离不弃,战场上的生死相依,终换的倾心相待,梦想成真。
万里江山不及她满头青丝为他盘成妇人样式。
春有细雨绵绵,夏有流萤流转。秋有满月盈空,冬有寒雪香梅。
春夏秋冬四季替换,寒来暑往此情不变。
平静的山村里没人知道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来自哪里,有人甚至认为他们是天上下凡私会的神仙,两人身上的风采气质可不就是活脱脱的金童玉女。
经过最初的猜疑后村民终于接受了这对来历不明的夫妻,只因他们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会挑水砍柴,会种田摘菜,女子会教他们辨认一些山中草药,男子也会偶尔随他们一同进到深山打猎,一切都那么平静美好。唯一的不和谐便是两人看似异常富贵的朋友,隔三差五便赖在小两口家里不肯离开,刚开始男主人还能以礼相待,后来便每次都是气急败坏的将他轰走。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像稚童般你来我往,也算是这小小山村中的奇景了。
诸葛清鸿进山打猎离家三日,归来时房内刚掌上灯,听到外面动静肖辛夷快步从房内迎了出来,诸葛清鸿将手中猎物随手一扔, 接住飞奔而来的肖辛夷横抱在怀:“小别胜新婚,夫人可有思念为夫。”
“别闹,家里有客人。”肖辛夷伸手拦住诸葛清鸿近在咫尺的唇瓣。
我“魏仁之,趁我不在又来找辛儿蹭饭,你可做个人吧,赶紧走。”诸葛清鸿闻言将肖辛夷往怀中紧了紧,不悦的向房内高声喊道。
“少假仁假意,你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感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当我不存在。”魏仁之缓步踱到门口鄙夷的看着诸葛清鸿。
“不是他,是墨妍来了。”
诸葛清鸿瞬间僵住,肖辛夷从他怀中站起:“不用如此紧张,她不是来劝你回去的,只是想来看看我,她没有对外人说过这里的事情。”
“你相信吗?”
“信。”
“但是我不信。”
“阿隐…”
“既然都找到这来了,就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吧,我若不想走,谁能勉强。”诸葛清鸿说完牵着肖辛夷的手越过魏仁之走到房内。
魏仁之察觉到气氛不对很识趣的拱手离开。
三年未见,冷墨妍当初睥睨一切的眼神不复存在,沉静的像一潭死水。以前的她只是冷漠高傲,如今一身玄衣的她坐那不动便由内而外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看到他们进来,冷墨妍也只是抬眼望了望诸葛清鸿,并没有像之前来的朝中大臣般诚惶诚恐。
“饭菜快凉了,来吃饭吧。”肖辛夷招呼道。
“我在山中已经吃过了,你慢吃,我去睡了。”诸葛清鸿淡淡说完转身走进卧室。
“阿隐累了,咱们吃。”肖辛夷拿起竹筷递到冷墨妍面前。
“我知道他是在怪我利用华如江,也怕我会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义父。”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是当今皇帝让你来的吗。”
冷墨妍沉默不语。
晚饭后肖辛夷将冷墨妍安排在侧房,热了一碗粥端到卧房,诸葛清鸿坐在桌边以手支额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睁开眼。肖辛夷正拿着汤匙举到他唇边笑意盈盈,诸葛清鸿叹了口气将粥吃下,肖辛夷汤匙还未放下只觉身子腾空而起。
分别三日,自是情不自禁,雨歇云停之际两人相拥而卧。
“是不是还在生气。”肖辛夷伏在诸葛清鸿颈窝间吐气如兰,指尖在他肩胛疤痕处轻轻摩挲。
“看见她我便会想起华山,想起最后一次见华山时失魂落魄的样子。”
“墨妍也是个可怜人,她也是从小被人利用。”
“我不管她有何过往有何苦衷,就她伤害华山一事我就绝不会原谅。”
“好好好,不原谅不原谅,她此次是与蔡和赌气出来的,能不能让我收留她住些时日。”
“只要你高兴就好,若是哪日我烦了要离开此地你不能阻挠。”
“夫唱妇随,你去哪我便去哪。”
海誓山盟,不过如此。
此后冷墨妍当真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像个影子一般无声无息,有时坐在那里能看一片叶子一整天。有时也会失踪一整天,吃晚饭的时候会准时回来。肖辛夷问她去了何处便说去山中随便走走。日子虽然平淡但诸葛清鸿总能隔三差五的带给肖辛夷惊喜,比如从山窝中掏来的小野兔,比如亲手刻的木簪子,比如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饭,但诸葛清鸿带给肖辛夷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些。
“你在做什么。”看着诸葛清鸿细致的打磨一根笔直枣木枝,肖辛夷有些疑惑。
“刚跟许木匠学做了拐杖。”
“你要卖拐杖为生吗?”
诸葛清鸿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肖辛夷:“我做的拐杖只给一人用。”
“你这是盼着我早点老。”虽然嘴上如此说,肖辛夷脸上的笑意灿若夏花。
“我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见肖辛夷没有说话,诸葛清鸿将木枝放在地上,揽住她的腰带进怀里:“怎么了。”
“没事。”
“许木匠做的拐杖是我见过最精致的,眼看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得趁早将这门手艺学到才是,我只想将目之所及最好的都放到你面前。”
“于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
“大白天的,你们羞不羞,臊不臊。”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魏仁之已走到院子正中。
“魏仁之,你就不能晚来一会。”
肖辛夷看着两人斗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从诸葛清鸿身上站起来给魏仁之搬了一张凳子。
幸亏有魏仁之,诸葛清鸿才能有个除了她之外还有共同话题的人。
“海棠,你现在幸福吗?”刚回房间的肖辛夷被突如其来的话惊了一下,回头看到冷墨妍正站在窗边阴影处,只是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我只希望终此一生都能像如今这般。”
肖辛夷走到冷墨妍身边,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诸葛清鸿和魏仁之,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此时正一人一头拿着枣木枝仔细研究。
“我要离开了。”
“去哪里。”肖辛夷回头看冷墨妍。
“不知道,还没有想好。”
“去找华公子吧。”
“他那样的人……我怎么配的上。”最后六个字,用尽了冷墨妍全身的力气,听在肖辛夷耳中却是呢喃低语。
“他心中有你,你便配的上,若他心中无你,无论你身份如何显赫,在他眼里都与摆设无异。”
“他心中有我?”
“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的到,不然我对他用的“媚术”怎么会成功。”
“媚术,你对他用了媚术。”肖辛夷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墨妍。
“是,在落月山庄外,不然他怎么会轻易跟我走,要怪只能怪他用情不专,明明他心中放不下楚昭华,却还对我生出情愫,你也知道,若华如江对我无欲无求,即使我用出这媚术,对他也起不了作用的。”冷墨妍侧过头,眼中神色是肖辛夷陌生的疏离。
第一百六十五章《猝不及防》
“墨妍…”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做了很多错事。我和华如江的缘分在使用媚术的那一刻就被我亲手掐断了。若是他将来知道当时放弃楚昭华并非出自本意,而且受我媚术控制,你说他会原谅我还是会恨我。”
肖辛夷不敢回答。华如江生性风流,知己无数,当初他从落月山庄跟着冷墨妍回来,肖辛夷以为他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中了毒圣门的媚术。紫鸠是冷墨妍的第二条命,当日冷墨妍为救华如江对紫鸠用了‘化雾’,究竟是用情至深还是出于愧疚。
两人之间究竟是不是两心相悦肖辛夷看不清了。
“你还会回皇宫吗?”姻缘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既然两人心意未明,肖辛夷自然不会再劝说,只是媚术的事万不能让诸葛清鸿知道。
“我想去看看母亲,说起来当初还要谢谢你救了家兄。”
肖辛夷本想说多亏华如江从中周旋,话到嘴边改了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能帮到你的家人我很高兴。”
冷墨妍走了,无声无息。诸葛清鸿送走魏仁之后回到房间只有肖辛夷一人呆呆站在窗边。
诸葛清鸿给肖辛夷的惊喜是绵绵不绝细水长流,而肖辛夷带给诸葛清鸿的惊喜却是遮天蔽日排山倒海。
当诸葛清鸿将她压在榻上欲解开衣衫时被肖辛夷拦住。
“再等等吧,前三个月是危险期。”
“什么危险期。”诸葛清鸿惊的从榻上弹起:“辛儿,你是不是“冰髓”毒发了。”
肖辛夷脸色通红坐起身来摇摇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会有危险期。”诸葛清鸿抓起她的手腕诊脉,却紧张的手指都在颤抖,怎么也摸不到脉搏。
肖辛夷看到他脸都白了,不再卖关子,双手捧起他的脸与她对视,极其郑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腹中有了你的骨肉。”
一言天下花开尽,一语山河春风满。
诸葛清鸿起身退后两步,像梦游一般脸色紧绷在房中转了两圈,复走到肖辛夷面前伸手双臂,却又猛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回头看肖辛夷:“我现在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肖辛夷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的有些糊涂:“现在的时辰该睡觉了。”
“不对,你需要补身体,我去把那只兔子杀了给你炖汤。”
眼看诸葛清鸿扭头就走,肖辛夷一把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我刚吃过晚饭,不饿。”
“那明天再炖。”
“明天再炖。”
“那现在睡觉。”
“现在睡觉。”
“好。”
“你干什么去。”
“我去睡觉。”
“榻在这边。”肖辛夷一指诸葛清鸿身后的床榻。
“我去偏房睡觉。”
“为何。”
“我怕碰到你。”
肖辛夷将脸伏在诸葛清鸿胸口咯咯笑出了声。诸葛清鸿一脸紧张的扶住她的肩,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腹部。
“阿隐,没那么夸张。你放开我,放开。”
诸葛清鸿依言松开肖辛夷的双肩,还未等动作就被肖辛夷抱住。
“阿隐,不要那么紧张,只要不行动剧烈,就没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怕伤到你,伤到我们的孩子。”说到孩子两字时,诸葛清鸿终于恢复了正常,紧绷的脸上漾漾笑纹,眼底的光芒温柔又明亮。
“我做事有分寸,不会让你伤到我们的孩子。”
“什么时候有的。”
“刚满一个月。”
“一个月了,我都做父亲一个月了。
肖辛夷哭笑不得,但她明白诸葛清鸿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她曾经也一度害怕在断天崖受的刀伤和‘冰髓寒毒’会让她无法受孕。
只是两人从来都没有聊过这个话题,亦没有同别人家夫妻般讨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的问题。她也曾趁诸葛清鸿外出之时偷偷服用助孕药物,不想成婚两年后,她竟真的有了身孕。
当夜诸葛清鸿直挺挺的躺在榻边,连肖辛夷的手都不敢碰。肖辛夷听着一旁紊乱的呼吸声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无奈看着黑暗中他朦胧的轮廓,心中柔情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翌日肖辛夷醒来之时诸葛清鸿已端着热气腾腾的兔肉汤走了进来。看到肖辛夷起身慌忙将瓷碗放到桌上扶她起来。
“你几时起来的,汤都炖好了。”
“我特意放轻了脚步怕吵到你,快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兔肉鲜美汤汁浓郁,看的出来诸葛清鸿是花了心思做的。吃过早饭后诸葛清鸿走进了村中最年老的接生婆家中,一个时辰出来后满脸通红,看的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跟他一同红了脸。
经过虚心讨教诸葛清鸿已不像初时紧张,知道了孕期需要注意的一些事,也知道自己确实是紧张过头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过分紧张,他本已做好了无后的准备,猝不及防一个小生命就这样闯进他的世界,融合了两人血脉的生命,他怎能不分外珍惜分外惊喜。
将肖辛夷嘱咐了几遍诸葛清鸿独自进了深山,不过半日便提着满满的猎物归来,有山鸡有野兔,大大小小十几种猎物绑在比他还要高的树枝上扛了回来。这都没什么,令村民惊奇的是他只花了半日的时间,便能捉到这么多活蹦乱跳的猎物。要知道,只有进入山林深处才能寻得猎物巢穴,平时他们都是结伴进山,没个三五天是回不来的,即使回来也不会如诸葛清鸿这般满载而归。平常诸葛清鸿跟他们一起进山打猎除了力气惊人,其他并没有特别之处,怎的一夜不见就像是有了仙法,山中动物都乖乖的跑到他手中去了。
若是这些人知道他们眼中并无特别之处的男子,是让天穹国闻风丧胆的第一猛将,不知还敢不敢和他一起进山打猎。
肖辛夷看着诸葛清鸿将篱笆墙围好,又将带羽毛的鸟类剪了翅膀和野兔一同关进去。忙忙碌碌一天没有停歇,看的肖辛夷心疼无比,正欲为他去做一顿可口饭菜,却被诸葛清鸿按回凳子上坐下,等再见到他时刚才还咕咕乱叫的山鸡已成一道美味。
三个月下来肖辛夷足足胖了一圈,诸葛清鸿虽然清减许多,但精神矍铄容光焕发,比之前看着还要精神。转眼已是年关,肖辛夷正偎在炉火旁纳鞋底,突然听见门外有响动,她以为是诸葛清鸿置办年货回来了,不想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冷墨妍,屋外大雪纷飞,片片鹅毛大的雪花落在她单薄衣衫上。
肖辛夷一惊,赶忙拉着冷墨妍进到房中炉火边,对着她冰凉的手掌又是揉搓又是哈气:“墨妍,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多穿件衣服,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住着日子。”冷墨妍抽回手掌面无表情语气淡淡。
“自然可以。”肖辛夷的手猛然悬空,愣了片刻方才答道。
“可不可以不要问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和以后要去哪里。”
“好。”
诸葛清鸿和魏仁之拿着大包小包年货进门后,看到冷墨妍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肖辛夷连忙向他使眼色,诸葛清鸿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脸色虽然恢复如初,但眼神满是对冷墨妍的厌恶。
魏仁之自知道肖辛夷怀有身孕后便极少过来,这次放下年货后也是匆匆离开。
这个年冷墨妍是和她们一起过的,肖辛夷有孕已超过三个月,诸葛清鸿从侧房搬了回去。期间肖杜仲和钟渊各来看过她一次,她得知秦悠悠离开凌峰,搬到了建河郡中,那里有她和胡古月的家。
除夕夜守岁时肖辛夷与诸葛清鸿商量,若是她生产完‘冰髓寒毒’未复发,便回安业一趟,她有很多想见的人。诸葛清鸿沉思片刻答应下来。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时,肖辛夷的身子逐渐笨重起来,诸葛清鸿的拐杖终于做好,执意让肖辛夷拄着走路,为了让他安心,肖辛夷只好每日拎着其实并无多大用处的拐杖。
虽然对她走路并无助益,但拿在手暖在心,小巧精致的拐杖顶部木兰花苞雕刻栩栩如生,肖辛夷握着拐杖时,握手处刻的‘执之子手与子偕老’八个小字便正好握在她掌心。
只是有一日魏仁之趁诸葛清鸿和冷墨妍都不在肖辛夷身边时,神秘兮兮的问她:“诸葛清鸿和冷墨妍是什么关系。”
“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说是什么关系。”
“不像。”
“怎么不像。”
“他们俩有暧昧。”
肖辛夷看着魏仁之一脸认真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乱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阿隐怎么会跟她有暧昧,你想多了。”肖辛夷低头浅笑,手中针线不停,一只小肚兜已缝好大半。
“你哪来的自信,你现在这个样子诸葛清鸿有多久没碰你了,旁边住着个主动送上门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会不动点别的心思。”魏仁之说着偏头看了看肖辛夷高高隆起的腹部。
“你没事老拿我们夫妻打趣干嘛,你这一天天的不务正业,不怕你的生意都被同行抢了,墨妍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阿隐更不会,你放心吧。”
低头缝制肚兜的肖辛夷浑然不觉,魏仁之望着她浅笑嘴角,眼中无尽怜惜浓如化不开的墨汁。
(后面不想写了,真希望这就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