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登门
太皇太后看到了玉果强掩惊色的模样,却没放在心上,且不说玉果伺候她数十年,主仆情深,即使玉果对简虚白素来不错,总也不可能越过了她这个主人去就是现在玉果背叛她,转头去找简虚白告状,又有什么用?
简虚白即将把持朝政是事实;肃泰帝的权力必定受到限制是事实;肃泰帝与聂舞樱两情相悦是事实;聂舞樱的性格不适合做皇后也是事实!
这三个事实叠在一起,简虚白与肃泰帝之间想要长久和平根本不可能。
即使明知道太皇太后故意挑拨,难道肃泰帝就会不想大权独揽了吗?难道简虚白就会归政少帝、退隐乡间了吗?难道聂舞樱就有本事坐稳后位了吗?
这种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太皇太后不过是揭露出来罢了!
“其实这么做也不能保证端木嵩的心肝将来没有好下场!”太皇太后扶着小几,心里感到阵阵酸楚,“可是哀家如今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她仍旧是大睿最尊贵的女子,可却不再拥有显嘉朝时的权势与影响。
甚至比不得端化一朝端化帝登基时,除了名正言顺之外,最大的依靠无非是顾韶跟皇后出身的卫家。
而且端化帝一开始的性情还是不错的,是以对嫡亲祖母颇为孝顺尊敬。
太皇太后但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涉及代国大长公主或者肃泰帝的,不是他认为会动摇他帝位的,他都会遵从。
可是如今登基的肃泰帝,他有什么需要顾忌太皇太后的地方呢?
虽然说肃泰帝也没有亏待太皇太后的意思,这些日子,铭仁宫的份例一直如常。但很明显的,他不会给予太皇太后指手画脚的机会!
毕竟眼下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实在太多了简虚白、苏太后、苏少歌……
想也知道,肃泰帝不会希望再多个皇祖母在头上的。
尽管太皇太后是他亲祖母,又在显嘉遗诏的事情上出了力,可是相比血脉相系的苏太后以及苏家,相比一锤定音决定他登基、而且以后也会继续辅佐他的简虚白,太皇太后现在对于肃泰帝可以说没什么用了。
肃泰帝又何必再受她的辖制?
固然那个年轻的皇帝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表达过这类意思,但太皇太后心里有数,却也不想偌大年纪了去孙子跟前自讨没趣。
没有儿孙的支持与孝敬,手底下的心腹又在苏家夺宫时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太皇太后眼下纵然有心为亲生女儿晋国报复燕侯府,除了从聂舞樱下手,试图在往后给简虚白添点堵外,也没其他手段了。
尊贵的身份无法掩盖她苍凉的晚景。
太皇太后望着琉璃窗外皑皑的大雪,目光渐渐幽深。
而此刻,聂舞樱的马车正停在距离宫城不远的一个僻静处。
“县主?”陪嫁丫鬟晚芳忧虑的看着脸色煞白的主子,小声道,“您既然今日心绪不佳,要不,这燕侯府,咱们改日再去吧?”
晚芳是聂舞樱没出阁之前就服侍她的丫鬟了,自然知道聂舞樱与燕侯府的关系,原本因为宋宜笑的缘故,是非常亲近的。
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简虚白跟聂舞樱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这会儿没了血缘关系,甚至晋国大长公主还变成了简虚白的杀母仇人聂舞樱再登门质问,哪能不起冲突?
纵然聂舞樱即将为后,可是燕侯府现在却是肃泰帝都不愿意也不能得罪的!
本来聂舞樱就因为出身跟身世的缘故,尚未正式册后呢就不被看好了,要再把燕侯府得罪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晚芳见聂舞樱蹙着眉,踌躇的样子,赶紧又给她找了个借口,“上次宋奶奶给您的信里不是说了?她又怀上了这会子必定在专专心心的安胎呢!您却刚刚给大长公主殿下戴了孝,这么贸然过去,万一冲撞了她腹中子嗣,岂不是要坏了您跟宋奶奶之间的姑嫂之情?”
她知道聂舞樱虽然对简虚白亲口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不敢置信,但即使此事当真,聂舞樱怨恨的也是简虚白,对宋宜笑,这位准皇后却是一直很有感情的。
这会这么一讲,聂舞樱果然露出动摇之色。
晚芳松了口气,说道:“岁末将至,这天越发的冷了。县主,咱们快点回府罢?这两日陛下虽然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出宫,但每日都会遣人到府里探望您的,算算时间也快到平常的时候了!”
“……”聂舞樱紧紧抿着唇,凝神片刻,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坚决,开口道,“去燕侯府!”
“县主?!”晚芳都以为自己劝说成功了谁想到聂舞樱却还是要去燕侯府?!
她愣了会,不死心的说道,“县主您要知道……”
“不问个清楚,我心里实在搁不下!”聂舞樱努力想要保持住端庄平静的风仪,但整个人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哆嗦起来,声音里也带进了哽咽,“我真的不敢相信……两年前我们就藩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才两年而已,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眼中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呜咽出声,“我一定要去亲口向四哥四嫂问个明白你也知道太皇太后一向不是很喜欢我,今天她还想让我喝下掺了忧来鹤的天香碧露,这分明就是想害我!谁知道她说四哥的那些话,是不是在骗我?!她要有这个意思,大姐跟二哥二嫂他们还不帮着她说吗?我要去问四嫂,我知道四嫂是个好人,她是不会骗我的!”
“宋奶奶她到底是燕侯之妻,有道是夫妻一体,当初待您好,也是因为念在大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这会子大长公主殿下都不在了,她又怎么可能为了您,出卖她的结发之夫?!”晚芳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那宋奶奶宋宜笑是个好人?!
庶人崔见怜的事情,翻案来、翻案去,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因为燕侯赢端化败的缘故,估计以后场面上大家都会说宋宜笑是无辜的,这也还罢了。
但只看江南堂嫡支绝嗣这一点,足见宋宜笑必有心性凉薄的一面好吗?!
虽然说宋宜宝跟宋宜耀的死,出自衡山王府为继妻、幼.女报仇这点,很多人都是心照宣,然而宋宜笑作为长姐,在这两个弟弟妹妹夭折前后,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哪怕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哪怕她受过衡山王的恩惠,可血脉相系的缘分,娘家最后的血脉,能看得这么开,足见她绝对不是常人想象里心慈手软的主儿!
何况就算平时真是温柔善良的人儿,在恩爱和谐的丈夫,以及丈夫杀母仇人的亲生女儿之间,十有八.九也会选前者呢?
现在聂舞樱还抱着“即使四哥对我不好四嫂绝对不会亏待我”的心态去燕侯府,晚芳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而主仆有别,聂舞樱下定了决心,执意现在就要去燕侯府,即使肃泰帝的内侍即将出宫去肃王府给她请安,也让她临时打发个侍卫回府去代为传话她执拗起来了,晚芳也劝不住,只得揭了一线车帘:“去燕侯府!”
晚芳这儿心里抓狂,燕侯府这边,宋宜笑听说聂舞樱亲自上门时,也感到非常意外。
“她才回来吧?刚才仿佛听底下人议论了句,说是半晌前在大门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太皇太后召了她入宫觐见,这会应该是出宫归来,竟连肃王府都不回了,直接来这儿?”自从肃泰帝得到百官认可后,帝都局势大致平息了下来,跟着赶到的援军也没有异动,袁雪沛夫妇也就回自己家去了。
不过今天刚好袁雪萼过来看望宋宜笑,两人正在内室说着话儿,听到这消息后,袁雪萼就皱眉道,“可是在太皇太后那边听了什么话?还是替太皇太后跑腿?别是什么麻烦事情才好!”
关于简虚白的身世,以及他与皇室的纠葛,袁雪沛从前是没跟妹妹说过的。
但之前谣言漫天飞的时候,真相也传了出去虽然当事人都没回应昨天袁雪萼去看望兄嫂,出于对燕侯府,主要是对宋宜笑的关心,跟兄嫂打听了这件事情,袁雪沛觉得这会告诉她也没什么了,私下就给她把来龙去脉讲了。
这时候袁雪萼对太皇太后的印象自然不好,对于此刻登门的聂舞樱,理所当然是抱着怀疑与防备了。
“舞樱没出阁前时常跟着我,她什么为人我自问还是有点把握的。”相比之下,宋宜笑倒是波澜不惊,边命人去大开中门迎接准皇后的莅临,边起身道,“我估计她是才回来,被二伯母那边的变故给惊着了,今儿进宫,又在太皇太后那边听了些什么话,急着来问个明白你想太皇太后身边还有位玉果姑姑,那是跟我们府里熟悉得很的人了,有什么跑腿以前都是这位姑姑,何必要劳动即将正位中宫的皇后呢?”
将刚刚远道跋涉归来的准皇后当信使用,这也未免太打聂舞樱的脸了吧?太皇太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宋宜笑是知道太皇太后不甚重视聂舞樱的,之所以认为太皇太后不会在这眼节骨上对聂舞樱呼来喝去,主要是因为聂舞樱是肃泰帝的发妻。
而且是肃泰帝自己想娶的发妻。
即使大家都不太看好她做皇后,但迄今为止,大家也知道肃泰帝是很重视这个妻子的不然也不会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不忘记每天打发人出宫去看望她。
那么如果太皇太后这时候落了聂舞樱的脸面,哪能不被当成是对肃泰帝的不满?
而太皇太后现在本来就没什么支持者了,可以说是纯靠身份享受锦衣玉食的,得罪得起肃泰帝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肃泰帝纵然外有简虚白揽权、内有苏太后牵掣,但要对付这会的太皇太后,只需私下表示一下对这个祖母的不耐烦,有的是宫人使尽手段磋磨铭仁宫!
所以宋宜笑认为,聂舞樱此来,应该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而是这个小姑子自己的意思。
袁雪萼闻言,想了想,道:“那么我去小轩里喝茶罢!免得我在她不好意思开口我在那儿等你们一会,要是她走的早呢,咱们再聊会,要是她一直不走,到时候我就先走了。”
宋宜笑跟她感情不比别人,到底是一块长大的,是以也不见外,颔首道:“你要什么只管跟铃铛说,今儿个小厨房里专门做了几道你爱吃的点心,只不过因为费工夫,这会子还没拿上来。”
“那我去了。”袁雪萼笑道,“对了,我喝会茶,清越他们那边要是不做功课了,我去瞧瞧他们,先跟你说声!”
“谁还拦着你不成?”宋宜笑说话间已叫人伺候着自己换了身衣裳又加了几件首饰,以示对聂舞樱的尊重。
当然为了考虑晋国大长公主刚刚去世这一点,她用的都是白玉跟银饰。
半晌后,阔别的姑嫂在二门处相见尚未说话,彼此只一打量,都有一种物在人非的恍惚感,一时间俱觉得说不出来的唏嘘。
第六百零二章 斡旋(上)
两年前聂舞樱初初出阁时,年方二七,彼时眉宇之间尚见稚气。
如今虽然个子长高了一截,作妇人打扮也添了几许成熟,但一双眸子依旧清澈见底,藏不住任何心思。
“四嫂!”虽然聂舞樱已经从清江郡主以及太皇太后那边得知,简虚白亲口说了要跟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们恩断义绝,不复来往,但对望片刻之后,她还是用了旧时的称呼,同时伸手去握宋宜笑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未毕,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
“咱们进去说!”宋宜笑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看了眼旁边的晚芳,拍了拍聂舞樱的手背,温言道,“大雪天的,别在这风口站着了,厨房今儿个做的糕点里,正好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聂舞樱这时候当然没心思去管什么桂花糕,如果是深谙应酬的人,少不得要说一句感激的话,以缓和气氛,但她只紧紧抿着嘴,跟着宋宜笑朝后堂走,提都没提。
“两年下来,舞樱的长进可真的不行啊!”宋宜笑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她倒不是觉得聂舞樱失礼,只是这么个没城府的人,却将主持中宫,哪能不叫关心她的人担忧呢?
姑嫂两个俱是心事重重的到了后堂。
落座之后,不约而同的下令清场燕侯府这边的下人,自然是宋宜笑使个眼色就都下去了,但随聂舞樱来的晚芳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宋宜笑看出来这丫鬟是在防备自己,不过她也不在意,待门关上后,端起温热的玫瑰露沾了沾唇,放回案上,便看着聂舞樱,温言道:“这件事情,清江郡主那边没跟你说吗?”
“四嫂现在都不唤大姐了吗?”聂舞樱这一路上其实就在强忍泪水了,此刻屋子里就姑嫂二人,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果然你们不跟我们好了吗?”
“长辈们的事情你知道吗?”宋宜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轻声道,“我是说,二伯母跟夫君生身之母、我现在那婆婆之间的事情。”
聂舞樱心不在焉的擦了把脸,狠狠吸了吸鼻子,兀自带着哽咽声道:“大姐没仔细说,太皇太后那边倒是说得坦白是娘对不住三婶可是娘到底养了四哥一场,四哥连给娘一个善终的机会都不肯,也还罢了,如今连我们也要迁怒吗?”
她虽然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但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身边总也有几个如晚芳那样的心腹提点。
是以这会又赶紧补充一句,“我绝对没有希望四哥扶持我的意思,可是大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兄弟姐妹,难道这样说散就散了吗?”
“二伯母当初是在娘,我是说你三婶才咽气的时候,就把夫君弄到她名下抚养的。”宋宜笑听出小姑子尽管在尽力把话说委婉,但实际上她心中对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未尝没有怨恨。
这份怨恨虽然没到恨之入骨不共戴天的地步,但终归是一根刺了。
宋宜笑所以反问,“前前后后才多久,二伯母的想法竟转变如此巨大,你可知道缘故?”
见聂舞樱茫然摇头,她叹了口气,“这就要说到当时的局势了……”
宋宜笑将显嘉朝初年时,朝野上下的暗流汹涌,那些幕后的勾心斗角,给聂舞樱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淡淡道,“二伯父在世时对夫君怎么样,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夫君为了取得二伯父的认可,以十一岁稚龄自请随军出征乌桓,是存了将爵位让给三哥的打算的。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妹妹你是否晓得,但很多人都知道!妹妹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可二伯父做了什么呢?他趁夫君出征之际,勾结乌桓,欲置夫君于死地!”
“你可能不知道,一直到几个月前,夫君都要服用解药,以清除当初二伯父所下之毒!”
“夫君在乌桓时就知道二伯父的所作所为了,却因为父子名份,无可奈何!”
“夫君真正的生身之父,亦是心知肚明,然而作为名义上的叔父,他有什么权力去干涉二房的事情呢?”
宋宜笑说到这儿,看向脸色煞白的聂舞樱,“这一切,二伯母不是不知道,可是二伯母做了什么呢?她虽然对二伯父的态度越发的不好了,可是如果夫君不是被记在她名下的话,即使无法继承爵位,却也不会前往乌桓,更不会被二伯父在战场上下毒手!二伯母之前一直是对我很好的,我也没资格说她什么,但她虽然将夫君记在了自己名下,却实在没有保护好夫君不是吗?”
“我们那位祖父,以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假冒嫡出血脉,这件往事注定了简家二房跟三房之间,不可能和睦相处!”
“这一件二伯母也是早就知道的。”
“可她还是将才五岁的夫君交给了太皇太后抚养而太皇太后为了更好的利用夫君,一个劲的把夫君朝天真无知教!”
“她们会不知道,简家祖辈的恩怨,夫君作为三房唯一的子嗣,必定会被卷入其中,这样的出身,夫君如果是个天真的性情的话,很难不着了二房的毒手?!”
“妹妹也是做了两年人妇的人,不是小孩子了,你摸着良心说,夫君母子无辜遭到这样的对待,我那婆婆早已不在人世,也还罢了,但夫君他,该不该为生身之母、为自己,讨个公道?!”
聂舞樱眼里蓄满了泪水,握着椅子的扶手哆嗦良久,忽然一举袖,放声大哭:“我就知道他们遮遮掩掩的不肯说齐全了,必定有内情!!!”
“他们也是心疼你!”宋宜笑听出她哭声中的委屈与痛苦,却不再有多少仇恨,心里暗松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毕竟现在你即将受册为后,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他们难免担心跟你说清楚这些真相,会乱了你的心神。”
“大姐跟二哥二嫂也还罢了!”聂舞樱在闺阁里的时候,虽然一直锦衣玉食,但生父不详;生母晋国大长公主不止她一个孩子,又醉心于酒色;兄姐不是已经成家立业,就是不常见面,即使偶尔团聚到一起,她因为身世尴尬以及年纪小,跟大家说不到一块去的缘故,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直到宋宜笑嫁给简虚白之后,因为姑嫂年岁仿佛,宋宜笑又不轻看小姑的出身,聂舞樱才被她带着,渐渐的开始出门,跟其他兄姐的来往,也因此增加。
所以即使聂舞樱现在知道简虚白不是她兄长,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了,燕侯府在她心目中,亲切程度却也仅次于肃泰帝以及晋国大长公主。
这会竟是毫无怀疑的相信了宋宜笑的话,只悲凉道,“四嫂你知道我刚才被召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跟我说什么吗?!”
宋宜笑心想果然这小姑子是因为太皇太后才来的,她问:“太皇太后说了什么?”
“她说”聂舞樱今天之所以执意来燕侯府,其实倒也不真是急于问个明白,否则她早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听清江郡主他们说个大概,就会直接过来这边了,促使她此刻前来最直接的缘故,其实还是太皇太后今日的所作所为。
聂舞樱纵然察觉不出太皇太后的算计,但她本来就因为即将做皇后感到惴惴不安了,亲生外祖母不但不指点她前途,反而直接要求她绝了生育聂舞樱心里哪能不难受?
如今肃泰帝忙得很,抽身出宫都没有时间,就算有这个时间,这种事情聂舞樱也觉得不好跟他开口,本能的想找个可信的女伴倾诉。然而晋国大长公主已去,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人忙着操办后事之余,还要顾各自的子女,尽管她们没有明说过,让聂舞樱这眼节骨上别去打扰。
但之前吊唁的时候,言谈举止中也流露出了不希望再有什么麻烦的意思。
聂舞樱看了出来,今日出宫之后,思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却也只有宋宜笑了。
可是这会正打算跟宋宜笑说时,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还说“没有希望四哥扶持我的意思”,这会再跟嫂子讲太皇太后劝自己自绝生育以保性命,万一嫂子以为自己是在兜着圈子求助怎么办?
是以顿了顿,生生咽下了满腔委屈,只道,“太皇太后说的其实跟大姐他们差不多,不过我总觉得我要亲自听四嫂您说了才好信的。果然他们到底说一半藏一半……”
说到这里眼里又噙了泪,呜咽出声,“既然当初错在娘,错在太皇太后,即使四哥逼死了娘,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到底是我生身之母,所以这次之后,我也不会再喊他‘四哥’了!”
宋宜笑苦笑着摸了摸她鬓发:“你不恨他就好我这么说不是怕你会对他不利,我只是怕你会过得太累。”
更怕你恨上我丈夫之后,会惹动如今府里那位外祖母的杀心!
“但我以后还是想找您说话的。”聂舞樱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我不喊您丈夫‘四哥’,那么当然也不能喊您‘四嫂’,我以后,就喊您善窈姐姐吧!”
“你既然当我是你姐姐,何不将太皇太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聂舞樱固然及时住口,但她那么点心思都在脸上,宋宜笑如何看不出来她的隐瞒,此刻就势拍了拍她肩,温言道,“就算我现在怀着身孕出入不便,可是也许能给你拿一拿主意呢?”
聂舞樱对于被她点破也不意外,只惨笑了一下,摇头道:“反正是一些叫人不开心的话,姐姐听了,无非是陪我一块生气!您如今怀着身孕,我今天跑过来跟您说这些话已经是不懂事了,又哪能叫您再为我操心呢?”
“你可知道夫君他之所以会干干脆脆的逼死二伯母,不仅仅是为了替我那婆婆还有他自己报复?”宋宜笑闻言也没强劝,只平静道,“更是为了,保全你们!?”
聂舞樱一怔却听宋宜笑提醒,“那天是我们外祖母先去的晋国大长公主府,然后夫君回府后知道了,衣服都没换,直接匆匆赶了过去!”
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你说,他那时候多少大事得操着心,至于急着去送二伯母上路吗?”
“他是去追端木老夫人的?!”聂舞樱是没城府,人却不笨,闻言一想,不由悚然!
“虽然夫君没跟我说详细,但我揣测,按照外祖母她对我那婆婆的疼爱,仅仅一个二伯母的性命,只怕还未能平息她老人家这些年来的哀痛的。”宋宜笑轻声道,“即使夫君求情,可你说,这样的刻骨仇恨,外祖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最重要的是,外祖母要报复,不是一定得经过夫君!”
“她老人家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做到!”
“所以夫君急忙赶过去,当着她的面,逼死了二伯母;又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宣布与清江郡主他们恩断义绝!”
宋宜笑眯起眼,凝视着她,“如此,夫君的做法,到底让外祖母她出了心头积压多年的一口气,允诺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否则你设想一下,外祖母平生饱受夭子之痛,惟有一个女儿成年!我那婆婆,说是外祖母的心肝绝不为过在城阳王府覆灭,外祖母被流放塞外的情况下,因为出阁而未受牵累的女儿,是她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未想外祖母在塞外才待了几年?竟就听到了女儿走在自己前头的噩耗!”
“如果是我那婆婆自己做错了事情,也还罢了。”
“可事实却是我那婆婆纯粹是无辜的,反被从前帮助过的人给害了!”
“你说这样的仇恨,谁能释怀?!”
“这些年来外祖母心中积累下来的怨怼与仇恨,你可以想象!”
“即使夫君当时仰仗亲情,将她老人家给拦了下来你可想过以后?”
“我那婆婆离世已有近二十年,外祖母她这么久都等了,你以为她会在乎继续等上三年五载乃至于十年二十年吗?”
“而夫君纵然用尽心思的维护你们,可也不可能把你们统统一天到晚绑在跟前,不错眼的盯着,是吧?”
“外祖母何等手段,要对你们下手,你觉得夫君拦得住?”
“而且你们要有个三长两短的……”
“夫君又能拿外祖母怎么办呢?”
“夫君所以快刀斩乱麻,以二伯母的性命,以及当着外祖母的面宣布的决裂,换取外祖母退让,同意不再追究此事,也同意不再暗中做什么!”
“作为晚辈,他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见聂舞樱怔住,宋宜笑抚摩着她的鬓发,轻声道,“总之,长辈们的恩怨,现在都过去了,也了结了。所以,尽管我们不再以姑嫂相称,但无论是我,还是夫君,其实都是愿意帮助你的你又何必见外的临时改口呢?”
第六百零三章 斡旋(中)
因为宋宜笑是先说了晋国大长公主还有太皇太后抚养简虚白,乃是出于政治考量的缘故,甚至连对简虚白格外纵容怜爱,也未必没有叵测的居心,是以聂舞樱原本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可以替生身之母辩驳的。
现在再听宋宜笑解释,简虚白之所以会丝毫不顾念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情谊,逼死晋国大长公主,又宣布与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恩断义绝,其实不是对晋国大长公主完全绝情,恰恰相反的是,他这么做,正是为了尽力保下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
聂舞樱心中顿时百味陈杂,进门之前对简虚白的那份怨恨,此刻竟都转成了愧疚,暗道:“四哥的生身之母被娘恩将仇报给害了,自己也被娘帮着先帝他们利用到现在,未想他什么都知道了,非但没有迁怒,反倒还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这些人我之前竟疑心他铁石心肠,实在不应该!”
她心中惭愧,越发不想告诉宋宜笑真相,免得宋宜笑妊娠在身,还要为自己操心。
心念转了一转之后,聂舞樱勉强一笑:“其实,太皇太后是跟我提到了……提到了子嗣的问题。”
她含糊道,“但娘才过世,虫奴他现在又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没有正式册后,连未央宫都没住进去呢!她跟我说这些……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不为娘守孝吧?”
宋宜笑看出她应该没说真话,想了想也没戳穿,只握住了她手,说道:“你如今是已嫁女,娘家母亲过世的孝是九个月的。照眼下的局势来看,接下来这一年半载里头,陛下他估计还得继续忙着,这子嗣的问题,等到了明年年底,两个人怎么也该有空了,还怕没机会吗?”
又说,“你既然不愿意喊我嫂子,也要喊我姐姐,那我也跟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眼下虽然是夫荣妻贵,凤位可期,但你这个位子想坐稳,老实说实在不容乐观!”
“所以我认为太皇太后替你考虑的没错你确实很需要子嗣傍身!”
“接下来的守孝,你千万不可过于哀伤,也不可为宫务太操劳,关键时刻,宁可把事情都交给底下人!”
“最紧要的就是趁这段时间把身体调养好,争取早日怀上皇嗣!”
她凑到神情复杂的聂舞樱耳畔,轻声道,“观太后娘娘对长兴长公主殿下以及陛下,可知这位娘娘是非常珍爱亲生子嗣的!纵然孙辈要隔了一层,到底是娘娘的嫡亲骨血,娘娘不可能不上心!”
“只要你有了孩子,无论男女,想来太后娘娘都会因此对你回护一二!”
“如此即使你不擅长应付宫闱之事,有了太后娘娘的扶持,总也能轻松几分!”
说到这儿,见聂舞樱眼眶微红,宋宜笑叹息着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你跟陛下是两情相悦,从你到现在还称陛下乳名‘虫奴’,也知道你们成亲至今,陛下待你是极好的!”
“是以现在跟你说,让你以后靠孩子而不是靠陛下,你一定觉得这是危言耸听,甚至是离间你跟陛下的夫妻之情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
“纵然陛下对你情深义重,一世不离不弃……”
“陛下他自己,今年也是尚未及冠我虽然因为安胎的缘故,对近来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却也晓得,陛下如今的压力很大!”
“你就忍心看他操心前朝诸事之余,回到后宫之后,还要继续替你担心吗?”
“我也不是说太后不喜欢你,但太后到底跟你相处不多,即使对你关心,在你没有孩子的情况下,这上心的程度,能跟你有了孩子之后比吗?”
宋宜笑苦口婆心说到这儿,还待再讲几句,谁知聂舞樱忽然一手反握住她,一手掩嘴,压抑着哭出声来!
“怎么了?”宋宜笑见这情况,自是一惊,慌忙抚着她背安慰,又腾手递帕子给她,尴尬道,“可是我说的话太重了?我……”
“不是的!”聂舞樱慌忙出言打断她,抽噎道,“我、我……我只是觉得,做了皇后反而比做王妃的时候更操心了,觉得……觉得不大适应!我知道嫂子您其实全是为了我好,又怎么可能觉得您说的话重呢?”
何况相比太皇太后方才在清熙殿中的呵斥,宋宜笑这番话简直就是温柔可亲的典范!
故此聂舞樱觉得心酸得没法说论血缘,太皇太后是她亲外祖母,即使以前对她这个父不详的外孙女不算很亲热吧,但场面上也是客客气气,没有故意落过她脸面的。
聂舞樱以前总以为,这位外祖母虽然重规矩,不大看得起自己的出身,但也是把自己当她骨血看的。
可是今天先后听了太皇太后跟宋宜笑围绕凤位劝说她的话她就是再不懂得勾心斗角,两份说辞详详细细的摆面前了,谁才是真心为她着想,她还分不清楚吗?
这会聂舞樱越想越难过,暗道:“我才回来,无论大姐还是二哥二嫂,以及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都说燕侯府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方才太皇太后不但想劝我失去为人母的能力,甚至还说我来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结果,如今看来,倒是跟我没血缘的四哥四嫂,才是真心对我了!其他人,包括之前邀我去过占春馆的大姐,说到底,也不过是看在娘的面上,才敷衍我一二罢了!”
“现在娘不在了,他们自然也不必理会我了!甚至,还想毁了我!”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我随口说个子嗣,四嫂竟以为太皇太后是劝我尽早怀上子嗣傍身!谁能知道,太皇太后她竟是想劝我自绝子嗣呢?!这样的外祖母,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她本来是不太懂得、也不想懂得那些阴谋诡计的,可是刚刚听了宋宜笑仔细描述了显嘉初年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暗战,自己近来又一直被左右提醒前途莫测,此刻顿时就联想起来,“既然四嫂才是真心为我,太皇太后的所谓‘保我平安’,根本就是想害我!但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么都是我的嫡亲外祖母,即使不喜欢我,平白无辜的,何必要把我朝绝路上骗呢?!”
顿时就怀疑自己在清熙殿上最初的猜测是对的太皇太后心目中有了继后的人选,故此打算干掉自己这个绊脚石!
问题是太皇太后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份又是肃泰帝的亲祖母,即使肃泰帝以肃惠王之子的身份登基,太皇太后依然是他祖母!这位老人即使权势不复从前,荣养到老的福利却是肯定有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会让她这么做呢?
聂舞樱心里想,“太皇太后生前最疼代国姨母,所以代国姨母去世后,她老人家一度勃然大怒,甚至对端化都失望万分!但代国姨母唯一的女儿南彰郡主已经做了襄王妃,还生下了浅曼,是不可能取代我的。大姐、二哥、义姐、四哥,这几方也没听说过这类消息,难道……难道问题出在裘家么?!”
当初显嘉朝夺储风波,裘漱霞站错了队是太皇太后出面,才保下来他的。
可见太皇太后平时虽然不怎么理会裘漱霞,但对娘家唯一的一点血脉,还是很上心的。
现在裘漱霞倒是站对队了,然而……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因为裘家子嗣单薄,嗣子甚至没有裘氏血脉,担心裘家往后会败落,在肃泰帝的后宫上打主意,想弄个跟裘家有关系的女子取代聂舞樱!?
聂舞樱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看着眼前的宋宜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向她请教的冲动,只拭泪道:“我会照您说的做的!”
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想了想,改口还是不习惯。我以后还是喊您嫂子吧!”
宋宜笑闻言,心头暗舒口气,心想除非聂舞樱这短短两年竟是脱胎换骨进步神速到了把自己都给骗了过去,不然,这小姑子既然这么讲了,可见是把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的事情给揭过去了。
至于说宣布跟清江郡主他们恩断义绝这点,估计今儿个自己招待了一回聂舞樱,聂舞樱也就忘记到脑后了这也不能怪聂舞樱对同母异父的长姐、次兄感情不够深厚,毕竟照之前来往的频率与相处的时间,燕侯府跟她的感情深厚程度,是超过清江郡主还有寿春伯府的。
而聂舞樱的性情,坦白点讲,就是只要她信任你了,在这份信任用完之前,特别好哄。
基本上你只要给她个不那么牵强的说辞,她就相信燕侯府既然有这么个优势,宋宜笑又怎么可能不用?
何况她说的本来也是真的。
“喊嫂子也好。”此刻她微露笑容,亲手拿了帕子给聂舞樱擦拭面颊,轻声道,“做皇后确实比做王妃难多了,高处不胜寒么……只是,你又没有试过,为什么要怕呢?”
聂舞樱怔了怔,下意识道:“可是,这还用试吗?谁都知道,我的性.子就不适合做皇后!而且……”
她沉默了下,面上流露出分明的苦涩,“我也不想变成适合做皇后的样子。”
“我最早的时候,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宋宜笑收回帕子,平静道,“你大约不知道,我才进这燕侯府的门时,跟你四哥私下里没少拌嘴,有几次甚至都要动上手了!”
“啊?!”聂舞樱显然没想到过兄嫂之间还有过这样的内情,不由吃惊道,“可是那时候大家都说四哥对您一见钟情,而且你们去娘那儿时……”
明明相当恩爱啊!
到现在都是贵胄夫妇中和谐美满的典范呢!
“你四哥给我面子,即使对我再不满意,也都是关起门来,把下人打发得远远的,这才与我理论。”宋宜笑朝她眨了眨眼,“但在人前,哪怕是下人面前,他也表现得对我十分中意不然,你也知道的,我可是从衡山王府出的阁,我娘母亲在衡山王府自有儿女,能对我上几分心呢?如果你四哥不给足我体面,你说我拿什么去镇住这偌大府邸?!”
这下聂舞樱也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叹道:“我真是太笨了,竟从来没想到,当初四嫂您才进门时,原来景况也不是很好。”
“听说现在陛下即使不便出宫,但每天也都会遣人往潜邸探望你,其实这做法在我看来,跟你四哥当初的做法是一样的目的。”宋宜笑握住她的手,正色说道,“他这不仅仅是对你上心我知道,即使他这两天没顾上你,你也会体谅他的,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因为,他希望让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对你上心!”
“这样,你过两日住进长乐殿之后,才会有个好开始!”
“就好像我当初初掌这府邸上下一样,底下不是没有偷奸耍滑的人甚至有人狗急跳墙到了挟持我的地步!”
“但在场面上,他们都对我很恭敬!”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府邸最名正言顺的主人,是站在我这边的而你将来将主持皇宫,皇宫最名正言顺的主人,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宋宜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要将自己的力量传达给聂舞樱,“你忍心,辜负他的这番支持与体恤么?!”
聂舞樱怔了片刻,原本满是烦恼的眉宇间,渐渐升起一抹感动与坚毅:“四嫂放心!我绝不会辜负虫奴的!”
她吸了口气,眼中再次有泪光闪动,“也不会辜负您的期盼!!!”
第六百零四章 斡旋(下)
宋宜笑自觉跟聂舞樱这番长谈耗时极久,袁雪萼一准已经走了。
谁知送走小姑子之后,才回到后堂,却见换了身衣裙的袁雪萼正捧了手炉,站在回廊下踮着脚尖眺望。
看到她进来,笑着迎下石阶:“怎么样?”
“你还没回去呢?”宋宜笑边跟她朝里走边诧异道,“不是说等一会我们不出来,你就回去的吗?”
她这么说当然不是嫌袁雪萼,主要是袁雪萼的儿子现在年纪也还小,昭德伯府就他们夫妇两个,也没什么长辈之类帮忙看着点,所以袁雪萼现在也不是那么清闲。
“跟清越他们玩了会,不当心弄脏了衣裙,今儿过来也没带更换的。”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屋坐下,袁雪萼拈起衣角说道,“这不,铃铛拿了套你不常穿的衣裙给我换了,你居然没发现?”
宋宜笑经她提醒,才看出来她新换的衣裙十分眼熟,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今年在辽州的时候做的,那会没想到回来之后会有孕,所以没来得及上身就压箱底了。你这会叫我认,我还真不认得。”
又问,“清越他们没闹你吧?”
“小孩子闹腾点的好呢!”袁雪萼说道,“我们府里就敦儿一个,现在他还小也还罢了,等过些日子他长大点,我也要寻思着给他找两个玩伴的,不然就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寂寞了。”
她跟陆冠伦的嫡长子已经正式取了大名,叫陆敦。
“还要特意找什么玩伴啊?”宋宜笑取笑了一句,“你再给他生些弟弟妹妹不就是了?自家人搁一块玩也放心!”
袁雪萼白了她一眼:“不跟你说这些了,说正经的吧!”
闻言宋宜笑忙让下人再次退出去。
屋里就剩她们两个了,宋宜笑方道:“我这个小姑子倒是个好说话的,说起来也真亏了二伯母要不是她当初发话让舞樱她跟我来往,我们夫妇成亲是在这儿,又没跟二伯母长住过,也不可能跟这小姑子攒下来这份信任。”
“这也是因为你这小姑子很需要你带她出门的缘故。”袁雪萼知道当年那些事情后,对晋国大长公主颇有些厌恶,此刻对聂舞樱纵然谈不上迁怒,也有点不以为然,道,“要不然她也未必有嫁给陛下的机会呢?”
“陛下的表姐表妹还少吗?”宋宜笑对此只是一笑,“偏偏陛下就跟舞樱看对了眼,可见这种事情也是缘分。”她不像袁雪萼那样讨厌晋国大长公主,毕竟说起来晋国大长公主对她不薄。
对于这位前任婆婆的下场,宋宜笑心里也不是没有恻隐,但她知道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已经不在人世木已成舟,总不能再跟丈夫吵一架吧?
何况从简虚白的角度考虑的话,为这事儿责备他,实在有点苛刻了。
那毕竟是当着端木老夫人的面,作为嫡亲外孙,简虚白怎么可能一力维护杀母仇人,而不考虑嫡亲外祖母的心情?
其实宋宜笑之前跟聂舞樱说,简虚白逼死晋国大长公主前后的考量,并非出自简虚白之口,而是她自己猜的这件事情简虚白只在结束后,才大致给她提了提,虽然他描述时神情平静到一身轻松,俨然一点没受影响,但宋宜笑看出来,他其实根本不想提这件事情。
只不过此事现在已经到处传开,怕宋宜笑晓得之后心里嘀咕,这才跟她通了个气。
想想也是,恩仇交织本来就很折磨人,又有个不肯善罢甘休的端木老夫人虎视眈眈在侧,简虚白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也是极为难受极为激烈的。
宋宜笑既然没有追问,他又怎么可能讲得巨细无遗?
说个经过,叫妻子心里有数,也就是了。
不过宋宜笑并不觉得心虚,以她对丈夫的了解,简虚白肯定有为清江郡主他们斡旋的心思。
“她既然心里向着你,如果能够坐稳凤位,倒是件好事。”袁雪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不过,我实在不太看好她你知道么?这两日城里才恢复点热闹劲儿,胭脂首饰的价钱倒先涨起来了!虽然说临近年关,这些东西涨价也是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外面都在说,这是因为好多人都卯足了劲儿,瞄准了陛下的后宫呢!虽然不能说每个打这主意的人都对景慧不安好心,可是那么多人,但凡有个三五人有野心,景慧那性.子,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也担心呢!”宋宜笑叹道,“这不,我方才兜兜转转的劝了她振作然而有些东西,不是说用功就能领悟的,我只能希望陛下念在结发之情上多回护她一点了!”
提到肃泰帝,她沉吟了下,“陛下对她应该还是很有些情份的,你知道她方才提到陛下时喊的什么吗?竟是陛下的乳名,这可是太皇太后与先帝都不曾当众唤过的,她却至今说得自然而然,可见夫妇感情很好!”
“我倒不怀疑陛下对她的真心。”袁雪萼说道,“但有道是身不由己,这会儿就咱们两个,我说句不好听的:陛下资质不俗,不是会拘囿于儿女情长中的人,他再重视景慧,相比帝位,我看景慧可就未必比得过了!”
宋宜笑蹙着眉,半晌一叹:“且看看吧,也未必就一定是悲剧呢?自古以来,起于微末却母仪天下的人也不是没有。舞樱的出身再尴尬,总比那些人强多了。”
话是这么说,宋宜笑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些人纵然起于微末,但论手段却比同时代许多高门出身还要出色了,不然怎么会出人头地到把原本需要仰望的人都比下去了呢?
之所以聂舞樱不适合做皇后,问题根本不在于她的出身,只在于她的性情。
“县主,这是什么?”两人操心着的聂舞樱,此刻刚刚回到肃王府。
晚芳跟着主子进入内室,服侍着她脱下外衫,却见聂舞樱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个小瓷瓶放到了妆台上,不由诧异道,“这似乎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
“这是四嫂给我的。”聂舞樱脸色有点阴郁,“你给我好好收着,不许任何人碰!”
晚芳一听说是宋宜笑给的东西,顿时提起心来,忙道:“县主!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燕侯早已不是两年前的燕侯,宋奶奶又怎么可能还是两年前的宋奶奶?!她现在给您的东西,您怎么好随便用呢?而且,这瓶子瞧着像是装药丸的?!”
“里面是解毒丸。”聂舞樱冷冷看了她一眼,微微抬了下颔,“是四嫂怕我过两日进宫后,万一着了什么道儿,专门拿出来给我的说是芸姑早年专门给四哥配的,她临时拿了出来给我。你口口声声劝我不要相信四嫂,是希望我像太皇太后所盼望的那样,绝了子嗣吗?!还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说到这儿,她满含愤怒的一拍案,“你到底是谁的人?!这么帮着太皇太后,干脆我下次进宫的时候跟她老人家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你去清熙殿伺候好不好?!”
聂舞樱虽然一直到现在都有点娇娇怯怯、镇不住场面的意思,但怎么说也是富贵乡里养大的,压住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今天因为太皇太后的呵斥与劝说,心情非常的恶劣,经过宋宜笑的关心与劝解之后,总算振作了些,这会儿晚芳上来说宋宜笑不好,她怎么听得进去?
宋宜笑给她分析阴谋、提醒她遇事多想的后遗症顿时就来了这个晚芳是晋国大长公主府出身啊,之前亲娘还在世的时候,倒是不怕她起什么心思!
现在亲娘没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就转而听太皇太后的话了呢?
聂舞樱自身就不希望失去生育的能力,更不希望落个凄惨下场的,再被宋宜笑一提醒一鼓励的,现在觉得果然不能听太皇太后的之余,同时就有点草木皆兵了,总怀疑身边是不是有人想害她?
这么想着,她看晚芳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奴婢不敢!”晚芳见状,赶紧跪下来请罪,哀求道,“县主容禀:奴婢是大长公主殿下吩咐给您做陪嫁的,当年陪您离开帝都时,大长公主殿下专门派人告诉奴婢,要奴婢这辈子都护好了您!奴婢的主子,当然只有您一个!之所以怀疑宋奶奶,绝非奉了太皇太后之意,实在是怕您的心善被利用,这样奴婢纵然粉身碎骨,又哪儿有脸给大长公主殿下交代呢?!”
聂舞樱见她这么说,才缓和了些颜色,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怀疑四嫂,我虽然不谙勾心斗角,但简单的道理还是想得到的:你想咱们这次回帝都以来,由于娘过世的缘故,包括大姐在内,对咱们的态度都是一落千丈,咱们现在可以说是没什么依靠了!四哥四嫂那边却正得势,甚至得势到了连虫奴都要让他们几分,如果他们对我有恶意,何必花功夫敷衍我呢?他们直接就可以为难我的不是吗?”
晚芳见她说的有理有节,才要松口气,心想:“县主在外磨砺这两年,果然有所长进了!”
谁知聂舞樱跟着又道:“再说四嫂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晚芳:“…………”
心好累!
……燕侯府内,宋宜笑在天擦黑的时候送走了袁雪萼,跟着衣服都没换,匆匆赶到观松小筑,拜见端木老夫人。
拜见的缘故,自然是聂舞樱的登门。
老夫人无意给外孙媳妇添堵,前两天又才向外孙保证以后不干涉他的事情了,所以尽管聂舞樱走都走了一段时间了,老夫人却还不知道她来过。
这会听宋宜笑一说,老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悦道:“你跟她来往做什么?一来阿虚当众说过要跟晋国的血脉恩断义绝的,那小丫头虽然挂了个‘义女’的名号,究竟怎么回事,谁不知道?!二来那小丫头据说也是没个养好的,皇后这位子落她头上,十有八.九是一场祸事,你就是提点了她,她又能撑多久?不过是白费功夫!”
说到这儿,扫了眼宋宜笑的小腹,“要搁平常,你记着以前的情份搭个手,我也懒得管!但现在你操这个心,孩子怎么办?”
宋宜笑看到她这样的态度,心里反而一定她跟端木老夫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也琢磨出一些经验来了,如果端木老夫人当真不赞成保持与聂舞樱的良好关系的话,绝对不会说这么多话、找出种种理由,只会直接甩冷脸,或者干脆不发表意见,以表示自己的坚定与不喜。
那么只要说服老夫人,也就没问题了!
“今早芸姑给我诊脉时,说孩子近来很好。”宋宜笑首先给这位外祖母吃个定心丸,孩子好得很,您就别担心我这会儿操不得心了!跟着才道,“再加上舞樱妹妹她今日是从太皇太后那边直接过来的,我想着既然精神不差,若不见她一见,总是不好的。”
端木老夫人闻言挑了挑眉:她当然听得出来,外孙媳妇所谓“总是不好的”,暗指担心聂舞樱在太皇太后跟前听了针对燕侯府的话,怕这位未来皇后恨上燕侯府。
“裘氏那老妇,却跟这位小皇后说了什么?”端木老夫人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问。
“舞樱妹妹想是怕拖咱们府下水,却是什么都不肯透露呢!”宋宜笑轻笑道,“我旁敲侧击了好半天,也只能揣测出一点:太皇太后跟她讲的事情应该与子嗣有关不过这场谈话,显然很不愉快!至少对于舞樱妹妹来说,是非常不开心的!”
顿了顿,“外祖母,您觉得,现在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六百零五章 说服
“你想从这小皇后入手,化解肃泰与阿虚之间的罅隙,使他们能有君臣相得的机会?”端木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挑了挑眉,反问,“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宋宜笑从容道:“外祖母,咱们燕侯府,与陛下之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甚至夫君对陛下,还有拥立之功!”
“如果我没住进这府邸来,也还罢了。”端木老夫人似笑非笑,“现在你这是想赶我走吗?只是即使我现在就走,恐怕我做的事情,仍旧要被记到燕侯府头上吧?”
“您这话说的,这些年来要没您的暗中庇护,我们哪能有今日?”宋宜笑轻笑了一声,说道,“但您做的那些事情……陛下为什么要恨您?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您替陛下解决掉端化他们,陛下哪有登基的机会?陛下最大的仰仗,无非是两件:一件是本身的资质,一件是苏家。您跟苏家,可是积年的盟友!陛下如果要恨您,在这之前,最该恨的也是他的外家不是吗?”
端木老夫人道:“做了皇帝的人,心思跟没做皇帝之前,那是两回事肃泰他没登基的时候,自然是巴不得支持自己的势力越强大越好、越多越好!但他坐上那个位子之后,又怎么会喜欢看到自己的权力被分走?当年显嘉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老夫人眯起眼,“所以苏家未来都未必安全,更何况是咱们家?!”
她淡淡道,“把希望寄托在帝王的仁慈上,善窈,你忒天真了!”
“我却以为,陛下不是先帝。”宋宜笑摇了摇头,“因为陛下的平生,过得可比先帝轻松太多了!”
见老夫人挑眉,示意自己讲下去,她继续道,“先帝乃是正宫嫡子,按说肃惠王爷与襄靖王爷既然已不在人世,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他该是理所当然的储君。然而因为惠宗皇帝盛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缘故,先帝的登基之路非但困难重重,甚至从幼年起,就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折辱!”
“以至于先帝拖着病体承位,尚未施展抱负,却先要为自己驾崩之后,撇下来的老母幼子,同母姐妹,如何是好,终日忧心忡忡!”
“这种情况下,先帝心中难免猜疑日重,看谁都像不安好心,行事也是看似宽厚,实则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这是因为先帝的经历,见过太多的阴暗与龌龊,是以他在对自己病体无能为力的处境里,想其他人的时候,也容易朝坏的那方面去揣测说句大不敬的话:早年的苦日子,在先帝心目中留下来的痕迹,太深刻了!”
记得宋宜笑第一次到占春馆时,陆钗儿带着嘲笑为她解释占春馆的来历时,就因为误提了一句显嘉帝做皇子时候的事情,被嫡姐陆蔻儿敲打,让她不许多嘴因为谁都知道,那段岁月是显嘉帝的大忌。
纵然他已经君临天下,成为公认的明君,当初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早已湮灭在尘埃里,他却始终放不下。
可见那段岁月在这位英明的先帝看来,恐怕是刻骨铭心的。
而他越记得那样的日子,对身边人的揣测,又怎么可能光风霁月?!
当然宋宜笑一点都没有为显嘉帝开脱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肃泰帝跟显嘉帝不是同一类人而已,“但当今这位陛下,虽然因为不是先帝长子,始终被先帝拒绝立为储君,可先帝对太后十分敬重,对苏家也一直给足了场面上的体面。陛下他从落地起,在太后与苏家的庇护下,没有受过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不说,即使当年夺储失败,被流放去封地,这两年间,也有苏家看着,没叫他受到什么折辱,顶多十分失意罢了所以这位陛下,心中所积累的愤懑与怀疑,又哪能跟先帝比?!”
最重要的是,“先帝是苏家教出来的,当今陛下也是。外祖母以为,苏家会不汲取教导先帝时的教训吗?”
端木老夫人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说了这么多,还是抵不过那句话:人心,总是会变的!”
“但也未必一定会变坏。”宋宜笑接口,“我也不是说让夫君做个忠臣,从此对陛下再无二心只是外祖母请想:现在夫君跟陛下还是要做君臣的,能够好好相处,何必防备重重,弄得不欢而散呢?”
端木老夫人听到这儿,抬眼扫了她一眼,不置喜怒的说道:“看来你倒是很看重那个小皇后,为了继续跟她来往,煞费苦心的想这番说辞了吧?”
“也是因为她值得我看重。”宋宜笑走到她身边,有些撒娇的扯住她袖子,“太皇太后是她嫡亲外祖母,清江郡主他们,亦是她同母异父的兄姐,论亲近,这些人都比燕侯府跟她亲!可她却更愿意相信我陛下又很看重她,外祖母您说,咱们何必非要把她推开呢不是?”
“她现在能不最信任你们吗?”端木老夫人淡淡道,“肃泰自有生身之母太后在,他以前又没受过裘氏那个老妇的抚养,祖孙之情淡薄,裘氏往后也就是在清熙殿里等死罢了!至于清江那些人,从来不问政事!眼下唯一可以给那小皇后做靠山的,就是你们夫妇了。她哄着点你,换取你指点她扶持她,让她坐稳了凤位……到那时候,她想怎么替晋国报仇不可以?!”
宋宜笑知道这位外祖母经过重重打击之后,根本不相信亲情之外的感情,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始终天真无邪的人,急速思索了会之后,遂道:“既然外祖母怀疑舞樱心里记着母仇,那么咱们更加不能跟她疏远了不是?把她搁在跟前看着,总比跟她恩断义绝,不知道她的变化好吧?”
再者,“陛下与舞樱乃是两情相悦,如今夫妇分居内外,尚且日日使人探问不止,可见夫妻情深!咱们这会比着对清江郡主他们,将舞樱拒于千里之外,这夫妻一体,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要越发对夫君猜疑了?”
“固然陛下现在奈何不了夫君,但君臣之间这么早就存下怨怼,于夫君也非有益之事。”
“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拦你。”端木老夫人摩挲着茶碗,闭目思索了会,睁眼道,“不过你最好记牢了仪水的例子,别好心好意的帮人,帮出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才好!”
宋宜笑见她这么说,忙道:“谢外祖母提点,我必铭记在心!”
她走之后,心腹婆子进来伺候,见端木老夫人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到桌边沏了盏茶端过去,笑道:“老夫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善窈这孩子。”端木老夫人闻言才收了手臂,朝后靠了靠,接过茶碗浅啜一口,搁到手边的案上,说道,“她方才过来,却是提要求的,希望我允她与那即将正式受册的小皇后来往。”
顿了顿,“她想把这小皇后拉到自己这边来。”
婆子微讶:“那一位,怎么也该知道生身之母是怎么死的了吧?”
“当然。”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说道,“不过善窈觉得那小皇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却是很有信心把她哄好呢?”
婆子微微蹙了眉,有些担忧:“就算那一位现在天真着,往后在宫闱里滚上一圈,只要不死,哪有不磨砺出来的道理?到那时候,奶奶还哄得住?毕竟奶奶又不可能成天在宫里盯着她!”
端木老夫人嘿然道:“这不是很好吗?无论肃泰还是他这个小皇后,如今瞧着对燕侯府都没什么敌意,反倒颇有些亲近的意思阿虚的性情你也知道,他是不喜欢迁怒无辜的,否则当日怎么会要我放过清江他们?”
“虽然他这回拦下我,确实有陆氏气数未尽的缘故。”
“然而如果肃泰一直待他不错的话,即使将来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恐怕他也未必下得了手?”
“想当初如果不是袁雪沛唆使着梁王,再三挑拨阿虚跟端化,阿虚只怕一直要保端化呢?!”
老夫人眯起眼,说道,“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主意……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横竖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些日子!”
婆子叹道:“您这会本该含饴弄孙的。”
她觉得宋宜笑有点不体谅老人了,端木老夫人这辈子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跟外孙团聚,怎么还要做让老人家不放心的事情呢?
而这时候的宋宜笑,正命人去书房请了简虚白回后堂说话:“方才舞樱来过,我也把这事儿跟外祖母那边说了,外祖母的意思,是随咱们看着办,只是该存着防人之心才好。”
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一样,一听这话先皱眉,不赞成的看了眼她的小腹:“这种事情,我来就可以了,你何必操这个心?”
“那两年把舞樱带进带出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宋宜笑啼笑皆非的提醒他,“你可知道她才说不想再喊你‘四哥’时,依然要认我做姐姐呢你跟她说?那也得她听得进去。”
“刘家跟沈家现在都有意送族女入宫,这事儿的风声,你该听到了吧?”简虚白自然不会嫉妒便宜妹妹跟妻子的关系好,闻言沉吟了下,说道,“这件事情外祖母虽然没有答应,但太后就陛下一个亲生儿子,即使不复母子名份,也不会坐视陛下六宫空置,只得发妻一人的。我这回已经将苏家逼到了极处,为了遗诏的内容,与太后也争过一回,眼下委实不适合再与太后说这些事情了。”
他没有针对聂舞樱的想法,但也不想为了这个所谓的妹妹,去插手肃泰帝的后宫。
端木老夫人会拒绝刘家、沈家朝后宫塞人的做法,宋宜笑倒不是很意外,这两家虽然算准了端木老夫人迁怒晋国大长公主亲生骨肉的心情,却也忽略了一点:相比折磨晋国大长公主的血脉,端木老夫人必定更看重燕侯府的前途。
那两家即使蛰伏多年,底蕴仍存,根本不是简虚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就是不给他们家族女进宫的机会,前朝还出了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呢,再给他们这机会,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苏家?!
端木老夫人哪儿肯应允?就是简虚白松这个口,老太太也要想方设法搅局的。
“我也不是让你为她干涉内闱。”宋宜笑解释道,“我虽然一直当她妹妹看,但终归是咱们自己家最紧要的,断没有说为了她不顾咱们家前途的道理。”
这会儿内室没其他人,但她仍旧微微前倾,压低了嗓子,方道,“但这天下,短时间内,还是要姓陆的,是吗?”
“这是自然。”简虚白目光闪动,轻声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姓陆也有很多种姓法。”
即使是挂名皇帝,这天下也算还姓陆呢?
“我自不会担心。”宋宜笑抿嘴一笑,“只是横竖要做君臣,齐心协力的话,你也能轻松些不是?”
肃泰帝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举行了,跟着就是册后大典。
然而新君践祚并不意味着大睿皇室这场从开国之前就埋下了祸根的动乱,会就此结束。
苏家、沈家、刘家、庶族官宦……这些人目前其实只就新君人选达成一致。
至于其他问题,譬如说各家在新朝的具体利益划分之类,必然还要经过激烈甚至于惨烈的“磨合”,在不出现大的动荡的情况下,这个天下,才有真正太平的指望。
而即使简虚白有把握在这场注定汹涌的暗流里胜出,宋宜笑作为妻子,自然也希望帮他减轻点负担比如说,拉上肃泰帝做帮手?
第六百零六章 微服出宫
简虚白对于妻子的关心很是受用,但他跟端木老夫人一样,觉得宋宜笑的想法太天真了:“陛下年纪虽少,却天资聪慧,只凭聂舞樱,只怕说服不了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透露点隐秘的消息给妻子,“你大约不知道,苏少歌其实在之前已经着手防备陛下了。”
那还是手把手教导肃泰帝的人呢,可见这位皇帝,与显嘉帝一脉传承,果然是明君胚子:在大事上那是一点都不糊涂。
“正因为陛下天资聪慧,我才要笼络好舞樱。”宋宜笑闻言,却心平气和道,“毕竟陛下要做明君,那么首先就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考虑,而不是个人恩怨,不是吗?”
“我倒是当局者迷了!”简虚白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肃泰帝如果站在个人恩怨的角度考虑,首要的自然就是干掉以他为首的权臣、家族,好收拢皇权,做到乾纲独断。
但肃泰帝既有明君之姿,自然不会做本末倒置的事情由于大睿太祖皇帝当年与沈刘两家的结仇,自惠宗皇帝盛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起,大睿皇室这几十年来,可以说从来没有真正的太平过!
显嘉初年与今年的这两场皇室内乱,导致如今的皇室血脉凋敝不说,由此引起的整个天下的惶恐也未必会小。
即使眼下肃泰帝已经住进了宣明宫,连来年的年号都拟定了,但假如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大的变故的话……风波还会不会被控制在上层,不涉及到这个皇朝的根基:千千万万黎庶百姓,可真不好说了!
一旦民心动摇,那不是三五天就能安抚下来的事情。
由此引起的种种动荡与混乱,更加不是一个明君愿意看到的这不仅仅是出于君主对自己子民的怜悯,亦是出于利益的考量:简虚白等人为什么联手把皇室坑到现在这个地步,肃泰帝的性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仍旧没有篡位?
不是因为他们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这个天下的人心,大抵还是向着结束了乱世的陆氏!
如果这时候天下乱了,罪名显然会被扣在皇室头上!
到那时候,肃泰帝还有什么价值?
所以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也为了整个陆氏的前途,肃泰帝即使不喜欢简虚白等人分了自己的权力,却更不希望这场分赃闹得太大,给大睿社稷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如此,肃泰帝必然是要与简虚白等人妥协,而不是敌对,既然如此,他与简虚白之间,自然有结盟的可能。
问题是,肃泰帝怎么也是个皇帝,又是大家心照不宣,被简虚白多方考虑之后扶上帝位的,那么为了维持自己不多的那点尊严,即使他心里想找人结盟,也不大好意思找简虚白的一来他有外家苏家在,按照远近亲疏,这种事情怎么也该优先考虑外家,然而苏少歌已经答应返回桑梓,接下来青州苏氏不会有子弟在朝,处在这种收拢势力阶段的苏家,显然无法为肃泰帝提供足够的筹码;
所以肃泰帝不好找苏家,但他也不能主动越过苏家去找简虚白,不然叫苏家怎么想?不提肃泰帝跟苏家的感情,他往后可还需要靠这个外家震慑简虚白等人不要太乱来的!哪能现在就把外家得罪了?
二来肃泰帝也担心,自己过于主动,会丧失更多的权力,从而陷入被动,导致此后翻身无望,做一辈子傀儡不说,连带子孙都要被坑!
当然简虚白也不可能主动去找肃泰帝,商议两人单独结盟因为这么做了的话,万一肃泰帝也抬价呢?!
但由聂舞樱与宋宜笑进行沟通就不一样了,这两人早先是姑嫂,现在仍旧是妯娌,感情又好,私下来往,也不存在谁讨好谁、谁向谁低头。
何况女眷们代为表态,多了一层缓冲,有意见相左的地方,大可以坐下来慢慢讨价还价,不容易陷入死局。
简虚白所以拊掌笑道,“幸亏有你这贤内助在,不然我接下来忙得晕头转向只怕还不知道为什么!”
“也是你有这个份量,换了其他人,即使托舞樱把话带到陛下跟前,陛下也未必理会呢?”宋宜笑莞尔一笑,她这么讲可不是谦虚,如今朝中等着分赃的一干人里,想甩开其他人联合肃泰帝的,未必没有即使简虚白之前说服世家门阀齐心协力,但科举发展了百年,现在庶族官宦的数量跟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些人跟简虚白既不是一条心,也没什么共同利益,有摘桃子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只是肃泰帝如果真的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精明的话,他只会选择简虚白。
因为其他人要么无法保证压得住整个场面,要么就是底蕴太深厚不得不防、让肃泰帝放心不下跟他们合作。
想在最短时间内平靖朝堂,把朝会的重心转移到盛世繁华,而不是勾心斗角上面,同时还不留下无法弥补的后患肃泰帝最好的选择,就是简虚白。
“不过我记得聂舞樱是不大懂得这些的。”夫妇两个就这件事情讨论了几句后,简虚白想起一事,正要递到唇边的茶碗顿了顿,有点失笑道,“万一她根本没听出来你的用心,不知道把你跟她讲的那些话告诉陛下,可就要辜负你这番美意了!”
“她不知道跟陛下讲,陛下还不知道问吗?”宋宜笑拨了拨腕上玉镯,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她今天可是先被太皇太后召去清熙殿,跟着来了咱们府里陛下是她丈夫,对她的了解更在咱们之上!咱们都担心她听不出种种话外之音,陛下哪能不操这个心?”
简虚白笑着伸指捏了捏她面颊:“善窈现在是越发的聪慧了!为夫竟颇觉不如,往后诸事看来都要请教了你拿主意才好!”
“没有俸禄,谁给你操那个心?”宋宜笑白他一眼,“再说我替你把事情都做了,你成天闲着没事做,万一游手好闲的习惯了,跑出去拈花惹草怎么办?所以啊,你还是不要偷懒的好!”
简虚白故作不悦:“好啊,原来成天闲着就会拈花惹草?你快点老实招供:你以前闲在家里的时候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背着你让厨房给我做桂花糕吃呢!”宋宜笑托腮笑,“吃完了叫他们收拾收拾,不告诉你!”
“这真是世风日下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简虚白痛心疾首道,“还好为夫不怎么喜欢桂花糕!”
他们夫妇笑闹之际,肃泰帝今日派出宫去探问妻子的内侍,刚刚回到宣明宫,正一五一十的禀告:“娘娘那儿一切都好,只是没跟奴婢详说觐见太皇太后的事情,倒说了好些关于宋奶奶的话儿,看得出来娘娘与宋奶奶的关系仍旧很好,娘娘甚至还想起来宋奶奶到现在都没恢复诰命的事情,专门让奴婢跟您提一提!”
肃泰帝“嗯”了一声,说道:“宋奶奶的诰命不必担心,燕侯早晚要晋回公爵的爵位的,与其到时候还要另外封国夫人,倒不如拖上两日,等燕侯晋了位,再下旨不迟!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接二连三的接旨也够折腾的。”
皇帝说这番话时没什么感情波动,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所以回话的内侍格外恭敬的应了,生怕自己揣测不出圣意,在不知道的时候惹恼了皇帝。
殿中短暂的寂静了一下,肃泰帝又问:“表妹一句都没提觐见皇祖母的事情吗?”
“娘娘说是说了,但只含糊说,太皇太后召娘娘到清熙殿,只说了些家常话。”内侍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奴婢当时未敢抬头直视娘娘,所以看不到娘娘说这话时的神情,但听语气娘娘还算平静。只是……”
肃泰帝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听娘娘提到太皇太后时,唤的是……”内侍有点紧张的说道,“是‘太皇太后’!”
肃泰帝眉头皱得更紧论血缘,聂舞樱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比简虚白这个所谓帝甥,更有资格喊一声“皇外祖母”。
然而因为她生父的缘故,太皇太后对她一直不是很亲热。
聂舞樱那性情,自然也不会腆着脸凑到太皇太后跟前这么喊但聂舞樱嫁给肃泰帝之后,是有资格有理由也应该喊一声“皇祖母”的。
毕竟肃泰帝的生父与嗣父,都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
记得两年前,两人刚刚成亲时,一块去清熙殿拜见太皇太后,聂舞樱紧张之下喊了声“太皇太后”,还被太皇太后当场纠正了。
现在两年过去了,又是晋国大长公主新逝的时候,按说外祖母与外孙女照面,即使不抱头痛哭,互诉一番近况之后,也不至于生疏到了让聂舞樱再次喊回“太皇太后”吧?
“皇祖母说了什么让表妹不喜,甚至是尴尬的话么?”肃泰帝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擅长应付这些,此刻不免暗暗担心,心道,“否则舞樱怎么会一句话带过这场召见?”
他想了想,问道:“表妹何以在出了清熙殿之后,就去了燕侯府?可知道她是否早与燕侯府约定,今日登门拜访?”
“奴婢听娘娘的陪嫁晚芳说,娘娘她原本打算明后日再去燕侯府的。”内侍迅速道,“但似乎与太皇太后私下叮嘱娘娘的话有关系,娘娘所以出宫之后没有回府,反倒去了燕侯府那儿晚芳借着送奴婢的机会,悄悄跟奴婢说了件事儿:宋奶奶给了娘娘一瓶解毒丸。”
他沉吟道,“晚芳不大放心宋奶奶,让奴婢务必告诉您!”
肃泰帝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合眼半晌,说道:“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
内侍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眼琉璃窗外漆黑的天色:“陛下,这么晚了……”
宫门已经落钥,坊门业已关闭虽然说这些对于皇帝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在肃泰帝还没有真正坐稳皇帝这个位置的时候,这么任性终归是不好的吧?
万一被政敌仇家所趁,不说行刺,折腾出些什么风波来,也是个麻烦啊!
“白昼朕有功夫出宫去见表妹?”肃泰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微服就可,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他这个发妻性.子天真,今儿个又连见了两位城府深沉的主儿,底下人还只带了些朦朦胧胧的消息回来,肃泰帝不亲自去问个明白,实在不放心毕竟现在盯着这位准皇后的人实在太多了!
肃泰帝没有换皇后的想法,可不想一夜过后,自己的准皇后就卷进了什么旋涡里!
第六百零七章 娶妻娶德
肃泰帝悄然进入肃王府后院时,聂舞樱都已经安置了本来她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身体就比平常虚弱了许多,很需要休息几日。
谁知道才回来就接到了生身之母被逼自.尽的噩耗,精神受到打击不说,吊唁也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这还休息个什么?
今日又是进宫又是去燕侯府,如此一番奔波,到了晚上自然觉得疲惫不堪,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待被肃泰帝边摇边轻声唤醒,聂舞樱迷糊了好一阵,才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坐起了身,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听内侍说你今儿个去了皇祖母那边之后,似有些不大高兴,怕你受了委屈,所以趁夜出来看看。”肃泰帝现在身上穿着一套内侍的常服,显然是乔装打扮溜出来的,他摸了摸聂舞樱披散下来的长发,又替她把坐起来时滑下去的被子拉了拉,柔声道,“到底怎么了?”
“她说……”聂舞樱借着帐外的烛火,清楚的看出丈夫眉宇间的疲惫,想到这些日子的巨变,肃泰帝作为旋涡的中心,压力可想而知!如今半夜三更的还要为自己偷跑出宫,她心里很是难受,越发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顿了顿,故作轻描淡写道,“她说了些往事,我其实都不大记得了。”
只是她本来就没什么城府,肃泰帝与她是结发夫妻,朝夕相处最熟悉不过,自是一眼看出妻子在撒谎了。
他夜半出宫,时间紧急,没功夫慢慢哄,心念一转,就道:“你最好一句句的跟我说一说,不然回头咱们着了皇祖母的道儿都不知道。”
聂舞樱闻言果然变了脸色:“太皇太后顶多针对我,你可是她的嫡孙!”
“天家亲情自古稀薄,你看代国皇姑还是三哥的嫡亲姑姑呢!”肃泰帝心想妻子果然在自己那位皇祖母跟前受了委屈了吗?他心里沉吟着,柔声说道,“这种事情都说不准的。”
聂舞樱被吓着了,再不敢隐瞒,忙把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忧心忡忡道:“你说太皇太后她有没有其他用心?”
“岂只是有用心?”肃泰帝听得面沉似水,嘿然道,“这是惟恐咱们跟燕侯夫妇掐不起来呢!”他此刻确实很不高兴肃泰帝对简虚白当然是含着戒备乃至于敌意的,但他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眼下不管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都不能跟简虚白翻脸!
而太皇太后在这眼节骨上,通过聂舞樱,向他转达“你连自己结发之妻都护不住”,这是几个意思?
肃泰帝虽然性情比起显嘉帝要开朗不少,也平和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脾气。
尤其他的成长过程里,太皇太后跟他的接触还没有苏家多他对苏家尚且心怀防备,何况是太皇太后呢?
此刻顿时无数想法涌上心头,定了定神才道,“皇祖母这是存心离间,你不要理她!你我结发夫妻,你正位中宫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将来的孩子,也是合该受册为储!”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肃泰帝抬起头来,扶住妻子的肩,沉声道,“不过我也跟你说实话,眼下我没有能力承诺,以后后宫只你一个。”
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是常态,前雍时候的永平帝,据说与闺名“如绘”的苏太后,可谓是一生都如胶似漆,但即使是永平帝的后宫,也是有过一位贵妃一位昭仪,以及若干低阶宫嫔的。
即使那些人都是摆设肃泰帝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将来可能达到的程度,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他知道他在后宫这个问题上,不可能为妻子力争到底。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
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即使他真正大权在握,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了,可苏太后还在。
肃泰帝虽然对聂舞樱真心实意,然而他终究不是为了两情相悦可以放弃一切、可以无视生身之母的人。
所以他必须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否则苏太后只怕会第一个亲手弄死聂舞樱!
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给自己儿子带去巨大压力与麻烦的儿媳妇。
肃泰帝只能向妻子保证两件事:后位与储位。
如果聂舞樱是卫皇后,此刻必定会长舒口气,甚至对丈夫心怀感激。
然而她不是所以尽管知道丈夫自己也很无奈,她神情还是迅速的黯淡下来,落寞道:“我知道。”
“听说你今儿还去了燕侯府,见了宋表嫂?”肃泰帝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是难受,但他眼下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只不住抚着她散落肩头的发丝,沉默了会之后,他决定岔开话题,“你跟表嫂说这事了吗?表嫂可说什么?”
“我没跟表嫂说,我怕她妊娠在身,还要为我操心。”聂舞樱摇了摇头,道,“不过表嫂跟我说了长辈们的许多事情……”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本来要找四哥去问个究竟的,现在倒觉得,根本没脸见他了。”
肃泰帝沉吟了下,大致猜到宋宜笑跟她说了什么,伸手握了握她臂,安慰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果燕侯还不能释怀的话,今日宋表嫂又怎么会接待你呢?”
“那些内情,之前太皇太后跟大姐他们,都没跟我说。”聂舞樱望着帐外的灯火,神情有些埋怨有些厌烦,“他们话里话外,反倒有些撺掇着我恨上燕侯府的意思”
她说到这儿住了嘴,眉宇之间掠过一抹难过:其实聂舞樱真正感到不高兴的,倒不是察觉到嫡亲外祖母以及异父兄姐,试图唆使自己做给晋国大长公主报仇的急先锋。
毕竟人都是偏心的,聂舞樱自己觉得没脸给生身之母报仇,却可以理解他们对燕侯府的怨恨。
但这些人一边试图利用她,一边又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叫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清江郡主他们虽然不像太皇太后那样直接把话讲出口,然而言谈之间,总是自然而然流露出“妹妹你这样的出身,哪儿承受得起母仪天下的福泽?这会子好了,恐怕你是活不长了”。
那种隐秘的怜悯与惋惜,委实让聂舞樱感到发自肺腑的厌恶。
只是之前因为不愿意向宋宜笑求助,她没有说。
此刻到了丈夫面前,她忍不住吐露一二,又感到很茫然,“虫奴,咱们往后,会与燕侯府闹翻吗?”
肃泰帝静静凝视着妻子,温和道:“你不愿意跟他们闹翻吗?即使燕侯亲口逼死了岳母?”
他故意咬重了“岳母”二字,提醒妻子,那是聂舞樱的生身之母。
“我不知道。”聂舞樱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只为了我娘的事情的话,我觉得,没那个必要……本来就是娘有错在先,何况四哥他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我跟大姐他们,站在他的立场上,能做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换了我是他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会什么都交给端木老夫人做主,然后再不去想这件事吧?”
“假如只因为我是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报复四哥四嫂,那么四哥四嫂的子女亲人,往后是不是也有理由来报复我呢?”
“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娘去了,四哥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管是我们这一辈,还是我们以后的子孙,都不需要再纠缠前人的恩怨,不必背负长辈的负担,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与乐趣。”
“如果以后到了地下,见到娘,她责备我对她不孝的话,我也认了。”
她抿了抿嘴,抬眼看向肃泰帝,“当然,这只是从我个人而言。因为我不懂得朝堂的事情,如果你需要与他们闹翻……”
聂舞樱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只希望,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对四嫂手下留情!我出阁之前,她是陪我最多的。我在闺阁里时认识的人,几乎全是出自她的引见。如果没有她的话,那段岁月,我一定会过的很寂寞。我不想她有什么不好……当然,四嫂总是没有你重要的。”
“皇祖母他们总以为,你这样的性情,是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皇后的。”肃泰帝静静听着,到这儿,亦轻叹着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实际上,这是因为她们勾心斗角多了,见过的龌龊多了,将最简单的道理忘了:娶妻娶德!”
“你的贤德与宽容,足以当得起长乐殿上的那个座位。”年少的皇帝温柔的看向结发之妻,“明日我会约燕侯见面,与他坦白一谈!”
聂舞樱怔了怔,不禁红霞满面,无措道:“我……”
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其实不是没有听过夸奖的话,两人成亲后,肃泰帝也时常称赞她。
但那些大抵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罢了。
却是第一次听到丈夫这样认真正式的,说她“贤德”与“宽容”。
聂舞樱感到不知所措,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贤德”或“宽容”,因为她一直不希望肃泰帝有其他女子伺候,为此她甚至隐秘的希望丈夫不要做皇帝,她甚至对于将来打理好一个后宫都没有信心肃泰帝这么夸她,很难不让她认为是在敷衍或者欺骗。
但丈夫的态度却是那样的肯定与郑重……
聂舞樱有点恍恍惚惚的送走了丈夫,再转回内室,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丈夫约简虚白坦白一谈,要谈什么呢?
而他们又是否可以谈妥?
第六百零八章 能否共存?
【再次提醒下大家,590跟591的大半章重写了,大剧情没变,小细节有改变,感兴趣的可以去重看下】
次日的晌午后,简虚白随着宫人的引导,踏入宣明宫偏殿。
这天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将宫城内外裹成一片银色。
穿过殿外中庭时,缕缕暗香提醒,方觉角落中一丛腊梅,正静静开放,吐露芬芳。
简虚白看出那丛腊梅是新近移栽的,肃泰帝近来非常的忙,按说不会在意门外种什么这种小事不过他很快记起,那个他当了十几年异父妹妹的准皇后,似乎是最喜欢梅花的。
只是也不知道,这丛梅花究竟是栽给聂舞樱看的,还是,栽给他这个燕侯看的?
简虚白薄唇微勾,目光掠开,平静步入殿内。
“燕侯不必多礼!”殿中的肃泰帝并不在丹墀上的主位上,却负手站在半开的西窗下扇半开的窗户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整个庭院,想来他方才是一直看着简虚白走进来的。
简虚白注意到那丛梅花的动作,必然也被肃泰帝注意到了。
见简虚白走到跟前来行礼,他踏前一步,虚扶了一把,“今日请燕侯前来,乃是有些事情,想与燕侯单独说一说。”
“陛下请说!”简虚白直起身,注视着少年皇帝的面容,平静道。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附近只闻雪花飞落的簌簌声。
“朕先要代皇后谢过宋奶奶昨日的开导。”肃泰帝与他对望片刻,缓声道,“皇后心无城府,叨扰宋奶奶之处,还望燕侯能够海涵!”
“皇后娘娘赤子之心,臣妻在娘娘出阁之前,便与之情同姐妹,姐妹重逢,喜不自禁,何来叨扰之说?”简虚白轻笑,“陛下言重了。”
两人这番话看似寒暄,实则暗含别意:肃泰帝强调聂舞樱心思单纯,是为了暗示简虚白,自己昨儿个悄悄出宫去了肃王府,今日立刻请了简虚白来说话,确实有聂舞樱的缘故在里面,但绝对不是故意走夫人路线更没有现在哄着燕侯府,将来过河拆桥的心思!
而简虚白也暗示,宋宜笑对聂舞樱的劝说,一切出自闺阁交情,没有利用、欺骗聂舞樱的意思。
他们这样委婉的向对方表达诚意,虽然都证明了彼此都有融洽关系的意图,却也证明了他们之间重重的防备与疏离。
“未知燕侯以为,皇室与世家门阀,可否共存?”肃泰帝看着简虚白波澜不惊的眼神,心念转了几转,决定单刀直入,忽然道,“还是,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这么干脆直接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简虚白虽然仍旧神情平静,目光却闪了闪,微笑道:“陛下该知道,臣虽然姓简,现在却被认为是锦绣堂之后。”
言下之意,他现在是站在世家门阀的阵营的。
那么他当然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表示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共戴天的罅隙这跟直接跟皇帝说“我迟早要造反”,有什么区别?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家一族,撑起一个皇朝的事情。”肃泰帝闻言,摇了摇头,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中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宗室即使枝繁叶茂,相比这泱泱天下,终究只是少数人。何况宗室子弟,也是有贤有愚,若不问才干人品,只因血脉便任其为官,到时候弄得乌烟瘴气,天下民不聊生,于宗室而言,亦是自掘坟墓。”
皇帝缓缓道,“所以,欲得长治久安,皇室,终究还是需要与士大夫同掌这天下之权的!”
“陛下圣明。”皇帝这番话,等于是否决了君主的“乾纲独断”,肯定了臣子们的分权,简虚白不管信不信,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他温和道,“只是为臣者,总是要全心全意,为君上分忧,方合君臣之道。”
即使皇帝发自肺腑的认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现在这天下的士大夫,也不是只出自世家门阀了。
相比底蕴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庶族官宦不但更好用,而且当不需要他们时,打下去也更容易更安心。
所以做皇帝的有什么理由放着庶族官宦不亲近,反倒会转过来扶持、或者容忍世家门阀呢?
“燕侯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好!”肃泰帝听出了简虚白的不为所动,却微微颔首,“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虽然出自揭竿之人,但换成平常也不是用不上:为君者是否贤明,看的是他是否尽到君上的责任,是否给予这天下太平安康;为臣者是否合格,看的是他是否尽忠职守,是否对得起朝廷俸禄!”
年少的皇帝平静道,“至于说他们的出身,其实并不重要,不是么?!”
“陛下英明。”但简虚白仍旧语气平淡,“寒门子弟,若有惊世才华,亦可一飞冲霄,不外如是。”
话里的意思:就算皇帝不存心打压世家门阀,望族与庶族的人数对比放在那里,即使望族十个人里有七八个是才子,庶族一百个里才有七八个人是读书的料,可是那也架不住后者人多啊!
到最后,占优势的还不是庶族?
“当年先帝登基之初,自以为享寿不久,为了给端化临朝铺路,可谓是殚精竭虑。”肃泰帝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继续道,“然而即使先帝为端化铺了二十多年的路,端化登基不足三年便身败名裂,可见无论前人如何努力,如果后人不争气的话,也不过是辜负先人的一番苦心、贻笑大方罢了!”
他指着窗外皑皑的雪景,“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古到今,这天下无论富贵贫贱,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然而从古到今,世家门阀至今才寥寥几家?从古到今,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一时的帝王子嗣今又在何处?!从古到今,那些技惊一时的国手后人,安得寻觅?!”
肃泰帝吐了口气,收回目光,转注简虚白,沉声道,“事实证明,再多的未雨绸缪,往往也抵不过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譬如锦绣堂。”
“譬如江南堂。”
“再譬如先帝。”
“所以朕不会为了朕的子孙,筹划着对世家望族赶尽杀绝,因为英明神武如先帝,耗尽毕生心血栽培了端化,结果却是那样的不尽人意可见人生于世,纵然贵为帝王,亦管不得身后事!”
“既然如此,朕又何必效仿先帝?!”
“不如只着眼当下,与诸臣坦诚相对,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至于朕之子孙,若有能力的,自可效仿太祖皇帝陛下或者先帝,威加海内,圣神文武!”
“如太祖起自微末,如先帝争流于困境,此二位先辈,皆于艰难困苦中崛起,成就万世芳名!”
“真正能干的子孙,根本不需要朕为他们操心!”
“若无能力,朕再怎么给他铺路,再怎么为他不惜杀尽天下人,又有何用?!”
“扶不起来的,终究扶不起来!”
“对于这样的子孙,与其为他披荆斩棘,屠戮无数,铸造登基之路,倒不如广施仁善,积德攒福,延其祚,加其福,兴许还能为他换个善终的结果。”
肃泰帝说到此处,看向简虚白少年皇帝的双颊,因着情绪的激动,略泛潮红,一双眸子,却明亮若星,期待着他的回答。
“陛下已言锦绣堂与江南堂,臣更复何言?”简虚白沉默良久,才喟叹着说道,“只是……臣是愿意相信陛下的,只恐其他人往常与陛下见得少,只怕嘴上不提,心中对陛下仍旧存疑啊!君臣若要相得,心怀疑虑,怎么可以呢?”
他这么说,自是暗示肃泰帝:你想君臣坦诚相对,不再互相防备猜忌,可以啊!但你得拿出实际的行动与诚意来,不然就算我相信你,其他人不相信,我拿什么替你去说服他们?
其实肃泰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简虚白仍旧不为动容不能不说这位年少的皇帝,是被祖上坑了。
谁叫大睿一朝,从太祖皇帝到惠宗皇帝再到先帝显嘉,信用都不怎么样,过河拆桥尤其玩得溜呢?
太祖皇帝坑过沈刘;惠宗皇帝坑了结发之妻与嫡出子女;显嘉帝坑得人就更多了,世家门阀、庶族官宦、结发之妻、异母兄弟姐妹……包括端化帝,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也是被这个爹坑了一把:如果不是显嘉帝对世家门阀不放心,从而不愿意将帝位传给资质好、却是由苏家**出来的肃泰帝,而是执意把帝位交给能力不足的庶长子,端化也未必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这种情况下,肃泰帝把话说得再动听,做臣子的,谁还敢只凭三言两语的相信他呢?
这个道理肃泰帝也明白。
他今日派人请简虚白过来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此刻断然道:“朕有意赦端化妻小,未知燕侯以为如何?”
简虚白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他先是眯起眼,审视了一番肃泰帝,见他坦然望向自己,方挑了挑眉:“未知太后娘娘是否也无意见?!”
第六百零九章 这一礼,是代天下黎庶行的!
端化帝的家小并不多,如何修仪之类的妃嫔,包括那两位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公主,横竖妨碍不到肃泰帝什么,显示一下新君的宽容大度,也还罢了。
但卫皇后与太子陆承璀这两位,前者城府深沉,留之难说会不会后患无穷,又主谋谋害了长兴长公主;后者不但是苏太后杀女仇人唯一活着的亲生骨肉,还是端化帝的嫡长子!
即使陆承璀被苏家唆使的贺楼独寒刺杀,到现在都躺在病榻上,但只要他活着,对肃泰帝的威胁,就不会消失!
毕竟世间变化无常,当年显嘉帝执意支持庶长子登基,将嫡子出继时,谁能想到,仅仅两年,陆承璀就回到帝都皇城之内,高踞帝座之上呢?
无论是出于私怨,还是维护自己的帝位,卫皇后母子,都不可能留下来的。
甚至连卫溪,迄今都没有为这对母子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不心疼女儿跟外孙,而是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现在肃泰帝开口说要放过端化的妻小,显然连这两位也在赦免之列了,简虚白自然感到惊讶:长兴长公主可是肃泰帝唯一的胞姐!
他们姐弟两个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何况,就算肃泰帝有为大业饶恕杀姐仇人的魄力,苏太后呢?
“朕还没来得及与母后商议,不过朕既然以此许诺,自然会履行。”肃泰帝平静道,“未知燕侯以为如何?”
简虚白沉吟:肃泰帝表示愿意赦免卫皇后母子,这件事情看似与简虚白等人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却是在委婉的表达过往不究之意。
惠宗皇帝朝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显嘉一朝的储君之争;端化一朝的庆王、梁王、乃至于苏家夺宫、帝都被围……
这几十年来皇室所有的悲剧,都有着世家门阀的影子在其后。
所以世家门阀没有办法信任肃泰帝,因为不但肃泰帝的祖上,已经将信任用到了赊欠的地步,世家门阀这些年来的还击,也是一点没客气。
肃泰帝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他们做过的事情。
“大睿定鼎虽然不足百年,然而由于种种缘故,君臣之间,看似和睦,却早已隔阂重重。”
许是见简虚白没有回答,肃泰帝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缓声续道,“如今君臣都有心打破这种隔阂那么为什么不能由朕先跨这一步呢?”
“陛下深明大义,臣钦佩之极!”简虚白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说道,“只是……长兴到底是陛下唯一的胞姐,臣委实担心陛下他日会后悔!”
而卫皇后母子,即使得到赦免,可以苟全性命,但有朝一日,肃泰帝懊悔了,想杀他们,岂非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色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肃泰帝现在再宽容再仁厚再大度,谁能保证他不会日后翻脸,同世家门阀把数十年来的勾心斗角,算个清楚明白?!
“朕是天子,所以燕侯信不过朕这样的承诺,也在情理之中。”肃泰帝并没有因为简虚白的反问而动怒,反倒点了点头,平静道,“不过,朕是绝对不甘心做亡国之君、亦不愿意大睿在朕手里由盛转衰的,这一点,未知燕侯是否认可?”
简虚白爽快点头:“陛下幼有鸿鹄之志,如今君临天下,正该大展宏图!”
除了极少数“人生百年,殚精竭虑是过,放.浪形骸也是过,朕何必委屈了自己”的昏君,绝大部分皇帝,不管是怎么登上帝位的,不管他有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终归是希望自己做个贤明能干、能为后世赞扬的皇帝的。
像肃泰帝这种中宫嫡子,生而富贵,在苏家的教诲下长大,从知事起,目标就是成为百世流芳的一代明君他心中的抱负,只会比其他皇帝来得更加强烈。
实际上,这也是简虚白此刻愿意过来跟他谈的缘故:肃泰帝有做明君的欲.望,以及资质。
所以他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愿意去做该做的事情。
“朕看过前朝覆灭的记载,大赫、大魏、大雍……”肃泰帝抚摩着手边的窗棂,“这座宫城从前的主人们,每一朝的开始,都如本朝现在这样,威震四海,八方来朝。”
“但是盛世繁华总是会过去的。”
“等到皇朝之初,匍匐在阶前的异族露出他们的爪牙时,曾经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大军,曾经政治清平繁荣昌盛的皇朝,却在安乐的生涯里堕落到不堪一击!”
“之后就是内忧外患爆发,理所当然的覆灭。”
皇帝淡声说道,“大睿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悬崖之畔燕侯早就看出来了吧?否则,何必专门拣了朕登基?”
他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愈加明亮,一眨不眨的看住了简虚白,轻声说道,“世人都说,太祖皇帝陛下战功赫赫,大睿铁蹄所向无敌!可他们都忘记了,太祖皇帝陛下驾崩至今已有四十年之久,人世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代人。”
“四年前大军自乌桓凯旋而归,上上下下都以为,这场战事,若非燕侯等数人被俘,又有种种内情,决计不会打那么久,所以大睿依然强大得不可战胜,根本没必要担心四境安危!”
“但实际上……”
肃泰帝冷笑出声,语气也尖锐起来,“换作了大睿初年,太祖皇帝陛下还在时,或者退一步,惠宗皇帝陛下在位、开国的老将们大抵还在时,借乌桓十个胆子,敢对我大睿不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蛮夷胡狄,当年哪一个不曾跪在太祖皇帝的马蹄前,俯伏哀求,自居奴仆,以求苟全性命!这才经过区区三十多年的休整,就不安分了!”
“因着乌桓之灭,他们应该还会再安分一段时间。”
“但如果我等继续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安分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下意识的看了眼宫城外冀侯府的方向,眉宇之间掠过一抹哀色,“尤其是,朕的外祖父,冀国公‘病逝’,开国时候的老将,那些一度杀得四夷望风远遁的将帅,现在还在人世的,不过莱国公一人!”
开国时候的将帅,当然不可能个个短命,以至于只有冀国公跟莱国公活到了近年。
要说到这些人的凋敝,还是要提到显嘉初年的那场杀戮惠宗皇帝的子女太多太多了,四十多位皇子公主,婚娶来往,皆是高门,而开国之初的高门,除了一干功臣之外,更复何人?
所以当显嘉帝向着异母兄弟姐妹们举起屠刀时,这些人家统统遭了殃!
其中不乏那些“一度杀得四夷望风远遁的将帅”。
那时候显嘉帝特意留下了冀国公与莱国公,因为他能登基,大抵赖老冀国公之助,而莱国公,一则幸运的没有跟皇家结亲,未曾卷入这场风波;二则,他是显嘉帝专门留下来辖制冀国公,以防国中除了苏家之外再无能够镇压四境的老将可用。
“然而莱国公久已不问世事即使他老人家愿意再次出山,以他的年岁,又能支撑几年?”
“而这两位长者去后,我大睿,近年可有什么出色的将帅?!”
“若以冀国公与莱国公两位相比的话,自然是没有的。”简虚白表情晦暝,淡声道,“毕竟大睿自从惠宗皇帝陛下之后,唯一的一场战事就是讨伐乌桓名将良帅的光芒,不在沙场之上,如何绽放?!”
肃泰帝说道:“朕晓得你的意思,国中未必无将帅,只不过因为大睿承平日久,所以无用武之地。但那些异族,却未必看得到这一点。”
所以,只要他们觉得大睿不可怕了,他们仍旧会凶悍的扑上来!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肃泰帝缓声说道,“即使最后还是咱们赢了,但这中间死去的人、摧毁的城、耗费的财力物力……却是回不来了。算来算去,亏的终究是咱们!”
中土素来富饶,而那些异族所在之地,相比之下却十分的贫瘠,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他们杀入中原,可以大肆掠夺,但中土的皇朝杀到他们的地盘上,却没什么便宜可以占。
顶多,弄点牲畜,或者战马。
大部分时候得到的利益,还不够一次出征所耗费的粮草。
所以绝大部分下,中土与这些异族的打仗,都是在亏本。
肃泰帝是苏家教养出来的,苏家之所以代代掌兵,起源就是与南疆异族的厮杀,在这个问题上,自然是看得清楚。
实际上苏家所面对的南疆诸族,已经算不错了南方气候炎热,草木丰盛,物产富饶,很多特产,中土都没有,无论战争还是通商,利润都很可观。
但即使如此,真正大规模作战,比如说跟暹罗之类的异国打,所耗费的辎重,仍旧叫人心疼万分。
像沈家跟刘家面对的北方异族,那真的是没什么油水他们要是不穷,也不会想方设法的瞄准了中土,毕竟能好好活着,谁不惜命呢?
“当初燕侯择朕承位,很多人认为燕侯是因为皇后与宋奶奶颇有交情,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有人认为,燕侯是想摘苏家的桃子;还有人觉得燕侯是没把朕放在眼里,觉得即使扶持了朕这个被认为资质不俗的皇帝登基,亦能将朕作弄成一个合格的傀儡……”
肃泰帝说到这儿,讽刺的笑了笑,“恐怕连少歌表哥,都没有想到,燕侯,其实是怜悯这天下苍生,所以才择了朕登基吧?”
“因为燕侯与朕一样,年纪太轻了,上头可靠的长辈,如端木老夫人,如丁忧中的简侍郎,此刻都不方便出面为燕侯摇旗呐喊!”
“所以即使燕侯想方设法控制了局面,想要长久压制住这朝堂上下,单靠你一人也是力有不逮卫溪等人固然都有大才,可是他们的心里最看重的始终是自己的家族,包括顾韶,也不可能不为他身后的洪州顾氏着想!”
“那几家近年结怨太深,如果让他们得了势,势必勾心斗角不断,不拼个你死我活出来根本不可能消停!”
“如沈刘蛰伏已久,一旦得势,必定也是只顾着自家振兴门楣!”
“史书记载说魏哀帝昏庸无道,因为彼时异族已经陈兵边疆了,他却还在大肆采选美人、兴修宫殿!”
“但实际上,当时的士族,又比魏哀帝高尚到哪里去呢?”
“他们抛弃了福祚已竭的魏室,紧锣密鼓的打量着下一个可以扶持的目标。又或者做好了自己逐鹿天下的准备至于黎庶怎么办,他们与魏哀帝一样,都不关心!”
“在朕看来,现在的世家门阀,与以前的世家门阀,也没什么不一样天下太平对他们来说不是必须的,只要能够让他们的家族发展,他们一点也不介意乱世!甚至愿意主动推波助澜,让天下从盛世进入乱世!”
“所以燕侯你信不过他们,你必须要保证你可以继续掌握住局势,才可以让这个朝堂、让这个国家,朝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你希望这场盛世太平可以继续!”
“你希望大睿不要出现大的动荡,天下黎庶可以继续安居乐业;”
“希望这场自开国前就埋下了祸根的恩怨,嘎然而止,再无风波!”
“但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你需要朕,或者说,你需要与坐在朕这个位子上的人联手!”
“可是除了朕之外,皇室目前所有你可以选择的皇嗣,都不合适。”
“他们没有足够的眼力看出大睿现在面临的局势有多么危险!”
“即使燕侯苦口婆心的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愿意相信,他们也没有这个魄力与能力,与你联手!”
肃泰帝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仰头打量着殿顶精美的镂刻与纹饰,语气冰冷,“太子资质不俗,然而重伤在身,忙着调养都来不及!而且其母卫氏虽然颇有城府,然而私心过重,勾心斗角是把好手,在关系天下关系社稷关系这万万千千黎庶的问题上,她可未必能有燕侯的这样的胸怀了!”
“梁王心性阴暗,权欲旺盛,刻薄寡恩,亦非明主!”
“襄王性情内敛,进取不足,这从他很轻易的被代国姑母控制可见一斑!这样的人选,自然也入不了燕侯的眼!”
“蜀王……”提到这个曾经他疼爱照顾过的幼弟,年少的皇帝叹了口气,“他太天真,也许是个好傀儡,却绝对不是一个好君主。”
顿了顿,“而燕侯你,期盼的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一个可以与你联手、与你相得的君主,而不是一个牵线木偶!”
“所以你选了朕。”
“其实是因为,你只能选朕!”
肃泰帝转过头来,忽然朝着简虚白深深一躬,“大睿皇室最对不住的人里,必定有您。而您却仍旧愿意选择朕,朕……这一礼,是代天下黎庶行的!”
他作为皇帝,除了宗室长辈,不需要称呼任何人“您”,此刻这么喊了,又亲自行礼,简虚白却只无动于衷的受着,半晌,才神情复杂的叹息出声:“苏稚咏实在太低估了陛下!世人也低估了陛下!”
“表哥与世人,何尝没有低估了燕侯?”肃泰帝挑眉反问,“那么,燕侯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朕,朕可有资格,与你联手?”
第六百十章 激烈争执!
简虚白离开宣明宫的时候,暮色初临,大雪兀自下得纷纷扬扬。
他伸手拢了拢狐裘的风毛,忽然想起八年前还是九年前,沦为乌桓俘虏的前后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潜藏幕后的暗流汹涌,看着乌桓的兵马一次次的冲锋上来,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却越来越少。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像收割时的稻子一样倒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滚烫的血在北地的冰天雪地里泛着白气,那样激烈的飞溅到他脸上。
十一岁的少年贵胄手里握着剑,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那时候他“参战”已经有大半年了,但因为冀国公的特意照拂,其实都是在后方、或者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战场上混着,被一群精锐士卒团团保护,偶尔开上几弓,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惨烈与血腥。
第一次身临其境,就是沦为俘虏的那一战。
尽管在乌桓的那段岁月,老实说不算特别艰难,除了没有自由外,依然是锦衣玉食的过日子,而且还有端木老夫人私下遣去的人教导他种种老夫人认为他该学的东西。
但至今简虚白回忆往事,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场大雪忠心的士卒拼命的开路拼命的厮杀,尚未长成的贵胄心中是无尽的后悔与无能为力的悲哀。
彼时简虚白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武力过人的悍将,又或者是用兵如神的帅才。可以拯救属下,可以保护自己。
直到他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被安排好的。
死去的人不过是弃卒。
甚至筹划的人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
然而十一岁的少年无法忘记那些冰雪中盛开的血色曼荼罗,二十岁的燕侯也不能忘记那些埋骨他乡的魂魄。
那些人,本来可以不必死去的。
“外祖母一直说太皇太后不安好心,存意将我朝心慈手软教导。”走下回廊,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简虚白有些自失的一笑,心想,“所以她老人家故意把我扣在乌桓教导了六年,指望我能够让她满意些。但现在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实在有道理,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为一己之私,罔顾天下之人啊!”
他现在算是正式站到世家门阀的阵营了,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跟苏少歌、跟卫溪,哪怕是顾韶,跟真正世家门阀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到十一岁之后,才开始接受心计城府的教诲,而彼时时机未成熟,端木老夫人连他的真实身世都不曾告知,更遑论是培养他对家族的忠诚何况,他又不姓端木,端木老夫人对简平愉、简离旷且恨之入骨,纵然想要比照锦绣堂教导嫡子来教导他,又该教导他忠诚于哪一个家族呢?
是以简虚白做不到像苏少歌那些人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优先考虑家族的发展与壮大。
至于皇室,至于这天下,至于太平还是乱世,他们都不在乎。
可简虚白到底没办法真正的视天下生灵为棋子,看他们生灭兴衰如无物。
人的经历是刻在灵魂上的烙印,可以隐藏一时,却终究难以磨灭。
肃泰帝说中了,他一点都不希望大睿衰落,更不希望看到五十年前的乱世重演。
这不仅仅是不忍心,也是因为他没把握在乱世中保全家小即使端木老夫人已经发话将残存的锦绣堂交给了他,然而现在到底不比从前,世家门阀的势力已经大大衰落,元气大伤的锦绣堂,根本不足以保证他与他的妻子儿女长辈们,在乱世之中也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的将最有明君之姿的肃泰帝推上帝位,同时自己挤下苏家主持朝政要紧的事情终究还是自己做主才能放心。
“也不知道若外祖母晓得我这番心思,会不会再次动怒?”简虚白这么想着,忽然想到肃泰帝可是许诺要放过卫皇后母子的,嘴角不禁一弯,感到安慰多了,“纵然需要再次安抚外祖母,终归不会比陛下去说服太后更难。”
思索间已经出了宫,下人将坐骑牵到跟前,拂去鞍上落雪:“侯爷!”
“回府!”简虚白踩镫上马,接过缰绳调转方向,朗声吩咐。
而这时候,徽仪宫正殿,苏太后正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由于动作的急促,太后宽大的袖摆带翻了榻上小几,几上茶水糕点与一只嵌宝龟纹银香炉纷纷摔落到新换的猩红底绣缠枝葡萄锦毡上,香炉中小块的冷香炭迅速将锦毡烧出了一溜儿黑烟。
苏太后却浑然不顾,只气沉丹田,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母后仔细走了水!”肃泰帝忙上前几步踩灭锦毡上的火星,正要唤人进来收拾,太后却把手一拂,以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寒着脸、冷着声,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你打算放了谁?!”
“母后,孩儿打算赦免卫氏母子。”肃泰帝看出苏太后已是怒不可遏,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却仍旧将话说了出来,“朕决定与诸臣冰释前嫌!”
话音未落,苏太后已毫不迟疑的一掌掴到他脸上!
“逆子!!!!”太后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亏你还有脸唤哀家‘母后’!那可是你杀姊仇人呵,要不是为了你,长兴她乃先帝嫡女,何等尊贵,岂会到处追逐简虚白那小儿,叫宗室上下都议论,堂堂金枝玉叶,倒贴都争不过那寄人篱下的宋氏?!”
“要不是为了你,长兴又怎么会背负横刀夺爱的名声,下降与简夷犹那婢生子之后?!”
“要不是为了你,长兴亦不需要再次下降何家子如此婚礼不举办,她不需要去宣明宫拜别端化夫妇,又怎么会被卫氏贱妇寻着机会下毒手?!”
“为了你这个胞弟,这些年来长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你姐姐在外空有骄横跋扈的名声,可是为你做种种牺牲的时候,她比谁都懂事比谁都体贴!!!而现在你终于登临大位,她却先去了!”
“哀家那可怜的女儿,到死都没能遇见一个可心可意的良人,更遑论是留下子女!”
“现在她尸骨未寒,你就说要饶恕谋害她的罪魁祸首?!”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就算先帝当年负了锦绣堂负了江南堂也负了我青州苏氏,他也做不出来对不起你那两个皇姑的事情!!!”
“哀家到底作了什么孽,竟养出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东西?!!”
肃泰帝平静的任她叱骂,一直到此处,才缓声道:“姐姐为我良多,我自是铭刻在心!只是母后,冤冤相报何时了……”
当初聂舞樱说出这句话时,肃泰帝是非常赞赏的。
但此刻苏太后却不会觉得赞赏,她森然截口:“那为什么不是卫氏深明大义,主动结束这场报复?!”
“……如果大家都这样想的话,母后,这天下的恩怨,岂有停止的时候?”肃泰帝抿了抿唇,轻声道,“何况我是天子,自该为天下人做表率。”
“所以你明知道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你而死,你也不在乎?!”苏太后不认识一样望着他,似乎想再抬手给他几个耳刮子,好把他打得清醒一点但才伸手,却又止住了,太后用一种即将疯狂又强忍住的目光,死死的看了一会肃泰帝,忽然古怪的笑了起来,“坊间有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哀家总以为你不会这样的。现在看来,哀家真的是太自信了!”
她摆手止住肃泰帝想说的分辩,“你想让哀家放弃报复杀女仇人?可以!不过,不能只有哀家忍这口气!”
太后眼神轻蔑的、满怀恶意的指向了未央宫的方向,“聂舞樱连自己生身之父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配母仪天下?!哀家不喜欢她,你换个皇后,让聂舞樱去死,哀家就答应你!”
肃泰帝皱眉:“母后,此事与表妹无关!”
“那你要大度凭什么拿哀家唯一的女儿之死做文章?!”苏太后高声说道,“怎么?亲姐姐不心疼,你的聂舞樱你就舍不得了?!你狠得下心来剜哀家的心头肉,哀家不过让你换个皇后去了聂舞樱,这天下才貌双全、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干有才干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你还怕娶不到好皇后?!但长兴去后,你去哪里给哀家再找个亲生女儿来?!哀家已经让你占了这个便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对不起姐姐!”肃泰帝撩袍跪倒,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沉声道,“然而母后可想过,您此刻杀了卫氏母子,会是什么结果?”
苏太后冷笑:“你当哀家成日在这后宫里头,就对前面当真一无所知?!连卫溪那老贼都放弃了他们,哀家杀他们有什么不可以?!哀家只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冒出来阻拦哀家拿他们母子头颅去祭奠长兴的不是别人,而是哀家当心肝宝贝一样了这些年的你早知道有今日,哀家宁可在先帝去时跟着他一块去了,总好过今日被你这样戳心窝子!!!”
“孩儿托体于母后,这条命,母后要拿去,孩儿也是心甘情愿!”肃泰帝沉默了一下,忽然抬头道,“孩儿只担心,孩儿去后,母后膝下再无子嗣侍奉,纵有外家照拂,亦是难解寂寥。”
“原来你是不放心苏家?!”苏太后被肃泰帝饶恕卫皇后母子的要求正气得七窍生烟,闻言越发觉得心痛万分,不禁落下泪来,悲声说道,“哀家以为先帝已经够无情无义的了,谁想到你比他还要心狠!哀家这是作了什么孽,竟接连遇见你们父子两个?!”
太后越想越是心寒,现在朝堂上一言定鼎的不是苏家,而是简虚白,如果连儿子肃泰帝都要饶恕卫氏母子,难道她还指望简虚白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吗?!
如此自己在这儿再怎么闹腾,又怎么拗得过肃泰帝?!
想到唯一的女儿,为了家族的大计,为了儿子的前途,付出那么多,却落到了那样悲凉的下场,韶华而逝,身后无人自己这个生身之母,竟连替她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苏太后一时间意气全消,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不住磕头、请她息怒的肃泰帝,惨笑道:“你很好!你真是太好了!从数年前起,很多人都说,你会是个青史垂名的明君你果然会是一个明君!”
语未毕,太后忽然拔下鬓间金钗,狠狠刺向自己咽喉,“只可惜哀家不愿意留着这双眼睛,去看你拿你胞姐性命换来的盛世繁华与歌功颂德!!!”
第六百十一章 朕有两个愿望
肃泰帝原本跪在地上,听得动静不对,抬头一看,慌忙冲上去夺下金钗索性苏太后本是弱质女流,自从当年肃泰帝夺储失败,一路受到打击,这两年来身体差了很多,此刻固然确实心存死志,下手毫无转圜,但力气、速度,都不如肃泰帝,抢了几下没抢回金钗,索性朝后退了几步,坐回摔落了些许糕点的软榻上,冷笑出声:“你拦得住哀家这一回,且看你拦不拦得住哀家以后寻死?!你有那个孝心成天守着哀家?!”
“母后何必如此?!”肃泰帝看着手里的金钗,骤然合拢掌心,钗头昂扬的凤凰作振翅欲飞之状,尖利的翅尖深深刺入他手掌,殷红的血顺着他虎口涌出,滴落到猩红色的锦毡上。
然而肃泰帝浑不在意,只悲伤的转向苏太后,“自太祖皇帝陛下起,这几十年来,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冤冤相报,还不够多吗?由此被卷入的无辜还少么?!因为前人恩怨,导致一生遗憾的人,亦是比比皆是母后,当年前雍覆灭,异族肆虐中原,天下民不聊生,先人好不容易才驱除胡虏,恢复衣冠!”
“迄今不过区区数十年!”
“现在四境虽安,然而帝都接二连三遭遇动.荡,并非秘密,大睿根本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母后纵然是苏家之女,亦是我大睿太后是孩儿的生身之母!”
“孩儿求您,念在孩儿的份上,也念在这天下苍生的份上,准了孩儿这一回,好不好?!”
“你拿天下苍生来压哀家?”苏太后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纷纷,“你当真哀家是无知妇人了吗?!且不说卫氏母子根本没重要到可以关系天下苍生,就算他们真的那么紧要,这天底下连皇帝也不是不可取代的,他们两个……凭什么不能死?!”
肃泰帝苦涩道:“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在前,母后以为,如今执掌朝堂的那几位,包括燕侯在内,谁还会相信孩儿?”
苏太后微怔,世家门阀对于大睿皇帝的不信任,她是知道的。
因为苏少歌之前为了防备肃泰帝效仿显嘉帝,上了台就翻脸不认人,还专门私下跟苏太后沟通过。
苏太后与娘家关系非常好,也听苏少歌保证,绝对不会做得太过份,以至于将肃泰帝架空成傀儡之类所以苏太后是做过劝说肃泰帝跟苏家和睦相处的准备的。
没想到后来局势突变,青州苏现在得集体回老家,当权的变成了简虚白,苏太后失望之余,对于简虚白跟肃泰帝之间是否可以和睦相处,只要吃亏的不是肃泰帝,她自然不会操这个心了。
现在肃泰帝提到这个问题,苏太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方收了泪,淡声道:“所以你就要拿亲姐姐的命,去换取他们的信任?!”
她再次冷笑出声,“只是先帝虽然不在了,还有哀家这个亲娘在,你有什么资格,越过哀家,卖掉自己的亲姐姐?!”
“那么母后想怎么样呢?”肃泰帝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缓声说道,“世家门阀,包括苏家在内,都不会信任孩儿所以如果孩儿不主动示好,寻求与他们冰释前嫌的途径,君臣之间的隔阂,就永远不会消除!”
“君臣相疑,自顾不暇,能稳住国中就不错了,又有什么余力,去针对四境?”
“长此以往,大睿怎么可能不转盛为衰?!”
“也许靠着太祖与先帝的遗泽,在孩儿在世时,还看不到大睿的覆灭但想到今日还安居乐业的大睿,在孩儿手里走向凋敝,孩儿委实无法接受!!!”
肃泰帝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炽热,如同熊熊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反而很冷淡,望去竟有种破釜沉舟的固执,淡声道,“孩儿幼承庭训,从来都是以做一代明君为目标!如果无法达成这样的愿望,反倒落下庸碌无能的名声,孩儿宁可现在就死在母后跟前毕竟,这是无论苏家还是母后,在孩儿刚刚知事时,就一直告诉孩儿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苏太后惨笑着落下泪来:“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才要死给你看,你也要死给哀家看既然如此,索性咱们母子两个都别活了,就这么去地下见你姐姐可好?!”
太后不吃他这套,肃泰帝却也不在乎,只道:“数十年恩怨,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结的仇恨委实太深了,虽然如今庶族在朝中亦颇有势力,但没有一个带头的人,到底一盘散沙,难成气数!孩儿要想延续先帝所铸的这场盛世,目前必须与世家门阀联手。”
“然而孩儿是天子,又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例子,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孩儿所给的一切保证!”
“毕竟他们当年在先帝、在皇祖母那儿,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
“之后都成了谎言。”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燕侯,他不是正统世家门阀出身,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视天下苍生为无物但世家门阀那边,也只有一个燕侯!”
“就算是相对来说心最软的燕侯,其实也没有说可以为了天下,不顾一切的。”
“他也要为他的家小考虑,而他对孩儿也不能给予太多信任。”
“何况是卫溪等人?”
“孩儿只能赦免卫氏母子,表达孩儿与他们和解、与他们冰释前嫌的诚意!”
“虽然孩儿知道,仅仅这么做,他们亦不可能完全信任孩儿。”
“但做总比不做好凤州卫氏这次输得很惨,除却绝嗣且至今无人继承的江南堂,在海内六阀中,卫家现在处境最是堪忧!如果孩儿在眼下连卫家女与卫家外孙都愿意手下留情,无论如何都是向着世家阀阅让了一大步!”
“纵然他们心里仍有疑虑,纵然他们私下不以为然,纵然他们怀疑孩儿是在故作仁善……可是至少燕侯有了为孩儿斡旋、化解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重重猜疑的理由。”
“如今世家门阀还无力篡位,他们怀疑孩儿之余,也未尝不想与孩儿和解,毕竟数十年勾心斗角下来,任谁都会累的。”
“何况长年内斗的后果,他们都看得出来。”
“孩儿递的这个台阶,他们十有八.九,会踏上去的。”
“即使他们心里仍旧有防备与怀疑,但孩儿相信日久见人心!”
“母后,孩儿知道这么说对您很残忍,但孩儿还是要讲:苏家教给孩儿的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步步谨慎、不容任何任性的。”
“不仅仅是孩儿不能任性,连孩儿身边的人,如母后,如表妹,亦然。”
肃泰帝合上眼,“昨晚,孩儿已经亲口跟表妹说了后宫的事情,过两日正式册立表妹为后、入主未央宫之后,孩儿会依照世家门阀的意思,纳几个他们挑的人为妃嫔,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也是安定朝堂上下之心。”
“表妹没说什么,但孩儿知道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那个性情原本做王妃正正好,偏偏嫁给了孩儿,要做她不适合也不喜欢的一国之母无论表妹还是孩儿,现在都正年轻,这样孩儿期盼已久、她却满心不喜与无奈的日子,如无意外,还会持续数十年。”
“换了孩儿是她,孩儿无法想象要忍耐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母后,您说孩儿重视表妹却轻视您与姐姐,这是不对的。”
“在来觐见您之前,孩儿已经先伤了表妹。”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张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苏太后,“孩儿跟您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您,孩儿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做个好皇帝,希望将这大睿天下,治理得比先帝在时更繁华、比太祖在时更威严为此,孩儿不在乎受任何委屈,更不在乎承受任何的苦痛!”
肃泰帝没有说下去,但苏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太后执意要以死相逼,那么肃泰帝……依然不会让步!
这一刻苏太后真正是万念俱灰,她之前急怒攻心的时候,就是真正动了死念,但被肃泰帝抢下金钗后,她以为亲生儿子总会妥协的。可现在,她觉得,肃泰帝还不如没有来得及拦住她的好那样至少不会让她亲耳听到儿子的暗示。
“孩儿与表妹都还年轻。”肃泰帝看着陡然之间了无生趣的苏太后,抿了抿唇,流露些许不忍,却只道,“往后的子嗣,除了嫡长子外,母后看中哪个,都可以过继给姐姐,算是孩儿对九泉之下的姐姐,略作补偿。”
“他日孩儿到了地下,必当着大睿列祖列宗,三跪九叩,向姐姐请罪!”
他这么说时,心中自嘲的一笑:这话虽然出自真心,其实也有将苏太后绑给聂舞樱做保护人的用心在里面。
因为苏太后如果当真要从嫡出孙子孙女里给女儿挑选嗣子或嗣女,那么,她首先要保证她未来嫡出孙儿孙女们的生身之母,聂舞樱在进宫之后太太平平。
否则聂舞樱有个闪失,她到哪里去给女儿择嗣子嗣女呢?
“这就是孤家寡人吗?”年轻的肃泰帝有片刻的迷惘,从他坐上这个位子起,从他正式思考自己的未来起,他终于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生身之母、结发之妻,看似近在咫尺,却亦远到遥不可及因为原本亲密无间的感情,始终要为他的权力为他的抱负而让路。
如此纵然是血脉之亲,又如何不生出罅隙?
阴谋与算计将贯穿他的一生就如同权力与显赫也将贯穿他的一生一样,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从来没有任何尊荣,不需要承受负担。
仅仅软弱了刹那,肃泰帝眼中已恢复了冷漠与坚定。
他天资聪慧,原本就是做皇帝的好材料,苏家之前为了让显嘉帝中意他,也是可着劲儿教诲了他的。
是以他的心志非常坚毅,绝不肯为了母子之情,就动摇自己的平生夙愿。
迎着肃泰帝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苏太后哆嗦半晌,什么都没说,只俯身抓起摔落在脚边的银香炉,狠狠砸到了他头上!
无视他额上流下来的血渍,太后切齿怒叱:“滚!!!”
……肃泰帝踉跄着出门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廊柱后缓步走出的苏少歌。
皇帝并不意外,苏少歌虽然答应简虚白,不再出仕,但因为临近年底,大雪封路,苏家在帝都那么多年,世家门阀出行又讲究,收拾东西也需要时间,所以说好了开年之后才动身的。
是以,肃泰帝自己来徽仪宫之前,就派人去冀侯府传了口谕,要苏少歌立刻进宫,预备为自己做说客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苏太后的,也只能指望苏少歌这个深得苏太后信任与倚重的表哥了。
“陛下可还好吗?”苏少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长兴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陛下今日所提要求,对于太后来说,过于匪夷所思了,否则太后不会这样失了分寸。”
“朕无妨。”肃泰帝摇了摇头,“朕知道太后心里难受,发作出来,朕也放心些。”
他沉默了下,“只是太后眼下情绪兀自激烈,虽然芳余进去劝了,但表哥不妨过上一会,待太后怒气稍平,再进前说话不迟。”
肃泰帝现在是肃惠王追封武宗的嗣子,在人前自然不能继续喊苏太后“母后”,但他却喊了苏少歌“表哥”。
不过这份亲近之意,苏少歌似乎不大领情,只轻笑着提醒:“陛下直接唤臣的字就是了,否则叫人听到,没得又生风波。”
肃泰帝看出他温雅表象下掩藏着极好的怨怼与疏离,却没有丝毫尴尬与不悦,只温言道:“就算是婶母的亲侄子,朕也是可以唤表哥的,不是吗?”
苏少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只点了点头,举步朝正殿走去就在他与肃泰帝擦身而过时,他轻轻问了句:“陛下以后会后悔吗?”
“……”肃泰帝一怔,不知道他是指放过卫氏母子,还是今日这样伤太后的心?沉吟片刻之后,他说道,“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只要这件事情做到了,即使有后悔的事情,朕以为朕都是可以承受的。”
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朕有两个愿望:一愿大睿长盛不衰;二愿朕之子孙再不必承受前人的恩怨与报应。”
“朕之毕生,都会为实现它们而努力。”
“无论因此落到何种境地,朕甘之如饴!”
第六百十二章 成全
“少歌,连你也赞成放过卫氏那个贱妇?!”半晌后,苏太后脸色苍白的看着侄子,“就因为虫奴发了话?!”
“姑姑,现在您唯一还在世的骨血,只有陛下了。”苏少歌沉声说道,“长兴之逝,咱们都很心痛,可是若因此与陛下生出罅隙……侄儿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侄儿横竖过了年就会带着伯凤他们回青州,以后也是眼不见为净!可是姑姑真的确定,自己往后不后悔?”
他方才在殿廊下问肃泰帝这话,肃泰帝说是不后悔的,现在苏太后也是毫不迟疑的怒声道:“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早知道根本就不该生他下来!哀家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过母子两个虽然回答一致,苏少歌却知道,是不同的。
肃泰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将毕生心血挥洒于延续大睿的盛世升平。
生身之母、结发之妻、栽培之恩……年少的皇帝已经有了踩过这一切阻挠的认知与决心。
也许若干年后,垂老的肃泰帝回想少年时候,会惋惜于生命中的那些伤害与失去。
只是眼下的肃泰帝,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盛世宏图,凭什么都要为他这场抱负让路!
但苏太后……
苏少歌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如果姑姑真的不后悔,侄儿自然是要为姑姑出气的!可是姑姑,眼下陛下心意已决,想要扭转陛下之意,只能是,让陛下无力坚持下去……如此,后果姑姑可想而知!”
想让肃泰帝无力坚持宽恕卫皇后母子,那当然就是,让肃泰帝失去眼下本就不多的权力这意味着置肃泰帝于架空的处境之中!
而一个被架空的皇帝……离傀儡也不远了。
古往今来,但凡是做傀儡的皇帝,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苏太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片刻后,太后痛哭出声,“少歌,你说哀家该怎么办?!哀家盼了多少年的亲生儿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那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了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亲姐姐啊!!!”
苏少歌任凭太后哭了半晌,才开口:“姑姑舍不得陛下,那么自然只能退让。”
他合上眼,“就好像爹爹舍不得苏家,也只能死一样。”
苏太后闻言,想起“病逝”的冀国公,越发悲从中来:“早知今日,哀家这些人当初真不该听你那祖父的话当初咱们苏家如果任凭先帝与太皇太后自生自灭,何至于会落到现在的处境!”
“祖父也是没办法,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不是单纯的宠妃,她们背后站着沈刘。”苏少歌倒没什么怨恨老冀国公决策失误的意思,他平静道,“沈刘底蕴深厚,不让我苏氏。他们两家若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而得势,以咱们苏家在当时的地位,岂能不受打压?!”
老冀国公不甘心苏家受到惠宗皇帝宠妃灭后的牵连,自然要作出应对。
而且他成功的狙击了沈刘,维护了苏家在朝野的优势地位只是这位已故的老人也没料到,即使他有了苏少歌这样出色的孙辈,苏家的富贵大计,依然功亏一篑。
只能说世事无常。
“……”苏太后流泪良久,最后道,“长兴下降当日死于宫中,生前根本没进何家的门。她也没有留下儿女,哀家想着,她生前哀家对她不住,死后,总不能让她也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少歌沉吟道:“姑姑的意思是……?”
“苏家往后有合适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她吧!”苏太后此刻心中对肃泰帝充满了厌恶,虽然因为母子之情,下不了狠心对肃泰帝做什么,却是一点都不想将肃泰帝的子女过继给长兴长兴即使对不起所有人,却绝对对得起肃泰!
这天下谁来要求苏太后放过卫皇后母子都可以,惟独不能是肃泰偏偏来的就是他!
甚至连苏太后以命要挟都不为所动!
苏太后又怎么可能让他的骨血,去给长兴做嗣子嗣女?
这哪儿是给长兴找个后人?根本就是存心恶心九泉之下的长兴长公主所以太后宁可从苏家找!
至于说聂舞樱,其实苏太后对这个儿媳妇也没有很厌恶,更不要说看不顺眼到非要弄死她不可。
之前之所以让肃泰帝杀妻,不过是因为肃泰帝无视杀姐之仇,惹动苏太后怒火,故意刁难他罢了不过这么一闹,苏太后现在对聂舞樱也没什么好感了。
肃泰帝说服亲娘放弃为女儿报仇倒是一套又一套,对自己的妻子倒是各种体贴心疼,就好像苏太后质问他的话那样:你知道舍不得妻子,凭什么要我舍得女儿?!
尽管这不是聂舞樱的错,但作为婆婆,很难不迁怒。
不过苏太后也不想,或者说不屑对聂舞樱做什么,扶风堂这一代唯一没出阁的女眷苏少茉,业已许了刘家宗子。
至于旁支的那些族女,即使进了宫也不会做皇后,苏太后又何必对正经儿媳妇下毒手?
当然,她以后也不会庇护聂舞樱。
就看这位准皇后自己能混到什么时候吧!
“姑姑既有此意,侄儿自当遵从。”苏少歌沉吟了会,颔首。
“说到这个问题,你过了年就要回青州,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办?”苏太后到底是扶风堂嫡女出身,又在宫闱里沉浮了几十年,即使来自亲生儿子的打击,让她感到无比痛苦,但经过这么段时间下来,也已经完全冷静,她拿帕子擦了擦脸,略整仪容,却关心起侄子来,“青州那附近,除了我苏氏,可没什么能入眼的人家!少歌你才华容貌件件非常人可比,即使扶风堂将来是由伯凤承继的,然而扶风堂现在人丁也不兴旺,少歆他久在桑梓,苏家往后赖你的地方极多,你的结发之妻可不能随意!”
太后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宋家那位庞老夫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说起来倘若那时候锦绣堂允了宋家的提亲,估计也没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了!只可惜端木家两个嫡女,皆拒绝了宋氏。以至于当年宋纪南在咱们这些人家里寻不着合适的姻缘,不得不从寻常官宦人家挑选!结果那庞氏在闺阁里号称贤惠懂事,出阁之后也算规规矩矩。然而你看,宋纪南一去,她等于说是一手毁了江南堂!”
江南堂本质上其实亡于苏家与皇室,但庞老夫人着重于婆媳矛盾,在这中间也没少做推波助澜的事情尽管庞氏根本没意识到她这么做的后果。
这番经过苏家最清楚不过,苏太后哪能不汲取教训,暗示侄子千万不要随便将就?
“也是宋缘不争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苏少歌倒是别有看法,“庞氏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若宋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又或者宋缘自有主张不教生母与发妻左右了去,江南堂何至于会沦落到今日?”
显然他不觉得当家主母不争气,就一定会坑了全家,只要家主是明白人,这年头女子能起的作用总是有限的。
但这话却又触动了苏太后的哀伤,太后苦笑了一声,心想:“照这么说的话,哀家的虫奴倒是个明白人了!哀家这个生身之母,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更遑论是左右他?”
太后所以感到一阵意兴阑珊,说道:“你有主意就好,不过,你真的打算回乡之后再议亲吗?青州那边但凡有些样子的人家,十有八.九与咱们家沾亲带故,近年来也没听说有什么出色的?哀家想着,倒不如趁这段日子你还没回去,在帝都内外给你物色一下?”
她想起来昨日蒋太妃特意来请的安,抿了抿唇,委婉道,“玉山那孩子……前些日子一直在担心你。”
玉山长公主其实已经定好亲了,不过,她之前定的那门亲事出自端化帝夫妇,现在风云变幻,如果苏少歌愿意的话,苏太后发话解除这门婚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先显嘉帝在的时候,苏太后是不赞成玉山长公主跟苏少歌这对的,不过这不是因为苏太后不欢迎玉山长公主做自己的侄媳妇,主要是因为太后知道,显嘉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且即使玉山长公主当真下降到了苏家,这只会勾起显嘉帝对苏家更大的防备与打压,对苏家、对苏家当时谋划的夺储大计,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苏太后当然要反对了。
但现在,经过这些年来的波折,玉山长公主始终对苏少歌念念不忘,苏太后看在眼里,倒有些成全的意思了。
只是庶女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苏太后还是更看重自己侄子的。
所以她也只是提了提,苏少歌不答应的话,那么她也不会勉强。
“有劳长公主殿下了!”此刻苏少歌微言,微微挑眉,不过却没给准话,只道,“近来事情太多,侄儿的终身大事,侄儿尚未来得及考虑,而且,这事总要跟大哥商议一下,姑姑您看?”
“也好。”苏太后知道苏家的规矩,冀国公去后,现任家主是冀侯苏少歆,即使苏少歆远在青州,名声远不如苏少歌响亮,但苏少歌作为弟弟,婚娶这种大事,却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再进行,才是合乎礼法家规的。
哪怕苏太后这个亲姑姑是皇太后,也无法越过冀侯做这个主。
所以太后也没觉得被冒犯,只道,“过两日让少茉进宫来看看哀家罢,哀家固然要对虫奴让步,然而总也不能白让何况苏家为虫奴付出良多,如今你们说走就走,没点荣耀,这回乡的一路上,指不定有眼皮子浅的东西,小觑你们!”
苏太后冷静下来,决定接受现实的时候,燕侯府内,简虚白与端木老夫人的谈话,也正告一段落。
“我说过不会再干涉你什么。”端木老夫人没有像苏太后那样大吵大闹、以死相逼,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卫皇后弄死的是长兴长公主,又不是她的女儿仪水郡主,所以她很平静的听完了简虚白的叙述,末了悠悠道,“只要你好好儿的,你的妻子跟孩子们也好好儿的,我都没有意见!”
简虚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对肃泰帝仍旧不信任。
他想了想,凑到老夫人耳畔,低语数句。
老夫人原本半眯的眼睛,骤然瞪大!
不过以老夫人的城府,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眼中露出分明的笑意来:“这事儿做得隐蔽么?”
“自然。”简虚白温和道,“正如外祖母所言,即使我自己有为家国牺牲的决心,我也总要为您、为自己的家小考虑。那么多前车之辙,我怎敢掉以轻心?”
“那就好!”端木老夫人含笑说道,“人道天家无亲情!血脉之亲尚且随时可抛,何况是君臣呢?再者人心易变,肃泰现在表现得再光明磊落,然而谁能又保证他一辈子都能够光风霁月?皇宫是这天底下最肮脏龌龊的地方,朝堂是这天底下最残酷无情的战场,即使他从前在苏家的庇护下,心性格外正气凛然,在这样的地方混久了,想法自然也就要变了!”
“所以说,对于这些做皇帝的,留上一手,总是没有错的!”
老夫人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外孙的手背,“如此,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啊,尽管说!”
第六百十三章 废为庶人
端化二年腊月初六,钦天监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肃泰帝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典礼完全沿袭了惠宗皇帝与显嘉帝践祚时的例子,盛大**,华美肃穆。
唯一的不同就是,肃泰帝是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承位,所以,在告祭太庙时,除了大睿的列祖列宗外,他还得拜嗣父的牌位其实现在已经不该称肃惠王了。
肃泰帝确认承位之后,为了表达对孝道的遵循,便已追封肃惠王为武宗皇帝。
对于这一点,朝堂上还小小的争执了一下,有些人认为肃惠王毕竟是在大睿建立之前就去世的,那时候别说惠宗皇帝了,太祖都没称帝呢也就是说,肃惠王死的时候,连皇孙都不是。
肃泰帝即使要尊奉嗣父,按照前朝的一些例子,封个有哀悼性质的太子什么,也差不多了。
直接弄出个武宗皇帝来,却是有点过了。
不过横竖肃惠王早就死掉了,而且生前名声也不错,简虚白等人懒得在这儿计较,是以反对的人嘀咕了一阵,这事仍旧这么定了下来。
登基大典是早几日就传出了消息的,不知道是钦天监确实选了个好日子,还是凑巧,连绵的大雪下到这天,忽然停了下来,倒是难得出现了一日的雪后初霁。
大家或随口或真心说着“此乃上天垂爱新君之兆”,规规矩矩的把这日给过去了。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次日一早,肃泰帝就在朝会上提到了赦免卫皇后母子之事。
这天的主要议题,其实是关于对端化帝的处置。
毕竟庆王的事情着实拖了很久了,这事儿当初在皇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发出来,即使皇室一道接一道的下封口令,却仍旧挡不住知情人太多、消息内容过于耸人听闻,仍旧传到了坊间。
这么大的事儿,换在民间也不可能含糊,何况是皇家?
要不是新君人选一直决不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拖到现在。
是以新君正式承位,当然要把这个麻烦解决掉,顺便强调一下,新君不是篡位登基的,而是合法合理合情又合适。
苏少歌这时候虽然还没动身回青州,但尚在父孝之中,自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所以满朝文武,除了简虚白之外,都不知道肃泰帝的盘算。
听少年皇帝提到卫皇后母子时,还以为他要为长兴长公主报仇了,大家都做好了肃泰帝要求各种折辱卫皇后母子再赐死他们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到刚刚递了致仕表书的卫溪,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谁想肃泰帝竟和颜悦色道:“端化固然罔顾人伦,不当人子,然而卫氏出身名门,素有淑行,先帝在时,常有称赞长媳之语,即使偶有糊涂之举,亦是瑕不掩瑜。皇长孙承璀,亦是恭良谦逊,品行出众。此二人皆不知庆王之事,很是无辜。朕以为可以从轻发落?”
大家都听呆了!
以至于半晌没人接话。
最后还是心知肚明的简虚白出列,道了句:“陛下宽宏!”
众人才犹犹豫豫的跟着称赞肃泰帝宽宏大量胸襟似海由于太突然了,群臣措手不及之余,对于肃泰帝这么做的目的,自是各有揣摩。
想歪了的,甚至怀疑肃泰帝是不是跟富阳侯的堂兄姬明非一样,有着特殊的嗜好?
算起来卫皇后比肃泰帝大了近十岁,搁这会都快是两代人了然而姬明非跟晋国大长公主的年岁差距更大不是吗?
何况论容色,美艳妩媚又不失雍容典雅的卫皇后,比晋国大长公主可强太多了!
肃泰帝自不知道这些人的龌龊想法,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下这么做的缘故:“原本卫氏谋划毒害朕之胞姊长兴长公主,按律当斩!然而太后顾念先帝之情,又以皇室近年人丁不兴,承璀遇刺之后至今缠绵病榻,其父罪不容赦,若再无其母照拂左右,恐怕于病体不利,是故前两日专门召了朕到徽仪宫,谈及此事。朕不忍拂了婶母之意,故而应承下来。如今诸臣亦无意见,那是再好不过。”
顿了顿,又道,“也是卫府不久前出的祸事,卫尚书家小均遭了毒手,让太后深为恻隐,想着卫尚书为国操劳一生,到晚年膝下没个一子半女服侍着,委实凄凉!故此决定赦免卫氏,好歹给卫尚书留个亲生女儿下来作为念想。”
如果是站在卫家的立场来听这番话,估计能被直接气死卫溪的家小,均死于苏家之手,苏家的太后,还有脸动什么“恻隐”之心,放过卫家的女儿、外孙?!
但有道是成王败寇,这会朝堂上下,震惊之余,均觉得卫家拣了个大便宜:跟新君争夺大位争了那么多年,还谋害了新君唯一的胞姐,这样都能得到宽恕,简直就是福泽深厚!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新君表态要宽大为怀之后,正当权的简虚白是头一个站出来呼应了的,这么着,简虚白也赞成此事吗?
又或者,这其实是简虚白的意思,新君与太后乃是却不过这位新晋权臣的要求,不得不做这番高姿态?
毕竟卫皇后之前跟燕侯府的关系也不差。
总之,对于肃泰帝所谓“太后深为恻隐”,压根没人信。
苏太后做了二十多年皇后,他们这些朝臣虽然不便与后宫相见,但二十年下来,偶尔听上一耳朵,也大概知道这位太后的性情了。
哪还不知道,苏太后根本不是这种会对自己杀女仇人网开一面的人?
真正想饶了卫皇后母子的,只可能是简虚白或者肃泰帝至于这两位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要回府去,召了幕僚同伴,好生商议揣摩了。
打从苏家武力夺宫起,卫皇后母子就被软禁在了东宫。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消息当然谈不上灵通。
所以这天一直到散朝之后,圣旨到了东宫,卫皇后母子才知道,他们可以不死了。
尽管圣旨将他们贬为庶民,而且逐出帝都,永远不许返回然而相比他们预料中的下场,已经强了太多太多。
尤其传旨的内侍还告诉卫皇后,不,现在该称她庶人卫银绚:“您的陪嫁,以及历年来太皇太后、先帝与太后等贵人的赏赐,都可以带走。陛下已经发过话,尽管您两位往后不可再踏入帝都,但承璀公子终究是皇家血脉,不容轻慢!”
卫银绚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说,不但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而且还会让他们富贵平安的过一生?!
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传旨内侍带完了话,也就走了。
这位内侍是肃泰帝的心腹,即使不是心腹,卫银绚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说拿个内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以纵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人家一定不肯留下来,她也不敢勉强。
只能在送走他之后,拿着圣旨反复看,希望找到缘故。
到底是显嘉帝亲自给长子挑的正室,卫银绚看了半晌圣旨,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个人禀告陛下,本宫……我想去给太后娘娘谢恩!”
外间的侍者,很多是她以前专门安排给陆承璀的心腹,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即使明知道他们前途渺茫,大部分也还恪守着主仆之份这也是他们母子被软禁在这儿这么多天,重伤在身的陆承璀还活着的缘故方才听了圣旨越发高兴,此刻闻讯,慌忙遣了人去禀告肃泰帝。
而卫银绚自己,则进了内室,开始更衣梳洗。
她在未央宫时的心腹宫女馨纤满怀忧虑的跟进去,边伺候边小声道:“娘娘,长兴长公主殿下与陛下乃是同胞姐弟,自幼感情甚好,又有太后娘娘在这会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母子做什么会手下留情,但您要去谢恩的话……”
馨纤迟疑着不敢说下去,但卫银绚却了然的拿银簪拨了拨散落下来的鬓发,示意她给自己绾上去,低声道:“你怕陛下或太后听了我的要求之后会不喜?甚至在我谢恩的时候,做什么手脚?”
“……奴婢觉得这事儿忒是叫人不解。”馨纤委婉的承认了。
在她看来,即使苏太后跟肃泰帝由于某些缘故,饶恕了卫银绚母子,也肯定不想再看到他们。
卫银绚这会子凑上去,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添堵么?
说不定那两位一个不高兴,纵然圣旨已下,私下里使个眼色,暗中派人追出帝都下毒手呢?
还不如趁着他们眼下尚未反悔的功夫,赶紧收拾收拾,悄悄儿走人来得稳妥。
“先不说接了恩旨,入宫谢恩乃是常例。”卫银绚却看着铜镜,苦涩一叹,“再说这道圣旨你想过没有?圣旨里说赦免我们是太后的意思,可今儿个来的却不是懿旨而是圣旨!”
她冷冷道,“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而是完全出自上意!甚至太后那边是非常反对的,所以才不愿意下懿旨,陛下他拿生身之母没办法,只好自己打着太后的旗号来下这道圣旨!”
馨纤诧异道:“是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虽然是近几个月才开始近身服侍卫银绚的,但做宫女也有些年了,对于肃泰帝与长兴长公主的姐弟之情还是听说过的:这两位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长兴长公主即使在外有过骄横跋扈的名声,对亲弟弟却一直很爱护,肃泰帝也不是那种不把兄弟姐妹当人看的奇葩,又有什么理由跟胞姐疏远呢?
他们的姐弟之情始终都是很好的。
现在肃泰帝,竟然会顶着生身之母的反对,也要赦免杀姐仇人?!
第六百十四章 被遗忘在外的人
“如果是太后这么做了,我倒还真要一头雾水了,因为太后她根本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卫银绚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既然知道是陛下的意思,那我就明白了:陛下这是想跟世家门阀和解呢!也是我们娘儿两个运气好,宫变当晚,爹逃出生天,苏家故此留了我们母子一命,现在陛下要跟世家门阀示好,我们母子岂非是现成的机会?”
她朝那道搁在案上的圣旨抬了抬下巴,“你注意到没有?圣旨里头是明确说了我主谋毒害了长兴长公主的事情的,却没提到我之所以会这么做,乃是因为苏家先动了我儿,当然这件事情,现在我们也不可能嚷出去,有不识趣的人问起来,我们还得帮着苏家否认”
“如此圣旨下去之后,天下人谁不要称赞陛下他宽厚慷慨,以德报怨?圣旨里还提到瑞羽堂一夜之间死伤殆尽,只留了爹他一人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留下我们母子,乃是因为考虑到皇室子嗣单薄,以及卫家遭遇不测,留我这个女儿好歹安慰下爹。”
“可以说这道圣旨既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这位新君的仁厚,又表现了他对世家门阀的宽容与恩典,将来卫家要还不跟着他走,我跟璀儿两个要还不为新君效犬马之劳,你说天下人会怎么看?!”
“前两日我听说之所以新君登基之后,执政的竟是阿虚而不是苏少歌,乃是因为阿虚在满朝文武赞成新君承位之前,召集世家门阀,在宣明宫里谈了一场。”
“那之后,世家门阀似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但现在新君竟赦了我们母子卫家从此在舆论的逼迫下,至少表面上也得向着他!你说阿虚弄出来的那个协议,以后还会继续吗?”
“新君才多大?”
“阿虚往后也不知道压不压得住他。”
卫皇后眼中闪过刹那的黯淡,“端化输得一点都不冤!这位新君比端化强太多了先帝虽然文成武德,然而论到教养子嗣,比起我们这些人家来说确实差得远。”
馨纤听得微怔,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吗?只是陛下他……他既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开的恩,也不知道将来……”
“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我自己无所谓现在就被赐死,然而璀儿他能够多活一日,作为亲娘我也是高兴的。”卫银绚吐了口气,平静道,“总之,陛下这个情份,我记下来了现在我也没其他念想,就是看着璀儿能不能好起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只要陛下肯允我此事,我也不在乎替他做点什么。”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以为别人一定要没有任何目的的对她好才值得纪念与感动。
在她看来,肃泰帝赦免他们母子固然别有用心,但只要对他们母子有利,卫银绚很高兴自己母子有这个价值。
拿起牙梳敲了敲妆台,“好啦,别多想了,快点给我收拾下估计陛下那边快有消息过来,准我去见太后了!”
馨纤一边替她绾着发,一边又疑惑道:“您不是说赦免咱们的乃是陛下,太后娘娘只怕根本不答应这件事情吗?怎么谢恩要去找太后娘娘呢?万一她见着您,越发的不喜,给您难堪可怎么办?!”
卫银绚之前就跟这婆婆撕破了脸,那时候她是皇后、丈夫还不是婆婆亲生的,苏太后纵然恨极了她,也拿她没法子。
但现在,她能拣条命,上上下下都要说她摊上皇恩浩荡了即使在苏太后那儿吃了亏,又能怎么样?
所以馨纤忍不住提议:“您还是不要去了!就说怕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挑起太后娘娘的伤心,就去给陛下谢个恩罢?反正陛下现在既然要用您,断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刁难您!”
“刚刚我还说了,赦免我们是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却用了太后的名义,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卫银绚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陛下就是暗示我,去给太后请请罪、跪一跪,叫她老人家多多少少,能够出口气呢!”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淡淡道,“这也难怪。要不是卫家输了这一局,今日高高在上的若是我,迫不得已要放过苏家,我也是不甘心的!陛下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哪能不担心太后如果得不到发泄的话,会因此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只是她这么一讲,馨纤越发的忧虑了:“那咱们要怎么办?”
“怕什么?”卫银绚不以为然道,“陛下正指着我们母子做他仁厚宽容的幌子,凭太后怎么折辱我,有陛下拦着,她总也不能伤了我性命为了璀儿的将来,我受她这么一遭又有什么关系?”
半晌后,肃泰帝那边果然来了消息,允卫银绚前往徽仪宫谢恩。
卫银绚这时候已经打扮停当了,她特意让馨纤给自己多刷了两层粉,显得脸色惨白,瞧着就是一副病骨支离,憔悴不堪的样子毕竟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苏太后绝对不希望看到杀女仇人貌美如花红光满面。
然而虽然卫银绚精心准备,但苏太后却连徽仪宫的门都没让她进,只让宫女出来告诉她:“娘娘这会身上乏着,不想被打扰。”
卫银绚闻言跪下来朝正殿方向磕了三个头,又转向帝陵方向三跪九叩长兴长公主是宫变那晚的白天身死的,之后就是帝都被围,一直拖到了简虚白说服众人,扶持肃泰帝登基之后,才草草下葬。
因为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种年轻女子,还是死在了下降当日,是很不吉利的,后事不可能大办,何况这段时间的政治氛围,上上下下也不可能围绕一位长公主的葬礼太操心。
所以停了三日灵,就匆匆送去帝陵埋葬了。
由于长兴长公主没有子女,肃泰帝自己膝下也还空虚,是以只能从宗室里随便拣了两个人给公主送葬。整个经过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没有一点点新君胞姐后事该有的排场,苏太后由此越发觉得对不起女儿,在丧礼前后,据说太后的眼泪就没停过想到这儿,卫银绚姿态越发的谦卑,千恩万谢到那宫女不耐烦了,这才离开。
不过那宫女回到正殿之后,苏太后压根没问经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着了芳余去找肃泰帝:“娘娘欲加恩苏家两位小姐。”
肃泰帝对此没有意见,如果苏太后要给苏家男儿加官进爵,他肯定不能答应,因为即使他不怕苏家的威胁,简虚白等人也不会允许苏家过于壮大的。
但只是册封他那两个表姐,料想简虚白等人也不会计较,而才因为赦免卫氏母子跟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的肃泰帝,自不会再给生身之母添堵。
不过肃泰帝希望等上两日:“册后大典还有几日,如今皇后人还在朕之前的府邸里住着,待皇后受册之后,朕会立刻告知她此事的。”
这话就是想把册封苏少茉跟苏少菱,交给聂舞樱正式做了皇后之后办了。
“陛下,娘娘的意思是,左右一道懿旨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专门劳烦皇后娘娘呢?”然而芳余平静道,“左右娘娘这两日闲着,只要陛下不反对,娘娘那边,懿旨已经写好,凤印与太后之玺也用上了,随时可以遣人去冀侯府颁旨。”
她说这番话时,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满与讽刺:不管肃泰帝的志向有多么远大多么宏伟,但作为一个儿子,他对苏太后的强硬,让芳余这个太后的心腹大宫女没办法认可。
最刺苏太后心的是,肃泰帝对她那么狠心,半步不让对聂舞樱这个妻子,却是处处关照,甚至三番两次算计苏太后给她做庇护。
这叫苏太后主仆看在眼里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芳余今天过来之前,苏太后就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能给聂舞樱示恩的机会!
“苏家对虫奴何等恩惠!现在少歌他们要被赶回青州,虫奴什么话都没有!哀家摊上这么个亲生儿子也真是作尽了孽册封少茉少菱两个孩子又怎么了?这是皇室欠苏家的!虫奴要是想把这机会让给聂舞樱册后之后做,你决计不可答应!”
芳余对太后的吩咐自是铭记在心。
肃泰帝听她这么讲,也知道自己想给妻子铺路的做法惹了生母不喜了,暗暗有点懊悔自己的心急实在是聂舞樱城府太浅,肃泰帝对她的手段不能放心,故此总是忍不住想给她搭把手,没想到过犹不及,妻子尚未正式住入未央宫,自己倒替她把生母给得罪了!
“太后既然已有主意,朕自无意见!”肃泰帝定了定神,决定亡羊补牢,转头命心腹内侍,“去开了朕的私库,将最高的那几株珊瑚树取出来,送去给两位表姐,就说是朕贺她们的!”
他这儿点了头,太后那边跟着就让人去富阳侯府以及冀侯府传了懿旨,册苏少茉为庆昌郡主,苏少菱为庆安郡主。
随着懿旨下去的赏赐自不必提,肃泰帝亲自送的珊瑚树颇在朝中引起一番议论,怀疑新君此举是否有试探简虚白底线的意思?
因为肃泰帝之前一直由外家辅佐着的,他那时候跟苏家的关系也非常好。
这回简虚白利落的摘了桃子,苏家固然是无可奈何,新君却一直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表态。
忽然苏家的太后册封侄女,新君且让人招摇过市的送了珊瑚宝树做贺礼难免叫人怀疑,他这么做是想逐步试探出简虚白对他亲近外家的容忍度。
不过燕侯府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宋宜笑还收拾了两份贺礼分头送到,众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对是错。
倒是苏少菱闻讯,特意命人请了苏少歌到富阳侯府,关切道:“我们姐妹在室出阁,靠的都是娘家体面,郡主不郡主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未必一定需要。姑姑的好意固然心领,然而若因此起了风波倒是不好了。”
苏少歌安然笑道:“你放心罢,这不过是小事。”
见他这么讲,苏少菱才松了口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兄长,心里很难不难受:她是知道苏家为了家族前途这几十年来付出过多少的,包括她自己在内,亦在牺牲之列。
然而最后苏家竟功亏一篑。
她才知道这消息时,难得失态的赶走了所有使女,独自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姬紫浮亲自赶过来隔窗安慰良久,苏少菱都没理会,最后还是念在孩子的份上方才收了悲伤。
何况是苏少歌?
“燕侯……”苏少菱没有正式见过简虚白,她跟宋宜笑倒还算相熟,此刻不免下意识的想到那对夫妇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内,宋宜笑正在皱眉:“这件事情我也拿不了主意,得等夫君回来了跟他商议才成!”
很有些日子不见的谢依人表示理解:“清江表姐的人才找上门时,我也是意外得不得了呢!横竖那边也没说立刻就要回复,到底是晋国姨母亲自收下来的义女,过了明路全天下都晓得的,即使你这儿得商议上些日子,总不可能清江表姐这么点器量都没有,要把人家大着肚子朝外赶吧?”
也难怪她语气里分明有些对清江郡主的讽刺帝都这小半年来的风云变幻,素来谨言慎行的徐惜誓夫妇是看在眼里惧在心里,惟恐被波及!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新君登基,大局落定,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未想昨儿个清江郡主忽然派人上门,托付谢依人过来燕侯府传话:裴幼蕊想询问贺楼独寒的情况!
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担心裴幼蕊被卷进大位之争的旋涡里去,特特逼着简虚白夫妇将她设法送到城外的占春馆,以躲避是非。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还打算等过年的时候,打着养病的幌子赶过去跟这义女团聚。
未想世事变幻难以预料,晋国大长公主没活进腊月里就被简虚白逼死在自己府邸之内,前往占春馆的盘算自然只能落空。
之后清江郡主等人又是操办晋国大长公主后事,又是商议要不要跟简虚白翻脸,还得顾着自己的子女后辈,竟把占春馆里的裴幼蕊给忘记了!
索性占春馆离帝都不远,裴幼蕊在那儿又是客人的身份,肃泰帝登基的消息,尽管晚了几日,终究还是传了过去这下子裴幼蕊尽管不清楚前前后后的经过,却哪能不追问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重点是,她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贺楼独寒,还活着么?
按说贺楼独寒没曝露底细之前,是顾韶的学生兼外孙;曝露之后,是苏家暗子。
清江郡主要帮裴幼蕊打听此人,直接找上苏家也就是了,根本没必要跟燕侯府打交道。
如此也不会扯上谢依人。
但清江郡主自有道理:“裴妹妹已故的叔父,就是娘的第二任驸马,与燕侯生身之父相交莫逆。当年裴妹妹在幽州守孝,不肯来帝都时,正是燕侯之父亲自遣人前往劝说,才说动了裴妹妹前来!如今娘新逝,裴家人一来不在左近,二来与裴妹妹也不亲热,她的事情,以我之见,自然要请燕侯之父做主。但燕侯之父还在丁忧之中,人远在辽州,不问燕侯问谁?”
谢依人纵然满心不情愿,到底推辞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过来传话了这会自然惟恐宋宜笑以为她跟清江郡主是一伙的,话里话外,可不要撇清吗?
第六百十五章 懊悔的裴荷
宋宜笑也差点把裴幼蕊给忘记了这不能怪她对这位义姐,好吧,现在可以说前义姐不上心,实在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件件与燕侯府息息相关,她作为一府主母,闲功夫本来就不多,没人提醒,自然就忘记府里还关着个翠缥、占春馆里还住着个裴幼蕊了。
这会听了谢依人的来意,意外之余,也有点愧疚,不免要问几句裴幼蕊的近况:“裴姐姐近来如何?之前帝都被围的事情她知道了么?可受着惊吓?”
“听那边的人说,因着天寒地冻,占春馆内又惯常储存丰富。所以打从开始落雪那几天起,他们就关了门过日子了。”谢依人说道,“本来幼蕊怀着身孕独自住过去,那边怎么也要隔三岔五的给帝都这边报个信,好叫这边放心的。然而你也知道,当时情况比较特殊,都怕人知道幼蕊在占春馆呢!所以这个报信自然也就免了。故此那边虽然明明离帝都近得很,却对这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抿了下嘴,“当然,厮杀最激烈的那两天,占春馆那边还是察觉到不对的。不过那边主事的人很有分寸,知道幼蕊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是以尽管派人到帝都附近看到了不对劲的情况,在幼蕊跟前却是只字不提,还百般掩饰,倒叫幼蕊母子两个平平安安的一路到现在。”
“裴姐姐没事儿就好!”宋宜笑闻言松了口气,清江郡主母子不在占春馆的时候,那地方除了负责维护的下人外,也就几个寻常下仆,根本没有医者,假如裴幼蕊在那儿吃了吓受了惊,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没人诊治!
即使那儿的下人能从附近给她找到大夫,然而乡野郎中,多半水平有限,能不能救回母子两个真不好说。
还好清江郡主会挑人,拣了个沉得住气的负责那边的日常事务。
“可不是吗?”谢依人不大敢多说,主要是现在谁都知道燕侯府跟晋国大长公主府半公开的闹翻了,她跟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亲近燕侯府的然而徐惜誓的生母鲁国大长公主虽然跟仪水郡主也算是嫡亲堂姐妹,却与晋国大长公主同父同母,之前简虚白发话说跟清江郡主等人恩断义绝,谁知道他对徐惜誓夫妇是怎么个想法呢?
谢依人今天过来的时候,一度担心进不了门。
眼下虽然宋宜笑待她一如往常,她在确认简虚白对他们夫妇没有心结之前,到底不怎么放得开,故此拣着不会出错的话说了两句,没敢多待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便去了观松小筑见端木老夫人,禀告此事:“外祖母您看?”
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说道:“既是裴则的嫡亲侄女,裴家人又指望不上,咱们自然不好不管。你要是没意见,就在我隔壁收拾间院子,将她从占春馆接过来安置罢!府里有芸姑在,照拂起来也能方便些。”
宋宜笑说道:“外祖母说的哪里话?裴姐姐与我素有交情,我怎么会嫌她呢?”
又蹙眉,“只是近来没听说过贺楼独寒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想让那孩子住我隔壁的缘故。”端木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裴则跟离邈的交情,苏家是知道的。我跟离邈既然在世,哪可能不管裴则的嫡亲侄女呢?这几日来,苏少歌压根没跟咱们这边说这件事情,可见那贺楼独寒即使还活着,情况也不会太好。也不知道那孩子知道之后,受不受得住?”
宋宜笑心头一沉,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把裴姐姐接到府里之后,让人熬好了安神汤,再缓缓告诉她罢?”
要不然裴幼蕊在占春馆听到承受不住的坏消息,急火攻心之下有什么变故,到时候别连移到帝都来都不方便,可就不好了。
见端木老夫人颔首表示赞同,她犹豫了下,到底忍不住问道,“外祖母,闻说裴姐姐的叔父之死,与二……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你想问,为什么裴荷明知道自己弟弟因晋国而死,却还让女儿打小生长晋国跟前?”端木老夫人瞥她一眼,嘿然道,“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那个老来女,同他那几个儿子媳妇年岁差距太大了,所以虽然是兄妹,长年不在一块处着,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很疏远。裴荷担心自己去世后,女儿没人庇护,会被夫家欺负,故此晋国懊悔当年那样对待裴则之后,转而想要弥补在裴幼蕊头上,裴荷考虑了一回之后,也就答应了。”
“其实当时离邈再三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因为显嘉铁了心要扶持长子,苏家却必定会为肃泰力争到底,晋国跟皇室关系太近,幼蕊若是长年养在她膝下,很难不受牵累!”
“那会离邈是打算让阿虚长大后照顾些幼蕊的你不要误会,离邈的意思不是让阿虚娶了幼蕊的那种照顾,只是将幼蕊当作姐姐看待但那时候阿虚跟离邈都没相认,而且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
“裴荷觉得阿虚打小不在离邈跟前长大,即使相认了,会不会听离邈的话也不好说,还不如让女儿沾晋国的光……”
端木老夫人面上露出悲哀又嘲讽的神色,“我想裴荷临终前,必然懊悔万分吧?”
宋宜笑苦笑了下,心想也不知道裴幼蕊现在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话,这恩恩怨怨的也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了?
她定了定神,说道:“那我现在打发人去苏家?”
由于端木老夫人的提醒,宋宜笑是做好了接到噩耗的心理准备的。
但她没想到,派的人去了冀侯府之后,却是带着苏少歌回来复命的苏少歌看到宋宜笑之后,开门见山的问:“可是景敏县主问起贺楼独寒之事?”
“他还活着么?”宋宜笑也没兜圈子的心思,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如果还活着,这些日子在哪里?你们可曾救治他?”
苏少歌哂道:“救治是肯定的,不过……”
说到这儿,他目光闪了闪,“却不知道,景敏县主目前对贺楼独寒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宋宜笑皱眉,“他们是结发夫妻,裴姐姐还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之前局势一直未靖,占春馆那边瞒着她,也还罢了。如今尘埃落定,裴姐姐晓得了近来帝都发生的事情,问起丈夫,有什么不对吗?”
苏少歌想了想,说道:“宋奶奶快言快语,那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景敏县主的叔父,与如今正在辽州丁忧的简侍郎,曾经相交莫逆,闻说燕侯久有孺慕之心,对简侍郎十分孝顺恭敬。但贺楼独寒究竟是我扶风堂的人,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本来应该出将入相,成就非凡,青史留名的!”
宋宜笑皱起眉,苏少歌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贺楼独寒还活着,但情况非常的不妙,不妙到苏家担心裴幼蕊会巴不得这个丈夫索性死掉,免得拖累了她而裴幼蕊已故叔父裴则的好友简离邈,想必不会吝啬于在这点上为侄女拉个偏架、发话让简虚白下手干掉贺楼独寒,好让裴幼蕊恢复自由身的!
是以苏家在确定裴幼蕊对丈夫的态度之前,不打算承认贺楼独寒在世:这样如果裴幼蕊不想要这个丈夫了呢,他们就说贺楼独寒已经死了,私下再安排贺楼独寒隐姓瞒名去过日子总好过为这个暗子跟简虚白掐一场来的方便。
宋宜笑明白了苏少歌的话中之意后,深觉这话自己不好接,因为即使她觉得裴幼蕊不是这种人,然而她到底不是裴幼蕊,也不是可以替裴幼蕊做主这种大事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得让裴幼蕊亲自拿主意才好。
所以宋宜笑思索片刻后,含糊了几句,也就打发苏少歌走了只在端茶送客时道了句:“临近年关,我们打算接裴姐姐回府里团聚。”
苏少歌心下了然,说道:“那就等贵府的好消息了!”
却是委婉暗示,贺楼独寒对裴幼蕊母子未尝没有真情,也是盼望能够一家三口团聚的。
他走之后,宋宜笑叹了口气,命人将翠缥带到跟前翠缥这段时间住在燕侯府里,一直吃好喝好,还有小丫鬟使唤,过得比寻常人家大小姐还舒服,但乍到跟前,却发现她非但没什么丰润的意思,反倒足足瘦了一大圈!
这也难怪,本来她之前给过才进门的宋宜笑下马威,又打过简虚白的主意,纵然后来被许到庄子上之后,面对主母到底是心虚的。
这回宋宜笑喊了她来府里后,二话不说把人扣了下来,又不跟她说缘故,她能不担惊受怕么?纵然侯府这边给足了优待,心事重重之下,哪儿能够养得好?
宋宜笑看着她惊恐万分的模样,也怪觉得愧疚的,只是当初送走裴幼蕊时,局势严峻,根本不能外传,也没法跟她解释。
此刻遂将来龙去脉略点了点,说道:“这回你立了大功,我们总不能亏待你们,依我看,就给你们一家三口脱了奴籍,再把范忠管的那个庄子给你们压惊罢!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只管跟我说!”
翠缥被关的这几日,都快吓死了,此刻哪儿还敢提其他要求?只哀求道:“奴婢好些日子未见珠儿,想快快回去看看她。至于赏赐,奴婢是侯府下人,替侯府做事都是应该的!”
宋宜笑尴尬道:“你们母女分别多日,确实怪想念的。那我先着人送你回去罢,日后想起什么要求,只管来跟我说!”
翠缥满怀惴惴的离开后两日,神情憔悴的裴幼蕊被接到了燕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