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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继女荣华txt下载     继女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一章 姐弟

    肃泰四年的十一月,宫中传出喜讯,七品娘子胡氏有孕!

    这是肃泰帝登基以来,宫里头一次传出子嗣的消息。

    还是赶着北方追杀狄历余孽顺利的捷报传来之际,前朝后宫都是一片贺声。

    而胡娘子,正是聂皇后给肃泰帝预备的侍寝宫女之一她侍寝之后,皇后给了她娘子的位份。

    这回有了身孕,皇后按规矩给了赏赐之后,去找苏太后商议,打算给胡氏晋位。

    “三品以上妃嫔才有抚养皇嗣的资格。”苏太后提醒她,“如果这个孩子你不打算自己抚养的话,最好趁现在多给胡氏些恩典,既显得你大度,又省得让皇长子落到锦云宫或鸿宁宫手里。”

    聂皇后颔首:“侄媳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想养着这个孩子,一来对于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孩子,她现在还没做好相处的心理准备,更不要说搁跟前来了;二来她也不大想做让人家亲生母子分离的事情。

    后面一个缘故其实更重要。

    因为这让她想起简虚白的身世。

    聂皇后对于生身之母的结局无话可说,然后她不希望步上晋国大长公主的后尘,为了自己的利益,拆散别人家母子。

    即使胡氏可能巴不得把儿子给她养。

    所以这位胡娘子的位份,必须要提。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胡娘子在肃泰五年七月却只生下来一位公主这时候她已经是婕妤了,正正是可以抚养皇嗣的关卡上。但这点只对她们母女而言是个好事儿,对于盼望肃泰帝长子出生的人而言,显然是个打击。

    好在大公主落地前三个月,跟胡婕妤一块被选入宫的林采女,也传出了孕讯。

    林采女于这一年的腊月,产下一子。

    只是不等内外为此欢呼庆贺,这个孩子就已经咽了气。

    死因是先天不足这事儿一度引起朝臣对聂皇后的怀疑,因为林采女虽然出身寒微,但自从怀上皇嗣起,按照规矩,她是一堆人围着伺候的。

    本来苏太后跟清江郡主帮聂皇后挑的这批人,就是为了给肃泰帝延续子嗣,那么她们的出身来历固然要查清,身体的康健程度,当然也要弄清楚。

    否则弄个跟聂皇后一样也是子嗣艰难的人进宫,岂不是白费功夫?

    而林采女能够入选,体质当然有保障。

    怀孕之后又立刻受到了非常隆重的对待这样却生下来一个先天不足的男.婴,外朝哪能不怀疑是着了暗手?

    而最可疑的当然就是自恃宠爱、霸着肃泰帝不许妃嫔生子的聂皇后了!

    由于苏太后跟肃泰帝一直非常明显的偏袒聂皇后,是以这时候尽管太后与肃泰帝都站出来为皇后撇清,林采女也说聂皇后从来没有苛刻过她,然而外朝对皇后的存疑,到底挥之难去。

    聂皇后为此很受打击,一度拒绝肃泰帝到未央宫过夜,好证明自己绝对没有霸着肃泰帝的意思宋宜笑特意进宫劝她:“这时候你还要拒绝陛下,那起子东西越发要说你对陛下不敬,骄傲轻慢了!”

    “让他们说去吧!”聂皇后尚带稚气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疲倦,叹道,“我是真的累!”

    看到她这样,宋宜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陛下也不容易。”

    宋宜笑说这样的话,自然不是为了体恤肃泰帝,而是委婉的提醒聂皇后,在子嗣这个问题上,肃泰帝次次站在皇后这边对抗朝臣,这些年下来也实在不容易,有道是过犹不及,太折腾了,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个盟友了。

    而聂皇后的情况,若失去了肃泰帝的欢心,她还能有什么依仗呢?

    宋宜笑是做不了她的依仗的。

    至于简虚白,尽管这些年来聂皇后一直一口一个“四哥”,简虚白也默认了她这样的称呼,实际上宋宜笑明白,简虚白并没有将聂皇后当成真正的妹妹来看。

    毕竟他跟聂皇后实质上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后来得知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还互相有杀母之仇,曾经那点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升起的兄妹之情,自然而然的就淡了。

    现在聂皇后依然深得肃泰帝欢心,宋宜笑跟她来往,简虚白不过问也还罢了。

    如果有一天聂皇后失宠倒台了,简虚白即使不拦着宋宜笑来看她,也肯定不会为了她做什么的。

    因为聂皇后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还没重要到值得他动用前朝权势来襄助的地步。

    宋宜笑不知道聂皇后听没听懂自己的暗示,但聂皇后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反倒出人意料的提到了陆冠云:“四嫂这个弟弟,据说生来资质不俗,而且人也长得俊秀可爱?难怪衡山王爷视若珍宝,连夏侧妃近年生的一儿一女也比不上。算算年纪,这孩子要议亲了吧?四嫂可有什么成算?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儿想相看,我倒是正可以帮这个忙。”

    “可是他近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聂皇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擅长八面玲珑。

    她们姑嫂平常见面,皇后顶多问一问乐源郡主等小孩子的情况这是因为聂皇后跟宋宜笑关系好,对于宋宜笑的亲生子女,格外关注一点对于其他人,哪怕是城阳王妃与简离邈,皇后也是绝口不提的。

    现在忽然问到陆冠云,宋宜笑哪能不惊讶?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关心这个弟弟了,主要是因为今年的十月,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夫妇两个才起了名字叫简清章,满月的时候,肃泰帝还给封了个平绍县主。

    孩子多了之后,越发的忙。

    而且这些年来陆冠云一直很得衡山王的宠爱,一直都是好消息不断,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何况以燕国公府如今的权势,衡山王只要不昏了头,怎么也不应该亏待陆冠云。

    如今聂皇后的提醒这么明显,宋宜笑意外之余,也暗暗愧疚,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养在燕国公府,生长自己膝下,成天都会嘘寒问暖。

    而相比之下,同母异父的弟弟陆冠云,她真的疏忽太多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聂皇后到底不大适应贵妇之间这种说话转点弯的方式,抿了抿唇,就索性直言了,“谢表嫂的娘家妹妹,闺名叫嘉绮的,据说早些年,还是端化那会,就很得卫氏喜爱,时常出入宫闱?”

    到底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宋宜笑仔细回忆了下,才不确定的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以前谢表嫂还领她到燕国公府,专门陪伴过茁儿的。只是当时我们刚好要去辽州,没有继续邀她登门。从辽州回来之后,事情一件连一件,把这小姑娘也就忘记了。那之后,我也就没见过她几次了……怎么了?难道她现在跟冠云?”

    算算年纪,谢嘉绮跟陆冠云正仿佛。

    聂皇后方才又提到了“议亲”,难道这两个孩子居然在宋宜笑不知道的时候看对了眼吗?

    宋宜笑想到这儿,倒有点高兴,虽然好几年没注意过谢嘉绮了,不过无论是从当年一面之缘的印象,还是谢嘉绮的胞姐谢依人来推测,这女孩儿应该错不了。

    论家世,跟陆冠云也算是门当户对。

    对于这个弟媳人选,宋宜笑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聂皇后道:“这谢家小姐人缘特别好,差不多是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人喜欢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来比较喜欢粘着四嫂的弟弟。”

    顿了顿,“蜀王自幼与她相识,当年为了她给庶人陆承璀编的一只蚱蜢,还动过手。知道此事后,似乎有些不悦。”

    宋宜笑不禁蹙起眉,暗道:这倒有些麻烦了!

    蜀王在端化二年年末被送去帝陵,到肃泰三年的春天才返回帝都。

    据说他在帝陵那些日子,肃泰帝专门请了名师去给他讲学,所以还朝之后,原本的娇纵浮躁之气,去了很多。

    肃泰帝经过考虑,把他安排进了吏部,在简虚白的手底下做事。

    这一做就是两年,在今年年初,蜀王又被调到工部,现在的官职是工部侍郎。

    官职虽然不高,手里权力也不大,但肃泰帝对这个弟弟的打磨与栽培之意,却是非常明显的。

    圣眷在身的皇子,又是显嘉帝名下目前唯一在朝的皇子,即使燕国公府如今可以说是权倾朝野,要帮陆冠云跟他抢人,却也需要好生谋划一番了。

    聂皇后觉得自己可以帮忙:“四嫂这回出宫之后,不妨问一问你弟弟的意思,假如他跟谢家小姐彼此有意,我去跟陛下说,让陛下劝蜀王打消了这心思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我不帮蜀王,然而蜀王三番两次对那位谢家小姐示好,然而谢家小姐却老是主动找四嫂的弟弟,可见对蜀王没有什么心思,姻缘这种事情,勉强了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跟肃泰帝当年差点被拆散,尽管现在又是妃嫔又是大公主的,然而她到底是不希望看到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

    “这事儿您听我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但宋宜笑却摇头,“蜀王虽然是御弟,可是莫忘记,他现在跟陛下可不是一个爹您跟陛下出面的话,说不得要被议论亏待先帝之子了!”

    尽管世人都知道,肃泰帝是显嘉帝的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嫡子,但名份搁那,很难不生出这样的谣言。

    肃泰帝倒是不怕这种议论的,问题是聂皇后的名声已经是在一路走低了,这会自然禁不得折腾。

    宋宜笑哪能让她再趟这混水?

    怕她好心执意要管,又说,“何况您也说了,是谢家小姐缠着冠云,而不是冠云跟谢家小姐如胶似漆……谢家小姐虽然好,冠云是否跟她投缘也还未必,还是等我回去问清楚了的好!”

    聂皇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颔首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四嫂别跟我见外!”

    宋宜笑答应下来,又陪她说了会话,这才告退。

    回到燕国公府后,略略休憩,换了身衣裳,便命人去衡山王府请陆冠云过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风波起

    陆冠云闻讯赶到燕国公府,听姐姐说完经过,不禁笑了起来:“姐姐何必担心?蜀王殿下早先虽然颇为娇纵任性,但自从帝陵归来后,却谨言慎行了不少。他最近虽然找过嘉绮几回,然而也只是寻常来往,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地方,更没有私下找过我,更不要讲给我找麻烦了。可见这位殿下是真的懂事了。如此即使他跟我都有意与谢家结亲,料想也不会为此端皇子架子!”

    宋宜笑明白弟弟的意思,不只肃泰帝跟聂皇后需要注意舆论,别落下欺负显嘉帝之子的名声,蜀王对帝后的忌惮其实也不小,毕竟帝后落下亏待先帝之子的议论,顶多就是被人背后说句不厚道。

    蜀王要是叫帝后记恨上了,可是会影响前程乃至于性命的。

    是以陆冠云因为姐姐跟聂皇后的私交,在这场竞争里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除非谢嘉绮转了心意去喜欢蜀王了。

    宋宜笑听罢失笑道:“几年没跟你说这些事情,你如今倒已经说得一套又一套的了?”

    “谁不知道姐姐兰心蕙质,作为您的亲弟弟,我太笨了也丢您脸不是?”陆冠云笑嘻嘻的说道,“再说,我聪慧点,将来才能考个好功名,也给姐姐脸上增光添彩啊!”

    “那我可要看着的!”宋宜笑对他的上进非常满意,由于两人的生母韦梦盈去得早,陆冠云没能像韦梦盈设想的那样成为衡山王世子,他的异母嫡兄陆冠伦又出继早逝的叔父昭德侯,是现在的昭德伯。

    这种情况下,肃泰帝即使对燕国公府跟衡山王府都非常倚重,也断不可能再给陆冠云爵位了。

    是以陆冠云的前途只能靠自己挣,宋宜笑自然希望弟弟能够金榜题名,谋取一段锦绣前程。

    此刻问了几句弟弟近来的饮食起句,以及功课情况,听陆冠云说一切都好,只是对于现在这位老师的才学不是很满意,打算过两日跟衡山王提出换一位西席,不由想到他曾经的老师贺楼独寒,不免暗叹:陆冠云虽然在贺楼独寒门下不几年,彼时年纪还小,但状元的水准,又哪儿是寻常西席能比的?

    只可惜那位曾经引无数高门竞争的状元郎,早已无人提起了。

    宋宜笑不想说到这段不愉快的过往,遂把话题又转回了谢嘉绮身上:“听你一口一个‘嘉绮’的,这事儿衡山王爷晓得了么?若是已经决定,该早点把名份定下来才是!如此既免得蜀王殿下不甘心,也仔细坏了人家女孩儿名声!”

    “我跟她说,我要金榜题名后再提亲呢!”陆冠云也不害羞,笑道,“毕竟姐姐也知道,我现在说是王爷之子,然而上头兄嫂好几位,侧母妃近年又给父王生了一儿一女,将来分家,轮到我头上有多少东西?谢家是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高门了,这会去提亲,他们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怕也要轻看我几分的。横竖我们现在也没到非成亲不可的年纪,还不如抓紧时间多读读书,等有了功名在身,嘉绮她在谢家有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聘礼你放心!”在宋宜笑的心目中,这个弟弟一直都还小,乍听他说这样的人情世故,有些意外之余,也很是感慨,道,“我这儿有些早年娘给的东西,是怕你跟茁儿年纪还小,是以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专门等你们长大了再给你们的。”

    陆冠云现在却不好骗了,立刻道:“韦家的门楣放那儿,能有多少东西给母妃?别是姐姐自己的体己,借着母妃的名义要给我们吧?我可不要!”

    “你真是傻了。”宋宜笑面不改色的白了他一眼,道,“娘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王妃,手里还能不攒点东西?你也太小看娘为我们做的打算了!”

    陆冠云闻言还是不大相信,委婉表示他觉得韦梦盈当时去得那么突然,估计来不及给长女交代什么,更遑论是转移东西了。

    宋宜笑见状懒得解释,直接端起姐姐的架子训了他几句,叫人取了两张银票来:“夏侧妃虽然是个贤惠人,然而究竟年轻,又才生下一儿一女,照顾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想来你那儿缺点什么,也不好常去打扰她。往后有什么想要的,不方便来姐姐这儿说,就打发人自己去买吧!”

    那位夏侧妃才进衡山王府时,对陆冠云非常的谨慎小心。

    这两年许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自觉地位稳固了,对陆冠云虽然谈不上弃若敝履,也有点倦怠的意思她虽然不是正妃,但侧妃总也比侍妾高了一层。

    这么点疏忽,也没到亏待苛刻的地步,不过是不如以前殷勤罢了。宋宜笑纵然从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孔氏那儿听了消息,也不好去找她说话,也只能私下补贴弟弟了。

    打发走陆冠云之后,宋宜笑并没有对蜀王完全放心,仍旧遣人暗中注意此事。

    这一注意,就从肃泰六年的初春,注意到了肃泰八年的秋天陆冠云秋闱得中,衡山王为此欣喜不已,特意遣人到燕国公府,商议为其向谢家下聘。

    宋宜笑闻讯颇为意外:“云儿早先不是说,要金榜题名才提这事儿吗?”

    “七公子的本意,只是不想被谢家小觑。”来人笑道,“然而七公子现在这年纪就中举了,将来还用说吗?王爷亲自出马试探,莱国公已经露了口风,对咱们七公子很是满意呢!王爷觉得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早点把谢家小姐娶过门,也能让七公子安心读书。”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陆冠云成亲之后,因为衡山王尚在,夫妇两个仍居衡山王府,宋宜笑见状,自然不好将“韦梦盈留给子女的东西”交给他,只暗暗的为弟弟自立门户之后划出一份丰厚的贺礼。

    这份贺礼其实来自于江南堂,不过到了她手里,给什么人自然是她说了算。

    陆冠云成亲之后,与谢嘉绮感情一直不错,又有衡山王这个亲爹疼着护着,自然没什么需要宋宜笑操心的。

    但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却让宋宜笑感到非常的为难了。

    陆茁儿比陆冠云只小了两岁而已,陆冠云都成亲了,陆茁儿的婚事,自然也要提上议程。

    这女孩儿的父母兄姐容貌都不俗,当然长得也不差。作为宗室郡主,即使生母韦梦盈没给她留下多少私房,但有宋宜笑这个姐姐在,又有皇室郡主出阁的规矩,嫁妆也不必担心。

    按说不难嫁。

    问题是这女孩儿当年亲眼目睹生身之母遇刺受到的刺激,到现在都没多少恢复的迹象基本不说话,对什么都没兴趣,然而让她做什么,她也会做。

    这种别样的温驯静默,宋宜笑不知道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放心?

    何况这个情况如果没有改变的话,陆茁儿往后根本没法做个正常的主母这要怎么办呢?

    聂皇后得知后,给她出主意:“不如给她晋为公主,往后开府独居,你给她拣两个利落忠心的人搁在左右,公婆长辈都管不着,总比嫁到人家家里来得放心?”

    “但陛下已经封了乐源跟平绍了,再要求晋茁儿为公主,实在有些过了。”宋宜笑摇头道,“还是等等吧,也许过两年就能好起来了呢?”

    她这两年进宫已经不跟聂皇后说后宫的事情了,因为说起来不过是戳皇后的痛处:

    继林氏所出皇子夭折后,肃泰六年,大公主的生身之母胡氏再次怀孕,于年底生下一子。

    这个皇子很健康,一直活了下来。

    有了生母出身卑微的皇长子之后,如瑶妃、宣妃这样的高位妃子可以说是长松口气:对她们的生育限制,总算解除了。

    迄今这两位妃子已经先后生下二子一女才生了三皇子的瑶妃,到现在还在坐月子。

    而肃泰帝在未央宫过夜的时间最久,聂皇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后主动提议把挂了好几年的皇榜给撤掉了,这意味着她对寻医问药已经彻底死了心。

    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有人劝说皇后趁三位皇子年纪还小,抱.养一个,从小养着,跟亲生的也没多少差别了。

    但聂皇后最终没有采纳现在内外都不知道皇后到底是还对自己生育存着指望,还是单纯的不想养别人跟自己丈夫的孩子?

    好在肃泰帝对皇后一如往昔,始终非常重视宠爱,是以即使皇后无子,妃嫔们也不敢小觑。

    但聂皇后这两年也没主动跟宋宜笑诉说过这方面的苦闷,可见她心里对此事其实是越发的在乎,在乎到连宋宜笑这样亲密的嫂子也不肯讲了。

    所以姑嫂两个这天随便聊了聊,也就散了。

    只是宋宜笑没想到的是,这番谈话却传了出去传言里变成了她这个燕国夫人自恃丈夫功劳,主动进宫向聂皇后请求,将自己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册封为公主!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充满了对燕国公府居功自傲、逼迫皇后的议论!

    这时候已经过了年,正是肃泰九年的正月里。

    这年有春闱,各地士子聚集帝都。

    帝都大街小巷的茶馆酒楼,时常有士子聚会,高谈阔论,寻觅知音,偶尔也会一较高下这些人最爱指点江山褒贬人物,赶着这么个热度,关于燕国公简虚白是否居功自傲的争论,在整个帝都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认为,简虚白对肃泰帝有拥立之功,而且这些年来辅政用心,又协助肃泰帝灭掉了威胁中土已经数个朝代的狄历,可谓是劳苦功高。

    这样的功绩,别说燕国夫人是否真的要挟帝后给自己妹妹册封公主,即使真的这么做了,也是情有可原信陵郡主异常静默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人家做姐姐的心疼妹妹情况特殊,怕她正常出阁会受欺负,想着给她弄个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也避免应付公婆妯娌,帝后都没说什么,底下人嚷什么嚷呢?

    不过这部分人,基本都是简虚白这派人的后辈子侄,比如说沈刘卫苏这几家应考的士子。天然属于简虚白这派,断没有说自己人坏话的道理。

    更多的士子,都坚持宋宜笑此举乃是燕国公府目无君上、嚣张跋扈的证据!

    在各种聚会里,他们用尽才华的攻讦着简虚白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每个都真心厌恶或者怀疑简虚白,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刚刚从各地的秋试里杀出重围,得到参加春闱的资格。

    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洗练的大睿后备官员,此刻大抵满怀着雄心壮志,正是平生最挥斥方遒的时候,书生意气上头,凭什么朝堂大佬官场巨擘,统统不放在眼里!

    而简虚白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手握重权,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是科举出身,乃是军功入仕士子们对他既是不服,也是羡慕嫉妒恨,原本就不可能很推崇,更遑论时下舆论也对准了燕国公府,哪能不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呢?

    再加上简虚白当年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固然没有外传,但晋国大长公主发丧之后,燕国公府连吊唁都没有去这事儿是很多人看在眼里,不可能保密的。

    这点被翻出来之后,士子们越发觉得简虚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这样的人如何配居朝堂高位?

    这不是带坏整个朝堂的风气,也让天下人都对朝廷的公信力产生质疑吗?

    类似的观点在帝都散播了一阵之后,许是见燕国公府没什么反应,肃泰帝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士子们对于燕国公府的攻讦越发激烈,甚至有人提议要联名上书朝堂,罢免简虚白目前的相位以及吏部尚书之职当然这种纯属喝酒喝多了的决定,走到半路上醒了酒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虽然没有士子联名上书针对简虚白,这么一番动静,朝堂上下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雪沛为此专门抽空走了一趟燕国公府:“目前的情况,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跟简虚白自幼相识,彼此都十分了解,当然明白如果不是简虚白的故意纵容,这些士子怎么可能闹得起来?

    毕竟简虚白现在虽然没管着礼部,可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却是他的人这些士子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对燕国公府有敌意,难道这份敌意还能大过他们自己的前途去?

    所以袁雪沛知道,简虚白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明白简虚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六百三十三章 十年

    “你道这事儿是我自己折腾的呢?”简虚白示意他尝尝纪粟亲自端上来的点心,这盘点心其实做得并不好,面团明显揉得不够开,即使蒸熟了,不必入口,就可以看到夹生面粉的痕迹,更不要讲做的人虽然尽力希望让它好看点,但最后还是显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了。

    但袁雪沛还是很爽快的拿起一块咬了口,了然道:“乐源做的?”

    这种路边摊都不能及格的手艺,居然能送到简虚白的面前,简虚白还一副推崇的样子,想来也不可能是下人做的。

    年事已高的城阳王妃就算疼外孙,身体缘故也不会下厨房了。何况六阀正统栽培出来的嫡女,哪个不是多才多艺,虽然外面没听说过城阳王妃擅长厨艺,然而年轻时候被视作名门淑女典范的城阳王妃,即使下厨,肯端出来的也不会是这样的成品。

    至于宋宜笑,她才过门那会赶走了厨房的人,可是亲自下厨了一段时间的。就算现在诸事缠身,好几年没亲自动手了,做个糕点也不至于难看到眼下的地步。

    如此可想而知,这盘糕点的制作者必是乐源郡主简清越。

    果然简虚白颔首道:“这孩子最近忽然想下厨,我想着她年纪还小,别被油烫着溅着,是以借口说想吃她亲手做的糕点,结果她还真的开始学了起来了!”

    这种糕点是蒸出来的,蒸的话自然不需要简清越堂堂郡主亲自看着火,自有厨娘去办。而做的过程里不需要用到热油,大抵是和面之类,相比做菜要安全得多,也是简虚白疼女儿的一番苦心了。

    “要不怎么说女儿贴心呢?”袁雪沛有点艰难的咽下糕点,赶紧摸到手边的茶碗一口气喝下去,这糕点做得卖相不好不说,味道也太甜了许是女孩儿自己爱吃甜的,做的时候就搁了不少糖不过他神情倒是缓和了不少。

    外间已经是满城风雨,简虚白还有心情哄女儿,显然事情看似热闹,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不过放心归放心,来龙去脉还是要问的,“士子来自各地,原本如同一盘散沙。要没人在背后煽动唆使,怎么可能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这到底是谁干的?该不会是陛下吧?”

    问到最后一句,袁雪沛虽然有些调侃的意思,但眼神却凝重了几分,显然对于肃泰帝不无怀疑。

    主要是因为去年年底,当年出征狄历时留在草原上负责赶尽杀绝的那支骑兵,再次给朝廷报了捷跟捷报一块送抵帝都的是十几颗首级,乃是狄历最后一位在逃王子的一家及重要部属。

    这位王子的伏诛,意味着狄历最后一个重要人物也丧命于大睿的屠刀之下。

    即使还有极少数族人逃逸在外,然而经过朝堂上下的推测,如无意外,这部分人已经无力回天从前赫起就与中土征战不休,经前魏、前雍到本朝,中间打过仗和过亲,屠戮过被屠戮过……战战和和了数个朝代的狄历,已经可以确认已被从这方天地之间覆灭!

    而大睿的四境,除了狄历之外,再无其他强大到可以威胁中土的异族。

    实际上那些小国因为国小民寡,一直都是抱大腿的角色。

    狄历强大时,他们就投靠狄历;中土崛起了,他们马上称臣纳贡从大睿建立到现在,他们一直都以大睿的属国自居,根本没有出兵的理由。

    也没有出兵的必要这些小国想要威胁到大睿,怎么也得几十年,至少三五代人之后,还得建立在大睿衰落的基础上。

    如肃泰帝所言,后人不争气的话,前人再给他争取一个花团锦簇的好环境也是无济于事。

    还不如留着这些目前十分乖巧的小国,也免得后人过于无忧无虑,一个不当心就朝昏君上面发展。

    如此没了外患,君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朝堂上来。

    有太祖、惠宗以及先帝显嘉这几朝的例子,大家很难不担心,新一轮的朝堂之争,要开始了。

    借着狄历之战,巩固了地位的肃泰帝与简虚白,是否可以继续和平相处下去很多人都不好看。

    今年已经是肃泰九年,也就是说,肃泰帝做皇帝,已经快十年了。

    曾经的稚嫩与生涩,都已在时光的流转与磨砺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日渐隆重的威严,与越发高深莫测的上意。

    前朝老臣们私下里议论,肃泰帝是越来越有显嘉帝的模样了。

    甚至有莱国公那辈的老人,悄言他颇具睿太祖年轻时候的神韵。

    这些肖父肖祖的言论,无不流露出一个讯息,就是肃泰帝已经从早年的明君之资,形成了真正的明君风范。

    他的潜力,已经变成了实力。

    而一个有实力有抱负的皇帝,会容忍简虚白这样的权臣,继续盘桓朝堂,与自己分庭抗礼吗?

    问题是,以袁雪沛对肃泰帝的了解,这位皇帝即使当真想要过河拆桥,跟简虚白翻脸了,也未必会采取这么明显的方式。

    一来简虚白这十年当朝不是吃干饭的。如果说十年前的简虚白,还是个依靠长辈荫庇,才有机会站到高位的贵胄子弟的话;如今的燕国公,是真正根深蒂固,在朝在野都是一呼百应的权臣了。

    这十年里,成长的可不只有肃泰帝。

    肃泰帝现在还奈何不了简虚白这就跟简虚白公然翻脸了,既达不到目的,还会打草惊蛇,精明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二来到底他是简虚白拥立的,仅仅因为燕国夫人的“疑似骄横”之举,就要对付当国十年的臣子,岂能不寒了天下官员的心?

    要知道天下官员的心,早在显嘉跟端化两朝时,已经被冷了又冷如果肃泰帝也步上父兄的后尘的话,从今往后,还有多少人肯全心全意的为这个皇室尽忠?

    一个失去天下官员忠诚的皇室,又能存在多久呢?

    这些道理,肃泰帝不可能不明白。

    “去岁外患初平,此刻就有士子闹事,还真是凑巧。”袁雪沛所以挑眉说道,“这十年来你把持朝政,虽然得罪得人不少,然而有这胆子有这能力,借春闱之际,这样诋毁你名声的……我却真是想不出来了。”

    “这事儿要胆子不假,但需要多少能力?”简虚白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拈起一块女儿亲手做的糕点,面不改色的咽下,这才道,“目前外面倒是闹得激烈,然而你也知道,只要我愿意,一句吩咐,随时可以平息!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尚未入仕的新丁,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袁雪沛看着他:“新丁归新丁,不提那些背后有父兄早已在朝、有人指点的士子,即使是寒门出身,没人提醒宦海凶险的人,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煽动到眼下这样规模的。你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顾韶已去,顾家后继无人,就那点儿底子,难为我还怕了他们不成?”简虚白轻描淡写一句,让袁雪沛不禁怔住:“顾家?你是说洪州顾?!这回的事情是他们做的?为什么?”

    要说顾韶满怀雄心的起复,结果执政才几年就黯然退场,确实十分郁闷。但他的落败,主要是因为端化实在不争气,以及苏家安插的贺楼独寒委实致命坦白点讲,也是一种技不如人。

    混朝堂,尤其混到顾韶这个级别,荣华与风险成正比,相比冀国公跟简平愉这两位,顾韶已经属于“好结局”了。

    总而言之,顾韶的悲剧,跟燕国公府的关系可不是很深刻的。

    即使顾家人想给他报仇,怎么会找上燕国公府呢?

    何况没了顾韶的庇护之后,洪州顾氏居然还要主动招惹正当权的简虚白,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连你都觉得,这回的事情说不准有陛下的推手在里头,何况其他人?”简虚白似笑非笑道,“去年年末狄历确认覆灭,没了外患,陛下又正年轻,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底下人不管是看中了我这个位子,还是真心想要为陛下分忧,又或者是打顾家手里那点产业的主意……弄出这么场事情来,也不奇怪。”

    “反正即使失败了,最倒霉的也就是这批被利用的士子罢了。”

    “有他们作为缓冲,幕后之人也罢,顾家也好,总有可斡旋的余地。”

    “新科进士说珍贵,确实珍贵,十年寒窗,学得好的也不过是堪堪参加童生试,一路考到春闱这儿,即使天资卓越,也是不容易的;说不珍贵,也真的就那么回事:反正每三年都会举行一回,偶尔还会加恩科。对于偌大天下来说,多一批进士少一批进士,都是波澜不惊。”

    简虚白目光闪动,轻笑道,“棋子罢了……现在我们也有资格说这话了。”

    “你这个年纪,这样的地位,也确实要招人嫉妒。”袁雪沛没有笑,摩挲着茶碗,仔细思索道,“最主要的是,你当初就跟世家门阀混到了一起,又非科举出身,在庶族官员眼里,乃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要不然,即使这次煽动士子的背后,有顾家人的手笔,洪州顾氏在本朝的声望地位,可以说是顾韶一个人撑起来的。顾韶现在去了都有几年了,顾家人怎么可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是因为那些士子天然就对简虚白存着敌意的缘故。

    所以只需稍作撩拨,那份潜藏的敌意,就会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

    “连你都坐不住找上门来了,估计陛下也忍得差不多了。”简虚白只是笑,“你看着吧,这事儿根本用不着我操心,陛下必有主张。”

    顿了顿,“我之所以静观其变,其实就是等陛下的主张。”

    他一这么说,袁雪沛就知道,简虚白必定私下与肃泰帝商议过此事,君臣约定好了交给肃泰帝处理了。

    袁雪沛捏着眉心,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肃泰帝现在根本没能力铲除燕国公府,会出面辟谣,禁止士子再揪着简虚白不放,也不奇怪。

    怕就怕,肃泰帝心里是赞成这些士子的说辞的,那么将来有了机会,这位皇帝估计会把今日的这些账全部算上!

    不过这个道理,想必简虚白也知道。

    所以他没必要多嘴,只须帮着简虚白留意,免得着了皇室暗手就是。

    只是袁雪沛没想到的是,肃泰帝的主张会是这样别致

    他没有直接对士子们的举动发表意见,只是在开衙之后,召了今科的主考觐见,亲自拟了题目。

    二月初九,这一年春闱开始,士子们披星入场,拆卷于案,看清题目之后,都是微怔。

    继而,有些人会过意来之后,于初春清晨的料峭里,竟不由自主的汗流浃背。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万国来朝

    科举从前雍出现,迄今已有百年。

    中间题目以及侧重方向,自然有所变迁。

    但归根到底,还是绕不开四书五经这些公认的贤哲之作的。

    凭心而论,这回肃泰帝亲拟的题目其实不算难,至少它一点都不生僻。

    甚至可以说普通得只要是读书人,基本没有没读过的。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两个月以来,诸士子可着劲儿攻讦燕国公府矜功自满,跋扈骄横,如今陛下却以上古贤人劝谏其时诸侯的这番话来作为今科考题。”监考官环视场中,毫不意外的看到许多人脸色瞬间惨白,甚至还有人承受不住,当场昏厥过去,却毫无怜悯之色,只微微冷笑,心知,“这些士子完了!”

    即使肃泰帝与燕国公府不会继续追究他们之前做的事情,但肃泰帝亲拟的这个题目,已经注定这些人的前途渺茫:因为这几句话是古时贤人劝说诸侯善待臣下的,从肃泰帝这个皇帝主动用来,既是反省己身,更是严于律己的具体体现。

    肃泰帝等若借这次的春闱表态:他在要求臣下为他尽忠之前,会自己审查自己,是否做到了将臣下当成手足一样爱护信任?

    可想而知,这一科的考题传出之后,天下人,尤其是整个士大夫阶层,会何等感动于能够遇见如此体恤谦逊的君王!

    到那时候,此番攻讦燕国公府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会被视作叛徒因为即使简虚白不是科举出身,与金榜题名才入仕的官员们有着天然的隔阂,但他们终究是有共同点的:他们都是臣子。

    是“臣”这个阶层。

    是这个阶层的,没人想遇见一个自私自利,一面把臣子们当猪狗使唤利用,一面要求臣子们对他忠心耿耿的皇帝。

    而那些攻讦燕国公府的士子们,在之前针对简虚白的议论里,却是一味强调所谓燕国公府的种种恶行与嚣张,绝口不提燕国公府这些年来立下的功劳如果让这种人、这种舆论占了上风,以后做臣子的还怎么活?

    谁也不希望自己为国为君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自己或家人的稍作疏忽,就跌落尘埃。

    所以接下来,不必肃泰帝与简虚白出手,有的是人会针对这些士子。

    他们已经注定是牺牲品。

    “陛下这一手真是……”袁雪沛在事后感慨,“相比之下,我之前想的,陛下会下旨呵斥,甚至剥夺这些人的功名,禁考终身,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

    肃泰帝对这些人不打不骂,却让这些人被永远排斥出整个士大夫的阶层甚至连他们的子孙,也会长久的受到影响,但重点其实不是这些人的下场,而是肃泰帝借着这件事情,在整个天下大大刷了一把“胸襟宽阔,谦逊体恤”的名声!

    往小了说,肃泰帝为自己的明君光环再次增光添彩;往大说,这是修复弥补大睿数十年来君臣罅隙的一大步。

    经由此事,陆氏的信用,必定可以挽回不少。

    当然对于袁雪沛来说,他最欣慰的是,“陛下既然这么做了,可见不会轻易再过河拆桥。往后只要阿虚你谨慎自守,与他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却是不难了。”

    即使肃泰帝是做姿态,可姿态做到这样的份上,也不好轻易毁诺了。

    往后,除非简虚白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肃泰帝都不好怎么样他了。

    毕竟这位皇帝,现在是亲手给自己打上了“体恤臣下,常省己身”的标签。

    这个标签将给他带去巨大的利益,一旦撕毁,反噬的结果,亦将沉重无比甚至连带整个陆氏皇族,都不会再得到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们的信任。

    那样的话,陆氏的下场可想而知!

    以袁雪沛对肃泰帝的了解,这位皇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的。

    可见皇帝是真心想与臣子们倾力合作,而不是效仿他的生身之父,信口雌黄,行鸟尽弓藏之举。

    “他比先帝出色。”肃泰帝亲拟考题的事情,简虚白早已知晓,这也是他面对众多攻讦不予理睬的缘故,但此刻在好友面前,也是微微颔首,神情复杂道,“他会成为百世流芳的帝王的。”

    “你也一样!”袁雪沛含笑向他举盏,“明君怎能没有贤臣辅佐?无论后人如何书写肃泰一朝,决计不可能绕开你。”

    简虚白莞尔,举起手中茶盏,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肃泰九年的春闱,以数百士子为牺牲品的代价,消弭了大睿君臣之间最后的一份隔阂。

    从这年的春天开始,朝堂上下,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情况迅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真心实意为这个皇朝、为天下人谋划。

    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在处置繁忙的政务之余,还要耗费心思去争斗。

    然而大睿一朝,过往几十年里的君臣互相算计,彻底磨灭了彼此的信任。

    权臣防着被皇帝卸磨杀驴;当皇帝的不是沉迷美色,就是担心臣子不听话了动摇皇权顶层如此,底下人又怎么可能风平浪静?

    如果不是睿太祖的军功过于显赫,给皇朝建立了一个好基础,显嘉帝在治国上也确实有真才实学,保证了即使高层勾心斗角不断,底层黎庶依然可以安居乐业的话,大睿早就维持不住盛世的景象了。

    即使如此,这个看似巍峨的皇朝,其实也到了危险的边缘。

    所幸,经过十年合作,肃泰帝的不断弥补,简虚白的不断配合,这份分裂已久的信任,终于得到了修缮。

    即使彼此之间,未尝没有保留着一份防备。

    但至少他们已经可以将主要精力,转移到如何延续且发展大睿的盛世太平上,而不是怎么限制对方、怎么避免被对方坑、怎么与对方争权……

    在互相猜忌了数十年后,这个皇朝的君臣,终于再次同心合力。

    原本就不算衰弱的国力,几乎是以日新月异的速度飞涨。

    尤其是简虚白当年提出的关于重视商贾的建议,在安定的环境下,大大推动了商贸的壮大。

    从繁荣的帝都,到偏僻的县镇,街道一日比一日繁华,人群一日比一日喧嚷。

    来自海上、塞外诸多异国他乡的面容,出现在这片古老深沉的土地上的次数与数量,也日渐增加。

    中土自古以来的特产,丝绸茶叶,粗陶细瓷,流水般销往天南海北,到他们从前从来不知道的地方,换回的是流水一样涌入中土的金银。

    仅仅三年时光,举国的利润已经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国库的库房甚至因为放不下,不得不令工部连夜赶工扩大屋舍,以避免才收上来的赋税无处安置。

    大睿的富饶与强大,随着每一片远去的风帆与商队,传扬到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以至于鸿胪寺卿几乎每年都要向朝廷申请增加人手。

    因为慕名而来或归顺或进贡的国家数量过多,导致这个原本清闲的衙门,现在已经是从上到下、从年初到年底,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白发苍苍的史官用颤抖的手记载这段辉煌的岁月:“八荒独尊,万国来朝,有史以来,中土未有如此盛况。肃泰实乃千古一帝也!”

    然而正值壮年的皇帝,与同样年华正盛的宰相,都不曾沉迷于这样的成就里,尽管四方诸国都已在大睿的光辉下战战兢兢的叩首,不敢有丝毫违逆,但兵部的拨款与检验,却无时放松。

    “如今天下皆知中土之富之强,是以纷纷遣使来拜。”简虚白这样告诫那些得意忘形的同僚,“若无强兵悍将,坚盔利刃在手,他日彼等必只记我朝之富,而忘我朝之强,届时兵燹可期,亡国灭种亦可期!”

    宰相明言至此,肃泰帝亦是大加赞赏,底下人自是凛然醒悟,谨奉遵行。

    然而时间强大了皇朝,成长了稚嫩,却也将别离生与死。

    肃泰十五年春,苏太后偶染风寒,起初以为无事,最终却一病未起。

    即使朝廷为此取消了避暑,帝后专门前往铭仁宫侍奉汤药,苏太后仍旧于这一年的六月中旬薨逝清熙殿上。

    临终前,太后拉着聂皇后的手,费尽力气的指向榻前哭得不知所措的兴安侯陆冕。

    陆冕即玉山长公主与苏少歌的次子,满周之后,即被送至帝都,过继给长兴长公主,肃泰帝钦封兴安侯。

    由于长兴长公主与第一任驸马以和离结束,又在第二次出阁前猝死于宫城之中,终究没有踏入何家家门,苏太后对何家也不是很满意,所以索性让兴安侯随长兴长公主姓陆。

    陆冕的亲生外祖母蒋太妃这时候其实还在,但蒋太妃与苏太后年岁仿佛,若接手陆冕,也不知道还能抚养他几年?最重要的是,蒋太妃与肃泰帝感情一般,无法为陆冕带去足够的庇护与荣华,倒不如交给聂皇后照顾,对陆冕的前途更有帮助。

    聂皇后这些年里跟苏太后相处极好,情同母女,此刻早已是悲恸万分,只不住点头,许诺一定会将陆冕视同亲生,保他一世荣华平安,以延续长兴长公主一脉。

    苏太后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发自肺腑的保证,才放心的咽了气就跪在聂皇后身侧的肃泰帝,泪流满面,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临终前最后惦记着的,看似陆冕,倒不如说,是长兴长公主。

    但太后竟一个字都未曾叮嘱他这个亲生儿子,反倒指望聂皇后,可见太后对于皇帝当初赦免卫氏母子,有多么耿耿于怀,甚至太后从来没有真正的原谅过肃泰帝。

    但肃泰帝知道,即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这么做皇朝的兴盛,天下的繁华,青史的铭刻,从他立下目标起,就注定他会失去另外一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蜜;亲人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倚赖;平等相待的知交好友……

    将来也许他还会继续失去,可看着这个皇朝一点点的崛起,胜过史书记载的一个个盛世;看着原本各怀心思的朝堂逐渐消弭了成见与隔阂,共同为这片天下谋取福祉;看着这个天下的臣民一日比一日富裕自信他觉得,值得。

    恩怨如果要了结,不是同归于尽,将一切爱恨情仇埋葬于毁灭,那么终究是要有人作出牺牲与让步的。

    肃泰的父兄都没有让,也不肯让。

    所以自开国之前的恩怨继续,显嘉帝的亲生女儿长兴长公主,废帝端化的嫡长子陆承璀,都是这份恩怨的牺牲者。

    所以肃泰帝选择了退让,让此后的子孙晚辈们,不必再受到前人的牵累。

    即使,代价是生身之母的到死都不原谅,是他自己诉说不尽的愧疚与痛楚。

    “然而,总是要有人牺牲的。”正值壮年的皇帝颤抖着将脸埋入臂弯,当他抬起头时,面容已然恢复平静,只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淡淡哀戚。

    天下人的表率,万民之庇护,怎可因私情倒下?

    这一切的痛苦哀愁,这一生的遗憾内疚,惟有国泰民安,盛世绵长,可以抚慰。

    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太后的丧礼结束后,聂皇后依照诺言,将陆冕接到未央宫抚养。

    这是皇后头一次养孩子,即使陆冕已经不是襁褓里的婴孩了,聂皇后仍旧非常的郑重,生怕哪儿没做好,辜负了太后的临终遗愿。

    所以聂皇后时不时的召宋宜笑入宫,请教教儿经验。

    宋宜笑偶尔会带上几盒糕点,与皇后分享这时候的糕点就不是乐源郡主简清越做的了,而是出自其妹平绍县主简清章之手。

    ……出生于显嘉二十二年的简清越,在肃泰十二年就出阁了,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而一度让宋宜笑感到为难的异父妹妹陆茁儿,也在去年下降陆茁儿是在前年的时候恢复的,像是忽然醒过来一样。宋宜笑一度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无误之后,足足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提到此事,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虽然恢复之后的陆茁儿还是很沉默,却已经是正常的沉言寡语,否则宋宜笑断不放心她嫁人。

    饶是如此,宋宜笑也特意将自己多年的心腹,锦熏夫妇、铃铛、苔锦等人,统统塞给了她做陪嫁,惟恐她吃亏简清越为此回娘家的时候都半真半假的抱怨了几句,认为母亲对姨母比对自己还好。

    不过这位乐源郡主也非小心眼的人,被简虚白哄了几句,也就喜笑颜开,不介意了。

    噢,之所以说陆茁儿是下降,而不是出阁,是因为肃泰九年的风波之后,苏太后亲自下懿旨,将陆茁儿收为义女,封昌安公主。

    所以她是下降,有自己的公主府邸,不必与公婆妯娌同住,这让宋宜笑对苏太后、聂皇后均是感激非常。

    因为苏太后是经聂皇后请求出的面。

    除了这两位之外,生于肃泰元年的燕国公世子简清世,也已经到了议亲之年。

    但因他底下最大的妹妹简清章还小,简虚白夫妇并不急着给他相看,更希望他能够有他舅舅陆冠云当年的心气,考出个功名来再考虑亲事。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好像前两天,清越还被咱们搂在膝上说笑,一晃眼,清章都能做糕点了。”聂皇后拈起一块酥点,柔和的目光里有着淡淡的暖意与唏嘘,“这是特意用了素油?清章真是细心。”

    太后新丧,聂皇后自然得守孝,她真心敬重苏太后,是以守得非常认真,早已吩咐过这段时间饮食不可入荤腥,连荤油也不许搁。而简清章做的这道酥点,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是用猪油的,之所以改成素油,显然是专门给皇后做的。

    “你那么疼她,她哪能不用心?”宋宜笑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水,正要浅呷一口,却见聂皇后忽然一蹙眉,旋即变了脸色,跟着不待宋宜笑询问,竟仓皇扔下酥点,举袖掩嘴,匆匆奔出内殿!

    “娘娘?!”周围伺候的宫女纷纷愕然,慌忙追上。

    宋宜笑吓了一跳,然而跟到殿外,看着聂皇后俯在栏杆上,对着花丛不住呕吐,她观察片刻,原本惊愕的神情,逐渐转为欢喜与忐忑,忙拉过一名宫女:“快!快去请太医!”

第六百三十五章 驾崩

    聂皇后有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前朝后宫!

    “是真的么?”即使太医再三确认了,皇后兀自不放心的追问,“本宫……本宫真的是有喜?你看准了是喜脉?没错儿?”

    太医正要再一次肯定,却见皇后忽然举袖掩面,呜咽出声!

    “这么大的喜事儿,你哭什么?”宋宜笑眼中也有泪光闪烁,边递帕子过去给皇后擦脸,边哽咽道,“你该高兴才对快快收了泪,这会子是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动情绪!”

    聂皇后一面努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一面语无伦次道:“我早就不抱指望了,这两个月月事一直没来,我只道是侍奉太后以及操办太后后事过于疲惫伤心的缘故,怕说了出去叫陛下操心,特特叮嘱身边人都封了口。谁能想到谁想四嫂你快掐我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太阳挂在外面呢,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宋宜笑吸了吸气,轻拍着她手背,“你冷静点,你这头次妊娠,虽然太医跟你左右的姑姑,肯定也会叮嘱你,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先唠叨一回要不要听?”

    “当然要!”聂皇后又哭又笑,反握住她手,泣不成声道,“我也不指望这个孩子怎么样,无论男女,笨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什么样我都愿意!”

    宋宜笑又劝了好一会,聂皇后才终于平静下来,只是她到底还是没能指点皇后妊娠期间的禁忌,因为肃泰帝亲自赶过来了!

    看着这位威严日渐隆重的皇帝,眼泛泪光的走进来,宋宜笑二话不说起身让开。

    果然她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肃泰帝已扑到榻上,竟不管四周宫人,以及她这个燕国夫人还在场,一把搂住聂皇后,帝后同时落下泪来!

    “我先告退了,你回头替我跟陛下、皇后说一声!”见此情景,众人都识趣的退到殿外,宋宜笑整理了下仪容,掠了把鬓发,轻声叮嘱芳余,“改天我再进宫来看皇后娘娘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天真烂漫的,又是头回有喜,接下来……还请姑姑帮忙看着点儿!”

    芳余也正在擦着眼睛,闻言连连点头,又不无遗憾道:“可惜太后娘娘去早了几日,竟没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然,太后娘娘一定很高兴!”

    她是扶风堂送进宫的暗子,跟了苏太后几十年,属于心腹中的心腹了。

    前些日子苏太后快不行的时候,特意跟她商量,把她留给了聂皇后太后是怕自己去后,没了自己的指点与善后,聂皇后应付不了六宫之事,若有芳余在侧,多少能够为皇后查漏补缺。

    没想到她跟陆冕才到聂皇后身边,皇后竟然就有了喜。

    苏太后虽然到死都对肃泰帝有些余怒未消,可这些年来聂皇后一直将她当亲生母亲一样敬重爱戴,太后对皇后不无真情。正如芳余所言,倘若太后知道聂皇后终于有喜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不定,太后还能多拖几日……

    “太后娘娘泉下有灵,未必不知。”宋宜笑安慰道,“再者,皇后多年无子,太后留给皇后的人才来这未央宫,就有这样的好消息,可见这是太后娘娘在庇护着皇后呢!”

    见芳余听了这话,越发的泪如泉涌了,她忙压低了嗓音,小声道,“这些年来陛下膝下站住的皇子已有六位,大皇子过两年都就能议亲了,皇后这时候有喜,固然是件普天同庆之事,然而……”

    “夫人请放心,当初太后娘娘让奴婢跟着皇后娘娘时,为的就是这样的情况。”芳余忙三下两下擦了脸,郑重道,“奴婢一定会照顾好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

    交代完芳余,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照例先去见城阳王妃,说了此事,城阳王妃微微颔首,眯眼道:“皇后也算是终于熬出头了!不过,前两日朝中才有人提过该立储了,她偏赶着这么个时候妊娠,按照皇帝一贯以来对她的好,必然要把立储之议朝后拖,看有没有立嫡子的指望了。”

    “好在太后考虑周到,把身边体己人儿留给了皇后。”宋宜笑明白城阳王妃这么说,可不是感慨聂皇后怀孕及时,赶着朝廷尚未立储的时候有喜,不然等太子立下,皇后再生个嫡子下来,可是尴尬了;而是委婉提醒自己,皇后这会估计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抿嘴道,“而且正如外祖母所言,这些年来谁不知道陛下对皇后的心意?贵妃淑妃都是明白人,再下面的料想也没那本事。”

    “沈刘两家的女儿料来确实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城阳王妃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胡婕妤之流,得空还是提醒皇后左右盯着点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该知道若非皇后这时候怀上,大皇子是最有指望入主东宫的。”

    肃泰帝虽然对臣下宽厚,没有鸟尽弓藏的意思,但也不是完全不注意平衡。

    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六位皇子,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两位还在襁褓里外,其他皇子到目前看来,论资质乃是半斤对八两,没有明显的差距贵妃跟淑妃所出的皇子,许是因为生母会教孩子的缘故,格外懂事些,举止进退也很有样子,论气度确实比其他皇子胜出一筹。

    不过从选立储君的角度考虑的话,他们的天赋仍旧无法让肃泰帝满意。

    而肃泰帝原本就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心思又皆在皇后身上,看到膝下有了六个皇子之后,这两年去妃嫔处的次数是越发的少了贵妃淑妃因为家世的缘故,肃泰帝每个月至少要去看上几回,其他妃嫔出身寒微,纳进后宫也纯粹是为了延续子嗣,肃泰帝可就懒得耗费功夫,不过命人把孩子带到宣明宫见一见罢了估计这也是聂皇后怀上的缘故,毕竟近年肃泰帝差不多天天住在未央宫,直到这回苏太后薨逝,才搬回了宣明宫。

    生母出身贫寒,将来不会有强势外戚干政,比之贵淑二妃所出皇子,总是个优势;资质虽然没有明显强于弟弟们,但聂皇后并没有像肃泰初年时候很多人预料的那样,抱.养皇子。

    大家都是庶子的情况下,自然以长子为重。

    何况肃泰帝那么宠爱聂皇后,偏偏聂皇后之前一直无子,肃泰帝怎么能不为皇后日后考虑?

    若储君的生母出身卑微,聂皇后这个嫡母好歹还能撑一撑场面;如果是贵妃淑妃做了圣母皇太后,将来哪还有聂皇后说话的地方?能被好吃好喝的养着就不错了。

    总而言之,皇长子成为储君的指望本来是最大的。

    如今聂皇后这一怀孕,等于是断了他的前程,大皇子母子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跟举动可不好说!

    宋宜笑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心,颔首道:“外祖母说的是,过两天我再进宫看望皇后,一定转告她!”

    城阳王妃其实并不关心杀女仇人的亲生女儿,主要是觉得皇后一直盛宠,又跟宋宜笑这个燕国公府的女主人交好,这对燕国公府也是个好处,这才讲了几句。此刻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也只是为防万一,毕竟皇后虽然有喜了,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不过许是聂皇后确实苦尽甘来了她这一胎怀得竟是顺顺利利,芳余等人千防万防的各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于肃泰十六年四月初,生下了皇七子。

    皇七子很是健康,这点让原本忐忑的聂皇后长舒口气。

    到底算算年纪,她已经是可以做祖母的岁数了,才生第一胎,难免担心自己已非少年时候,体力精力都有衰退,会不会影响到孩子的身子骨儿。

    “说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然而你跟陛下都在壮年,哪儿就会影响到七皇子?”宋宜笑知道后半是取笑半是宽慰的说她,“看看,叫我说中了吧?什么事都没有七皇子这气色,瞧着就知道往后必然是个健壮的。等再过个三五年,你就瞧着这长乐殿上是怎么个热闹法吧!”

    实际上根本不必等到皇七子能跑能跳的年纪,未央宫就已经十分热闹了。

    正宫嫡子,皇后还深得皇帝宠爱,其余皇子里又没有特别出挑的,岂非现成的储君人选?

    若非肃泰帝考虑到自己迄今已经夭折过好几个皇子公主,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七皇子步上哥哥姐姐们的后尘,决定等七皇子长大些,看看能站住了,再提这事儿,估计七皇子尚未满月,就会被册立东宫了。

    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是各方不敢轻慢的未央宫,越发炙手可热。

    到了肃泰二十三年,在确认七皇子身体健康,不会忽然夭折,而且天赋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比兄长们差多少之后,肃泰帝终于下定决心,诏立嫡子为储,入住东宫!

    这年七皇子虚岁才八岁,如果是寻常皇子的话,尚未到住进嘉木宫的时候。

    聂皇后在七皇子之后再无所出,难免十分舍不得。

    但经过肃泰帝的劝解,她也只好答应了。

    实际上肃泰帝何尝不心疼嫡子?这毕竟是他期盼多年,绝望数年之后才迎来的孩子。

    问题是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虽然依旧身强体壮,尚未感受到衰老的来临,然而他的生身之父显嘉帝,与生身之母苏太后,都不算长寿。

    即使显嘉帝只活了四十来年,乃是因为早年在宫闱里受了太多磋磨的缘故,但显嘉之父惠宗皇帝,其实也没活过五十岁。

    再往上的睿太祖,倒是活了六十多但这位太祖皇帝陛下做上皇帝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了,真正在位甚至不足十年。

    肃泰帝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担心自己会与父辈一样,享寿不永。

    何况作为一个被称赞为“千古一帝”的皇帝,肃泰帝也觉得自己长寿的可能性不大: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日理万机,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着举国最好的大夫围着转,一群宫人不分日夜精心伺候,肃泰帝也深刻感受到了治国的辛苦与不易。

    这还是他一步步化解了本朝君臣矛盾之后,君臣齐心协力,彼此都大大减轻了负担之后。

    所以肃泰帝不能不未雨绸缪,早点将储君栽培出来。

    让才八岁的七皇子独居东宫只是第一步,为了避免出现废帝端化那种离开亲爹各种无能的情况,肃泰帝在册封太子的次日,将其余六个儿子,全部封了王爵,且许他们十岁之后,都可以上朝听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陛下这是要让大皇子他们做太子的磨刀石,磨砺太子了。”

    不过包括简虚白在内,没人阻止此事,连聂皇后,也被宋宜笑三言两语说服:“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你要是一直无子,说不管谁做储君,也还罢了。现在你生了嫡子,嫡子又做了太子,一旦将来太子保不住地位,你们娘儿两个,可未必能有卫氏母子的结局毕竟谁能保证新君有陛下的宽宏大量?!”

    何况肃泰帝之所以会赦免卫氏母子,也不全是宽宏大量,也是因为从大局出发的考虑。

    宋宜笑继续道,“你要是有卫氏那样的城府手段,还能替太子分担些,然而你根本不是这块料你说现在不让陛下亲自教着点太子,硬把他护在你跟前,这到底是心疼他还是害了他?”

    聂皇后最终默默无言,只苦涩道:“从前没有孩子的时候,见天的想。那时候觉得只要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现在有了孩子,才发现当初话说早了。”

    “谁家做父母的不是这样呢?”宋宜笑安抚她,“没孩子的时候想孩子,有了孩子更是操不完的心!不过陛下乃太子生身之父,即使将太子送去东宫,又为太子安排了日后之路,难为陛下还能害了太子不成?!”

    肃泰帝自然不会害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实际上事实证明他的未雨绸缪非常有必要。

    因为包括早就自以为享寿不永的肃泰帝自己,都没料到,他会去得这么早肃泰三十年,太子年方十五,也不过四十来岁的肃泰帝,忽觉不适,召太医诊治后,却被神情凝重的太医院院使强烈建议,立刻放下所有国事,卧榻休养!

    仅仅休养了两个月,肃泰帝就撑不住了。

    不得不连夜召简虚白等重臣入宫,托付后事。

    次日一早,诏书发往青州,起复苏少歌!

    这道诏书是得到简虚白同意的,肃泰帝在的时候,凭借他的手腕与能力,并不担心朝堂上简虚白一家独大。

    但年少的太子,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不管是为了皇室的安全,还是为了避免简虚白长期独揽大权之后变了心思,新朝都必须出现一个能够与简虚白分庭抗礼的平衡者。

    太子尚未来得及议亲,聂皇后的娘家“依靠”就是燕国公府,这个人选,也只能找苏少歌了。

    论血缘,他是太子的嫡亲表叔;论能力,他也是最可能制衡简虚白的人;论家世,他背后的青州苏氏,比简虚白手里的锦绣堂更完整。

    而没有篡位心思的简虚白,也认可为太子起复苏少歌,毕竟他跟苏少歌在年轻时候交过手,彼此都很了解对方。

    无论为敌为友,有这份了解,进退都好拿捏,不至于真的起了冲突,将朝堂再次带入成天勾心斗角的局面。

    帝都距离青州遥远,即使苏少歌接旨后立刻动身,星夜飞驰赶到帝都时,肃泰帝业已只剩一口气。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同时握住简虚白与苏少歌的手,吃力的将太子,还有聂皇后托付给他们末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肃泰帝玩笑似的感慨:“当年你们都曾担心朕会过河拆桥,不给你们好下场。如今,却是朕走在你们前面,反倒要担心你们肯不肯尽心辅佐太子了!”

    两人不知道肃泰帝这时候讲这番话,是敲打,还是无心调侃,皆神情肃然的保证,一定会尽力扶持太子,使之延续大睿的盛世繁华。

    “请燕国夫人好好劝慰朕的皇后,别叫她太伤心,太子年少,尚须她照拂。”这是肃泰帝最后一句遗言这时候聂皇后由于数度昏厥,不得不被抬去偏殿安置。

    而眉宇之间尚带稚气的太子跪伏榻前,泣不成声的看着肃泰帝缓缓合眼这是肃泰三十年的初夏,大睿公认最贤德宽宏的君王,结束了他励精图治的一生。

    丧钟鸣响之后,举城恸哭。

    随着噩耗抵达各地,几乎家家户户

大结局——朝朝暮暮相对,年年岁岁相依!

    延景帝在肃泰帝入葬之日的宣言并未落空。

    这位资质其实只是平常的皇帝,在位期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后世对他的评价,乃是守成之君。

    但他至少守住了肃泰一朝的成果。

    没有发扬光大、更上层楼,却也没有作践前人心血他从肃泰帝手里接受了一个辉煌的皇朝,也传给他的儿子一个鼎盛时期的天下。

    当然这些不是他一个人做到的,简虚白与苏少歌,这两位延景朝举足轻重的权臣,亦是居功至伟。

    实际上很多人认为,以延景帝的资质,以及登基时的年纪,能够守成无误,全在于他有这两位辅政,而且善于听取这两位的建议。

    因为延景帝登基之后,最初的十几年里,他几乎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一直到延景十三年,即聂皇后薨逝的次年,简虚白因父孝丁忧,顺势请辞。延景帝再三挽留无果,不得不同意这位四朝元老从此致仕之后,延景帝才试着提出自己的主张,开始了在苏少歌鼓励下,磕磕绊绊的执政之路。

    但这些,与简虚白夫妇,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由于简虚白的功绩与资历,简离邈得到了陪葬帝陵的恩典。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简虚白当年仪水郡主去后,皇室为了安抚城阳王妃,也是因为愧疚,许仪水郡主陪葬帝陵之侧,也是没有葬回简家故里的。

    如今简离邈与发妻合葬,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们不必扶灵前往辽州,但也没有像苏少歌当年丁忧时一样,依旧住在城内的府邸,而是择了城外靠近帝陵的庄子住了下来。

    “爹爹一定很高兴,终于与娘团聚了。”对于简离邈的死,夫妇两个自然是伤心的,但也有释然,他们都知道简离邈其实早在仪水郡主去世之后,就没什么生趣了。

    不过是牵挂着简虚白,才一直熬了下来。

    后来简虚白稳固了地位,看着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了,他也是为了城阳王妃在坚持城阳王妃去后,简离邈没了牵挂,那时候身体就每况愈下。

    若非锦绣堂出身的医者技艺高明,简离邈也不忍心自行求死,使子孙难堪且痛苦,根本捱不到今日。

    他去世的时候,简虚白夫妇都守在榻前,看得非常清楚简离邈乃是含笑而逝,他遗容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

    是以此刻夫妇两个带着众多子孙料理完简离邈的后事,回到偏僻的庄子内时,难过之余,又有一种别样的轻松,“而咱们,也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松快下来了。”

    简虚白其实早在肃泰三十年之前就想致仕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找机会提出来,肃泰帝竟忽然驾崩,延景帝又那么年少,彼时的辅政大臣人选,他根本逃不掉。

    为了与肃泰帝的一段君臣之情,也为了不让亲手缔造的大睿盛世衰落下去,他不得不打点精神,在宰相的位子上又待了十三年这也是他当初同意苏少歌起复的缘故,他早就想退下来了,自然不在乎让苏少歌出头。

    回想最初的时候,简虚白之所以会参与储君之争,纯粹是为了防备简离旷的迫害。

    而这样的争斗一旦加入,便是身不由己。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宿愿得偿,自此不必劳形劳心于案牍,却可自在优游林下山间,怎能不叫人觉得一身轻松?

    “记得才成亲的时候,你就一直许诺要在休沐的日子里,带我去占春馆玩耍。”宋宜笑含笑拨开一丛迎面而来的花枝,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许诺了又许诺,却始终没有实现。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一赖到底,权当早就忘记了呢!”

    他们住的这座庄子遍种花木,这季节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庄中各色海棠如云如霞,望去美得惊心动魄。

    宋宜笑凝视着身侧的几株垂丝海棠,语气中有着悠然的回忆,“当年我在衡山王府里住着的时候,门前就是这么一片垂丝海棠。没想到事隔多年,咱们庄子里也有这么一片。不过彼时我正年少,站在花下,人面花容参差仿佛,也没什么忌讳的。如今年岁已长,再看这些花,到底有些黯然了。”

    她这话里虽然没有真正的消沉之意,但美人迟暮,英雄气短,原本都是人间最叫人惋惜的无可奈何。

    “海棠娇俏鲜艳,轻盈烂漫,开时蔚然如云,确实可比少年女子。”然简虚白莞尔一笑,执起她手,凝望的眸子里映出此时的妻子:诚然如宋宜笑所言,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即使长年养尊处优,远比寻常同龄人显得年少,但岁月的痕迹,业已攀爬上华鬓,凌迟了美貌。

    但年华的老去,也沉淀了气度,磨砺了风华。

    所以简虚白说,“然而此刻的你,却非海棠所能比拟,惟有庄重雍容之花,譬如牡丹,方可形容。”

    “你是想用这番夸奖,让我忘记你至今不曾践诺之事?”宋宜笑欣然收下丈夫的称赞,然而眼波流转,却抓住方才的话不放,似嗔非嗔,“可是被我发现了?”

    “若不打算践诺,我何必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竭力说服陛下也要致仕?”简虚白轻抚她鬓发,笑得纵容又隐含愧疚,“只是一来爹爹才去,咱们丁忧期间不便远走;二来你我多年操劳,固然一直有芸姑等人调理身体,也难免落下许多暗疾而不自知!趁这两年,让芸姑再给咱们好生诊断一番。”

    他微笑道,“届时,区区占春馆又算得了什么?我必带你走遍这大睿山山水水,看尽书中描绘的天下盛景!”

    宋宜笑凝视着他,良久,踮脚于他腮侧一吻,含笑道:“好!”

    接下来的两年,夫妇两个果然专心调理身体,为日后的远行做各种准备。

    这中间,许多故人来访,包括苏少歌在内,亦拨冗前来拜访过。

    他来的时候不大高兴,原因也跟简虚白直言了:“燕国公走得好生轻松!却留我一个人在朝堂上累死累活。”

    “这话却置陛下与诸同僚于何地?”但简虚白毫无愧疚的反诘,“何况苏相老当益壮,区区政务,对别人而言是操劳,对苏相来说,难道不是一目了然?”

    “你在的时候也还罢了,你这么一退,以前你的那份差使,大部分也压给了我。”他们两个在显嘉朝时是政敌,到了端化朝,才渐渐合作,但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盟友,始终没有上升到私交的地步。

    然而在扶持延景帝的过程里,从朝堂合作上的默契里,倒是滋生了几分别样的同僚之谊,此刻说话已经十分坦荡自然,苏少歌所以叹息,“毕竟你也知道,陛下资质是不如先帝的。为了不让陛下落脸面,我不能不多操点心!”

    “为什么要怕陛下落脸面?”然而简虚白摇头,“现在已经不是延景初年了,陛下的兄长们不忿先帝越过他们,传位于年岁最幼的陛下,私下里小动作不断陛下登基已经一十有三年,储君早册,地位稳固,这时候即使有些行差踏错的地方,难道底下人还能抓着不放到要求改立新君的地步?”

    他提醒道,“我之所以趁这回丁忧告老,正是因为陛下往后已经不是非留我在朝中不可否则操心了这么多年,难为我还会当真只顾自己逍遥,不管大睿前程?”

    “……”苏少歌沉默良久,方苦笑一声,“许是当年教先帝的缘故,我总觉得为君者最好一举一动都谨慎为上,不要有什么容人指摘议论的地方。”

    其实这个问题跟苏少歌自己的出身有关系,扶风堂拥有青州苏氏完整的传承,他幼承庭训,打记事起就被要求言谈举止务必完美无缺,以免堕了苏氏声名。

    对于在人前发表意见,除非有绝对把握,或者别有所图,否则都是习惯性的措辞委婉,留足退路,免得一旦说错,难以下台。

    然而这样的要求放在延景帝身上,却未必合适。

    此刻被简虚白点醒,苏少歌舒口气之余,也不再讲这些事情,只关切问,“你既然决定不再出山了,却不知道往后有什么打算?回辽州吗?”

    “辽州苦寒,我也不是在那里长大的,去那儿做什么?”简虚白摇头道,“我准备等丁忧结束之后,带善窈到处走走。第一站应该会选江南杏花烟雨的江南,说起来是善窈娘家的祖地,我们夫妇却至今不曾亲眼见闻。”

    “你们倒是自在惬意!”苏少歌听到“善窈”二字时,眼波微动,但很快若无其事,含笑道,“到时候我未必还记得来给你们送行,今日先以茶代酒,祝你们夫妇一路顺风了!”

    简虚白端起茶碗跟他碰了下,笑道:“届时我们却会记得在江南给你稍些土产的,你不要忘记给送东西的人打赏就好!”

    也许是真的忘记了,又或者是那份隐秘的情愫怕被察觉,此后苏少歌虽然派人送过两回东西,自己却未再登门。

    直到简虚白夫妇出孝,挥别子孙故旧,离开帝都南下的那日,燕国公世子简清世携妻带子,身后是众多弟弟妹妹,怅然返回帝都,却在细雨蒙蒙里看到了独自负手伫立的宰相苏少歌。

    他自要上前招呼,也有点好奇:“苏相一向政务繁忙,何以在此?”

    “原本想给令尊令堂送行的,然而看着你们一家道别,不忍打扰,就在这儿站了站。”苏少歌微微一笑,“如今正准备回府,告辞了!”

    “苏相慢走!”简清世看着他的背影,暗想:世人都说苏相与爹爹早年有怨,甚至谋夺过娘的娘家产业,然而今日爹娘远行,他竟特意来送,可见他与爹爹到底还是有几分知交情谊的。

    却不知道苏少歌回府之后,挥退侍者,独自在书房展纸研墨,顷刻间落下一阕《凤孤飞》:

    轻雨疏风黄昏,惆怅荼蘼落。

    早知是春末,犹不信、应笑我。

    熟弹《凤凰》却无诺,从今后,谁称婀娜?

    只凭迢迢祝寥廓,岁岁相脉脉!

    他素来善于自控,自幼养就了内敛深沉的心性,除了血脉亲人外,对人对事,鲜少动情。

    实际上当年在占春馆里,对宋宜笑略觉异样之后,他也是立刻斩断心思,从此刻意疏远了这位燕国夫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他跟宋宜笑的关系也算不上好,甚至一度起过冲突,互相算计,然而此刻白发苍华,追想平生所见女子,印象最深刻的,却仍旧是宋宜笑。

    从第一次见面起,已是他人之妇的宋宜笑。

    甚至有几年,他不知不觉将常弹的曲子,从原本的《风入松》,变成了《凤求凰》。畅想假如自己在宋宜笑未曾嫁入燕国公府时,就遇见这个女子,也许,这首古时才子情挑美人的曲子,会得到什么许诺与结果?

    妻子玉山大长公主不知就里,为此一度很是欣喜,以为丈夫是为自己弹的。

    却不知道苏少歌醒悟过来之后,一度汗湿衣襟。

    他不是肆意的人,实际上在扶风堂的教诲下,他也不可能养成肆意的性格。

    宋宜笑有夫,他亦有妇。

    这份情愫,是根本不可能见于天日的。

    发乎情而止乎礼他曾这样要求过妹夫姬紫浮,那么自己也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

    今日斯人远去,再见恐是无期,即使有期,这样的岁数,也该放下了。

    毕竟他知道玉山大长公主是怎样的爱慕着自己,若在此后这不多的余年里,心中却仍旧惦记着另外一个人,即使玉山大长公主根本不知道,苏少歌觉得,亦是叫人不齿。

    他拈起白宣,静静的看了一回纸上词句,终究将之扔到旁边的水盆里,看着盆中清水,将墨迹打湿,随手一捞一搅,纸与墨皆泥泞,浑浊了水色,亦消弭了秘密。

    合眼,张目,苏少歌重铺白宣,这次却取了丹青调色,精勾细描,绘下一幅并蒂莲图,扬声唤入下人:“殿下在何处?将此画送与殿下玩赏。”

    而此时的宋宜笑,正靠在丈夫肩头,从软风偶尔掀起的帘隙间,打量着沿途的风景。

    前世今生,不算当年去辽州的那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好奇自然是有的,不过其实她对于到处游山玩水,兴趣不是很大。

    哪怕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江南宋的桑梓所在,然而宋宜笑对宋家没什么好感,对江南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向往。

    由于幼时的经历,她一直以来所求的,无非是夫妻和睦,儿女成行,以及安居乐业。

    对于走遍大睿千山万水,一睹河山壮丽,宋宜笑不反感,但也没觉得迫不及待。

    这一回之所以愿意起程,无非是,因为简虚白会陪着她。

    尽管他不知道她对此兴趣平平。

    但定居也好,漂泊也罢;颐养也好,跋涉也罢;帝都也好,江南也罢只要他在,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马车驶过一簇低下来的花树,趁着花枝拂过车窗的瞬间,宋宜笑眼疾手快摘下一朵,笑吟吟的拿在手里轻嗅把玩,眼角暗瞥着揽抱着自己的男子:你可知道,万水千山,若无你同行,在我眼里,亦是索然无味。

    但因为有你在,纵方寸庭园,在我眼里,亦是无限美好的天地!

    简虚白注意到妻子的目光,微笑着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

    从显嘉朝,经端化、肃泰,到现在的延景朝;从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自保,到位极人臣,大半生的岁月里,有过温情脉脉,有过波澜壮阔,亦有过杀伐暗斗、流年静默。

    当年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权倾朝野,都已在光阴的叹息里,洗涤成淡泊。

    在往后的余生里,他只愿与妻子静享一段现世安好

    朝朝暮暮相对,年年岁岁相依!

    (全文完。)

    今天同时发一章番外,是从前世宋宜笑死后讲的,主要是她的父母。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前世(一)

    “畜生!畜生!畜生!!!”新换的绿纱窗里传出压抑却歇斯底里的哭喊,伴随着数件玉器、瓷瓶砸到锦毡上的闷响,新提拔上来的丫鬟巧沁有些惶恐的蜷缩在廊下,不敢作声。

    其实她很想跟其他丫鬟一样躲得远远的,毕竟韦王妃虽然平时瞧着和和气气,待下宽厚,然而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是不做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巧沁还没被提上来之前,就听服侍王妃的大丫鬟们私下议论过,说有人曾因为在韦王妃心情恶劣时上茶,不当心翻了几滴到王妃的衣裙上,当场被韦王妃反手一个耳刮子,事后还叫薄妈妈拎着耳朵训斥了半晌最要命的是那丫鬟没两天就被打发出去,连王府都待不了了。

    巧沁自然不希望自己步上那丫鬟的后尘。

    可是没有办法,她是两天前才被提拔上来的,在韦王妃的近侍里,属于顶顶新的新人。

    无论在什么地方,新人不受欺负,谁受欺负?

    所以其他丫鬟在听到里头韦王妃动静不对之后,立刻一哄而散,却留了她下来候命,说是:“万一咱们都走了,待会王妃娘娘有话吩咐,喊不到人怎么办?即使王妃娘娘不喊人,算着王爷过来的时间,也肯定要伺候梳洗,所以怎么可以没人守在外头?”

    巧沁纵然心中不满,却亦是无可奈何。

    这会她心惊胆战的听着里头韦王妃不住的摔东西骂人,恐惧自己会被喊进去责打发泄,却也有些隐约的好奇薄妈妈到底给王妃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竟叫王妃失态到这地步?

    要知道韦王妃虽然只是衡山王的继室,据说出身也只是小门小户,然而她能够在嫁过一回之后,还让衡山王从她前夫手里横刀夺爱,迎娶进门,顶着衡山王太妃的不悦,主持后院,可见聪慧与城府。

    记忆中这位王妃虽然不是矜持到了冷若冰霜的程度,但大抵是笑脸迎人,偶尔因为与衡山王太妃的矛盾闹脾气,那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又或者是凄婉哀怨楚楚可怜今日这样形同泼妇的举动,委实是头一回。

    以至于除了薄妈妈这个从韦王妃做女孩儿时的心腹外,此刻竟无人敢在左近盘桓,也只她这个小丫鬟无力反抗同伴,被留下来听天由命。

    难道是因为太妃终于有办法将三公子立为世子了吗?

    但即使如此,韦王妃作为儿媳妇,若骂婆婆是“畜生”,哪怕是私下里这么骂,也太过分了……

    巧沁正乱七八糟的想着,蓦然听见里头薄妈妈的叹息声,跟着压低了嗓子劝说韦王妃:“娘娘节哀!大小姐已经去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您这儿再为她难过,气坏哭坏了身子,除了叫宋家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歹毒东西快意、叫这府里那些人幸灾乐祸外,还有什么好处呢?”

    大小姐?!

    巧沁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韦梦盈在嫁进王府前,曾与前夫生有一女,是宋家大小姐算算年纪,现在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怎么会就去了?

    难道是染病,或者意外?

    巧沁心中涌上同情,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分别多年,做亲娘的哪能不心疼呢?

    倒也难怪韦王妃失态至此了。

    “他居然真的下得了手!!!”谁知里头韦王妃短暂的顿了顿之后,骤然再次呜咽出声,不高的语气中满是怨毒与憎恨,那种强烈的情绪,让外间的巧沁都下意识的打个寒噤,“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年我跟他成亲数年才得的孩子,笑笑才落地时,你可记得他是多么高兴,又是怎么说的?!这才几年?才几年?!笑笑今年才十六岁,虽然我八年没看到她了,可是那孩子从小长得好,此刻必定花儿朵儿一样……他这个亲爹居然可以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这个畜生!!!!”

    “娘娘,正因为如此,您不能不为大小姐报仇雪恨!”薄妈妈微微提高了声音,“正如您所言,虽然咱们八年没见过大小姐了,但您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下贱的去勾引那柳家子?!那天赵妈妈过来求助时,奴婢在门外问过她,她也说了,柳氏素来苛刻大小姐,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柳家姑侄合谋陷害大小姐可是因为宋缘一锤定音,现在里里外外都道大小姐的不是!慢说娘娘您这个生身之母不能坐视大小姐无辜惨死,还要受这样的冤屈,就是奴婢都看不下去了!”

    她沉声道,“所以咱们必须为大小姐讨回公道!”

    “然而宋缘到底是朝廷命官,大小姐又非王爷亲生骨肉,如今太妃他们正可着劲儿的要抓您把柄,否则上回赵妈妈过来求助,娘娘何以会忍痛拒绝?是以咱们若想为大小姐伸冤昭雪,首先必须让小公子做成世子,把这衡山王府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手,如此,咱们往后想怎么折腾宋缘以及庞氏那个老妇不可以?!”

    这番话其实有点糊弄了,宋家祖上那是何等显赫,即使到现在败落了很多,但也不是一个衡山王府就可以肆意拿捏的。

    否则纵然韦王妃多年不曾过问长女的景况,宋家也不敢那样欺凌宋宜笑,更不要说将她浸猪笼了。

    薄妈妈这么说,无非是提醒韦王妃,眼下主仆最该重视的,是让韦王妃的亲生儿子陆冠云坐上世子之位。

    至于其他,哪怕是宋宜笑之死,到底是次要的。

    “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个畜生当真下得了手!!!”韦王妃哽咽许久,才似乎失神的呢喃,“要不然我……我就是不直接出面干涉此事,怎么也要给那孩子出个主意,又或者让韦家遣人走一趟,看着点儿!我想着我改嫁到王府来好歹已经八年,那畜生与后妻也生了三个孩子了,纵然依旧对我心存芥蒂,可好歹也把笑笑养到这么大,早没害她晚没害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断了她的活路呢?!”

    “我以为赵妈妈夸大其辞,又或者那个畜生只是吓唬笑笑……”

    “谁知道……谁知道……”

    “虎毒还不食子啊那个畜生!!!”

    “江南宋氏多少年的名门,书香礼仪传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狠毒东西!!!”

    “我可怜的女儿我在这王府里,就是左右丫鬟,里里外外谁不高看一眼,不敢轻慢半分?!”

    “我的亲生骨肉,我的长女,居然就那样死于一个贱妇与登徒子的栽赃污蔑、贼喊捉贼!!!”

    韦王妃扑在引枕上声声悲诉,凄厉的语声令外间的巧沁都受到感染,忍不住泪湿眼眶。

    然而

    说起来韦梦盈改嫁到衡山王府这八年,其实没有怎么想起过那个长女毕竟现在的婆婆衡山王太妃,对她未必比前任婆婆庞老夫人更友善。

    何况她跟宋缘是原配夫妻,当初在宋府唯一与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庞老夫人一人罢了。

    而衡山王府,不但婆婆不喜欢她,到处针对她,衡山王在娶她之前的儿子媳妇,对她也是满怀敌意。

    尤其次媳金氏自恃娘家乃是吏部尚书,从韦梦盈进门起就各种挑衅刁难。

    韦梦盈出身不高,从娘家得不到什么帮助,为了在衡山王府立足,她不得不花费大量心思与衡山王太妃、金氏这些人周旋。

    然后她还不能疏忽了衡山王,毕竟她能进这个王府,且成为女主人,全赖衡山王对她的宠爱。

    即使现在她已经生下一子二女,算是坐稳了王妃这个位子,但依然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她还得为儿子争取到世子之位,才能放心!

    这种情况下,即使曾经对那个女儿魂牵梦绕,也没什么功夫去想念了。

    何况在宋家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尤其是最后一两年,她跟庞老夫人几乎是彻底撕破了脸,庞老夫人一度当着丫鬟的面,指着大门让她这个“不下蛋还死占着窝不让的东西”滚出去!

    尽管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场回复“连亲生儿子都管不住的老东西跟我叫嚣个什么”可是无论那一场场婆媳之争是胜是败,始终生不出儿子来的她,心里到底是彷徨的:宋缘永远不可能不认他的生身之母,却未必会一辈子都护着自己这个妻子!

    所以尽管衡山王远没有宋缘年轻俊美,没有宋缘才华横溢,甚至还有儿有女,连孙子都有了韦梦盈还是狠心扔下才七岁的女儿,毅然选择了改嫁。

    自己走,总比有朝一日不得不走、且无处可去的好!

    这是她当时的想法,而且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不该走女儿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相比,她终究选择了自己。

    而且因为不想去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是因为那份被掩藏与压抑的愧疚,韦梦盈此后再未关心女儿,甚至最初的时候,韦家偶尔传递些零碎消息给她,告诉她那个取名“宜笑”,盼望她美丽且时常欢笑的孩子,在继母手里过得很不好,而嫡亲祖母与生身之父对此无动于衷韦梦盈心里难受之后,越发的不想听!

    她也确实这样跟娘家说了,韦家门楣不高,对于两次高嫁的女儿自然不敢怠慢。

    得了这话后,果然没有再跟她说宋宜笑的消息。

    而且他们也不再关心宋宜笑毕竟那个女孩儿能不能从继母的磋磨里长大都是个问题,完全没有上心的价值。

    是的,价值。

    在离开女儿八年后,惊闻她的死讯,后悔、愧疚、愤怒、仇恨、难以置信等等情绪混杂胸膛,酝酿着前所未有的风暴,迫不及待需要发泄的时候,韦梦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候

    她少年时,景况其实未必有宋宜笑好。

    很多人都知道,她上面有五位兄长。

    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唯一的女儿,在她上面,本来还有一个大四岁的姐姐的。

    她还记得姐姐闺名“梦月”,容貌与她不算很相似,然而却也是修眉联娟,肌如冰雪的美人儿。

    她自己的闺名“梦盈”,就与这个姐姐有关系,韦梦月出生时正逢月华满室,如梦如幻,故而名之。

    到了她落地,虽然不是同样月华满室,然也值明月中天,父母说月色盈盈,就叫了“梦盈”看似充满了祝愿的名字,却改变不了她们姐妹在娘家不那么受重视的事实。

    初嫁的韦梦盈无数次诅咒庞老夫人的重男轻女,但实际上,韦家重男轻女的情况比宋家还要厉害。

    只不过曹老夫人有心计,惯会掩饰,最主要的是韦家门楣不高,在贵胄多如狗,宗室满地走的帝都毫不起眼,也没人有兴致老是盯着他们家的事情打量与传扬。

    所以无人知道,韦家对女儿的残忍,甚至更在宋家之上。

    宋家只是将女儿,主要是宋宜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韦家……

    韦家对于女儿的轻视,并不表现在日常的饮食起居上。

    甚至她们平常的衣食住行,比兄长们还要优渥些。

    毕竟,韦家是抱着栽培一件商品的目的,来培养女儿们的。

    给予锦衣玉食,教导琴棋书画,精心养育出才貌双全的女儿,不是为了让她做掌上明珠,而是为了用来给兄弟们铺路韦家曾经的大小姐韦梦月,韦梦盈的姐姐,就是这样被送出去的。

    她被送给长兄的上司,做了那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第八房小妾。

    然后在半年后突兀的香消玉陨,只那家遣人上门送了个口信,以及一千两不知道是赔偿还是封口费,慢说遗物,甚至连尸体都没让韦家见一面。

    而在得知这个噩耗前几日,韦梦盈凑巧听兄长私下与侍妾调笑,说城中某青楼的花魁,一宿千金她文雅美丽不足双十的姐姐,一条命,却也只得一千两银子,以及不知身后何处的含糊?!

    她当时感到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

    然而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来人,举着袖子哭了两声“我苦命的儿”,跟着就趁势指点她:“你现在知道我平常教你的东西何等有用了?你姐姐就是傻,空有美貌,却无心计,怎么可能长久?男人总是贪新鲜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有看厌的时候……”

    她难以置信的打断了曹老夫人的话:“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把姐姐送人?!”

    如果韦梦月不被送给那个老家伙,她何以会红颜早逝?!

    “你真是说得轻巧!”曹老夫人闻言,剜过来极冷淡极警告的一眼,淡漠道,“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每日里吃的燕窝鱼翅,头上腕上戴着的金银珠宝,哪样不需要银子?!你看看你的嫂子们再看看你自己,家里顶好的衣裳首饰都在你身上,还专门请了先生教你们姐妹这个那个,你出去问问,跟咱们家仿佛的门第里,谁有你们姐妹娇养?!如今不过叫你们给家里做点事,你就不高兴了?!凭什么?”

    “要知道女孩儿总归是别人家的,是以别人家养女儿,怎么都不可能越过儿子去!”

    “咱们家却样样反着来,什么都先紧着你们姐妹……怎么?现在觉得翅膀硬了想忘恩负义了?!”

    那时候韦梦盈十一岁,自不是曹老夫人的对手,被这番话说得瞠目结舌,只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但……但姐姐……姐姐她……她如果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公子……”

    “那也未必能够太太平平的到老!”曹老夫人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说,人家坊间寻常黎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保不住哪天在赌坊里手气好多赢了几个钱,赶脚拿去勾栏里快活哪!何况咱们家门第再低,你父兄好歹都在衙门里做事?”

    “你那个姐姐死心眼儿不听劝,叫她学东西她不学进了你大哥上司的后宅固然没能讨好,倘若当初把她许给你说的门当户对人家,迟早也会被婆婆跟妯娌磋磨死!”

    “她如今去了,好歹还给家里带来点好处,那一千两银子且不提,你大哥过两日就能升一升了,这对你这个做妹妹的也是件好事”

    说到这儿,见韦梦盈脸色煞白,曹老夫人放缓了语气,“你道我不心疼她吗?我这还不是为了教你!咱们韦家就这么回事,若搁外地,兴许还能有点份量,但在这帝都,咱们家算什么?我已经有个女儿栽了,现在就剩你一个女儿在跟前,我就是再为梦月难过,可是她总归是回不来了,又怎么能不教好了你……免得你将来步上你姐姐的后尘?!”

    韦梦盈不知道曹老夫人说的是对是错,毕竟

前世(二)

    顾心心是顾韶膝下诸女中容貌最美、性情最温柔贤淑的,她是最正统的名门淑女,韦梦盈别说给她提鞋也不配,甚至根本就不配仰望她的面容这是韦梦盈后来嫁进宋家之后,庞老夫人经常在她面前念叨的一句话。

    所以韦梦盈对顾心心有着很大的厌恶。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

    初次见面的那一回,是在一家脂粉铺子里。

    那天韦梦盈是被曹老夫人带过去的,但中途曹老夫人遇见了亲戚,两人要说事情,遂到隔壁茶楼去小坐,只留下丫鬟看着韦梦盈继续挑选胭脂水粉。

    这时候顾心心与宋缘说说笑笑的走进来,让掌柜把顾心心之前定的一盒胭脂取出来。

    时隔多年之后,韦梦盈仍旧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他们当时的对话

    “世妹今儿特意来这里,竟是为了买胭脂吗?”掌柜进去拿东西时,宋缘有点好奇有点不解的问,“难道这铺子里的方子,比顾家的还要好?”

    那会韦梦盈听了这话,还以为顾心心家里也开着胭脂铺子,甚至是老字号的招牌。

    后来她进了宋家门,被庞老夫人冷嘲热讽多了,才渐渐晓得,如洪州顾这样的人家,即使比海内六阀差了一等,但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也非寻常人家所能及了。

    包括胭脂水粉,那也自有一套秘不外传的方子。从做脂粉的原材料起,都是专门划了地方,有历代为他们效劳的花匠,用特别的方法栽种花草,再按照祖上代代相传的法子制作,以供应一族女眷的。

    这种积年世家的方子,自有独到之处,若非亲朋好友,连见都见不到,绝非外界花钱就能买的脂粉可比。

    所以宋缘才会好奇顾心心竟然要在外面另外买这样的东西。

    “还不是家里狸猫淘气!”顾心心笑着与他说,“偷跑到丫鬟屋子里去也还罢了,竟将小丫鬟好不容易攒下月例买的两盒胭脂打翻了,小丫鬟又不敢说它,独自在偏僻角落里抹了好久的眼泪,亏得叫我身边人看到,追问了出来这不,我今儿个出来买两盒赔她?”

    那会韦梦盈本来已经挑好了脂粉,只等掌柜出来了算账,闻言一张脸儿不禁涨得通红,只觉得手里的脂粉盒子好不烫手:她虽然看打扮也知道顾心心的出身必定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筹,可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却跟顾心心的小丫鬟用一样的胭脂水粉,这算什么?!

    尤其听顾心心的语气,她给小丫鬟买的胭脂还不是搁外面叫人随便选的货色!

    要知道韦梦盈在这家铺子里头买了好几年脂粉,却每次都是在这柜台上挑挑拣拣,甚至从来不知道这家铺子还有更好的东西藏在里头。

    韦梦盈本能的感到了恼怒!

    但她转头望见顾心心不算鲜丽却处处透着精致的衣着时,到底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这姓顾的小姐是什么来头,可只看穿戴,韦梦盈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

    贸然找麻烦,说不得是自取其辱。

    何况她能怎么找人家麻烦呢?

    说人家不该买好胭脂给小丫鬟用?钱是人家的,人家爱怎么花关她怎么事?

    说不定,顾心心还会回她一句:嫌小丫鬟用的脂粉比自己用的好,何不去更好的地方买?

    然而在韦家能够开销得起的范畴内,这家脂粉铺子算是最物美价廉的了。

    如果不在这家买的话,其他人家,要么同样的价钱还没他家的好,要么价格根本不是韦家承受得起的。

    再说她跟顾心心根本就不认识,出了门便是陌路,自己跟丫鬟不说,谁知道这件事情?

    韦梦盈不住的安慰自己,心里也是又酸又涩:韦家不惜把女儿当成物件栽培与利用,图的不就是富贵吗?

    而顾心心生来就有着韦家难以企及的富贵,甚至连伺候她的小丫鬟,吃穿用度说不定还比韦梦盈这个所谓的韦家小姐好这世间实在不公平!

    她有点失魂落魄的将脂粉盒子放回去,倒不是不打算买了,而是不想当着顾心心的面买下来,那样即使顾心心不嘲笑她,她也会觉得无地自容。

    “我们去看看娘那边说话说得怎么样了吧?”韦梦盈强自镇定的小声与丫鬟说,“我有点挑不定,还是待会等娘过来了给我掌眼。”

    待会顾心心应该就不在这铺子里了。

    丫鬟尚未回答,她忽然听见宋缘也有点诧异道:“这家铺子的脂粉虽然未必能与你我家里自己做的,不过我以前经过时,常看到马车停留在门外,想来光顾的小姐夫人也不少。你买了给小丫鬟用,其他丫鬟怕不要嫉妒了罢?”

    “世兄不知道,我平常不爱涂脂抹粉的,是以拨给我的脂粉,大抵都赏给身边人了。”顾心心却解释,“大丫鬟们用给我的那一份,给小丫鬟买点好的却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风波。再者,咱们家里自己做的脂粉,只求东西好,不在乎成本,哪是外头卖的脂粉能比的?若不买好点的,小丫鬟当着她喊姐姐的那几位面前,也不好意思用。”

    说到这儿,又笑宋缘,“世兄居然会注意到这家铺子?莫非也来买过东西吗?却不知道是为庞姨买的,还是给了其他人呢?”

    接下来宋缘回答了什么,韦梦盈却因为已经走出铺子,听不到了。

    那天她有点昏昏沉沉的到隔壁茶楼找到了曹老夫人,曹老夫人看出女儿脸色不大好,但听她说:“忽然觉得不大舒服。”

    问过丫鬟也说韦梦盈只是在铺子里挑了会脂粉,忽然提出要来找曹老夫人,没有其他任何不对曹老夫人也顾不得买东西了,忙与亲戚道别,领了她回家。

    韦梦盈对亲娘如此上心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感动,她知道曹老夫人无非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卖不出价罢了。

    那天她回到韦家之后,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顾心心,想着那盒掌柜亲自进里间取的胭脂,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说不出来的嫉恨与悲哀那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宋缘,宋缘也没注意到她几个月后转过年,她十五岁,当年便可行笄礼,个子又长了一截,姿容亦越发鲜妍俏丽。

    曹老夫人得意之余,也将她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韦梦盈对于这种情况既厌恶又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可是当时的她毫无办法,偶尔发起狠来,会藏一把剪刀在身上,想着如果家里给自己找的夫家不满意,那么就在出阁的花轿上自.戕身故,到时候把婚礼变丧礼,看韦家怎么跟亲家交代!

    不过这种同归于尽式的报复念头才出来,又往往被她狠狠的掐灭: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不想被家里摆布,就一定要去死?

    如果韦家其他人都死了,而她却好好的活下来……那该有多好?

    这样的情绪翻滚了很多日,直到有一天她从衣庄裁完尺寸出来,忽见外面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还有锣鼓喧天,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她好奇的问了附近的人,方知道是金榜放名之日,新科进士照习俗乘马游街,众人争相围观,是故道路一时不通。

    本来这种事情在帝都的人家不该不知道的,然而韦家子弟不争气,别说考进士了,连个举人都没有。他们读书不行,也不喜欢谈论这类事情。

    所以韦梦盈虽然勉强可以列入官家之女的范畴,却把这么紧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既然撞上,她当然也只能跟丫鬟站在原地等队伍过去。

    然后,一眼看到当先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上,绯袍乌幞面容如玉的男子,挺拔如青松,皎皎似朗月。

    其实那时候差不多所有人朝道中望去时,都只看到了宋缘。

    毕竟那年的榜眼跟探花,年纪都是宋缘的至少两倍,容貌风仪,更被江南堂嫡子甩了八条街彼时差不多所有妙龄未嫁的女孩儿,欣赏新科状元的同时,都幻想着自己如果能够嫁给他……那该多好?

    “若我能嫁给他,家里肯定不敢再摆布我什么了!”那时候韦梦盈与众人一起赞叹而痴迷的目送宋缘远去,心里又是憧憬又是绝望,“可是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她同父同母的姐姐,做妾的那户人家,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五品官,还不是什么要紧的衙门。

    而出身于天下最顶尖名门的宋缘,父亲宋婴是深得太子倚重信赖的重臣,世伯顾韶权势更在宋婴之上。

    更不要提即使没有这样的背景,他能在这个年纪高中状元,已注定前程必是锦绣万里。

    韦梦盈以姐姐推测自己的未来,她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与宋缘之间亦是鸿沟巨大明明他刚刚乘马走过她面前,折一枝花就能抛到他鬓边,却遥远如两个世界。

    那天韦梦盈在街头怅立良久,才怏怏返家。

    她没想到的是,她才进门,就被曹老夫人喊到跟前,跟她商议婚事。

    说是商议,其实也跟通知没什么两样了。

    曹老夫人说:“你二哥的上司之子今年也才三十岁不到,今儿个跨马游街就有他听丫鬟说,你站在路边看了一回的?说不准就看到他了呢。这么年轻有为的夫婿,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说到底你比你姐姐可是有福气多了!”

    韦梦盈虽然确实等到新科进士们全部远去之后才离开,然而看了打头的宋缘之后,谁有心思去注意后面那些人?

    她这时候倒不是非宋缘不嫁,只是因为韦梦月的遭遇,本能的怀疑:“这么好的人,难道一直没娶妻吗?怎么会轮到我?”

    “当然已经娶了妻了!”曹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不过他那个妻子同他感情也不是很好,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一个都没站住,我儿这样年轻美貌,又素来聪慧,难为还怕个人老珠黄的妇人不成?!”

    韦梦盈心凉了大半截,她以前其实也知道家里为了兄弟们的前途,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做正室。

    但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韦梦盈才知道何谓心惊胆战这可是她的终身大事!

    即使曹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俨然只要她进了门,即使做妾,也能转转手就把人家原配踩到脚下,可是事情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些诰命夫人岂不是个个年轻美貌、没有上年纪的了?!

    “娘,我不同意这件事情。”这一刻,韦梦盈心中思绪万千,她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了姐姐韦梦月离开家门时,惶恐无措又不得不从命的无奈神情当年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娘家是在把她朝火坑里推,可是性情柔顺的韦梦月,到底是依从了父母的安排。

    然后用她年轻而无辜的生命,为娘换来了长兄的晋升以及一千两银子。

    难道,自己也要走姐姐这条路吗?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自.尽的念头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滚了一遍,韦梦盈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厉害过。

    她抬起头,不出意外的看到曹老夫人脸色瞬间阴沉,却不慌不忙的跟上一句,“能给新科状元做妾,何必理会一个天知道二甲还是三甲的寻常进士?”

    果然曹老夫人原本到嘴边的呵斥瞬间吞下,露出诧异之色:“新科状元?”

前世(三)

    “姐姐已去,侄女们都还小,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正当梅。”韦梦盈迎着曹老夫人怀疑的目光,沉声说道,“若我就被许给二哥的上司之子做妾,顶多也就是能帮上二哥一个人而已,其他四位兄长将来想上进,可要怎么办?难为等到侄女们长大吗?”

    她轻垂眼睫,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道,“倒不如,行险一搏,找个能够提拔五位兄长的!如此往后侄女们长大了,也能嫁得更好,岂非越发有利咱们韦家门庭光大?”

    曹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然而咱们家门楣搁这里,根本认识不到真正高门大户……就是现在要说给你的这个,也还是因为你二哥的上司听说咱们家子嗣兴旺,你又生得好,想着自家连续夭折了两个孙子,若是纳了你进门,能够沾些咱们家的人气。”

    这么说,定然是二哥一再把自己向上司推荐了?

    就是正经说亲,娘家人这么做,也够丢女孩儿的脸了,更何况是做妾?

    自己要是当真应下这件事情,只怕人还没过门,那边先已经知道新姨奶奶是个上赶着给人做小的贱.货!

    韦梦盈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娘,家里辛辛苦苦养我这许多年,我一个女孩儿家,除了嫁人,也没其他能帮上家里的!这个夫家,怎么能不好好儿的考虑,别到时候帮不了家里,辜负了您这些年来的栽培之恩才是!”

    见曹老夫人听了这番话,神情有所软化,赶忙又道,“然而二哥不过是七品小官,在帝都这地方,那是比芝麻都不如了!其上司也算不得正经的权贵,即使其子这回中了进士,可是估计名次也不是很高吧?如果高,怎么会不跟咱们家说具体的排名呢?可见他多半是连翰林院都进不了的。将来要是会当官,那多半也是苦熬资历。要是不会呢,说不得就是不咸不淡的一辈子自己都未必能够很得意,何况是帮咱们家?”

    她咬了咬牙,“我之所以说宋状元,乃是因为……因为我以前见过他!”

    “你见过他?”曹老夫人一惊,先是欢喜,继而皱眉,“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那会我哪知道他能做状元啊?”韦梦盈忙解释,“我瞧他穿戴朴素,还以为只是个寻常人家公子呢!那当然是不理睬他了!”

    “这么说,他还跟你说过话?”曹老夫人似笑非笑,“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碰到这种事情,回来也该跟我这个亲娘交代声吧?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又昏了头!”

    最后一句,自是指韦梦盈当年与表哥私下鸿雁传情的那段。

    “就是去年有回出去买东西。”韦梦盈一面想一面编道,“在转弯的地方差点撞到,他跟我赔礼,说了几句,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生人纠缠,所以胡乱点了点头也就走了。”

    说到这儿又道,“娘不信的话,可以问洁儿,那天是她跟我出去的。”

    “洁儿家里有事,今早回去了。”曹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等回头我问问她,如果你没有胡说八道的话,为娘自然是巴不得你能飞黄腾达,也叫咱们韦家能够沾一沾你的光!”

    韦梦盈温驯的点头:“那娘还有其他吩咐么?”

    见曹老夫人摆了摆手,她福了福告退,等回到自己闺阁里,方觉冷汗沁透重衣,身上阵阵发凉,心里也是一阵透一阵的冷。

    “洁儿告的假是到什么时候回来?”她顾不得沐浴更衣,忙喊了今儿陪在身边的丫鬟馨儿到跟前,低声问,“你可知道?”

    馨儿点头,道:“她只告了一日假,明儿个早上就会回来。”

    “这样,明儿个早上我自己梳洗,不用你伺候,你给我提前去角门等着洁儿!”韦梦盈沉思了下,说道,“看到她之后,想办法让她给我圆谎!”

    至于圆什么谎,自然是她方才跟曹老夫人说自己见过宋缘的事情。

    当时曹老夫人没让下人在侧,这会馨儿听韦梦盈说了来龙去脉,不由吓了一跳,惶恐道:“可是小姐……”

    知道她怕曹老夫人实际上韦梦盈这个亲生女儿又何尝不忌惮生身之母?

    要不是涉及自己的终身,韦梦盈也没那胆子敢撒这样的谎。

    此刻见馨儿迟疑,不禁冷笑一声,使劲一戳她脑门,轻喝道:“你可想好了!你是打小服侍我的丫鬟,将来我出阁,你肯定也是跟着我的!我要是嫁给人家做小,你就是小妾的陪嫁,到时候别说有什么前程了,摊上个厉害的主母当家,咱们主仆俩一个不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你忘记我姐姐当年也是带了人过门的?后来我姐姐没了,她的陪嫁有谁再见过?!”

    馨儿闻言不由凛然,她跟韦梦盈同岁,是五六岁就被韦家买过来服侍女儿的。

    说到韦梦月的身边人,馨儿自然不陌生韦梦月性情温柔,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很和善的人。馨儿还记得韦梦月尚未出阁前,这位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曾拿过糕点给自己吃。

    后来韦梦月的死讯传来,那两个陪嫁却是提都没人提,权当从来没有那么两个人一样。

    馨儿当时还替她们担心过一阵子,只是想想自己不过一介丫鬟,什么也做不了,渐渐的才放开了。

    现在被主人一说,蓦然惊觉那两个姐姐兴许就是自己的未来她不禁白了脸!

    “可是二小姐,您其实并没有见过宋状元……”但曹老夫人在韦府后院积威甚重,馨儿到底有些迟疑,“即使让洁儿帮忙串供,糊弄住了老夫人。只怕……只怕也只能骗过一时?”

    “那总比现在就毫无反抗之力的绣嫁妆好!”韦梦盈抿唇想了片刻,眼中闪过狠色,沉声说道,“你觉得我不抬出跟我毫无瓜葛的宋状元,娘会听我的?”

    馨儿不作声了。

    韦梦盈怕她不肯听自己的,想了想,又安慰道:“再说我跟娘说的,是我跟宋状元不过一面之缘又不是说宋状元看上了我,回头即使不能与宋状元结识,也不是没话回答娘!”

    这时候的韦梦盈确实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搭上宋缘,更遑论是被宋缘明媒正娶过府,做宋家的女主人。

    她会扯上这个人,一来是当天白昼刚刚看到过宋缘,跟着到曹老夫人跟前回话,顺口就说了出来他;二来是因为她认识的外男实在不多,临时想找个让曹老夫人心动的目标也找不到,只能择宋缘。

    说到底,跟她之前写信的那个表哥一样,此刻的宋缘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幌子,是个挡箭牌。

    实际上她连哄带骗的让馨儿帮忙,令洁儿在次日到曹老夫人面前回话时,为她圆了谎之后,曹老夫人也不看好她的建议:“只是差点撞到了一下,人家也只是跟你赔礼罢了,又没有要趁势跟你认识的意思,可见不过是偶然。你大约不知道,这一科的状元郎可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们江南宋氏可是显赫了多少朝的名门,当今皇室的底蕴都没他们深厚呢!这样的人家,据说早先根本不同外人结亲,只有其他几家仿佛的门第,才能入他们的眼的。就算是做妾,只怕咱们家也没什么希望!”

    因为,“宋家就这么一个独子,连个姐妹都没有,真正是千宠万爱于一身!如今还高中状元,才貌双全,上赶着把女儿许给他的人不要太多!就是侍妾,也多得人是人家抢着打着愿意让女儿侍奉他呢!依我说这事儿实在没踪影,倒不如你二哥那上司的儿子,我打听过了,人虽然矮了点,却白净斯文,也是个极体面的进士老爷!”

    “娘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韦梦盈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悲哀,只抱着最后的指望哀求,“一旦失败了,再去找其他人家也就是了。反正娘也说了,我长得好,人家纳妾又不是娶妻,难为还会很计较我曾经攀附过状元郎不成这一点吗?说起来昨儿个街上多少女子给状元郎抛手绢扔花儿朵儿呢!万一成功了,家里上上下下,岂非都能沾光?”

    曹老夫人仍是沉吟,韦梦盈见这情况,一咬牙,去找了二嫂之外的四个嫂子,抛了女孩儿家面皮,同她们讲:“家里五个哥哥,一直都是对我极好的。然而现在娘要把我许给二哥的上司之子,偏偏哥哥们的差使不在一块,如此我嫁了过去,那不是只能帮到二哥,帮不了大哥三哥四哥还有五哥了吗?”

    她那四个嫂子听了自然也觉得不大高兴,大嫂穆氏还好些,毕竟韦梦月是替大房铺过路的。

    然而三房四房五房就觉得委屈了,韦家统共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拿命给大房挣了好处,二女儿现在又要去给二房铺路,接下来他们三房人怎么办?等大房的女儿长大不成?大房最大的女儿才五岁呢!

    何况韦梦月与韦梦盈姐妹替兄弟铺路理所当然,大房的女儿只是三房四房五房的侄女,即使将来嫁得好,有什么好处会不紧着自己父母,凭什么要给叔父婶母?!

    到时候即使三房四房五房能占点便宜,必然也是大房剩下来看不上的。

    韦梦盈这时候说,“我有意为五个哥哥都谋取好处,只是娘觉得不大稳靠,故此一直不肯答应下来。其实要我说,咱们家既然有意上进,做事却还力求安稳,这岂非是自相矛盾了吗?倒不如让我冒一冒险,横竖成了大家都有好处,失败了呢大不了家里做做样子把我赶出家门娘硬是舍不得我,平白耽搁哥哥们!”

    几个嫂子闻言都觉得很有道理,除了大嫂穆氏有点过意不去,讲了几句:“其实只要妹妹过得好也就是了,你哥哥们横竖不争气,老是指望你们做妹妹的牺牲也不是个办法。”

    但被三嫂夹枪带棒道:“大嫂你这话说的也忒叫人腻味了,合着大妹妹不是替你们大房丢的性命一样!你们占足了便宜拿足了好处,回头却讲这些便宜话,倒显得我们几房没良心一样。你要是当真是个心善舍不得妹妹们受委屈的,当初大妹妹出阁时你又不是聋了瞎了,做什么不跟爹娘还有大哥求情,把人拦下来那样大妹妹何至于年纪轻轻的香消玉陨?!”

    穆氏也就不作声了。

    儿媳妇们一拥而上劝说之后,曹老夫人果然松了口,同意暂时拖延女儿的亲事,给她去结识宋缘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有限制的,半年。

    仅仅半年如果半年之内,韦梦盈不能让宋缘对她另眼看待,让韦家看到搭上宋家的希望的话,曹老夫人道:“那你还是死了心,别再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照我给你安排的路子走吧!”

    韦梦盈面上恭顺的应了,私下里却想方设法去几个药铺里凑够了一包砒.霜。

    如果半年之内命运仍旧不能出现转机……她满怀恶意的想:那就一起死吧!

前世(四)

    虽然曹老夫人心里也奢望女儿能够攀得高枝,亦给了韦梦盈半年时间,但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整个韦家都帮不了她什么。

    因为韦家跟宋家的门楣差距实在太大了。

    大到宋家的丫鬟都不耐烦收韦家的银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曹老夫人松口之后,韦梦盈的三哥为了帮妹妹一把,特意去宋府外头转悠了好几日,想寻机会套一套宋缘的行程与喜好。

    谁知好容易等到一个出门做事的丫鬟,竟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更遑论是接了好处给他透露什么消息了。

    韦三灰溜溜的回到府里,把经过给妹妹说了,叹息:“三哥无能,却是帮不上你什么了!”

    “三哥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韦梦盈对他笑得甜蜜,心中却是杀意翻滚这就是她的娘家人!将女儿当作货物一样利用不说,还上赶着要把她卖出去!这些人自己不要脸,作践起姐妹的脸来也是理所当然!!!

    那时候她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不是也是这样,总而言之,她恨透了这些所谓的家人!

    却又不得不继续敷衍。

    打探不到宋缘的踪迹,韦家设想了几种偶遇的可能,却也都不顺利宋缘作为新科状元,选入翰林院是肯定的。

    但在宋府到翰林院的路上截到他却也没那么容易,宋家就他一个独子,自然是怎么上心都不够。宋缘平常上差散衙,除了贴身小厮外,少说也有四五个家丁护卫陪同。

    最重要的是他出入骑马,来去匆匆,中间根本不停留。

    一段时间后无果,韦三急了,跟韦梦盈说:“要不,你等他乘马路过时,不当心撞上去?”

    “万一他一个不留神,叫马儿当真把我踩着了,伤了容貌怎么办?”韦梦盈闻言,恨不得给他正反两个耳刮子,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为难之色,“届时就算他肯认,顶多也就是给咱们些银子了事?”

    韦三想想也是,自家门第不高,妹妹但凡能攀高枝,指望全在她一副花容月貌上。只要容貌在,即使宋缘那儿兜搭不上,好歹还能转投别家。没了容貌,韦梦盈还能有什么前途呢?

    不过他实在心急,提醒道:“娘给你的时间可是没几个月了,不是我们做哥哥的不心疼你,然而这是你当初自己在娘跟前许的诺,我们做儿子的总不好违背母亲。”

    “三哥说的哪里话?”韦梦盈垂睫掩去眼底的杀意,乖巧道,“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这些年来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什么脂粉钗环衣料,件件都是最好的给我,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惟恐不能报答!现在有机会给哥哥们做点事,我高兴都来不及,难道还有委屈吗?”

    韦三被她说得喜笑颜开,和颜悦色道:“怪道娘说你懂事,你果然比大妹妹伶俐多了。”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虽然说这世上不是没有贪图富贵,巴不得给权贵做妾的女孩儿,但韦梦盈扯出宋缘来也要婉拒家里安排的亲事,显然心里是自有主张的。

    所以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其实不管将来你进谁家的门,享受富贵的头一个还不是你吗?即使你愿意提拔娘家人,总也不可能把夫家东西全交给我们。说到底,娘教你的东西,也是为了你好。家里人不过是顺便沾点光罢了!”

    “而且古人都说了,红颜易老。你现在长的是很好,但将来终归是要老的。到那时候,你还能不能在夫家站住脚,说不得就要靠我们这些兄弟了。就是你将来生了儿子,外甥哪能不需要我们这些做舅舅的扶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哥说的再透彻没有!”我将来的儿子若还需要指望你们?那得废物到什么程度!韦梦盈心中冷嗤,面上却连连点头,表情诚挚,“所以我不大想应下娘说的那门亲事,一来那样只能帮到二哥,大哥跟三哥你还有四哥这儿,却能有什么好处呢?二来那到底是二哥的顶头上司,将来万一我人老珠黄受了委屈,哥哥们要替我出头,却又得顾着二哥的面子,这却是叫我们自家人尴尬了,如此却要怎么好呢?”

    韦三很是满意的走了,他没有看到,韦梦盈盯着他的背影,笑意一点点冻结,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个死人。

    不过韦三好打发,曹老夫人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没到半年时间,四个来月的时候,她就把韦梦盈喊到跟前,不冷不热道:“还不死心?”

    “娘既然能把这门婚事拖到现在,可见也不是没法子推却。”韦梦盈却没有像曹老夫人预料的那样心灰意冷或者惶恐万分,反而极冷静道,“既然如此,半年都等了,做什么不再拖一拖,再给我点时间?”

    曹老夫人皱眉道:“之前跟你说的那门亲事,我是早就推掉了。不过,你今年已经十五,女孩儿家的青春何等宝贵?这么一年半年的拖下去,把自己拖成老姑娘了怎么办?!”

    “我现在主要是接触不到宋状元,而不是吸引不到他!”韦梦盈沉声说道,“这位状元今年才中榜,如今正忙着熟悉翰林院的差使,派在宋府门前的人也说了,他是轻易不外出的。偶然出门,路上既不方便说话,他去的又不是公卿之家,就是咱们根本没资格去的一些地方。”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请娘再给我一年时间!”

    “这都四个月了,连人影都没见着,再等一年,难道就能有什么转机?”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我的儿,我知道你心思深,志向大,跟你姐姐比,资质不知道超过多少!所以你不满意之前的亲事,我也依你推掉了。但你也要知道,你还没美到无人能及的地步,就算到那地步,这天下也不是没有铁石心肠不在乎容貌的人!所以你有野心,我很支持,但你的野心,也要掂量掂量!别到头来弄巧成拙,最后只能跟个还不如推掉这家的,徒然哀叹懊悔!”

    “多谢娘成全!”韦梦盈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却没再端着那副伪装出来的乖巧之色,而是抬起头,有些冷漠有些傲然的看着曹老夫人,说道,“但我请娘再给我一年时间,不是没有缘故的:现在已经是夏日将尽的时候,且不提了。然而到了明年开春,皇孙贵胄都会到近郊踏青,宋状元是家里独子,又刚刚入仕,不管是为了延续家声,还是与同僚交好,他肯定会参加!”

    “在这城里,想方设法凑到他跟前,既不方便,也太容易着了痕迹,叫他看了出来,生出厌恶!”

    “但开春时候,城中无论贵贱老幼,都会相携外出踏青游玩……在那种情况下撞见他,即使做点什么吸引他的事情,却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踏青之事,原本就有让少年男女借此机会结识的含义在里头。

    在这种时候委婉表达对某个人的爱慕,一般来讲,即使对方不接受,也不会作出羞辱的举动宋家门楣那么高,宋缘幼承庭训,即使拒绝,也不至于口出恶言吧?

    韦梦盈那时候心里忐忑的这么想。

    曹老夫人将女儿的想法认真推敲了一番之后,露出赞叹之色,颔首道:“那我就给你这个时间!”

    韦梦盈暗松口气,正要出言感谢,忽听曹老夫人又道,“那么你姐姐这个人,就不能再提起来了!”

    “为什么?”韦梦盈一惊,不解的问。

    “才觉得你聪明,怎么又傻了?”曹老夫人横了一眼过来,有些不满的轻叱道,“状元郎的出身那么好,你觉得他会与个偌大年纪还只是个五品的老东西做连襟?即使你们姐妹都是侍妾,他也未必痛快呢?到时候万一因为这个缘故,不肯给你名份了,那要怎么办?!”

    曹老夫人摆了摆手,“所以我会吩咐家里,从即日起,不许再提起梦月!权当我就生了你一个女儿至于亲戚那边,届时看着不让他们去宋家,而你如果得宠,能带他回韦家来看看,我也会安排好,不使人说漏嘴的!”

    说到这儿,她似想到了什么,面上竟露出一抹轻松,语气也温柔了不少,“好啦!这些娘都会为你考虑好的,你呢,现在好好的去打扮打扮,调养好身子骨儿跟气色,回头啊,争取一照面,就把那宋状元给迷倒!”

    韦梦盈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勉强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出门之后,她便立刻攥紧了拳!

    她知道曹老夫人脸上那一刻的轻松是什么缘故十有八.九是想到韦梦月死了也是件好事,如果她不死的话,抹除掉这么个女儿的存在,哪有现在这样容易?

    尽管曹老夫人是在替韦梦盈考虑,但韦梦盈一点都感激不起来,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恶心!

    “我一定要成功!”她深吸了口气,这样默默告诉自己,“他们根本不配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在这样的景况里,次年的春天,小河畔的桃花树下,韦梦盈当真“偶遇”宋缘时,一度以为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这场精心设计的“邂逅”,关系着她的一辈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韦梦盈抬眼看到远处男子投来惊讶一瞥时,心中的担忧惶恐与压抑着的自卑,竟是不翼而飞!

    “今日多谢公子了!”半日后,她站在韦府门前,含羞带怯的对送自己回来的宋缘道谢,雪腮染霞,眉飞眼动,让宋缘有着分明的瞬间失神,那一刻韦梦盈若有所悟,道谢之后,毫不犹豫的走回门中,背对着宋缘时,她轻轻弯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彼时她以为是自己的前途出现了转机,是故觉得说不出来的拨云见日。

    好长时间之后,韦梦盈才醒悟过来,那种欢喜,其实是因为,她非常享受这种征服的乐趣。

    生长于曹老夫人之手,自幼都被灌输应该为家族为兄弟牺牲的思想,韦梦盈本能的不甘心本能的不情愿,甚至发自内心的厌恶曹老夫人的教诲。

    但当她真正走上曹老夫人希望她走的路,通过征服男子来取得荣华富贵时,她才发现,其实对于这样的做法,她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那是江南宋的独子,高贵、有才华、俊秀、家财万贯……他跨马绕行帝都时,整个城中的女子都为他欢呼。

    那时候韦梦盈被淹没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如果彼时她告诉左右,说那正被无数鲜花锦帕掩埋的男子,将是她的丈夫,想来会被认为是异想天开。

    连她自己在内,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这个曾经遥远如云端的男子,在她面前流露出爱慕之色,甚至为了她的一颦一笑,不惜做低伏小时,韦梦盈心中的满足与骄傲,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没听家里的安排,否则岂非断送了自己这辈子的锦绣前程?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坚持与努力见到了宋缘,否则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无论哪方面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的男子,竟会对她一见钟情?

    还好,她暗暗的想,她没有相信家里人那些不看好的话,否则又怎么知道,自己其实比家里人认为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出色还要有价值?

    原本决定卑微匍匐只求一个侍妾哪怕是外室名份的,但那一刻,韦梦盈觉得,自己可以要更多。

    比如说,明媒正娶?

前世(五)

    其实那天将韦梦盈送回韦家后,宋缘回到家里,就向父亲宋婴提出了要娶韦梦盈因为他前两日刚刚答应,与顾心心定亲。

    只是宋婴虽然慑于宋家祖上那些情种闹的事情,生怕在婚事上违背了他,一来宋缘自己会闹出事情来,二来说不得也要坑了顾心心,所以强忍震怒当场点了头,但他跟顾韶究竟是积年好友。

    这门亲事,其实还是宋婴主动提出来的。

    那时候是大睿的惠宗皇帝在位,皇帝沉迷后宫,对朝政没什么兴趣,又偏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但元后之子得到了青州苏氏的扶持,甚至苏家还把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嫁给了元后之子前朝后宫,都斗得非常激烈。

    江南宋人丁单薄,宋缘已是三代单传,宋婴自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

    他之所以看中顾心心,是经过多方考虑的:洪州顾氏虽然祖上不如江南宋,但也是几个朝代下来的老字号名门了,即使在门阀最鼎盛的时候,这一家的嫡女,也是有资格做宋家妇的。

    然后顾韶不但是他的知交好友,那会在朝堂上也是风生水起。

    不同于宋婴彼时已经站队,顾韶一直是中立派。

    虽然宋婴对自己的站队很有信心,但世事难料,一旦他的站队出现了问题,单靠友谊,顾韶未必会死保宋缘,就算他肯这么做,自家子孙肯定也有意见。若加上“女婿”这个身份的话,自然要稳妥得多。

    而且顾韶膝下子女众多,至少相比宋家的情况,绝对算得上人丁兴旺。

    宋婴觉得聘娶顾心心为儿媳妇,说不定也能让宋家沾一沾洪州顾氏的子嗣缘分。

    何况顾心心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不但是顾韶膝下容貌最美的女儿,性情温柔体贴,也不失名门淑女该有的落落大方当时有意向顾家提亲的人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内中不乏惠宗皇帝的皇子王孙,以及卫苏两家子弟。

    顾韶愣是拒绝了那么多人家的相求,独独把这个女儿许给宋缘,一来是对宋缘满意,二来自是因为他跟宋婴的交情。

    然而谁能想到,两家口头上都约定好了,两个孩子也亲自点了头,正打算朝外说的时候,宋缘会忽然反悔?

    宋婴即使答应会去找顾韶说明情况,解除婚约,然而对韦梦盈的恼恨与厌恶可想而知!

    所以他尽管隔天就去把这事儿办了怕顾家不知就里,按照原本的约定把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闹得下不了台,也坏了顾心心的名誉。

    但对宋缘却说:“你之前已经答应了,心心亲手绣的荷包都系到你身上了。现在说悔婚就要悔婚,你有脸立刻讲出来,我却没脸马上去顾家说这件事情。所以等上几日吧!难为你明天就要把你看中的那个娶过门?何况人家只是崴了脚让你送她回去,是否有婚约在身也还不一定,怎么能够不打听清楚就登门提亲?!你以为你是宋家嫡子,就什么样的女子也要嫁给你?万一人家根本瞧你不上呢?”

    宋缘自知理亏,不敢催促。

    而他因为退亲的事情没有确定,当然也不会跟韦梦盈说。

    但情窦初开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想方设法的见面的。

    这时候韦梦盈就说,自己虽然出身远不如宋家,却是从来没有给宋缘做妾的想法的。

    她泪眼朦胧道:“我知道论身份我配你不上,然而我可不是那等贪图权势爱慕虚荣之人!你若只想着拿我当个玩物,就是我家里比不得宋家护不住我,我宁可一死也绝不答应!”

    宋缘自是忙不迭的赌咒发誓,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玩弄她的想法,绝对绝对是真心实意却不知道韦梦盈凄楚哀怨之余,心中冰雪般冷静的想:“他现在应该是真心想娶我,只是这人父母俱在,可未必肯依了他!不过,有这么一番表态在前,将来他拧不过他父母,不得不另娶名门出身的正妻,我再来个‘实在舍不得他’,委委屈屈的给他做了小,他心里也一准觉得对不起我!届时不说仗着这份愧疚对他正妻做什么,他正妻也休想欺到我头上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尽管公婆确实都不喜欢她,但竟然还是允了这门亲事!

    看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人扑到跟前,跟她说宋家来人提亲时,韦梦盈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那一天整个韦家都是欢天喜地,曹老夫人险些忘记习俗性的矜持一下,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

    五个嫂子全没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争先恐后的挤在她跟前,吉利话跟夸奖不要钱的说着韦梦盈笑眯眯的与她们客套,信誓旦旦的保证,等自己做了宋家奶奶之后,一定会大力提拔娘家,让韦家大富大贵!

    只是过门之后,韦梦盈立刻翻了脸,别说撒娇撒痴的撺掇丈夫替自己父兄谋取晋升,宋缘主动提起来这件事情,也被她笑盈盈的拦住了:“什么能力做什么事,他们就那点本事,你硬把他们架起来,别到时候办砸了差使反倒是惹祸了!再说了,我哥哥们虽然天资不足,却都是有志气的,可不喜欢叫人说他们靠妹夫。你可不要乱做好人,到时候他们还以为你存心羞辱他们呢!”

    宋缘想到妻子可是绝对不做妾的,养出这么有骨气的女孩儿的人家,确实不会喜欢裙带关系,钦佩之余也就再没管大舅子们的仕途。

    他被蒙在鼓里,韦家人左等不到妹夫的照拂,右等不到妹夫的提携,递了几次信想让韦梦盈回娘家询问,然而韦梦盈一律回绝,只说:“宋家规矩大,婆婆盯得紧,实在走不开。”

    最后曹老夫人只能拣了庞老夫人寿辰的日子,趁登门道贺的机会,向庞老夫人提出,想与许久不见的女儿说说体己话。

    庞老夫人一直不喜欢韦梦盈,自然也瞧不起曹老夫人,但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她也不好拒绝,只得让一直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儿媳妇下去招待她亲娘。

    韦梦盈等待这一刻已久,一脸孝顺的领着曹老夫人到了僻静的厢房,让心腹看住了门以防人偷听,跟着就大马金刀的到上首一坐,不耐烦道:“又有什么事情?不是我说娘你,宋家的门楣有多高,你以前可是一遍遍的给我诉说过了!现在这种日子,你居然当着婆婆的面,说什么跟我许久未见!这不是故意暗示宾客,婆婆不体贴我么!你倒是说得痛快,回头一走了之!全不想我在这府里要承受婆婆的迁怒你该不会是故意来坑我的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叫你们利用欺侮了那些年,到现在还要跟我过不去?”

    她一迭声的说着不满的话,眼神却是戏谑的,“你这么不念母女之情,我看我们往后还要不要走动了?”

    曹老夫人被她说得脸色青白交错,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你这是自觉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如今我是宋家当家的奶奶,而娘你,不过是个破落小官家的老夫人。”韦梦盈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精致的鬓发,发间斜插的两支点翠步摇轻轻摇晃,即使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依然流光溢彩,一望可知价值连城。

    这样的首饰,在韦家的时候,那是见都没见过的,遑论是成套的戴在身上了。

    韦梦盈注意到曹老夫人的目光,笑得越发快意,“娘居然还想我做你手里的棋子,还妄想跟我端架子……这是昏了头呢,还是老糊涂了?”

    她闲闲的拨着袖口华美的刺绣,语气悠然,“娘要是老糊涂了,我可真是伤心啊!毕竟我那五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蠢,一个比一个废物,没你这个亲娘盯着点儿,也不知道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据说笨人都活不长呢?”

    “你居然对同母兄长起了杀心?!”饶是曹老夫人看出她是打算六亲不认了,闻言也不禁大吃一惊,“那可是你的嫡亲哥哥!”

    “他们坐看姐姐为他们去死、乐见我牺牲自己替他们铺路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他们的妹妹?!”韦梦盈.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姐姐可是死了呢!死后还要被娘你遮掩她来到这世上的痕迹!五个哥哥谁为姐姐说过一句暖心话来着?这样的兄长,畜生也似,依我说死了还能叫这世间干净点!”

    说到这儿不待曹老夫人说话,她脸上笑容更盛,玩味的打量着曹老夫人道,“再说娘你,你跟哥哥们一样,一直拿女儿当工具呢!之前姐姐死了你甚至都没有真心实意的哭过一场要不是因为已嫁女也得为娘家母亲守一年孝,我现在又没怀孕,说实话,我更想看娘你被活活气死呀!”

    她人美声甜,此刻刻意放软了语调说来,越发显得柔情似水,甜甜软软的嗓音跟蜜糖似的,若只看这把嗓子,听得人心都要化掉了!

    但曹老夫人却听的心都凉透了!

前世(六)

    曹老夫人试图挽回局面:“我的儿,从前是家里对不起你。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也过的很好吗?你也说了,你婆婆很不喜欢你,你想当初要不是娘及时掩去了你姐姐的存在,本来你婆婆就瞧咱们家不上了,若知道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竟然给个上个了年纪的五品官做妾死的,她怎么可能让你进门?!”

    “就算女婿特别喜欢你,在这种情况下也闹着让你进了门……你说你往后走出去跟身份相若的人结交,岂不是也要落面子?我是对不起梦月,可我也是为了你啊!”

    “娘想拿这事儿来威胁我?”韦梦盈闻言,笑意不减,眼中却越发冰冷,“这要是在我出阁前也还罢了,现在我嫁都嫁进来了,你以为这件事情如果闹出来,最生气的会是谁?是我吗?不不不,是宋家,是我那婆婆!毕竟即使她现在就弄死我,我已经是她儿子的发妻了!设想一下,她那样看重儿媳妇出身家世的人,会喜欢大家知道,她儿子的大姨子,居然是个妾吗?!”

    “到那时候,都不用我这个做女儿的推波助澜,她第一个饶不了韦家!”

    她悠然说道,“到时候我会记得给你们说几句情,弄个撇清自己的说辞出来,再顺势到夫君怀里哭闹一场,以显示我没有忘记你们的生养之恩的!”

    曹老夫人被气得发抖,有心拂袖而去,却到底不甘心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攀高枝谋富贵吗?

    好不容易小女儿争气,嫁进了宋家这样的门第。别说韦家现在没有第二个适婚女儿可以效仿她了,就是有,谁能保证可以效仿成功,也嫁个家世才貌样样好、还把她当宝的夫婿?

    若这会忍不住气,就这么一走了之,韦梦盈横竖损失不了什么,韦家却要痛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思来想去,曹老夫人最终决定以大局为重,放下身段,用哀求的语气道:“好女儿,以前都是为娘不对,你哥哥们也是自私自利!说到底,也是因为你哥哥他们太不争气了,不靠你跟梦月,咱们家能靠谁呢?这些年来,娘晓得你受了委屈,也替梦月抱屈。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当真把咱们韦家人都弄死了,梦月也不可能活过来!”

    “再者,你婆婆本来就对你的出身有意见了,要是咱们家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届时说不定她就要牵扯到你头上呢?”

    “你就是有女婿护着不怕她,却何必受这个闲气,对不对?”

    “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娘就在这儿,你打也好,骂也罢,娘都没有二话!”

    说着抹起了泪,“实在不行,娘给你跪下了成么?!”

    这时候的韦梦盈还没有被激烈的婆媳争斗磨砺出真正的狠绝,曹老夫人又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见老夫人当真起身欲跪拜自己,愣了愣之后,下意识的闪开了。

    这一闪开,她原本六亲不认的气势也随之打破,抿了抿唇之后,韦梦盈有点心烦意乱道:“我得回席上去伺候婆婆,不跟你罗嗦了总而言之,我不对你们下手也可以,但想靠着宋家晋升、捞好处,那是做梦!你既知生的儿子全部都是废物,废物就该过废物该有的日子,不要妄想那些有的没的!若叫我知道他们擅自打着我或者宋家的旗号做什么,休怪我心狠手辣!”

    怕自己那一闪之后,曹老夫人会抱侥幸心理,遂又冷笑一声,说道,“反正你那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无能,活在这个世上,也帮不了我什么!若还不识趣的敢给我惹麻烦,那还是趁早死了免得碍我眼!至于你,念在母女之情的份上,我会赏你一口饭吃的!不过这口饭能够吃到什么时候,就看到看脸色的本事了!”

    韦梦盈怡然说道,“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委屈的,想当年我在家里的时候,何尝不是一路看你们的脸色、战战兢兢过来的?你做得初一,我为什么做不得十五?!这正是一报还一报,你该谢谢我这个女儿,给你今生就有这样还债的机会才是!不然记你到下辈子,也不知道你会是怎么个凄惨法?”

    曹老夫人几欲吐血,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憋着气低声应了下来。

    韦梦盈看着她气得直哆嗦却不得不对自己好言相向的样子,只觉得多年来心中郁结的块垒都消了大半,笑道:“娘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哥哥们,哥哥们一定会很生气吧?”

    曹老夫人闻言,抬起头,期盼的看着她。只道这个女儿既然见自己要跪她就罢了手,是不是想到哥哥们会受打击,就也给点好处呢?

    谁知韦梦盈含笑说道,“想到他们不高兴,我就觉得,真高兴啊!”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从此都不需要娘家了,所以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的折腾着曹老夫人等人她不但拦着不许宋缘提携韦家,甚至连许多韦家人本可得到的比较好的差使,也一律千方百计的破坏。

    对宋缘的解释则是:“我兄长们生性冲淡,若非不擅他务,又不想担着游手好闲的名声,压根就不想出仕。所以他们的差使还是轻松些的好,那些要做实事的还是留给有心仕途的人吧!”

    宋缘跟大舅子们因为学识与眼界的关系,压根就谈不到一起。

    而韦梦盈的兄长们尽管非常不忿,但在曹老夫人的再三敲打下,尤其是隐晦的暗示,当真惹恼了这个妹妹,说不定性命难保也不敢跟宋缘说明真相。

    如此韦梦盈非常愉快的折腾了韦家好长时间,她是真心希望娘家人不得好死的,然而又觉得看着他们活着痛苦更有意思直到她无子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与庞老夫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厚,她终于没心思去管韦家了。

    而曹老夫人却看到了机会。

    与女儿重归于好的机会。

    不过虽然曹老夫人抓住韦梦盈跟婆婆撕得一塌糊涂的时机嘘寒问暖,确实让韦梦盈对她心软了不少。

    但韦梦盈始终记恨被韦家当成货物的经历,所以无论曹老夫人怎么哄怎么劝,她顶多给韦家送点东西:大抵是珍玩摆件或燕窝灵芝这种不能直接当钱用、也不大方便经常出手的东西,连庄子铺子这种可以生钱的渠道都没有,更不要说在仕途上帮助兄长们了。

    曹老夫人非常不甘,却又奈何不了这个女儿这时候有人找到韦家,以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要求曹老夫人做一件事:劝说韦梦盈为宋缘纳妾。

    曹老夫人听闻之后当然很惊讶,她其实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毕竟韦梦盈一直无子却不肯让丈夫纳小,在曹老夫人看来,即使宋缘现在依着她,一旦将来变了心,这些定然全部成了韦梦盈的错,这也太危险了!

    何况韦梦盈那么不听话,曹老夫人觉得,如果能够劝女儿给女婿纳个自己能够控制的,比如说亲戚家的女孩儿这种,自己也可以在这个女儿面前扳回几分。

    问题是韦梦盈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的坚定,甚至有次曹老夫人多说了几句,她直接把茶水泼到老夫人面上,冷着脸让她再说一个字就滚,而且以后都不要再进宋家门!

    曹老夫人气得死去活来,却也不敢再说了。

    这时候碰上了这么件事情,曹老夫人当然会心生怀疑。

    给银子的人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道:“老夫人大概不知道,江南宋是何等富有吧?贵家这上上下下的家当加起来,一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然而对于宋家来说,一百万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可是韦奶奶嫁进宋家这些年,给娘家的东西,加起来可曾有五千两银子?这里头很多还是不好变卖的物件可见韦奶奶根本没把娘家放在眼里!做女儿的无情,老夫人又何必仁义?毕竟女儿是人家人,您膝下姓韦的子孙才是您要首先考虑的不是吗?”

    又说,“不过是到韦奶奶面前说几句话罢了,难道您不去说,韦奶奶就能给比这更多的银子您吗?您到底是她生身之母,她就是生气把您赶出宋家,下回您去看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她还能当真把您赶打出门?!”

    “当真就是劝我女儿给女婿纳妾?随便说两句?”曹老夫人几乎是立刻被说服了,她一直拿女儿当货物栽培,感情自然不会多么深刻,又因为韦梦盈出阁之后对待娘家的态度,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

    这时候虽然察觉到来人未必对韦梦盈有什么好意,却还是忍不住砰然心动毕竟三千两银子对于韦家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

    韦梦盈纵然是亲生女儿,正如来人所言,她肯给这么笔银子娘家吗?

    想也知道,依着她对韦家的憎恨,她就是丢水里听着玩,也不可能的!

    不过曹老夫人还是拿了下架子,“我那女儿是个有气性的,虽然我们韦家门楣远不如宋家,可她出阁这些年来,在女婿纳妾的问题上,始终不曾点头!这两日听说她正为了子嗣的问题,跟婆婆闹得厉害!这眼节骨上去劝她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她一怒之下,会跟女婿和离呢?到那时候我这个做娘的,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来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按照本朝律例,夫妇和离,男方除了原数归还嫁妆外,还要给予女方三年嚼用之资!这笔开销,可是照着令爱在宋府的待遇来的老夫人该知道宋府豪富,即使只是三年之用,那也足够买下若干个韦家了!”

    “而令爱和离之后,不回娘家,还能回哪里?”

    韦梦盈之所以可以恣意作践娘家,还不是因为她嫁得好,有宋缘宠着护着?

    如果她跟宋缘和离了,没了这个靠山,那么,她还不是恢复到出阁前的情况,什么都由着娘家做主?

    曹老夫人的眼睛亮了如此,韦梦盈的和离,也许会毁了她自己一辈子,但对于韦家来说,却绝对是件好事!

    反正,这个女儿是宋家女主人时,韦家也沾不了什么光,不过吃点她心情好时扔出来的残羹剩饭罢了!

    倒不如设计让她和离,韦家还能捞一笔大的!

    老夫人眉宇舒展,不再拿捏,沉声道:“愿闻其详!”

    来人低低一笑,轻声叮嘱。

前世(七)

    次日曹老夫人命人套车赶到宋府,韦梦盈非常勉强的接了她进去坐,母女两个才坐下来,丫鬟沏上茶水之后告退出去,她就不甚耐烦的问:“你又来做什么?跟你讲了,我这两日忙得很!”

    “你就笑笑一个孩子在膝下,连妯娌也没有,有什么好忙的?”曹老夫人故意道,“该不会你那婆婆,又给你脸色看了?”

    韦梦盈脸色阴沉,道:“怎么?昨儿个婆婆才跟我吵过,现在娘也要来跟我吵一场不成?!”

    “你这话说的,我是你亲娘,又不是你婆婆,跟你吵什么?这还不是担心你?”曹老夫人说道,“你不觉得……你婆婆近来找你麻烦的次数,也忒多了点?”

    韦梦盈冷笑着说道:“那个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夫君压根就不睬她!要不是念在她是夫君的生身之母的份上,我早就赶她出门了!现在且让她逍遥上几日,终有一天我会让她不得好死!!!”

    曹老夫人闻言,暗自皱了皱眉,她虽然自己对两个亲生女儿都算不上好,但现在看到韦梦盈这心狠手辣的样子,却同样觉得很是不喜,暗道:“这么个女儿也太歹毒了,这么下去,即使我一直哄着捧着她,说不得哪天不高兴了,也会对我韦家不利!幸亏这次有人出钱针对她,不然,我自己也要想办法打压她了,到底命没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但她面上则是不露声色,温言道:“女婿疼你,里里外外谁不知道?你这个婆婆虽然在你过门之前就看不得你,然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前也没见她这么频繁的与你作对。现在忽然见天的盯着你,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韦梦盈这段时间正为这事儿头疼,闻言不由警觉道:“娘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昨儿个有人到门上,跟我兜售一个消息,要了三百两银子的好处!”曹老夫人目光闪烁道,“那人仿佛跟顾家有关系!”

    “顾家?”韦梦盈不由皱眉,她进门以来,虽然庞老夫人恨不得天天提十八遍顾心心,强调韦梦盈的出身卑微与不上台面,但韦梦盈对顾心心迁怒归迁怒,却也没有很在意:毕竟顾家从来没有找过她麻烦不说,即使宋婴去世的时候,顾家人来宋府吊唁慰问,当时还未嫁的顾心心亦在其列,也是客客气气,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私下里的眼神交汇,都没表示出任何对韦梦盈的不满与憎恨。

    顾家人表现得就仿佛宋顾约定婚姻,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一样。

    韦梦盈不知道这是因为顾心心不愁嫁,对宋缘也没有非嫁不可的心思,还是因为人家洪州顾氏自矜身份,不屑跟自己这个出身低的宋家奶奶说话。

    不过她虽然心里非常厌恶顾心心,巴不得能够听到顾心心倒霉的消息,看到这个情况却也松了口气庞老夫人的针对已经让她有点心力交瘁了,如果再加上一个顾家在背后使绊子的话,那她真要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刻听曹老夫人说到顾家,韦梦盈意外之余也有怀疑,“那个顾心心,不是早就嫁到南方去了吗?我虽然到现在都没能生到个儿子,却也已经有了笑笑。夫君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难道顾心心现在过得不好,又想回来跟我抢不成?!”

    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说道:“那是顾公的掌上明珠,别说她现在过得好好儿的,就是过的不好,自有顾公照拂,还用得着求上宋家?”

    她压低了嗓音,“不过,我的儿,你当年截胡了人家的婚事,虽然这件事情没有闹出去,可在顾家知情人的眼里,终归是被你打了脸!你要是出身尊贵不让那顾心心也还罢了,偏偏咱们家门楣这么低,你说顾家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顾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以你才过门那会,他们什么都没做,免得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即使没证据,知道的人也会疑心是他们的报复,他们就是不怕你跟女婿回击,也要考虑考虑会不会闹大了叫人知道他们家女儿竟然没抢过你!”

    “但现在顾心心都出阁好几年,传闻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这时候顾家再动手,你说即使是女婿,会怀疑他们吗?”

    韦梦盈脸色铁青道:“这可真是好笑!我如今出出入入都是一群人跟着,众目睽睽,顾家即使替顾心心抱屈,难为还能拿我怎么样?再说那顾心心之前都已经跟夫君约定婚姻了,后来夫君遇见了我就不要她,可见她跟夫君原本就没缘分,自己没本事笼络住未婚夫,也能赖我?简直荒唐!”

    “我的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曹老夫人冷笑,“你要是已经子孙绕膝,还能说不怕顾家做什么手脚!至于说现在,你想想你那婆婆一直占着理的说辞是什么?无子!人家顾家压根就没想要直接对付你,他们什么门楣,怎么会做这样撕破脸的事情他们啊早就从江南物色了一群模样水灵面相宜子的女子,正与你那婆婆商议着,什么时候送与女婿暖床呢!”

    “他们想得美!”韦梦盈咬牙道,“夫君岂是那等惑于美色的人?!”

    “这真是孩子话了。”曹老夫人慢条斯理,“女婿当然是向着你的,不然你哪可能跟你婆婆斗到现在?问题是,女婿也是有正经差使的人,不可能说像你一样,成天待在府里吧?就算是你,偶尔也要出门走动应酬呢不是?你在家里可以看住了他,他外出的时候,你也能次次跟着去盯牢了他吗?那顾家老太爷同你已故的公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即使现在人不在帝都,留下来的人脉却也不容小觑!”

    “他们约定好了,要趁女婿外出的时候,让同僚出面请他吃酒,等灌醉了之后找个别院把女婿一关,下点药,让预备好的俊俏女子进去伺候等那些人怀上之后,再悄悄的生下来。到时候再抱上门,滴血认亲确定了宋家血脉,女婿再疼你,还能把亲生骨肉摔死不成?!”

    “何况你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不帮着私.生.子进门?!所以你道她为什么最近找你麻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是因为她已经找到对付你的办法了!”

    说到这儿,见韦梦盈脸色苍白,曹老夫人又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跟女婿这么多年统共就笑笑一个女孩儿,女婿虽然疼爱笑笑,然而男人嘛,哪有不在意血脉传承的?尤其是宋家这样的门第。到时候你就看着吧,女婿即使依旧疼着你,少不得也要对儿子上心!”

    “你要是一直看不得他的儿子,这两年你还年轻还美貌着,女婿兴许还能宠着你!”

    “但要始终这么下去,女婿哪有不烦的?”

    “何况这种儿子接进宋家之后,肯定是你那婆婆亲自养!”

    “你说你婆婆那么讨厌你,会怎么养这孩子?必然是教他跟你处处作对你也说了,女婿再疼你,但因为你婆婆是他亲娘,他不可能为了你,真拿他亲娘怎么样!同样的道理,他会为了你,拿他的亲生儿子怎么样吗?”

    “天长地久之后,人家祖孙三代相亲相爱,什么不好都是你的你说你要是落到那种情况里要怎么办?!”

    韦梦盈脸色霎时惨白!

    “那三百两银子……”曹老夫人走的时候,不忘记故意提起。

    韦梦盈唤了丫鬟进来,随手取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给她:“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

    她虽然这么说,但曹老夫人心里已经有数韦梦盈是真的慌了!

    只是曹老夫人开开心心的回家之后,不过三个来月,果然等到了韦梦盈要与宋缘和离的消息然而韦家想捞一笔的盘算还是落了空:因为韦梦盈和离之后,确实带着嫁妆跟宋家给的补贴回了娘家,不过她回娘家可是一点都不落魄!

    “过两日衡山王府要来提亲,娘找人把家里收拾下,好歹给我撑点门面!”看着韦梦盈一如既往的昂着头进门,曹老夫人母子尚未来得及报仇雪恨,待听她这话,都惊呆了:“衡山王府?你是做妾?”

    “一群没志气的东西!”华服翠饰的韦梦盈自顾自的落座,轻蔑的目光扫过一干娘家人,“当我跟你们一样没出息呢?衡山王爷发妻早逝,是要迎娶我做继王妃!”

    说到这儿又冷笑着看向曹老夫人,“对了,那五百两银票,以及之前给你的三千两银票,都拿出来,给我身边人拿去买点新的衣料首饰吧!人家好歹是王府,我这陪嫁太薄了,岂非面上无光?!”

    曹老夫人这才恍然合着之前给她三千两银子,让她去离间女儿女婿的人,来自衡山王府!

    这么说,是衡山王爷不知道在哪里看中了韦梦盈,存心谋夺宋缘的妻子了?

    曹老夫人万没想到自己竟是被算计了一把,非但没办法报复女儿,反倒被女儿抓了个把柄,往后说不得要继续受女儿羞辱她之前一直觉得韦梦盈过于歹毒,心存忌惮,此刻这份忌惮却又变成了畏惧:毕竟以韦梦盈的出身,兜搭上一个宋缘,还能说是运气好。

    但现在她已非少年时候,嫁人都嫁了十年了,还生了个女儿,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被王爷看中,要娶做继妃,这绝对不是靠一张脸就能做到的,可见韦梦盈对于勾.引男人有着独到之处。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在衡山王府这儿待不下去了,又或者自己腻了衡山王府,岂非还可以第三嫁?这样一个女儿,哪里是韦家这种门第好得罪的!

    甚至曹老夫人都怀疑,整件事情就是女儿自己设的圈套,为的就是看娘家人从满怀希望到失魂落魄,享受这份折磨他们的乐趣!

    那之后,曹老夫人再不敢跟女儿玩什么心眼。

    其实韦梦盈自己心里清楚,她在和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衡山王,更不要讲私下眉来眼去了。

    毕竟那会她正因为子嗣的事情,被庞老夫人逼得几乎喘不过来气来了哪有精力去红杏出墙?即使有男子向她主动示好,按照她当时跟庞老夫人争斗的激烈,她也肯定会怀疑是婆婆设下的圈套。

    而嫁到衡山王府之后,衡山王对她的说辞是,自己偶然看到宋缘携她出行,对她一见钟情,闻说她在宋家过得并不好,由于无子一直备受庞老夫人欺凌,就托曹老夫人委婉递个话,想着她如果在宋家待不下去,不妨考虑一下衡山王府的继妃之位。

    后来因为曹老夫人拿了钱却一直没回复,他担心中间有什么变故,这才特意悄悄的联系了韦梦盈,许下种种承诺,想方设法取得了她的信任,等到了她的和离。

    韦梦盈对于这样的结果疑惑了一下也就相信了,因为当年宋缘对她不也是一见钟情吗?可见她确实具备吸引人的特质虽然她自己对比那些年岁仿佛的美貌女子,自己也看不出来自己比那些人强在哪里?

    不过有道是人各有所好,反正她当时在宋家确实感到无力支撑了,能有衡山王府这个机会,也是件好事。

    却何必还要深究,到时候万一真相不那么美好,弄得下不了台事小,保不住这样的富贵,却叫她何去何从?

    是以,韦梦盈敲打了一下娘家,也就没再深想。

    她从宋家走的时候是很不甘心的,一来是自认为输给了庞老夫人;二来是宋缘才貌双全又待她体贴,这么个丈夫以后就不是她的了,心里自然也有舍不得;三来就是女儿宋宜笑。

    八年过去了,韦梦盈虽然中间没什么想起过这个女儿,可至今回忆起来,却依然记得,彼时自己收拾好东西,把女儿唤到跟前,最后一次叮嘱她时,七岁的女孩儿趴在她膝上哭得不知所措,一声声的喊着:“娘不要丢下我!”

    那时候她也是泪流满面,心头未尝没有片刻的软弱,想着女儿才这么点大,自己又跟庞老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么一走了之,即使宋缘往后会护着点女儿,庞老夫人肯定要拿孙女出气,而宋缘的继室进了门,说不得也要磋磨原配嫡女但这样的想法只有片刻罢了,她最后还是推开宋宜笑,抹着泪走了。

    彼时她自我安慰的想到:宋家好歹门楣比韦家高多了,总不可能像韦家一样,故意把女儿许给上了年纪的老东西做妾,顶多就是日常受点委屈罢了!

    至于说受委屈,这世上打小没人疼没人爱,得自己苦苦挣扎的人多了去了,韦梦盈自己在娘家的经历不就是个例子吗?

    相比之下,宋宜笑好歹过了六年父疼母爱的日子呢?

    何况宋宜笑的祖母跟继母都不太可能对她好,将来她继母生下来的兄弟,也肯定不会怎么替她撑腰。打小过点苦日子,知道怎么看脸色怎么做低伏小,将来出了阁,到夫家之后,也能迅速习惯做媳妇的日子。

    “我当年那样的景况都过来了,我的女儿,未必比我差,她一定可以的。”韦梦盈这样想着,也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身后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宋府大门!

    可她没有想到,八年之后,她听到的不是女儿议亲的消息,而是,女儿的死讯。

    “这孩子竟然这样不争气!”韦梦盈最终颓然坐倒在软榻上,举袖遮面,呜咽出声,“她怎么就不能像像我,怎么就那么笨……怎么就不能聪明点儿……怎么就这么死了……”

    薄妈妈看她是真的伤心,本不敢再劝,但看了看屋角的铜漏,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娘娘,算算时辰,王爷过会就要来了。若知道您为了大小姐伤心成这样……”

    宋宜笑到底不是衡山王的亲生女儿,做后夫的,谁会高兴看到妻子为前夫的女儿悲痛欲绝呢?

    韦梦盈短暂的抽噎片刻,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叫人打水进来伺候!再让她们把这儿收拾一下有敢多嘴的,一律绞了舌头发卖出去!”

    见她恢复如常,薄妈妈长松口气:“是!”

    “笑笑,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韦梦盈起身进入内室更衣,她一面为预备迎接衡山王梳洗打扮,一面在心中默默道,“宋家,柳家,一个都别想逃尤其是宋缘与柳氏的那两个孩子,娘一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叫他们所有人,都尝尝你受过的委屈与羞辱!!!!”

前世(八)

    韦梦盈虽然把宋家跟柳家都恨入骨髓了,但她也认可薄妈妈的话:她不怕这两家,然而这两家也不是她一个王妃好拿捏的!

    何况韦梦盈也不可能为了替长女报仇,对自己跟现在的孩子们的前途不管不顾。

    所以她做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准备。

    谁知道机会的到来,比她想的还要快。

    “宋缘下狱了?”韦梦盈挑眉,“可是真事?是什么缘故?”

    薄妈妈知道她巴不得看到宋家倒霉,是故接到消息后,片刻不停的赶了过来回话,此刻含笑说道:“千真万确的事情!宋府都被封了!”

    至于缘故,“说起来也是咱们大小姐在天有灵了这事儿正与大小姐有关系:大小姐一块长大的丫鬟,叫芝琴的,本来在大小姐生前就被柳氏贱妇绑了去交给她那个侄子处置了,她那侄子许是见芝琴生得好,故意折磨了她好些日子,却一直留了性命下来。结果娘娘您猜怎么着?芝琴得了个空,居然跑出柳家,到大理寺敲响了登闻鼓,替大小姐鸣冤了!”

    “芝琴?”韦梦盈怔道,“这……这怎么可能?!”

    就算八年没管过女儿,连这个长女现在长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更遑论是女儿的丫鬟了。

    但韦梦盈却晓得,宋家因为庞老夫人的极度重男轻女,以及恨母及女,对宋宜笑是非常苛刻的。

    苛刻到这些年来,宋家竟没让这位嫡出大小姐在人前露过脸,甚至连每年随驾前往翠华山避暑,也没这女孩儿的份,不过扔她在帝都这边自生自灭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恐怕连自己闺阁之外的地方都不怎么敢去,更不要讲出门了。

    而她这个做小姐的都不出门,贴身丫鬟却是怎么认识大理寺的?

    须知道宋府跟大理寺之间的距离可不短!

    更不要讲芝琴是从柳家跑去大理寺的,柳家离大理寺那就更远了最重要的是,芝琴只是个丫鬟,跟的主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她哪来的胆子跟魄力,以奴籍状告主家?!

    就算有,她被柳氏送给侄子处置,又不是去柳家做客的,受折磨之余,那肯定也有禁锢与看守,而且很难保持体面的外表。

    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她一个弱质女流,是怎么从柳家手里逃出去的,单说她从柳府一路跑到大理寺的路上,居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而拦下她询问之类……这么大的破绽,韦梦盈如何看不出来?

    她心头一紧,本能的怀疑:“难道我儿之死……竟卷进了什么事情不成?”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验证了她的怀疑:

    本来奴告主先天就是要吃亏的,倒霉点的甚至会因此送了性命。

    但芝琴这一告却顺利得令人发指她敲响登闻鼓后没转过一天呢,大理寺就到宋家柳家拿了人!

    这时候宋婴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当今的显嘉帝近年来御体时常违和,因担心自己驾崩之后,太子年轻,压不住场面,特意将致仕了近二十年的老臣顾韶起复,以为新君辅政。

    由于皇帝现在着重要为太子铺路了,对于定好的辅政大臣格外给面子,顾韶的权势地位,比之显嘉初年与简平愉争锋朝堂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顾韶与宋婴交情非常深厚,哪怕宋缘当年先答应了与其女顾心心定亲,尔后跟着又反悔娶了韦梦盈,顾韶仍旧念在老友的份上不计前嫌,对宋缘百般照拂维护。

    既知此事,顾韶自要插手干涉,给宋缘拉偏架。

    谁知道他不插手还好,他一插手,这件原本并没有很引起朝堂注意的家务事,竟如火上浇油一般,差不多是一夜之间,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且人尽皆知的都是宋家大小姐是多么可怜、柳氏是多么歹毒、宋缘是何等不念骨肉之情、柳氏的侄子又是何等的贪花好色颠倒黑白……

    韦梦盈知道这些消息时,只觉得犹如酷暑天骤然喝下一碗冰碗似的,痛快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落井下石一把,然而想瞌睡就来了枕头有人趁薄妈妈外出之际,托薄妈妈带了话给她:“令爱青春韶华,无辜冤死不说,死后竟只一卷草席埋入乱葬岗,还要背负水性杨花之名……王妃娘娘作为生身之母,虽然宥于当年无可奈何,无法将亲生女儿带出宋家,难道就这么看着女儿的遭遇,无动于衷吗?”

    “那人想要我怎么做?”韦梦盈闻言,皱眉,“那是什么人,你可有发现?”

    薄妈妈很是惭愧:“那人非常脸生,奴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且他说的一口地道的官话,但是不是帝都人氏,奴婢也吃不准。”

    说到这儿顿了下,才继续回答,“那人说,只要王妃娘娘做两件事情:一件是从即日起病上些日子!”

    韦梦盈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沉吟了下,心道:“我虽然从来不在王爷面前提笑笑,但世人皆知笑笑乃是我的骨肉。之前她的死讯传来,我还能说因为时下的习俗,家里有长辈在堂,即使有人死了,也不好大放哀声,免得冲撞了长辈,更何况笑笑还不是太妃的亲生女儿。但现在事儿闹大了,我按捺不住悲伤,躺上两日,倒也是理所当然,正显得我心疼亲生骨肉的慈母心怀。想来王爷也不至于为此跟我生份了!”

    不过她还是暗暗提醒自己,“那几个姨娘虽然自我进门以来,一直守着活寡,这两年瞧着都熄了侍奉王爷的心思了,不过还是不可不防!”

    她可不想自己病上几日,回头发现衡山王去了其他人的房里!

    反复权衡之后,韦梦盈方抬头道:“我儿年纪轻轻的遭此大难,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当然是跟千刀万剐一样的难受,也是为了现在膝下这几个孩子操着心,方才强撑着罢了!如果有人能够为我儿讨回公道,教我躺上几日,倒正好让我缓口气了!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就问,“还有件事是什么?”

    薄妈妈这回却踌躇了会,才小声道:“那人说,第二件事,得等上几日到时候那边会递时间地点过来,您只管拖着病体,去给顾家人磕头请罪,跟着再说一句,有什么仇什么怨,只管对着您来,何必迁怒无辜的大小姐?”

    “……”韦梦盈脸色顿变,“那人当真这么说?!”

    薄妈妈苦笑:“娘娘,这番话一听就知道背后不简单,奴婢哪敢乱讲?”

    她猜测,“您说,这是不是顾家以前作了孽,而且宋家老太爷生前给他们搭过手,这会人家来报仇了,故此借着咱们大小姐之死,针对这两家?”

    事情很明显了,那个联络薄妈妈的人,先让韦梦盈装病,跟着让她去找顾家人赔罪了再质问显然,是要把宋宜笑之死,栽赃给顾家!

    理由是韦梦盈当年从顾韶之女顾心心手里抢走了宋缘!

    而顾家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报复索性韦梦盈在宋家只待了十年就改嫁到衡山王府,顾家许是忌惮衡山王,奈何不了韦梦盈,便拿了宋宜笑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出气!

    “难怪我儿当初死得无声无息,这两日城中谣言却处处对准了宋家柳家!”韦梦盈冷笑了一声,自语般说道,“这是先让朝野上下对我儿同情上,跟着再让我出面,给顾家扣死了挟私报复,残害无辜的罪名呢!”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十六岁的宋宜笑尽管之前一直寂寂无名,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舆论,很多人都勾勒出一个原配嫡出、本该享受锦衣玉食与长辈疼爱、却因为生母的缘故受到种种苛刻与虐待,最后甚至无辜惨死于亲父之手、死后还要背负不好名声的柔弱少女形象。

    而且传闻里这女孩儿容貌很美,这一点大大引起了许多文人墨客的灵感与惋惜,近来的谣言中,已经不乏出名才子为此写的悼亡诗了。

    据说天下闻名的才子、青州苏氏嫡出二公子苏少歌,虽然不曾落纸成诗,却也在同伴提到此事时,叹息了一句:“稚女何辜,红颜薄命!”

    一时间帝都上下,都对宋宜笑充满了怜意,对宋家、柳家,则是满怀厌恶。

    而为宋宜笑击鼓鸣冤的芝琴,也因为生得白净秀美,又为了自家小姐不惜以奴告主,被冠以“义婢”之名,受到了许多人的赞许与推崇。

    这种情况下,饶是顾韶名满天下,他不插手此事还好,一旦插手,韦梦盈这么出去一跪一赔罪一质问,顾韶也肯定讨不了好了!

    毕竟顾韶虽然名气很大,但这世上,大部分常人其实最爱看的就是他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尘埃。

    当然顾韶也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君子问题是,来人竟然能够兜这么大个圈子拖他下水,又怎么可能不封死了他的反击途径?

前世(完)

    韦梦盈猜也能知道,这算计顾韶的人手里,必定有宋顾两家当年议亲波折的证据,说不定还有顾家对自己不满的证据,再结合宋宜笑乃是无辜冤死的证据,以及自己这个宋宜笑的生身之母落井下石……就算宋家一口咬定冤杀宋宜笑的主要责任是宋缘,跟顾韶没关系,但依着顾韶这些年来对宋缘的照顾,这话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说不得事情就要被解释成宋缘因为父亲宋婴去得早,为了继续取得顾韶的支持,又或者是被顾韶暗中敲打磋磨不得不低头,总之他选择了牺牲发妻跟女儿,来博取顾韶在顾心心之事上的原谅,与前途上的提携。

    一旦这个说辞传开,那么韦梦盈的改嫁就是:当年年少无知,以为两情相悦可以战胜所有,亦不知道宋缘曾与顾心心定亲,过门之后事已成定局,不得不忍着婆婆的挑剔做小媳妇。

    结果天长日久之后,非但婆婆变本加厉一日比一日苛刻,连丈夫也因为前途的缘故倒向了顾韶,为了讨好顾韶,甚至不惜暗中折磨发妻!

    若非衡山王偶然知晓此事,将她救出虎穴,估计早就先女儿一步下黄泉了!

    只可惜她当年过于天真,以为宋家虽然不喜自己这个出身低微的媳妇,但对亲生骨肉总是不一样的。谁知宋缘到底还是把毒手伸向了宋宜笑,为了叫顾韶、叫顾家能够出尽顾心心被悔婚的恶气,竟将亲生女儿浸了猪笼!

    至于说顾心心被悔婚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为什么宋宜笑到现在才死,那当然是因为顾韶最近才被起复!

    如此可见这位名满天下的臣子,是多么的道貌岸然心胸狭窄!

    这才起复,就迫不及待的报复上了,甚至报复的对象还是个十六岁的、柔弱的、无辜的深闺女子!

    堂堂宰相,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想而知,这番经过传遍天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这根本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充分利用一切条件针对顾韶的杀局韦梦盈反复推敲,也想不出站在顾韶的立场上,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除这样的局面?

    顾韶的名声,毁定了!

    他的前途,也可想而知!

    当然韦梦盈一点也不关心顾韶的下场,甚至因为庞老夫人当年一直提顾心心的缘故,她巴不得看顾家倒霉!

    问题是……

    韦梦盈颤抖着手捂住脸庞,似**似颤抖的问薄妈妈:“你说,笑笑她……真的是宋缘害死的吗?”

    会不会,她的女儿,其实本来不会死,只不过因为有人想要对付顾韶,却又因为正面干不过顾韶,所以迂回的想到了这个方法所以,宋宜笑才会死?!

    至于说这个想坑顾韶的幕后真凶,即使薄妈妈看不出来,但韦梦盈也能猜到:青州苏氏!

    原因很简单前两年显嘉帝唯一的嫡子赵王,就在外家苏家的支持下,与太子狠狠斗过一场!

    本来太子已经不敌嫡弟了,无奈显嘉帝偏爱这个一手带大的储君,愣是力挽狂澜扭转了局面,反把嫡子出继出去不说,还远远的打发到了藩地。

    纵然如此,因为显嘉帝沉疴已久的缘故,这会似乎也没力气替太子肃清苏家了,除了让赵王的舅舅冀国公闭门思过外,对苏家竟无其他动作。

    而韦梦盈记得,最近宫里似乎传出来过消息,说显嘉帝是越发的虚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这消息她都知道了,苏家会不知道吗?

    且不说苏家甘心不甘心看着太子登基,就说他们都明着帮助赵王针对太子过,一旦太子上位,他们苏家还有活路?

    不趁着现在显嘉帝时日无多拼上一场,难为等太子继承大统之后,收拾他们?!

    韦梦盈越想越是心寒与难过,恍惚间似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年她在城外小河畔等待宋缘经过时,也有过这样的心绪。

    那是小人物对于自身命运无力反抗的不甘与愤懑。

    那时候她对韦家上下用尽了心思讨好与笼络,却不敌宋缘的稍加注意,就能让家里对她顷刻间改了态度。

    也许她那个八年没见的女儿,未必如她想的那样废物,否则依着柳氏的狠毒,庞老夫人与宋缘的冷漠,宋宜笑怎么可能活到十六岁呢?

    只可惜,宋宜笑相比生身之母,气运上到底差了不只一筹就在她终于熬到议亲之年,可以借助婚姻脱离娘家这个狼窝时,却因为父辈的纠葛,被当成了朝堂争斗中的棋子,那样毫无所觉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碾碎!!!

    韦梦盈抱着头,放声大哭那么,现在,她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也许反而是帮助了自己真正的杀女仇人!

    不答应的话,万一猜错了,岂非是放走了给女儿报仇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青州苏氏可不是江南宋这种已经败落非常的名门,即使赵王被流放,冀国公被禁足府中,他们还有苏皇后,还有皇后所出的、今上惟二的掌上明珠长兴公主!

    单单一个苏皇后,就足以让韦梦盈掂量了即使是王妃,她怎么得罪得起苏家?

    薄妈妈看着她恸哭良久,才怯生生的将最后一句话带到:“那人说,如果王妃娘娘愿意依照他们的安排做的话,他们非但包王妃娘娘平安无事,而且……而且可以保证,让七公子做衡山王府的世子!”

    “……好!”韦梦盈瞬间止住哭泣,脸色变幻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头之后,面无表情道,“不过,还要加一个条件:宋柳两家倒台之后,他们的人要交给我亲自处置!即使不是全部,但女眷孩童,得交给我!”

    笑笑,也许娘无法为你报复真正的仇人,但至少,娘可以为你,向那些苛刻嘲笑虐待过你的人讨个公道!!!

    韦梦盈失神的望向窗外的庭院,苦涩一叹:“好孩子,下辈子,一定要再多几个心眼,再聪明一点……至少,比所有想害你的人,都聪明!”

    一个月后,韦梦盈接到消息,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进了诏狱。

    在早就布置好的牢房里,她看到了庞老夫人、宋柳氏以及宋家两个继室嫡子,当然还有柳家的眷属。

    韦梦盈在牢房里待了很久,中间即使是薄妈妈这样跟了她多年、熟知她本性的老人,都忍不住出去吐了几回。

    但韦梦盈却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都心平气和。

    若非那一身血腥之气浓郁扑鼻,那模样仿佛不是从诏狱出去,而是从什么宴会上才赏了名花品了佳茗,步伐中竟透着一丝慵懒写意。

    等她走后,狱卒懒洋洋的进去收拾,门才开,见惯血腥的狱卒竟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

    消息报到冀国公府,苏少歌只平淡道:“知道了。”

    便摆手令报信之人退下他的书童见那人还有点踌躇,好心的代为解释苏少歌的意思:“公子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就答应要交给韦王妃处置的,咱们自要履行承诺。如果那牢房实在难以清洗,从咱们这边拿点赏银过去安抚下也就是了。”

    那人松了口气,告退之后,书童这才拍了拍胸口,笑道:“没想到那位王妃在外面看着怪美貌怪和气的,居然是这么个狠人!”

    虽然没到现场,刚才那人怕冲撞了苏少歌,也不敢说太详细,但书童已经可以想象,此刻牢房里是何等触目惊心。

    这种事情换了个长年厮杀刀头舔血的人干了也还罢了,似韦梦盈那样玉软花柔的美妇……这份反差,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韦王妃出身不高,能够爬到今日的地位,虽然有很多因缘巧合在里面,却也跟她这份发得了狠的心性脱不开关系。”苏少歌倒是不以为然,“说起来,她生作女儿身倒有些屈才了,她要是男子,一准也能出头!”

    “公子从来没有夸过哪家女眷。”书童打小跟着他,知道他性情宽厚,偶尔也敢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此刻半是取笑半是惋惜道,“可惜这位韦王妃不但年纪比您大了一辈,还是已经生儿育女的了。倘若您这回夸的是个跟您年岁仿佛的名门淑女,小的约莫可以跟皇后娘娘报喜了!”

    苏少歌生母早逝,兄嫂又向来远在青州,冀国公一生戎马,对子女虽然疼爱,但在细节上面却到底欠了一份细致。他的婚事,一向是苏太后这个姑姑最上心。

    此刻闻言,也没怪书童说话没规矩,只莞尔一笑:“我确实欣赏有城府能决断的人,无论男女。纵然有时候手段歹毒点,也无可厚非。说起来,如果不考虑家世的话,韦王妃嫁给宋缘,在我看来其实是委屈了。至少论志气,宋缘比她差远了!”

    书童深以为然的点头:“要不是咱们一直在宋府安插了可靠的暗子,都不能相信那宋缘明知道宋大小姐乃是冤枉的,非但不惩罚调戏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内侄,以及为侄子隐瞒还颠倒黑白的继室,反倒将亲生女儿逐出宗谱且浸猪笼,为的竟然是因为想见韦王妃一面未果!”

    这个内情别说外面没人知道,就是苏家,才接到内线禀告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天宋宜笑在花园里遭遇柳秩音调戏,在丫鬟芝琴的帮助下逃走,跟着就被柳氏带着侄子恶人先告状,受到宋缘严厉训斥,被关进了闺阁里等候处置。

    那时候宋宜笑唯一的丫鬟芝琴都被柳氏派人拖走,绑去柳家交给了柳秩音随意折辱,这位宋大小姐另外一个可信之人,论顶用还在芝琴之上的乳母赵妈妈,柳氏岂能什么都不做?

    难不成柳氏还能好心的留个乳母下来,免得宋宜笑没人伺候吗?更不要说容她偷跑出府,去找韦梦盈求助了!

    那时候可没人能够猜到韦梦盈这个生身之母,会罔顾亲生女儿的死活,柳氏岂能不担心韦梦盈出手干涉此事,揭露自己姑侄两个做的事情?

    而宋府当时其他能做主的人里,庞老夫人对韦梦盈母女都是恨之入骨,何况她作为宋府老夫人,真要心疼孙女,自己就能救下宋宜笑,根本没必要通过韦梦盈。唯一有可能放赵妈妈去找韦梦盈的,只能是宋缘。

    但后来赵妈妈在衡山王府求助无果,返回宋府后,宋宜笑跟着就被浸了猪笼……结合这番经过,内线所言倒也确实非常可能了:宋缘乃是因为一直对韦梦盈念念不忘,然而自从韦梦盈改嫁之后,他便再也未能看到这位前妻。

    是故趁着继室诬告前妻所出嫡长女的机会,故意摆出要杀女的架势,再放走女儿的乳母去向韦梦盈求救以此激韦梦盈为女儿出头,同宋府交涉,好一解自己的相思之情。

    结果韦梦盈不知道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是跟他一样对女儿感情淡薄,竟然一口回绝不说,还回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然后宋缘失落狂怒之下,居然当真把这个嫡长女弄死了!

    苏少歌想到这儿,不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宋缘大概觉得,他这么做,是狠狠报复了前妻,会让韦梦盈悲痛欲绝、懊悔终生吧?

    不过且不说韦梦盈那种重视权势富贵的人,会不会为了一个八年没管过的女儿从此郁郁寡欢,但宋缘此举,却让当年被宋婴坑得不轻的青州苏氏,找到了一箭四雕的大好时机!

    扳倒了顾韶,打击了太子,报复了宋家而且还把显嘉帝气得不轻!

    这位皇帝确实如外界所言,活不长了,这次被这么一气,估计能拖的日子还要短。

    如无意外,现在的太子,是做不成新君了。

    倒是苏家的外甥,前不久被过继出去的那位,可以预备登基了。

    “宋婴宋纪南,当年你摘我们苏家桃子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的儿子会无能到这地步吧?”苏少歌想到郁郁而逝的祖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快意,微笑着想,“说起来若非你这个儿子‘帮忙’,我们苏家哪能如此轻松的解决掉顾韶?”

    想到自己当众惋惜过的女孩儿,苏少歌也确实有点真心实意的同情,他因为知道些内情,自然不会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一味的认为那个闺名叫“宜笑”的女孩儿,真是个软弱到怯懦的人。

    毕竟那个替主人出头、一口气扳倒了宋柳顾三家的丫鬟芝琴,可不是苏家安插在宋府的棋子,而是确实对宋宜笑忠心耿耿所以苏家从柳家手里救下她后,只问了句“要不要替你家小姐报仇”,芝琴当场跪下来发誓,只要能替宋宜笑讨个公道,粉身碎骨她都心甘情愿!

    那叫宋宜笑的宋家大小姐,这些年来身边统共也就赵妈妈跟芝琴两个近侍,却都对她死心塌地。

    固然韦梦盈当年给女儿挑人很有眼光,然而人心易变,自从韦梦盈改嫁之后,庞老夫人与宋缘坐视柳氏想方设法的磋磨嫡出之女,这种情况下,宋宜笑还能让这两人对自己不离不弃,说她真的单纯无知,只是运气好碰上的全是忠仆,苏少歌却是不大相信的。

    只可惜这女孩儿到底福薄了点,眼见着可以议亲了,却死在了生身之父的迁怒之下否则这女孩儿即使嫁的夫婿差了点,也未必不能辅佐夫婿力争上游,成就一段夫荣妻贵的佳话。

    所以苏少歌很是不齿宋缘:倒不是觉得宋缘冤杀亲女过于歹毒,在苏少歌这种一切以家族利益为上的人看来,为了合族的前途与安危,牺牲亲生骨肉,是可以理解的。

    青州苏氏的祖上,也不是没出过这样顾全大局的家主。

    然而宋缘杀女却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愤最要命的是,江南堂本来就三代单传,人丁艰难了。

    即使宋缘的继妻柳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活了两个,但哪怕这两个孩子活到成年,而且都有不俗的资质,相对于江南堂的庞大产业,以及深厚的祖上遗泽来说,人手还是太少了!

    像扶风堂,苏少歌跟他哥哥苏少歆也是兄弟俩,上面还有冀国公以及苏太后看着点,何尝不是觉得人不够用,很多事情,还得让双胞胎姐妹苏少茉跟苏少菱搭把手?但即使如此,苏家上下仍旧很为子嗣担忧,不然苏太后不会一直把苏少歌的亲事记挂在心。

    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海内六阀,别说嫡系子弟个个珍贵了,就是跟嫡支走得近的旁支里头,但凡出色点的族人,也值得保护起来,好生栽培!

    纵然宋宜笑的生母当年的改嫁之举,狠狠打了宋家的脸,但她终究是宋家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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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介绍:
丈夫三代单传,婆婆盼孙心切; 自己过门十年无子,却坚决要求丈夫洁身自好不许纳妾! 纵然如此犹不满足,中途抛夫弃女高嫁而去,享尽一世尊荣! ……悲伤的是,作为如此人生赢家的亲生女儿,宋大小姐的上辈子,岂是“凄惨”二字能形容? 卷土重来,她下定决心自强自立过好日子——但是! 手里这块被强塞的玉佩肿么破?那个“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娶定了的”少年贵胄肿么破? 以上是文案,顺便问下大家,想我没???? 不管你们想没想,反正人家好想你们!!!!! ^_^群么个!继女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继女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继女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