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教你做个真正的贤妻!
宋宜笑下楼后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却见简离邈没进屋,而是候在庭中,忙上前见礼。
“方才吓着你了吧?”简离邈叫起她后和蔼道,“我这两个下人不大懂得礼数,你不要见怪。”
“三叔言重了。”宋宜笑抿唇道简离邈没让那两人回避,她偷眼看了下,惊讶的发现这两人其实都不是狰狞的长相,其中一人眉目清秀,还显得很是文弱。这会均有些讪讪的赔着笑,很规矩的样子。
要不是这会还有些余悸在心,她都要怀疑方才那种杀气凛冽的目光,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阿虚呢?”简离邈带着她进了屋,不见简虚白,便问左右。
“公爷方才说乏了,去厢房休憩会。”管家忙道,“老奴这就去请!”
简离邈摆了摆手示意他去,转对宋宜笑道:“我瞧你方才在楼上,想是在看里头的东西?可有喜欢的么?”
宋宜笑明白是要送自己,忙推辞道:“我才疏学浅,也就看个热闹。”
“都是自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简离邈失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太见外了!”
“就是自家人不见外,我才敢说实话。要是对外人,可不能叫他们知道我不学无术的底细,否则就是给夫君丢脸了!”宋宜笑虽然惊叹他家底的丰厚,但也没什么觊觎之心,这会就把话题岔开,“说起来三叔今儿气色可真好,您可是大安了?”
简离邈含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谦虚……我这两日确实好了很多。”
厢房就在旁边,所以这么两句话讲过,简虚白就来了。
他进门后给简离邈请了安,扫见之前那两人,微微颔首,语气亲呢的招呼:“吕叔,骆兄!”
“公爷好!”那两人施了一礼问候,又请罪说方才惊扰了宋宜笑宋宜笑还没说话,简虚白已失笑道:“她胆子向来大得很,怎么可能看一眼就被惊扰到?”
宋宜笑:“……”
这是在夸她么?
不过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接下来厨房送上刚出蒸笼的糕点,简离邈一边招呼侄子、侄媳妇用,一边关心他们近况这位叔父显然是博览群书,十分的渊博。
闲谈之际非但各样典故、趣闻信手拈来,得知宋宜笑擅长刺绣,竟也能指点一二。说到兴起处,唤人取出筝来,当场弹了一阕《寒鸦戏水》,丁丁乐声中,似在室中氤氲出一片茫茫烟水,数只寒鸦时飞时栖,追逐嬉戏,悠然自得,尽显精妙技艺,令宋宜笑频频叹服。
总之这天叔侄三个可谓是其乐融融,一直到用过晚饭,夫妇两个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宋宜笑不免打听:“那吕叔与骆兄,不知是何许人?我瞧着不同凡俗。”
“以后你就知道了。”简虚白闻言,有些玩味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么问,今儿莫非真被吓到了?”
“不过是没想到会看见外男罢了。”宋宜笑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不冷不热道。
简虚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燕国公府时天色已晚,因已在简离邈那用了饭,两人便分头去沐浴更衣。
宋宜笑收拾好了,回房后就看到桌上放了几个卷轴,还有一个锦匣,瞧着都十分陌生,便问:“这些是什么?”
锦熏笑着禀告:“方才三老爷送来的,说给您把玩。”
打开一看,果然是她之前盯着看过的那幅前朝古画,不但有那一幅,还有几幅意境、风格差不多的,皆是名家之作,保存完好;锦匣里则是一座鎏金嵌宝狻猊香炉。
香炉只有拳头大小,古色古香,宋宜笑翻过来一看底座款识,便认出是三百年前的宫廷之物,虽然够不上连城珍宝,却也价值不菲。
“三叔也太大方了!”她感慨了下,没有收起来,等简虚白披散着半湿的长发进来后,方问他:“三叔送了这些来,怎么办?”
“收着就是。”简虚白不以为然,“三叔那儿这样的东西多着呢,你要喜欢,下回再跟他要几件也没什么。”
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宋宜笑也就放心了,命人收起来存入库房:“顺便点一点内中的上好的药材,明儿给三叔送去。”
又看了眼天色,对简虚白道,“娘那边要的人,明儿再跟大管事说?”
“后院的事情归你管,你看着办就好。”简虚白把帕子塞进她手里,“给我绞一绞。”
宋宜笑扯了扯嘴角,示意锦熏退下,见门关了,就抱怨:“不是纪粟伺候你沐浴的吗?做什么不叫他顺便帮你绞干?”
“然后让你偷懒?”简虚白这会只穿了中衣,松松系着的衣带,袒露出结实的胸膛,沾着几缕发间滴下的水痕,在灯火之下犹如玉石雕琢。他斜睨一眼妻子,眼角被水汽熏成微红,韶秀中透出几分妖娆,嗤笑出声,“凭什么?”
“……”宋宜笑恨恨的给他绞着发,“当我没问!”
摸了摸他披了满榻的墨发,见已经干了,她才蹙眉道,“明日我想去司空家吊唁。”
“吊唁可以,但不要耽搁太久。”简虚白拉开被子,躺下,道,“我明儿没空,你只能一个人去了。”
宋宜笑看着他躺的位置,口中慢悠悠的道:“我跟司空家其他人也不熟悉,走一遭,无非是缅怀司空妹妹。”
拎了裙角迈上榻,借着爬过他进榻里的机会,假装不小心,朝他腿上用力踩去谁知还没发力,脚腕已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扣住,猛然一拉,她顿时惊叫一声,狠狠跌进简虚白怀中!
“就知道你不安份!”简虚白手臂一转,将她用力按在榻上,冷笑,“看来我很有必要教你怎么做个真正贤惠的妻子!”
说着俯首,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但瞬间尝到的血腥味让他疑惑的放开妻子,垂眸却见宋宜笑樱口微张,红润的唇色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下唇肿着,靠内的地方,这会正缓缓渗出血迹来。
“在清熙殿上听到司空妹妹的噩耗,怕当众失仪,咬了会唇。”宋宜笑也瞥见他唇上沾到的一点血渍,顿时明白过来,“出殿后玉果姑姑提醒我擦干净了,不想伤口还没好。”
“见了血,哪有那么快好?”简虚白语气恶劣,却没继续下去,而是起身离榻,到附近的柜子里翻了会,找到一盒药膏,方坐回榻上,不冷不热道,“过来点!”
宋宜笑移到榻沿,伸手:“我自己来!”
“伤是在唇上,我亲都亲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简虚白嗤笑着打开药膏,拿指尖蘸了点,就要给她敷上。
“我怕你趁机报复!”宋宜笑依然扭头躲开,警惕道,“我刚刚才想踩你!”
简虚白闻言,眯起眼,定定看了她一会,似笑非笑:“你猜对了!”
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按住想逃进榻里的宋宜笑,蘸着药膏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不怀好意,“乱动的话,我随便一抹,谁知道抹到哪里去,是吧?”
正在努力挣扎的宋宜笑几欲吐血,权衡再三,只得悻悻停下:“我明儿要出门,你不要太过份!”
说话间,简虚白的指尖已拂过她唇上的伤处,药膏敷上,顿时一阵剧痛她蹙眉忍耐着,片刻后,伤口终于不痛了,只余一片清凉却见简虚白已将药膏收起,放到枕畔,又撩起衣袍,跨进榻里躺了下来。
“从今以后,你都睡外边。”见妻子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他微笑着宣布,“免得我要起早你不知道,耽搁了伺候我!”
宋宜笑:“………………!”
……次日一早,简虚白果然这么做了,起身时先把妻子推醒,逼着她给自己穿戴好了,才喊进人伺候。
最让宋宜笑无语的是,当着下人的面,这家伙明明眼神愉悦的欣赏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嘴上却假惺惺的体贴道:“我都说了,让她们服侍便好,你再睡会,何必与我一同起来?”
看着锦熏她们满脸都是“公爷待奶奶真是太好了”,宋宜笑默默咽下一口血。
好不容易送他出了门,见天色已明,宋宜笑揉了揉额,命人请来大管事,把晋国长公主的要求转达给他,见他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也懒得多说,挥手让他下去做事继而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换下原本的鲜亮装束,前往司空府吊唁。
司空衣萝虽然是司空家的掌上明珠,又许给了梁王,到底是还没及笄的女孩儿,上头祖母、父母又都在,她的后事不可能大办。所以司空府前车马虽然比平常多了点,却也算不上热闹。
宋宜笑进二门后,被司空衣萝的大嫂常氏迎住,略略寒暄,就告罪:“祖母与娘都伤心太过,不好见客,还请您见谅!”
“原是我打扰。”宋宜笑忙道,“哪敢惊扰长辈?”
“请这边走!”常氏伸手肃客,“妹妹年少,灵堂不好设在正堂,离得有点远。”
两人边走边惋惜司空衣萝,到一处月洞门前,正要进去,门里却先走出一个麻衣女孩儿,容颜秀美,只是眉宇之间颇有忿色,正是前一日打马东宫前的女孩儿。
她瞥见常氏与宋宜笑,屈身一福,唤了声“大嫂”,就问:“这是姐姐生前的好友么?”
常氏微微皱眉,似有什么顾忌:“小妹你怎么出来了?”就对宋宜笑道,“这是拙夫的幼妹衣菡,因着身子不适,长年养在城外庄子上,所以您上回来敝家时没看到。”
这才回答司空衣菡的问话,“这是燕国公之妻宋奶奶,大妹的知交好友,特来吊唁她。”
“她还有脸来吊唁姐姐?”谁知司空衣菡一听这话,脸色就是一沉,冷笑着道,“昨天要不是她帮姓卫的贱人佐证……”
“闭嘴!”常氏一早知道这小姑子不靠谱,这会听得眼皮直跳,哪敢让她把话说完?也顾不得灵堂就在不远处,忙高声喝断道,“祖母有令,着你这些日子闭门静思!你跑出来也还罢了,跟贵客乱七八糟的说什么话?知道你伤心大妹故去,可也不能这样疯疯癫癫的!”
说到这里见司空衣菡还要反驳,吓得赶紧命左右,“拉下去!敢再说一个字就给我堵了嘴!”
第九十一章 争储之兆
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弄走常氏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圆场:“叫您见笑了,我这小姑子年少无知,向来口无遮拦,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心里难受,我明白。”宋宜笑自不会同这司空衣菡计较,摇头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贵家节哀!”
“您真是宽宏大量!”常氏尴尬的摆弄了下帕子,方继续引她入灵堂,“这两日家里长辈都乏着,顾不上管教她。过两日,必押了她去给您请罪!”
宋宜笑再次表示不打紧但她本来跟司空家其他人就不熟悉,司空衣菡又闹了这么一出,所以上完香之后,也实在待不下去,同常氏客套了会,就告辞了。
出门时恰好遇见谢依人跟前的丫鬟绿意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宋宜笑,忙福了福:“宋奶奶好!”
“不必多礼!”宋宜笑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问,“你是代谢姐姐来的吗?莱国公可好些了?”
前天东宫摆宴,谢依人也在被邀请之列,但不巧她祖父莱国公染了风寒,谢依人一来得侍奉祖父;二来怕把病气带到东宫,所以就告了罪没赴席。这会宋宜笑碰到谢依人的丫鬟,自要问一问。
“回奶奶的话,我家老太爷咳嗽还没好,小姐脱不开身,所以遣奴婢代为致奠。”绿意回答之后,又请问她的近况,说是,“小姐一向惦记着奶奶,若晓得奴婢遇见您,定然要细问的。”
宋宜笑赞她办事周到,叫锦熏赏了她一个荷包,方放下马车的帘子。
离开司空府后,锦熏道:“司空大小姐多么知礼体贴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妹妹?怨不得谢小姐托词要照料莱国公,都不亲自来吊唁了。”
“那是人家姐妹情深!”宋宜笑蹙眉,“再说谢姐姐那边也是事出有因,莱国公府的情况你有多清楚,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她是故意不亲自去吊唁一样,谁教你这刻薄劲儿的?”
不过骂锦熏归骂锦熏,宋宜笑这会心里其实也在连连叹息,“司空衣菡对我尚且这样不满,对卫姐姐怕是已恨到了骨子里!不管这事最后是怎么个结局法,两家之间是必定要存下芥蒂了要是司空妹妹好好的,该多好?”
她无精打采的回到燕国公府,换好衣裳出来,见巧沁一脸恭敬的候在底下,就问:“什么事?”
“您上回说的事儿,奴婢方才得了些消息,故此来报。”巧沁边说边拿眼睛看四周的人。
宋宜笑见状,就摆手让锦熏之外的人都下去。
巧沁这才上来道:“前些日子,太妃跟前的兰蕙出门时,在路上碰着代国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两人说了好一会话才分手。之后没两日,太妃就递帖子求见太后娘娘了。”
觐见之后,“太妃回到王府,召了王妃娘娘到跟前,挥退闲人,连兰蕙都没在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晓得王妃娘娘告退时,脸色很是古怪,瞧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宜笑边听边思索着,新雪般的纤指在宝石红描海棠花的瓷壁上不住摩挲,半晌方道:“你伺候娘也很有几年,依你看,有什么事会让她又像高兴又像不高兴呢?”
“奴婢愚钝,实在猜不到王妃娘娘的心思。”巧沁迟疑了下,方道,“但,奴婢觉着,无论太妃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恐怕……都无法让王妃娘娘疏远您。”
太妃是肯定不要说的,她要压得住继媳,如今的衡山王妃也不姓韦了。
至于代国长公主若是忌惮这位,韦梦盈更加不能跟宋宜笑生份,毕竟宋宜笑的婆婆晋国长公主,是除了太后之外,唯一制得了代国长公主的人!
既然这两位都不会是韦梦盈对女儿女婿态度大变的缘故,那……答案可谓是呼之欲出。
皇太后。
宋宜笑回忆起昨日的觐见:“太后虽然和蔼,可听婆婆说了娘的生产之后,非但没有关心与赏赐,反而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知道’,就带了过去。接着倒是对陆冠伦的婚事津津乐道,十分关心这态度何其明显?”
对于这种情况,她倒也不是很意外,“当初简虚白说他对妻子的要求时,提到家世不要太好。他是太后抚养的,太后自然向着他。同母异父弟弟的成就,虽然不能算我出身显赫,却可算成我娘家的势力。为了简虚白考虑,太后也会选择陆冠伦!”
她私心里是一直都不赞成陆冠云做世子的,这会想到这一节,反而松口气。
只是细细一推敲,还是觉得不解,“若真是太后支持陆三公子做世子,而不是云儿,且通过太妃对娘施加了压力,娘怎么可能是脸色古怪?纵然慑于太后不敢流露怒色,怎么也该是大失所望吧?”
何况她在这眼节骨上冷淡女儿女婿,“就不怕叫太后知道了,以为她不满太后之命,迁怒太后的外孙、外孙媳妇?”
宋宜笑认为这里头肯定有内情,无奈巧沁打听到的消息有限,也只能揣测到这儿了。
她决定回头跟简虚白说一下,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这事先这么着,若有进展再来告诉我。”宋宜笑呷了口茶水,说起府中换人之事,“婆婆新添了产业,人手忙不过来,我已命大管事从咱们府里挑选一批送过去了。但这么一来,咱们自己也要缺人使唤了,你们瞧瞧我陪嫁的人里,有适合进后院伺候的,拟个名单来我看!”
交代完这事后,下人抱了几盆金灿灿的菊花进来,说是宋家送来的:“来人说,下个月是亲家老夫人寿辰,亲家奶奶正在布置庭院,瞧这菊花好,就给您也送几盆玩赏。”
“祖母寿辰啊?”宋宜笑被提醒,叮嘱左右,“再拟一份礼单!”
看了眼那几盆菊花,又道,“把上回太后赏的燕窝取些,再加点小女孩子的玩具,送去宋家。”
继母卢氏铁了心要跟她联络感情,宋宜笑躲不开,也只能配合,但她跟宋家的那些隔阂,绝非小恩小惠所能弥补。所以场面上尽管不肯失礼半分,心下却十分的腻味。
这天简虚白回到后院,看到她特意摆在房里的一盆金菊,问起来历,宋宜笑就道:“我继母送过来的,也真难为她了,怀着身孕替我祖母操持寿宴,还要关心我这儿缺了时令花卉赏玩。”
“你不喜欢宋家打扰,回头暗示下你爹不就成了?”简虚白一边脱外袍,一边道,“你爹的性情我有所耳闻,若知道你瞧不上你继母送来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她再送的。”
“我哪儿见得到他?”宋宜笑嘴角一扯,“为着我祖母能长命百岁,我根本不好回宋家去的。在路上拦人虽然可行,但我爹对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认为我对继母不敬,大庭广众之下,没准就闹得我下不了台!”
简虚白把外袍挂在衣架上,挽了挽中衣的袖子,挑帘入帐,望着抢先一步占了榻里的妻子,似笑非笑:“我道你专门搬一盆菊花到内室来做什么?合着是指望我去给你做恶人?”
宋宜笑讨好道:“我爹再瞧我不顺眼,又哪敢给你脸色看?”
“这事倒也不难办。”简虚白俯身拍了拍榻沿,鲜红的薄唇微微勾起,不远处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光晕里,他面容如玉,然亮若星子的凤眸不带任何情绪,却将原本俊雅的轮廓,染上一抹冷峻。
语调愉悦而恶劣,“可我做什么要帮你呢?”
“不帮就算了。”宋宜笑闻言,立刻收了期待之色,淡淡道,“说正事吧:代国姨母之前联络过太妃,随即太妃求见了太后娘娘……我在想着,这同上回衡山王府不肯留咱们用饭,是不是,有什么牵连?”
她翻脸如翻书,前一刻还笑得春光明媚,后一刻就是**肃穆简虚白怔了一下才回神,脸色不太好看的上了榻,才懒洋洋道:“若是这样的话,多半是代国姨母想替魏王拉拢衡山王府。不过衡山王一脉从不掺合储君之争,姨母大约要失望了。”
“这么说,娘之前的冷淡,也是怕被卷进争储风波里去?”宋宜笑暗自沉吟,“简虚白是太子这边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上回谢恩时,我瞧陛下极爱太子,这才没几天吧?”难道太子这就失却圣心、地位不稳了?
“太子四岁时就被皇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父子之情可想而知!”简虚白漫不经心道,“只是代国姨母早年曾羞辱过崔贵妃,且至今都没有和解,自然要为将来忧虑。偏姨母那性.子做不来负荆请罪的事,思来想去难免就想换个东宫皇舅也是头疼!”
宋宜笑心想本朝这位陛下,可是能一口气把四十来个兄弟姐妹斩草除根的主儿,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大事上优柔寡断?
十有八.九,是想借代国长公主与魏王的手,磨砺一下太子。
毕竟就像简虚白说的,如今的太子四岁受册,储君之路有显嘉帝保驾护航,可谓是顺风顺水。虽然说太子向来评价不坏,但总归练练手更让人放心。
“这个道理代国长公主殿下也未必不清楚,只是若非如此,依着显嘉帝一贯以来对太子的重视,魏王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如今虽然被当成了太子的磨刀石,终究还有一线指望。”
宋宜笑想了一回,忽然记起简虚白前两日的叮嘱,便道:“你上回还说赵王渐长?难道赵王殿下也要趟这混水吗?”
见简虚白微微颔首,她心头不禁一沉!
赵王虽然才十二岁,论尊贵可不是魏王能比的:这是中宫嫡子。
也是显嘉帝唯一的嫡子。
母家是阀阅当权时的天下名门青州苏氏之后,大睿的开国功勋之一。
舅父冀国公,乃军中巨擘。
表哥苏少歌,公认的状元之才。
本身还有聪敏好学、长丽俊好的名声。
这位若也动了争储之心……这大睿朝堂,想不暗流汹涌都难吧?
“倒也难怪上回娘连见都不见我了!”宋宜笑暗叹,“单一个魏王,未必能拿太子怎么样。可赵王若也加入进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照韦梦盈的为人,既然太子也不是万无一失,衡山王府又有不参与夺嫡的祖训,那么她就犯不着冒这个险了如今与女儿女婿撇开关系,将来太子要是失败,自然牵累不到她;最后太子成功,她也不吃亏:她到底是宋宜笑的亲娘,卢氏那个继母脸皮厚一点,宋宜笑都不好摆脱呢,何况生身之母?
“只是巧沁说娘被太妃召见之后,是又像高兴又像不高兴不高兴肯定是因为太后支持陆冠伦做世子,这高兴……又是高兴在哪里?”宋宜笑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即使将来太子登基,也未必会违背太后之命啊!若是魏王、赵王成功,那跟娘就更加没关系了!”
她忽然脸色一阵苍白,“娘该不会看好那两位、且已经下过注了吧?”
第九十二章 赔簪
宋宜笑虽然担心亲娘会站到与自己夫妇敌对的阵营里去,但这会韦梦盈刻意要疏远女儿女婿,她也是无计可施,忧虑了一阵也只得先按下不管。
两日后,大管事递了拨给晋国长公主的名单上来,合府奴仆,十去七八,大管事以下,二管事等十几名手握大权的管事均在其列。
不但如此,国公府名下的产业,铺子、庄园之类,也要抽走数十人。
大致估算一下,这回要调走的足有三百多人。
宋宜笑看完之后,顿时蹙眉:“府里且不说,横竖现在就我跟夫君两个主子,纵然人手有缺,凑合一下也还罢了。但外面的管事、庄头也调走的话,这一时半刻的,却叫我到哪里去找人代替?尤其眼下已是深秋,收成、结算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些人要走了,岂不要乱了套?”
她心想简虚白只暗示了府里下人他有后手,可没说也给铺面庄子上备了替补,万一自己这边随随便便的放了人走,最后出了岔子,哪能不落埋怨?
大管事闻言,笑着道:“奶奶您不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只是签了长契。如今日期也差不多满了,小的挨个问过,都不打算再续约,这才列在上面给您过目。”
“是吗?”宋宜笑不置可否的呷了口茶水,“总是为简家操劳多年的老人,纵然如今要走,我想我也该见一见,道一声辛苦。这么着,这份名单就先放这里,等我回头同夫君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
大管事眼角一抽,道:“却不知道奶奶要与公爷商议多久?”他解释,“就怕长公主殿下那儿急着要人?”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宋宜笑不冷不热道,“这差事既然是我从娘那儿领来的,该怎么回禀,我自也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时刻惦记着!”
“小的多嘴了。”大管事听出她的不满,思索了下,到底选择了退让,“奶奶可还有什么吩咐?”
宋宜笑挥手:“下去吧!”
待打发了大管事,她把名单交给巧沁,“将这几个铺子掌柜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他们想走,还是大管事想他们走?”
那几个铺子都在帝都,生意之红火,宋宜笑没过门前就有所耳闻,那会还不知道是简家的却知道里头掌柜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这要也去了简夷犹那,铺子没准就是个空壳子了!
宋宜笑哪能不弄个清楚?
巧沁才下去,赵妈妈却又来说圆房的事儿,宋宜笑正觉得无奈,万幸外间禀告进来:“有人送了个锦匣和一封信到门上,说是赔奶奶的东西。”
“赔我的东西?”宋宜笑一头雾水,但为了不让赵妈妈纠缠下去,她立刻摆出凝重的神色,“人呢?快唤上来!”
禀告的下人为难道:“门子说,那人留下东西就走了,他没来得及拦。”
宋宜笑打量了眼呈上来的锦匣,却不陌生:“这不是叶记首饰铺子里装簪子的匣子吗?”
“是呢。”锦熏也认了出来,“这家铺子的掌柜,据说祖上曾在尚宫局里当过差,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手艺好倒是事实。奶奶的妆奁里,好些都是从他们家买的。”
她向来嘴快,手也不慢,边说边就打开了果然,蓝底缠枝莲纹的锦缎上,红色的丝线扣着一支翡翠海棠簪,雕工精湛,花叶栩栩,簪身圆润,还以极细的金丝做了花蕊,丝丝缕缕的极为逼真。
“奶奶也有一支跟这个差不多的!”锦熏看到,脱口道,“但上回在苏家公子的别院里打碎了,难道……”
宋宜笑瞪了一眼示意她闭嘴,抬手将跟匣子一道呈上来的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苏少歌写的为了她的名节考虑,苏少歌在信里把打碎簪子的责任归咎给了别院里的仆妇,说是代下人赔偿的,且就叶记现在只有这种翡翠海棠簪、找不到跟打碎那支一个模样的簪子进行了再三的道歉。
“这位解元郎也忒客气了!”宋宜笑看罢,头疼的揉了揉额,心想,“不说那天他帮的忙,我也不好意思为了支簪子跟他计较;就说那支海棠簪之所以会摔坏,归根到底是我先撞到他的,却怎么好叫他赔?”
本来这事倒也好解决,备一份礼还回去就是了。
可简虚白分明对苏少歌抱着戒心,才叮嘱过不要跟他走太近,这么一来一往的,纵然不说多么亲切,关系怎么也远不了了。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宋宜笑思忖之下不免起了疑心,沉吟良久,方道,“先把东西收起来,待夫君回来再说!”
见赵妈妈张着嘴,似乎还想继续之前的话题,她一阵头疼,就道,“锦熏把大管事留下的名单拿来给妈妈看!”
赵妈妈接过之后,翻了翻,惊讶道:“这是?”
“这些人过两日多半就不在府里伺候了。”宋宜笑道,“后院里空出来的位置,夫君的意思是让我从陪嫁的人里挑,陪嫁不足,买人也是我做主巧沁跟锦熏都年轻,我觉着这事还得您帮忙掌掌眼才放心!”
“您放心,老奴一准给您把好了关!”赵妈妈闻言肃然道,“绝不叫那些不三不四油嘴滑舌的东西混进来,把好好的后院弄得乌烟瘴气!”
“这事可得赶紧去办!”宋宜笑连连点头,“否则我手头除了巧沁跟锦熏外,竟没什么听用之人了,可是麻烦!”
……总算送走了赵妈妈,宋宜笑暗松口气,瞥见锦熏掩嘴偷笑,没好气的一拍条案:“给祖母的寿礼单子,拟好了不曾?!”
庞老夫人的寿辰,宋宜笑横竖不必出席,礼到就成她对这个祖母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也懒得费心,看锦熏拟的单子上没什么忌讳之物,就点了头。
不过这事倒让她想起:“祖母寿辰之后不久,好像就是太后娘娘的圣寿节?”
“不但圣寿节。”锦熏提醒,“之后只隔七天,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呢!再后大半个月,就轮到王妃的生辰了!”
宋宜笑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明儿叫人把库房打开清点一遍,我瞧瞧这三份礼该怎么个送法吧!”
她觉得这些事情很琐碎了,谁想当天简虚白散衙回来,听她先讲了生辰的事,嗤笑着道:“你道今年只有这三位的生辰需要操心么?平辈晚辈里你可也别忘记了:平安儿是十月十九的生日;二嫂是十月二十八的生日;还有五妹妹是腊月十五的芳辰!”
又说,“正月初五是千秋节;之后二月里要为大姐庆生;三月贺二哥;四月衡山王太妃那边不管人去不去,冲着你在那边长大也要有所表示;五月爹跟三叔;六月三哥;七月代国姨母……严格论起来,其他人情世故不说,单是寿宴,没有一个月是空闲的!”
宋宜笑听得默默咽了口血:“你的库房……够么?”
“人情来往我还是出得起的,你不用担心要倒贴嫁妆维持体面。”简虚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道,“再说咱们也不是只出不进,逢年过节的赏赐,燕国公府向来拿得只多不少!”
“说到产业,我正要跟你说:大管事今儿把名单送了来,内中点了好些掌柜、庄头,我瞧着不放心就没答应,说要同你商议了才决定。”宋宜笑去取了名单递给他,“你看看可是有什么问题?”
简虚白打开扫了几眼,脸色就有些难看:“我明日打发人查一查……横竖娘也没指明日期!”
“还有件事就是方才苏少歌送了支簪子来。”宋宜笑继续道,“上回借用他的院子,慌乱中不小心打碎了支翡翠簪,我觉得是我自己没看好路,但他客气得很,说是他家仆妇不对,这会寻到支差不多的,就打发人送过来了。只是你叫我离他远点,我这会倒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处置了?”
“区区一支簪子,他既然要给,那你就留下来好了。”简虚白微微冷笑,“什么时候下人做事爽利,赏下去也无妨!”
宋宜笑记下,道:“我正着左右从陪嫁里挑选人手,到时候谁做得最好,正好把这支簪子赐下去!”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她这会是在简虚白手里过日子,自然要以简虚白的意思为准。
简虚白对她的温驯很满意,露了些许笑色,想到一事,就顺口告诉她:“司空家跟卫家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噢?”宋宜笑忙问,“怎么样?”
“司空家二小姐代替其姐嫁与梁王,大婚如期举行。”简虚白道,“同时卫家将原本为卫小姐预备的妆奁,分出三分之一交给司空二小姐,作为补偿!”
宋宜笑怔道:“那位二小姐,对她姐姐的死,很是耿耿于怀。即使如今代姐出阁,胸中块垒恐怕也不易消磨。往后跟太子妃做了妯娌,不定会有什么不和睦?”
“你道司空家之前赶到东宫讨个说法,真是只为了心疼女儿呢?”简虚白波澜不惊道,“真阳大长公主殿下年事已高,司空家这两代却又没什么出色的人才,为子孙计,好容易求得太后做媒,将嫡孙女许给了梁王结果这女孩儿福薄去了,司空家要没其他女孩儿也还罢了,既然还有个,哪怕是庶出,这会哪能不想方设法的要求继续联姻?”
他哂道,“说起来梁王也真是冤枉,好好的嫡出未婚妻没了,硬换个庶出的给他,不但是庶出,还不是嫡母养大的……我今儿听说崔贵妃在西福宫里哄了他大半日,也不知道现在想开点没有?”
第九十三章 为夫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机敏!
其实也不仅仅梁王不想娶司空衣菡。
数日后莱国公康复,谢依人也重新出门走动,先到燕国公府拜访宋宜笑。
落座之后,略作寒暄,就提到:“司空妹妹那庶妹虽然长年养在庄子上,与司空妹妹见得不多,却极念姐妹之情!这些日子人人都说她好运,因着嫡姐身故,不但重返司空府,还凭空拣了门好亲事结果你知道么?她却闹着不想嫁呢,说是只把梁王殿下当姐夫看。”
宋宜笑惊讶道:“这事儿梁王那边知道么?”
“我都知道了,宫里岂能没听到风声?”谢依人苦笑着道,“下个月就是梁王大婚,按说咱们之前都与司空妹妹交好,如今虽然她去了,但代她出阁的是她亲妹妹,怎么也该去道声贺!可我真怕那位主儿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届时没法收场。”
虽然只见了司空衣菡两面,且都是匆匆一睹。但宋宜笑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司空二小姐,确实是能不顾场合大闹的人。
她叹了口气:“这门婚事到底是司空家赞成的,距离大婚也还有几日,我想司空家会与司空二小姐好好谈谈的。”
虽然说在她看来司空衣菡对嫡姐的尊重值得感动,但涉及家族前途,无论是真阳大长公主,还是司空家其他人,却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姐妹情深的司空衣菡再怎么闹,究竟只是个没及笄的女孩儿,哪里却得过家族压力?
“那也得能谈好!”谢依人对结果却不是很乐观,她是国公嫡孙女,自幼见多识广,对司空家的情况,比宋宜笑了解得多,这会就透露,“你道这司空二小姐做什么长年养在城外庄子上?可不是朱夫人容不下庶女,是她生来就是激烈泼辣的性.子,连真阳大长公主都吃不消,这才打发了她离府,求个眼不见为净!”
本来这样的女孩儿,“到了年纪寻个门楣低些的人家许过去,也就能撒手了。谁想司空妹妹这眼节骨上没了,司空家这一代就两个女孩儿,不接她回来,还怎么继续与皇室联姻?”
如今距离婚期又不到一个月了,“就司空二小姐的性情,寻常手段哪儿吓得住她?下重手的话,你想她下个月就要出阁了,万一落了痕迹,或者她怀恨在心,婚后闹起来,怎么办?”
谢依人叹息道,“要是司空妹妹一直平平安安的该多好?”
那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世事难料!”宋宜笑苦涩道,“那日在东宫,我、司空妹妹、卫姐姐,还说说笑笑,约定等你祖父好了,单咱们四个好好聚一聚呢!谁能想到只是过去了一晚上,竟发生了那样的大事?”
两人唏嘘了好一会,才在左右的劝解下平复了情绪。
“对了,我还没贺令堂弄瓦之喜呢!”谢依人呷了口茶水,想起来道,“听说你当天就去衡山王府探望过了?怎么样?你那妹妹眉眼像谁?”
那天的经历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要笑不笑的道:“你忘记那天我是刚从东宫赴宴归来,就得到消息赶去衡山王府的了?那会一身的酒气,怕熏着妹妹,哪儿敢凑近?”
她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聊,所以搪塞了一句,就岔开道,“我前两日得了几幅画,上回听你说喜欢丹青,要不要一起看看?”
……这天送走谢依人后,宋宜笑将原本为司空衣萝出阁预备的礼单翻了出来,揣摩着司空衣菡的性情为人,仔仔细细的斟酌了一回,一直到申时方敲定。
这时候简虚白也散衙了,带回一个消息:“礼部已经挑好了长兴下降的日子,就在十一月初六。你跟大姐、二嫂通个气,比着他们的贺礼略减一些预备起来。”
“十一月初六?”宋宜笑觉得这日子很是耳熟,“这不就在圣寿节前两天吗?”
不过细想一下倒也不奇怪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司空家庶女代嫁这件事,对于长兴公主的婚期敲定自然是注意力有限;再掐着圣寿节前下降,以圣寿节的热闹掩盖风头,虽然依旧无法抹除长兴公主抢人丈夫的事实,总也能掩耳盗铃一把。
“那我明儿个先去拜访大姐。”宋宜笑点了头之后忽然想起一事,“娘起先赞同咱们把府中下人打发回桑梓,去伺候祖父的。现在又改了主意,决定替三哥讨过去了。你说是不是跟三哥尚主有关系?”
简夷犹若非尚长兴公主,而是依着之前的赐婚娶裴幼蕊的话,那只是一个寻常的贵胄子弟。不说他有没有资格用那么多奴仆,也不说他养不养得起,就说即使有简平愉的命令,让那些人投奔过去,简夷犹能不能笼络好他们也是个问题!
毕竟简平愉当年可是两朝元老,叱咤朝堂、百官俯首的人物,跟过这样的主子,就算是奴仆,又哪里瞧得上普通贵胄?简平愉的嫡孙也一样!
但简夷犹做了驸马的话,依着本朝对公主的优待,哪怕将来晋国长公主去了,仕途也将一片坦荡。
不说因此收服那些人,好歹也增加了他们辅佐的信心。
她就担心,“你才说长兴公主的胞弟赵王有意东宫之位,如今三哥尚了主,又得祖父所留人手之助,日后……”
“那也没什么。”简虚白不冷不热道,“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你就不用操心了!”
宋宜笑讨了个没趣,心下不快,冷着脸道:“那么还有哪些事是我不该操心的?烦你一并说一说,免得我多管闲事!”
“这事的内情,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你。”简虚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恼怒,似笑非笑的挑眉道,“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该你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为这么一句话就想摞担子,哪有那么好的事?”
宋宜笑无言以对,恨恨的拂袖而去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忒郁闷了!
所以她出门之后思索了会,冷笑一声,毫不迟疑的朝厨房走了过去。
这天到了饭点,夫妇两个照例坐在花厅中等下人摆饭。
第一道菜上桌后,简虚白还没觉得什么;第二道摆上后,他看了一眼;第三道才拿出来,他就皱起了眉,没再看菜,而是望向妻子:“今儿个晚上……为什么这么多虾?”
油焖大虾、清蒸虾、炸虾段、鲜虾蒸蛋羹、水晶虾饺、糖醋虾、蒜蓉虾、虾酿豆腐……连主食都是蘑菇鲜虾粥!
“因为听人讲虾子滋补,想着夫君你成天公务繁忙,操劳非常,自当多进这类有益养生之物。”宋宜笑笑吟吟的拿起牙箸,给他夹了个最大的炸虾段,“这一道是为妻亲手做的,夫君不尝尝?”
添堵这事儿,用用心,总会有法子的谁叫这家伙上次嫌弃她做的炸虾段的?既然他这么讨厌虾,宋宜笑今儿偏偏就弄一桌子全虾宴!
简虚白定定看了她一会,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好!”
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完炸虾,宋宜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转念想到四周下人还没退下,她也就释然了赶紧又给他舀了勺蛋羹,笑意盈盈道:“这是厨娘的拿手好菜,夫君不可不试!”
跟着是清蒸虾,“这个清淡爽口,夫君莫要错过!”
继而是虾酿豆腐,“这道菜为妻一直很喜欢,夫君也吃吃看?”
宋宜笑兴高采烈的把每道菜都推荐了一遍,一直将简虚白饭碗里堆成一座小山,实在塞不下了,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含笑道:“夫君趁热吃啊!若还不够,为妻再给你盛!”
“好!”简虚白不知道是已然气极,还是怎么想的,这会却只平平静静的睨了她一眼,便垂了眸,专心用饭宋宜笑想象着他这会的真实心情,觉得自己今儿个晚上光顾着照顾他,压根没吃上几口完全是值得的!
这天的晚饭就在简虚白的沉默寡言,与宋宜笑的欢欣鼓舞中度过。
饭后两人分别沐浴更衣过了,回到房里,宋宜笑看着丈夫“砰”的一声关了门,目光凌厉的朝自己看来,才有些害怕,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今儿晚饭为什么都是虾?”简虚白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道,“再给你次机会……你确定不说真话?”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盯紧了妻子的眼睛宋宜笑这会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闻言心虚的放下帕子,朝里缩了缩:“吃都吃完了,那么追根问底做什么?”
简虚白伸手抓住她肩,微一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中,又撩袍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到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背,望着她只笑不说话。
他这会中衣外只罩了件绯色衫,因为即将安置,衣带松松的系着。
宋宜笑被他揽入怀中后挣扎了几把,那衣带就眼看着散了开来,露出内中同样松散的中衣与大片袒露的胸膛来。
灯火下少年肤色皎然,眉目如画,却衣冠不整,别有一种诱惑。
只是简虚白神情玩味眼神凛冽,宋宜笑被他看着看着,心里不住的发毛。
僵持良久,她招架不住的败下阵来:“谁叫你让我碰钉子的?再说我也没逼你非得吃那些虾啊!”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简虚白闻言,抚着她后背的手终于停下,说的却是,“我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摆你一道,你也真信?”
……宋宜笑反应片刻,几欲吐血:“你是说?!”
“啊,我一点都不讨厌吃虾!”简虚白愉快道,“事实上,上回我说不爱吃炸虾时,就等着你这么干……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动静,我还以为,被你识破了。看来,为夫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机敏啊!”
宋宜笑:“!!!”
娘!您说的那种“包死得自自然然”的药呢?!先把这药给了我,咱们母女再疏远好不好?!
第九十五章 京兆尹的权衡
宋宜笑与大管事彼此试探之际,京兆府。
后堂。
令尹班延秀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热帕子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柳振溪好歹是刑部侍郎,又是受了礼部尚书裘漱霞之命来走这一遭的,纵然借口我儿落水,到底不能晾他太久子崖,你说他所求之事,我到底应是不应?”
“千万不能应!”被他问计的是师爷左离岑,字子崖,这会也是在深秋天里激出一身汗,却没心思去接丫鬟手里的帕子,胡乱拿袖子抹了把脸,挥手令下人都退出去,方沉声道,“东家,如今时间紧,莫怪我危言耸听:您这次要应了他,把那尤宏案转去刑部,您这仕途,差不多也到头了!”
他提醒,“东家当年可是二甲传胪出身,如今官拜从三品,年尚不及不惑正值壮年大有可为!难道就要因为一个裘漱霞,而断送自己往后的前程?”
“这么严重?”班延秀吃了一惊,把帕子随手扔到丫鬟不及带走的水盆里,深吸了口气,到上首坐下,摆手道,“子崖你仔细说说,这是为什么?”
“东家您是四年前才调回帝都任令尹的,难怪不知道:这尤宏是燕国公之妻宋奶奶的奶爹,他妻子赵氏,至今还在那宋奶奶跟前当差!”左离岑急声道,“而宋奶奶之父,如今的秘书少监宋缘,至今有过三次婚娶,结发之妻自然就是宋奶奶的生母、如今的衡山王妃韦氏!之后续弦,却是柳侍郎的嫡亲妹妹柳氏!”
他压低了嗓子,“那柳氏进门后,视原配嫡女为眼中钉肉中刺,成日欺凌亏待不说,待有身孕之后,更是趁宋奶奶出门为父置办寿辰贺礼之机,指使心腹将其卖与鸨母若非那鸨母惧怕衡山王妃,买下宋奶奶后悄悄将之送到韦家,宋奶奶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后来呢?”班延秀才擦过的额上又出了层冷汗,心想万幸自己当初上任时聘了这帝都本乡人出身的师爷。不然那会他不在帝都,这种后宅阴私,他还朝后也不可能专门打听,不是左离岑说起,他哪儿知道?
“后来韦家当然要找宋家要个说法!”左离岑叹道,“争执中那柳氏被下了暗手,小产了,自然也没有念及胎儿无辜、放她一马的理由!所以宋柳两家商议之后,将柳氏浸了猪笼,以正家声!”
班延秀恍然:“虽然柳氏不贤,但到底是嫡亲兄妹,倒也难怪柳振溪会投靠裘漱霞了!”
说到这里又皱眉,“即使不知柳振溪与宋奶奶之间的私仇,只凭裘漱霞,我也知道他要把这案子转去刑部,定然是想拖燕国公府下水问题是这两边都是皇亲国戚,我一介京兆,却是哪边都招惹不起啊!”
简虚白的身份不必多言,朝野都知道他是太后的心肝宝贝,显嘉帝当亲生儿子看的,圣眷隆重到在乌桓做了五年多人质回来,居然还能直接出任兵部油水最大的武选司郎中!
但裘漱霞也不遑多让不然就冲着他这几个月以来对简虚白恨不得一天上八道折子弹劾的做法,早就被打发到荒僻之地去养老了,怎么可能依旧坐着尚书之位?
“说起来裘漱霞与燕国公还是嫡亲的表舅甥呢!”班延秀头疼道,“裘漱霞乃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也是裘家如今唯一的男嗣,是晋国长公主的正经表哥!你说这人到底怎么想的?朝堂上弹劾了几个月外甥都不消停,瞧着陛下不理会,还不识趣不说,竟私下动作起来了!”
要动作也别拖京兆府下水啊!
简直就是坑人!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儿!”左离岑神情肃然,“东家您想想:不说裘尚书同燕国公之间的关系,他一个做表舅的亲自上阵为难外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种,何其荒谬?就说当年乌桓俘虏人质、逼我大睿退兵割地这事儿,谁不知道是富阳侯世子打头怂恿的?说起来那会才十一岁的燕国公,其实也是被表哥害了!这两位都是裘尚书的外甥,裘尚书要因此事大义灭亲,论理怎么也该针对富阳侯世子,而不是燕国公啊!”
班延秀沉吟道:“朝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很多人猜测,约莫燕国公得罪过裘漱霞?”
“这怎么可能?”左离岑连连摇头,“燕国公五岁承爵,旋即被接入铭仁宫,由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偶尔出宫,也是在宫人的带领下,返回晋国长公主府看望父母兄姐,从没去过裘家走动裘尚书要跟这个外甥照面,那只能是去铭仁宫给太后请安时恰好碰见!”
先不说这个几率了,就说即使碰到了,以简虚白当时的年纪,裘漱霞能跟他有什么话说?最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敷衍两句罢了!当着太后的面,简虚白能怎么得罪这个舅舅?
何况在太后跟前,这舅甥两个纵然起了冲突,太后还能不调停?
要说五岁之前……那么小的小孩子,再不懂事,做表舅的竟记到现在?这得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还是不是人了啊?
所以裘漱霞是因为私怨,才特别针对简虚白,这个推测根本不能成立!
“那你的意思是?”班延秀弱冠就以二甲传胪的名次入仕,在没祖荫的情况下,短短十几年就做到从三品,虽然有时运的缘故,但学问、能力都是有的。只是大局上的眼力却差了些,是以需要幕僚辅佐。
这会左离岑就点拨道:“东家莫非忘记裘尚书的独子是如何夭折的了吗?”
裘家目前只有裘漱霞一个男嗣,这是太后虽然把简虚白疼到骨子里,却还是容忍了侄子对外孙的不依不饶的最大缘故。
毕竟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忍叫自己娘家绝嗣。
不过裘漱霞其实是有过儿子的,但那孩子却在三年前夭折了。原因非常简单,那孩子是庶出,落地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让生母先抚养着。而生母自以为生子有功,竟藐视主母,惹得裘漱霞勃然大怒,将她远远发卖结果孩子因为思念生母,不思饮食,日渐憔悴。
这种情况,左右,包括发妻,当然都劝裘漱霞把人买回来,免得孩子出事儿。
但裘漱霞不同意:“岂能为了一介小儿乱了尊卑次序!”
后来孩子渐渐不行了,裘妻担忧之下,伏地跪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夫君膝下仅此一子,其生母纵然无礼,经过这番母子别离,想来也受到了教训。还求夫君为家族计,速迎其母还家!”
结果裘漱霞道:“按照前雍时候诸侯继嗣的规矩,无嫡即无嗣。我无嫡子,其实就是绝后了。所以庶子能不能养大,就看上天的意思吧!至于他的生母,本来就只是微贱的出身,不过生了个儿子,就不把主母放眼里,可见其品行道德的败坏!偏偏她的儿子还这样留恋她,现在她被卖到远方也还罢了,要是被接回来,以后孩子的性情怎么能不受她影响?与其有一个目无尊卑、猖狂傲慢的不孝子,我宁可他没长大就夭折,免得坏了我裘氏门风!”
……他说了这番话之后没多久,孩子果然就夭折了。
算起来裘漱霞如今年将半百,也没有兄弟侄子。就算是因为掌管礼部的缘故,格外重视礼法,可为了强调尊卑上下,竟坐视唯一的亲子忧伤而死这份铁石心肠,即使朝堂之上,也不乏侧目而视者。
但!
直到今日,裘漱霞都不觉后悔,反而引以为豪,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不因私情而废弃纲常礼法,是匡扶正统的举动!
简直就是站在道德颠峰俯瞰芸芸众生!
“无嫡即无嗣……”班延秀终究不是蠢人,师爷略作提醒,他已醒悟过来,不禁起身,背起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恍然道,“你是说,裘漱霞此番舞剑,其意不在燕国公,而在太子?!”
前雍时候的藩国,只有嫡子才能继嗣。若无嫡子,哪怕庶出的子孙成千上万,也算作无嗣,其结果当然就是国除。
“裘尚书以前雍时的藩国立嗣自比,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更改己意,足见他维护礼法的决心!”左离岑叹道,“当然皇家与臣民不同,不可能因为无嫡子就不立储。问题是,本朝东宫已立,却非嫡子!且陛下有嫡子!而裘尚书,摆明了是坚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的。”
也就是说,在裘尚书眼里,元后所出的赵王,才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我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代国长公主殿下四处为魏王殿下奔走,将在朝野都掀起轩然大波。”班延秀不禁唏嘘,“却不想裘漱霞从年初就对与太子殿下亲善的燕国公下手了这朝堂,不日就要乱了啊!”
左离岑沉声道:“所以我劝东家您不能把案子转给柳侍郎!代国长公主也好、裘尚书也罢,都是陛下所优容的亲眷,他们逾越些,陛下未必会计较。但东家与陛下之间可只有君臣之份!怎可贸然趟进这样的混水里去?”
“这样会不会得罪裘漱霞?”班延秀有点担心,“那位连燕国公都敢揪着不放,若是针对我……”
“东家!”左离岑正色道,“此案先报京兆府,您是照着章程接手、拿人、取证的,整个过程都有据可循。慢说礼部尚书逾越职权来过问了,就是金銮殿上陛下问起来,您说您又做错了什么?”
重点是,“如今虽然有二王争储的征兆,但东宫并非空悬。不说往后谁会坐上大位,至少目前,将太子放在二王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规矩,太子就是诸皇子中最尊贵的!
魏王跟赵王不服气?谁叫他们现在只是藩王!
有本事,正位东宫啊!
到时候别说班延秀这个京兆,满朝文武都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
“如今陛下虽然容忍魏王与赵王两位殿下的跃跃欲试,却从未表示出易储之意!朝中诸臣,也鲜有立场鲜明者,东家您怎可现在就表这个态?”左离岑苦口婆心,“万一触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初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为了帮助太子立威,在涉及东宫的事情上,可是处处不忘记雷霆手段的!
班延秀回想起来从前那些倒霉的同僚,不禁一个激灵要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再没有晋升的机会算什么?那可是有性命之忧了啊!
“何况太子素来贤德,又是陛下亲自养大,父子情深!虽非嫡子,却未必会失位。一旦他日依旧是太子继承大统,东家何以自处?”
“但若赵王登基,难道还能公然责怪东家忠于职守?到时候,最多也就是致仕!”
“孰轻孰重,东家,三思啊!”
班延秀不用三思,斩钉截铁道:“我这就去回绝了柳振溪!”
“等等!”左离岑忙喊住他,“您是借口小公子贪玩掉进池塘里,才把柳侍郎晾在花厅回后堂的这会是看完小公子重新去见客,哪能不换身衣裳?”
“子崖说的是!”班延秀尴尬的抖了抖袖子,“你与我一道去吧,万一姓柳的纠缠不休,也好帮忙敲一敲边鼓!”
第九十六章 被俘真相(上)
班延秀打着官腔送客时,简虚白正边扯松盘领边走进内室:“不过一个奶爹犯了事,你自己去书房拿张帖子,着人送去京兆府,班延秀自然心领神会,何必非要喊我回来?”
斜坐软榻上的宋宜笑正低头看一本闲书,闻言放下书卷,正要说话,抬眼一看,见他头戴梁冠,官袍玉带,分明不及更衣就赶了过来尤其这会都是深秋了,这人的衣襟上却有分明的汗痕,说不是走得急谁信?
“既然要口是心非,好歹收拾下再来啊!”她心中哭笑不得,却知道若戳穿了,简虚白必要恼羞成怒,想了想道:“我没有跟官府打过交道,想着等你回来比较稳妥?”
“这倒也是。”简虚白欣然接受了妻子委婉的赞美,与她隔着小几坐下了,方问,“路上下人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案子本身倒是简单:我奶爹的女婿外头有了人,欺凌发妻幼子,奶爹为女儿出头,下手狠了点,被付家告了。”宋宜笑翻起几上的茶具,给他斟了盏茶水,漫不经心道,“不过我才答应让赵妈妈带巧沁回去看看,大管事就过来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比尤家托来报信的人还要清楚不说,特别提到了我当年被继母柳氏卖与鸨母的事儿,却是稀奇!”
简虚白接了茶水正要喝,闻言又放下,皱眉道:“他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宋宜笑拢了把鬓发,轻笑着道,“无非是话里话外暗示这案子不简单,他却因缘巧合知道内情,也有法子帮忙。不过呢,之前他给我的那张名单,却要我费费心,好快点允诺了!”
“既然如此,那么那份名单也不用等人查清楚了。”简虚白呷了口茶水,平静道,“随便谁来说情,都等过了年再议吧!”
宋宜笑会心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简虚白就很厌烦大管事他们,如今还想趁火打劫,简虚白会如他们愿才怪!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句,“大管事瞧着也不像蠢人,怎么还要来说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简虚白语气冷淡道,“长兴下降之期近在眉睫,赶着她跟三哥大婚之前把人手预备好,到时候对外可以说是因为三哥也成婚了,所以把祖父留下来的人手分了分,旁人也没什么好说嘴的;若等他们成婚之后再拨人过去,外头怎么能不觉得,是三哥仗着尚主之势欺负我?”
这眼节骨上,宋宜笑却扣着名单不给,大管事可不就急了?
简虚白卷了卷袖子,眯眼道,“我还没想就此事找三哥的麻烦,不想他那边倒先动手了!”
说到这儿看了眼妻子,若有所思道,“当年那事,岳母可留下把柄?三哥虽然跟我关系不好,但说实话,他做事向来严密,要没拿到什么证据,就算怀疑,也不会贸然出手的。”
“……应该没有。”宋宜笑知道他到现在依然认为当年柳氏卖女之事,幕后主使是韦梦盈或者韦家,不过她也不想说出真相,沉吟了会之后摇了摇头,“整个经过都是口说无凭,赵妈妈夫妇向来忠心,那鸨母固然是外人,但事后收了重礼,又得了美名,想来也不可能轻易反口?”
“向来忠心,可不代表永远忠心!”简虚白把茶碗放到几上,“那付俊昌跟他祖上可没给你做过奴仆,这人同你唯一的牵连,就是他娶了你那奶姐你说他是打哪知道你的事的?”
宋宜笑在心里苦笑了下,简虚白说的这种情况,在大管事开口之后,她就想到了。
只是她实在不忍苛责赵妈妈夫妇,这会就委婉道:“兴许是幕后之人故意让他胡说,好试探我的呢?不过我可以确认这事没有任何物证,只凭付俊昌一个见都没见过我的人空口无凭,难道还想为柳氏翻案吗?”
又说,“柳氏卖掉我的事儿虽然是假的,但她过门之后那近一年里,对我的苛刻可是真的!我被那鸨母带走后,柳氏的心腹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找不回去,也是真的。柳氏但凡对我存些善心,当年也未必会栽,完全可以推了那吴妈妈出来做替罪羊!”
她这是实话毕竟这起栽赃的破绽,简虚白十一岁时就随口道来过,之所以能让柳振溪这个当时的刑部尚书都没法辩解,主要就是因为韦家追查出了柳氏过门之后,对宋宜笑非打即骂,动辄克扣,可谓是想方设法的亏待。
这样的继母,谁会相信她贤惠?
柳家又凭什么说她贤惠?!
而吴妈妈隔了几个时辰才回宋府报信之举,更是坐实了柳氏的恶名虽然说庞老夫人闻讯之后也没有找回孙女的意思,还默认了柳氏对外宣布宋宜笑的死讯,可她是亲祖母,当时又不当家了,只一句“被继媳蒙蔽”,就能把大部分责任推卸到柳氏身上。
所以柳氏才会百口莫辩,不死也不成。
简虚白沉吟了会,道:“这样的话,那么哪怕三哥那儿有什么证据,倒也无妨了。”
既然柳氏本来就是个苛刻的继母,那就算真相大白,韦梦盈母女也不算完全不占理:整个宋家就没有一个把宋宜笑当骨肉看的亲人,还不许人家亲娘设法给女儿弄条生路?
不过真掐到那一步的话,宋宜笑的名声也差不多了。
简虚白可不希望结发之妻落到那么狼狈的地步,那样丢的也是他的脸好不好?
所以又道,“三哥大概认为他尚的是公主,碍着皇舅与皇舅母,咱们总不好拿长兴的名节做文章。但这天下找麻烦的法子多了去了,礼尚往来,咱们总也该回敬他一番才是!”
于是夫妇两个认认真真的探讨了一个多时辰,关于如何对付简夷犹结果到傍晚时接到京兆府打后门递来消息:“此案的幕后主使,疑似裘尚书!”
“裘尚书?”宋宜笑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一点记忆,“娘似乎说过,他是太后娘娘的侄儿,咱们的表舅,但不是个好亲近的人,让我没事远着点我只道他秉性严厉,原来是跟咱们有仇怨?”
简虚白脸色铁青,半晌才道:“雪沛的膝骨,就是那老东西使人一点点敲碎的!”
“为什么?!”宋宜笑大吃一惊。
“因为当时我恰好不在那老东西派人过去,原是为了对付我!”简虚白冷笑着道,“结果雪沛死活不肯说出我的下落,那些人为了逼供……”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会,复道,“这涉及到五年前我们被俘的内情:你道冀国公为什么还朝之后就致仕告老?”
宋宜笑没想到只是自己奶爹打了女婿,竟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一时间心跳得都有些快了,定了定神才道:“外面都说是因为冀国公年纪大了……”
“那不过是念在苏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的面子上,给他个体面罢了!”简虚白凤眸之中满是讥诮,“你道赵王今年才十二岁,他的野心,或者说苏家的野心,是怎么曝露的?”
见宋宜笑茫然摇头,他讽刺一笑,“就是从我们被俘开始!”
“那不是姬表哥……”宋宜笑话说到一半,见丈夫不住冷笑,顿时住了口。
“姬表哥不过担了个虚名罢了!不过他也不算全没责任。”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毕竟那位几个人里就数他最没城府最好利用实际上,造成我们被俘的罪魁祸首,就是冀国公!”
否则,“所谓知子莫若父母、又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初被俘那些人,除了雪沛之外,我、姬表哥,还有其他几位,父母都在堂,且知道我们年幼无知,还准我们随军,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简虚白嘲讽一笑,“就说我自己,不但有粗通武艺的纪粟侍奉左右,名义上是亲兵,实际上就是伺候起居的。我娘更是遣了数十精锐护卫,临时调入军中,专门保护我。为了保证我的安危,这些人是可以不经我准许,将我强行带回帝都的!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个私自行动法?”
又说,“至于说偷出营地那就更可笑了!军营重地,岗哨遍布,岂是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若真到那一步,大睿早就岌岌可危了,还谈什么威慑四夷!要没主帅刻意操纵,不用巡逻士卒发现,单是保护我们的人,早就把我们绑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宋宜笑才恍然:“冀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赵王殿下?”
“不错!”简虚白冷笑,“朝野皆知皇舅当初立长,是因为御体欠安。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拖了下来,可精神越发不济却是事实!”
越是这样,显嘉帝越不可能易储,越要支持太子毕竟太子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这年纪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只要不是庸碌之徒,已经足以支撑门户了,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还稚嫩!
毕竟太子只是出色,还没到惊才绝艳的地步。
所以拥有中宫嫡出身份、又有一个强大外家的赵王,根本没有机会!
“但皇子登基,除了经东宫册封,按部就班的继承祖宗基业外,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径。”
比如说,“兵临城下,改天换日!”
问题在于,显嘉帝身体是不好,但对朝野的掌控可不差!
冀国公一脉尽管在军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想在显嘉帝在位时行逼宫之举,指望根本不大!
“六年前,就是大军出征前夕,皇舅在后宫曾昏厥过一次,当时虽然没惊动外廷,但皇舅母作为正宫皇后,是知道的。”
苏皇后知道了,自有法子通知苏家。
恰好当时大军需要一位足够位高权重资历深厚的统帅,冀国公当仁不让的得到了这个位置所以苏家想到了一个办法:拖!
把讨伐乌桓的时间拖长,拖到显嘉帝驾崩,或者无法视事!
然后再干掉乌桓,挥师还朝,挟大军之势,兵临城下,与苏皇后里应外合,废弃太子,拥立赵王!
简虚白冷笑着道:“这法子虽然不坏,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乌桓区区小国,再怎么顽抗,在我方大军面前,也不过是徒劳!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骗过皇舅!”
“所以冀国公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身上?”宋宜笑明白了,“原本任他为统帅,就是担心随军的权贵子弟不听话,既然有这样的担心在前,之后传来你们贪功冒进、惹下大祸的消息,帝都这边自然不会怀疑!”
见简虚白满面严霜的颔首,她沉吟道,“但这事跟咱们那位表舅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七章 被俘真相(下)
听妻子这么问,简虚白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上回跟你提过代国姨母同崔贵妃有仇,你可知道具体经过?”
宋宜笑抿了抿嘴:“我的出身你还不清楚?这样的秘闻除非传得朝野皆知,哪有我听到的份?”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也是长大后听人说了才晓得。”简虚白道,“有一年春天,崔贵妃去御花园赏花,结果到了地方,却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几种花都被打了个枝折花落、满地狼藉,自然非常扫兴气头上就骂了几句,偏偏那些花是代国姨母养的猞猁弄的,当时代国姨母为了追回猞猁暂时离开,回来时恰好听到,顿时大怒!”
代国长公主作为先帝的嫡**,虽然在前朝时候远不如本朝自在,但上头有兄有姐的,轮到她也真没太大压力。到了议亲的年纪,没逃过姐姐们的政治联姻,却赶上了一个忠心耿耿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下降之前,她是金枝玉叶,母后、皇兄、皇姐一群人都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下降之后,姬蔚观爱她入骨,俨然是捧在手心里。
这种情况下长出来的帝女,怎么肯受半点委屈?
所以她二话不说赶上去,揪着崔贵妃的衣襟,正正反反就是一顿耳刮子!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代国长公主打完人,也不管崔贵妃气得全身哆嗦、西福宫的宫人试图为贵妃解释,径自扬长而去,找到显嘉帝狠狠告了一状!
显嘉帝对同母姐妹那是出了名的优容,闻言查都没查,直接让皇后下令,罚崔贵妃禁足半年,又扣了一整年份例最后还是太后圆场,才改成禁足三个月,扣份例半年。
宋宜笑听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仇怨,也难怪代国姨母想易储了。”
换了她是崔贵妃,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啊!
如今显嘉帝在,贵妃就算是太子生母,也拿代国长公主没办法。
但等将来崔贵妃变成崔太后了,代国长公主还能有好日子过?
“但代国姨母嫌赵王性情过于果敢坚毅,皇舅母与苏家也不是好惹的,一旦赵王登基,代国姨母根本无法占到绝对上风!”简虚白眯起眼,淡淡道,“却选择了生母卑微、养母娘家权势也远不如富阳侯府的魏王。”
说到这儿,他话锋又是一转,“冀国公设计我们落入乌桓之手的事虽然隐秘,但五年多过去了,皇舅依然视朝,我们这些人的家世也不是放着看的,渐渐也查到了些端倪。苏家知道事情无望,只得放弃夺宫的想法,转而配合几家派去的人手,把我们救了出来。”
这么一来,“乌桓的战事再无阻碍,大军一攻即克,冀国公所担心的,就是还朝之后,要怎么对已起了疑心的皇舅交代了!”
宋宜笑心念一转:“比如说,从裘表舅手里救下你?”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裘表舅他做什么要害你呢?”
“因为他支持立嫡!”简虚白薄唇微勾,语气嘲弄道,“而赵王夺储的最大优势,除了他嫡子的身份外,就是冀国公这个两朝元老的亲舅舅!所以裘漱霞自然也要保冀国公至于他自己,你想裘家现在就他这么个男嗣,冲着皇外祖母的面子,就算他公然谋反,皇舅也未必会下杀手的,他怕什么?”
所以裘漱霞跟冀国公暗中一沟通,决定掐着简虚白等人尚未被救出乌桓时,打着“先斩后奏、大义灭亲”的旗号,派死士去对简虚白下毒手而冀国公自然是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将死士一网打尽,救下他们,如此赚取晋国长公主殿下等家眷的感激有这些位高权重的家眷在显嘉帝跟前斡旋,冀国公还朝后想过关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过他们两个虽然打得好算盘!”简虚白微微冷笑,“却没料到乌桓的丞相不争气,被我娘派去的人买通,欺瞒国主把我们给放了!这样,我们脱困的时间,自然比他们算好的时间要早。裘漱霞派去的人倒也有点急智,一看这情况,就拦在了我们返回大睿的路上,试图冒充乌桓追兵,把我们再抓回去!”
但接应简虚白一行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眼看情况不对,竟带着简虚白等人闯入乌桓丞相府,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乌桓丞相果断决定弃暗投明,不但利用职权,调集人手把裘漱霞的人手宰了个七七八八、还说服百官一起卖了乌桓国主一家!
“我还朝后能立刻出任兵部武选司郎中,除了苏家的补偿外,就是因为策反乌桓丞相的功劳是我娘的下人做的,自然记在我头上。”简虚白说到此处沉默了好一会,才神情郁郁道,“不但我,姬表哥他们也都各有补偿,最委屈的莫过于雪沛:他的伤是好不了的,一辈子出不了仕!至于其他,爵位也好钱帛也罢,他又不缺。”
宋宜笑心想袁雪沛也真是不幸,换了其他人落裘漱霞的人手里,都未必会真的出事。偏偏袁雪沛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父母都已过世,根本没有能替冀国公求情的长辈在。在裘漱霞的人看来,他唯一的利用价值自然是找到简虚白这个过程里哪能不吃苦头?
“照这么说,是裘漱霞对不起你,那他现在还有脸找麻烦?!”宋宜笑本来一口一个表舅的,但这会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表舅”两个字是无论如何喊不出来了。
“本来冀国公还朝之后自请致仕时,他也要请致仕的。”简虚白漫不经心道,“但冀国公那边且不提裘漱霞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冷笑着道,“官场上的致仕,犹如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多少前怨旧账都要一笔勾销的!裘漱霞又是我表舅,他要真的归隐了,那我跟他之间的账、雪沛的账还怎么算?!”
虽然说可以私下动手,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堂堂皇皇报复的解恨?!
所以当初裘漱霞的乞骸骨折子才递上去,简虚白就在不大严密的场合公然冷笑:“他要走?走得好啊!这会走了,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追究他这会支持赵王夺储的不轨之举,他一介布衣,要官职没官职、要爵位没爵位,除了合家性命之外,还有什么能谢罪?”
“这番话传到裘漱霞耳中,他自然是不敢走了?”宋宜笑心想这姓裘的也真是没事找事多少人惟恐被争储的混水拽下去呢,他这种有太后护着没人敢算计的,居然还上赶着入伙!
简虚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那番话可不是说给他听的!”
见妻子茫然,他语气玩味道,“我是说给苏家听的!”
“原来如此!”宋宜笑恍然大悟,“是了,要说支持赵王,苏家跟赵王乃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裘漱霞都逃不过将来的清算,何况苏家?”
所以苏家不想结局凄惨的话,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夺储这件事进行到底惟有赵王登基,才能解除整个家族的危机!
而这时候冀国公注定不能再掌权,支持赵王的人,又怎么会放裘漱霞这个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礼部尚书抽身?
简虚白的那番话,正给他们的挽留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弄清楚了裘漱霞跟简虚白结怨的经过,宋宜笑还是觉得心头疑惑,“就凭一个付俊昌,慢说未必为难得了我。就算真让我身败名裂了,那会我又没进门,难道还能责怪你教妻无方不成?你只要给我一纸休书,自可脱身而去!裘漱霞费那么大力气,还打发柳振溪亲自去京兆府说情,难道就为了让你休妻吗?”
要不是确定自己见都没见过裘漱霞,宋宜笑都要怀疑这事跟简虚白没关系,纯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话说出这主意的人到底要不要坑简虚白啊?
“休妻?”简虚白闻言,目光微寒,扫她一眼方冷笑着道,“这还没正经交手,你已经认为我输定了?”
宋宜笑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笑:“我是觉得裘漱霞此举可疑他怎么会是你对手?要不是太后娘娘护着,这种人怎么可能逍遥到现在?!早就被你收拾得死去活来了!”
简虚白闻言笑了笑,忽然毫无征兆的将两人之间的小几掀到了地上!
即使有寸厚的锦毯作为缓冲,但沉重的紫檀木小几与几上的茶具依然发出不小的动静。
宋宜笑大吃一惊,外间的下人也好一阵慌乱:“公爷、奶奶?”
“不小心打翻了东西。”简虚白语气平静的朝外道,“待会再收拾吧,现在不要进来!”
外间显然是误会了,匆匆道了声“是”,旋即听见脚步声远去,以免打扰了主人之间的嬉闹取乐。
搪塞了下人,简虚白转过头来,看向妻子,他神情漫不经心,眼角眉梢却带着隐隐的阴狠,招手道:“过来!”
宋宜笑略一犹豫,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暴戾之意,心头凛然,忙作出柔顺之色,乖巧的依偎过去。
简虚白揽住她腰,将她抱到膝上,如昨晚一般,把下颔支在她肩窝里,这样耳鬓厮磨的姿势很是旖旎,但他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修长白皙的手掌一下下的抚着妻子的背,良久,他才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我跟你说,你进了这座国公府的门,那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别管犯了什么错,作了什么孽,闯了什么祸,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那都只能我自己来!凭什么国法家规,我都不认!”
这番话他是贴着宋宜笑的耳畔说的,吐字之间热气一阵阵呵在腮侧宋宜笑才吃了他一吓,这会难免惊疑不定,整个人都僵硬着,如同一张上紧了弦的弓。
闻言胡乱点了点头,完全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简虚白只是抬起头,伸指捏住妻子的下颔,强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韶秀的面容上,满是冷漠,“所以休书你是想都不要想了这世上像你爹那么好说话的丈夫从来都是凤毛麟角,至少你没岳母那么好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要么跟着我同甘共苦,要么就是我给你报个暴毙!”
宋宜笑:“……”
她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还觉得自己老是惦记着谋杀亲夫太不贤惠了,谁想这家伙早就给自己决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九十八章 小姑子登门
夫妻两个的谈话以简虚白的单方面威胁告终宋宜笑一直到沐浴更衣、躺到榻上快睡着了,才想起来之前两人只商量了如何反坑简夷犹,压根没来得及商议怎么反坑裘漱霞!
“这都叫什么事……”借着纱帐滤下的朦胧烛光,她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无奈的想,“明儿早上看看有机会跟他提一提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我方才说看不出裘漱霞弄这么起案子,对简虚白能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这是因为案子的起因是奶爹被拿下狱,裘漱霞又与简虚白有仇,所以一听就觉得是对着燕国公府来的!但,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裘漱霞是跟简虚白有仇,但这并不代表他跟其他人相处就全部温良恭俭让啊!
事实上,因为支持立嫡就毫不迟疑的朝表外甥下毒手,中间还将无辜的袁雪沛弄成终身残废,这种人宋宜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倘若他这么做,真正目标并非是燕国公府,那会是谁?或者说,那会是什么?”
宋宜笑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先看奶爹打伤付俊昌这件案子,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应该没什么做文章的地方。”
毕竟尤宏作为岳父是长辈,付俊昌又不义在前,人也没死,传了出去,挨骂的多半还是那姓付的。
那么重点应该还在于被付俊昌提到的往事!
“这件事情,恐怕自认为看穿内情的人,统统都认为是娘或者韦家干的!”宋宜笑凝眉深思,“如今裘漱霞要翻案,难道为了对付娘或韦家?”
她摇了摇头,排除了韦家韦家的门楣,实在入不了尚书这一级的眼。
“但娘跟姓裘的素不相识!”宋宜笑想不明白,“且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绝不参与夺嫡!”
裘漱霞又为什么要针对韦梦盈呢?
宋宜笑思来想去都没头绪,不禁暗叹一声:这会要能跟亲娘联络上,母女两个互通有无,兴许还能有点头绪;但如今韦梦盈明着不愿意跟女儿有来往,单靠一个人的猜测,想一窥真相,可就艰难了!
她怏怏睡去。
次日醒来时,见天色已经大亮,不禁一惊,一看帐中,果然已不见简虚白的身影。
唤进锦熏伺候,问她:“夫君呢?”
“公爷上朝去了呀!”锦熏绞了帕子给她净面,道,“说是因为尤老爹出了事儿,您昨儿个晚上担心了好半晌,怕您没睡好,所以不让打扰您!”
又说,“公爷今儿个起来时只穿了中衣,特特抱着衣袍去了外间穿戴的呢!”
看着一脸“公爷待您可真好”的锦熏,宋宜笑默默咽下一口血:说好的趁早上讲一讲如何对付裘漱霞呢?
摊上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丈夫,宋宜笑觉得心好累。
她无精打采的用过了早饭,正要着人询问京兆府或尤家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小丫鬟却进来禀告:“长公主府派人送了口信来,说聂小姐过会会来拜访您!”
“五妹妹?”宋宜笑诧异道,“可知道她的来意?”
她跟这小姑子至今也就是敬茶那天有过一面之缘,聂舞樱为什么忽然来找她呢?
小丫鬟恭敬道:“回奶奶的话,送信的人没说,奴婢不知!”
“叫厨房预备下。”宋宜笑见状,摆手叫她退下,转头吩咐,“锦熏你亲自去走一趟,看看这里里外外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如今她过门已经有些日子了,国公府里要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后院,那可全是做主母的无能。哪怕聂舞樱年纪小,未必想得到那么多,但宋宜笑还是要防止她回头被晋国长公主盘问出来,坏了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印象。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目前有给婆婆留下一个好印象。
安排完人手预备迎接聂舞樱,宋宜笑才有功夫问起尤宏案,不过得到的答复固然不算坏,也谈不上好:目前所知道的还是昨儿那么点,两边都没有新的进展。
比较安慰的是京兆府是站在燕国公府这边的,主动承诺案情但有变化,会立刻派人来通风报信,且尤宏在监里也不需要担心,他们自会照顾好。
左离岑派来的人被领到宋宜笑跟前时不无遗憾道:“我家老爷说,令尹大人深知奶奶您才德兼备、心善大度,不然哪能得太后娘娘赐婚给燕国公呢?所以很不耐烦听那姓付的胡说八道,过堂之前是肯定要着人教他‘规矩’的。只可惜您的诰封还没下来,不然他要敢提您一个字,大人直接可以治他个污蔑诰命之罪!”
这要搁之前,宋宜笑肯定也疑惑自己的诰封为何迟迟不下,但既知裘漱霞与简虚白之间的恩怨,哪还不知道定然是被姓裘的公报私仇压住了?
“你家老爷还有令尹大人的体恤,我都记住了。”宋宜笑心里给裘漱霞狠狠记了一笔,微笑着对那人道,“至于说诰封,想是裘表舅政务繁忙,所以还没顾得上。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有班令尹的明察秋毫与左先生的拾遗补缺,我想这件案子,定然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又说,“说来惭愧,我一介深闺妇人,还是我家夫君提到令尹与左先生的大才,方有所了解。这回我奶爹一时义愤,还望你能转告令尹与左先生,念在他年岁已长的份上,多多体谅!”
那人听出这份人情已经抵达简虚白跟前,很是满意的代主人谦逊了一番,方告退离去。
他走之后,宋宜笑思索了会,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这班令尹与左先生,还真是个趣人!”
锦熏好奇问:“奶奶您在说什么呢?”
“方才那人提到诰封,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勾唇道,“是暗示我去找裘漱霞的麻烦呢!”
见锦熏依旧不解的看着自己,她耐心道,“你想我进这简家门,是太后赐的婚!过门之后,夫君就递了折子给我请封诰命了,却到现在还没下来这诰命册封是要从礼部走的,之所以耽搁,十有八.九与裘漱霞有关!现在奶爹下狱的案子,又同姓裘的脱不了干系!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锦熏懵懂道:“当然委屈……”
“晚辈受了委屈,那当然是找长辈倾诉!”宋宜笑抬手拢了下鬓发,眯眼道,“今儿不巧,五妹妹要过来,我得留在家里接待她。不然我这会就该去找婆婆哭诉,请她指点我,我到底哪儿得罪了裘表舅,他这样看不得我这个外甥媳妇?先压着诰封不给我,如今又想方设法要败坏我名节他弹劾夫君时句句不离大义,可如今连我一个后宅妇人都不放过这又算什么?!”
裘漱霞不是想做滚刀肉吗?倒要看看他敢放下长辈身段盯着外甥掐,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来跟她这个外甥媳妇掐!
宋宜笑虽然扼腕小姑子来的不是时候,但聂舞樱到时,她还是亲自出迎,热情相待。
反倒是主动来做客的聂舞樱,一如敬茶那天一样,显得很沉默很拘谨。
一直到宋宜笑引她进了戴客的花厅,下人呈上瓜果茶水,她才期期艾艾的开口道:“四、四嫂,我最近想学柘枝,娘说您很擅长,所……所以让我来跟您请教!”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是这个来意,怔了一下才笑道:“擅长可是谈不上,不过是在女学时跟女先生们学了几手,凑个热闹罢了。”
瞥见聂舞樱立刻露出尴尬、失望之色,心想这小姑子到底年纪小,身世又曲折,怎么连自己这是照例谦逊都听不出来?生怕她撑不住哭出来,赶紧把话圆回去,“不过承蒙娘抬爱,妹妹若不嫌弃我外行,那尽管问就是了,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四嫂!”聂舞樱这才松口气又被下人暗中拉了一把,忙再加一句,“娘说一看四嫂走路的样子,就是此道高手呢!还望四嫂不要嫌我笨才是!”
“妹妹一看就是兰心慧质,若妹妹也算笨,我当年可真是木头脑袋了!”宋宜笑微笑着道,“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呢?是只学柘枝还是先学柘枝?”
聂舞樱没什么城府,三言两语就被嫂子把底子套了个干净宋宜笑暗自一分析,不禁无语:这女孩儿名字里头虽然有个“舞”字,可对跳舞压根就是七窍通六窍嘛!
这算什么喜欢?
“若不是最近忽然起了兴趣,那多半是奉了婆婆的意思,拣个理由与我亲近来了!”宋宜笑边跟她寒暄,边想,“毕竟名义上只是婆婆收的义女,哪怕如今婆婆还在,她的地位也没法跟清江郡主比;将来若婆婆没了,公公会不会留她性命都不好说这种家务事,外人又说不上嘴,也只能指望兄嫂姐姐们搭把手了!”
横竖简虚白跟简离旷的父子关系非常疏远,宋宜笑的节操也没高尚到愿意为了压根不熟的公公,去忤逆婆婆与丈夫。
所以对于这种送上门来讨好婆婆的机会,自然是顺水推舟。
她场面上的功夫是在众多刁难中磨砺出来的,虽然只比聂舞樱大两岁,但后者一直被晋国长公主呵护在羽翼之下,又因为羞于身世基本不出门走动,养成了敏感又单纯的性情。
这会被宋宜笑一番推心置腹,姑嫂之间的生疏很快消弭,渐渐就撇了拘谨,愿意说话了。
听宋宜笑提到佩饰,她随口就道:“上回听人说东市那边新开一间首饰铺子,前两日二嫂给安怡添置钗环时,顺便给我也带了几对耳铛,说都是在那儿买的,别致极了!据说铺子里还有很多……”
聂舞樱说到这里才注意到下人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一惊,略一想,顿时满面通红当着一个嫂子的面说另一个嫂子送了自己东西,这不是明晃晃的逼着宋宜笑也要破财吗?
果然她张口结舌的想法子圆场时,宋宜笑已笑道:“妹妹是娘跟前长大的,眼光定然差不了!能叫你都觉得别致,可见那铺子的手艺着实不错了。不是你说,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儿,回头我也去瞧瞧,妹妹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几样,就当谢你给我指了个好地方?”
第九十九章 就这么结案了?
聂舞樱急道:“没有没有!我首饰多得很,也就是觉得那几对耳铛的样式从前没见过,才这么一提,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说到这里又被下人捏了把:小祖宗,您推辞归推辞,贬低您二嫂送您的东西这又算什么?虽然说寿春伯夫人这会不在场,可眼下又不是什么严密的场合,谁能保证这话不传到她耳朵里去?人家好心好意,给女儿购置东西不忘记你这身世尴尬的小姑子,你就这样回报她?
“我不是想要东西,我就是听嫂子您说到佩饰,想起来随口一讲!”聂舞樱明白了下人的意思,赶紧继续想措辞,无奈越说越急、越急越乱,最后人都快哭出来了,“您肯教我柘枝舞,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东西真的不用给我!”
宋宜笑看她这样子也觉得很无奈,毕竟小姑子第一次单独来拜访自己,给点见面礼也是应该的何况这种支出花的肯定是简虚白的银子,又不要她拿自己私房出来,回头别人说起来,夸的却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慷慨大方,跟简虚白可没什么关系。
这种拿丈夫的钱给自己赚好名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所以一听聂舞樱说到寿春伯夫人送的耳铛,宋宜笑非但没觉得她在敲诈自己,反而松口气:毕竟跟这小姑子不熟悉,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万一送的东西不依心,岂不白费心思了?
如今她亲自开了口,不用打听不用猜,只管掏银子就好,省了多少功夫?
谁想这女孩儿这样实诚?
“妹妹你莫急,先喝口茶!”宋宜笑心中哭笑不得,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不瞒你说,我没出阁前,很少有出门的机会。说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实际上对深宅之外也没什么了解。所以听你介绍了一间值得去看的铺子,心里实在很欢喜,这才说要送你东西,可没旁的意思!”
又说,“何况做嫂子的给小姑子买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妹妹一听之下就连连拒绝,这可是跟我见外了!”
左右接到她暗示,也赶紧插科打诨,好让气氛热闹点,以便聂舞樱恢复常态。
无奈这女孩儿脸皮到底太薄,自认为出了个大丑,强撑着用过午饭,不管宋宜笑怎么个挽留法,就匆匆告辞了。
目送她头也不敢回的登车而去,宋宜笑主仆都有点忍俊不禁:“早知道这五妹妹如此面嫩,方才我就不那么说了!”
锦熏掩嘴道:“其实这聂小姐方才若将错就错直接答应下来,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义女,又是一直养在长公主府的,难道谁还能因为她收了您送的几件首饰,就认为她贪财不成?这么一当真,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呢!”
“她不是小家子气,她是怕被误解。”宋宜笑却摇了摇头,“许是以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才特别在意这一点。”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许是聂舞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格外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说起来这事也不能算她的错,毕竟谁能选择父母呢?
可世道就是这样,顶着“义女”名号,却生着与晋国长公主相似的眉眼。纵然慑于长公主,这会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但背地里的议论、身后投来的古怪目光,对于娇养深闺、才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说,也已足够沉重。
锦熏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主子的话中隐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期待道:“那,咱们回头去不去五小姐说的铺子了?也不知道那些耳铛是怎么个别致法呢!”
“去了也不给你买!”宋宜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奶爹的事情还没完呢,哪里来的闲功夫?”
如果聂舞樱愿意接受她的馈赠,宋宜笑自要亲自走一遭,给她挑一份礼物的。但现在观这小姑子的为人,若坚持送了过去,恐怕讨不了好不说,还会让聂舞樱感到下不了台。到时候别说示好,反倒要存下罅隙了!
既然如此,宋宜笑又不缺妆饰之物,自然要优先摆平面前的麻烦,才有心情去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奴婢自己也攒着月钱呢!”锦熏碰了个钉子,有些委屈,“可没有打您秋风的意思!”
宋宜笑正要说话,外间小丫鬟却提着裙子匆匆跑进来,禀告:“京兆府尹的师爷,那位左先生上回派过来的下人,又到后门了!”
“快着他进来!”宋宜笑顿时敛了嬉闹之色,肃然吩咐。
左右也赶紧从偏屋抬来一扇六折绢屏,放在堂下,免得来人窥探主母容貌。
片刻后被引进来的青衣男仆倒也知礼,才跨过门槛,目光就牢牢的粘在了地上,到屏风前深躬道:“小的给奶奶请安!”
“不必拘这些礼了!”宋宜笑和蔼道,“不知堂审如何?”
尤宏案是在今日上午当众过堂,算算时间,这会堂审应该已经结束。这人应该就是为了报信来的。
“回奶奶的话,从令尹大人婉拒柳侍郎以来,裘尚书心里就存了芥蒂。今儿个散朝之后,还对令尹大人说了好些不冷不热的话!”
“今早开堂时,付家又将付俊昌披着血迹斑驳的衣裳抬上公堂,赚取堂下百姓的同情!”
“这些也还罢了!付家今日请到的讼师却非常人可比要不是我家老爷自幼生长天子脚下,也差点走了眼!”
“那讼师入行多年,也算颇有名气地位。若凭付家人,慢说请不起,也是请不动的。肯出这个面,必是得了裘、柳之意!”
“所以整场堂审可谓是一波三折,意外不断!”
宋宜笑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心里基本有了数,就淡淡问:“那么结果如何呢?”
那男仆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心下一惊,暗悔自己为了替主子表功表过了头,忙干笑几声,道:“好在令尹大人颇有才干,我家老爷也是殚精竭虑,险险撑住了场面!”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到底怕误了主子的正事,这会不用宋宜笑问,就赶紧道,“尤老爹判了罚银本来付家还很不满意,付俊昌的父母哭天喊地的说他们儿子伤得那么重,尤老爹怎么也该挨上几十板子才公平!堂下许多百姓瞧付俊昌奄奄一息的模样,也跟着帮腔。结果赵妈妈也叫人抬了女儿、抱着外孙上堂,也哭着说了自己女儿外孙的遭遇,那些人马上就转口大骂付俊昌活该了!”
宋宜笑听了这个结果暗松口气,道:“案子已经结了吗?”
“已经结了。”那男仆犹豫了下,方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家老爷总觉得这事儿太顺了点,透着古怪!”男仆斟酌着措辞,“毕竟裘尚书与柳侍郎的身份,既然关注了这起案子,怎么可能被令尹大人挡了挡就作罢不说,事后也就给付家介绍了个比较有名气的讼师?”
这也太雷声大雨点小了吧?
“就算尚书大人日理万机,没空操心这等小事。但柳侍郎可是内中行家,不必亲自过问,随便打发手底下一个积年老吏出来,这事儿也有得纠缠!”
如今居然一个上午就结了案,“我家老爷担心,恐怕对方还有后手!”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就问:“那你家老爷可有什么想法?”
“我家老爷也只猜到这里。”男仆歉意道,“还望奶奶恕罪!”
“无妨,这回要没班令尹与左先生回护我那奶爹,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可不禁折腾!”宋宜笑对这个答复也不意外班延秀与左离岑虽然在这起案子里给燕国公府拉了偏架,但他们到底不是燕国公府的知交好友或下属,帮忙通风报信,又轻判了尤宏,已经送足了人情。
这会肯提醒一声事情不见得完,怎么都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两边要怎么掐,除非再涉及京兆府,他们可没义务奉陪到底!
宋宜笑和颜悦色的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命人厚赏了那男仆,又暗示:“过些日子,敝府必有心意表示,届时还望你家老爷,以及班令尹,莫要推辞!”
才命人将他客客气气的送出去。
下人们再进来把屏风撤掉,锦熏一边给宋宜笑捏着肩,一边忧虑:“奶奶您说接下来那边会做什么?”
本来她刚才听说案子已经结了,且尤宏只需罚银,没吃苦头,还很高兴。
这会听说事情没完,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毕竟尤宏这起案子起得那么突兀,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来哪一出?
尚书已经是妥妥的朝中大员了,又还是皇帝的亲表弟,锦熏越想越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道理宋宜笑也明白,她合着眼思索良久,方挥手让锦熏住了捏肩,坐直了身子,却道:“那天我本来要去拜访大姐的,因为这件事情才没去成。如今这案子既然结了,还是先去请教大姐、二嫂关于给三哥尚主的贺礼怎么个备法再说吧!”
她转着腕上镯子,淡淡道,“毕竟现在已经进了十月,下个月初六,就是三哥尚长兴公主的好日子。这还是本朝头一次有帝女下降,又是元后所出的金枝玉叶,贺礼若是不够好,将来三嫂不问罪,传了出去,燕国公府也没脸!”
麻烦事情再多,人情世故,总是要顾的。
或者说,越是麻烦重重,越不能轻忽了这些人情世故。
第一百章 谋杀亲夫之后!
这会时已过午,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是通家之好,或者十万火急之事,否则是不好再登门了,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家。
虽然清江郡主是简虚白的亲姐姐,宋宜笑到底进门日子短,跟这个大姑子还没有很熟悉,权衡之下就没立刻动身,只派人过去再递一回帖子,询问翌日是否方便接待自己的拜访。
“打发人去跟赵妈妈讲声,奶爹的案子才结,想来尤家如今乱着,着她不必急着回来,先把家里顾好是正经。”她又吩咐,“还有奶姐与孩子,请大夫好好的看一看,银钱若不够,只管从府里支取,都记我账上。”
想到赵妈妈,难免又想到芝琴宋宜笑安排完一连串琐事,特特去了国公府东南角上的小院子,看望被安置在这里静养的芝琴。
她还在衡山王府寄居时,就对这丫鬟很上心。
如今到了名正言顺当家作主的地盘上,芝琴的生活自然更上层楼。
非但住的独门独院又向阳,还有两个小丫鬟专门服侍说是大丫鬟,其实跟寻常富家小姐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宋宜笑进门时,芝琴正被扶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会日头已经西斜,她眯着眼拢着袖子蜷缩在宽大的藤椅内,身上盖着一床薄毯以防着凉,却越发显出她的娇小来。
从这会宋宜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尚且完好的半张脸,白白嫩嫩,弯眉杏眼,微勾的唇角笑意浅淡却甜美,像一幅宁谧的美人画卷。
只是当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时,画风便瞬间从仕女画变成了女鬼图。
“……”芝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见是宋宜笑,慌忙想要站起来,张了张嘴,无声的作了“小姐”两个字的口型。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样见外!”宋宜笑忍着心头的难受与愧疚,快步上前按住她,顺手替她掖了把毯子。
“请奶奶安!”这么会儿,原本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的两个小丫鬟也察觉到了,赶紧跑了出来,欠身行礼的同时,神情都有些惴惴。
宋宜笑皱眉看着她们:“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在庭院里留个人听候吩咐?!万一芝琴渴了饿了怎么办?合着叫你们照顾好芝琴,你们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芝琴虽然不能说话,听力却没问题,见状忙伸手去拉宋宜笑的袖子,显然是想求情。
“这种懒骨头没什么好留的,等会我就给你换两个过来!”宋宜笑却不想姑息,本来芝琴的残废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崔见怜等人,已经是如鲠在喉了,这会底下人还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要不是念着芝琴就在跟前,她恨不得亲自拿把拂尘来,狠抽这两个不知趣的东西一顿!
不过这事也给她提了个醒:“这两个小丫鬟还是我陪嫁呢,明知道我有多看重芝琴,却还敢怠慢她!显然是因为芝琴不但残废,且名份上到底也只是丫鬟!”
宋宜笑一面跟芝琴说着话,一面就寻思着要给她弄个名份。不然再换过来的小丫鬟,恐怕也要不甘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天简虚白回来后,两人先说了尤宏案的结局,一起猜测了一回裘漱霞的后手就目前所知的消息,实在没什么头绪。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只能以防备为主,继续过日子。
宋宜笑跟着就说到芝琴:“当年要不是她,我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她因救我毁了容,如今婚事成了难题,那些心存不良的提亲之人我是不想理的,说不得要一直养她下去若还是丫鬟名份,派去伺候她的人怎么会服?到时候酸言酸语的,反倒要伤了她的心了!”
她对这事存了志在必得之心,所以跟丈夫商议时,难免使些小手段。
比如说这会就是站在简虚白身后,先认认真真的给他捏了会肩,才把大半个身子都靠上去,趴住他肩头,双臂绕到他胸前,卷了他大氅的衣带绞来绞去,微偏着头,朱唇几乎是紧贴着丈夫的耳垂,呵气如兰的要求,“这事儿我一个人又未必办得来,所以……”
“这个没得商量!”简虚白合眼享受着妻子主动投怀送抱的殷勤,语气却斩钉截铁,“虽然说只是一个名头,但你那丫鬟毁容毁得也太彻底了!就算不要她近身伺候我,外人知道我纳了这么个姨娘,也够我丢脸的!”
宋宜笑:“……”
她僵了足足十几个呼吸,才木然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想让你纳她为妾?!”
“你不是说要一直养着她?”简虚白睁开眼,奇怪的反问,“还想要我准许这不是想让她给我做妾,又是什么?”
“我只是做好养她一辈子的打算!”宋宜**急败坏的直起身,用力推了他一把,怒喝道,“可不是盼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我还是希望她能遇见个好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好不好?!我说给她名份,是想认她做义妹!”
简虚白哭笑不得道:“是你认她做义妹,又不是给我做义妹,你自己拿定主意不就成了?做什么要找我帮忙?还好意思推我明明你自己话说得不清不楚!”
宋宜笑心头有气,闻言想也不想就冷笑出声:“我说的不清不楚?我说让你纳妾了么?!我看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着纳妾,才什么都朝那上面想吧?”
她什么时候贤良淑德到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只为了劝丈夫纳妾的地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豁达大度好不好!
根本就是简虚白自己心术不正,还好意思说自己!
“不过一个误会,我又没说要纳妾,你这就不高兴了做什么?”简虚白原本没当回事,察觉到妻子语气不佳,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就有些玩味,挑眉道,“你很不希望我纳妾?还是你惧怕我纳妾之后会宠妾灭妻?”
“你想多了!”宋宜笑绕到他身前,与他隔案坐下,自己斟了盏茶水呷了口,才淡淡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将来这府里要没几朵解语花,那才叫怪了!只不过我到底是你正妻,这进门才几天,你若就带人回来,我往后出门走动,难免要受人讥诮了。所以希望你念一念结发之情,凭什么心肝宝贝,缓些日子再过明路罢了!”
又道,“其实你为了公事早出晚归的,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确实无趣。若有几个妹妹陪伴左右,倒也能消遣时光。”
她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知情识趣,且明确暗示了以后会跟妾室和睦相处,简虚白听了之后,就算不深感欣慰,自觉眼力过人拣了个顾大局明事理的贤妻;也该偃旗息鼓,不再怀疑她是个妒妇了吧?
谁想简虚白闻言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去!
他指腹不动声色的在墨彩绘花鸟茶碗上摩挲着,修长白皙的指节在黑釉的衬托下,恍若美玉雕琢。唇角微翘,似含着一丝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淡声道:“你倒是大方得很,我还以为,你既然能够漫不经心的说出让我休妻的话,性情上自然也随了岳母,是只想要丈夫独宠你一个的。”
所以说,亲娘太厉害了,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暗叹一声:“娘声名在外,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想扮贤妇果然有难度!”
不过,眼下的情形,有难度也只能继续了!
她先假设自己已经饿了三天了,再把简虚白想象成一只炖得油而不腻、软烂咸香、汁醇味浓的冰糖蹄顿时眼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无限倾慕:“各人的福泽不同,哪能强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世,说句心里话:我这会能锦衣玉食好手好脚的活着,还能当家作主打理这偌大府邸,已是邀天之幸!又怎么敢妄想更多?”
她说这话时眼中泪光点点,配合诚心诚意的神情,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之前简虚白强娶自己时,不就说过图自己懂事识大体吗?
如今把话说到这地步,他再疑心,也该被打动几分了吧?
结果简虚白静静听完之后,一直摩挲着茶碗的动作骤然停顿,嘴角那丝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之间一片山雨欲来,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凛冽:“这么说,你嫁给我,图的就是好吃好喝,还能当家作主?”
咦,难道不是吗?
宋宜笑觉得这太莫名其妙了:“当初难道不是心照不宣,我给你打理后方,你供我华屋美服?”
怎么现在自己严格按照约定行事说话,他还是不满意?
瞥一眼简虚白冰冷的表情,她心虚的转了转腕上镯子,不安的想:“难道他看出我这些话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方才一直在考虑谋杀亲夫之后洗清嫌疑、从大房过继个庶子来继承爵位,以遗孀的身份把持国公府上下,关起门来称王称霸、**继子、作威作福什么的?”
回想一下自己进门以来的种种表现,宋宜笑自认为除了偶尔使点小性.子外,总体上还是一个合格的贤内助的就算使小性.子,那也是亲娘信誓旦旦说夫妻之间三不五时的闹闹别扭,有助于增益感情有助于宠夺专房,绝对绝对不属于七出中的“嫉妒”啊!
何况简虚白要对自己全没信任,当初怎么也不会娶自己!
按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密如间,怎么也算合作愉快了。
这人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透过自己那些柔顺听话的表象,看出自己的凶残本性?!
宋宜笑理了理思路,觉得简虚白既然没戳穿,那未必是自己露了破绽,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的好。所以沉吟之后,决定把“识趣”与“自知之明”贯彻到底:“当然!我说了,我从没妄想过……”
“够了!”简虚白简短的暴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宋宜笑茫然抬头,却见他这会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凛冽所能形容了,根本就是凌厉!
跟刀子似的,每扫过一眼,都恨不得在她身上刮下一层肉一样!
……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宋宜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冤枉过!!!
第一百零一章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天一直到安置的时候,简虚白都面沉似水。
放下帐子后,别说像前几天晚上那样搂着妻子入睡了,那是连指头都不碰一下!
宋宜笑试探着拉了拉他手,也被他冷着脸拨开再拉,简虚白没再拍开她手,却垂下眼眸,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冰冰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嫌弃,恨不得两人之间隔上千山万水似的。
“啧!看来他这会还是余怒未消。”宋宜笑见这情形,也懒得再费心思,利落的把锦被一拉,合上眼,“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睡吧,兴许明天早上他明白过来自己无理取闹,就不生气了呢?”
还在等她继续哄自己的简虚白:“……”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帐顶,深呼吸数次,才忍住把睡在外边的妻子推下去的冲动!
这一晚简虚白差不多每隔一小会儿,就会翻来覆去一回无奈宋宜笑睡得那叫一个安稳香甜,完全没发现丈夫的辗转反侧,更不要说及时赔礼道歉、献上抚慰体贴了!
到后半夜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简虚白甚至故意把她朝榻沿狠推了一把:可她乖巧的翻个身,就、是、没、醒!
“要不干脆把她推下去算了!!!”简虚白估计了下榻沿跟脚踏之间的距离,正要下手,晃眼瞥见半开的窗外一缕月华照入,恰恰落在两人枕上。
沉睡中的宋宜笑,散在腮侧的青丝泛着水一样的流光,有几缕发丝拂在颊上,越发衬托出肌肤的皎洁无瑕,似与月华融为一体;她显然没怎么受到今日争执的影响,眉宇间平和宁静得让简虚白直想抓狂。
然而他又看见妻子纤长浓密的长睫被月色镀上一层莹然的银光,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风中轻舞的蝶翅每一下振翅,都犹如扫过他心尖,原本的满腔怒火,竟不知不觉消弭了大半。
他这样出神良久,睡梦中的宋宜笑浑然不觉,不知道是口渴还是怎么,微微嘟了嘟嘴。这动作让简虚白下意识的看向她的唇
宋宜笑的唇型极是饱满完美,唇色却是浅淡的粉。虽然不符合美人标准的不染自朱,却像春天盛开的樱花,粉粉嫩嫩,瞧着就柔柔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宜笑这个名字,倒也人如其名。”简虚白凝望着妻子花瓣似的菱唇,心头忽然浮上一个想法,“她笑起来时,比现在还要好看……”
四更的鼓声从重院高墙外遥遥传来,让他如梦初醒:“我这一晚上都在看她?!”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昨天刚刚吵过架!
结果宋宜笑睡得又香又甜,无牵无挂;他堂堂男儿,反而胡思乱想了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深感丈夫的尊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简虚白心中那点旖旎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再观身畔的妻子,虽然依旧玉软花柔美如画,却是横看不顺眼竖看很碍眼!
“起来起来!”恶向胆边生!简虚白深吸口气,抓着妻子的肩就是一顿狠摇,怒叱,“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快起来伺候我上朝!”
宋宜笑懵懵懂懂的被惊醒,听他一通呵斥,下意识的信以为真,赶紧起身收拾系好衣带后,见丈夫还冷着脸靠在榻头,没有更衣的意思。她想起来昨天的争执,只道他还在赌气,暗撇唇角,去不远处的衣架上取了衫等物,捧到榻边:“夫君?”
简虚白玩味的看了她一眼,才懒洋洋的下榻,张开手臂,示意她上来给自己穿戴。
宋宜笑嫁都嫁了,自也不在乎帮他穿个袍子束个玉带,只是简虚白今日挑剔得不得了,连衫上一道褶皱没及时抚平,都会招来他一顿冷嘲热讽好在宋宜笑早就做好了哄他的打算,这会也不在乎他态度恶劣,凭他说什么,只笑着称是。
半晌后,她终于给简虚白整理好系玉佩的宫绦穗子,又半蹲在地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了,才站起身,巧笑嫣然道:“夫君,已经好了!”
简虚白沉着脸,连眼风都不扫她一下,只冷冷拂袖:“叫人进来吧!”
“哎呀!”宋宜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眼珠一转,仿佛才看到屋角的铜漏一样,惊呼道,“夫君!都这个时辰了,你再不出门,这上朝可就要迟到了怎么办?”
看着简虚白倏忽投来的冷厉目光,宋宜笑忍住幸灾乐祸之情,遗憾的摊手,“看来夫君你只好省掉用早饭的时间,一会梳洗下就走了!这会天已经冷了,你这一上朝,没一两个时辰根本吃不到东西,为妻想想就觉得心疼”
她假惺惺的叹了口气,“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夫君你就委屈下,忍一忍吧!”
刚才为难我为难得很开心?
待会你饿着肚子去宫门外吹冷风时,看你还开心不开心了!
宋宜笑正得意于自己不动声色的报了仇,谁想片刻后锦熏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后,诧异的扫了他们一眼,让那两个小丫鬟去伺候简虚白洗漱,自己过来服侍宋宜笑,就趁机低声问:“奶奶,这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就起来了?”
“这还早?”宋宜笑一怔,“他上朝都快迟到了啊!”
“上朝?”锦熏也怔,“今儿不是休沐么?”
宋宜笑:“……………………”
她僵硬着颈项,良久,才一点一点挪转,看向不远处的丈夫简虚白把敷在脸上的热帕子揭下,扔进水盆里,抬眼恰迎上妻子悲愤的视线,瞬间觉得心情大好,薄唇微弯,大方的赏了她一个亲切到灿烂的笑容。
那满腔得意与幸灾乐祸之色,跟她之前的心情何其相似?!
宋宜笑:“!!!”
这日子能过?!!!
“听说你今儿要去拜访大姐,正好我休沐,就陪你一块去吧!”半晌后,两人在花厅落座,下人摆上早饭,见宋宜笑还是一脸血海深仇的瞪着自己,简虚白心情真是好极了,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他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真挚点,“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大姐了,很是想念!”
见妻子沉默不语,简虚白想了想,就去夹搁她跟前的一碟虾饺。
果然他手里的牙箸还没碰到虾饺,宋宜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箸将那只虾饺抢走不说,还立刻狠狠咬了一口!
末了,才用挑衅的目光扫向他。
“慢点吃,别噎着!”简虚白笑眯眯的回望,神情温柔语气爱怜,还拿起不远处的银壶,亲自给她斟了半盏温热的玫瑰露,“本来就是要夹给你的……还要吗?”
宋宜笑默默收回目光,默默放下牙箸,默默起身离席……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找地方去哭一哭!
为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这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世道!!!
与她几欲泪流满面的心情迥然不同,简虚白这会可谓是春风得意哪怕是一个时辰之后,夫妇两个到了清江郡主府,被清江郡主亲自迎入内堂后,他眉宇间依然满是愉悦之情。
“早两日弟妹说来却没来,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后来听说是底下人被京兆拿了。”清江郡主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待弟弟弟媳都端起茶碗,就含笑道,“今儿看你们一块过来,四弟又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我啊也就放心了!”
她话音才落,简虚白面上笑意更盛,凤眸流转,看向自己下首的妻子果然宋宜笑一脸被补刀的表情,却不得不强笑着客套道:“叫大姐操心了!说起来只是件家务事,偏两边火气大了点,竟闹到上公堂的地步,却害大姐白等了一回!”
来的路上,简虚白提到裘漱霞虽然对他这个表外甥跟仇人似的,但对清江郡主这表外甥女却很是慈爱。所以尤宏案与裘漱霞有关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清江郡主了,说了不过让她为难。
这会宋宜笑一带而过,就关切的问候起大姑子,“大姐这些日子如何?平安儿的身体好点了吗?”
清江郡主微笑道:“我们娘儿都好。”沉吟了下,看一眼简虚白,才继续道,“平安儿今天精神不坏,我想让他来给你们请个安,你们看成么?”
要换了正常外甥,舅舅舅母过府,那是肯定要出来见礼的,不出来却是藐视长辈了。
但卓平安情况特殊,这种随时会发狂伤人乃至于杀人的主儿,又不可能叫他戴上枷锁再上堂,谁知道近前请安时,会不会忽然发作起来?
所以清江郡主虽然有心拉近舅甥之间的关系,却也要问一下简虚白夫妇的意思。否则贸然领了儿子来,闹出事情,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我今儿可是特特给外甥带了见面礼的。”宋宜笑面上微笑颔首,心里却也有点发虚毕竟像她这种娇滴滴的主儿,最无计可施的就是这类油盐不进的野蛮暴力。
但清江郡主都开了口了,若拒绝,不但得罪大姑子,传了出去不念亲情又怯懦的名声也落定了。
所以她只能按捺住忐忑,柔声打趣道,“外甥不来请安,我可就带回去不给他了!”
“应该的!”清江郡主闻言松了口气,露出一抹隐约的感激,轻笑道,“嫡亲舅母头次登门,平安儿若不出来磕头请安,哪有脸拿你的东西?”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片刻后,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门口人影晃动,数名青衣丫鬟战战兢兢的引着一个锦袍散发的少年走了进来。
宋宜笑知道这少年必是卓平安,她有些紧张有些好奇的望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卓平安
凭心而论,卓平安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傻子。
他有着长年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常见的白皙肤色,端正的五官没多少清江郡主的影子,应该是传了父貌。散在肩头的长发显然一直受到精心的打理,乌油油的直垂腰际。穿蓝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的织锦袍,腰间松松的束了一把,穿堂风吹过,袍摆轻摇,透出些许瘦骨嶙峋的空荡,方显出几分病态来。
“真是可惜了!”宋宜笑打量罢,暗暗为大姑子扼腕,“这样堂皇的容貌,若非赶着难产伤了脑子,哪怕天资平平,凭着母家的圣眷,也不难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偏天有不测风云,真叫人徒呼奈何!”
她这里惋惜着,卓平安却从进门起,就被不远处高几上的一盆兰草吸引了注意力。
他智力宛如婴孩,自然不可能像常人一样行事,所以压根没管堂上的三位长辈,径自拨开丫鬟走到那高几前,好奇的伸手去扯兰草叶子。
“平安儿,这就是娘跟你说的四舅舅、四舅母,你还不快快磕头请安?”清江郡主见状,面上闪过一抹无奈,温言哄道,“那兰草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喜欢,回头娘着人送十盆你院子里,随你怎么玩!”
她自丈夫去世后,一腔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纵然卓平安生来有缺陷,近二十年下来,却也记住了亲娘的声音与模样。
这会闻言,把手指含在嘴里想了会,就转头看向堂上,懵懵懂懂的喊道:“娘!”
“乖!”清江郡主朝他招手,柔声道,“来,来娘这儿,给你舅舅、舅母磕头!”
卓平安歪着头这动作若在他幼时做来,定然是极可爱的,可如今他都快加冠了,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诡异片刻后,清江郡主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才见他弃了兰草,大步朝自己走来。
“好孩子,这是你舅舅、舅母。”卓平安走过宋宜笑跟前时,清江郡主暗捏了把汗,直到儿子乖巧的依到自己身边,才松了口气,耐心的再次介绍,“乖,快给两位长辈磕头,你舅母可是专门给你备了礼的……磕完头就可以接了,还不快谢谢你舅母?”
卓平安糊里糊涂的跪下来,歪歪扭扭的磕了个头,不待清江郡主再说什么,就一骨碌起身,爬到清江郡主坐的软榻上去打了个滚,还开心的踹了榻尾一个隐囊几脚。
正在想夸奖他的措辞的宋宜笑:“……”
“说是专门备的,还不知道平安儿喜欢么?”简虚白一直在喝茶,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最后只能跳过这一道,直接进入给东西的环节,“要是不喜欢,告诉舅母你喜欢什么,回头舅母再给你补上!”
她预备的见面礼是一套四季香囊。
这套香囊外观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照着春夏秋冬,绣了四季风景。
用心的地方在里头的填料,都是常年佩带有益身体的药材,却经过巧手调和,不觉药味,只觉幽香缕缕,或醇和或清冷,各应时令,方便四季更换使用。
之所以送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寻常卓平安这年纪的人,文房四宝、珍玩古董、名马良弓……都可以作为礼物。可他却是用不上,至于药材啊、玩具什么的,又怕清江郡主看了伤怀。
宋宜笑也是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法子,既不刺激到大姑子,又表达了心意。
果然清江郡主看到之后,眼睛微微一亮,语带感激道:“弟妹真是费心了!”
这会卓平安正躺在她身旁吐泡泡,清江郡主怕横生枝节,就没喊儿子起来接,而是自己伸手代儿子收下,才拿给他看:“平安儿,快来瞧瞧你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好看不好看?”
卓平安眨着眼睛望了一会,却不给面子的扭开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吐泡泡。
“……”清江郡主一阵尴尬,郑重收好香囊后,自说自话的圆场道,“这孩子不大会表达,他是肯定喜欢的弟妹你不知道,他要不喜欢的东西,你拿到他跟前,他可就要急了!”
宋宜笑虽然做这套香囊花了很大的力气与心思,但主要就是拿给清江郡主看的,如今自不会与外甥计较,闻言笑道:“原是给平安儿戴着玩的……”
她话说到这儿,毫无征兆的,卓平安忽然摸到榻头的一柄玉如意,随手一抛,恰恰好好就飞向了宋宜笑!
这时候清江郡主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儿子的异动宋宜笑看倒是看到了,可她这会离软榻也才不到一丈,玉如意飞过来何其迅速?以她那孱弱到可怜的反应能力,根本来不及闪躲,竟只能怔怔望着!
眼看她就要被砸给头破血流,手臂猛然被一扯,力道之大,宋宜笑整个人都离座而起,踉跄着一个旋身,重重跌进简虚白怀中!
她下意识的攀住丈夫肩头,惊呼出声的同时,玉如意擦着她鬓间金簪飞过,重重跌落在不远处的地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之人几乎都惊呆了!
清江郡主的脸色刷的雪白!
向来雍容华贵的郡主嘴唇张合数次,才问出声:“弟妹……你……你可有事?”
“……我没事!”宋宜笑惊魂甫定,才发现自己此刻整个人都依偎在简虚白身上,双手紧扣住他肩,半张脸都埋在他怀里虽然是惊骇之下本能的反应,但要在燕国公府的内室里也还罢了,这会可是在清江郡主府做客不说,四周还围了数十下仆!
她原本白腻如羊脂玉的面庞瞬间红透,手忙脚乱的推开简虚白起身回座,强自镇定道,“大姐快看看平安儿吧,可别吓着了他!”
这不过是场面话,卓平安扔如意不过是随心之举,根本没想伤人、也无所谓伤人。扔完如意之后更是若无其事,如今堂上堂下一片肃然,他却依旧躺在那里悠闲的吐着泡泡,眼神懵懂而清澈能有什么事?
清江郡主深吸了口气:“带平安儿下去!”
晚辈差点打伤长辈,照理是要罚的。
可卓平安这情况,你打他骂他他也不懂,激起性.子来闹得更厉害,也只能先让他下去,免得继续伤人了。
底下丫鬟诚惶诚恐的哄了卓平安走还好他这会还算听话。
目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中,清江郡主才红着眼睛代他给宋宜笑赔罪:“实在对不住弟妹,我万万没想到……”
“大姐这是哪儿话?”宋宜笑虽然还心有余悸,可答应受卓平安拜见时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今虚惊一场,也算万幸,自不希望因此与大姑子生份了,忙打断道,“平安儿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出事,你这么说,可是拿我当外人了!”
清江郡主惨笑道:“现在这样子我也没脸说那些掩饰的话了:为了今日的拜见,我教了他好些日子!且大夫也开了不少药,确实瞧着他最近都很乖巧,我才敢让他出来见礼的。原以为会一切顺利,谁想临了临了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落下泪来,“是我不好!明知道这孩子有问题,方才磕完头就该叫他退下,否则又怎么会惊扰了弟妹?万幸四弟反应迅速!不然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弟妹呢?”
“善窈横竖又没事!”简虚白因为妻子与姐姐都表示出了要与对方多多亲近之意,从进门起就没怎么说话,只看着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的联络感情,这会方开口道,“大姐你要是觉得心下愧疚,待会午宴安排的丰盛些也就是了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厨子犯糊涂,整个厨房都被善窈赶了出去!如今做饭的是她没出阁前用的厨娘,手艺不坏,却不合我口味,我今儿陪她过来,可就指望在大姐这儿好好吃一顿!”
宋宜笑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免得清江郡主继续下不了台,闻言就横一眼过去,嗔道:“你好意思说?厨娘做的饭,你统共吃过几回?这段日子你的饮食,可几乎全是我亲手预备的好不好?”
“是啊,你亲手做的。”简虚白朝清江郡主递了个“你懂的”眼色,叹道,“那当然是没得挑的不过大姐,午宴真的不能多几道菜么?”
宋宜笑徉怒的朝他挥了挥粉拳。
夫妻两个这么一闹,清江郡主也赔罪不下去,心知他们好意,既感动又内疚,笑道:“四弟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四弟妹这娇滴滴的样子,就是拿壶茶水,我瞧着都心疼!却愿意为了你的口腹之欲,忍受烟熏火燎之苦!这样的贤妻你也要挑剔,这天下还有道理么?”
“本来三叔就帮着她了,如今大姐你也偏心她!”简虚白语气无奈道,“往后我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你堂堂男儿,让着些妻子难道不是应该的?”清江郡主笑骂了一句,看看时间确实到饭点了,就命人去花厅摆饭,“九雌十雄,本来这季节吃螃蟹是最好的,但我想着蟹性寒,万一贪嘴,吃多了肚子疼,还是用些家常小菜吧!”
说是家常小菜,但开席后下人流水似的传上一盘盘菜肴,缕肉羹、群仙炙、炙金肠、炙子骨头、排炊羊胡饼、烧臆子这些还能算常见,白烤花兰鳜鱼、红梅珠香、凤尾鱼翅、甘露羹、赤明香、驼蹄羹、芦服含凤、红虬脯、红绫饼等,却不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了。
“弟妹尝尝这驼蹄,这是厨子的拿手绝活。”上菜的同时,乐工家伎也已在堂下就位,丝弦轻拨,着彩衣、佩银铃的舞伎齐齐而动,旋裾飞袖,屈腰舒臂,随着乐声曼妙作舞,以助宴乐气氛。
清江郡主殷勤的劝道,“太医曾与我说过,这道菜啊不但能滋补身体,更能养颜驻容!你这年岁虽然还用不上,但多吃点总是好的!”
宋宜笑笑着谢了,正要依言舀一勺入口一名青衣内侍忽然神情凝重的走了进来,匆匆请安后,就禀告:“博陵侯遣人来请公爷,道是有要事商议!”
简虚白立刻推案起身:“大姐,我失陪一下!”
又对也放下牙箸的妻子道,“你代我向大姐请罪!”
第一百零三章 苏家姐妹
简虚白走得利落干脆,清江郡主与宋宜笑却是一头雾水,自然要留下报信的内侍细细盘问。
“应该是公事?”那内侍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博陵侯府下人的话,“好像跟兵部有关系。”
宋宜笑闻言也就放心了:她因为芝琴的事,对袁雪沛本身并无好感,却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袁雪萼没了依靠可就艰难了。
如今既然袁家无事,她也就把心思转回跟清江郡主联络感情上了。
偏不久后底下人又来报,说卓平安在院子里哭闹,左右费尽心思也哄不住看着嘴上说“不必管他”,却如坐针毡的清江郡主,宋宜笑知道今天是没办法请教贺礼这个问题了,识趣的提出告辞。
“今儿实在不巧!”清江郡主愧疚的送她到车边,“改天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都是一家人,大姐不要说这样生份的话。”宋宜笑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您快去看平安儿吧,这天已经冷了,他在院子里待久了,别着了凉!”
这么着,她出郡主府时,饭点都还没过。
锦熏就试探道:“听说咱们回去路上只隔一条街,有家桃李楼的无心炙跟鸭脚羹做得不错,地方也干净。奶奶今儿个不及用完午宴就告辞,定然还饿着,不如顺道去尝尝?”
“你道我不知道,那桃李楼隔壁就是五妹妹说过的首饰铺子?”宋宜笑闻言,拨了拨腕上镯子,似笑非笑道。
“可咱们今儿也没要紧事回去呀!”锦熏见她虽然这么说,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就大着胆子撒娇道,“再说今儿这趟等于是白跑了,回头您肯定还要去寿春伯府请教寿春伯夫妇膝下的公子小姐们,哪能不出来给您请安?那家铺子还是寿春伯夫人告诉五小姐的,显然正合了寿春伯夫人的眼缘,都不用您再费心思预备见面礼了!”
宋宜笑想想也是,就伸指刮了刮她鼻尖:“瞧你这念念不忘的!我今儿要不去啊,下回还不知道你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撺掇呢!”
“就知道奶奶疼奴婢!”锦熏目的达到,也不在乎被她调侃,笑嘻嘻的道,“不过奴婢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小心思,也是真心怕您饿着呀!”
主仆说说笑笑的到了地方,原本是打算先在桃李楼用饭,再去隔壁铺子里挑首饰。但没想到的是这桃李楼声名在外,生意极是红火,这会正在饭点,虽然不至于座无虚席,可雅间却已经全满了。
而宋宜笑是女眷,又是独自一人来用餐,自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算了,咱们去铺子里挑完首饰就回府吧。”宋宜笑见状颇觉扫兴,叹了口气对锦熏道,“路上让他们看看有干净的吃食随便买一点。”
谁料马车还没动,桃李楼的掌柜却亲自过来赔罪了,闻言忙道:“奶奶要去隔壁铺子挑首饰吗?那真是巧了!正有一间雅间空了出来,只是洒扫需要些时候,奶奶若不弃,莫如在铺子里坐一会,敝楼会先送些茶果点心过去。”
又表示今日怠慢了贵客,“奶奶今儿的账就记在敝楼了!”
“掌柜的忒是客气!”锦熏接到宋宜笑眼色,脆声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家奶奶就去铺子里坐一会,等你们打扫好了再过来至于饭钱就不必了,我家奶奶向来不喜占人便宜!”
那掌柜亲自出来招呼,是听小二说宋宜笑所乘马车乃是一品规制,随从又个个衣着鲜亮气宇轩昂,显然是权贵人家,不欲得罪,这才将备用的雅间拿出来应急,且提出免单,图个和气生财。
如今宋宜笑要自己付账,他也不坚持,笑道:“那小的这就去着人准备茶果,请奶奶放心,敝楼是二十年的老字号了,吃食不敢说人见人爱,却绝对是干干净净的!”
片刻后,宋宜笑戴着帷帽下车,进了首饰铺子,果然桃李楼的小二跟脚就送来一个金漆攒盒,还有一壶新沏的白菊茶。
桃李楼的客人,在这边等座的情况,似乎以前也有。
见到攒盒递进来,铺子里招呼女客的侍女立刻引宋宜笑上楼,进了一间设有桌椅的雅间,福礼道:“奶奶不妨在此处吃茶,想看什么首饰,告诉奴家,奴家去替您取来?”
宋宜笑对这安排很是满意:“先看看簪子与耳铛吧!”想起寿春伯夫人之前来给女儿置办过,怕买重了,又道,“有这两日才出的新样式吗?”
那侍女忙道:“有的!老师傅最近才做了一批应景的菊花簪,内中仿玉翎管【注1】的那一款栩栩如生,风吹过的时候,瓣瓣随风而舞,漂亮得很呢!”
“取来我瞧瞧!”宋宜笑闻言来了兴趣。
侍女取来玉翎菊簪的同时,许是看她和气,又推荐了一对梅花珠花:“奶奶您看这对珠花是用照殿红【注2】攒的,这水头这色泽均是上上之选,做珠花的师傅是家传手艺了,比叶记都不差多少的。咱们铺子里头,也就这么一对!但许多客人都怕压不住,才一直留了下来。奴婢瞧奶奶您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的,所以斗胆拿来给您一观!”
“你可真会说话!”宋宜笑笑着睨了她一眼,明明这珠花做出来后一直卖不掉,从这侍女嘴里说出来却是之前的客人姿容都比不上宋宜笑,才造成这珠花未逢明主不过仔细一打量,这对珠花确实称得上艳丽夺目,样式也是自己妆奁中没有的,所以调侃了那侍女一句,爽快的买下了。
那侍女大受鼓舞,越发殷勤:“奶奶您再看这对珍珠耳铛!这对珍珠乃是……”
不过桃李楼的人手脚利落,她这对耳铛还没介绍完,守在铺子外的侍卫就递进话来,说那边雅间已经打扫好了,问宋宜笑要不要立刻过去。
“再看会吧!”宋宜笑本来想走的,但瞥见锦熏恋恋不舍的神情,那侍女也是眼巴巴模样,嘴角勾了勾,就道,“横竖这会吃着茶,也不是很饿。”
结果这么一“再看”,最后结账时,她买了十四支菊花簪、八支珠钗、一对梅花珠花、三副镂金响步镯、两对珍珠耳铛、四对赤金葫芦嵌鸦忽耳铛以及五个牡丹璎珞圈!
接待她的侍女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恭恭敬敬的送了她出门不说,恭维的话一路说到桃李楼门口,才依依不舍的伫足:“奶奶往后常来啊!”
“奴婢说这家铺子的东主,该给锦熏姐姐发一封利市才对!”进了桃李楼后,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栗玉打趣道,“要不然他们今儿哪来那么好的生意?”
锦熏笑道:“也是那侍女口齿伶俐。”
说话间她们已被引到三楼。
这一层楼上都是雅间,未设大堂,只有供人出入的廊道。
宋宜笑本以为桃李楼既然把自己请过来了,那么肯定已经没问题了然而这天事情就是这么多:她才在雅间坐下,还没取下帷帽呢,雅间的门就被猛然推开,一个女孩儿气呼呼的闯了进来!
“我不管你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这地方打从半年前起,就一直是我二哥包下的!”宋宜笑本来以为对方走错了,谁知那女孩儿进来后,只一打量,就指着她喝道,“平常掌柜的贪财卖给旁人也还罢了,如今我们来了,你还不速速出去!?”
宋宜笑蹙起眉,挥手止住锦熏待要出口的驳斥,淡淡道:“这位小姐言重了,我来这桃李楼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摆架子,提门户做什么?实际上,若非掌柜的拦了我的马车说正好有雅间腾出来,我也早就回府去了。但如今既然已经落座,您有什么意见,请去跟掌柜的提,同我没有关系!”
说着也不看那女孩儿脸色,径自吩咐锦熏送客。
“你好大的胆子!”那女孩儿哪里肯走?当下甚至走近几步,继续指着宋宜笑怒叱,“你可知道我父兄都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欺我!”
“这又是谁家惯出来的祖宗?”宋宜笑心头不耐,暗暗想,“在家里再怎么横行霸道,横竖不关外人的事,怎么放出来也不教点规矩,没得坏人心情!”
她正要给这位骄纵大小姐点颜色看看,门外却又进来一人,看装束容貌,竟与之前这女孩儿一般无二,赫然是一对孪生姐妹只是后者却比前者知礼多了,一进来就连声道歉:“这位奶奶,真是对不住!我们二哥从大半年前包下这间雅间,原是说好了不给其他人用的,偏掌柜今日给了你,又赶上二哥带我们过来。是以我姐姐性急之下冲撞了您,说起来这事儿只怪掌柜言而无信,却连累了您,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说到这里又自报家门,“家父冀国公,我闺名少菱,姐姐名少茉,敢问奶奶贵姓?”
“免贵姓宋。”宋宜笑本来气还没消,但一听是冀国公的女儿,顿时想起上回司空衣萝病危时,这两人的兄长苏少歌可是慷慨相助,顿时就缓和了语气,抬手摘下帷帽,起身相迎道,“我夫家姓简,两位唤我善窈就是。”
那苏少菱闻言略一想,就恍然道:“可是燕国公府的宋奶奶?今儿真是对不住了!”
又拉过一脸不情愿的苏少茉给她见礼。
“苏小姐客气了!”宋宜笑忙也还礼,就说到上回苏少歌帮的忙,“早知道这儿是苏二公子的地方,我是万不能占下去的。好在我才来,尚未上菜,这会让出来,收拾下倒也不费多少功夫!”
“不过一顿饭,这会也有其他雅间空出来了,又何必让您移动?”那苏少菱却不肯,推辞道,“我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让掌柜的另外收拾下也就是了!”
两人推来推去好半晌,都不肯要这间雅间,眼看气氛陷入僵持,那苏少茉本就是个急性.子,虽然被妹妹拉着,到底按捺不住,道:“反正都是来吃饭的,又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如一道用算了!”
她拍板道,“横竖今天就二哥陪咱们两个过来,听这宋奶奶的语气,她也是见过二哥的。光天化日之下,有咱们两个嫡亲妹妹陪着,一起吃个饭,想来燕国公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注1】玉翎管:菊花品种名,花瓣很细,倾泻下来的那种,空心的,白色的,中间部分是青色。
【注2】照殿红:就是红宝石。
第一百零四章 江南宋
宋宜笑闻言顿时暗暗头疼:“简虚白不小气?他不小气才怪!”
这人前两天才叮嘱她离苏少歌远点,连苏少歌赔的那支翡翠海棠簪,都说要赏给下人呢,若知道她这会跟苏少歌同席用餐,怎么可能不计较?
无奈苏家姐妹不知道她的难处,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这会苏少菱就在颔首:“宋奶奶若肯赏脸,正好让二哥请咱们!”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本来宋宜笑就正欠着苏少歌人情,如今苏少歌的嫡亲妹妹连“赏脸”两个字都说出来了,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推辞,只得把心一横,微笑道,“不过请客还是我来吧,之前司空妹妹的事儿,我都还没谢苏二公子行的方便!”
苏少菱忙代兄长谦逊苏少茉见状就道:“你们说,我去喊二哥!”
她这一去却去了好半晌,宋宜笑已经跟苏少菱边寒暄边定了几道菜了,也不见人影。
宋宜笑不免奇怪:“二公子不在桃李楼吗?”
“二哥在隔壁街的书肆里跟人说话。”苏少菱忙解释,“我姐姐不耐烦等,就拉着我先过来了,这会应该是去书肆找他,来回颇有段路要不让他们上菜,咱们先用?”
“您误会了!”宋宜笑赶紧摆手,“我道二公子若就在桃李楼,令姐一去这么久,可别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她心想难怪苏少茉刚才那样冲进来赶人,合着哥哥不在。否则就苏少歌行事之君子,怎么可能让妹妹如此失礼?
不过有苏少歌那样温文尔雅的嫡兄,又有苏少菱这样善解人意的嫡妹,苏少茉还能养成跋扈蛮横的性情,也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一样米养百样人”了。
“不会的,底下有我家的人守着,姐姐出去时自会陪同。”苏少菱笑道,“若有什么变故,定然会遣人来报,如今想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推开,苏少茉脸红扑扑的走了进来,先抢过苏少菱手里半盏茶喝了一大口,才道:“这天都深秋了,太阳底下多走一会居然也热得很!”
“你没乘马车去?”苏少菱无语道,“怪道叫我们等了这么久!”
“我道没多少路呢,想着等马车出来,还不如自己走。”苏少茉解释了一句,方对宋宜笑道,“我跟二哥到了楼下,恰好碰到燕国公的胞兄经过,二哥跟他招呼了几句,听说他也还没用饭,就请了他一道,您介意么?”
宋宜笑心想我要说介意,这不是明摆着对大伯子有意见么!
不过也越发觉得苏少歌谨慎:“正如苏家姐妹所言,有她们两个嫡亲妹妹在,今儿这顿饭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可说嘴的。他却还是扯上了简夷犹,彻底断绝闲言碎语的可能!”
毕竟简家兄弟关系再生疏,做哥哥的总不可能看着弟媳妇给自己弟弟戴绿帽子吧?有他在场,跟简虚白在场也差不多了。
片刻后,苏少歌与简夷犹进来,两人都是衫软巾的文士打扮,只是气质迥然:前者温煦如春晖,言谈举止之间,可谓是君子如玉;后者却一如敬茶那日,沉默寡言到冷漠,偶尔开口,也只跟苏少歌说话。
宋宜笑以弟媳的身份上前见礼,简夷犹仅瞟她一眼,点点头就作罢。
见这情形,苏少歌当机立断,让桃李楼就着宋宜笑跟苏少菱点的菜,先摆上来,免得场面尴尬。
“简三表哥这么冷冷淡淡的,真不知道长兴表妹怎么瞧中他的?”席间苏少茉快言快语的低声与妹妹说道,“长兴向来爱热闹,等下降之后知道了三表哥这性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懊悔?”
“这个玉兰片不错,姐姐你尝尝!”苏少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借着给她布菜的机会,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这雅间就这么大,又没丝竹在侧,真以为别人是聋子,压着点嗓子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没见简夷犹本来一直没朝她们这边看的,刚才却特特扫了一眼吗?
“这苏少茉还真是口无遮拦!”简夷犹都听到了,坐得更近的宋宜笑自也不例外,她假作专心致志的舀着汤,心中哭笑不得,“冀国公难道从来不管教她的么?”
谁想苏少茉议论简夷犹被妹妹斩了话,悻悻片刻,却又找上了她:“我听说您是江南堂之后,却不知道是哪一支?”
宋宜笑莫名其妙,道:“敢问江南堂是?”
“二哥你莫不是记错了?”苏少茉闻言,也是一脸诧异,转头就对苏少歌道,“你说宋少监是江南堂后人,怎么这宋奶奶连江南堂是什么都不知道?”
“昔年夷狄南下,入主中原时,西凉沈、东胡刘、锦绣端木等诸多大族都深受其害,几近灭族。”苏少歌正斜倚食案,听了妹妹的话,立刻坐直了身子,正容敛裾之后,方平静道,“江南宋也是差不多,这等伤心事,想来宋少监也不忍对宋奶奶提了。”
他这话看似为妹妹解释,实际上是给宋宜笑解围毕竟连自己祖上都不清楚,怎么也要落个“数典忘祖”的名声了。
又说,“江南堂就是江南宋氏嫡支的堂号,譬如我青州苏氏,号为扶风堂。”
“江南宋氏在西雍时与我苏家一般,可都是青史留名的天下名门。”苏少茉撇了撇嘴角,道,“宋奶奶您可是宋家嫡女,纵然令尊不说,这类事情,您自己还是上上心的好!”
“你说的什么话?”苏少歌不悦的放下银樽,“这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再提这些不过是贻笑大方!你瞧卫御史家的人,可曾句句不离凤州卫?”
又说,“宋少监怎么教导宋奶奶,那是宋家的事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再这样没规矩,下回不要叫我带你出来了!”
苏少茉面红耳赤,被妹妹推了两把,才咬着嘴唇跟宋宜笑赔礼。
宋宜笑虽然客客气气的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但心里岂能真的没想法?
所以接下来这顿饭的气氛就很僵硬,饶是苏少歌与苏少菱竭力补救,又压着苏少茉不许她再多嘴,也以草草收场而告终。
散席后,苏少歌抢先让小厮去付了账,又借送客的机会再次赔罪。
简夷犹是男子,又不爱说话,下楼后等坐骑牵来,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也就走了。
宋宜笑这边却被苏少菱拉着手,一时间脱不开身。
一直到苏少歌送完简夷犹,她们还在客套来客套去苏少歌想了想,就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偏这会一阵秋风刮过,将宋宜笑帷帽上的面纱卷起,宋宜笑自然伸手去按。
她手腕抬起时,宽大的袖摆却滑下了一大截,被迎面而来的风一鼓,一路落到肘上,大半个手臂都露了出来!
左右赶紧手忙脚乱的替她按下去,宋宜笑也是又羞又气,匆匆跟苏家兄妹交代几句,就赶紧上车走人。
“六姐老是这么没轻没重,在家里也还罢了,一出门就要得罪人!”目送她远去,苏少菱忧心忡忡的对兄长道,“今儿这两位估计也要记上她了,二哥你说她这性.子一直不肯改,将来出了阁要怎么办?她夫家可未必肯像咱们一样成天给她善后!”
她边说边朝桃李楼走,想去喊被勒令留在雅间的苏少茉走了两步却不见兄长跟上,愕然回首,才发现苏少歌依旧保持着目送的姿势,神情若有所思,看来压根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
“二哥?”苏少菱一惊,忙走过去扯了把他袖子,“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嗯?”苏少歌这才醒悟过来,闻言却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恰好发现一件事情,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苏少菱却半信半疑的望着他,小声道:“二哥,自从爹爹致仕之后,咱们家往后可全靠你了!以你的出身与才华,将来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那宋奶奶虽然花容月貌,终究已是有夫之妇!”
“你这操的什么心?”苏少歌哭笑不得的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骂道,“我是那种人么!”
见苏少菱还要说什么,他知道这妹妹素来口风紧,又执拗,怕她纠缠不清,索性把她拉到一旁告诉,“方才那宋奶奶伸手按住面纱时,被风吹下袖子,露出手臂,我不及回避看了一眼,似看到她臂上守宫砂仍在!”
“什么?!”苏少菱惊道,“这怎么可能?!难道那燕国公……?”
“应该不至于!”苏少歌沉吟道,“晋国长公主虽然向来宠爱子女,但最偏疼的还是燕国公!否则当年怎么会特特请求太后抚养他?他要吃了这么大的亏,无论长公主还是太后,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当初爹致仕时,这两边都没什么话,可见他在乌桓虽然吃了苦头,但还在太后与长公主的容忍范围之内!”
苏少菱却不这么认为:“这种事情要传了出去,燕国公还有脸在朝堂待下去么?!相比他的前途,太后与长公主能不忍?再说这种事情,据说也有天生的,未必是在乌桓吃了亏!”
又提醒,“那宋奶奶虽然美貌,出身却算不得高贵,父母也不是很可靠,燕国公选了她做妻子,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父兄撑腰,发现了这秘密,也不敢声张?”
“等我查一查。”苏少歌思忖了会,叮嘱道,“这事太大了,你千万不要传出去,连爹娘也先不要说!”
苏少菱嗔道:“你当是我六姐呢?这还要你说?”又惋惜道,“可怜了宋奶奶,那样一个美人,人又客气,竟摊上了这么件婚事!”
苏少歌笑了笑没说话,心想妹妹到底是女孩儿,知道了这么大的事,第一个反应竟是可怜宋宜笑简离旷本来就不喜欢小儿子,要知道简虚白不能人道,无法传承子嗣,怎么可能不打爵位的主意?
“简虚白就算因此被夺了爵,有他背后的那位在,应该也轮不到简离旷,多半是给简夷犹。”苏少歌暗忖,“有长兴那层关系,把简夷犹拉到赵王这边……”
他心念一转,吩咐妹妹:“去喊少茉下来,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兹事体大,他得跟幕僚心腹好好商议简虚白背后那位可不是好惹的,难得这么个机会,怎能放过?
“也不知道这宋奶奶是什么性情,若能把她也策反,倒是越发方便了!”
苏少歌看着两个妹妹出来,决定,“回头让少菱设法跟她多来往几次,总得试试看!”
第一百零五章 五十步笑百步
宋宜笑自不知道自己与简虚白之间的“恩爱”已经露了馅,她回到燕国公府后,得知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就把新买的首饰交给锦熏:“璎珞圈跟菊花簪子是做见面礼的,梅花珠花我自己用,其他你们分一分。”
自己则让厨房备了茶点,端到书房探听消息。
“就这么几碟糕点,还不是你亲手做的,也好意思来请罪?”简虚白正在写东西,听到叩门声,随口叫进,抬眼看到妻子手上的漆盘,挑眉嗤笑道,“我看起来这么好糊弄么?”
宋宜笑放下茶点,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却不过情面吃了顿饭,多大点事,就要我请罪?”
心下却是暗自凛然这才多久,简虚白就知道桃李楼的事儿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简虚白这会心情不坏,点了一句也就不计较了,只道,“桃李楼的无心炙不错,你可有带回来?”
“我既在那儿用了饭,哪里还会再带走?尤其今日还是苏家请的客。”宋宜笑诧异道,“怎么袁家没招待你用饭吗?”
简虚白瞥她一眼:“我过去时,雪沛已经用过饭了,又要说正事,说完我就回来了。”
“那我给你做碗汤饼去?”宋宜笑识趣的搁下手里才咬了一小口的单笼金乳酥,擦了擦手指,起身问,“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汤饼就成。”简虚白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矜持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宋宜笑端了热气腾腾的汤饼来给他,又配了四碟佐菜,伺候他用完了,喊进下人收拾,沏上茶来,方问:“今儿博陵侯急急喊你过去,是什么事情我能知道么?”
简虚白呷了口茶水,道:“令狐德音之母病重,确定快不行了。”
知道妻子对朝堂懵懵懂懂,解释,“令狐德音就是兵部尚书,他若丁忧,尚书之位自然空缺出来。且他是冀国公一手带出来的,这回丁忧之后,即使孝满起复,也不可能再掌兵部。雪沛觉得兵部左侍郎何文琼最可能接替他,如此左侍郎之位就空出来了。”
“难道他想让你去做左侍郎?”宋宜笑诧异问,“你资历怕是不够吧?”
就算策反乌桓丞相的功劳全部记在简虚白头上,他在乌桓为质五年有余的黑历史到底无法抹除,在很多人看来仍旧是过大于功。人又才十七岁,年初方正式入仕,直接出任从五品的武选司郎中,已经是圣眷隆重了。
这才几个月,就要升任侍郎,显嘉帝再把外甥当儿子养,朝堂上也要闹开了锅的。
简虚白笑着道:“是不够。但现在的武库司郎中的资历却是够的。”
见妻子好奇的望着自己,他嘴角勾了勾,才继续道,“雪沛建议我推荐毅平伯世子,也就是咱们表哥徐惜誓出任武库司郎中。”
“我仿佛听说徐表哥如今是在吏部任职?”宋宜笑讶然道,“他会愿意到兵部么?”
吏部可是六部之首,且乌桓覆灭后,如今天下都太平得很,兵部无用武之地,即是无立功机会,也就意味着晋升的艰难哪怕身为帝甥,上头有人照顾,可年纪轻轻的,一无资历二无功劳,也不可能一升再升啊!
简虚白道:“你不晓得吏部这两年都是金素客当家的,金素客这人骨气才干都有,本身偏爱才子,下属若不是进士,他正眼都懒得看。徐表哥为人不坏,无奈科场不利,好不容易得了个秀才,也没心情继续考下去了,便受了荫封入仕,你说他在金素客手底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晋升就更没指望了!”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靠山再强大,碰见不买账的上官,也只能苦熬了。
宋宜笑一听就知道徐惜誓那个秀才恐怕也是注了水的,不然算算年纪,这位徐表哥也才十九岁,比简夷犹小了一个月而已。都还没加冠,就算依然一介白身,照着“三十少进士”的标准看,未必不是大器晚成,何必就要急急入仕了?
恐怕压根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也读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早些出仕攒资历毕竟他生母鲁国长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已过世多年。没了亲娘帮忙跟宫里联络感情,也只能趁着嫡亲外祖母还在,能爬几级是几级了。
否则等太后没了,显嘉帝、晋国长公主、代国长公主虽然也疼他,到底要先顾着自己孩子,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想得起来他?
“太后娘娘若知道你这样关心徐表哥,定然会很高兴。”宋宜笑揣测袁雪沛建议简虚白这么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徐惜誓。
不过庙堂中事,她也不是很感兴趣,随口道了一句,正要打听袁雪萼近况,却听简虚白哂道:“我跟这表哥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大抵还是小时候见的,要说多么关心他,那都是说给旁人听的。这回帮他一把,一来是我自己进兵部也没多久,正需要结交同僚,徐表哥再跟我见得少,到底是嫡亲表兄弟;二来,却是冲着拉拢毅平伯去的。”
宋宜笑隐约听出他的未竟之意:“是为了太子?”
“不错。”简虚白颔首,“兵部从前一直在冀国公一脉手里,赵王也日益长大,果敢坚毅聪敏好学,内外提起来都是一片称赞,你说太子能不担心么?”
宋宜笑心想这倒也是冀国公拿着兵权熬死显嘉帝的打算,简虚白都知道了,太子哪能不晓得?要不是显嘉帝威慑力足够,命又长,他这个太子这会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再不把兵部弄到手里,还睡得着吗?
不过:“就算徐表哥也去了兵部,跟你一样出任郎中,到底也都只是从五品。等你们两个熬出头,恐怕是来日方长吧?”
“何文琼是东宫属官出身。”简虚白道,“皇舅也是属意太子插手兵部的,无奈太子人手有限,不然哪里等得到令狐德音丁忧才让他去职?”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道,“我前两日在路上碰见岳父,他如今不是在秘书监少监任上吗?太子说他到底是状元出身,司掌图书未免屈才,有意着他外放磨砺。”
宋宜笑漫不经心道:“噢?这是好事啊,少监是从四品上,这外放应该就是地方大员了吧?”
“不过他却不大愿意,虽然没把话说死,但提到自己是独子,又有老母在堂,膝下无子等等。”简虚白沉吟道,“你可知道他对你祖母到底有多孝敬?可是当真为了你祖母才不肯外放呢,还是不想受太子的招揽托词推却?”
“我那位黄外祖母,不是据说与太子妃是亲戚、时常出入东宫么?”宋宜笑意外道,“我以为我爹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简虚白摇头道:“你爹跟你现在这位继母的婚事,是已致仕的顾太师顾韶做的媒。顾韶在朝时,是与咱们祖父平起平坐的,不过两人是政敌,争夺相位时,顾韶棋差一招败落,之后没几年就被咱们祖父排挤得站不住脚,不得不致仕。”
但这位致仕时被加封太师衔的重臣,与宋宜笑的嫡亲祖父宋婴却相交莫逆。
宋缘当初起复,也是顾韶念及故人之情,加以援手。
“那也难怪我爹不肯接受太子的好意了!”宋宜笑听得很是无语,“他要接受了,这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了吗?”
简虚白淡然道:“跟顾韶有仇的是咱们祖父,又不是太子。之所以着我去跟他说这事,也是因为太子觉得我跟他到底是翁婿,他多少会给我点面子。”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妻子,调侃道,“算来我这说客之所以会失败,还不是因为你这做女儿的争宠不成?不然你爹就算为了你好,也会点个头吧?”
“说得好像你在你爹跟前很会争宠一样!”宋宜笑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缠着我请教怎么跟爹爹撒娇发嗲,争宠夺爱?”
简虚白:“……”
好吧,光顾着踩妻子的痛脚,他竟忘记自己也是个爹不疼的主儿了!
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大口茶,简虚白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平静道:“方才跟雪沛说完正事,他提到他妹妹的婚事,我想你应该会关心,所以问了问。”
果然宋宜笑立刻问:“袁姐姐的婚事如何?”
“雪沛一直以来都打算把她许给陆冠伦的。”简虚白道,“但如今这局势,衡山王府为了避嫌,肯定不会跟博陵侯府结亲了。”
毕竟袁雪沛虽然残废之后无法出仕,却与简虚白来往密切,简虚白素得太子维护宠爱,袁雪沛自然也被视作太子的人这种政治站队冲突起来,哪怕袁家兄妹是太妃的嫡亲外孙、外孙女,也没得谈。
“那袁姐姐要怎么办呢?”宋宜笑不禁蹙眉,“她比我还大两岁的!”
还两个来月,今年就过去了,袁雪萼就要十七,这年纪绝大部分女孩儿业已成亲,可是不能再耽搁了!
“好在开春就是杏榜。”简虚白呷了口茶水,道,“雪沛打算等新科进士出来之后,拣个出身不高、性情忠厚的妹夫。”
宋宜笑算算春闱离现在也只有四个来月了,方松口气,道:“但望他眼力好一点,给袁姐姐挑个好人。”
说到这里时,不免暗想,“陆冠伦与袁姐姐既然做不成一对,也不知道他会娶谁?”
她倒也不是对陆冠伦有什么想法,只是寄居王府的六年中,一直被这人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却始终没寻着报答的机会,难免就记在了心里。
这会就希望,“最好他娶个明事理又有城府的妻子,既能帮他保住将来的世子位,又不至于跟娘斗成生死仇人!”
但后一种想法,宋宜笑着实觉得心虚:再明事理的人,若被韦梦盈几次三番下毒手,估计也会不死不休的吧?
无奈这件事情压根没她说话的份,所以她琢磨了一会也就放下了谁想没过几天,宋宜笑才拜访完寿春伯夫人,回到燕国公府时,栗玉近前来禀告道:“奶奶,韦家送了请帖来,说七表小姐许了衡山王府的三公子,为了庆贺这件喜事,过两日要摆酒,请您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