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六章 顾韶的结局
裴幼蕊下了马车之后,一眼看到迎接自己的宋宜笑,本拟立刻询问自己最关心的几个问题,然而宋宜笑开口就说:“外祖母现在在府里,闻说姐姐来了,非常高兴,想见见姐姐。”
“劳她老人家惦记,是我的不是。”裴幼蕊对于自己叔父跟端木老夫人、跟晋国大长公主的那段恩怨不是很清楚,毕竟她爹裴荷早年既然存了借晋国大长公主的光,庇护自己女儿的这个想法,那么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她的嫡亲叔父,之所以会年纪轻轻的去了,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不过当年裴荷在将抵幽州的途中意外身故,临终前曾提到简离邈后来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没办法哄她来帝都,求助于简离邈,简离邈遣去幽州的人,是给她说过裴则与简离邈乃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的事情的。
所以裴幼蕊虽然没见过端木老夫人,然而既知是自家嫡亲叔父视作婶母的长辈,此刻自不会怠慢,忙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点头道,“请立刻带我前往拜见她老人家!”
裴幼蕊本以为自己跟端木老夫人固然有旧,但一来素昧平生,二来裴则去世多年,这份情谊也未必还剩多少,自己到观松小筑见个礼,说两句闲话,也就是了。
不想她见到端木老夫人之后,寒暄的话没讲几句,老夫人却看着旁边的宋宜笑道:“善窈方才不是说还有事情吗?你且去办罢,幼蕊这儿,自有我这把老骨头招呼!”
裴幼蕊固然愕然,宋宜笑却是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要亲自告知裴幼蕊诸事的来龙去脉的,此刻便朝她点一点头,递个安抚的眼神过去,也就告退了。
她回到后堂处置了几件家务事,安排在观松小筑外探听的苔锦方过来禀告:“景敏县主离开观松小筑了,看起来恸哭过,神色也很是恍惚,不过应该还撑得住没怎么用丫鬟扶就进了您之前给她安排好的院子。”
宋宜笑问:“芸姑去看了吗?”
“芸姑已经跟进去了。”苔锦说道,“老夫人跟前的人跟奴婢说,这两日不必去打扰,让景敏县主一个人静静。”
“送些药材过去,再问问服侍裴姐姐的人,可有什么缺的?”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吩咐,“还有,这两日清越她们要去外祖母跟前的话,叮嘱她们出入时安静些,免得闹着了裴姐姐!”
苔锦应下,欲言又止。
“还有事儿?”宋宜笑察觉到,挑眉。
“方才门上也报了个消息来,说是顾府递了口信来。”苔锦边说边观察女主人的神情,预备一有不对劲就闭嘴,“道是顾公他……他想跟您一晤!”
顾韶做宰相的时候,大家自然唤他“顾相”的,后来因为贺楼独寒的缘故下了狱,不好再称“相”了,为表尊重,场面上都唤“顾公”。
不过宋宜笑对这位顾公,实在没什么亲近的欲.望。
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找我做什么?”
苔锦低眉顺眼道:“好像是关于纪南公的一些事情?”
“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宋宜笑漫不经心的摆手,“我都没见过我那位祖父何况只是祖父生前的好友?告诉来人,我如今需要安胎,不便受到打扰!”
江南堂都绝嗣了,与江南堂关系密切的人与事,又哪里还有打听的必要?
回绝的消息传回顾府,刚刚从诏狱里出来的顾韶却也不意外,一双眸子里只流露些许遗憾:“不见吗?也是,虽然她是纪南的嫡亲孙女儿,然而我之前重心只放在了缘儿身上,对她从来没什么照顾不说,论起来还算计过她几回,倒也难怪她现在懒得理会我。”
老仆心里有些不忿:“老爷若是当真对她有敌意,凭老爷的手段,早些时候,想要她怎么个身败名裂法不行?如今不过想托她帮忙跟苏家问个准话,她却连面都不肯见,也实在太失礼了!终究老爷是她娘家祖父的知交好友,念在纪南公的份上,她也不该一口回绝!这位到底不是在宋家长大的,忒是没规矩!”
其实顾韶这次想要约见宋宜笑,主要是希望问清楚贺楼独寒的事情。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直接去问苏家,但许是祖孙相处多年的缘故,凭顾韶的面子,苏家眼下也没必要再骗他何况真相如何,顾韶其实猜也猜得差不多了然而顾韶却反而不敢了,只想着兜个圈子再兜个圈子,却是那种既想弄个水落石出,又希望给自己留一线希望不愿意被戳穿的心情。
所以他才想到了宋宜笑。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接到消息,贺楼独寒的妻子裴幼蕊,刚刚被接进燕侯府。
“罢了!”顾韶斟酌良久,最后摇了摇头,怅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如今她不肯见面,正好帮我做决定,咱们这就走罢!”
尽管先后控制帝都的苏家跟简虚白都没有杀顾韶的意思,然而眼下朝堂上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实际上,就是有,养出个刺杀陆承璀的“外孙”兼学生的顾韶,也没脸待下去了。
是以,他没有接到回老家的通牒,却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顶着风雪南下,回归他已经数十年不曾回去过的洪州顾宅。
说起来他曾经优游林下近二十年,这段时间本可在故乡度过,却为了贺楼独寒长居江南,本以为是栽培出了一个出色的后辈,一个安慰了他“后继无人”的继承人,谁知……谁知……
苏家跟简虚白不杀他,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足以用“万劫不复”来形容罢?
从今往后,“顾韶”这个名字,纵然瑕不掩瑜,依旧为天下大部分人所推崇,可他却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叱咤朝堂的名相了。
身体再康健,心却已死去,纵然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又能威胁到谁呢?
顾韶苦笑之余,想起早逝的老友,再想到江南堂的现状,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帝都、亦不想再睹江南了。
隔日,顾韶主仆未带闲人,只寥寥数人,驱着小车,顶着风雪,未用任何人送,未与任何人说,就那样悄然消失在由于年节临近、渐渐恢复了繁华的帝都。
一代名士,就此沉寂,终其一生,再也没做出任何记入史册的事迹,甚至没有流传出只字片语的诗书他在返回洪州故里后,不到半年,便病倒在榻,即使帝都接到消息后,肃泰帝专门派了太医前往,然而五年后,依然撒手而去。
史书上的记载,说他是因为在寒冬腊月里赶路,染了病,又因为多年不见故乡,回到顾宅后心绪过于激动,一直没能好好将养,这才很快去世。
但顾家的家史上,却私下记载着,顾韶乃是郁郁而终否则以他老当益壮的体魄,怎么可能抗不住一场风雪中的跋涉?
说到底,顾韶是自己不想活了,是以才会死得那么快。
这些是后话,先不说了。
顾韶离开帝都的数日后,肃泰帝读书时遇见不解之处,询问左右,回答都无法让他满意,遂想到朝野上下,公认才学最好的就是顾韶。
目前的局势,这位老臣虽然肯定不会被任用了,然而请过来给自己释疑解惑一回倒也无妨,所以派人前往春弄园传召时,才知道人去园空。
“陛下,要遣人追上去吗?”回宫复命的内侍躬身请示。
“不必了!”肃泰帝摇头,“原本只是小事而已,既然人已离开,那就算了吧!”
年少的皇帝放下手中圈了数处疑问的古籍,转而问起册后大典的预备情况来,“可还顺利?没有疏漏之处罢?”
册后大典虽然不如肃泰帝的登基大典那样受重视,但因为皇帝非常上心,简虚白等一干新晋权臣也犯不着没身份的刁难皇后,所以进行得很是顺畅。
只不过大典举办的这天,没能像肃泰帝登基那日一样,出现雪后初霁的吉兆。
然而在一句“瑞雪兆丰年”的圆场下,整个过程还是很欢喜的。
聂舞樱入主未央宫的次日,肃泰帝颁下圣旨,以拥立自己、揭发端化、匡扶正统等等功劳,晋简虚白为燕国公,且准其子不降而袭主要是因为简虚白本来就是燕国公,他现在又是最得势的臣子,如果肃泰帝只给他升回原本的爵位,未免显得没诚意。
所以也只能在后嗣子孙上做文章,许他将来的世子袭爵之后,仍为燕国公了。
至于说到了孙辈,那就看简虚白子孙的本事了。肃泰帝不是糊涂人,是不会轻易给简家世代大权在握的机会的,除非简家子孙的功劳与能力,让他无话可说,不得不封。
同日,宋宜笑受封燕国夫人,赏赐珊瑚宝树等珍宝若干。
夫妇两个眼下唯一的子嗣简清越,也没被忘记,晋封郡主,改封号乐源。
乐源郡毗邻仪水郡,简清越的这个晋封,摆明了是为了端木老夫人。
不过简虚白在接旨次日入宫谢恩时,却特意推辞了燕国公之封,理由是其父简离邈、其外祖母端木老夫人,眼下都无爵位诰封在身,做晚辈的不敢逾越。
肃泰帝当场褒奖了他的孝心,于是恢复了端木老夫人城阳王妃的宗妇身份,又授简离邈正一品太尉之职睿循雍制,在雍朝的初期,三师,即太师太保太尉,还是实权的一品大员职份。
但到了中后期,逐渐演变成了虚衔,专门用来给重臣增光添彩,实际上不领什么差使。
由于公爵已是臣子可领的爵位里最高一级,简虚白的爵位来自祖父处的继承,当初就是跳过了父辈的。现在肃泰帝也不好说让他还给他爹,那么当然只能给简离邈封个平级的虚衔了,总不可能也给简离邈封个公爵吧?
简虚白一家的封赏,正式拉开了新朝的分红刘家、沈家、裘漱霞等参与过拥立肃泰帝的功臣,均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连已经定好归期的苏少歌,也被封了个孝成伯。
苏少歌对于这个爵位不是很在意,接旨之后进宫谢恩时,也只表现得中规中矩,没什么激动的。
肃泰帝以为他是对于致仕还乡的不满意,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不过目前的肃泰帝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了他什么,简虚白尽管认可肃泰帝的资质以及眼界,却不代表他会立刻对肃泰帝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何况即使肃泰帝能在这件事情上说话,他也未必肯留下苏少歌。
毕竟一个合格的君王,都不会让自己的国中,除了宗室之外的家族,过于长盛不衰。
哪怕是他的嫡亲外家也一样。
所以肃泰帝意思意思的安慰了苏少歌几句,赏赐了一批珍宝,也就打发他出宫了。
未想苏少歌刚刚提出告退,人还没出殿,外间有小内侍匆匆奔入,仓促之下差点撞到他身上不待肃泰帝喝叱,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禀告:“太皇太后薨了!”
肃泰帝与苏少歌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同时皱起眉!
第六百十七章 皇家兄弟
帝都上下,包括肃泰帝这个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在内,已经很久没注意到太皇太后了。
没办法,大家都太忙了太皇太后在眼下的局势里,又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忙着忙着,自然也就把她给忘了。
不过肃泰帝的目标是做千古传诵的一代明君,所以遗忘归遗忘,铭仁宫的供给,他是一直交代不许怠慢的。
至于说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请安,做皇帝的以国事为重,暂时疏忽了对长辈的嘘寒问暖,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毕竟再孝敬长辈的皇帝,却懈怠国事的话,终归不是什么好榜样的。
现在听说太皇太后没了,肃泰帝惊讶之余,感到有点不妙太皇太后的身份跟年纪,是每隔三两天就会有太医请平安脉的,怎么可能毫无征兆的说没就没了呢?
来报信的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证实了肃泰帝的猜测:“太皇太后……投.缳了!”
“可还有救?!”肃泰帝与苏少歌异口同声问。
“宫人发现时已经……”小内侍低着头不敢说下去了。
“……表哥?”肃泰帝与苏少歌半晌作声不得,片刻后,皇帝才冷静下来,盘问了小内侍几句,见他说不出来其他有用的消息,摆手让他暂且退下,转向苏少歌,“你看这事儿……?”
苏少歌虽然方才谢恩的时候不怎么诚心,此刻倒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皱着眉:“都活到今天了,怎么会忽然去死?”
他这话尽管说得很不客气,却是一针见血:太皇太后不是没有自.尽的可能,只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双双去世后,她没死;晋国大长公主被逼死后,她也没死;肃泰帝跟聂舞樱的登基大典、册后大典,她还是没死!
活都活到现在了,怎么忽然就想不开了呢?
“会不会跟乐源郡主有关系?”肃泰帝迟疑了下,小声道。
虽然说太皇太后当年抚养简虚白乃是别有用心,然而终究是膝下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要说一点真情都不动,也不太可能。
简虚白的长女,闺名与封号皆出自太皇太后结果这回肃泰帝为了与简虚白能够更融洽,给简清越晋封的时候,特意给她改了封号乐源,此举虽然大大安慰了城阳王妃端木氏,但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可能是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兜兜转转,机关算尽,太皇太后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尽管帝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嫡亲孙儿,可是太皇太后自己的亲生骨肉们,却都已不存于世。
反观端木嵩,恢复了城阳王妃的身份,与外孙简虚白相认,又将曾外孙女简清越的封号,改成了仪水郡隔壁的乐源以简清越的身份,闺名是不太可能外传的,封号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此后,世人只知乐源郡主,而未必知道她早年曾有封号“朝平”,更不知道她闺名出自太皇太后亲自拟定的“清越”。
这件事情在平时,对于太皇太后来说,也许只是感到被扫了颜面。
但对于失去最后一个亲生骨肉不久的太皇太后来说……
肃泰帝下意识的皱紧了眉,感到隐约的愧疚,太皇太后再重视简虚白,对于嫡亲孙儿不可能全没感情。
假如他这几天能够抽空去一趟铭仁宫,陪一陪这位祖母,也许,太皇太后未必会走窄路?
只是他先是忙于登基大典,跟着为了赦免卫氏母子,与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尽管最后苏太后妥协了,却到现在都没给过他好脸色,那到底是他生身之母,肃泰帝有主张归有主张,总不可能一味压着苏太后不管不顾的。
是以这些日子他但凡有空,都是往徽仪宫去百般讨好苏太后,至于与徽仪宫相邻的铭仁宫,一直静悄悄的。
肃泰帝以为那位皇祖母既然前些日子还有心思挑唆自己的皇后,眼下没动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谁想转头就传了噩耗来。
“跟什么都有关系,都不能跟燕国公府扯上关系。”苏少歌平静的话语打断了肃泰帝的内疚,“何况陛下登基未久,刚刚大封功臣,太皇太后竟然投了缳传了出去,天下人说不得要揣测陛下的孝行,毕竟,您才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
肃泰帝被他提醒,顿时醒悟过来:没错,从血缘上来讲,他是嫡孙,简虚白连嫡亲外孙都不是;从身份上来讲,他是皇帝,理当受到太皇太后最大的重视,简虚白只是臣子。
如果叫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因为受不了简虚白那边的打击,这才自.尽的,无论世人揣测肃泰帝不如简虚白在太皇太后跟前得宠;还是肃泰帝对太皇太后不孝,却拿简虚白当替罪羊对于新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但太皇太后之前未曾传出病讯,眼下忽然薨逝,外界必定有所揣测……”肃泰帝沉吟。
“深宫大内,外人知道个什么?”苏少歌不以为然,“再说这寒冬腊月的……”
肃泰帝明白了,扬声唤入心腹内侍吩咐。
这天苏少歌出宫之后,宫中便传出太皇太后卧病在榻的消息。
据说肃泰帝惊闻此讯,亲自赶到铭仁宫侍疾不说,更将几个“懈怠职守、导致太皇太后卧病”的宫人当场杖毙于清熙殿下!
里里外外对于这个消息都不惊讶,自从两年前显嘉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传出凤体欠安的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两位大长公主先后辞世,短短两年间,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后的三个亲生黑发人,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现在距离晋国大长公主逝世不到一个月,新朝初定,太皇太后哀伤过度,病情加重,正在情理之中老人家牵挂子孙嘛!硬撑着看到肃泰一朝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心里那口气一松,撑不住倒下来,岂非理所当然?
而意图进宫探望的人被拦在铭仁宫外,大家也没觉得不对劲,因为宫人的说辞合情合理:“太皇太后近来心绪欠佳,不愿见到外人。连陛下与太后娘娘,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太皇太后松口,方能侍奉榻前的。”
本来生病的人,尤其是生病的老人,体力都会很不好,这个时候一拨拨人到病榻前请安,反而是一种打扰了。
像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份跟地位,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她乏着不耐烦被打扰,谁还敢逼着她卖面子不成?
所以众人留下礼物跟慰问之后,也就散了。
太皇太后的病拖了大约十天的样子,临近除夕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钟声:太皇太后薨了。
从太皇太后卧病四五天都没起身,内外之人也猜她这回估计熬不过去了连晋国大长公主都去了,太皇太后并没有特别疼爱的孙辈,抚养简虚白是别有用心,以前支持端化是因为显嘉帝,后来选择肃泰帝是没得挑。
熬这些日子,估计也就是牵挂整个陆氏的前途了。
但肃泰帝承位以来,虽然大权把持在简虚白等人手里,肃泰帝的处境也不是特别难堪。太皇太后活着也帮不上这个孙子什么,在世的血脉里又根本找不到可以寄托感情的载体,不与世长辞,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百官都是抱着意料之中的心情,极平静的参与了这场吊唁。
太皇太后的后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本来大行皇帝停灵是二十七天,太皇太后辈分这么高,按说也该停上大半个月的。
然而年关将近,有人进谏说新朝才立,如果让太皇太后的梓棺在宫里停到年后,恐怕于新朝气运不利,对苏太后、肃泰帝以及聂皇后的康健,估计也有冲撞,建议把丧礼赶一赶,赶在除夕之前结束。
至少结束宫城这边的仪式。
这话其实也不是故意冒犯太皇太后,因为坊间自来就有这样的风俗,所以百官私下商议了一阵之后,都没有表示反对。
而肃泰帝虽然不是很相信这类话,但考虑到开年就要改元了,这么个新的开始,皇宫里却在办丧事,也实在打击士气。所以思索了半日后,到底听了这个建议,赶着腊月廿六这天,亲自将太皇太后的梓棺送到了帝陵。
顺便见了在这儿的蜀王。
之前卫溪在苏家武力夺宫的那晚,“侥幸”逃生后,曾经试图扶持蜀王,对抗苏家。彼时刘家虽然早与简虚白有密议,但在涉及家族前途的事情上,也是希望能够多占点优势的,是以最初也附和过这个建议。
但余青翰派人到帝陵这边来接蜀王时,却发现蜀王被城阳王妃暗中下了毒,一日离不开解药想用他做幌子,那就根本翻不出城阳王妃的掌心!
后来兜兜转转,刘家最终还是决定跟着简虚白走,扶持肃泰帝。
这么着,蜀王自然没用了,又被送回帝陵。
肃泰帝登基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早就把这个试图跟自己争夺大位的弟弟忘记到了脑后。
不过他虽然没表现出要跟蜀王算旧账的意思,帝陵这边的人却不敢对蜀王太上心,惟恐新君记恨蜀王,牵累到他们。
所以此刻出现在肃泰帝跟前的蜀王,尽管在肃泰帝登基之后,就被城阳王妃彻底解了毒,瞧着却非常的落魄。
面色不大好也还罢了,连衣袍都不是很干净,下摆处甚至有些破损都未修缮。
可见在这儿服侍他的人有多么漫不经心。
肃泰帝看着这个弟弟,半晌,才轻声道:“在这儿过得如何?”
新君跟蜀王虽然不是同母,但在显嘉膝下做皇子那会,新君是很爱护这个幼弟的。
兄弟感情一向要好那时候新君什么都让着弟弟。
此刻被他这么一问,之前身边人耳提面命的那些惶恐忽然都不翼而飞了,蜀王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四哥不是都看见了吗?又何必还要问我?”
“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长兄现在怎么样了?”然而肃泰帝却没像从前那样,立刻放软了语气哄他,只转着掌心的茶碗,平淡道,“还有襄郡王。”
“我听说四哥赐死了端化?”蜀王察觉到他的变化,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收敛了骄纵,讷讷道,“二哥被降了爵位?”
襄王在肃泰帝登基之后,立刻进入帝都,在丹墀下三跪九叩请罪,又直言一切都是顾韶的阴谋肃泰帝最后还是降了他的爵位,本来在这儿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顾韶污蔑栽赃了新君,不说将他处死,惩罚也是免不了的。
然而肃泰帝跟简虚白他们商议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顾韶一马。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忍心,而是因为卫溪私下说的一番话“顾公乃当今天下出身世家门阀者声名最盛之人,如果连他都身败名裂,我辈中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将是何等模样?往后皇室要铲除我等之时,翻出此事,岂非不战而胜?!”。
卫溪这么说其实是有点私心的,他对苏家仇恨很深,但眼下要不是简虚白横插一手,整个凤州卫都未必保得住,更不要讲报仇了。
而卫溪早先与顾韶乃是盟友,顾韶身后的洪州顾虽然已经江河日下,且论底蕴也远不如六阀,好歹是个助力。
能保住,总要尽力。
但他站在整个世家门阀角度考虑的也有道理,从前科举没有出现之前,尽管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庶族对于士族有着本能的嫉妒与仇视,但更多的却是敬畏与向往。
自从科举出现之后,寒门子弟得到了晋身之阶,挤压士族的同时,对士族的敬畏向往日趋下降,羡慕嫉妒恨倒是日渐增加顾韶声望那么高,名气那么大,如果身败名裂的话,对于整个士族阶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为了集体利益考虑,简虚白这些人非但不能公布他谋划了襄王遇刺案这件事情,连贺楼独寒的行刺,也要给他找个合适的理由遮掩起来才好。
否则叫庶族趁势推波助澜,在天下人面前狠狠抹黑一把士族,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虚白其实对于世家门阀的归属感不强,但他现在是打着这个幌子才稳住了局势的,自然不会贸然做出让盟友离心的事情,所以经过思索之后也就答应了。
他点了头,肃泰帝独木难支,本身对顾韶的杀意也不算浓烈,这事也就这样掩了过去,对外只说襄郡王自己昏了头栽赃了新君,而新君念在骨血之情的份上仅作薄惩就饶了他。
蜀王纵然身在帝陵,对于自己兄弟们的遭遇,自然是密切关心的,此刻随口道来之后,忽然觉得肃泰帝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却不像从前任何一次的亲热与宽容,而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终于醒悟过来,心情复杂的跪下:“鹤轩年幼无知,一度误信他人之语,妄图染指大位,万乞陛下饶恕!”
第六百十八章 新年
“可觉得委屈?”肃泰帝将茶碗放到手边的案上,温言问。
蜀王低着头:“鹤轩不敢!”
“先帝骨血并不多。”肃泰帝没理会他言不由衷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不算诏狱中‘暴毙’的那个,咱们兄弟统共也就五个。大哥跟三哥都已经不在了,襄郡王自来与咱们不是很亲近,说起来皇室之中,感情最好、相处最多的兄弟,大约也就是朕跟你了。”
“关于你之前想继承大位的事情,朕一直没放在心上哪有做皇子的不想君临天下的呢?当初先帝属意端化登基时,朕何尝不觉得失望万分?”
“朕既有这个野心,你作为先帝之子,受人撺掇也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朕认为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备的!”
蜀王听到这儿才要松口气,肃泰帝的语气却忽然冰冷起来,“只是……若是你像梁王一样,一早就有谋取大位的野心,趁乱想博一把,也还罢了!然而你早先根本没有这样的谋算,只不过却不过卫家的怂恿卫家可以怂恿你一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你是不是也可以被怂恿第二次?!”
“你这样没主见,还不以为然,你说叫朕怎么能够放心你?!”
看到跪在地上的蜀王分明的哆嗦了一下,肃泰帝意味深长道,“五弟,生在皇家,有野心不是错,骄纵任性也未必是错,最错的,就是看不清局势认不准底线有时候野心带来的是功成名就,有时候野心带来的却是身败名裂!”
年少的皇帝淡声继续,“论长幼你年纪最小,论势力你什么都没有,论才干你也是稀松平常,这样的资本,除非我们这些兄弟统统不在了,你说你怎么敢卷进这样的旋涡里?!”
“你以为你在这儿很委屈吗?许太妃与皇祖母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
蜀王哽咽出声:“鹤轩知错!”
他终于恐惧起来,膝行几步上前,哀求道,“鹤轩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鹤轩一命!”
说着,拼命磕头。
肃泰帝沉默了会,放缓了语气:“自从当年先帝处决了异母兄弟姐妹以来,皇室人丁一直不兴。”
“到现在这寥寥数人,朕连承璀都不忍心下手,何况是你?”
“今日跟你说这些,不是厌弃了你,更不是让你往后学伊王叔朕只是希望,你能够在这三年的守墓之中,好好想想将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将来,更是咱们陆氏的将来!”
皇帝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疲倦,“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人丁不兴,朕一个人分身乏术,慢说现在无力与百官相争,即使争回大半权力,你说朕一个人管得过来吗?鹤轩,朕不是先帝,更不是端化,朕是真心希望,能够有兄弟帮扶,稳固陆氏的基业的!”
“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遗泽,用不了多少年了。”
“如果我陆氏不能再出一位贤能之君,提醒这天下人,是谁带给他们盛世繁华,是谁给予他们安居乐业大睿除了日落西山还能怎么办?须知道人总是健忘的!”
肃泰帝顿了顿,方继续道,“你在这儿守墓三年,是你生身之母的意思,朕不会也不想逆了她的遗命。”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朕会为你派遣名师禁卫,教授你文武技艺。”
“希望三年之后,你回到帝都,能够立刻入朝,为朕分忧!”
话音未落,蜀王已哭倒在地,连连顿首:“鹤轩……鹤轩定不负陛下所望!!!”
……蜀王告退下去之后,心腹内侍进来给肃泰帝换上新茶,顺口恭维:“陛下宽宏大量,蜀王殿下知错能改,三年之后,料想陛下必多出一位膀臂辅佐,兄弟同心,延续我大睿盛世!”
“蜀王自幼骄纵惯了,他做皇子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横竖也没人指望他担当大事。”然而肃泰帝只平淡道,“如今变成了皇弟,朕又指望他将来能够出入朝堂,这要学的东西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能不能撑下来,朕也没把握。接下来这三年,你叮嘱底下人多督促些吧,一时激动表的态,哪里能当真?”
心腹内侍会意道:“若非陛下准许,蜀王殿下奉故许太妃之命守陵,哪有这样的待遇?陛下放心,蜀王殿下决计不会辜负您的期盼的!”
蜀王激动过后故态复萌,不肯上进?
那就让他不得不上进嘛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皇子,能吃得消多少磋磨?要让他不得不努力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肃泰帝点了点头,淡声吩咐:“朕膝下尚无子嗣,最近这几年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弟弟,教导归教导,不可真正亏负了他!”
他只是希望蜀王能够成材,可不是要纵容奴婢们欺侮自己的幼弟!
太皇太后的丧礼匆匆忙忙的结束之后,时间转眼到了除夕,由于宗室里头新丧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尽管这是新君承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隔天还是改元的大日子,但宫宴依然维持了前两年的冷清。
不过帝都上下依然欢欢喜喜的庆祝了这个年节。
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很高兴帝都被围的大事平平稳稳的过去了,承平了数十年的天下到底没有再起硝烟。
所以即使顾忌着太皇太后新丧,不好太过张灯结彩,大部分人的心情还是很高兴的。
转过年来正月初五,是苏太后的寿辰。
本来肃泰帝是希望借这回圣寿节的机会,好好缓和下母子关系的。
但太皇太后的热孝未出,做儿媳妇的寿辰哪能大办?
而且苏太后本身也不喜欢大肆庆贺自己的生日。
最后还是在简虚白的建议下,肃泰帝下令将铭仁宫重新修缮一新,以迎接苏太后的入住。
本来按照本朝的规矩,铭仁宫即太后住处。
当初苏太后因为主动相让太皇太后,这才住了徽仪宫。
之前太皇太后薨逝之后,按说苏太后就可以搬去清熙殿了。
不过苏太后自矜身份,不愿意让人说她一死了婆婆就巴巴的赶过去占地方,倒显得当年让着婆婆乃是做样子一样,所以一直拖着没搬。
这会肃泰帝利用这一点献殷勤,她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冷冷淡淡的表示知道了肃泰帝虽然失望,然而好在苏太后还不算很上年纪,凤体一向也还康健,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慢慢来,总有哄好太后的一日,是以皇帝也不是很急。
肃泰元年的正月初九,从到燕国公府第一天一直把自己锁在院子里、连除夕、正月初一都没露过面的裴幼蕊,终于做好了决定,到后堂找到宋宜笑,希望她能够帮自己夫妻团聚。
“姐姐想好了吗?”宋宜笑之前已经从苏家那边问到贺楼独寒的隐约情况了,这人活是活着,但情况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好肉,如果不是卫皇后存了逼供成功、还要用他指证苏家的指望,估计连容貌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他脸上也被烙了侮辱性的字眼宋宜笑没有亲自见到人,但回想当年风度翩翩的状元郎,只听苏家那边的描述,也知道贺楼独寒眼下是个怎么样子。
须知道完好无损时候的贺楼独寒,裴幼蕊也是不冷不热,没有特别热情的意思呢,何况是现在?
倒也难怪苏家担心裴幼蕊会不想要这个丈夫了。
宋宜笑个人对他们夫妇的印象都很好,但因为女眷来往方便的缘故,她跟裴幼蕊总是更亲近点的。
所以虽然心里很为贺楼独寒感到惋惜,但眼下如果裴幼蕊决定另择良人的话,宋宜笑觉得也无可厚非毕竟贺楼独寒欺骗裴幼蕊在前,也怨不得裴幼蕊不肯陪他共苦。
此刻裴幼蕊说愿意继续跟这个丈夫过下去,宋宜笑难免要再三确认,免得裴幼蕊将来后悔。
“当然想好了。”裴幼蕊却只是苦涩的笑,伸手抚向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怅然说道,“这么多天……什么没想过呢?我是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后悔,才来找你的。”
见宋宜笑听了这话,还有点欲言又止,她轻叹一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义母走太近了,以至于简夷犹悔婚之后,我反应过激,让我爹不放心,顶着大风大雪也要带我离开帝都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未必多么喜欢简夷犹,不过是因为咱们这种身份,出门不便,每常来往,能够见到的男子,除了血脉亲人之外,少之又少。义母许是因为我叔父的缘故,心存补偿,打小就故意撮合我跟简夷犹。时间久了,我就以为,我肯定会嫁给他、他也肯定会娶我然后这件事情忽然出了意外,我就接受不了了!”
“如果当初这门亲事毁掉后,我是平平静静的端住了架子,我爹不会急着带我回故乡,以避开长兴长公主的下降……”
裴幼蕊眼中渐渐泛起泪光,“这是我平生最遗憾的事情,但现在我反倒有点隐约的庆幸,我爹在那一年就去了,如今不必再为我伤心!”
她有些苍凉的笑了一下,“当然,我知道,虽然我爹不在了,但简三叔、城阳王妃,还有你跟阿虚,念在我叔父的份上,也不会薄待我的。如果我想不要贺楼了,你们一定会帮我然而我的孩子要怎么办呢?别人再好,终归是不如亲生父母的。”
“如果姐姐只是为了孩子才要跟贺楼继续在一起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宋宜笑沉默了一会,说道,“苏家冲着安抚其他暗子,也不可能不管贺楼往后,是以咱们其实不必担心他将来怎么过日子至于孩子,姐姐如果怕他没有父亲,生下来之后,大可以养在我跟夫君膝下。我们膝下现在已经养了三个孩子了,多一个也正好可以做伴。”
她顿了顿,“姐姐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如果只是为了孩子过,未免太苦了!”
“也不全是为了孩子。”裴幼蕊思索了一阵,摇头道,“也是因为,我现在,不,我以前,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想找个愿意好好过日子的人,一块过日子而已。只可惜简夷犹不是这样的人,而贺楼独寒,他对我其实很好,然而那时候我满心仇恨,根本不在乎他的好与不好。后来他受了苏家之命,我先被刘家接走,后又去占春馆独居的时候,才发现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安稳度日,有时候也是一种奢望。果然命里该受的苦,躲也是躲不掉的。”
她又自嘲道,“说起来,你看我这个命:简夷犹,贺楼独寒,谁接近我是没其他心思的呢?现在你们也很重视我,你说如果我不要贺楼独寒了,再要其他人,那个人就一定可靠吗?还不如就这么过罢。”
裴幼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宜笑也没话再讲了,问过城阳王妃以及简虚白都点头后,便命人去苏家传了话。
苏少歌照例亲自过来商议此事因为正月里衙门封了印,简虚白得空在家,正好接待了他。
两人长谈了一番之后,简虚白回后堂告诉妻子:“贺楼独寒的身份是不能再用了,苏家打算给他安排个新的身份,只是裴姐姐终究是县主,如果往后他们夫妇一直生活在帝都,即使大家心照不宣,只怕也难免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宋宜笑不禁皱眉:“这就是要让裴姐姐远离帝都了?那样咱们照拂起来可是不方便!”
然而裴幼蕊自己不在意:“我正想说呢,等我们夫妇团聚之后,我也不想再在帝都待下去了,这地方对我来说,老实讲真是一块伤心地。我倒宁可走远一点,去其他地方住,往后再不要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她这辈子循规蹈矩,以为自己会跟自幼所见的大家闺秀一样,到了年纪,由长辈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完了给他打理后院、生儿育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上一生中间也许会跟婆婆妯娌掐上几回,为丈夫纳妾吵架落泪,但总体来说是没什么特色的从贵女到贵妇,然后到老夫人。
谁能想到,却是三番两次被卷入她根本想象不到的风波里,一度失怙,一度颠沛流离,一度心怀仇恨,一度茫然无措……她真是做池鱼做够了!
所以宁肯放弃帝都的繁华,以及县主身份的尊荣,只求往后的岁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再不要陷入什么谋算什么纷争什么大局!
裴幼蕊将这样的态度明确表达出来后,宋宜笑尽管很舍不得她,也不放心,到底还是允了。
于是又为她挑选新居苏家给贺楼独寒治伤、安排新身份,再让他们夫妇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也需要时间,所以裴幼蕊最终同意在燕国公府住到坐完月子,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这年头好的大夫难找,女医更少,生孩子是妇人一道关卡,裴幼蕊尽管打从心眼里厌恶帝都,却也不想拿母子两个的性命开玩笑。
第六百十九章 各取所需
裴幼蕊的事情堪堪说定,蒋慕葶忽然登门,期期艾艾的跟宋宜笑说起玉山长公主来:“你看她跟苏二公子有没有可能?”
宋宜笑诧异道:“这事我怎么能说准呢?何况苏二公子父孝未出,即使托夫君出面,跟他说这个也太失礼了。”
“直接跟苏二公子说当然失礼,但太后娘娘是苏二公子的嫡亲姑母。”蒋慕葶有点不自然的说道,“你跟聂皇后关系不错,能不能帮忙请皇后出面,斡旋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指望?”
这话说了出来,宋宜笑还没接口,蒋慕葶先泄气的叹道,“算了,因为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段时间对陛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何况是皇后?”
也不用宋宜笑问,她自己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前两日玉山生辰,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今年连圣寿节都没有大动干戈,她一个长公主那就更不可能大办了。所以只太后娘娘赐了桌席面,帝后各有赏赐,我也就没来喊你。这回我进宫,看到玉山憔悴了好多,姑姑说她还是忘记不了苏二公子告退的时候,玉山送我,从徽仪宫偏殿一路哭到宫门口,说是实在心悦苏二公子,我不忍心……”
“蒋太妃没有直接去求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吗?”正月初九是玉山长公主的芳辰,这事宋宜笑自然记得,虽然人没进宫去道贺,礼却是送到了的。算起来宋宜笑也属于对宫闱比较熟悉的贵妇的,自然明白蒋太妃跟苏太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玉山长公主好歹是金枝玉叶,又迷恋苏少歌多年,蒋太妃未必没有脸面亲自出马给女儿说情何必还要托蒋慕葶从自己这儿斡旋呢?
蒋慕葶苦笑道:“我姑姑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求过太后娘娘了,然而太后娘娘跟苏二公子提了这事后,苏二公子一直没给准话。”
她抿了抿唇,“这不,玉山现在想请陛下帮忙,亲自试探一下苏二公子的心思然而你也知道,由于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一直恼着陛下,是不可能为了玉山的事情主动召见陛下的。我姑姑到底只是先帝妃嫔,现在论名份,乃是陛下叔父的侧室,你说怎么好贸然请陛下去偏殿说话呢?本朝也没有太妃去宣明宫的规矩。”
这就是正宫跟侧室的差距了,苏太后即使不是肃泰帝的生身之母,冲着她乃显嘉帝正室这点,她也是肃泰帝的正经长辈,有权把肃泰帝呼来喝去。
但蒋太妃却不能这么做想当年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还是孩童的时候,除了苏太后这个正经皇舅母所在的未央宫外,后宫其他妃嫔,哪怕年纪足够给他做亲娘.的妃嫔居处,他也是不曾踏足分毫的。
所以蒋太妃纵然有心为女儿求肃泰帝,失去了苏太后这个渠道之后,她也是无可奈何,不能不从侄女身上打主意,把路子走到宫外来。
蒋慕葶跟宋宜笑也是多年交情了,此刻既然已经竹筒倒豆子,也不在乎再说清楚一点,“本来我姑姑也可以派人私下前往未央宫,求助聂皇后。然而一来我姑姑跟聂皇后没什么交情;二来聂皇后的性情,我姑姑虽然向来在深宫之内,也有所耳闻。所以很担心她会一口回绝,到时候我姑姑没脸事小,走漏风声出去,坏了玉山的闺誉,却叫玉山往后怎么做人?”
宋宜笑闻言,忍不住替聂舞樱辩解:“皇后虽然没什么心思,依我对她的了解,倒也不是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终究还是你面子比较大。”蒋慕葶忙道,“你看如果不为难的话,是不是……帮玉山一回?”
宋宜笑为难的抚上小腹:“我现在出门,得有外祖母那边的准许才成你知道的,这几个月来事情太多了,芸姑那边皱了好几回眉,再三叮嘱我要静养,虽然这两日好了很多,就怕外祖母仍旧不放心。”
“总是要以你身体为重。”蒋慕葶闻言关切道,“你最近怎么样?早知道你这会操不得心,我今儿个就不来打扰了!你别记挂这事儿了,玉山虽然一门心思惦记着苏少歌,然而这几年下来,大家都看出来他们缘浅,可千万别为此连累了你!”
两人接下来围绕宋宜笑的身孕说了一回话,看看时间不早了,蒋慕葶也就提出告辞。
铃铛陪宋宜笑到二门处送了客,主仆两个回到后堂上,铃铛边递上温热的玫瑰露,边好奇道:“奴婢虽然没怎么见过玉山长公主殿下,但恍惚记得殿下她也是个美人了,又对苏二公子这样牵挂,真不知道苏二公子做什么一直不动心?”
“苏二公子他要是当真不想结这门亲事啊,早在蒋太妃托太后娘娘试探他的意思时,就一口回绝了!”宋宜笑接过玫瑰露浅呷一口,却淡淡道,“哪里还会让蒋太妃母女到现在都心存指望?”
铃铛闻言诧异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苏二公子其实有意尚主?但为什么太后娘娘亲自出面的时候,他却不肯给准话呢?太后娘娘可是他的嫡亲姑母啊!对着亲姑母还有什么真心话不好说的?”
何况苏少歌是男方,根本不需要像女方那样拿架子再说朝野上下早就知道玉山长公主痴心于他,就算他要拿架子,这么多年下来,这架子端得也够了好吗?
既然他有答应这门亲事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含糊至今?这也忒不丈夫了吧?
铃铛不是那种见到男子长得好看就走不动的人,然而苏少歌一贯以来给世人的印象,终归不是那种玩弄女孩儿感情、尤其是长公主感情的混账,他在这儿拿捏却是为何?
难道这位二公子害羞?铃铛想到这儿,莫名有些想笑。
“太后娘娘对苏二公子满腔慈爱之心,想必是被玉山长公主殿下所感动,故而亲自为殿下跟苏二公子说了这件事情。”宋宜笑轻笑了一声,说道,“但你想一想,如果苏二公子当时就点了头……陛下知道了会怎么办?”
“陛下的话……”铃铛沉思片刻,迟疑道,“夫人是说,陛下会反对这门亲事吗?”
她觉得不太可能,之前显嘉帝在时,之所以会坚决反对将女儿下降给苏少歌,主要是因为他一早决定立长子,注定要打压苏家甚至会不给苏家一个好下场,那么苏少歌要是给玉山长公主做了驸马,岂不是也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显嘉帝算计起世家门阀、满朝文武,以及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时,虽然各种心狠手辣,但对自己的子女,却一向宠爱有加。
尤其他女儿比儿子还少,统共就两位皇女,玉山长公主即使不是中宫所出,又哪能不当宝贝看?
是以这位先帝既然对苏少歌不存好意,当然不可能把亲生女儿嫁给他了!
但现在的肃泰帝,是苏少歌的嫡亲表弟,还受过苏少歌的教诲他就是不希望苏家过于庞大,也不至于跟先帝一样,不让表哥尚主吧?
毕竟玉山长公主根本威胁不到肃泰帝,说是长公主,将来能有多少体面、多大权势,那还不是肃泰帝说了算?
肃泰帝何必非要拦着不让庶姐跟表哥在一起呢?
不过铃铛知道宋宜笑城府深沉,既然这么说了,多半是有自己猜测不到的缘故在里头?
正这么想着,谁料宋宜笑却冷哼一声,说道:“陛下怎么可能反对这门婚事!陛下巴不得这门婚事还差不多呢!”
铃铛愕然道:“那?!”
她可真是想不明白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苏二公子在太后娘娘跟前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陛下也赞成,那么,就是他得感激皇家,愿意将长公主下降给他。”宋宜笑嗤笑道,“但如今他始终不肯表态,却也不拒绝,蒋太妃为了女儿,玉山长公主殿下为了对他的牵挂,不得不求到陛下跟前这时候就是陛下劝着哄着苏二公子尚主!你说这能一样吗?”
她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前者是陛下顺势还了苏家一部分情份,后者却是陛下又欠了苏家几分……苏二公子何等精明,怎么会吃这样的亏?!”
铃铛这才恍然,忍不住道:“但这么做的话,却置玉山长公主殿下的颜面于何地?苏二公子这也太不怜惜殿下了!”
她也不是不知道苏少歌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但作为女子,总觉得一个男人再城府深沉,连心悦自己多年的女子也不放过,实在有失气度。
“世家子弟,自然做什么都要优先考虑家族。”宋宜笑倒是觉得苏少歌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何况苏家对于陛下扶持辅佐的恩情,可不是苏二公子一个人给予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婚事,让整个苏家蒙受损失呢?”
“再者,你以为托蒋姐姐来请我进宫求皇后,这主意是谁出的?”
“依玉山长公主殿下那单纯的性.子,可未必想得出这曲线救国的法子来我看不是蒋太妃的主意,就是蒋家人的打算!”
“打着成全玉山长公主殿下的旗号,欠下陛下的人情,如此理所当然的与陛下亲近!”
“这是阳谋,各取所需:玉山长公主殿下得到梦寐以求的驸马;苏二公子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之余,也无损家族的利益;蒋家有了成为陛下心腹的机会前朝后宫,这些能混出名堂来的人,个个都不容小觑!”
“但望这位二公子尚主之后,能够对长公主殿下好点吧!”铃铛跟了韦梦盈多年,绝对不是天真无邪的人,但此刻也不禁对玉山长公主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了,毕竟以玉山长公主的身份,痴迷一个男子多年,最后人家终于决定娶她了,然而却还不忘记利用这件事情替家族考虑这种真相简直现实得叫人心灰意冷。
她有些怏怏的问,“那夫人会进宫与皇后娘娘说这件事情了?”
“当然会了。”宋宜笑颔首道,“两相情愿的事情,对我们燕国公府又没什么害处,何乐而不为?”
她刚才说的各取所需里,其实没提燕国公府的收获燕国公府从中穿针引线,无论玉山长公主母女、蒋家、蒋慕葶、帝后、苏少歌……也都要欠燕国公府一份人情!
尤其是聂舞樱,蒋太妃真的因为听说这位皇后心思单纯,怕直接去求她,会被一口回绝、从而下不了台吗?
在宋宜笑看来,这不过是借口罢了蒋太妃实则是故意把这件事情推到燕国公府的。
原因很简单,蒋太妃帮不了聂舞樱什么,但宋宜笑不一样。
所以蒋太妃直接去求聂舞樱的话,即使聂舞樱帮她办成了事情,蒋太妃也只能谢谢她,或者送她点东西什么这些对于聂舞樱来说,乃是无关紧要之物。
然而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却不然,燕国公简虚白眼下正如日中天,出身尴尬又没什么城府的聂皇后,非常需要燕国公府的扶持。
所以对于聂舞樱来说,宋宜笑去求她,比蒋太妃跟玉山长公主一块去求她要好。
而这事对于宋宜笑来讲也是有好处的,聂舞樱再怎么说都是皇后,是中宫之主,宋宜笑作为国夫人,却能够左右皇后,这当然是件很得脸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宋宜笑心中暗道,“真是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被算计的人还全部乐见其成蒋太妃,或者蒋家,真有这样的大才吗?”
她心念一转,忽然想到蒋慕葶之夫袁雪沛,那位跟自己一样刚刚恢复了原本身份的博陵侯这位虽然近来一直宣称在卧榻静养,调养旧疾,不过,替妻子的娘家出一出主意,却是没问题的?
“倒也难怪裴姐姐要理帝都远点了,周围都是这种心思深沉的角色,不多长几个心眼,怎么敢跟他们时常来往?”宋宜笑想到这儿,撇了撇嘴角。
正要说话,铃铛又道:“既然如此,那方才蒋夫人求您时,您为什么要婉拒呢?”
“谁跟你说我那么讲是婉拒了?”宋宜笑啼笑皆非道,“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声音一低,“以前这府里只我跟夫君两个,这种事情我自己拿了主意也就是了!但你想,现在就算爹爹尚在辽州守孝,外祖母可就在府里头住着呢!正正经经的长辈在,出入怎么可以不跟长辈说?即使她老人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可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因此恃宠生骄,太放肆了呀!这进宫的事情,自然要问过外祖母同意,才可以了!”
她心里想城阳王妃不在乎繁文缛节才怪!
那可是锦绣堂最后一代嫡女,大家族最典型的特点就是规矩多好吗?
虽然说宋宜笑自己情况特殊,江南堂出身,却对世家门阀的规矩一无所知,但只看城阳王妃那两个庶孙陆鹤羽、陆鹤爱在嫡祖母跟前的乖巧劲儿,就知道这位外祖母的喜好了!
城阳王妃就算不是非要晚辈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的人,也绝对不会讨厌晚辈重视她、尊敬她实际上,不希望晚辈重视尊敬自己的人,真的,非常的,珍稀。
果然半晌后,观松小筑那边传来消息,说城阳王妃已经结束了午间的小憩。
宋宜笑带人过去请安,顺便禀告蒋慕葶所求之事,城阳王妃听罢,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显然一眼看穿了她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心思,但却没有点出来,反而将嘴角又勾了勾,方轻笑道:“回头叫芸姑来给你瞧瞧,若是她说你可以出门,我啊也就不拦你大过年的,若能促成一件姻缘,却是喜庆!”
城阳王妃确实不想干涉宋宜笑的权力,然而外孙媳妇懂得尊敬她,她也是欣然受之。
得了她这儿的准话,次日宋宜笑就进了宫。
她现在进宫比显嘉帝那时候还要轻松便捷,因为那时候她主要是靠晋国大长公主以及简虚白的面子,才有出入宫闱的便利。
现在却是六宫之主聂舞樱亲自给她的特权里里外外都知道肃泰帝宠爱皇后,而皇后极尊敬燕国夫人,对她自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嘘寒问暖到了未央宫。
宋宜笑在路上还打着要说事情的腹稿,然而才进长乐殿,聂舞樱将她迎入内室,遣退左右之后,尚未坐下,先蹙眉开口,道:“四嫂,虫奴昨儿个跟我说,宫里要添人了!”
第六百二十章 战争
“怎么会这么快?!”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脱口道,“太皇太后的百日还没过呢?!何况陛下乃太皇太后嫡孙,这可是要服一年齐衰的!”
聂舞樱苦涩道:“说是这么说,但前朝以来,天子服丧都是以日代月端化深受先帝恩泽,主动提出要效仿民间,为先帝守足二十七个月,乃是特例。而虫奴固然对太皇太后之逝满心哀痛,却更以国事为重……”
其实端化帝因为与显嘉帝妃嫔生下子嗣这条根本没法洗白的罪名,在被赐死之前,已经被废去帝位。
现在对他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废帝陆鹤霄才是。
不过大家称年号称习惯了,也懒得改口,只将那个“帝”字去掉也罢。
“国事为重吗?”宋宜笑呢喃了一句,压低了嗓子问,“陛下可说是什么国事,竟涉及到后宫来了?”
聂舞樱摇头道:“他没跟我细说。”
顿了顿,自嘲一笑,“好吧,是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想听他再讲下去了……对了,四嫂今儿个忽然进宫,可是有事?”
宋宜笑现在倒有点犯难了,本来依照目前的帝后感情,让聂舞樱跟肃泰帝提一下玉山长公主的心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没想到后宫新发生了变化,瞧聂舞樱眼下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偏要她帮忙去撮合别人两情相悦,岂非是触景生情吗?
正犹豫着要不要搪塞下,聂舞樱倒主动提到了此事:“我记得前两日是玉山长公主殿下的芳辰,博陵侯夫人所以进宫给她道贺,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跟这事有关系?”
宋宜笑一下子觉得要对她刮目相看,惊讶道:“你知道?”
“身边人提醒的。”聂舞樱看出她惊讶的缘故,眉宇之间平添了几许愁绪,叹道,“那天玉山长公主殿下挽着博陵侯夫人的手臂,在徽仪宫的宫道上抹眼泪这件事情转天报到我跟前,我还想着要不要打听下玉山长公主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还是谁委屈了她呢?结果身边人看不下去我太糊涂了,私下跟我说,估计这两日你或者博陵侯夫人,会来找我。”
她语气中有着分明的落寞,显然对于自己无法融入宫闱法则感到很不开心。
但这种事情是看天份的,宋宜笑也帮不了她,只能岔开话题道:“身边人机灵,你也能省点心我还真是为这事儿来的!太后娘娘那边这两日都乏着,蒋太妃母女不敢去打扰,你也知道,苏二公子眼下还在守着父孝,除了太后娘娘,这会能跟他提婚事的,也只有陛下了。”
聂舞樱说道:“四嫂开口,我自然要帮忙,回头我就派人去跟虫奴说。”
宋宜笑见她说这事时很是轻描淡写,又到现在还是喊肃泰帝的乳名,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尽管后宫即将添人,但帝后的感情看来没有因此受到重大冲击。
她有点想劝聂舞樱,是不是改掉“虫奴”这个称呼?要知道现在连苏太后都不这么喊肃泰帝了,聂舞樱一直这样唤着,两人感情好的时候,肃泰帝也许不在意。
回头新人进了宫,帝后之间疏远了,说不准有人挑唆起来,聂舞樱此举会被认为是对丈夫不够尊敬?
但转念想到,自己对肃泰帝也不是很了解,也许这位少年皇帝就是喜欢聂舞樱这种随意的对待呢?那么自己劝聂舞樱对他恭敬点,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故此到底没说什么,只把话题转回新人的事情上:“回头我问问你四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太皇太后腊月里才没有,现在正月都还没出呢,怎么就要陛下纳人了?”
又安慰她,“陛下心里最重要的终归是你,即使他迫不得已纳了妃嫔,总不可能越过你去的最重要的是你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叫人下了暗手去!”
聂舞樱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终归是觉得……”
她摇了摇头没说下去,只道,“四嫂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天宋宜笑宽慰了她很久,然而聂舞樱始终郁郁寡欢。
最后还是看宋宜笑要告退了,许是怕她担心,方微露笑容看起来倒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了。
宋宜笑所以才回府,到城阳王妃跟前匆匆点了个卯,衣裙未换,就赶到书房去找丈夫:“朝中近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忽然就要纳人了?”
“陛下志向高远,哪能不付出代价?”简虚白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此刻闻言,心平气和道,“这回进宫的是沈刘两家的族女,沈家小姐还在从西凉赶来的路上,至于刘家,你是认识的,刘子铮的妹妹,以前来拜访过你的。”
“蓓娘?”宋宜笑皱了皱眉,她对刘蓓娘印象不坏但泛泛之交比起聂舞樱这种手把手带了两年的小姑子,终究是不如的。
何况刘蓓娘虽然在她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端庄典雅,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但想也知道,燃藜堂又不是只有一位嫡女,只有她陪身为宗子的兄长刘竞城前来帝都探路,这位刘家小姐,怎么可能是没有心计城府的人呢?
即使有肃泰帝拉偏架,聂舞樱会是她对手吗?
宋宜笑忍不住追问:“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决定讨伐狄历。”简虚白说道,“当年乌桓对我大睿不敬,幕后主使便是狄历。”
“狄历?”宋宜笑挑眉,她虽然对军国大事不算上心,但出身门楣使然,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中土的北方,自古有外患曰北戎,西方为秋狄。
这两族跟中土皇朝的征战,可以追溯到比前赫更久远的年代。
前雍还未由盛转衰之际,长泰帝与永平帝这对父子都有过规模盛大的北伐与西征,给这两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但后来雍室落魄,国中生乱,平叛都来不及,更遑论是顾及到这两族了两族残部融合为狄历,逐渐壮大之后,觑机攻入中原,造成了雍室南迁,西雍覆灭。
残存的士族与皇室在南方建立起东雍,东雍前后只维持了三四十年的样子。
主要是因为其间皇室与士族都认为是对方的无能与贪婪,才造成了中原沦陷,所以双方勾心斗角非常激烈。没有参与他们勾心斗角的,如沈刘这种丢失了祖地的士族则全心全意招兵买马,收复故土。
本来就是风雨飘摇了,还这么各自为政,东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个短命的皇朝最终亡于南方揭竿而起的匪徒,让整个天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之后就是沈刘主导北伐,群雄逐鹿,睿太祖最终胜出相比源远流长的狄历,乌桓只不过是趁着秋狄与北戎受前雍重创、不得不远遁大漠,趁机成长起来的小部族。
睿太祖在世的时候,固然军功赫赫,但也因为天下受创日久,元气大伤,在左右的劝说下,最终没有彻底扫除四境之外的邻居,以休养生息,平复连年战争、外族入侵造成的伤害。
那会乌桓投降迅速,抱大腿及时,态度特别识趣,所以尽管只是小国寡民,却也得到了保存。
而狄历却不然他们能够存在到现在的缘故,是因为即使在睿太祖气势最盛的时候,干掉他们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彼时的天下,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睿太祖尽管有为子孙永绝后患之心,在国力竭尽的情况下,也只能遗憾而归。
所以十年前显嘉帝说要讨伐乌桓,朝堂上下稍稍商议了下,也就同意了。
现在肃泰帝想讨伐狄历……宋宜笑不禁愕然,“百官肯答应?狄历既然敢撺掇乌桓试探我大睿,不说有把握与我大睿一战,至少有能力自保吧?何况,冀国公已去,莱国公已老,国中名将现在正值青黄不接,大位之争又才过去不久,这时候动兵戈,挑的还是祸害了我中土数百年的大族,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因为这时候书房里就夫妻两个,她也不在意说点犯忌讳的话,“之前先帝讨伐乌桓,一来乌桓国小力微,二来先帝其时已是一言九鼎,三来苏家等权臣也有意借这一战做点什么,所以朝上才会很快通过此议。现在陛下登基才几天,贸然提出这么大的事情,底下怎么肯答应呢?你也不拦着点?”
简虚白拇指摩挲着案上的瓷碗,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拦?”
他眯起眼,“你以为这主意是陛下一个人的呢?”
见妻子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他干咳一声说道,“新君登基,年纪既小,权势也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你想,我比新君又好到哪儿去?”
简虚白虽然比肃泰帝要大几岁,但从权臣这个角度考虑的话,他简直年轻得不像话!
最重要的是,他执政的根基也不深。
毕竟早年他一直是以外戚的身份超然众人之上的,而不是实打实的势力与实力。
现在外界认为的他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相继已经离开人世,不知情的人,对他的评估必然再次下降。
而这种下降,对于简虚白目前的处境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越是年轻越是根基浅,必然越是需要名望这些的弥补与辅佐顾韶年纪轻轻的就能出头,还不是因为名气大名声好?!
最要命的是,简虚白的上台是踩着整个青州苏的!
别看苏少歌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走人,不哭不闹怪配合的,一旦他找到机会反击……
顶着这么多的压力,简虚白自然不可能为目前的地位所迷惑,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增加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争取做一颗朝堂常青树、官场不倒翁!
“你是想拉上沈家刘家一块,对抗苏家?”宋宜笑听完丈夫透露的口风,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两家与狄历属于血海深仇,要出兵狄历,无论地缘还是祖上的缘故,他们都会是主力,如此自可振兴门庭,压下六阀目前苏家一家独大的局势只是,这两家虽然沉寂了数十年,好歹底蕴不让苏家,一旦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威胁到你?”
“陛下没有对苏家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即使沈刘得到这个机会,盯着不让他们过于壮大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简虚白安然说道,“沈刘再怎么底蕴深厚,陛下、苏家再加上我,也足以看住他们不能乱来了。”
何况肃泰帝在眼下世家门阀里,最可信赖的就是简虚白因为他根基最浅沈刘如果过于壮大,肃泰帝必定是竭力给简虚白拉偏架,以辖制这两家。
宋宜笑思索了会:“有把握赢?”
肃泰帝要威望,简虚白要权势,沈刘两家要振兴门庭,所以狄历成了目标。
问题是,这场战争如果输了的话,从肃泰帝到简虚白到沈刘,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狄历与中土皇朝的纠缠已经延续了好几个朝代……
睿太祖没能覆灭他们,惠宗皇帝是压根没想起来过这个问题,先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弄死个乌桓出气端化就不要讲了,才登基的肃泰,能完成这件数百年来未有中土帝王做到的壮举么?
“有把握。”出乎宋宜笑意料的是,简虚白闻言,却笃定的笑了,意味深长道,“要知道,当年我被乌桓俘虏之后,可是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大睿的!”
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场战争背后的暗流汹涌,按照场面上的情况推测,即使大睿投鼠忌器,为了他们几个身份贵重的俘虏,不敢对乌桓用兵,但这种僵持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的大睿再富裕,也不可能永远把这场战争打下去。
那么当大睿放弃他们这几个俘虏的时候,乌桓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活下去?
宋宜笑若有所思:“所以,你做了什么?”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天罗地网
“我想报仇!”简虚白把玩着案头的羊脂玉镇纸,神情晦暝的说道,“虽然我知道,乌桓不是大睿的对手,即使大睿放弃我们了,迟早也会踏平乌桓,为我们报仇雪恨但想到仇人会死在我之后,我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他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但宋宜笑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愤怒与屈辱。
要知道太皇太后为了引导他的性格发展,一直对他非常宠溺,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娇贵小国公,头次上战场就沦为阶下囚,还面临着身死敌国的风险,简虚白怎么可能因为“杀了我们乌桓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就什么都不做?
宋宜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丈夫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即使对乌桓怀有仇恨,也做不了什么。
此刻不禁起了好奇心,催促道:“你还没说你做了什么?”
“我原本是想对乌桓王室下手的,结果还没想到要怎么做,却在飞暖公主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情。”简虚白闻言似想到了什么,斜睨了妻子一眼,方继续道,“让我对狄历起了疑心!”
宋宜笑有点吃惊:“飞暖?她竟然把这样机密的消息都告诉了你?”
乌桓当年乃是受了狄历的唆使,才会对大睿不敬这件事情到现在,外面什么风声都没有,可见其保密程度!
这要换了在大睿,区区一个公主,再怎么得宠,压根就没资格了解这个级别的机密的。
就算乌桓与大睿的规矩不一样,那边好像贵胄女子只要能力足够,也可以公然参与国事但飞暖公主居然把这样的秘密私下透露给简虚白,还是在简虚白从头到尾都没接受她的情况下,宋宜笑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不禁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丈夫的容貌,扼腕道,“人家都说红颜祸水,我今儿个才知道,原来男子长得太好了,也足以倾国往后我是不是得盯你盯得牢一点,免得一个不小心,你就被人叼走了?”
“你想到哪去了?”简虚白啼笑皆非的说道,“且不说飞暖公主又不是乌桓王储,乌桓王再宠她,也不可能把这种关系乌桓举国前途的事情告诉她,就说飞暖公主此人,你也不是没见过,她纵然对我有意,你觉得她会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
宋宜笑跟飞暖公主其实也就是寥寥数面,但就这有限的了解来看,飞暖公主虽然瞧着柔柔弱弱,却也未必是那种会为了心上人卖掉整个父家的人。
说实话,倒是大睿的玉山长公主,比较可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其实说起来也是凑巧:狄历的使者秘密前往乌桓,与乌桓王接触,离开时碰到飞暖公主。”
“你知道飞暖公主容貌出色,那使者自恃狄历强于乌桓,明知道她乃乌桓王爱女,还是出言调戏了几句飞暖公主很是恼怒,喝令左右跟那使者动了手,最后乌桓王的心腹赶到才圆了场。”
“飞暖公主本以为可以重重处罚那使者,谁知乌桓王却只是敷衍,最后因为飞暖公主哭闹太过,敷衍不下去了,索性找借口将她禁足了几日!”
“那时候飞暖公主去找我们找得很频繁,忽然隔了好几天不见人影,她再去我们那时,雪沛就关心了几句。”
而飞暖公主正觉得委屈,又想借此取得简虚白的怜爱,自然是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其实那时候飞暖公主根本不知道那个对自己无礼的人是狄历使者,为了掩人耳目,那使者是作了乌桓打扮的。狄历跟乌桓的容貌,与中土人氏比起来有着明显的差别,但这两族之间,区别却十分细微,不是那么容易鉴别的。
所以不接触朝政的王女,只道那是个眼生的臣子。
但在简虚百跟袁雪沛听来,却十分生疑:乌桓国虽小,王室却并非傀儡,飞暖公主也不是不得宠的王嗣,国中诸臣,哪怕是后来做主放了简虚白一行人的丞相,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飞暖公主呢?
最重要的是,乌桓王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有重重的惩罚臣子,反而禁足了爱女,将事情不了了之说没有内情谁信?!
彼时打着晋国大长公主旗号的锦绣堂中人,已经抵达乌桓,为简虚白授课了。
简虚白生出疑心之后,试着向这些人提了提,尔后,这些人同意派遣高手前去跟踪那个调戏了飞暖公主却平安无事的“乌桓臣子”,结果却发现那人合着是狄历人!
“这个消息立刻被传给了外祖母,而外祖母立刻告知了沈刘两家。”简虚白说道,“说起来这回沈刘两家愿意合作,此事也占了很大的份量他们两家跟狄历的仇恨太深了!”
当年亲身经历桑梓沦陷、被绑上马强行送往南方躲避的那辈人,现在可还有在世的呢!
算算年纪,那些人如今正在家族中一言九鼎。
他们恐怕是做梦都希望将狄历赶尽杀绝,好告慰他们兄弟姐妹以及诸长辈的在天之灵!
“那后来你们的获救,那个丞相?”宋宜笑心念一转,忽然想起来,自己才进门时,简虚白说起他从乌桓脱身的经过,乃是晋国大长公主派去的人手,说服乌桓丞相,助他们逃回大睿的。
当然现在可以知道,所谓晋国大长公主的人手,估计都是城阳王妃的心腹。
但那位乌桓丞相虽然宋宜笑当时没注意他的生死,然而此人既然救下了简虚白等人,按说无论是生是死,也不可能从此销声匿迹,不了了之吧?
这些年来,包括简虚白在内,却从来没人提过他?
“丞相早就被收买了。”果然简虚白道,“所谓危急时刻,闯入丞相府说服他,不过是做给姬表哥看的,主要是很多事情不希望让代国姨母那边晓得。”
他神情有些复杂道,“从我们发现乌桓私下与狄历暗通款曲起,外祖母、沈家、刘家相继加入其中,殚精竭虑的进行了谋划之后乌桓覆灭,上至王室,下至奴隶,虽然泰半被大军俘回国中,但也有很多逃散开去,归附狄历。”
宋宜笑明白了,这些“归附”狄历的乌桓人,虽然不可能个个都是简虚白他们安排的奸细,却必定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带着任务去投靠狄历的。
但她还是很疑惑:“乌桓人终究不是狄历人,狄历人会信任他们么?何况乌桓亡国才堪堪四五年,这么短的时间,即使其中有人才干出众到了让狄历可汗愿意破格录用,也未必能够干涉到两国交战的胜败吧?”
“你觉得飞暖公主容貌如何?”简虚白闻言,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
“你方才不是自己说了吗?飞暖公主容貌出色,若非如此,你还猜不到狄历这回事呢!”宋宜笑轻嗔道,“不过你只用‘出色’二字也忒是谦虚,那一位说是绝代佳人绝不为过!”
简虚白“嗯”了一声,说道:“她在乌桓王室中,算是毫无争议的第一美人了。不过她有几个同族姐妹,论姿容其实比她差不了多少。”
宋宜笑惊讶道:“那几位居然没有入宫吗?”话出口,猛然醒悟过来,“她们没有来大睿?”
“她们现在是狄历可汗的妃子,而且深得宠幸。”简虚白语气平淡,“而她们之所以能够盛宠到现在,还没死在可汗其他妻妾的磋磨暗害之下,外祖母与沈刘两家派在她们身边的近侍,可是立了大功!”
宋宜笑明白了:那些侍者既然能够帮助乌桓的公主们在狄历可汗的王帐中站住脚,自然也有机会,做点其他事……
如果这些事情正好在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发生,那么后果不言而喻!
“狄历可汗竟然一直没怀疑那些侍者?也没怀疑飞暖公主的姐妹们?”宋宜笑沉吟片刻,复问。
她虽然连狄历现在的可汗叫什么都不知道,却觉得,既然狄历能跟中土掐这么久,到现在都让大睿对其十分忌惮,那么主事的人再蠢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飞暖公主的姐妹们只不过是被故意放走了而已,她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简虚白淡然道,“至于那些侍者,他们容貌都是狄历人,甚至有人在狄历生长已有三两代,代代服侍可汗一脉,平常做事也非常用心,只不过因为正好伺候了可汗的新宠,格外卖力些……可汗为什么要怀疑他们?”
见宋宜笑愕然,他面上露出一抹沉痛,轻声道,“那些人里很多都有我中土血脉。”
顿了顿,“当然,大部分中土血脉传自生身之母,虽然他们的生身之母,根本不愿意生下他们。”
想到五十年前的乱世,大半中原都沦陷于狄历之手连沈刘这样的门第都只送走了部分年轻子弟,大部分族人战死桑梓,何况寻常百姓?
尤其是女子。
后来沈刘收复祖地,睿太祖平定天下中土的战争结束了,然而乱世的伤害却没有结束。
“彼时很多狄历幼.童被丢弃,甚至被杀死泄愤。”
“沈家跟刘家对狄历恨之入骨,但族中有人却认为这是个报复狄历的机会狄历人容貌与中土迥然,所以派遣奸细很不容易。而那时候许多无依无靠的狄历孩童,正是现成的奸细胚子。”
至于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因为血脉的缘故背叛中土、归回本族……“棘篱”跟“墨刃”多少个朝代积累的调.教手段,怎么会连这样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呢?
而沈刘两家做这件事情的时候,由于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药物,求上了锦绣堂。
那时候城阳王妃的父母尚且在世,他们已经对子嗣绝望了,但因为到底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总不可能说女儿就不需要留后手了吧?
是以,锦绣堂也学着沈刘,悄悄收养、**了一批狄历面容的奸细。
彼时锦绣堂的主人只是本能的给后人攒着底牌,甚至是带着预备嫁妆的心态度攒的这张底牌却不想,他们的血脉,到底还是用上了这份前人福泽。
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些许对那两位素昧平生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的尊敬,方继续道,“可汗身边的侍者只不过是一部分罢了,要知道当年狄历在中土作的孽……”
“他们败退回草原上时,撇下来不及带走、或者不曾带走的孩童,以及在他们走后才出生的孩童,可是成千上万!”
宋宜笑听着丈夫的描述,脸色煞白,只觉得气血一阵阵翻涌成千上万个狄历孩童背后,是成千上万,甚至数目更大的中土女子被毁掉的一生!!!
由此被毁掉的家庭,那又是多少人?!
所以即使明知道沈刘两家收养教导的那些狄历孩童,乃是无辜的。
但她此刻一点都生不出对沈刘两家的谴责来,毕竟她流着的是中土的血!
“所以我们会赢的。”
“五十年前,沈刘两家、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虽然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却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够用上但因为对狄历的仇恨,五十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派遣那些孩童以及孩童的后人,对狄历进行渗透与刺探;”
“八年前,我与雪沛偶然的怀疑,经过外祖母的穿针引线,开启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四年前,乌桓国灭,这个计划,真正开始运转!”
简虚白语气平静,眼神却有着淡淡的落寞,“到现在,我们已经为狄历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实际上,直到今年年初,我都以为,这个计划,会在朝堂宁靖、端化初掌大权之后,献给他作为巩固帝位、青史留名的功绩的。”
但那个一度与他表兄弟相称、情同手足的废帝,终究没能跟他走到最后。
现在他将这番心血呈于新君,也不知道数年后,自己与这位新君,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简虚白定了定神,不去想往后的烦心事,只对妻子道,“对了,你名下的铺子之类,接下来要不要让雪沛帮你看着点?我之前跟沈刘苏卫他们几家说过世家门阀的前途,建议他们不必一直将重心放在‘士’上面,也可以尝试重视一下‘商’。这回讨伐狄历,这几家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参与,你如今怀着身孕不便操心,却可以将铺子交给雪沛帮你看着点。”
他笑着道,“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不坑了自家大军,有些生意给谁做不是做?哪能不优先照顾自家呢?”
宋宜笑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没把心里话说出来:简虚白建议自己把铺子交给袁雪沛去打理,哪儿是为了求财?他们燕国公府现在不说富甲天下,但锦绣堂与江南堂,哪个缺银子了?
虽然宋宜笑已经说过,往后会让义子宋轩继嗣江南堂,而且会把江南堂的产业交给他继承但她就是肯把所有江南堂的产业交给宋轩,宋轩会收么?怎么着也要让宋宜笑留下不说大半,至少一半吧?
毕竟当年宋卢氏可是嚷得到处都知道,宋缘的“遗命”,就是将一半家产给长女!
而宋轩又不是宋宜耀,他根本不是宋家嫡系后人,还是宋宜笑亲自养大的,怎么敢拿走全部江南堂?!
他要当真这么做了,即使宋宜笑这个义母不跟他计较,天下人也会唾弃他这种贪婪无耻的行径的!须知道按照这时候的律法,无子有女,过继嗣子之后,家产的分配,可是亲生女儿没出阁能拿四分之三,出了阁也能拿三分之一的!
宋宜笑固然属于后一种情况,但这种情况,按照律法,嗣子也只能拿三分之一还有一份三分之一,是收归官府。【注】
何况宋轩出身的宋氏旁支,瞧着也不像是多么拮据的样子。
他们对江南堂的重视,未必是钱,更多的还是名份。
至于锦绣堂就更不要讲了,城阳王妃的庶出子孙们,在她恢复宗妇身份后,也得到了赦免,被从帝陵放了出来,还被发还了部分城阳王府的产业。
那些人现在也在帝都,才回来时还上门给城阳王妃请过安城阳王妃当众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城阳王府发还的产业,自己不会要,但锦绣堂的任何一个子儿,都是属于简虚白的!
当时宋宜笑在旁听了这话,还以为多多少少要争上一场,谁知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被城阳王妃管习惯了,还是惧怕燕国公府的权势,根本不敢反对,乖乖的默认了。
所以他们夫妇现在其实相当的阔绰。
而简虚白也不是贪财的人,之所以提议让妻子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时光
战争的潜流暗自汹涌,在大部分不知情的人眼里,肃泰元年的正月总体还是风平浪静的。
二月初,礼部以皇室人丁单薄为理由进谏,言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距离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薨逝已有月余,肃泰帝既已出孝,自该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肃泰帝缅怀着两位长辈,推辞了两回之后,到底“却不过群臣附议”,应允下来。
数日后,皇后聂舞樱下懿旨,礼聘沈家族女沈画婧,刘家族女刘蓓娘入宫。
这两位皆是出身名门,又才貌双全,走得又不是采选的路子,进宫之后,自然不可能像前朝飞暖公主那样从低阶宫嫔做起。
她们的起点比端化时的何修仪还高:均是直接位列正二品的妃位。
沈画婧赐封号“瑶”,从此改称瑶妃,赐居锦云宫;刘蓓娘赐封号“宣”,为宣妃,赐居鸿宁宫。
“这妃位她们也不过是暂居罢了。”宫中新添了两位妃子后不几日,宋宜笑入宫探望聂皇后,皇后私下告诉她,“虫奴跟我说了,往后如无意外,四妃之位,必有这两人的一席之地!”
年少的皇后语气苦涩,“我现在越发觉得这宫里好没意思了!”
“她们跟你怎么能一样呢?”不必皇后说,宋宜笑也知道,瑶妃跟宣妃往后肯定会晋升的,毕竟肃泰帝纳她们进宫,就是为了拉拢沈刘两家。
这种纯粹因为政治才进宫的后妃,前途跟娘家息息相关。
马上战争开始,沈刘两家子弟在对狄历的讨伐中立下功劳,瑶妃跟宣妃哪能不跟着晋位?
否则以肃泰帝接下来对沈刘两家的倚重,这两位进宫之后怎么会只是正二品的妃呢?必定是直接做上仅次于皇后的贵淑贤德四妃了。
此刻见聂皇后难过的样子,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安慰,“你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乃陛下倾心所恋之人。她们不过是陛下为了朝堂之故才纳进来的罢了你就当后宫里养两个闲人,皇家家大业大,难为还怕她们两个把内库吃倒了吗?”
聂皇后并没有被她的话逗笑,只幽幽道:“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妥协要到什么时候?”
肃泰帝今天可以为了朝堂的缘故,纳瑶妃跟宣妃进宫,明天如果又有需要联姻的事情,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后天呢?
再后天呢?
这宫里现在虽然有了一后二妃,但仍旧可以说是空空荡荡的。
不过在聂皇后看来,这些如今冷清的宫殿,终有一日,都会住满。
到那时候,自己的丈夫在众多衣香鬓影的环绕之下,又还能记得多少往日的结发之情?
“……”宋宜笑沉默了会,道,“你四哥让我转告你,接下来诸事上点心。不管这宫里有多少人,你这个皇后终归是别人不能比的。陛下为了你,在纳这二妃进宫前,专门跟沈刘两家达成协议,要让你生下嫡长皇子。你说你忍心叫陛下为你的一番苦心落空吗?”
聂皇后无言以对,只好道:“四嫂放心,我也只是跟您说一说我会学着做个合格的**的!”
她们这场谈话之后没过多久,朝堂正式公布了讨伐狄历的决定。
虽然肃泰帝、简虚白、沈刘两家早就在私下里为了这件事情操碎了心,但大睿承平日久,大部分朝臣还是不愿意开战的。
为了这个缘故,从惠宗皇帝一朝起,皇室、朝堂近年所有的悲剧,统统被扯上了狄历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娘家都跟狄历有关系,乃是受狄历之命,专门为了祸乱大睿,这才入宫迷惑惠宗,迫害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
而英明神武的显嘉帝固然挫败了狄历的阴谋,然而也被狄历趁乱下毒,导致御体长年欠佳。
其后显嘉帝所以会处死那许多手足,正因为他们都经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受了狄历的教唆与控制,留下来必成祸患。彼时显嘉帝自以为活不长,无暇仔细甄别,只能“含泪大义灭亲”。
至于说端化跟飞暖公主生下庆王之事那么更加不要讲,绝对是狄历的阴谋啊!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端化是无辜的,毕竟飞暖公主再漂亮再绝色,作为显嘉帝最宠爱的儿子没有之一,居然未能抵挡得住父亲小妾的诱惑,生下孩子之后还记在亡父名下,这种忤逆不孝的恶行是不可能洗得白的。
万幸显嘉帝临终前看出破绽,留下遗诏托付肃泰帝,总算挽大厦于将倾,阻止了狄历层出不穷的毒计那么现在肃泰帝怎么能不为前人报仇、满朝文武怎么能不为君上雪耻?!
这些事情被陆续公布之后,不管天下人是不是群情奋涌,朝中百官到底是无话可说了。
毕竟在绝大部分不知就里的人看来,我大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那么英明贤德的先帝,崩都崩了还被最宠的儿子戴了绿帽子!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眼下如果还不打狄历,敢问庙堂诸公莫非都是没骨头的吗?!
何况之前不赞同动兵戈的人,只是不想开战,也不是怕了狄历距离睿太祖杀得狄历大败特败,屈膝投降,也才数十年而已。
这数十年间大睿总体平稳,即使有臣子胆子小,在这种环境里也不可能说听到“狄历”二字,就感到膝盖发软。
所以尽管很多人心下不满,最终讨伐狄历的决议,还是通过了。
庞大的皇朝正式开始了以战争为目的的运转,朝堂上下从原本雍容舒缓的节奏,很快进入了战时的紧张。
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肃泰帝、简虚白皆忙得分身乏术。
这一年的五月,裴幼蕊在燕国公府生下一女,母女平安。
她坐完月子之后的三天,宋宜笑亦到了产期,如芸姑早就诊断出来的那样,生下了次子,亦是夫妇两个头一个儿子。
由于这时候大睿与狄历的战争已经正式爆发,简虚白忙得昏天地暗,甚至没能亲自守在产房外等消息。
好在芸姑医术出色,宋宜笑又是第二次生产了,进产房没多久,就传出了婴孩的哭声。
这孩子容貌并不肖似父母,反倒是像极了早逝的祖母仪水郡主。
城阳王妃怀抱襁褓,喜极而泣,亲自为这孩子取名“清世”,祝愿这个曾外孙能够坐享一生清平盛世。
原本裴幼蕊坐完月子就想离开帝都的,但因为宋宜笑的生产与坐月子,将燕国公府上下暂时托付给了她,她便又留了两个月。
入秋之后,尽管宋宜笑与城阳王妃都竭力挽留,她还是带着襁褓里的女儿,毅然而去。
索性她没有走太远,只去了京畿的一处别院。
燕国公府这边要送东西、派人慰问,却也方便。
只是裴幼蕊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过帝都。
这年的十月,袁雪萼与蒋慕葶姑嫂同时传出孕讯,成了她们这个圈子里颇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对于蒋慕葶来说,十月的喜讯还有一件,就是她的表妹玉山长公主,终于下降给了心心念念的苏少歌本来玉山长公主在端化夫妇手里定的亲,年初就该下降了,但肃泰帝登基后,她希望重萌,想方设法取得了苏少歌点头允婚后,亲自赶到宣明宫面圣,说服肃泰帝为她退掉了那门亲事,复下赐婚圣旨。
这件事情的经过是瞒不住的,玉山长公主对苏少歌的痴迷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倒也没人觉得是苏少歌横刀夺爱之所以这门亲事拖到现在才真正落实,自然是因为苏少歌在年初时候尚在父孝之中。
青州苏氏是大族,出孝自有一套礼仪,忙完之后再择吉日,不知不觉就拖到了十月里。
本朝的驸马虽然来自天南海北,但尚主之后,均留在帝都陪伴帝女。偶然有什么差使离都,终究也是以帝都的公主府邸为家的。
然而苏少歌情况特殊,即使尚了主,简虚白也不允他在帝都停留。因为这时候战争进行得正到炽热,简虚白不能确定苏少歌留在帝都会不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赶回青州、让他远离帝都与战场,来得放心。
是以这场婚事,却是玉山长公主远嫁青州。
苏少歌虽然亲来帝都迎亲,却在帝都前后停留了没超过十天,到了吉日,拜别苏太后、帝后,便匆匆携了玉山长公主及妆奁随从,返回青州。
蒋太妃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非常舍不得,可是玉山长公主一心一意跟着苏少歌走,她又没能力让简虚白改变主意,只能流着泪为女儿送行。
“苏二公子明明已经愿意答应这门亲事了,却一直含糊不言,直到咱们醒悟过来,辗转求了陛下,由陛下亲自出面相劝,他才表了态。”蒋太妃非常后悔之前帮着女儿实现心愿,在给玉山长公主收拾东西的时候,忍不住私下抱怨,“以他一贯示于人前的面目,在这种事情上如此矜持,根本不顾及你的颜面与身份,可见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不过是将这门亲事视作一笔交易罢了!”
这样的一位驸马,玉山长公主下降过去,还远离帝都,远离亲人的庇护,会幸福吗?
“今日我想方设法也要下降给他,往后会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不知道的。”但玉山长公主沉默良久之后,回答道,“不过,如果我下降的人不是他,哪怕将来过得再好,我也肯定会后悔、会遗憾。”
她看向生身之母,眼里有愧疚,更多的却是坚定,“所以,即使明知道他对我无意,但只要他愿意娶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是止不住的高兴!”
蒋太妃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看着女儿披上嫁衣之后,跪在来道贺的蒋家女眷面前,请求她们往后代替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多多照拂蒋太妃。
青州离帝都那么远,玉山长公主这一去,母女还有没有相见之日,真的很难说了。
送嫁这日,蒋太妃目注女儿的辇车出宫后,禁不住呜咽出声,为防不吉利,她努力忍耐着,对左右道:“我儿这一去,竟仿佛古时和亲的公主一样了!”
最近的几个朝代,除了和亲的公主外,从来都是驸马迁就帝女,长居帝都,从来没有帝女依着驸马,远涉千里的。
然而左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蒋太妃毕竟这不是肃泰帝逼着玉山长公主的,乃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玉山长公主别具一格的下降在帝都引起了一段时间的议论,但随着她跟苏少歌的远去,舆论的重心再次回到了战争上
因为预备齐全,大睿国力又确实强于狄历,主动发起的战争势如破竹,这年的腊月底,掐着除夕前夕,北方再次传来捷报之余,亦传来一个好消息:狄历可汗的长子不满生母年长失宠,醉后失手打伤了可汗新宠。
那位新宠正是飞暖公主的姐妹之一,与她同样得宠于狄历可汗的乌桓公主统共有四位,皆有殊色,非常人所能及,深得可汗钟爱。
吃了这个亏,自然不会不报复回去四位娇宠在怀的美人一块告状,狄历可汗的其他儿子为了汗位,也是可着劲儿的落井下石,可汗受他们撺掇,一个激动之下,下令放逐长子。
而长子知道这个消息后,拒不接受,带着自己的麾下,在母族的支持下,起兵作乱,虽然由于可汗势大未能成功,却也导致狄历王室好一番内乱!
最重要的是,可汗长子的母族与妻族,在狄历内部都很有势力。
而这两族与可汗唯一的联系枢纽,就是可汗长子。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战争,狄历内部,会有着怎么样的隐患与爆发!
这样普天同庆的欢喜中,唯一郁郁寡欢,难展笑颜的是聂皇后。
肃泰帝确实真心维护她的,这一年来,瑶妃宣妃每个月都有几日侍奉皇帝,却始终无所出。
但最受期盼生下子嗣的聂皇后,却也毫无动静。
近日已有臣子上表,提议让肃泰帝再纳几个新人了毕竟年初时候礼聘沈刘两家族女入宫,名义就是皇家子嗣单薄不是吗?
肃泰帝算起来成年已有三年,到现在连个公主都没有,甚至后妃连有孕在身的都没有一个,这叫诸臣哪能不担心?
宋宜笑同样在担心之列,只是她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牵扯上燕国公府!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冲着谁来的?
“你说什么?!”宋宜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皇后之所以这一年来一直没有喜讯,乃是因为被人暗中在茶水里下过忧来鹤?!”
她吃惊道,“谁敢这么做?!”
虽然说聂舞樱的出身跟才貌,一直被很多人在背后诟病,说这位根本不配母仪天下然而谁都知道年轻的肃泰帝对这位结发之妻有多么重视与宠爱!
只看那两位“为了延续子嗣”礼聘入宫的瑶妃、宣妃,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就知道皇帝维护皇后的意志是何等坚定了!
毕竟沈刘两家的族女多了去了,偏偏择了沈画婧跟刘蓓娘入宫,除了心性容貌等考虑外,哪能不确定她们在生养子嗣上面没有问题?
而且以这两位的出身与见识,可不是宫闱里那些阴私手段所能害到的她们侍奉肃泰帝这一年来,虽然说算不上盛宠,但为了沈刘两家的面子,肃泰帝每个月总会去锦云宫与鸿宁宫几趟。这两宫到现在都没传出过好消息,不是肃泰帝想让长子出于中宫,总不能是皇帝身体有问题吧?
圣意这样明明白白的在那儿了,竟然还有人敢对聂舞樱下阴手,用的还是贵胄女眷中间闻之色变的忧来鹤宋宜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到底是谁干的?!”
然而特意来跟她说这事情的蒋慕葶,闻言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道:“善窈,你忘记皇后娘娘早年在占春馆的时候……曾经用过忧来鹤入药吗?”
“那一次?”她不提,宋宜笑还真要忘记了,此刻想起来,不禁变了脸色,道,“你是说,那次用药出了岔子?!”
“锦绣堂的独门秘法,怎么会出差错?”蒋慕葶摇了摇头,叹气道,“何况如果那时候皇后娘娘就受了影响的话,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了!”
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姐姐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服侍过简驸马的老仆。”蒋慕葶抿了抿嘴,小声道,“简驸马生前,非常的憎恨皇后娘娘,那老仆服侍了简驸马数十年,即使简驸马去世数年了,依然对简驸马忠心耿耿!所以去年皇后娘娘才回帝都时,前往晋国大长公主府吊唁,他借着伺候茶水的机会,将忧来鹤掺进了皇后娘娘的茶水里!”
宋宜笑怒极反笑:“皇后入宫时后,按照规矩,即使一切安好,每个月也要请平安脉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今天才揭露此事?”
“还不是那些太医自作聪明?”蒋慕葶苦笑着说道,“他们请脉时察觉到不对,但因为燕国公当时刚刚发话要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血脉恩断义绝,而皇后娘娘的身世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他们以为……”
以为聂舞樱之所以会服下忧来鹤,乃是燕国公府所为!
彼时简虚白权势正炽,那些太医们,或者是担心揭发此事惹来杀身之祸,故而选择了沉默不语;或者是为了肃泰帝考虑,怕这事儿揭发出来后,堪堪承位的新君会骑虎难下:结发之妻受此谋害,做皇帝的不替她报仇,在天下人面前要如何自处?
可是肃泰帝当时哪有能力报复简虚白?
所以这些太医们竟是一致保持了沉默如果不是聂舞樱近来自己起了疑心,逼着肃泰帝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勒令太医院说了真话,也不知道这件内情会被瞒到什么时候?!
宋宜笑听罢来龙去脉,脸色铁青的问:“既然已经查出来是二伯父留下来的人做的事儿,姐姐今日特意来找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简家二房没人了,所以现在要拿我们三房出气吗?!”
她这会心情真的是恶劣得不行!
既心痛聂舞樱的遭遇,又觉得燕国公府委屈,隐隐也有些埋怨清江郡主还有寿春伯夫妇:就算当时他们忙着给晋国大长公主操办后事,难免有疏忽,但让简离旷身边的老人,接触聂舞樱会用到的茶水,这也太粗枝大叶了吧?!
尽管简离旷没有怎么直接表现过对聂舞樱的怨恨但那是因为当时有简虚白吸引了他的仇恨!
想也知道,作为晋国大长公主的第三任驸马,简离旷怎么可能喜欢长得酷似晋国大长公主、却姓聂的“义女”?!
宋宜笑还记得,当年因为晋国大长公主无视了简离旷的生辰,让简离旷在一干晚辈面前很是灰头土脸了一番。而简离旷盛怒之下,可是把大长公主当时最宠爱的一个面首,号称箜篌大家的乔先生给宰了的!
对面首尚且痛恨到这种地步,对于聂舞樱那还用说?
“帝后都是明白人,怎么可能怀疑你们?”蒋慕葶放缓了语气,说道,“现在的问题却出在了有些不长眼的东西那儿那些人认为老仆撒了谎!”
顿了顿才继续,“那些人怀疑那老仆真正的主子,其实是城阳王妃!理由是城阳王妃非常怨恨老燕国公以及简驸马,这两位当年去世后,他们的近侍都在随后陆陆续续死去,其中不乏城阳王妃的手笔。”
“这老仆既是服侍了简驸马多少年的人,何以能够活到现在?”
“而且现在的忧来鹤虽然不像百年前那么珍稀,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弄到手的。”
“那老仆自从简驸马去世之后,地位一落千丈,要不是当时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去世,清江郡主他们哀伤之下乱了方寸,导致府中诸事混乱,他根本没机会对皇后娘娘的茶水动手脚!”
蒋慕葶说到这儿,叹息道,“说到底,是因为陛下心疼皇后娘娘,决定向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问罪这三位虽然向来不大爱掺合事情,到底是老字号的贵胄了,朝野上下,总有些交情,这会觉得他们很是无辜和冤枉,却都站了出来说话。”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陛下是明白人,定然不会听信他们的胡搅蛮缠!”
明眼人都知道燕国公府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一来聂舞樱跟宋宜笑关系非常好,正如宋宜笑当初劝说城阳王妃的那样:有一个身份高贵、且极受皇帝重视的盟友主动送上门来,为什么要推开?
更不要讲将她变成敌人了!
二来即使简虚白跟城阳王妃要为仪水郡主之死,迁怒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为什么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反倒没事儿?
这两位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结发之夫所出的长女与次子,在世人眼里,他们才是晋国大长公主正统的血脉传承者!
聂舞樱从头到尾,都只是“义女”而已!
“我这两天没听到关于此事的风声,未知姐姐这消息是哪儿来的?”宋宜笑听着蒋慕葶的安慰,却依然蹙紧了眉,只沉声问。
“是我姑姑给我递的消息。”蒋慕葶沉吟了下,说道,“姑姑的人没有详细说,不过我觉得吧……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借我姑姑之手传出来,免得你们听到风声之后不安!”
她不好意思跟宋宜笑说蒋太妃现在很不喜欢燕国公府,因为简虚白执意不同意苏少歌留在帝都,蒋太妃唯一的亲生女儿玉山长公主只能随苏少歌远嫁青州,从此母女分离,此生难有相见之日。
从玉山长公主离开帝都的那天起,蒋太妃虽然在人前没有流露出对简虚白的怨恨,但在娘家人面前,多多少少埋怨过几句。
当然也只是埋怨,蒋太妃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她可得罪不起燕国公府!
只不过这位太妃虽然不会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害燕国公府,但也因为这份怨恨,若知道了什么关系燕国公府的事情,她也不会急急忙忙的告诉蒋慕葶这个亲侄女了。
毕竟蒋慕葶跟宋宜笑关系要好的事情,蒋太妃是晓得的。
因此只能是肃泰帝的意思苏太后现在万事不管,聂舞樱未必想得到这点,宫里现在知道此事又记着安抚燕国公府的,找来找去也只有肃泰帝了蒋太妃不好违背皇帝,这才遣了身边人给侄女传信。
“陛下只是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吗?”宋宜笑沉吟了会,说道,“可有其他吩咐?”
蒋慕葶不确定道:“姑姑的人没有说,我在想,陛下是不是希望你进宫去看看皇后?听姑姑的人说,皇后这两日病了,不思茶饭,陛下特意在未央宫住了两日,哄了几个时辰,皇后才喝了几口粥。”
“我去看看皇后自然没问题!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使陛下不提,除非确定皇后厌了我,否则我总要去未央宫走一遭的。”宋宜笑抬指捏了捏眉心,神情晦暝道,“不过,你确定陛下没有其他话?”
蒋慕葶一怔,她自然不会觉得宋宜笑这么问是怀疑自己隐藏了消息,心念转了转,试探道:“你是说陛下……?”
“皇后经年无所出,才召了太医诊断,发现罪魁祸首乃忧来鹤,跟着就查到了二伯父生前留下来的老仆继而,火烧到了我们燕国公府!”宋宜笑似笑非笑,眼神冰冷,“这件事情,哪儿是冲着皇后去的?这根本就是冲着我们燕国公府来的!”
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事儿,也是冲着整个世家门阀来的!
更深入一点想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冲着整个大睿来的!
宋宜笑下意识的看向了北方千里之外,料想有烽火正炽,披甲执枪的将士们,血战正酣!
“而庙堂之战,却是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的事了!”她心里这样默默的说了一句,眼底寒芒闪烁。
第六百二十四章 倾国之战
皇城内,未央宫,长乐殿上,晚芳红着眼眶,将凉透的饭菜端出寝殿。
“娘娘还是什么都没用吗?”未央宫的首领内侍端着拂尘迎上来,目光扫过描金绘彩的漆盘,原本紧皱的眉宇瞬间松开,欣喜道,“还是燕国夫人有办法,娘娘这两日唯一进的半碗粥,还是陛下亲自手把手的喂下去的未想燕国夫人来了才小半个时辰,竟劝得娘娘进食了?”
漆盘里的饭菜是他方才亲手送到寝殿门口的,动没动过、动了多少,首领内侍自然心里有数。
虽然聂皇后也就用了小半碗碧梗米粥,吃了几箸酱菜,其他碗碟碰都没碰,但要知道,自从太医透露忧来鹤之事后,聂皇后这几日可是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
肃泰帝亲自在未央宫哄了三天,聂皇后依然不思茶饭他们这些近侍,都看得出来,皇后根本就是心存死志了!
这种情况下,皇后居然肯用饭菜了,哪怕用得不多,首领内侍哪能不高兴?
毕竟他虽然是肃泰帝安排在未央宫的,算起来属于皇帝的人,可是如果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肃泰帝跟前又不缺人手,届时即使皇帝不怪他没伺候好皇后,他又能有什么前途?
只是作为聂皇后陪嫁、目前未央宫大宫女的晚芳却没什么高兴的,她将漆盘交给迎上来的小宫女,顺口吩咐:“燕国夫人提到咱们未央宫的厨子,传闻很擅长做玫瑰酒酿圆子,皇后娘娘让立刻做两碗送进去!”
首领内侍一听,忙喜滋滋的催促:“快一点!叫厨子拿出真本事来,可别叫燕国夫人失望,只道咱们堂堂中宫伺候的人,合着只有虚名!”
晚芳闻言,冷哼一声,说道:“公公还真是殷勤!只可惜宋夫人这会又不在,您再殷勤啊她也看不见!”
“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想着咱们娘娘向来同燕国夫人亲热,方有此话。”首领内侍脸色不变,继续笑道,“再说只要燕国夫人能劝着咱们娘娘好好振作起来,慢说给她献殷勤了,就是给她三跪九叩,那也是心甘情愿!”
首领内侍三十来岁年纪,在宫里资历算不上特别深厚,但论城府,却不是晚芳能比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节,谦逊又显得对皇后忠心耿耿。丝毫不堕他未央宫首领内侍的身份不说,还委婉的将了晚芳一军:明知道聂皇后近来不思茶饭,好不容易来了个燕国夫人,能够劝说皇后恢复进食,你还要对燕国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这是什么居心?!
结合给聂皇后下忧来鹤的乃是晋国大长公主府中的老仆,算起来跟晚芳是一样的出身可见晚芳也未必不可疑!
索性晚芳虽然自恃是聂皇后的陪嫁,平时颇受皇后看重,也没蠢到家,闻言忙放缓了语气,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外朝那些臣子们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然而娘娘这会却还信着宋夫人,委实替娘娘抱屈,对公公的无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
说着郑重一礼。
首领内侍含笑虚扶道:“你这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服侍娘娘的人,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们两个在寝殿外小小的交锋时,殿中聂皇后却也正在说到晚芳:“晚芳服侍我好几年了,除了性.子急了点,许是因为娘的缘故,不大爱提燕国公府,此外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然四嫂你知道的,我不是很精明的人,不然怎么会连被人害了都到现在才知道呢?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我也不知道。”
皇后吸了口气,忍住落泪的冲动,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先把她打发走?”
聂皇后之所以会对晚芳起疑心,倒不是宋宜笑表达了什么对晚芳的不满,而是宋宜笑方才提醒了皇后,这回帝后一块查出皇后子嗣艰难的真相,幕后水.很.深。
宋宜笑是这么说的:“前年年末之际,你四哥为了拥立陛下,曾约了六阀中人到宣明宫一聚,经过一番密谈,最终说服了他们赞成陛下登基。之后,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方逐步说服了满朝文武。这件事情虽然不曾公之于众,但朝堂上下,大抵都有所耳闻。而此番试图将你这件事情,引到燕国公府的那些臣子,皆是出自庶族。”
“四嫂是说……”聂皇后以前对朝堂的事情毫无兴趣,更正下,皇后现在对朝堂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
但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正位中宫之后,即使不喜欢,她也必须强迫自己关心一点朝堂上的大事,何况此事还与肃泰帝息息相关,聂皇后就更不可能一无所知了。
此刻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是士庶之争吗?”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宋宜笑缓声道,“但你想过没有?这眼节骨上,庶族争得过吗?”
自从科举出现以来,皇室一贯都是拉拢庶族,打压士族。
这是因为庶族对于皇室的威胁,远远低于士族。
这种根本性的矛盾,绝对不是个人感观与私交所能够扭转的。而且肃泰帝也不是那种会把个人感情跟大局混合在一起的人,是以如果可以的话,肃泰帝肯定也会扶持庶族,制衡士族。
问题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北伐进行之中!
北伐从预备者到提倡者,再到目前的执行者,都是士族挑大梁!
肃泰帝为了这件事情,不惜纳了沈刘两家族女入宫为妃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帝自己都身先士卒豁出身体做筹码了,在狄历没打下来之前,又怎么可能转变风向,对付正得用的士族?
毕竟两国交战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以灭国为目标的开战,进行到现在,根本不是肃泰帝想停就能停的。
眼下别说帝后都不相信燕国公府会对聂皇后下毒手,就算有确凿铁证证明这件事情确实是燕国公府做的,肃泰帝也会以大局为重,强行否认,摘清燕国公府,怎么也要把狄历打完再说!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介后宅妇人都看得明白,那些金榜题名出身的官员,纵然有那么一两个是只会读死书的糊涂人,那一群难道就没有一个有脑子的?”给聂皇后大致分析了一番之后,宋宜笑冷笑出声,“那么既然他们明知道这眼节骨上,根本争不过,为什么还要出来争?”
见聂皇后神情茫然,她指向北方,“我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那儿!”
“四嫂是说狄历?”聂皇后再不懂得家国大事,北伐这么大的事情总不可能不晓得的,此刻不由心头一跳,骇然道,“难道狄历……?!”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让陛下惩罚燕国公府,而是为了,挑起你四哥对陛下的疑心!”宋宜笑看着她,缓缓点头,“陛下或者跟你说过,北伐之事,实际上是你四哥提议的。虽然你四哥没有亲自领兵上阵,但为了这场战争,他是从好些年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最重要的是,眼下身先士卒的沈刘两家,亦是因为你四哥,才敢放心上阵厮杀!”
“毕竟你也知道,先帝虽然英明神武,可对臣子,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臣子,时常有些苛刻了!”
“沈刘两家均名列海内六阀,哪能不担心陛下效仿先帝?”
“他们肯在这场战争中出生入死,我说句实话,他们不是信任陛下,或者说不全是信任陛下,而是因为,如今主政的,是你四哥!”
“这倒不是说你四哥贤明才德以及归拢人心的能力,更在陛下之上而是因为你四哥他乃锦绣堂外孙,锦绣堂早已绝嗣,他被当作锦绣堂的继承者,为锦绣端木的代表,与沈刘同属六阀后人!”
“设想一下,假如你四哥因为这件事情,担忧狄历覆灭之后,陛下秋后算账,他哪能不迟疑?”
“他一迟疑,沈刘两家亦然!”
“即使眼下咱们节节胜利,占据上风!”
“可狄历能够威胁中土这么多年,从前的赫太祖、魏高祖、雍太祖,乃至于咱们大睿的太祖皇帝陛下,哪位不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却依然未能将他们彻底覆灭!”
“这样的敌人,即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咱们稍一疏忽,给予他们一线生机,说不得就被他们冲破重围,逃出生天!”
“到那时候,你说,咱们想再将狄历彻底抹除于这片天地之间,要等到何年何月?!”
“战争迄今耗费的那些粮草辎重,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亦将成为白费功夫!”
“而且,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咱们与狄历已经风平浪静了好些年,还能说韬光养晦,暗中养精蓄锐!”
“此战既开,又已曝露了覆灭敌国的目标咱们赢也还罢了,一旦中途收手,狄历纵然因为兵败,暂时不敢做什么,从此也必对咱们中土充满了警惕!”
“一头心怀不轨然而自以为未被发现的野兽,跟一头受了伤却满怀戒备怀疑的野兽,你说哪个更难对付?!”
宋宜笑摩挲着手中的绿盖青瓷碗,深深叹息,“倾国之战,即使预备齐全,也难防垂死挣扎啊!”
五十年的卧薪尝胆,终究还是难免百密一疏!
这个阴谋虽然要看穿不难,然而它却瞄准了大睿眼下最薄弱的环节:皇室与士族之间的信任。
在经过睿太祖、先帝之后,这份信任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眼下的合作,说到底,是简虚白强行粘连起来的。
由于肃泰帝的配合,以及士族本身地位的需要、仇恨的需要,方才有了北伐。
实际上大睿的君臣,也希望借着这场北伐,借着这场携手作战,促成彼此进一步的信任与融洽。
但现在,距离肃泰帝登基才过去一年,距离战争开始才几个月,皇室与士族之间的信任,根本没有很深刻。
这会宋宜笑说是说着提醒聂皇后要防备狄历挑拨离间的话,实际上她昨天送走蒋慕葶后,去见丈夫,第一句话就是让简虚白防着点肃泰帝……
毕竟再仇恨狄历,相比干掉这个中土久远的敌国,她还是更重视自己一家,尤其是膝下孩子们的往后的。
如果覆灭狄历的代价是燕国公府也没有好下场的话,宋宜笑宁可狄历继续存在。
说到底,她没有牺牲自家、只为苍生的高尚情操。
也不想有。
所以此刻的宋宜笑,尽管心中惊惧难言,更多的,却是对皇室的戒备。
而聂皇后则已经听得眼睛发直!
就在一个月前,就是肃泰元年的腊月里,大睿的前朝后宫,还为狄历可汗的长子叛乱之事幸灾乐祸。
而此事背后不无大睿的推动现在聂皇后哪能不想到,大睿能从狄历可汗的内帐下手,挑唆人家父子失和;
狄历从她这个大睿皇后下手,挑唆目前作为覆灭狄历主力的士族与肃泰帝失和,既为己国争取生机,又存心激化士族与皇室之间堪堪压下的矛盾,岂非是以牙还牙、还是加上利息的以牙还牙?!
皇后狠狠攥住拳!
在刚刚得知自己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时,她感到整个天都塌了!
这不仅仅是作为女性,失去繁衍能力的本能的恐惧与悲痛,更因为她本来就因为瑶宣二妃的入宫,对于自己与肃泰帝的往后,感到非常渺茫但即使是她最信任的宋宜笑,给她的建议也是:尽早生下嫡长子,稳固地位,保障以后。
可她竟然不能生了!
那么她的以后要怎么办?
古往今来,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例可谓是数不胜数!
即使肃泰帝现在对她百般温存,然而谁能知道往后?
如果有孩子,好歹是个寄托。
但她现在……
聂皇后这两日不肯吃东西,是真的不想活了因为相比日后备受冷落的凄凉,她宁可在肃泰帝还对自己有感情有耐心的时候死去!
如今宋宜笑的话,却让皇后悲痛之余,感到无比的耻辱!
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以为是代母受过,以为是家族恩怨……谁能想到,却是敌国的阴谋?!
更可怕的是,聂皇后原本只道,这件事情纯粹是冲着自己一个人来的,要折磨,主要也是折磨自己此刻方晓得,合着她的遭遇,根本不是阴谋的目的,顶多算个引子!
这个阴谋归根到底的目的,可以说,是整个大睿!
作为大睿的皇后,尽管聂皇后从前从来没感觉到何谓一国之母,但这一刻,她若有所觉。
为天下之表率,为万民之庇护,与国与民息息相关。
这世上所有的尊贵荣华,从来没有平白的享受。
她是大睿的皇后,所以即使她做梦都没想到过千里之外的狄历,即使她连一个狄历人都不认识,可是在这个两国交战的时刻,她依然成为了狄历的目标。
“假如我像四嫂一样聪慧机灵,那老仆就不会有这个机会!”聂皇后全身发抖,此刻她已将自己很可能再无法生育的事情抛之脑后,只不住哆嗦的想,“那样那些人不会有弹劾攻讦四哥的机会,四哥也不会因此对虫奴生出疑心……”
虽然说宋宜笑明明白白的跟她分析这番内情,侧面表示了燕国公府对帝后的信任。
但聂皇后晓得,自己的四哥四嫂都是心思深沉的人,他们做是做出了这样的姿态,至于心里是不是真的对帝后毫无芥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三代人的准备,数朝的恩怨,关系到新君与年轻权臣往后地位的一战迄今都一帆风顺,眼看即将成就百世未有的功绩,铭刻青史,足以供子孙代代流传与自豪,假如因为自己这个皇后,毁于一旦!
聂皇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够赎罪?!
早知道,她根本不会逼着肃泰帝追问太医她宁可一辈子背负着“不能生”的罪名!
总好过为了自己,影响大局!
“看来娘府上那个老仆大有问题!只可惜咱们从前根本没有察觉到。”聂皇后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努力挽回错误,“事已至此,且不去管那人了。四嫂,我现在除了虫奴,也只能信任你了,要不,你帮我看看,我身边的人,是否也有问题?”
突如其来的请求,目的过于明显聂皇后不是不知道。
然而,本来就不是非常有智谋的她,眼下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燕国公府的亲近与信任,甚至是哀求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宋宜笑夫妇对皇室生出罅隙!!!
她不能毁了丈夫的心血与期望!!!
第六百二十五章 瑶宣二妃
“听说燕国夫人进宫了?”锦云宫的得名,源自于这座皇城刚刚建造起来时,这座宫中遍植杏花,盛开时望去如锦如云,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有些不喜欢杏花的主人甚至换掉了大部分杏花,但这个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此刻的正殿,西窗下,琉璃窗外小雪纷纷,满庭银装素裹中,墙角一丛红梅像小小的火焰,迎着北风摇曳。
瑶妃素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执起一把银壶,为面前的宣妃斟满一盏葛藤饮,闲闲的说道,“现在正在长乐殿上劝慰皇后听说姐姐见过那位夫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瑶妃今年十六,容貌艳丽,气质却十分清雅,望去仪态万方,这会语带好奇时,方能窥见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竟能叫咱们那位皇后娘娘对她言听计从,连陛下无暇长留未央宫的时候,也只能求助于她?”
“才见过几面,还都是你那族嫂引见的,也轮不着我与她长谈,不过场面上寒暄几句,哪儿说得上来?”宣妃端起葛藤饮浅啜一口,淡笑,“不过,她虽然是在衡山王府养大的,传闻江南堂根本没教授过她什么,但我瞧着,倒跟咱们这些姐妹还是很相似的。”
她说的“咱们这些姐妹”,自然不是指宫中妃嫔,而是说六阀的嫡女们。
“那我就放心了!”瑶妃目光闪了闪,很明显的松了口气,把玩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叹息道,“咱们父兄这会正在北方沐血厮杀,若这朝堂上有什么动荡,影响了大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是她今天特意请宣妃过来,打探宋宜笑性情为人的缘故她跟宣妃都是正统的门阀嫡女,论城府论心机不知道胜过聂皇后多少。
此番入宫,家族早有训诲:她们给肃泰帝做妃子,争宠与抢生皇子都没必要,一来肃泰帝明确表示他一腔真心都在聂皇后身上,至少迄今都在聂皇后身上,她们两个强行贴上去,不但讨不了好,反倒会惹了肃泰帝生厌,甚至还会导致肃泰帝怀疑沈刘两家心大,还不如规规矩矩的过日子,还能保住名门贵女的体统不失;
二来她们跟聂皇后情况不同,她们立足宫中的根本,靠的是娘家而不是宠爱。
只要沈刘两家不倒,肃泰帝即使对她们没有真心实意,甚至是讨厌她们,也不能落了她们的那份体面!
所以瑶宣二妃没多少跟聂皇后争锋的想法,除了祈祷皇后早点生下皇长子,免得她们也不能生之外,就是盯着娘家不受妨碍。
这回聂皇后一直无所出的真相披露出来后,二妃几乎是立刻为自己娘家担上了心!
问题是这事儿一出来,聂皇后就绝食上了,这让她们连去未央宫慰问,暗示皇后都不敢因为她们当初进宫,打的幌子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现在皇后曝出不能生了,她们还要往皇后跟前凑,这不是戳皇后的心窝子吗?
尤其眼下这位皇后是出了名的没城府,万一见着她们之后,连表面上都维持不住,那该是多么尴尬?
所以她们得知此事后,只打发左右送了点慰问品到未央宫,自己根本没出面后来听说肃泰帝为此在未央宫住了三天才回自己的寝宫,两人都很庆幸自己的识趣。
然而她们虽然没去未央宫打扰帝后,却十分担心心思单纯的聂皇后会中计,听信前朝那些弹劾燕国公府臣子的话语,造成肃泰帝与燕国公府之间脆弱信任的崩溃。
这不,知道今日宋宜笑入宫求见皇后之后,瑶妃坐不住了,忙找借口请了宣妃来锦云宫,打探宋宜笑的为人与性情,从而推测燕国公府接下来的动作,好判断自己在前线的父兄会不会被朝堂拖后腿?
索性宣妃给她的答案是个好消息,瑶妃放心下来,又想到一个问题,挥退左右心腹,只与宣妃二人在室中时,方小声道:“你说,皇后如果当真不能生了,那……?”
“那她也是正宫嫡后,是陛下往后所有孩子最名正言顺的母亲。”宣妃挑了挑眉,说道,“在陛下厌弃她之前,咱们最好还是别打什么主意的好!”
“姐姐想到哪儿去了?”瑶妃闻言失笑,“我岂是那糊涂的人?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即使陛下有一天不喜欢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了,要立新后,也轮不着咱们这种事情看苏家的下场就知道了!”
肃泰帝虽然年纪还少,但已经可以窥探出来,这位跟显嘉帝一样,根本不是会沉迷于美色的人。
至少在他年老昏聩之前,他是不会也不甘被美色所迷惑的。
是以他就算有一天对瑶妃宣妃爱得刻骨铭心,他也不会让她们做皇后那等于给沈家刘家成为现在苏家的机会所以瑶妃一早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哪怕一个孩子都没有,但这辈子做到四妃之一没有问题,只要娘家不倒,将来做了太妃,估计也能得到继续在皇城里荣养下去的恩典。
然而,她这辈子的位份,到贵妃也就到头了,是不可能做皇后的。
如此,她针对聂皇后做什么?
没家世又没城府的聂皇后,心思单纯,不喜争斗,对她们这种因为政治才进宫的妃嫔来讲,还是件好事呢。
至少聂皇后不需要她们战战兢兢或者小心翼翼的对待,迄今后妃的几次照面,客客气气的来就行倘若聂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的,换了位心思深沉爱挑事儿的入主未央宫,瑶妃跟宣妃即使不惧,但能好好的过日子,她们折腾个什么呢?
是以此刻宣妃认真端详了一阵瑶妃,确认她确实没有对聂皇后落井下石的意思,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咱们为了家族入宫,一举一动,都与家族息息相关!家族栽培咱们多年不容易,可别为了区区争风吃醋,酿成无法收场的大事来,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讨不了好,还要连累一家子大小!”
“这是自然!”瑶妃正容道,“再者,这会子只姐姐在,我也不怕说句心里话:咱们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门心思要找个如意郎君好相亲相爱,咱们可是一早就知道该要什么该做什么的。”
打从进宫之前,她就被反复提点,千万不要对肃泰帝动真心一来肃泰帝的真心已经给了聂皇后,她们动心也多半没什么结果;二来,政治联姻玩真心,一个不小心就是把自己玩进去。
瑶妃虽然年少,能从众多姐妹里被家族挑出来,却不是没主意的人。
肃泰帝不爱她,她也不爱肃泰帝,联姻就是联姻,谁也没指望从中收获什么缱绻温柔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目光,宣妃点了点头,道:“那你提皇后不能生了做什么?”
“依着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即使皇后不能生了,地位也是搁那儿的。”瑶妃解释,“然而正如姐姐所言,皇后不能生,却依然是陛下所有子嗣最名正言顺的嫡母但养在别人膝下的孩子,哪能跟自己带大的孩子比呢?我猜啊陛下一定会让皇后抱.养皇子,以作将来依靠的!”
宣妃轻笑了一声:“但就好像陛下不会让我们做皇后一样,你觉得,陛下纵然要给皇后抱.养皇子,会挑咱们往后的孩子吗?”
肃泰帝会允许她们生下子嗣,却明确不准她们生下皇长子年少的皇帝如此毫不掩饰对于沈刘两家,或者说对于世家门阀的警惕,又怎么可能让流着这两家血脉的皇子登基呢?
除非只有她们两个生下皇子!
宣妃想到这儿,仍旧是摇头,“皇后虽然没城府,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指了指铭仁宫方向,“莫忘记那儿的那位,出身可不在咱们之下,又是久经宫闱的前辈。纵然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那位到现在都没给过陛下好脸色,可是到底是嫡亲母子,涉及陛下的血脉,你道那会当真会撒手不理吗?”
她们两个虽然在同龄人里算起来很有手段了,可也没能托大到在苏太后与肃泰帝的手底下,不让肃泰帝往后的其他妃嫔生儿子。
“咱们什么都不做,即使无法为家里带去什么好处,至少不会惹麻烦。”宣妃定了定神继续道,“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做了……要么成功;要么就是,身败名裂!”
她眼神有点冷,一字字道,“如今非常时期,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咱们的父兄已经在征战沙场了,何必还要让他们出生入死之际,再为咱们操心?!”
瑶妃听了她这一番敲打,笑容不变:“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但姐姐也说了:以陛下对皇后的情份,如果皇后当真生不出儿子来,陛下肯定要给她抱.养皇子。而且,这个皇子,也是最可能成为储君的!”
她露出意味深长之色,“问题是,陛下不只对皇后情深义重,也十分英明!姐姐说,他会将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册立成东宫吗?!”
宣妃一怔,微微蹙眉。
“先帝呕心沥血扶持的端化,这可是现成的例子!”瑶妃轻笑出声,“如果皇后能生,陛下说不准还会因为夫妻之情,重蹈先帝的覆辙。但既然是抱.养,横竖不是皇后亲生的,先帝怎么能不挑个最好的?”
她悠然道,“所以,我打赌陛下若要为皇后抱.养皇子,绝对不会在皇子还在襁褓时抱.养!必定是等皇子长大些,显露出资质了,再做决定毕竟一旦记到皇后名下,那可是正宫嫡子!天然就会受到提倡立嫡的臣子们的支持!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哪敢轻忽?”
宣妃听到这儿,也笑了:“论到教诲子孙……”
谁能跟海内六阀比?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皆是心念电转。
……宣妃告辞后,瑶妃的心腹陪嫁进来服侍,不免疑惑:“娘娘既然觉得皇后此后子嗣艰难是个机会,何必要告诉宣妃娘娘呢?毕竟宣妃娘娘出身与娘娘仿佛。这会子提醒了她,将来若宣妃娘娘也生有皇子,岂不是要成为咱们的对手?”
第六百二十六章 代价?
“你以为本宫不告诉她,她就想不到了吗?”瑶妃摇了摇头,说道,“何况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不像皇后那样被人下了暗手,很多人也是要么不能生、要么生不到儿子呢?所以何必现在就把宣妃当对手看?万一将来本宫与她根本不会对上,岂不是平白结了个对头?”
说到这儿捏了捏额,又叹道,“也是世事难料!先来帝都一步的画晴姐姐许了苏家,本宫来得晚,根本没机会也没理由跟燕国夫人结识。偏偏皇后又那样听燕国夫人的话,你说如果她们两个的关系一直这么好下去,将来皇后要抱.养皇子,倘若只在本宫与宣妃之间选择,说不定就会因为宣妃与燕国夫人好歹算是认识的这点情谊,选择宣妃毕竟皇后就是那种性格!”
就算皇后不考虑这一点,宣妃也可以因为早前相识的那点情谊,委婉求宋宜笑帮忙说话。
而宋宜笑也未必会拒绝让东胡刘氏欠个人情。
陪嫁踌躇道:“那您方才提醒宣妃?”
难道是现在就做好了认输的准备,这是打算提前讨好宣妃不成?
“今儿个是本宫请宣妃过来,询问燕国夫人的为人性情的。”瑶妃摆了摆手,“有道是投桃报李,她没刁难就告诉了本宫,还跟本宫说了一番逆耳忠言,本宫总也要有所表示才成!”
沉思了下,“这事儿就到这里了,回头递个消息出宫,让宋嫂子跟燕国公府走殷勤点儿本宫虽然没机会直接跟燕国夫人套交情,然而宋嫂子可是燕国夫人的族妹!将来若当真有机会将我儿推上帝位,对宋嫂子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只是瑶妃这儿盘算得好,此刻长乐殿上,宋宜笑却正鼓励聂皇后:“忧来鹤说到底是一味寒药,又不是当真专门绝育的!太医也说了,只是从此子嗣艰难,而不是子嗣无望!你现在就这么消沉做什么?”
聂皇后本来是想努力消弭宋宜笑对皇室的怀疑与戒备的,但她实在不擅长掌控话题,尤其是在宋宜笑面前所以没说两句话,就变成了宋宜笑关心她的身体了。
她迟疑了会,苦涩道:“太医不过是不敢说罢了!古往今来,被下过忧来鹤的,谁例外过?”
“前雍永平帝的苏皇后,就是个例外!”宋宜笑立刻道,“你忘记了吗?当年我给你说忧来鹤时,也讲过的。苏皇后八岁入宫,从嘉懿太后的陪侍做起,长大后成了太子妃就是在给太后做陪侍时,她也着了忧来鹤的暗算。然而后来她可是生儿又育女的!苏皇后是皇后,你也是皇后,她能够是例外,你为什么不能?”
聂皇后苦笑道:“但四嫂你当时也说了!由于战乱的缘故,苏皇后当时用过的调养法子,都已经失传”
“苏皇后用过的法子失传了,现在的医者未必不能想到其他法子呢?”宋宜笑握住她手,坚定道,“你试都没试过,难道就认命了?季去病那样的神医也许不容易找,但天下之大,草野之中多有能人奇士,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你意外之喜?”
她微微倾身,附到皇后耳侧,低语,“你不是生怕这件事情,会造成大睿君臣离心,影响北伐吗?但如果你调养好身体,不受忧来鹤之害……岂非皆大欢喜?”
聂皇后一瞬间亮了眸子。
因为北伐正在进行的缘故,皇后被坑的真相没有大肆宣扬。毕竟大睿现在士气正盛,用不着玩哀兵策略,很没必要让大家知道狄历的手居然可以伸这么长。
这时候也不宜挑起什么士庶之争,一个稳定的朝堂,才能让前线的将士们安心。
是以此事在数日后就由肃泰帝亲自盖棺论定,乃是一件家务事导致的悲剧:全部罪责都被归咎于早已死去的简离旷,相关下仆皆被处斩。
本来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也要受点牵累的,但因为聂皇后的求情,最终只象征性的罚了他们一年俸禄,相比皇后从此子嗣艰难的后果,算是轻轻揭过了。
但知道内情的帝后,自然不会忘记真正的仇恨。
只等狄历被彻底拿下,再来好好的算这笔账!
此事了结后,肃泰帝百忙中令各处张贴皇榜,为皇后寻医问药。
但宋宜笑的宽慰却未能实现:直到肃泰二年年末,聂皇后依然无所出。
这时候群臣真的为肃泰帝的子嗣急了,虽然已经官拜吏部尚书的简虚白没有理会此事的意思,但很多臣子还是自发的上表,要求肃泰帝再纳妃嫔,绵延子嗣,以安天下人之心!
因为知道肃泰帝宠爱皇后,很多人甚至在表书中直言皇后德行不足这种情况你做皇后的应该主动劝皇帝纳妃,甚至先斩后奏的给皇帝选好小老婆、送到皇帝怀里好不好?你居然就这么看着皇帝为了你生不出孩子来操心?!
你到底会不会做皇后!?
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你就不能翻翻史书,跟着以前那些知道给皇帝添人的贤后们学一学吗?
诸如此类的奏章,仅仅数日,就在宣明宫的御案上足足堆了尺高。
尽管肃泰帝一律不理不睬,然而这种谏议却是与日俱增,瞧着竟有越闹越大之势了!
聂皇后闻讯之后,气得在长乐殿上摔了碗。
但特意进宫来探望她的清江郡主却也劝她:“你要是自己能生,做姐姐的何尝不希望看到你一辈子宠夺专房?可现在你不能生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会陛下宠着你,不介意,也还罢了。将来陛下万一改了心思,说来说去,谁都要说你不对,这善妒的名头压下来,若再有那觊觎后位的,你说你要怎么办?”
所以,“依我之见,你不如看看这宫里寒门出身的宫女,拣那齐整温驯的,推荐两个给陛下。如此她们生下子嗣,你去母留子也好,记到自己名下也罢,既消弭了前朝后宫对你的攻讦与不满,也给自己往后找个依靠不是?”
说到这儿见聂皇后只是流泪不作声,清江郡主晓得她对于亲自孕育子嗣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的尽管清江郡主不赞成,但因为姐妹年纪差距大,又是异父,感情也没有非常深刻,不好说太多,只叹道,“你好好想想以后吧!就算你是皇后,将来无子也不可能被送去行宫等死,然而新君若跟你不亲近,你以为铭仁宫的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聂皇后被她说得心灰意冷,走的时候甚至提不起送她的兴致。
晚芳陪着清江郡主到宫门口,特特提醒清江郡主:“本来这件事情才出来的时候,娘娘就死了心了。然而宋夫人偏偏要跟娘娘说世事无绝对,难保没有一线生机!弄得娘娘这会老觉得也许明天就能找到个深藏不露的大夫今儿个郡主给娘娘说的尽管是金玉之言,怕就怕娘娘听不进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清江郡主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想管这种闲事的,可是如今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皇后妒忌,自己无子,也拦着不许别人生!你说皇后本来就根基不深,还被传出这样的名声,我要不进宫来提点几句,这不是看着她往火坑里走吗?”
又叹息,“终究是我们这些做姐姐嫂子的以前对皇后关心太少,以至于皇后听不进去我们的话。”
两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聂皇后本来就因为这一年来求医无果,几近绝望,被清江郡主这么一劝,彻底的冷了心,决定随波逐流了。
只是聂皇后尚未想好要怎么劝肃泰帝纳妃,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传来:苏太后对于皇后一直无所出的情况发话了!
太后的态度非常明确:“皇后嫁与皇帝虽然已经有几年了,然而这两个孩子才成亲就守上了孝,出孝之后又赶着事情不断。好不容易熬到皇帝承位,跟着就是北伐,如此一件接一件,说是夫妻,实则聚少离多,迄今无消息,有什么奇怪的?至于说忧来鹤之事,前朝永平帝之后能生,难道当今皇帝的福泽还不如永平帝吗?!”
“现在皇榜张出去才一年,以大睿的地大物博,恐怕好些乡野奇士,压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哪!”
“当年哀家生长兴时,距离嫁给先帝都过去多少年了?帝后现在都年轻,哀家这个做长辈的都不急,也不知道其他人急个什么劲儿?!北伐那么大的事情,还不够朝野上下操心的么?!”
苏太后虽然是皇帝名义上的婶母,实则是生身之母,睿武宗生前没有成亲,现在肃泰帝自无嗣母在上,太后的地位无论是名份上还是实际上,都是丝毫未受影响。
她这么直白的维护聂皇后,许多人虽然仍旧不服,认为天子一直无子不是个事,但苏太后跟着又说了一番话:“如今北伐节节胜利,天下人民皆安居乐业,皇帝年少且御体安康,一时半会的没有皇子诞生有什么要紧的?这会子急来急去的人,都安的怎么心?”
那些人才终于不闹了毕竟苏太后这言下之意:如果还有人催着肃泰帝的子嗣问题,这人莫不是认为皇帝活不长?
不然太后都说了,局势一片大好,皇帝身体好也年轻,暂时无子有什么关系?子嗣受到朝堂重视,无非关系传承,但若无意外的话,现在距离肃泰帝传位还早着呢不是吗?
“母后怎么会忽然为我说话了呢?”那些希望肃泰帝快点有儿子的人虽然为此非常扼腕,但对于未央宫来说,这却着实是个好消息,聂皇后高兴之余,也是非常意外,“你们可知道缘故?”
侍者们面面相觑片刻,却是晚芳有些尴尬的出来道:“听说燕国夫人昨儿个陪城阳王妃进过宫,只是没来咱们这边,乃是直接去了铭仁宫。”
也难怪她尴尬:自从聂皇后入主中宫以来,苏太后虽然没有为难过皇后,但也从来没有对皇后高看一眼的意思。
由于长兴长公主之事,苏太后这两年对帝后其实都可以说是不冷不热。
这回皇后因为子嗣的事情受到内外夹击,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都特意进宫来劝她妥协,苏太后竟然会站出来替皇后说话这当然不可能是太后忽然怜惜起了皇后,只能是有人为皇后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而且说动了太后。
而苏太后这段时间,唯一见过的人就是城阳王妃跟燕国夫人,是谁为聂皇后出的头,这还用说吗?
晚芳早先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一直对燕国公府存着敌意,对聂皇后信任宋宜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如今得知此事,不免既羞又愧:城阳王妃是什么心性,她也有所知,这位老王妃没弄死聂皇后就算给外孙面子了,又怎么可能帮皇后呢?昨儿个肯进宫走这一趟,除了却不过燕国公夫妇之求外,还能是什么缘故?
“往常我总觉得燕国公府对娘娘肯定不是真心,却原来我还没有娘娘看得清楚!”晚芳想到这儿,越发感到无地自容。
她作为晋国大长公主专门给小女儿栽培的陪嫁,对聂皇后其实是很忠心的。
这些日子聂皇后的压力有多大,晚芳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会赞成清江郡主的建议,也是怕聂皇后蹉跎太久,误了自己。
现在燕国公府请动苏太后出来说了这番维护皇后的话,即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聂皇后如今面临的困境,却也给了皇后一个喘息的机会古往今来,被扣上“善妒”帽子的女子,尤其是在皇家,能够有好结果的,真心不多。
否则古往今来的女子,做什么一个个想方设法的养贤名?
而苏太后的表态,等于是委婉的否定了聂皇后的妒名。
无论聂皇后将来能否生儿育女,燕国公府这回,都为皇后解决了一个原本会后患无穷的麻烦。
晚芳为聂皇后松口气之余,原本的那些芥蒂,此刻倒都转成了感激。
然而此刻的聂皇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皱紧了眉:“是四哥四嫂帮了我?可知道他们许了母后什么好处,才请动了母后?”
再天真,到底做了两年皇后了,聂皇后怎么会不知道,苏太后对自己的喜爱程度,远远没到这种时候站出来替自己呛声的地步?
而燕国公府与苏太后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随意支使太后那么苏太后会这么做,可想而知,燕国公府,必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聂皇后非常担心,这份代价会对燕国公府不利。
因为以苏太后现在的身份地位,让她动心的筹码,岂是等闲?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太后心机
虽然聂皇后很为燕国公府担心,但实际上,铭仁宫的谈判没什么波折,甚至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城阳王妃是这么跟苏太后说的:“太后为了长兴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与陛下置气已经两年有余,尽管陛下依然对您孝顺非常,然而陛下当年既然能够罔顾胞姐之死,可见陛下是个有主意的人!即使太后与陛下乃是亲生母子,如果继续与陛下冷淡下去,对太后、对苏家,恐怕都将不利啊!”
“皇帝虽然心狠,总也不可能说拿哀家这个亲娘怎么样。”苏太后起初不以为意,“至于说苏家,皇帝如果对苏家有情义,又怎么会看着阿虚把少歌都赶回了青州?婶母向来聪慧,该知道哀家现在根本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讨好他?”
“太后自己当然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地方。”城阳王妃一笑道,“但闻说太后欲从苏家为长兴长公主挑选嗣子?”
苏太后皱起眉,明白她的意思:苏太后自己确实不怕肃泰帝,有她护着,肃泰帝也不会不给长兴长公主的嗣子面子,问题是,她都是早就做了祖母的人了,又能替长兴长公主抚养嗣子多久呢?
到时候自己撒手而去,撇下女儿的嗣子,一个不好,岂非就要代自己承受肃泰帝的不喜?
至于说干脆不替长兴长公主过继嗣子了,那也不可能。
苏太后跟肃泰帝冷战这么久,主要还不是气恼肃泰帝的忤逆,主要是心疼女儿一辈子为了弟弟牺牲、却连个善终的结果都没有得到让她看着女儿身后孤苦无依,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么着,她还非向肃泰帝低头,或者委婉点说,要改变对肃泰帝的冷淡态度了?
苏太后脸色难看起来:“婶母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是长辈,还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城阳王妃微笑着,“纵然要心疼陛下,总也要有个缘故。不然不但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陛下知道了,没准也会多想。太后说是不是?”
“婶母是七窍玲珑心。”苏太后哼了一声,“有话直言就好,何必作弄哀家呢?”
当她听不出来城阳王妃话中的挑拨之意吗?
所谓“传出去会引起有心人嘀咕”,还能说是指有人会背地里嘲笑太后作为长辈,到底也只能对肃泰帝低头;而“陛下会多想”,却是比较直白的暗示,以肃泰帝的城府,说不准要疑心是不是苏家悄悄递了什么消息进宫,是以苏太后才会忽然对他转了脸色呢!
不过苏太后虽然不喜欢城阳王妃说的这番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城阳王妃都说到了她担心的地方。
作为生身之母,现在也是名义上的婶母,而且也认为自己责怪肃泰帝理所当然,苏太后即使想跟肃泰帝缓和关系,但维持了两年多的距离了,这叫她怎么可能说亲切就亲切呢?没个合适的理由,太后是真的下不了这个台的。
何况肃泰帝对世家门阀的疑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使是嫡亲外家苏家,这位年少的皇帝也是防备重重苏太后只要想一想,自己明明是为了女儿未来嗣子的前途,对他态度软和下来,结果他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真是想不吐血都不行!
“这不是现在看到现成的机会,来给你提个醒么?”城阳王妃安然一笑,开门见山道,“这会外头到处都在说皇后的不是,你也晓得陛下素来看重皇后你站出去替皇后说几句话,既显得做长辈的宽容慈爱,又叫帝后都感激在心,台阶不就有了?”
苏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悦的冷哼:“婶母这话说的也太好听了吧?阿虚媳妇跟皇后的私交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明是为了皇后来的,口口声声倒仿佛是替哀家考虑一样了!这么着,哀家替你们办了事儿,还得领你们情。回头你们到了皇后跟前,少不得再表一番功劳这是把哀家跟皇后娘儿两个当傻子了吗?”
太后还有句更生气的话委实说不出口:她怎么说也是肃泰帝的亲娘,现在难道竟要靠讨好肃泰帝的皇后,才能跟儿子和解?!
这换了哪个当亲娘的都不能忍好不好!
“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我们故意算计你一样了。”城阳王妃却仍旧笑着,“但你想想,你平时就没管过皇后死活,这点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忽然亲自发话维护皇后,那跟你直接对陛下低头有什么两样呢?今儿个我带阿虚媳妇来走这一趟,完了你再去疼皇后固然皇后要记我们的好,然而也没人觉得你撑不住了只好对晚辈低头,是也不是?”
她慢悠悠道,“好歹是个太后,太失.身份的举动做了,你就算不怕内外嘲笑,自己扪心想想,咽得下这口气吗?”
苏太后被气笑了:“照婶母这么说,哀家这会去替皇后说话,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
“这件事情你迟早要表态的。”城阳王妃放缓了语气,“现在朝臣已经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皇后如果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的话,你信不信他们下一步一准是把事情闹到你跟前,要你这个宗室长辈,关心一下陛下的子嗣问题?毕竟谁叫太皇太后跟晋国这些人都不在了,眼下宗室里能跟陛下说这些的除了你还有谁?”
王妃端起茶水抿了口,继续道,“到那时候你要怎么表态?赞成那些人的谏议?这两年你都没过问过后宫之事,难为别人一起哄,你倒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当幌子,去跟皇后结仇?虽然你没必要怕皇后,这个皇后也没什么好让人惧怕的,然而你一个太后,这么轻易的被几个臣子利用,说出去也太掉价了吧?”
“什么都不说?你不说的话,那起子上表的人会帮你说啊太后娘娘对陛下的子嗣问题闭口不言,这说明了什么?很显然太后也对皇后生不出孩子还要霸着陛下很不满意,只不过太后出身名门涵养好,故而矜持着不肯明言罢了!又或者,说你没能力影响到陛下,只能不作声了!”
城阳王妃说到这儿,看着脸色铁青的苏太后,轻笑出声,“你最后基本还是选择帮皇后说话,既然如此,何必等那些人来逼你呢?顺着我跟阿虚媳妇今儿个进宫来的这一趟,把态度给表了,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苏太后转过头来瞪着她,半晌才要笑不笑道:“婶母占了大头的便宜,自然乐见其成!然而哀家出力最多,获利最小,凭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城阳王妃闻言,颇有些失笑的看着她,“太过份的可不行,这个我得给你先说好了!”
“长兴往后的嗣子,我打算给他跟皇帝要个爵位。”苏太后干脆的说道,“虽然皇帝肯定会答应但爵位也是有高有低的!”
城阳王妃思索了会,说道:“顶多侯爵,公爵太高了,就算阿虚帮忙说话,陛下十有八.九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苏家现在已经有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外加两位郡主,噢,还有你这个太后。纵然记到了长兴名下,终究也是苏氏血脉,要没意外,那孩子终归还是会跟苏家走近的。盛极必衰的道理,你应该懂!”
苏太后苦涩一笑:“做娘的,谁不希望把好东西都给儿女呢?只可惜长兴去得那样早,嗣子再好也不是她亲生的,说到底,哀家也不过是怕她身后无人,在地下也是冷冷清清的没人管罢了!”
“陛下也是你的骨血。”提到丧女之痛,城阳王妃也唏嘘起来,叹道,“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孙辈。往后想开了,不妨养一个到膝下,两个孩子也能热闹点。”
又说,“你总比我好了,我娘家早就没了人,想给我那几个早逝的孩子过继嗣子,也不知道去哪找呢?亏得还有阿虚一家子,不然我也早就下去寻我爹娘妹妹,哪还耐烦赖在这世上?”
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无论苏太后还是城阳王妃都没了心情,见已经达成协议,也就散了。
宋宜笑虽然是这场谈判的促成者,却从头到尾没能插上一句话。
直到告退时,苏太后忽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淡淡道了句:“皇后虽然没什么灵巧的心思,倒是好运道!”
“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宋宜笑笑得端庄,“否则太后娘娘何以这么快就点头?说到底也是因为心疼皇后娘娘不是吗?”
苏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仿佛自语似的道:“懂事又心善的孩子,终归多招人疼些。”
说完这两句话,太后也没有继续留她们的意思,宋宜笑自然就陪城阳王妃离开了。
出宫的路上,城阳王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沉默。
快到宫门口了,她才幽幽道:“仪水当年也是懂事又心善,可惜她的运道,比当今皇后差太远了。”
单纯的聂舞樱赶上了一群欣赏且愿意回馈她的宽容善良的人,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仪水郡主,偏偏遇见了恩将仇报的晋国大长公主?
原本这两年因为带曾外孙,瞧着已经走出往事的城阳王妃,眉宇之间,再次浮上了阴郁。
毕竟,聂舞樱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此时此刻,很难不让城阳王妃心理失衡。
宋宜笑看得清楚,心里一个“咯噔”,忙道:“娘虽然不在了,但您方才还说呢,您还有夫君,有清越,有清世,我这个外孙媳妇纵然不够贤惠,然而您也没嫌弃过不是?”
聂皇后虽然有人护着,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生育的指望呢,仪水郡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让你现在有曾外孙抱不是吗?
语毕见城阳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宋宜笑却仍旧不敢完全放下心来,生怕这位外祖母再次生出“弄死这个好运的晋国女儿,给我可怜的仪水报仇雪恨”的心思,复意有所指道,“我道今儿个根本不用我开口,只管跟着您呢,没想到方才都要走了,太后娘娘倒主动跟我搭了话!”
请注意重点,太后主动!聂皇后心善、运气好的这个话题,可是太后主动挑起来的!
苏太后今天从都到尾都没理会过站在城阳王妃身后的宋宜笑,怎么看到她们走了忽然出这个声呢?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感慨一下聂皇后吗?
城阳王妃听了出来,眼睛微眯,默然片刻,才哑然失笑:“太小看太后了,差点被她摆了一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发现!”
苏太后显然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宜笑说出“皇后心善好运招人疼”这类话,委婉的提醒城阳王妃,当年心善不在聂皇后之下的仪水郡主,却是落到了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当然苏太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引城阳王妃对付聂皇后,毕竟宋宜笑在侧宋宜笑可是专门说服了城阳王妃走这一趟的,若发现城阳王妃起了这样的心思,哪能不设法打消掉太后多半是有点气不过今儿个一直被城阳王妃压着气势,小小的报复一把,也是彰显一下她这个太后虽然是城阳王妃的晚辈,却也不是好惹得罢了!
其实以城阳王妃的城府,这么浅显的计谋不该看不出来的。
说到底,是因为她到现在都对仪水郡主之死,未能完全释怀,所以稍微受到此类刺激,都会立刻陷入阴暗的情绪里去,从而导致失去原本该有的敏锐。
但也说明,城阳王妃已经有点放下了在两年前那会,完全沉浸在报仇里的城阳王妃,犹如一张紧绷的弓弦,即使那时候提到仪水郡主,她心里的情绪比现在要激烈得多,但那时候的城阳王妃,却是非常警觉的。
现在会出现这种失误,可见这两年的含饴弄孙,到底让她转移了不少心思,人一松弛,又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难免就会出现疏忽大意了。
宋宜笑在心里分析着这位外祖母,面上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外祖母是举重若轻,没把这些当回事呢!不然,我们这些晚辈,哪有本事在您面前玩心眼?就拿今儿这件事情来说吧,要不是您肯走这一遭啊,我估计在太后跟前也就能起个头,接下来不被太后赶出铭仁宫就不错了!”
她这番话可不全是奉承,想到从苏太后入手,为聂皇后缓和局面这个法子之后,宋宜笑之所以特意花功夫说服城阳王妃走这趟,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辈分跟身份,很难说服苏太后。
即使把太后说服了,估计太后心里也不会舒服。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上门来教训自己呢?
但城阳王妃就不一样了,她是苏太后的夫家婶母,论到娘家辈分,也是跟老冀国公同时代的人。
苏太后即使自恃太后之尊,不至于对城阳王妃诚惶诚恐,然而听城阳王妃几句重话,总也不至于翻脸记恨。
“我啊也不过是仗着辈分罢了!”城阳王妃轻笑了一声,这短短片刻,看起来却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缓声道,“早些年,太后还没出阁那会,大家都在帝都住着,彼此向来有来往要是论亲戚的话,那会太后还要唤我声表姨母呢!老冀国公之妻,是我没出五服的表姐。咱们六阀之间,早些年其实只要仔细论起来,都是亲戚。太后说起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把年纪,跟她说话自然就很随意了。”
宋宜笑露出好奇之色,放柔了语气:“六阀之间早些年都是亲戚吗?我自幼在衡山王府长大,这些都不知道呢!不知道我那祖父,与您可也是亲戚?”
祖孙两个边问边走,待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时,已经是其乐融融宋宜笑一边请教着不会影响到城阳王妃心情的往事,一边悄然瞥了眼渐渐落在身后的皇城,心道:“也不知道这次能替皇后争取多少时间?但望事情能够尽快出现转机才好!”
【说下结文,现在在往结局写,之后有番外,正文里没来得及填的坑会在番外里写。】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捷
年关转眼就过,肃泰三年,贴满大睿的皇榜依然未能为聂皇后带来好消息,但苏太后与帝后的关系却大大的好转。
太后出面维护聂皇后的当天,聂皇后亲自赶到铭仁宫谢恩,与太后长谈了小半日,才恭敬告退。
次日,肃泰帝亦拨冗前往清熙殿,感谢太后的雪中送炭实际上苏太后对于皇后亲自来谢自己,还没有什么,看到亲生儿子也为此来谢自己,心情实在复杂得不行。
合着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肃泰帝、又一点点将他教养出来的生身之母,还不如结发之妻?!
所以太后对聂皇后虽然瞬间变了和蔼的态度,对肃泰帝却依然有点冷淡。
不过肃泰帝不以为然,他知道在胞姐的事情上,把太后得罪狠了。
这次太后居然肯出面替皇后说话,哪怕是因为被城阳王妃与宋宜笑说动,肃泰帝也是非常感激的。
是以非但没有落下什么芥蒂,倒对太后越发恭敬了,甚至主动提起长兴长公主嗣子的事情:“闻说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刚刚生下一子?母后既然想从苏家为长兴姐姐过继子嗣,依孩儿看,不如等苏二表哥与玉山姐姐再有子嗣时,从中挑选可好?一来长兴姐姐生前与苏二表哥、玉山姐姐素来交好,让他们的孩子为长兴姐姐继嗣,想来长兴姐姐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的;二来,蒋太妃乃玉山姐姐生身之母,往后也能帮您照顾着些。”
本来皇帝是以睿武宗的身份登基,是不可以唤苏太后“母后”了。
不过眼下殿中就他们两个,肃泰帝为了讨好苏太后,自然用了旧时称呼。
苏太后其实也属意选择苏少歌夫妇的孩子过继给长兴长公主,毕竟太后跟蒋太妃的关系一直不错的。蒋太妃就玉山长公主一个亲生骨肉,为了心上人远嫁青州,此生难见,独自孤零零的住在这宫里,即使有蒋家女眷偶尔入宫探望,到底也可怜。
如果能把玉山长公主的亲生骨肉接来宫里抚养,多少也能安慰下蒋太妃了。
至于说这个孩子长大后知道了身世,会不会对亲外祖母更亲近,苏太后倒不是很在意。
说到底,她只是想替亲生女儿养个嗣子出来,免得女儿身后无人,往后逢年过节无人祭祀。
对于这个孩子是否将自己视作最亲近的人,太后无意强求只要那个孩子记在长兴名下,年节不要怠慢了长兴就好。
此刻肃泰帝这么说,苏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少歌跟玉山远在青州,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来帝都的机会。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替长兴抚养孩子多久?到时候哀家一旦撒手而去,孩子却未长成,送回青州吧,到底跟父母分别已久,哪能跟他那些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比?留在帝都吧,没人照拂,哀家如何能够放心?而蒋太妃也不比哀家年轻多少。”
肃泰帝会意道:“母后这话说的,母后福泽深厚,往后外甥的孩子也得指着您帮忙照拂呢!再说孩儿难道还能亏待了外甥?”
说了这话之后,见苏太后还是神色淡淡的,肃泰帝想起简虚白私下的提醒,索性直接道,“下古之后最初的几个朝代,帝甥都会封侯。近几个朝代以来,包括本朝在内,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孩儿统共就长兴姐姐一个胞姐母后您看,孩儿往后给她的嗣子也封个侯爵如何?”
苏太后得了此言,方露出笑色,有点期盼有点遗憾的说道:“不过少歌他们夫妇眼下才有了头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继嗣子给长兴?”
其实也没有多久肃泰三年末,青州传来消息,玉山长公主再次有喜,如果这次生下来的依然是男孩儿,按照约定,就会被记到长兴长公主名下了。
这个消息报到皇城的同日,北方大捷,狄历王城告破,可汗战死,诸子大抵伏诛,少数侥幸逃出生天的,亦在追剿之列。
这时候帝都已是满目冰雪,北方的草原上可谓滴水成冰。
如果换了其他时候,主持此战的统帅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穷寇莫追。
但此番从皇帝到权臣,都铁了心要彻底铲除狄历。
让这个融合了北戎与秋狄的异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追杀代价巨大,统帅在清点俘虏与战利的同时,依然派出心腹亲自出马,务必赶尽杀绝,不给狄历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更遑论是卷土重来。
草原辽阔,逃出去的人也不多,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又很容易失去线索,是以斩草除根注定需要时间与精力。
然而狄历王城告破、王族十之八.九沦为俘虏,举国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对大睿造成威胁。现在的狄历,除了少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还想着要对付大睿外,其他人谋求的都是生存他们已经不敢也不愿跟大睿打了,只求不要在这场战争中真正亡国灭种就好!
这样的战况,已经足以让注视着这场战争的大睿君臣长出口气,暂时放下提了三年的心了!
“剿灭余孽用不着大军,太过耗费,而且也会事倍功半。”欢欣之后,简虚白向肃泰帝提议,“不如现在就让大军主力押着狄历王室与战马等收获还朝,陛下可以效仿先帝,献俘太庙,扬我大睿国威!”
肃泰帝自然不会拒绝,想当年他们君臣合谋要干掉狄历,告慰祖先、弘扬国威、铲除后患、匡扶天下……这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就是竖立他们自己的威望、巩固他们自己的地位。
毕竟他们如果自身地位不稳的话,届时都自身难保,还拿什么实现抱负?
现在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哪能不趁热打铁,让举国都知道他们这一君一臣的英明与能干?!
北伐大捷的喜讯在帝都上下流传开来之后,家家户户都陷入了一片喜悦。
尽管对于年轻点的人来说,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乱世,对遥远的狄历未必有多少强烈的恨意。
然而知道自己的国家大获全胜,感受到作为强国子民的荣耀与欢欣,终归是高兴的。
有道是双喜临门,数日后,狄历国破的喜悦尚未淡却,宋宜笑在时隔两年后,再次有孕,让整个燕国公府都喜出望外不说,连肃泰帝知道消息后,也特意赏赐了一批珍宝聂皇后当然更不会忘记遣心腹登门道贺。
只是隔天宋宜笑入宫谢恩,到未央宫见到皇后,皇后亲自恭喜了她之后,没聊几句,忽然道:“据说狄历王室这回好多人成了俘虏?”
“是的,毕竟得带回来让陛下去太庙献俘么!”宋宜笑才听这么一句,还没觉得怎么,随口道,“不过听说到底还是逃了一部分王室出去的,草原那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铲除?”
“好些王室公主都在其内。”聂皇后注视着手中的茶盏,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小声道,“四嫂你说,我让那些公主里头容貌俊秀又知趣的进宫伺候陛下,怎么样?”
宋宜笑一惊:“怎么忽然想到这上头去了?!”
“今年已经是肃泰三年年末了。”聂皇后抬眼看向她,眼中有悲哀,却也有释然,轻声道,“即使太后一直站在我这边……又能维护我多久?四嫂你知道的,即使有把媳妇当女儿看的婆婆,但这天下,谁会为了媳妇看着儿子一直无嗣?”
她眼中泪光隐约,“何况这三年来,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老实说,我也受够了!”
宋宜笑听得心头微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聂皇后说的是实话天子从登基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年。
却始终无嗣,这不是太后出马就可以一直压得住的。
历史上其实也有长年无嗣的君王,但那种问题大部分出在皇帝身上,属于三宫六院人山人海,愣是没有皇嗣落地的情况。
那种言官总不好怪后宫不给力。
而本朝却是皇帝一心一意想让长子出自中宫,皇后中了暗手不能生,后宫二妃也不许生,遑论其他人言官哪能不把矛头对准了皇后?!
“现在朝中正议着狄历的事情,暂时是无暇管到后宫的。”宋宜笑沉默了会,说道,“他们不提,咱们何不也装糊涂?说不定再捱一捱,就有好消息了呢?”
“我本来想照大姐之前说的,在宫女里拣两个端正懂事的去侍奉陛下。”聂皇后却没接这话,自顾自道,“然而前两日去给太后请安,私下说起这个打算,太后倒劝我别找宫女宫女身份卑微,能在这宫里混下来,就算本来脾气、心性不好,也可能会装样子的。如今瞧着懂事温柔,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我又不是很有城府的人,别到时候被恩将仇报了都不知道。”
“所以不如趁着这回大军班师回朝,会带回狄历王室,从中择两个去侍奉陛下那些人即使从前身份尊贵,现在却都是亡国之人,比宫女还好拿捏。最重要的是,大睿朝野上下,都不会允许一个异族女子,觊觎后位或者太后之位。她们进了宫,那就只能依附我。”
“纵然她们生下来皇子,因为孩子有一半狄历血脉,正常情况下,入主东宫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
聂皇后失神的喃喃道,“而只要皇长子的名义被占据了,其他妃嫔,比如说瑶妃、宣妃她们,纵然生下皇子,也只是寻常皇子罢了。”
“这样我可以慢慢儿的调养身体,往后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没有的话,却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焦灼中煎熬!”
宋宜笑注意到,聂皇后这次提到肃泰帝时,有点不一样了皇后没有再漫不经心的说“虫奴”,而是改口称了“陛下”。
她不知道这是帝后感情已经有所变化的征兆,还是苏太后私下提点了聂皇后,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悲哀与难受。
“大军还朝没有那么容易,估计少说也要几个月之后了。”宋宜笑定了定神,才对聂皇后道,“就算你要给陛下纳狄历公主,这事儿现在也办不成,倒不如趁这几个月继续尝试一下底下人献上来的方子?何况,这事,你跟陛下说了吗?陛下……你确定陛下喜欢你这么做?”
聂皇后咬住唇,眼中尽是迷惘。
宋宜笑陪她沉默了会,正要再说什么,未想这时候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晚芳有些谨慎的出声:“娘娘、宋夫人,燕国公府的人递了消息到宫门口。”
殿中姑嫂二人都是一怔:宋宜笑今天来宫里给皇后谢恩,这点燕国公府当然是知道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聂皇后不是爱计较的人,待宋宜笑尤其不一样,但燕国公府从来没有依仗这一点,贸然来未央宫打扰。
这三年来,即使偶尔宋宜笑在宫里时,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由城阳王妃或者简虚白处置,而不是大喇喇的把话递来宫里,打断皇后与宋宜笑的谈话。
姑嫂两人对望一眼,眼中均浮起凝重之色:难道,燕国公府出了大事?大到明知道宋宜笑正与皇后单独说话,也要让晚芳来打断?!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军归来
实际上燕国公府确实出了大事简离邈忽然昏倒了!
三年前,帝都围绕大位之争,发生一系列大事时,简离邈因为丁忧未满,远在辽州,得知消息时,帝都这边都已经尘埃落定、肃泰帝都已经登基了。
纵然报信的人再三强调燕国公府上下每个人,包括简离邈认识的所有下仆,皆平安无事,然而简离邈后怕之余,仍旧在辽州大病了一场。
按照这时候的习俗,当爹的病情严重到卧榻不起时,子孙不管做什么,都得亲自赶回去侍疾的,至少得有部分子孙亲自侍奉左右。
而简离邈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那时候他孙子还没出世呢,他病重的消息一旦外传,舆论肯定会逼迫简虚白致仕还乡,去服侍他彼时简虚白刚刚大权在握,地位看似尊贵却根本不稳固,正是最孱弱最危险的时候,忙着巩固权势都来不及,哪儿禁得起这样的拆台?
简离邈为了不拖儿子后腿,写信告知城阳王妃,想方设法的隐瞒了病情:他火速借口喜欢清净,搬离辽州城内,住到了城外一个偏僻的庄子上,好避开那些不请自来、或者慕名而来的访客。
病中移动,虽然不是长途跋涉,但以简离邈当时的情况,也已经有点雪上加霜了。
即使他身边有锦绣堂的医者跟着,名下也有药材铺子可以悄悄的抓药,然而他本来就因为早产伤了底子,体质先天不如常人。
之后因为惦记着燕国太夫人的仇恨,后来又加上自己妻离子散的怨愤,这种心情之下,调养的效果当然也是没法乐观。
这回乍闻帝都失陷的消息后,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病倒越发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狠狠伤了一把,可以说是多年静养付之东流。
所以真正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愣是在榻上躺到了出孝。
到这儿他又吃了个亏:本来官员丁忧归乡,出孝之后的起复,一般来说是有个时间段的。简离邈原打算用这个时间段调养一下身体,方便长途跋涉。
谁知道帝都这边,肃泰帝不晓得内情,自觉既然跟简虚白合作愉快,简离邈也是正当壮年有才华有手段的人,很该让人家在丁忧之后立刻复职,既让家国朝堂多了个可用之材,又在重要合伙人面前刷了把好感。
是以掐着简离邈出孝的日期,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圣旨赶去辽州如此简离邈只能拖着才病愈的身体赶回帝都,这位是城阳王妃当锦绣堂嫡子养大的,虽然不姓端木,却染就一身膏粱中人的习气,衣食住行都精细惯了。
当年他们三房一家子从简氏老宅搬到辽州城的宅子里,宋宜笑以为临时落脚的地方不错了,他却觉得难以入目,便是个例子。
但接了肃泰帝掐着时间的圣旨后,为了赶时间,却不得不连番赶路。
如此一来,自然顾不上什么精细、什么讲究。
这么着,一路舟车劳顿到帝都,整个人都瘦得行销骨立,非但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大吃一惊,连几个相熟的同僚在数日后看到,都吓了一跳,连声宽慰他:“斯人已去,大人还是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老国公九泉之下看到了,定然也会于心不忍的!”
外人以为简离邈是作为孝子,在孝中哀痛过度的缘故。
这种好名声,燕国公府自然不会去澄清,然而简虚白到底委婉提醒肃泰帝,自己亲爹身体不怎么好,暂时无法太操劳。
肃泰帝虽然颇为遗憾,但康健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最后只得将简离邈从原本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只待他调养好了,再委以重任。
算算时间,简离邈丁忧之后起复,到现在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宋宜笑记得公爹最近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瞧着也有点肉,不复才回帝都时的憔悴消瘦。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调理,简离邈就要好起来了呢!
谁知毫无征兆的,今儿个说出事就出事了?
宋宜笑匆忙辞别聂皇后,赶回燕国公府时,正在当差的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与城阳王妃一块守在简离邈的榻前,两人脸色都不怎么轻松。
看到这种情况,宋宜笑心下暗惊,下意识的瞥向榻上半垂的纱帐略遮了榻上情景,只隐约看出简离邈似在仰卧,这位二十年前极为出名的美男子,即使如今已经是做了祖父的年纪了,病容依然难掩风采。
只是那与中衣一色雪白的脸色,委实叫人望之心惊!
“爹怎么样?”宋宜笑环顾了下,没看到大夫,对城阳王妃福了福之后,小声问丈夫。
简虚白沉着脸说道:“旧疾复发,芸姑说要跟她师兄商议下,这会正在外面厢房里说话。”
芸姑的师兄就是一直跟着简离邈的医者。
当年锦绣堂得了季去病的传承,当然不可能每代就栽培一名医者,为了方便,往往会同时栽培男医与女医。
芸姑是这一代女医里的佼佼者,本来是跟着城阳王妃的,但当年简虚白在乌桓出了事,城阳王妃最信任她,又觉得简虚白那个年纪,更为细心的女医比较合适,就派了她出马。
这一代最出色的男医,即芸姑的师兄,却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简离邈的。
这师兄妹两个虽然实力仿佛,侧重却不同毕竟之前的栽培方向也不一样现在居然要凑到一起商议,看城阳王妃跟简虚白的样子,他们商议还不是一时半会了?
宋宜笑不由心头一沉,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榻上的公公。
她对这位公公还是很有好感的,发自肺腑的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天整个燕国公府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很多接了消息的人特意上门来探望,但都被门子拦住了,理由是主人们现在都围在简离邈的病榻前,委实腾不出手、也没心思出来接待客人,只能心领了各府的好意。
燕国公府现在的地位比显嘉帝那会还要显赫还要有权势,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子确实人丁不兴,女主人还刚刚怀孕,正需要照顾的时候,公公倒先倒下了这会若还要再接待一拨拨的来客,也真的分身乏术了。
是以来人闻言都没什么气怒的,放下帖子跟礼物,也就告辞了。
这些事情自有底下人操办,暂时烦不着主人们。
而简离邈所居的忆水轩中,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芸姑师兄妹的复命。
这个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老爷早年底子就不好,这辈子可以说也没安生的调养过几年,三年前那场大病大大伤了元气,之后才痊愈又经历了奔波,即使起复以来做的差使十分轻松,然而也只是对常人来说轻松,对老爷而言,却仍旧是吃不消了。”
师兄妹两个尽管是锦绣堂出身,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建议简离邈致仕,“不当差的话,肯定要轻松些。”
然后也没什么花头,就是,“照以前一直吃的方子继续吃下去。”
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闻讯自然是失望的。
毕竟简离邈现在这个年纪,原本是在朝堂上最有作为的时期。
何况简虚白即使通过覆灭狄历这件事情,打破年纪与资历的限制,真正在朝堂上站稳了脚,却也还是需要亲爹的辅佐的。
如今简离邈却连清闲的差使都没办法做下去,等若是提前做起了老太爷不但是政治上的损失;从感情上,简离邈探花出身,才华横溢,单论才气,简虚白多半是不如这个爹的,此刻将止步仕途,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遗憾。
“人在就好。”室中沉默了一阵,芸姑师兄妹向来镇定,此刻都要露出些许惶恐了,到底城阳王妃开了口,环视了一圈,缓声道,“咱们这一家子,这些年来,也算是风风雨雨,经历丰富了。现在离邈虽然不适合继续做官了,但咱们家的门庭,横竖还有阿虚撑着,清世虽小,可小孩子长起来也是快的。善窈又才怀了身孕,若还是个男孩儿,过上十几二十年,就能给他父兄做帮手又不是非得指着离邈出来撑门面。如今离邈乏着,难为你们还嫌他往后只能吃干饭吗?”
这话说得简虚白夫妇都有点哭笑不得,简虚白说道:“我倒是巴不得爹爹能够享清福呢!就怕爹爹年岁尚壮,觉得府里过于寂寞了些。”
“乐源不是已经要正式入学了吗?”城阳王妃立刻道,“还有茁儿跟轩儿那两个孩子,离邈致仕之后,倘若觉得无趣,正好给他们讲讲课。以他的水准,小孩子家的功课,也不需要怎么操心,随便讲一讲,也未必比外头请来的那些秀才举人之类的先生差。”
许是因为简清越的闺名是太皇太后取的,自从她晋升郡主,改了封号之后,城阳王妃也随着改了口,只喊她的新封号“乐源”。
倒是对于简清世,这孩子虽然在满周时就册了燕国公世子,但城阳王妃还是喊他的名字“清世”。
这种小节,简虚白夫妇当然是顺着城阳王妃的。
“我都要嫉妒乐源他们几个了。”宋宜笑轻笑着接话,“我幼时能进衡山王府的女学,已经非常感激,学东西丝毫不敢怠慢,生怕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谁知他们非但能得外祖母您指点,如今连爹爹也要去讲课这样的待遇,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有?委实叫人羡慕。”
这话也不全算奉承长辈,城阳王妃不但有王妃的身份,而且是锦绣堂出来的最正统的名门淑女;简离邈又是照着名门子弟标准教出来的典型贵公子,还是探花。
古往今来比他们身份尊贵比他们来头大的人虽然有,却未必可能放下其他,专心指点稚龄孩童。
然而这两位眼下都是不问外事,专心在府里颐养,除了教诲孩子们,也没其他可操心的了。
简清越他们能有这样的师资条件,除非实在不受教,否则纵然没有燕国公府的扶持,将来的前途也注定超然众人之上。
“也要看个人资质,你这孩子,我瞧着不也是挺好的吗?”城阳王妃这话虽然是在夸奖宋宜笑,但也委婉透露出,这位年岁已长的王妃,其实看不上衡山王府的女学,她淡笑着说道,“当然,乐源他们瞧着就是懂事聪慧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学的!”
话题转移到孩子们身上,气氛总算活泼了一些。
不过也就轻松了这么一会儿罢了简离邈虽然不至于说马上就要死掉了,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当天简虚白就替他上了病体不支,请求致仕的表书。
然后就是,按照惯例,自己也上了表书要致仕,理由是得朝夕服侍亲爹身侧。
因为简离邈昏倒的景象看起来非常凶险,城阳王妃跟简虚白惟恐他就此撒手而去,当时正在未央宫里觐见聂皇后的宋宜笑却不在府里,事后叫人知道,难免要落话柄,故此派人传了消息进宫,将宋宜笑喊回府里。
彼时聂皇后自然晓得了此事皇后不会蠢到不把这事儿跟肃泰帝说一声。
所以知道内情的肃泰帝,非常干脆的准了简离邈的致仕,还赐下大批珍贵药材;而对于简虚白自己的致仕,皇帝也是非常干脆的驳了。
一来简虚白目前在朝堂的地位,皇帝不管心里希望不希望他走,都得做个姿态;二来狄历虽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然而余孽未清,大军未回,收尾等工作还没做完,肃泰帝这时候根本离不开简虚白的辅佐,怎么肯放人呢?
但为了彰显孝心,也是为了防止被政敌抓把柄,简虚白愣是在府里衣不解带的侍奉了简离邈好几日,直到简离邈病情好转,不需要独子天天侍奉跟前的消息了,简虚白才重新开始上朝。
而这时候积压的奏章已经快把结实的紫檀木卷草纹圈足长案压垮了!
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也不轻松。
简离邈病情好转归好转,到底没有全好。
丈夫得继续上朝当差,为一家子现在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劳碌,府里就是她的地盘跟责任。
城阳王妃虽然很担心简离邈的身体,但作为姨母兼岳母的长辈,即使同住一府,她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看简离邈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的来回奔波。
然而宋宜笑尽管怀了孕,却也得每天去看一回公公,问候一回的。
膝下已经落地的四个孩子,义子宋轩是最懂事的,但也只是个才开蒙的小孩子,不可能完全摞开手;乐源郡主简清越是亲生的长女,一直娇宠的养着,虽然还没惯出什么不好的习性来,隔三岔五总也要哄一哄;最安静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一年到头不肯说两句话,宋宜笑哄她哄得都快绝望了。
可是想到陆茁儿到底要出阁的,一直这么个性情,将来吃了亏都不知道告状,心里实在难受,也放不下,不能不继续哄下去哄妹妹也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
至于才三岁的儿子简清世,已封世子,已经开始闹人了,而且可以预见,要没意外的话,往后几年,他还可以更闹腾。
……最坑的是,宋宜笑怀之前的一儿一女时,虽然也有过孕中不适,但都没有很强烈,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一胎却仿佛凑热闹似的,从满两个月开始,竟是各种折腾。
最激烈的一段时间,宋宜笑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人在短短几天里就瘦了一大圈,不但吓得城阳王妃接连数日天天来看她,简虚白都不顾百忙之中告了两日假专门陪伴左右。
至于皇城以及各家的探望慰问,自不必提。
对于宋宜笑来说,肃泰三年末到肃泰四年的上半年,虽然只是大半年光景,却过得真心是艰难,完全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再艰难的日子,过着过着,不知不觉,却也过去了。
肃泰四年的夏末秋初,大睿君臣刚刚从翠华山上避暑结束,携回帝都的箱笼尚未归置,接到消息,班师还朝的大军,即将抵达帝都!
帝都上下欢欣鼓舞,迫不及待想看到五十年前肆虐中原的狄历,是怎么样狼狈的被捆缚押解,匍匐在大睿的君臣民众跟前时已经九个月身孕的宋宜笑,却从繁忙之中蓦然想起,聂皇后在去年年末时跟自己说的话。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聂皇后生育有望的消息……
第六百三十章 又添一子
去年年末的时候,朝廷虽然就决定将大军撤回,只留部分精锐骑兵追杀狄历余孽,但那时候狄历王城刚刚打下来,还有很多需要大军压阵、收拾的地方。
如此忙到今年春天,才没什么需要大军坐镇的事情,方开始整理东西,拔营回朝。
这么着,现在入秋了,大军方才归回。
苏太后给聂皇后建议的那些狄历公主,自然也拖到现在才到帝都。
这大半年来,由于燕国公府中诸事缠身,自己也怀着身孕,宋宜笑除了必须进宫的宴席外,几乎没出过家门。
而宴席上人多眼杂,自然不好跟聂皇后深谈。
所以对于聂皇后目前的处境与想法,宋宜笑也吃不准。
然而她现在已经临近产期,这一胎又怀得不那么安稳,这眼节骨上连门都不大敢出,更不要说进宫了。
这种关系到皇嗣、储君的大事,她也不可能让其他人代为询问聂皇后去因为其他人在聂皇后那儿,未必有这样的脸面与信任。
要知道苏太后给聂皇后出了这主意之后,聂皇后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姐姐都没有透露只字片语。
最重要的是,皇榜贴了三四年了,聂皇后始终无所出,这是事实。
宋宜笑虽然已经尽力为她拖延、争取,可时间到了现在,她也已经束手无策。
即使知道聂皇后捱不住压力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
宋宜笑最终是在各种牵肠挂肚里被推进了产房。
她这回生了个儿子,因为已经生出一儿一女,而且两个孩子都很健康活泼,无论是城阳王妃还是简离邈这两位长辈,还是他们夫妇自己,对于这第三个孩子的性别都没有什么要求,只求孩子健壮就好。
但对于人丁单薄的燕国公府来说,男孩儿多些总是好的。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卧榻静养了小一年的简离邈,竟然因为这个孙儿的落地,大有好转。
虽然仍旧没到可以出仕的地步,但在府里待着,行动举止之间,望去已经一切如常了。
城阳王妃开心之下,甚至动了大办一场以示庆贺的念头。
然而被左右提醒:“咱们府里现在只得夫人当家,如今夫人要坐月子,公爷政务繁忙,老太爷病体未愈,如若要办宴席,那就得您亲自上阵了但您要是也忙起来了,郡主、世子等几位小主子,可就只有下人看着了!”
城阳王妃闻言哑然,只得打消了不切实际的盘算。
简虚白知道此事后,专门走了一趟观松小筑,安慰她:“等熬过这几年,乐源、轩儿他们大一点了,外祖母想热闹,就让他们给您弄!如此既省得咱们这些长辈操心,也给他们个磨砺的机会,岂不是好?”
又提到小儿子的名字,“方才去爹那儿,爹拟了好几个,一直选不出来,叫我拿给您瞧瞧!”
说着取出一张红纸,上面银钩铁划的列了一串名字,均随兄姐,以清字起头。
城阳王妃来了兴致,接过之后打量良久,又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个,你看怎么样?”
“清飒?”简虚白顺着王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念了一遍,笑道,“外祖母跟爹都说好,那肯定好!”
“我是想着如今正是秋日,所谓‘秋风飒飒’,倒也应景。”城阳王妃笑道,“你回头也去问问善窈,要是都没意见,再给孩子定下来!”
简虚白点头称是,又陪她说了会话,看城阳王妃有些乏了,这才告退。
他跟着去了克绍堂的偏屋里看妻子,这时候宋宜笑还在坐月子当中,夫妇两个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宋宜笑斜躺在榻上,听丈夫说了两位长辈给次子取的名字,念了几遍之后,认为没有问题,道:“这名字不错,琅琅上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然而宋宜笑问过外面就丈夫一个在,不免小小的抱怨一下,“咱们迄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每个都轮不着咱们自己取名想想才怀着乐源那会,咱们见天的翻书查典籍给她预备闺名,也真是白忙一场!”
简虚白在屏风外笑了一声,说道:“反正现在府里就外祖母跟爹爹两位长辈,他们已经分别给清世、清飒取了名字,接下来咱们自己取的话,料想他们也不会再争了。你想自己给孩子取名,那有什么难的呢?咱们努力再生几个,到时候你想怎么取都可以,我绝不跟你争!”
“都三个孩子的亲爹了,还这么不正经!”宋宜笑笑啐了一口,想起昨日聂皇后刚刚遣人送了东西来,敛了笑色,问道,“对了,近来皇后怎么样?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不到丈夫的脸色,只听简虚白语气平稳道:“皇后?还是那样吧?最近宫里太平得很,没听说有什么事情。”
“听说大军把大部分狄历王室带了回来?”宋宜笑问,“那些狄历公主,可有入宫的?”
她这么问时颇为忐忑,未想却听丈夫失笑道:“开什么玩笑?别说陛下本也不是看重美色的人,就算是,你道狄历跟乌桓一样易出美人呢?那几位公主,可没听说过有特别姿色的。何况作为阶下囚,长途跋涉过来,原本的十分姿容,现在能剩下来五六分都是好的了。陛下怎么瞧得上?”
宋宜笑正要接话,谁知简虚白又道,“再说你忘记前朝飞暖公主的事情了吗?虽然陛下到现在都没个一子半女,然而庆王之事过去才几年,这眼节骨上,谁敢劝陛下纳异族公主?”
这不等于有让肃泰帝戴绿帽子的嫌疑嘛?
“……我也真是傻了,年前居然只顾着心疼皇后,倒把这茬给忘记了!”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暗道自己失误,忙道,“那么那些狄历公主?”
“都太庙献俘了。”简虚白说道,“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太庙献俘,献的是首级这么着,那几位公主也都被斩了?与她们的父母族人,一块做了大睿列祖列宗面前的祭品。
宋宜笑吐了口气,压下因为想象血腥场面升起的些微不适,道:“这会城中估计都在贺捷,可惜我恰在这会坐月子,倒是凑不了这场热闹。”
“所以咱们清飒倒是拣了个好时间落地。”简虚白说道,“而且你现在坐月子也是件好事,本来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个寿辰之类的人情来往,是推不掉的。今年大军归来,各家走动尤其的多。你要不是坐月子,乐源他们又还小,大家都知道咱们府里是委实缺人手,这会子你也不知道要忙成怎么样子。”
“说的也是!”宋宜笑想想,不禁重新展容,道,“这么说,倒是清飒心疼我了,特意选了这会儿出生?”
却听简虚白低笑了一声,有些轻佻道:“清飒是足月而生,所以真正要论替你免了近来操劳之苦的人,难道不是我这个丈夫吗?”
“越发的没个正形了!”宋宜笑笑骂,“快快走开,没的教坏了孩子清飒就在隔壁呢!”
夫妻两个又笑闹了几句,简虚白看时间不早了,方才含笑离开。
之后他过来探望时,宋宜笑都要问上几句聂皇后,简虚白每次都说后宫近来非常平静。
宋宜笑听多了,却不能放心,因为简虚白到底只是朝臣,又有重任在身,每天多少政务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么空去打听皇后的一举一动?这既与礼不合,再者有些隐秘的事情,聂皇后也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熬到坐完月子,又办完了简清飒的满月酒。
宋宜笑长出口气之余,顾不得去找城阳王妃交接自己生产坐月子期间的后宅事务,先遣了心腹打探宫中近况:
聂皇后果然没有给肃泰帝纳狄历公主入宫。
但原因不是因为皇后还对自己生下长子抱着希望,而是如简虚白说的那样,乌桓飞暖公主的事情过去不久,大睿朝堂上下,都觉得异族女子,哪怕是公主,终究跟大睿女子不能比,环境造成的规矩不行,廉耻程度不足,进了宫,容易生事儿。
所以聂皇后只稍微透露出些许风声,就受到了内外一致的反对连出主意的苏太后都受到了波及,外臣不知道这主意出自苏太后,但也认为她没有尽到做长辈的义务,没把年轻的皇后教导好。
这让苏太后非常的尴尬,因为她当初给聂皇后出这主意时,本是出自好心。
皇后一直无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因此也不让其他妃嫔生在哪个朝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即使是宋宜笑给聂皇后举过例子的前雍永平帝时的苏皇后,这位一辈子都宠夺专房的著名宠后,当年嫁与永平帝之后,由于连生了两个女儿,还不是只得主动劝说永平帝前往其他妃嫔处,在两人后来的太子之前,让永平帝与一位婕妤,生了位公主吗?
如果不是苏皇后后来生下了男嗣,永平帝一朝,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出自妃嫔。
而聂皇后到现在别说女儿了,连怀孕之后小产的情况都没有一次。
苏太后不认为聂皇后能一直扛得下这样的压力,即使肃泰帝愿意帮她扛,也不可能一直扛下去。
然而立嫡立长的争执,从古以来就没停过。
皇长子无论嫡庶,都是一个特殊的地位。
尤其聂皇后根本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中宫,即使这两年苏太后私下对她多有指点,然而皇后在勾心斗角上面的进境,始终很是缓慢。
说到底,聂皇后根本不是这块料,要命的是,她发自肺腑的不想成为这块料。
这种情况下,皇后学得好那才怪了!
所以皇长子如果没办法出于皇后的话,也绝对不能出自瑶宣二妃,甚至最好根本不要留下他的生母不过聂皇后自来心软,对于去母留子有着很大的抵触,她甚至私下跟太后表示,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以后能够有孩子,是否会继承帝位。
苏太后对她这种天真感到非常的无语,元后嫡子,这么正统的身份,如果做不成储君,下场会比当年的伊王府好多少?
是以苏太后听说狄历覆灭,大军即将携回王室献俘之后,觉得这是聂皇后的一个机会。
狄历的公主,是绝对没资格跟聂皇后争任何东西的。
她们的儿子,再出色,除非肃泰帝没有其他儿子,否则也不可能登基!
还有比这更好的挡箭牌吗?
然而苏太后毕竟不擅长庙堂之谋从前她帮着家族参与大事时,主导一直是苏少歌她考虑到了后宫的勾心斗角,却忘记飞暖公主之事留下来的后患。
这么着,聂皇后受到攻讦之后,倒仿佛是被她坑了似的。
太后尴尬之余,自然要护着皇后,证明自己没有害皇后的意思。
也幸亏苏太后再次明着袒护聂皇后,否则这种场面,还真不是聂皇后应付得来的。
这场风波在前朝后宫足足闹了大半个月,最后当然是朝臣赢了,狄历的公主们没有得到入宫的恩典,皆与族人一样,被当成了献与大睿列祖列宗的祭物。
然而因为肃泰帝的调停,也是因为大军回朝,论功请赏的事情少不了,诸臣都忙着,到底暂时没提皇帝子嗣的问题。
……这场风波整个发生在宋宜笑的生产跟坐月子期间,简虚白吩咐了封锁消息,免得她心里担着事情,月子里落下问题,一直到现在宋宜笑能出门走动了,方晓得就里。
那么她当然得立刻进宫去探望皇后了。
聂皇后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遗憾她没将才满月的简清飒带上。
“这孩子比乐源跟清世闹腾,从怀着他的时候就一直害喜,如今落了地,越发不得了,成天吵啊闹啊的,怕带过来打扰了未央宫的清净。”宋宜笑解释,“等他大一点,懂事了,再带他来给您请安!”
“我倒巴不得我这儿能有小孩子闹腾点呢?”聂皇后叹了口气,请她跟自己一块入了座,看着宫女们奉上茶水,黯然说道,“只可惜我没这福份!”
宋宜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道:“那您接下来?”
“四嫂要是早来一步,必能看到我刚刚挑的一批人。”聂皇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太后跟大姐帮忙查清了底细的,都是来历清白的老实人其实想想也是,就算我生下来皇长子,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其他人照样会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如此,争不争这个长子,又有什么意思?”
从利益的角度考虑的话,皇长子只要不是瑶妃宣妃那种名门出身的妃子所出,对皇后的威胁确实不会太大。
何况前朝虽然不乏从宫女爬上至高地位的女子,究竟是少数那也是赶着皇帝吃她们那一套但肃泰帝未必会给这种人机会。
然而宋宜笑知道,肃泰帝之所以坚持想让皇长子出于中宫,不仅仅是希望能够有一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更因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皇后的心意。
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还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在婚前就两情相悦。
纵然肃泰帝是个非常清醒的皇帝,将大局与个人感情分得非常清楚但他始终还是希望,多维护一下聂皇后。
亦是,维护他们之间那份不掺杂任何利益、出身、目的的感情。
宋宜笑正沉默着,又听皇后淡淡道,“再说,即使我能够生下长子,如果这个孩子不像陛下,倒是像了我,你说,那样会是好事吗?”
皇后说的像谁,自然不是指长相,而是指性格如果嫡长皇子是聂皇后这样单纯宽厚的性格,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他有着最正统的储君资格,可是作为一个皇朝的继承人,哪怕登基之前不需要跟兄弟斗,登基之后,也肯定要跟朝臣、跟外敌、跟侍者、跟外戚……斗的。
肃泰帝的为人,会像显嘉帝一样,明知道宠爱的儿子不适合坐那个位子,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扶他上位吗?
端化的例子那么新鲜,这位皇帝是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说到底,当年许诺的后位与储位……也只是一个期盼罢了。
毕竟谁都希望,跟所爱之人所出的子嗣,是最美好最优秀的。
如果不是的话……
聂皇后自嘲的笑了笑,“与其到时候闹得相看两厌,还不如,早点清醒。”
皇后的目光仍旧清澈得一眼见底,四年中宫生涯,她的长进不多。
可那份懵懂的天真,终究是一点点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