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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继女荣华txt下载     继女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六章 代夫请罪

    晋国大长公主手里有这么一道圣旨,前不久通过简虚白联络太皇太后,由佳约瞒着大长公主悄悄取了出来,交到太皇太后手里这件事情宋宜笑当然是知道的。

    但现在宋珞嫣派来的人却说,是从苏伯凤身上得到的?

    宋宜笑略作思索,觉得这也不奇怪,太皇太后既然肯出面让佳约把这道遗旨拿出来,自然也是支持肃王登基的。

    只不过从苏家的角度而言,这么关键的东西,肯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之前苏家武力夺宫,可不就是个把遗旨拿到手的好时机?

    即使太皇太后为此感到不悦,但一来太皇太后本身也认可肃王登基,二来太皇太后当时就是想反悔,改立其他人,也来不及了。

    不交出来,撕破了脸,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怎么样呢?

    这番内情宋宜笑此刻无意深究,她摩挲着茶碗,心想,现在这道圣旨落到自己手里,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沉吟半晌后,宋宜笑问道:“这东西你家主子可是看过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厮毕恭毕敬的说道,“我家主子确实已经过目,正因为看了之后,觉得此物不同凡俗,不敢做主,故此命小的送来这儿,请您示下!”

    宋宜笑闻言,暗自点头:“我这族妹倒是个明白的!”

    显嘉遗旨,记过档、用了玺,却只字未落,这么道圣旨握在谁手里,都是一个不轻的筹码这点宋珞嫣不会不清楚。

    而宋宜笑虽然引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苏家,却也无法料到他们会选择苏伯凤下手、更料不到苏伯凤身上带着这道至关重要的圣旨。

    所以宋珞嫣完全可以不告诉燕侯府这边,更遑论是送过来了。

    即使以宋氏旁支目前的地位,拿着这道圣旨,也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但他们背后的西凉沈,却未必没有运作的可能。

    宋珞嫣却还是把这道圣旨送到了宋宜笑手中宋宜笑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这个族妹对自己这个族姐感情深厚,置自己于她的结发之夫沈边声之上!

    说到底,这是因为在宋珞嫣心目中,娘家的利益压过了夫家的利益而已。

    “看来抛出江南堂这个诱饵,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宋宜笑转了转掌心的茶碗,暗忖,“宋氏旁支宁肯把这道圣旨交给我,也不愿意交给这次多多少少肯定帮了他们一把的西凉沈,可见他们虽然与沈家关系好,还结了姻亲,但实际上到底也是不甘心一直做附庸的。”

    这种心态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珞嫣这些人的祖上,正因为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江南堂,这才需要跟着沈家出生入死的挣功劳博富贵。之前江南堂虽然人丁单薄,但一直有嫡系的血脉传承,他们做旁支的纵然羡慕嫡支可以躺在前人的遗泽上坐享其成,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江南堂绝嗣了,宋宜笑这个最后的嫡长女又愿意给他们个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抓住?

    将圣旨送给沈家,无论沈家籍此得到多大的利益,虽然未必会亏待了宋氏旁支,却不可能把真正的大头给他们因为目前的沈家自己也急需重振门庭,跟宋氏旁支关系再好、再抱着愧疚之心,在关系合族未来的利益上是不可能让给宋氏旁支的。

    反倒是宋宜笑,她拿了这道圣旨在手里,虽然也肯定是从燕侯府的利益出发来考虑,但燕侯府人丁单薄,年轻的简虚白即使有些需要照拂的手下,又怎么能跟沈刘这种大族比?

    能匀给宋氏旁支的好处自然也多,甚至宋氏旁支本身就可以成为简虚白的心腹势力之一。

    重点是宋宜笑一定乐见一个与她亲近的强势娘家崛起。

    因为这也等于巩固了宋宜笑母子在夫家的地位。

    宋宜笑对宋珞嫣的打算一目了然,所以感慨这位族妹的明白,毕竟宋珞石、宋珞岩等人,于宋宜笑只是同族兄妹,血脉既远,也没有自幼长大的情份,但他们却是宋珞嫣的骨肉至亲。

    宋氏旁支执掌江南堂之后,对宋珞嫣的好处更在对宋宜笑之上至于说沈家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对宋珞嫣有意见?宋宜笑相信,自己这族妹一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表示是瞒不住自己才不得不把圣旨交过来的。

    何况宋氏旁支壮大之后,沈家也不会为了这种已经木已成舟的事情,把好好的姻亲逼到敌对去。

    “望族子弟,都不容易啊!”宋宜笑感慨宋珞嫣的心思之余,亦生出了一种“长安大,居不易”的感触。

    不过眼下不是唏嘘这些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对小厮道:“既然你家主子已经把东西拿过来了,那么就先放我这儿吧!今天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怎么处置?回头待有了决定,我自会遣人去跟她说。”

    那小厮恭敬的应了,又道:“主子很是牵挂大小姐这儿。”

    “我这儿一切如常,倒是你们那边,这会子怎么样了?”宋宜笑点了点头,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家主子了,她近来如何?”

    小厮说了宋珞嫣样样都好之后,宋宜笑也没其他话要问了,看了眼苔锦,苔锦会意的入内取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给他那小厮也不推辞,磕头谢恩,双手接过荷包,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宋宜笑端起茶碗抿了口,正要说话,外间却有小丫鬟进来,道:“奶奶这会可空吗?老夫人那边想起来些事情,想请您过去说话!”

    “我这就过去!”宋宜笑闻言,忙搁下茶碗,入内室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裙,看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出门,往观松小筑而去。

    到了观松小筑中,才跨入庭院,但听厢房中孩童笑声阵阵,正是简清越与宋轩在打闹,中间夹杂着蒋慕葶的柔声劝解。

    陆茁儿惯来不爱出声,此时倒是听不到什么动静。

    而端木老夫人是在正堂等宋宜笑,所以此刻宋宜笑固然朝厢房望了几眼,还是先去了正堂,行礼问安后,恭敬问:“未知外祖母有什么吩咐?”

    “好孩子,先坐!”端木老夫人此刻神情不太好,虽然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隐见阴鸷,宋宜笑看了出来,心下不免诧异,依言落座后,下人呈上茶水,老夫人看了眼左右,观松小筑中的下人立刻纷纷告退。

    见状,宋宜笑借着端起茶碗的功夫,瞥了眼苔锦苔锦忙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待堂上只剩祖孙二人了,端木老夫人才凝神开口:“你方才说要去后堂安抚下下人们,不知道安抚的怎么样了?”

    “劳外祖母惦记,下人们虽然起初很是惶恐,但我训斥了一顿之后,倒是各归各位了。”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沉吟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来也是巧,我方才才把场面弹压住,我娘家妹妹恰好打发人过来问候,跟她派来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得知她那边平安无事,这真是叫人庆幸了!”

    “真是你娘家妹妹派来的?”谁知端木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阿虚这回擅做主张得这么厉害……都到这地步了,却何必还要瞒我这老不死呢?”

    宋宜笑本来还在猜测老夫人做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对后院之事的处置来了?

    此刻听了这话,不由一惊,露出分明的疑色来:“夫君擅自做主?!却不知道外祖母所言为何?不过夫君素来真心孝敬您,决计不会故意惹您生气的!还望您老能够念在我们做晚辈的年轻识浅,难免无知的份上,给他一个请罪的机会!”

    说着就要离席拜倒,代夫请罪端木老夫人皱着眉阻止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好动不动的跪?快快起来!”

    见宋宜笑似有迟疑,她脸色严厉起来,“怎么?想存心惹我再生气一点吗?!”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了,才站直了身子,却没有还座,而是小心翼翼道:“外祖母身体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怒,怒则伤身!”

    端木老夫人看着她一脸孝顺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那天简虚白入宫见了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后毫无征兆的告知了身世之后,去别院找她核对真相。

    老夫人诉说教训之际,简虚白固然脸色一直不大好,何尝不是没有说过半句忤逆的话、一副无力反抗老夫人的模样?

    那时候老夫人瞧在眼里,虽然心疼,但想到女儿仪水郡主韶华而逝的教训,到底还是狠下心来。

    她当时想着,即使这个外孙心里不痛快、不满意自己给他做的安排,但到底是嫡亲的血脉,事后等大局定下,慢慢的哄上些日子,不相信简虚白会为了区区几个对他不安好心的外人,还能不认自己嫡亲外祖母?!

    何况简虚白的年纪跟生长于太皇太后之手的经历,都让端木老夫人无法信任他的决定。

    所以老夫人一直觉得,自己不听不理这个外孙的想法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谁能个到这个看似恭顺天真的外孙,她心目中厚道有余而进取不足的孩子,不声不响的,竟把包括她在内,这场大位之争所涉及到的各方势力,统统摆了一道?!

    如果早知道简虚白有这样的魄力与城府,端木老夫人扪心自问,她会不会直接勒令简虚白闭嘴,连听一听他的想法都不愿意?

    应该不会的老夫人不是受不得晚辈反对的人,之所以当初对简虚白那样独断专行,说到底,是怕他开口之后,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动摇!

    一如她当年明知道仪水郡主一次次怜悯晋国大长公主,会使申屠贵妃不满,如此对城阳王府不利,却总是无法拒绝仪水郡主的要求一样老夫人对外人有多狠多绝情,对自己的血脉与晚辈,就有多柔软多没原则。

    只可惜长久的分离,让她无法信任自己的外孙,而她的外孙,也因为她的武断与一次次的故意隐瞒,无法信任她。

    祖孙两个明明是至亲血脉,却在大位之争这样关系社稷的大事中,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是简虚白略胜一筹端木老夫人意外、惊愕之余,与欣慰同时生出来的,却是担心!

    不仅仅担心简虚白会不会功亏一篑,更担心的是!

    “你想要我不生气也不是没有办法。”端木老夫人紧紧盯着底下的外孙媳妇,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里,是压抑着的惶恐与期待,“你只要告诉我,阿虚的计划中,会把陆氏诸人,尤其是裘氏老妇,以及晋国那个贱婢,怎么处置?!”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还有一个优势

    此刻的宣明宫正殿内,丹墀下,陆陆续续而来的人,堪堪到齐。

    高大巍峨的殿门无声无息的合上,阻断天光,只余两排宫灯,静照满殿。

    从前朝沿袭下来的制度,这座帝皇寝宫的正殿,虽然也用于朝会,却只用于内朝也就是小朝。

    虽然说小朝的规模与人数不能跟大朝比,所以这座殿宇也远不如大朝所用广殿的宽阔庞大,但到底是天子居处,自有规制,亦可称深远。

    此刻即使灯火琳琅,殿中诸人的面容,却依旧有些晦暝不清的意思。

    眼神的闪烁间,更是幽深似海,难辨真心实意。

    殿中人并不多,然而泾渭分明了两派:一派只有两个人,简虚白以及刘家宗子刘竞城;一派则是其他人。

    “既然人已到齐,燕侯是否可以开门见山,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说法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溪率先开口,“又或者,给咱们一个干脆?”

    余人虽然没有出言附和,但直视向简虚白的目光,却无不暗含催促。

    先到之人多多少少已与简虚白谈过几句,但所得到的讯息,与最早过来的苏少歌也是半斤对八两到现在为止,没人猜得出来,简虚白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又有什么样的底气,可以说服他们?

    即使此刻在这儿的人都不简单,均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然而事关重大,这么短短片刻的等待下来,业已是心急如焚。

    卫溪的开口虽然暗藏敌意,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关于望族如今面临的局势,方才我已与诸位说过一些。”好在简虚白也没有兜圈子的意思,闻言抬头,环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平静道,“科举自前朝出现并兴盛以来,庶族子弟纷纷入朝,世家门阀的衰落,已是无可避免!这一点,敢问诸位可认同?”

    众人沉默了一下之后,纷纷点头包括看起来敌意最深重的卫溪。

    毕竟他们既然肯来这儿谈,显然也是希望能够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的,真想着胡搅蛮缠的话,又何必理会简虚白一个才加冠的年轻人?

    “闻说端木老夫人有意令燕侯取代陆氏,君临天下。”不过这些人来是来了,却并不希望话题的节奏保持在简虚白手里,此刻苏少歌就忽然说道,“难道燕侯今日,是要送我等一份拥立之功,以便我等振兴家族吗?”

    这话当然是试探了。

    虽然说苏少歌方才先到时,已经明确问过简虚白的篡位之想,但这会当众多道来,诸人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望住了简虚白,等待他的回答。

    “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简虚白淡淡的笑了笑,坦然迎接他们的打量与凝注,“我方才已经明言,这个位子,将会是肃王殿下坐上去!”

    说话间,他指了指上首空荡荡的御椅。

    “这如何使得?!”闻言,众人神情各异,之前还似乎与苏少歌摈弃前嫌站到一起的卫溪,立刻沉声反对,“且不说肃王如今只是先帝之侄,先帝有亲子在膝,哪有做侄子的越过亲子承位的道理?!单说燕侯方才提到世家门阀之衰落,说是因为科举,其实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历代皇室对我等望族莫不虎视眈眈,深以为患,故而琢磨出了这么个抡才之策,以弱我等?!”

    “肃王资质出众,若是登基,即使是受了我等望族之惠,回头必然也将效仿先帝,恩将仇报,视我等为洪水猛兽、心腹大患,欲除我等而后快!”

    “如此咱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岂是明智之举?!”

    闻言除了苏少歌面无表情外,站在他们那边的几个人,都纷纷点头,看简虚白的目光,有点古怪起来:这位燕侯虽然从显嘉朝起就以地位尊崇、深得圣眷出名,不算什么默默无闻的人物。

    但在他们这种或执掌一族一家、或身居庙堂高位手握权柄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国戚罢了!

    深入知道内情的,甚至会暗笑一声:身为棋子兼质子而不自知!

    简单来讲,这里的人,包括苏少歌在内,以前其实都没怎么把简虚白放在眼里他们以前即使重视燕侯府,主要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很宠爱燕侯、晋国大长公主偏爱四房、端木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孙辈……这类原因。

    至于简虚白本身,不足为惧。

    所以尽管才被简虚白摆了一道,不得不匆匆前来此处,打探简虚白到底意欲何为,这会听了卫溪的话,不免觉得:“这位燕侯莫非是想将拥立之功从苏家手里抢过来吗?这也忒天真了!且不说血浓于水,有那位苏太后在,肃王断不可能不给母家拉偏架,就说这些做皇帝的信用……他们有什么信用?”

    有些知道前尘往事的人已经有点叹息的意思,“几十年了!端木老夫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之前败在了仪水郡主的心慈手软引狼入室上,这回居然又对外孙妥协了吗?只可惜她这外孙却要把她坑惨了!”

    这么想的人,自是认为,简虚白这回能够设计他们,完全是靠了端木老夫人的缘故!

    “依卫尚书所言,拥立肃王可是不可?”然而简虚白闻言,却没有露怯的意思,只平静道,“那么以卫尚书之见,该立谁好呢?”

    卫溪怔了一怔,以他的话,当然是立他外孙太子最好了!

    但卫家早在夺宫之变时就已经输得惨不忍睹,之后他逃到城外禁军大营求救时,还以为有了回本的机会,谁知道这一切都是端木老夫人以及沈刘的算计苏家现在也许还有点筹码可以谈条件,卫家却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现在说要拥立太子的话……未免可笑。

    是以卫溪恍惚了一瞬,淡淡道:“那就要看燕侯站在哪边了?若燕侯是忠心为国,推举肃王登基,我等自是无话可说!如果燕侯是继锦绣堂遗志,站在我们这些望族这边的话……燕侯仍旧想要立肃王,我想,总要给大家一个附议的理由罢?”

    “设若不立肃王,另立年幼无知之君。”简虚白波澜不惊的说道,“诸位可想过后果?”

    卫溪皱起眉,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个眼色,说道:“燕侯此话何意?”

    “幼主临朝,自然更多依赖朝堂重臣。然而朝堂之上,可称重臣者,并非一两人耳。”

    “摄政诸臣,可能保证必定会同心戮力?”

    “如若不能,重蹈显嘉初年家祖与顾相相争之覆辙,届时局面如何,诸位自可想象!”

    “若幼主资质平庸,长成之后亦无法挑起社稷之担,惠宗皇帝时候便是例子;”

    “若幼主英明神武,及壮必收天子之权,自是先帝当年重演。”

    简虚白缓声说到这儿,道,“我曾听宫人私下相告,言故梁王曾有‘君臣不同心’之语,说是为君者固然嘴上口口声声,希望国之栋梁越多越好,实际上却深恐臣子坐大之后,或篡夺其位,或架空其权;而做臣子的虽然也个个言必称希望遇见一位堪比尧舜禹汤的明主,但很多人其实更希望遇见庸碌懈怠之君,既好糊弄,又便于谋权!”

    他顿了顿之后,见诸人沉默未语,方继续道,“故梁王虽然为人不堪,他的这番话,亦有片面之处,但依我所见,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如卫尚书方才之语,科举之所以出现,且为皇家采纳,成就今日普天下皆知的抡才大典,说到底,是因为皇室不愿意看到望族门阀把持朝野,方用此策!”

    “从前庙堂之争,大抵是为君者直接与为臣者之争!”

    “而做臣子的自然会心照不宣的联合起来,使君主无可奈何!”

    这就好像科举未出之前,上品高门即使彼此有矛盾,但在垄断朝野、限制皇权这个问题上,却是毫不迟疑的保持一致的。

    因为这是他们的家族长盛不衰的保证。

    谁违反了这一条,胆敢站到皇帝那边去,谁就将见弃于整个世家门阀,包括那些侥幸得官的庶族,也会在此时与世家门阀统一战线人家好不容易从庶族里头混出了头,哪能不希望子孙不要受自己的苦,可以坐享其成?

    而那时候的朝堂,庶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的争斗,在于皇室与门阀。

    海内六阀联手,皇室自是独木难支。

    是以,曾经的门阀子弟,甚至不屑与皇室联姻。

    而皇室明知道这份轻慢,却亦是无可奈何。

    简虚白淡声继续,“但从科举出现后,朝堂渐分两派:士与庶。从此为君者不必亲自上阵参与争斗,只需看着这两派勾心斗角,乃至于士与士、庶与庶勾心斗角就好!哪怕是资质寻常的君主,牢记‘平衡’二字,亦能稳坐帝位,再不必如百年前的皇室那样,不敢怠慢任何一个门阀!”

    “世家门阀衰落了,庶族崛起,皇权亦崛起说到底,这场变革之中,唯一输的就是世家门阀!”

    他转回方才的话题,“纵然是挟幼主以令天下这样好的局面,如今的世家门阀,也难以笑到最后!反倒易成骑虎难下之势!”

    “至于说索性谋朝篡位……海内六阀兴盛之始的帝王,如今安在?”

    “世有千年之望族,而无千年之皇室!”

    “诸位是求一时鼎盛,还是如祖上一般,放眼长远?”

    简虚白淡淡道,“俗话说的好!以史为鉴,可知兴亡!”

    “事实证明,君臣对立始终,做臣子的内斗,全没什么好处,不过是让皇室的地位愈加稳固罢了所以,我今日请诸位来此,建议推举肃王为帝,非是为肃王,而是为了诸位,当然,亦是为了燕侯府!”

    他意味深长道,“长远富贵,谁不动心?我虽非端木氏子弟,却亦希望子子孙孙可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燕侯所期,亦是我等毕生之念。”苏少歌平静出言,“然而,无论是方才诸君未至之前,还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都已经说得清楚:我等非是不知内斗之弊,然而关系合族前途富贵,根本无路可退!”

    他目光闪烁,说道,“正如你所言,科举之兴,皇室得利,庶族得利,唯一受到亏损的,只有我等望族!”

    “燕侯……莫非是打算废弃科举,重归举荐之制?”

    “科举如今已是大势所趋,慢说咱们,即使皇室愿意自毁长城,这泱泱天下之人,也不会答应的!”简虚白摇头,淡淡道,“然而世家门阀纵然从西雍一路衰败至今,却仍旧有个优势,足以再次重掌朝野,挟天子于无形之间!”

    苏少歌等人面面相觑,半晌,异口同声问:“是什么优势?!”

    此刻即使是最沉得住气的人,疑问之间,也不免染上一抹急切与期盼!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斡旋

    宣明宫中诸人追问简虚白之际,宋宜笑正借着低头敛眉之际,掩住眼底掠过的震惊!

    “外祖母,您别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时面上已重归温柔体贴,软语道,“夫君是您嫡嫡亲的外孙,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他这些年来没福养在您膝下,难为还能不孝敬您吗?”

    宋宜笑一面说一面心念电转:她之前已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丈夫并非晋国大长公主亲生骨肉,而且这场当年的换子,十有八.九,理亏的是晋国大长公主,甚至连太皇太后都牵涉其中!

    但听到端木老夫人亲口问出简虚白会如何处置“裘氏老妇”、“晋国贱婢”宋宜笑还是感到心头一沉!

    “也不知道这两位当年做了些什么,看这位外祖母的意思,是绝对不肯化干戈为玉帛的!”她急速的思索着,“现在这位外祖母似乎以为我也知道内情,是以想让我给她个明确的答复,瞧外祖母的样子,只要我的回答,但凡有一点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她恐怕当场就要同燕侯府翻脸了!”

    如果端木老夫人现在要针对的是其他人,哪怕是肃王之类,宋宜笑当然是二话不说顺着她的意思来毕竟宋宜笑可没有光风霁月到了为了外人让自家长辈不痛快的地步!

    然而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

    且不提这两位,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对宋宜笑一直不错,单说她们一贯以来对待简虚白的态度,宋宜笑认为也不可能任凭端木老夫人由着心思来。

    这不是说她不在意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以及简虚白生身之母的委屈,主要是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对简虚白的宠爱,这些年来早就是路人皆知了!

    坊间有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纵然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当年十万分的对不起仪水郡主;纵然简虚白有端木老夫人这个亲外祖母以及简离邈那个亲爹在,也许根本用不着太皇太后的抚养可世人未必会这么体谅简虚白!

    宋宜笑再孝敬端木老夫人,也不可能为了哄她高兴,罔顾丈夫的名誉。

    再说了,她虽然根本不知道简虚白的打算,但从端木老夫人现在的反应来看,简虚白有很多事情是瞒着老夫人的。

    显然简虚白没打算什么都听这位外祖母的那么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当然也不能拉丈夫的后腿,反而得帮着丈夫安抚住端木老夫人才是!

    宋宜笑这么想着,语气越发温柔,“说起来您这些年来一直不在帝都,我们成亲的时候都没能给您磕头敬茶,竟到前些日子才把您接来府里,实在是不孝!这会子您有吩咐,我们哪有不听着的?”

    端木老夫人这会心情复杂之极,心神难免震撼,是以竟然没看出来她在套话,嘿然道:“孝顺不孝顺我,这个不重要!一来我只是你们的外祖母,又不是祖母!你们原也没义务替我养老,能够一直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对得起我了!二来我也不是坊间那些老无所依的老家伙,离了你们的赡养就没法活!”

    她冷冷的扫了眼站在那儿的外孙媳妇,“但仪水是阿虚的生身之母!她死于晋国贱婢的逼迫与裘氏老妇的纵容你们做亲儿子做亲儿媳妇的为她报仇,岂非理所当然?!”

    “居然是这样的仇怨?!”宋宜笑暗吃一惊,心道,“这可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太皇太后也还罢了,我那个前任婆婆、现在的二伯母,怎么看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她对晋国大长公主的了解,虽然这位金枝玉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典范,但除了在对驸马态度恶劣、在男色这个问题上一直叫人诟病外,其他方面,尤其是对待晚辈上,可始终给人和蔼体贴的印象啊!

    这样一位长辈,怎么会逼死简虚白的生身之母呢?

    而且就算晋国大长公主这么做了,却又何必将简虚白养在自己膝下,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次子?还让简虚白越过父辈继承了简平愉的爵位?

    各种疑问纷沓而至宋宜笑努力按捺住向端木老夫人问个明白的冲动,作出肃然之色来,说道:“娘当年受的委屈,我们自然是铭记在心!”

    话音未落,不待端木老夫人接口,她却忽然又换了一副神色,带点委屈带点不解又带点怒意的说道,“只是……我们做晚辈的也有一事不解:何以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外祖母也好,爹也罢,竟无人告诉我们?”

    这话问出来之后,端木老夫人原本的气势汹汹顿时一滞!

    其实这个原因端木老夫人早先已经跟简虚白说过了说到底就是老夫人并不信任简虚白,小时候怕他说漏嘴,大了怕他心慈手软。

    而老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本来就是个非常疼爱自己血脉的人,现在简虚白又是她亲生女儿以及亲外甥的唯一子嗣,如果简虚白坚持软语央求的话,哪怕老夫人这几十年下来,已经将心肠磨砺如铁,也很难拒绝这个外孙。

    所以还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跟他说,自己给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让他坐享其成!

    当然这么做的话,简虚白事后知道了肯定会有芥蒂那就好好的哄嘛!亲外孙,自己又是真心实意为他好,怎么可能哄不过来?

    如果现在发问的是简虚白,端木老夫人早就酝酿了无数说辞与安抚。

    但现在偏偏开口的是宋宜笑,外孙媳妇总是比外孙隔了一层的,而且宋宜笑说的也是理直气壮,“这些年来人人都说夫君福泽深厚,盖因先帝与太皇太后,及二伯母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皆对夫君宠爱有加!然而人人也知,夫君生来不受父兄怜爱,没了的二伯父与三哥,在去年之前,一直是夫君的至亲之人!却也一直视夫君如仇雠!”

    “记得初遇夫君时,夫君正因为二伯父重视三哥而无视他,伤心之下,出了晋国大长公主府,避至布庄之内虽然后来爹爹寻了过去,百般安抚,然而那时候夫君只道二伯父方是他的生身之父,爹爹待他再好再和蔼,这叔父又岂能与亲父比?”

    “后来夫君之所以主动参与讨伐乌桓,亦是为了博取二伯父以及三哥的欢心,结果却为小人设计,沦为俘虏,在乌桓一待六年!”

    “如果夫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何必遭受这番颠沛流离?!”

    宋宜笑说到这儿,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端木老夫人,语气微冷,“当然,外祖母与爹爹必定是真心疼爱夫君,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他,想来两位长辈,也是有苦衷的?”

    “只是……”

    “我又不明白了:既然两位那么多年都没告诉夫君只字片语,冷眼旁观夫君想方设法讨好二伯父与三哥而不可得,爹爹甚至亲口跟夫君说,夫君是他与二伯母无意之中生下来的子嗣!”

    “可见爹爹与外祖母已经打算一直骗着夫君了!”

    “又何必在最近,忽然反悔,把什么都告诉夫君?!”

    她无视了端木老夫人微微哆嗦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嘲讽之色,“当年我的生身之母遇刺身故,之后,我辗转得知,我那生身之父,原来是死于我生身之母之手那时候我以为我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了!这样的恩仇我要怎么想怎么面对?!”

    “却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夫君的遭遇,可比我惨多了啊!”

    “至少我的生身之父与生身之母,对我不好就是不好,对我的好另有目的也没有很遮掩……”

    “总好过夫君,自以为是如掌上明珠的长到成家立业,子女都快成双了,方知过往一切,不过是虚幻,抚育自己多年的至亲,反倒是仇人!”

    “我真不知道,这两日,夫君是如何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装得一切如常的?!”

    宋宜笑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复敛了嘲色,归回一个大家贵妇在长辈面前该有的恭敬与温柔,“我虽是宋氏之女,然而福薄,不曾得闻江南堂的教女之道,随母寄居衡山王府期间,因着寄人篱下,亦少有庭训之机!方才所言,虽是为夫鸣不平,得罪怠慢外祖母之处,还望外祖母海涵!”

    端木老夫人怔怔的望着她,半晌,才自失的一笑,说道:“你都说了,你是在为阿虚鸣不平那么我们做长辈的拿什么罚你呢?责怪你替阿虚说话吗?夫妻一体,你偏袒他本来就是应该的!”

    她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来,“不过正如你所言,阿虚是我的嫡亲外孙,是离邈唯一的孩子,我们怎么会害他、怎么会不考虑到真相揭开之后他的心情?!”

    “世事难料啊即使我们这几十年来,为了给仪水报仇,可谓是殚精竭虑,却也不敢说,一准可以成功!”

    “假如我们失败了,那么阿虚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可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尽管很渺茫,然而做长辈的,也只能为他做到这儿了!”

    “毕竟,我也好,离邈也罢,是不可能不为仪水报仇的所以即使阿虚恨我们怨我们,我还是要问一句:他到底,要不要尽人子之责,为仪水,讨个公道?!”

    宋宜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幽幽道:“请外祖母容我再放肆一回:当年我那娘家嫡亲祖母,想必也是认为,让我那生身之母自觉在宋家待不下去、改嫁离开宋家,乃是为我那生身之父好!”

    而事实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韦梦盈离开宋家之后,宋缘再娶,都得到了庞老夫人心心念念已久的男嗣可今生宋缘的结局却是惨死在韦梦盈手中不说,连他与卢氏的三个孩子,也相继夭折,堂堂江南宋,海内六阀之一,经历过多少乱世与战火,都不曾断绝的传承,竟就这样消亡于世!

    即使宋宜笑现在许了宋氏旁支接掌江南堂,可往后的江南堂,终究不是那个江南堂了!

    哪怕是前世,宋宜笑冤死时柳氏母子尚且得意,不过宋宜笑推测,宋缘如果不是对韦梦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何以要对自己这个嫡长女赶尽杀绝,毫无父女之情?

    她不相信宋缘这个状元看不出来自己是被冤枉的他还是那么做了,岂是因为宠爱柳氏、偏袒柳秩音?

    岂不是因为,由爱生恨,迁怒到自己这个韦梦盈的亲生女儿身上?!

    这样的宋缘,哪怕没有袁雪沛挑唆,迟早也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那一世里,柳氏的下场,会比卢氏好多少?

    她的孩子,会比宋宜耀更幸运么?

    然而前世今生,庞老夫人逼着韦梦盈改嫁时,恐怕都认为,她是为了儿子好、亦是对宋家好吧?

    端木老夫人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再次苍白如雪!

第五百八十九章 士农工商

    夹着雪沫的风卷过庭院,扑棱棱的拍打在姜黄绣忍冬花纹的夹缎上,才从烧着地龙的屋子里走出来,被这么一吹,宋宜笑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奶奶仔细受了冷!”守在外面的苔锦忙替她披上狐裘,手势轻柔的掖了掖。

    “外祖母要想一些事情,让妈妈过会再进去。”宋宜笑站着任她服侍,朝不远处的婆子点了点头,道,“我去厢房瞧瞧孩子们今儿可是给外祖母添麻烦啦!”

    那婆子微微而笑,轻声道:“奶奶说得哪里话?老夫人这辈子颠沛流离,难得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今儿个县主他们过来,老夫人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怎么会是麻烦呢?”

    “是我失言了。”宋宜笑抿嘴笑,“还是妈妈说的对。”

    沉吟了下,又道,“知道外祖母高兴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年轻,最需要外祖母这样长辈的指点呢!妈妈若是肯的话,回头可要帮我们跟外祖母说一说,让她老人家多疼一疼我们!”

    婆子不知道她方才在里头把自己主子刺得不轻,闻言听出她话中之意,乃是希望端木老夫人从此在燕侯府长住,不要因为时局平靖就搬走,这让她对宋宜笑好感上升了不少,嘴角笑意都分明了许多:“奶奶放心,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您两位了!”

    当然片刻后她终于入内服侍端木老夫人的时候,才夸了一句,“宋奶奶虽然不是江南堂教养出来的,却到底是宋氏嫡出血脉,很是孝顺懂礼。侯爷得妻如此,倒也是一件福泽了!”

    端木老夫人闻言轻哼一声:“确实不愧是宋家血脉!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个孙辈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说她什么的!”

    婆子顿时一噎,忙道:“她居然对您不敬?!”

    “也谈不上什么敬不敬的!”端木老夫人心塞塞,寒着脸,没精打采的说道,“她是阿虚的妻子,替阿虚抱屈也是理所当然……说到底,我自己也在想,我因为当年太纵着仪水,为了汲取教训,到了阿虚,就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什么也不让他插手,全部替他做主,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

    婆子看出她的失落,当然要安抚:“您这话说的!您还不是为了侯爷好?换了个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这会跟着咱们住进侯府来的两位孙公子,让您替他们殚精竭虑,您还没这兴致呢!”

    端木老夫人对庶出子孙谈不上苛刻,但也确实谈不上多么尽心,这点她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此刻心腹说来,也没觉得恼羞成怒,只叹了口气:“只是那宋氏举了她娘家祖母的例子,我觉着也有道理:不是我以为对阿虚好,就真的对他好的。”

    顿了顿,“在我眼里,阿虚总是年纪还小、还不懂事。可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却一直将他当小孩子看……也难怪那宋氏觉得我跟离邈委屈了阿虚!”

    婆子听了这话,暗暗咬牙,之前对宋宜笑的那点好感,这会当真是荡然无存她是跟着端木老夫人大半辈子的人,最清楚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的艰难,即使老夫人的语气中,对宋宜笑没什么怨恨,婆子这会仍旧觉得宋宜笑太过份了:“且不说老夫人对燕侯府真的是掏心掏肺,单凭她是长辈而且吃了许多苦这点,宋奶奶也该有点孝敬长辈的样子吧?”

    “当着我的面倒是演得跟真的似的,还以为她是个孝顺体贴的!”

    “谁知却是这样狠心!!!”

    不过婆子这番想法却是冤枉宋宜笑了。

    此刻在厢房边跟蒋慕葶说话边敷衍孩子们的宋宜笑,心里其实也正七上八下的:“这恩恩仇仇的,也不知道夫君到底怎么个想法?偏他之前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害我今儿个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外祖母说才好?纵然这会拿话把外祖母的嘴暂时给堵了,可是杀女之仇,外祖母怎么可能因为被我一番话勾起了对夫君的愧疚,就这么算了?”

    虽然宋宜笑因为本身受过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的维护,对这两位恶感不深毕竟仪水郡主又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而她也没有切身跟这个婆婆相处过,那么当然不能与端木老夫人感同深受了!

    但她也是为人母的人了,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有人害了简清越……宋宜笑觉得自己肯定也是上穷黄泉下碧落,不把仇人赶尽杀绝都不算完!

    谁敢挡在自己报仇的路上,便是韦梦盈复生她也照砍不误!

    ……所以说端木老夫人不愧是锦绣堂出来的典型阀阅嫡女,论心胸论气度论城府论沉得住气这点,比宋宜笑强多了。

    反正如果两人对换一个位置的话,宋宜笑才不会考虑什么外孙委屈不委屈,外孙哪有女儿亲!?

    当然这也是她现在只有女儿没有外孙的缘故。

    想到这儿,宋宜笑不免对端木老夫人有些愧疚,“我告退的时候瞧外祖母的样子怪伤心的,但望她老人家不要伤心太久才好!唉,说到底是夫君不好,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吃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来了!”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刺端木老夫人的,主要是揣测丈夫瞒着老夫人行事,估计是不忍心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下狠手这种揣测很符合她对简虚白的了解,简虚白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而看端木老夫人当时濒临爆发的模样,显然是绝对不肯接受这个答复的!

    这位虽然没跟简虚白长久接触过,却是简虚白的嫡亲外祖母,血脉之亲,还抚养了简虚白的亲爹简离邈,何况她让简虚白为亲娘报仇的要求也没错宋宜笑倒不怕丈夫顶不住她这份压力,但简虚白现在除了妻女外,辽州那边的简家大房不算的话,正经可称亲人的,也只有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了。

    祖孙如果闹翻,想来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是以宋宜笑决定自己出面做这个难人,以为丈夫鸣不平的理由,抓住端木老夫人为简虚白擅做主张这点不放,挑起端木老夫人心底的愧疚,让老夫人开始反省她这些年来的做法而老夫人既然开始反省了,那么即使她仍旧不赞成简虚白不报母仇的做法,反应也许就不会那么激烈,不至于闹到翻脸甚至恩断义绝的地步!

    而如果简虚白决定满足端木老夫人的话……那么自是皆大欢喜。

    宋宜笑再到她老人家跟前请个罪也就是了,反正就是冲着她现在妊娠在身这点,料想老夫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这算不算恃孕而骄?”宋宜笑有点自嘲的吐了口气,心想,“我也只能斡旋到这儿了不知道夫君之前出门进宫……现在在做什么?”

    简虚白现在正翻腕取出一物,置于掌心,堂堂皇皇的让众人观看:“我所言世家门阀可以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的优势,便是此物!”

    殿中众人紧紧望去,皆是愕然:那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珍宝,甚至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古物,仅仅只是,一锭银两。

    而且还小巧得很,不过拇指大小。

    “空有钱财,而无权势,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坊间商贾做大到一定程度,若不寻个靠山,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沉默一瞬之后,卫溪失望之极的开口,“休说那些升斗小民,咱们这些人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便是燕侯的岳家江南宋!要论富裕,前些年的宋家,决计是六阀中首屈一指的!毕竟谁叫宋家是单传?可江南宋的结局,大家也知道了。”

    其他人虽然没开口,但面上均有赞同之色。

    当然,更多的,还是失落。

    在常人眼里,别说海内六阀,即使幽州裴、洪州顾这样的门第,依然属于需要仰望的层次。

    可他们自己知道,比起祖先时候的辉煌,他们已经衰落得太多了。

    从从前的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到如今的匍匐于丹墀之下,这中间的落差有多大有多辛酸,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最可怕的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会继续衰弱下去。

    内斗,皇权,庶族……清晰的感受到荣华与辉煌逐渐黯淡,却无能为力。

    所以即使对简虚白不抱太大希望,他们其实巴不得能够从简虚白这儿听到一个良策哪怕这个良策的代价很大很大。

    但只要家族的荣耀可以继续,他们心甘情愿!

    “江南宋的结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场诸位都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归结到有钱无权上面去?”迎着众多失落的目光,简虚白摇了摇头,翻手收起银锭,平静道,“江南堂的消亡,追根究底,还不是六阀内斗、先帝落井下石?”

    他将银锭抛了抛,淡笑,“说起来,我看到世家门阀的这个优势,倒也与岳家有关:若非当年我那岳父忽然转了心思,着意要弥补我那妻子,我还真不知道,六阀之后,竟是这样的豪富!须知道本朝定鼎不到五十年,五十年前东雍末年的乱世,那是何等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彼时宋家的情况可算不上好啊!然而五十年不到之后,宋氏却依旧产业遍布举国!”

    “看诸位的神情,似乎对我之言不以为然?”

    简虚白环视了一圈,意味深长道,“自先贤区分士农工商以来,士为尊,商为贱,千百年来早已深入人心!”

    “是以海内六阀这数朝以来,一直千方百计的把持着‘士’这一块!”

    “科举未出之前,此举固然正中要害,使世家门阀把持朝野,虽人主亦无可奈何,但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科举出后,庶族大得晋身之阶,人主亦有栋梁之源,对世家门阀的依赖大大减少,望族岂能不衰退?”

    “如今在‘士’这一块,望族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根本不可能达到从前只手遮天的地步!”

    “所以想要重振门庭,只能转从别处寻找出路!”

    “为何是商?”卫溪等人沉默了会,交头接耳了一阵,有点不甘心有点疑惑的问,“商贾乃是贱业,这对于我等来说也太……”

    从最高高在上的士,转成最低下的商贾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最重要的是,“区区商贾,却如何解我等之难?”

第五百九十章 今日看他朝

    “诸位都是熟读经史诗书的饱学之士,敢问前赫是如何覆灭的?”简虚白闻言,微微眯眼,不答反问。

    “亡于君主无道,民不聊生,故而天下揭竿如云,皇室遂覆于乱世。”卫溪等人确实饱读诗书,这种本来就算不得高深的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们。

    “那么前魏何以国灭呢?”

    “与前赫相差无几,魏哀帝人老昏聩,北戎与秋狄皆磨刀霍霍,却仍旧沉迷酒色之中,贬斥忠臣逼死贤良,视天下苍生为无物,更兼不顾国库空虚士卒饥寒,异族陈兵边疆,兀自大兴土木修筑宫室这等昏君不亡国,谁亡国?!”

    “还有前雍?”

    “内忧外患自雍德宗后昏君暴君层出不穷,皇室江河日下,西北异族却日渐强盛!西雍因此而亡,残存皇室流亡南方,在宋氏、苏氏的扶持下建立东雍,然而其时雍室福祚已衰,虽有君主意图振兴,却已是无力回天,最终亡于草莽之手,开乱世序幕!”

    卫溪回答到这儿,微微皱眉,“燕侯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大睿之前的三个朝代,卫尚书总结得虽然不差,我以为却未点出共同点,也是真正的重点!”简虚白边摇头边道,“在我看来,这三个朝代的覆灭固然有种种缘故,其实都可以归结到一个字上:钱!”

    他语气平淡,“设若前赫国库充盈,充盈到即使君主荒.淫无道,三天两头采选美人、兴修宫室,黎庶仍旧家家可称殷实,户户小康,那么他们固然心疼被选走的儿女,然而日子依然过得下去哪来那么多揭竿之人?!”

    古往今来,造反从来都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

    绝大部分人,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肯趟这样的混水?!

    毕竟就是自己不怕死,也得想想家里人、想想族人邻舍呢!

    所以名门望族从来不会率先公然跟朝廷作对,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跟当权者翻脸,一旦失败了那就是得不偿失;惟有那些终日食不裹腹的庶民,才会一言不合造反。

    毕竟他们好好的做良民,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失败了,顶多是个死而已。

    而这样的人不多的话,他们即使造反,也成不了气候。

    “同样的道理,如果国库充盈,又藏富于民,士卒衣可暖食可饱,精气神完足,更有刀利弓强,又筑深池坚城蛮夷外族纵然垂涎中原,又有多少本事,可以长驱直入,乱我衣冠?!”

    没有外患,没有内乱,仅仅只是上层昏庸,只要还有几个主政的人保持清明,这个朝代,即使怨声载道,也是可以延续下去的。

    因为即使有忍无可忍的人站出来,得不到足够的响应者,也注定成不了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付出无数心血与牺牲之后,现在还是只能继续扶持陆姓登基的缘故民间至今感念太祖皇帝陛下结束了乱世,带给了他们太平,而陆氏传位至今,距离天怒人怨这个标准还远得很!”

    简虚白环视众人,薄唇微勾,淡声道,“而太祖皇帝陛下当年揭竿而起,平定乱世,难道当真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么?!这话在外面说说也还罢了,今日咱们这几个人密议,又何必作此惺惺之语?太祖皇帝陛下,最初的时候,纯粹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造反罢了!”

    “前雍的开国之君闻伢子,亦是如此!”

    “他们开国定鼎,立下一朝之后子孙渐渐不肖,耗尽福祚,耗尽国库,归于覆灭。”

    “总结一个朝代的兴衰,可见怎么都绕不过一个‘钱’字。”

    “文武百官要俸禄,士卒要军饷,宫室城防要银子,帝王自己的饮食起居,又哪样不要钱帛?”

    “当皇室付得起这些时,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人;当他们不再付得起这个代价了,他们就是亡国之君,是跌落尘埃的弃子。”

    他吐了口气,“纵观今古,除了中古时候曾有号称八百年之王室之外,皇朝的寿命,往往不过二百年上下,甚至有不足百年者。而那个八百年的王室,真正执牛耳的时间也不过百多年,之后不过是诸侯混战,抽不出手对付它,一直在苟延残喘罢了!”

    “而我等世家门阀,却一直流传至今!”

    “何也?当一个又一个皇室伴随着他们空虚的国库覆灭时,我等的府库,却依旧充盈所以我们才有资本斡旋于一场场乱世之中,延续富贵与家声!”

    “举个最近的例子:当年沈刘两家连祖地都丢了,流亡南方的子弟,何以在短短十数年间,招募到足够的兵马,杀回故里,驱除外族?!”

    简虚白淡淡道,“若非沈刘两家底蕴深厚,养得起那两支大军,即使两族子弟再是将帅之才,当初南方共议光复北地时,东胡与西凉,也未必会是第一个被优先考虑夺回的吧?”

    那时候整个北方都已经沦落,东胡与西凉的位置是比较遥远的,属于沦陷的腹地了。

    按照彼时南方最初的共议,这两个地方不在优先光复的范围太远了。

    大军不可能插着翅膀,从中间隔着的那些失地上面飞过去。所以那时候很多人都赞成稳打稳扎,一步一步的把异族赶出去。

    如此当然也会收服西凉与东胡,只不过,速度显然要慢很多。

    但当时北伐的主力,沈刘两家纠集起来的大军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的劝说,主持商议的众人为了避免谈崩,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要求,制订了以这两地为目标的进军路线这个路线绕过了现在的帝都从那会的大局来分析,其实这个选择并不理智。

    因为大睿太祖皇帝,正是利用沈刘带头北上之际,纠集一群活不下去的庶民,趁着其时占据中原的异族,忙于应对沈刘北伐时,发展壮大,攻下帝都,打着“南迎雍室”的旗号,站住了脚,开始了陆氏的霸业。

    而沈刘两家的行为,也在随后被睿太祖暗中使人宣传为“心存小家,而无天下”。

    毕竟,他们是坚持优先收复自己的故土,而不是意义重大的帝都!

    这个选择虽然情有可原,但在逐鹿天下时,却是一个巨大的软肋。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些在故里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被绑上马,强行送去南方躲避的子弟,在南方的每日每夜,莫不想着杀回桑梓,看一眼午夜梦回的家乡。

    当他们终于手握兵权之际,他们怎么按捺得住这种冲动?!

    “钱帛自是紧要之物。”苏少歌缓缓开口,拉回正题,“士农工商之中,总的来说,也确实商路来钱最快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士’的庇护,商路上即使财源滚滚,也往往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二公子这话,仍旧是拿‘商’,当成‘士’的附庸来看了。”简虚白摇头道,“但这只是眼下的情况,我们要看的,是以后。”

    苏少歌挑眉:“以后?”

    “如果将整个天下比作一艘船的话:农是这艘船的船身,没了船身,一切休提!士是舵,把握着这艘船行进的方向;工决定了这艘船制造的技艺,独木舟与楼船的航行能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简虚白说到这儿顿了顿,殿中诸人异口同声催促:“商呢?!”

    “商是水。”简虚白迎着他们愕然的目光,平静的强调,“商是水,水的大小,决定这艘船所处的环境是一望无际、任凭驰骋的洋海,还是区区连纸船都浮不起来的水洼!”

    “怎么会是水?!”这下子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边声都忍不住开口了,“商怎么配比作水?!”

    简虚白可是把整个天下比作一艘船啊,如果商是水的话,那么岂不是说,离了商,士农工都没什么意义?!

    毕竟没有水,要船做什么!

    可是从古以来,在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里,公认最卑贱的商,凭什么重要到了会是水的地步?!

    “商确实是水。”然而不必简虚白说话,卫溪与苏少歌对望一眼,却皆露出凝重之色,苏少歌沉声代为解释,“没有商贾流通百货,没有商贾运转天南海北之物,这天下岂非一潭死水,焉得今日繁荣?!”

    “没有商贾润滑百业,调和农工,收揽闲人,便利日常……”卫溪面无表情的补充,“即使千丈楼船,如何扬帆?!亦只能困守陆上,望洋兴叹,无用武之地!”

    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却立刻转口质问,“但即使千丈楼船,于汪洋大海之上,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所以先贤列商于末位,岂非是怕水大船小,导致覆舟之祸?!”

    为什么自古以来,朝廷都以农为本,重视农事?

    原因很简单,没有足够的粮食,大家吃什么喝什么?!

    吃喝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其他?!

    “四海之田有尽时,而商贾走南闯北可有尽头?”简虚白指着卫溪腰间的佩饰,“这上面的番莲纹,岂是我中土原本就有之物?岂非因与异域通商,逐渐传至中原,如今连卫尚书这样的身份,亦将之刻于美玉,随身悬挂?”

    众人循声朝卫溪腰间看去,正是一枚样式简单的青玉环,环身刻着一朵朵缠枝番莲这种异域风情的纹饰在中原流传已经有些年了,他们这代人早已看得习惯。

    如果不是简虚白忽然指出来,他们都没想到。

    “自古以来,中原皇朝不乏热衷开疆拓土的人,但诸位该知道,不是每块土地,都适合开垦的。”简虚白继续道,“中土可耕之地,当今已经开垦得差不多了然而天下黎庶,却一年比一年增多!”

    “我曾经查过史料,纵然皇朝往往百余年即没,乱世之中,因着战乱、饥荒、瘟疫等缘故,人口会大批减少但总体来说,却始终在上升的!”

    “耕地有限,人丁有余,这多出来的人,除了进入士、工、商,还能去哪?”

    “然而士亦有限否则咱们也不需要为庶族入朝操心了!”

    “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若无天赋,即使拜得名师,也难有成就。何况这天下对工匠的需求,亦是有限的。”

    “所以这些人最大的去处,还是商:聪明的自立门户,愚笨的为人所使,终究也是一个生计。”

    他说到这儿,看了眼似乎要说话的卫溪,“古人将百姓比作水,君主比作舟,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换成商如水,也是同样的道理商贾可以兴国,也可以亡国。”

    “而现在,我等联手,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手中商路店铺,更是不计其数!”

    “我等完全可以共同谋划,垄断上下,掌握水流届时水上之船,要往何处去,要快要慢,要走要停,岂非在我等一念之间?!”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商贾的前途之前,正是我等摈弃前嫌,携手共作之际未知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殿中死一样寂静片刻,苏少歌踌躇道:“此话虽好,可是商贾地位实在太低贱了些,即使日后从商之人增多,恐怕也很难改变这样的困境。要想覆舟,谈何容易?”

    但简虚白轻描淡写一语,让他哑口无言:“当年科举未出之前,虽然偶有庶族侥幸为官,但无论官职高低,皆不入士族之眼,那时候我等的祖上,看他们均是无足挂齿,不足为患!可现在诸位请看这朝堂上下,有多少高官显宦、权臣名相,是我辈中人?!”

    “彼时我等的祖上,会料到有一天,我们这些子孙,需要放下多少年来高高在上的架子,与这些庶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么?!”

    “是故我等今日观商贾之卑贱低微,以为不堪大用,孰知若干年后,商贾没有出入明堂、左右朝政的能力?!”

    殿中鸦雀无声!

    除简虚白外,皆面面相觑,似觉雷霆炸响耳侧!

第五百九十一章 那就这样吧!

    “未想今日竟能听到这样振聋发聩之语!”良久,卫溪才有些颤抖的开声,他神情极复杂的看了眼刘竞城,用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说道,“燕侯高瞻远瞩,老夫……自愧不如!”

    夸完了简虚白,他却跟着转了话锋,“但燕侯也说了,那是若干年之后的事情科举之出迄今已有百年,百年前的长者,皆是早已作古!”

    “纵然百年之后,这世间一如燕侯所言,商贾竟如今日的庶族一样登堂入室,不复卑贱之份,高踞于上,可是我等却是不可能活到那时候的我等究竟活在当下!”

    苏少歌亦道:“卫尚书所言极是。燕侯今日高论,我亦是甘拜下风,铭感五内!”

    “只是……”

    “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如何在‘商’之一字上做文章,是吧?”

    对于两人的联合进攻,简虚白只淡然一笑,负手道:“当下的问题,当然是要解决的!不过,既然两位都赞成我之言论,有道是在商言商,是否两位也该为我的提醒,有所表示?”

    卫溪闻言,与苏少歌交换了个眼色,知道戏肉来了简虚白滔滔不绝的讲了这么半天,怎么可能专门是为了提醒他们世家门阀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必然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捞好处的。

    现在,简虚白就要开价了。

    “燕侯方才所言,堪称是空前绝后,想前人之未有想,思前人之未有思,我等至今都感到不可思议!”卫溪这番话当然不是为了讨好简虚白的,看似赞不绝口,其实却是在说“这种空口之语,没有实践成功的例子,凭什么开高价”,“所以要该怎么表示,我等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按说著书立碑,为燕侯名传万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苏少歌前两日还跟卫溪掐得死去活来,此刻却一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配合得亲密无间,跟两人是多年知交似的,迅速接口,“只是我等今日密议关系重大,恐怕不宜外传,如此却恐怕要委屈燕侯了!”

    简虚白心道这两位果然不愧是名门中的领军人物,果然足够不要脸这一搭一唱的,听着好听,实则就是想用个虚名把他要的“表示”给含糊过去了。

    他自然不会吃这样的亏,当下平淡道:“两位既然有意为我万世扬名,何必拘泥于著书立碑的狭窄做法?何不亲身实践,以证这场千古盛事?!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番见解虽出自于我,若能使在场诸位亦青史铭刻,我也是乐见其成!”

    “……”殿中众人一致无语了会,心中暗骂他不要脸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卫溪跟苏少歌致仕还乡,去琢磨这个“以商为水、以水控舟”啊!

    亏简虚白还说得慷慨大方,一副“赏你们个沾光的机会还不快快跪下来感谢我的大恩大德”的样子!

    “燕侯莫非是消遣我等吗?!”涉及到切身利益,卫溪顿时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不禁怒极而笑,“且不说你耗费半天唇舌所言的所谓‘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根本就是画饼充饥!即使此法有效,照你的话说,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凤州卫氏经此打击,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是个问题!莫说百年,十年之后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卫家来说,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他这会须发皆张,看似狂怒已极,实际上心中却十分凝重:卫家现在确实没什么筹码了,卫溪之所以敢挑衅此刻掌握全局的简虚白,唯一的依仗就是今天是简虚白请他来的。

    卫溪跟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都没什么交情。

    所以简虚白不可能是为了情份或者给他面子,才给了他参与密议的机会那么只能是,简虚白有用到卫家的地方?

    或者说,有用到他的地方?

    虽然卫溪到现在都吃不准简虚白让他参与这场密议的真正用意,但事关卫家未来,他还是要努力争一把的!

    “但如果卫家主出尔反尔的话,您其实根本不需要再考虑十年后的凤州卫了。”然而对于卫溪的“震怒”,简虚白却只平静一句,“须知道卫家在此刻的局势里,原本是没有出来说话的资格的我只是想着凤州乃是五州通衢之地,一旦我等关注商路,此处必成重地之一,所以才想着留下在凤州经营多年的卫氏!”

    “如果卫家主不喜,我也没什么意见,左右多花点功夫罢了。”

    他之前一直喊卫溪“卫尚书”,现在忽然改口喊了“家主”,以整个凤州卫氏要挟之意,不言而喻。

    但最让卫溪感到绝望的是,苏少歌平平静静的站在那儿,丝毫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意思。

    这说明苏少歌居然默认了简虚白让他致仕还乡的要求!

    这怎么可能呢?!

    卫溪方才站出来公然提出反对,除了赌自己或卫家对简虚白还有用外,也是认为苏少歌肯定不会接受这样过份的要求的卫溪外孙都快可以议亲了,这个年纪,当真被赶回老家,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但苏少歌他才多大?

    风华正茂,尚未成亲!

    二十年寒窗苦读,以探花的功名入仕,人生抱负尚未施展,就要回老家去他怎么甘心?!

    何况青州苏氏近年嫡支人丁也不算兴旺,现任家主苏少歆一直留在青州守着祖业,其子苏伯凤又是残疾不好入仕的。如果苏少歌这一去……

    扶风堂可就没有直系子弟在朝为官了!!!

    苏伯凤是苏少歆迄今的独子,苏少歌到现在还没成亲。

    纵然苏家以后还有子弟会重入帝都,少说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卫溪现在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苏少歌怎么就能默认呢?!

    “我若回青州,舍妹与子铮的婚约可还作数?”但苏少歌偏偏就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略作沉吟后,竟只打量着刘竞城,问了个出乎众人意料的问题。

    子铮是刘竞城的字。

    如卫溪还是第一次听说苏少茉与刘竞城定了亲,此刻不免微讶,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刘家背着端木老夫人找上苏家时,双方为了加强彼此的信任,专门缔结了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政治联姻。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刘竞城没有犹豫,毫不迟疑的说道,“兄长请放心,到期我必往青州迎娶六小姐!”

    苏少歌听了这话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反而深深的望了眼神情平静的简虚白,沉默了会,才道:“那就这样吧!”

    卫溪在同时深深吐了口气,绝望之余,却也感到一阵平静。

    不管怎么说,本来以为瑞羽堂完了,甚至整个凤州卫都要完了,现在能够逃出生天,总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至于说简虚白方才言辞里的藐视与要挟,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简虚白的话说得再不客气,好歹给了瑞羽堂一条生路。

    而卫溪方才可是连苏少歌都能临时合作的,这么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

    想到祖宗基业总算保了下来,不至于被苏家赶尽杀绝,卫溪方才振奋了些精神,道:“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想赶紧回府里去看看!”

    说到此处,他看向苏少歌的目光,终于不再是看同盟的那种,而是淬了毒似的,满是怨恨。

    不过苏少歌没放在心上,只平静道:“抱歉得很,贵家子弟女眷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好在卫尚书老当益壮,不日告老还乡之后,放宽了心调养,说不得还能再为瑞羽堂延续子嗣尚书在,瑞羽堂就在,总是件喜事,对吧?”

    卫溪冷冷看着他,片刻后,才冷哼一声,对简虚白道:“既然燕侯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卫家本来就不如苏家,即使现在主持局面的是简虚白,但输得最惨、损失最重的瑞羽堂,接下来也惹不起苏家。

    虽然卫溪知道,自己放几句狠话,还不至于激怒了苏少歌。

    但他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明知道做不到的报复,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虚张声势了。

    宁可把这份仇恨与耻辱埋藏心底,等待时机成熟的报复之机!

    “卫溪现在已经恨我入骨。”待卫溪走后,沈边声跟刘竞城也相继离开了,苏少歌却单独留了下来,对简虚白道,“不但我,整个扶风堂,他都恨你真觉得,这样的仇怨,能让他毫无芥蒂的参与到你说的计划里,为多年,也许数年也许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收获,与我苏家合作无间?”

    简虚白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却不以为意:“卫尚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何况他再恨苏家,二公子难为还怕了他不成?”

    “我自然不怕他。”苏少歌打量他片刻,慢慢道,“我倒是有点怕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苏少歌走到殿外,却看到卫溪等在那儿,瞧模样竟然是在等自己?

    “二公子正当壮年,竟然真的就此归回故里?”卫溪也不掩饰自己这个目的,此刻他全然没了之前对苏少歌的怨恨,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迎上来低声道,“当然我不是在挑拨离间,只是委实不明白……苏家的援军近在咫尺,二公子何以还要如此退让?”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闪烁,显然怀疑苏少歌只是迫于援军未到,暂时跟简虚白虚与委蛇。

    “端木老夫人之前的计划你可知道?”苏少歌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什么不理睬的意思,平静道,“按照那位老夫人的打算,是要燕侯将来篡位的!”

    卫溪嘿然道:“妇人之见罢了!大睿气数未尽,这帝位若是那么好篡,还轮得着燕侯那乳臭未干的小儿?!你我两家难道死光了不成!”

    苏少歌道:“端木老夫人报仇心切,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了只是这位燕侯平常不声不响的,不是赖在太皇太后怀里撒娇,就是跟在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跟前尽孝,以至于咱们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却不想是个明白人。当然依我看,这也是因为他没跟仪水郡主相处过,对于丧母之痛的感受,未到锥心刺骨的地步,是以才能够旁观者清!”

    他说到这儿吐了口气,嘿然道,“你以为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目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余韵

    “能是什么目的?”卫溪闻言微怔,说道,“不过是给咱们画张饼,完了打发咱们回乡做乡绅,好让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权倾朝野罢了!”

    “他画的那张饼,未必充不了饥!”苏少歌意味深长的说道,“当然,即使能充饥那也是后往后的事情了,咱们能不能看到都是个问题他眼下的目的,是为了弄个台阶出来,好让肃王尽快登基!”

    “如卫尚书方才所言,陆氏气数未尽,咱们几家现在都没有篡位的把握照现在这局势无论谁胜出,除非犯糊涂,否则新君怎么都要姓陆!”

    “燕侯今日邀我等前来谈判,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咱们同意肃王登基!”

    “只要肃王登上大位,有了名份,即使跟着我苏家的援军就能赶到……难道还能弑君不成?!”

    他淡淡道,“而在援军未到之前,刘家已经摆明了要跟燕侯同进退,我等性命安危都系于他之手,你以为我们有谈条件的资格?”

    简虚白方才虽然没说什么威胁的话,但这是因为谈判始终没到破裂的地步。

    一旦苏少歌这些人真的表示不想谈了,估计他们今天也走不出宣明宫了!

    卫溪脸色数变,一面跟着他朝外走,一面道:“但肃王殿下终究是苏家的嫡亲外孙!而且苏家为了殿下他付出极多!”

    简虚白这次抢拥立之功是抢得很漂亮,但他就那么自信,这份功劳抵得过苏家对肃王的支持与付出?

    要知道苏家本来在谋划的也是扶持肃王登基肃王凭什么要念他这个好?!

    退一步来讲,就算肃王记了他这份好,他就不怕步上苏家的后尘,将来被肃王利用完了抛弃?

    “肃王资质不俗,明君该懂的东西,我苏家也没藏着掖着,该教的都教过了。”苏少歌听出卫溪的言外之意,微哂道,“所以简虚白把咱们邀过来谈了这么大半日虽然肃王不会知道咱们谈了些什么,但你觉得,除非我等门阀之后全部烟消云散,否则肃王往后敢随意动简虚白吗?!”

    他露出讥讽之色,“毕竟今日殿中密议之后,无论朝野,必将海内六阀视作一伙,六阀不灭,但凡明智的君主,岂敢轻举妄动?这一手借势,燕侯玩得可真好想来太皇太后跟端木老夫人都没料到,燕侯会成长至此吧?!”

    卫溪脸色很是难看:“他现在借势倒是爽快了,就不怕肃王帝位稳固之后,悍然下手铲除心腹大患吗?!”

    苏少歌平静反问:“到那时候,咱们亦在被铲除之列,咱们可以袖手旁观吗?说到底,他是把咱们都拖下了水,为他的仕途保驾护航!”

    “那你为何要答应致仕?”卫溪皱眉,“即使肃王马上登基,这份功劳算不到苏家头上,可是有太后在,如果太后发话,我不信肃王真能看着你归回故里!”

    冲着不想落下恩将仇报名声这一点,肃王也要挽留一下苏少歌的。

    “因为我是青州苏氏子弟,而简虚白只是锦绣堂的外孙锦绣堂的遗泽早已在端木老夫人为了给燕国太夫人以及仪水郡主报仇时消耗巨大肃王既聪慧,你觉得如果我与简虚白同朝为官,肃王会偏袒谁?”苏少歌闻言,冷笑了一声,“与其到时候被处处打压,以至于不得不走,倒不如现在干脆点抽身而去,反倒可以全了与肃王之间的亲情,对整个苏家而言,倒是件好事了!”

    他教诲过的表弟他知道,肃王虽然这两年也对苏家生出了忌惮之心,但对苏家还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苏少歌继续在朝,权势之争之下,再加上简虚白之流从中挑拨离间、落井下石,表兄弟二人往后说不得会陷入到彼此猜忌的地步里去,拼个你死我活。

    但如果苏少歌就此致仕,哪怕并非出自自愿,而是被简虚白逼迫的结果肃王松口气之余,必定反过来对苏少歌、对苏家怀有愧疚与补偿的心理。

    说到底,苏家势力太大了,有脑子的皇帝,哪怕血脉上是苏家的嫡亲外孙,也不能放心。

    相比之下,没有亲兄弟、没有能顶用的大舅子小舅子,甚至没什么特别显赫的姻亲被认为锦绣堂继承者的简虚白,纵然有一天权倾朝野,对皇权的威胁,也是拍马都赶不上苏家!

    肃王是公认的资质好,那么他会偏向谁还用说吗?

    卫溪沉默片刻,最后问:“如果你与燕侯同在朝中,肃王会偏袒燕侯,这不足为奇。但如果你不在朝了,焉知肃王会不会抬举其他人出来跟那姓简的打擂台?当年先帝这一手可是玩得利落之极!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苏少歌淡淡道:“肃王何必抬举其他人出来跟燕侯打擂台?尚书方才就说过,我与燕侯年岁仿佛。”

    刚刚承诺致仕还乡的苏少歌,拥有探花功名,在翰林院里干过,是冀国公之后、肃王血缘上的亲表哥,拥有这么华丽的履历,他随时可以起复!

    而且他跟简虚白年岁仿佛,也不必担心简虚白会熬死他之类这就是制约简虚白的地方。

    虽然说为了防止苏家趁机坐大,肃王不会轻易起复他,但终究是一道枷锁,约束着简虚白不要做出太过份的事情来!

    所以肃王又怎么会再给简虚白在朝堂上找对手呢?这样既多此一举,还会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卫溪张着嘴,半晌才喃喃道:“他这么做,难道是想做个忠臣吗?!”

    还以为简虚白把他们赶走,是为了自己把持朝政,谁知他算计来算计去,给自己挖的坑也不少难道这人真的丹心一片报国君?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出由商入手,迂回左右朝堂的法子?!

    那法子卫溪虽然不满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世家门阀被科举冲击得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思路,总比束手无策的看着家族一天比一天颓然好!

    可见简虚白对皇室似乎也没什么好感

    然而这位年轻的燕侯到底站在哪一边?

    饶是卫溪也算老狐狸了,此刻也不禁一片迷惘。

    苏少歌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心下却暗自想:“忠臣?那也得肃王玩得过这姓简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简虚白把他打发回桑梓,可不是为了让他帮着肃王看好燕侯府的!

    而是,让苏少歌在暗,自己在明,影响肃王!

    至于说苏少歌这次明明被简虚白摆了这么一道狠的,又凭什么还要帮他?

    这当然是因为青州苏在限制皇权的需求上,更胜于简虚白了!

    目前海内六阀中,不算已经绝嗣、也还没让旁支继嗣的江南堂,就数锦绣堂最弱然后锦绣堂到现在都没有正式传给简虚白呢!

    是以哪怕简虚白胜了这一场,对苏家的威胁也还不高。

    如果是一个显赫时间比较短的家族,或者会因为这次截胡,与简虚白不共戴天,更不要讲合作了。

    但像苏家这个级别的门第,起起落落的经验不要太丰富,他们还不至于为这么次失败,在权衡利弊时带入私人感情对于苏家这个级别的望族来说,眼下最大的威胁就是皇室对他们的忌惮。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希望皇室壮大,更不会希望君主太精明太有威信。

    这个亏他们已经在显嘉帝身上吃过一回了,又怎么还肯在肃王身上再栽这个跟头?!

    “鹤骨表弟,但望你将来能够聪明点,可以平平安安的终老吧!”苏少歌眼中浮现出嘲弄之色,如果这次的勾心斗角,胜出的是苏家,苏家虽然肯定会索取自己家族的那份报酬,但因为骨肉之情,对肃王总也会留有几分余地,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的。

    然而简虚白跟肃王有什么交情?

    肃王妃名义上固然要喊简虚白一声“兄长”可是简虚白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对她的情份也大抵看在了晋国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却没有与聂舞樱之间有直接的感情;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不报复晋国大长公主就不错了,又遑论照顾大长公主的亲生骨肉?

    如果他日肃王无法处理好跟简虚白的关系,双方闹翻的话,简虚白凭什么手下留情?没有苏家护着的肃王,会有显嘉帝的运气,摊上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宋婴吗?

    苏少歌不认为陆氏有这样的福祚。

    想到这儿,他忽然皱了皱眉:只是简虚白到底是怎么说服刘家的呢?竟让刘家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走?

    这个问题,此刻沈边声也在问刘竞城:“端木老夫人何时改了主意,你竟不曾告诉我?”

    他们虽然一在西一在北,大睿开国之前还交过战,但同为大睿太祖逼迫守墓之后,倒是同病相怜,这些年来诸事大抵都站在一块,且不时互通有无。

    此刻沈边声的语气里,分明带出些许对刘家抛开自家的埋怨来。

    “若是老夫人的意思,岂有告诉我刘家却不跟世兄说的道理?”刘竞城听了出来,忙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回却是我与燕侯擅作主张了待会到了老夫人跟前,还要请世兄帮忙斡旋,免得老夫人当真恼了我们俩呢!”

    沈边声闻言微微皱眉,意有所指道:“燕侯年轻,又是老夫人的亲生外孙,他偶尔任性一把,也还罢了!子铮弟幼承庭训,最是稳重懂事不过的人,怎么也跟燕侯一块胡闹上了?”

    场面话就不要讲了,还想以后做好朋友的话,快点把简虚白许了你什么好处说出来吧!

第五百九十三章 刘沈

    “世兄可想过,若按老夫人的打算,以衡山王之子出继先帝,登临大位,会是什么结果?”刘竞城眯了眯眼,不答反问。

    沈边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们不是转头就找上苏家了么?说起来我还得恭喜你,得聘扶风堂嫡女为妻!”

    刘竞城笑着避开了联姻的话题,道:“找上苏家也不是什么好出路若肃王是由苏家扶持上位的,我们刘家即使附骥有功,然而有先帝的例子在,谁还敢指望皇室的良心?就是苏家,我不信他们对燃藜堂没兴趣!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你们不是还有蜀王、襄王?”沈边声嗤笑了一声,“怎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仗都打了一回,最后还是决定肃王了?燕侯势力固然不如苏家,可往后朝堂之上,你想越过他恐怕也没什么指望?说到底,还不是占不了大头?”

    “世兄,归根到底,我们是不想旧事重演,再给皇室机会!”刘竞城闻言,正色说道,“蜀王与襄王要么平庸,要么没有强势外家,若他们登基,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想挟天子以令天下都不难那么接下来呢?”

    他冷笑,“接下来必然就是咱们这些人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了!”

    “这岂非皇室最想看到的?”

    “大睿太祖皇帝、先帝的两次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你们选择了肃王?”沈边声挑眉道,“因为肃王资质不俗,而且又是苏家嫡亲外孙他登基之后,对咱们这些人家的威胁极大,所以咱们必定只能放下彼此的矛盾和冲突,联手以限制皇室与皇权?”

    刘竞城颔首:“在咱们都无法取代陆氏天下的情况下;在六阀因近年恩怨,如卫苏简直是不共戴天的情况下,世兄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陆氏定鼎天下虽然才数十年,但也正因为大睿还年轻,结束乱世的功绩尚未被民间遗忘。即使太祖皇帝之后的惠宗皇帝不太靠谱,可是几十年来的宫闱之乱、储君之争,都在上层勾心斗角,并未涉及到中下层如今的天下,陆氏的威望以及受拥戴程度,还是很高的。

    何况先帝显嘉二十年治国有方,大睿现在正值盛世太平,即使端化帝上台以来没什么好评价,但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国中民众好日子过着,怎么可能喜欢乱臣贼子呢?六阀虽然底蕴深厚,却也没那个能力,顶着天下人的唾弃与反对上位。

    所以端木老夫人想让简虚白挟幼主登基,日后篡位……真的只能说老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报复皇室的心情太迫切了点,所以才会提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些沈边声心里都有数,闻言不禁默然。

    片刻后,他道:“燕侯既然是因为目前篡位之路走不通,这才挑了肃王出来,免得咱们现在勾心斗角削弱了彼此,叫皇室觑得机会,覆灭咱们这么说来他终归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燕侯与皇室的恩怨世兄也不是没听端木老夫人说过,如今他要是肯放过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刘竞城轻笑道,“难为还指望他为皇室鞠躬尽瘁不成?!”

    他神情严肃起来,“其实我家之所以这次愿意听从燕侯吩咐,最主要的是他说的一句话:赫、魏、西雍时,海内六阀之外,单是举国皆知的世家,便有溪林周、幽州裴、云霞霍、榕城邓、兴河钱、帝都顾、洪州顾、京畿张这八姓,其下更有膏粱甲第然而如今这天下,可溯祖上百年富贵者,几人?”

    沈边声脸色微变,颔首道:“我辈中人确实越发的少了!”

    “人少则力微!”刘竞城正色说道,“是以燕侯认为,我等如今非但不能内斗,合该联合起来,同进退、齐心力才对!”

    他吐了口气,“以帝都顾为例,东雍皇室对他们下手时,我等岂是全部茫然不知,又或者无力回护?岂不是因为想着瓜分顾氏当时在朝在野的几个紧要位置,所以坐视了他们的覆灭?”

    “而燕侯言,这是世家门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为何?”

    “因为即使覆灭帝都顾的东雍皇帝死于帝都顾氏暗子的刺杀然而除了这次刺杀之外,帝都顾氏至今可有复燃之象?!”

    “三百年门第,就此消亡!”

    “皇室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了彻底铲除我等阀阅的指望!”

    “所以才有了江南堂之事世兄不知,当燕侯说,倘若我等这次还不罢手,联合起来,那么江南堂的结局,必是我等的明日时,我几乎没能站稳!”

    其实不必他强调,沈边声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喃喃道:“帝都顾……江南宋……原来如此!我说先帝当初为什么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原来……原来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铲除一个望族,或者不全是为了铲除一个望族!”

    “更是为了试探海内六阀中其他人家的反应!!!”

    刘竞城惨笑了一下,说道:“没错!那时候咱们正各自为战得厉害,彼此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想到这个口子不能开?!”

    “其实从帝都顾开始咱们的祖上就错了!!!”沈边声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顿足道,“庶族越是壮大,我等越要守望互助!人少则力微,力微则易衰,衰极则消亡这个口子的的确确,一点都不能开啊!”

    然而他们已经错了两次:一次跟在东雍皇室后面开开心心的分了帝都顾,一次跟在苏家和显嘉帝后面开开心心的坑了江南堂本来人数、势力就都已不复往年的兴盛,还要互相内斗,这样的阶层,还痴心妄想着富贵绵长?!

    “这也不能全怪祖上当时想不到这个问题。”刘竞城苦笑着安抚他,说道,“要怪也是怪前雍不争气,异族肆虐中原,群龙无首,那当然是只能暂且顾着自己了!”

    那种时候,皇室都在颠沛流离当中,各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保护、帮助其他人家呢?

    西凉沈、东胡刘连桑梓都丢了,多少族人宁死不肯丢弃祖地,血洒疆场。

    两人都不期然的忆起幼时父辈为他们讲述往事时,提到这场撤退他们的曾祖父与祖父,很多是被一路绑到南方的。

    因为不肯走,因为不愿意走,因为想跟其他兄弟手足一起战死沙场……然而为了家族的延续,当时的家主专门择了一批人,带着仓促之间收拾的家产,由心腹仆从护送,仓皇南下,以为家族留一脉希望。

    最终这脉希望成功的赶走了侵占他们家园的异族,却终究在逐鹿天下上功亏一篑,黯然收场。

    沈边声与刘竞城由于年纪的缘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场乱世。

    但想也知道,西凉沈与东胡刘固然都是海内六阀之一,是名满天下的望族可沦落到辗转他乡的地步时,能保证传承继续就不错了,又何来余力帮助当时的帝都顾?

    至于其他几家,虽然如江南宋、青州苏,桑梓原本就在南面,嫡系成员没有直接受到兵燹的冲击,然而他们在北方的产业也是毁于一旦!

    家族的整体实力理所当然的下降。

    老实说,那时候的望族,其实没有过得特别好、好到可以随便管闲事的。

    所以他们的祖上未必不明白联合的重要性,但在庇护自家族人都来不及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瓜分帝都顾,以取得更多资源,用在自家族里,好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活得好。

    而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帮助帝都顾的话,即使会从帝都顾氏得到一定的报酬,却将面临着东雍皇室的压力对于当时已经是在兵荒马乱里苦苦支持的望族来说,这份压力是非常值得斟酌的。

    何况即使当家的家主知道轻重,在当时的压力下,寻常族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自己家已经很艰难的情况下,他们还要付出各种利益、乃至于族人的性命安危,去帮助其他家族?

    就算理解,他们也很难认可。

    毕竟求生是人性的本能。

    当然如果其时做主的人有足够的魄力,未必压不下这些反对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刘竞城无意陪沈边声指责那些先人的短视,所以圆场道:“那时候咱们祖上那辈人,即使看到了袖手旁观帝都顾覆灭的后果,但在各方牵掣下,却也很难伸出援手。”

    他提醒道,“何况那位雍帝在帝都顾氏覆灭之后,多么的防范严密?单凭帝都顾氏那个暗子,可未必有机会弑君说不得就有其他世家门阀的帮忙在里面!”

    “说的也是!”沈边声定了定神,苦笑道,“然而眼下咱们的处境,实在叫人担忧啊!”

    刘竞城说道:“终究不是全没生机的绝境,何况即使眼下处境堪忧,难为世兄就这么认命了不成?!”

    “子铮你何必激我?”沈边声吐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而已,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弄清楚了刘家为什么会站在简虚白那边后,他不免又有些埋怨,“说起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以这样的事情却不告诉我一声?”

    刘竞城心道:这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情简虚白跟我们刘家联手就能做成,又何必再拖上你?这不是平白给你们沈家送好处嘛?

    虽然眼下六阀已经勉强达成共识,就是他们不能再内斗下去了。

    但这其实也就是划一条比较高的底线,不是说他们从此真的就亲密无间跟一家人似的这也不现实所以小动作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比如说现在沈边声问归问,其实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遂叹道:“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接下来若有需要我们沈家出力的,你可不要再忘记了!”

    刘竞城含笑应下,见他似有些郁郁不乐,目光闪了闪,说道:“还有件事情,世兄要不要一起参详参详?”

    沈边声没想到他的回复这么快,意外道:“何事?”

    刘竞城朝身后的宫城抬了抬下巴,轻声道:“肃王成亲至今,后院不过王妃一人,之前因为肃王成亲未久就就了藩,又要为先帝守孝,顾不到这事也还罢了。眼下肃王即将践祚,先帝的血脉又十分的凋敝,这开枝散叶的重任,只怕肃王妃一个人,却是承担不起!”

    沈边声心念一动,小声道:“燕侯没意见?肃王妃虽然是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但传闻与宋奶奶关系极好燕侯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世后,不再顾念兄妹之情,但只要肃王妃心里向着燕侯府,总也是份情谊,据说那位肃王妃可是肃王自己瞧上的!”

    刘竞城轻笑了一声,说道:“燕侯虽然是端木老夫人的嫡亲外孙,但这回如此擅做主张,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很多事情现在已经是木已成舟,老夫人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但新君后宫里添两个人这等小事,燕侯难为还会驳了老夫人的面子不成?!就是宋奶奶,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如此,咱们只要让老夫人点头,那不就是了?”

    他微哂道,“莫忘记当年仪水郡主是怎么死的?老夫人只怕巴不得晋国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有同样的遭遇呢,你说她老人家怎么会不同意?!”

    沈边声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说起来虽然咱们不知道燕侯会不会为仪水郡主报仇,但即使他要为母报仇,冲着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从前对待他的宠爱,却也为难得很?”

    “世兄是说为燕侯分忧吗?”刘竞城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也这么想过不过后来身边人提醒,说端木老夫人她老人家还在,万一她老人家想亲自了结这番恩怨,咱们却是多事了!”

    “说的也是!”沈边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们祖孙两个接下来会怎么收场……宫门到了,子铮弟,先告辞!”

    刘竞城拱手:“世兄慢走!”

    他们在宫门外告别之际,端木老夫人乘坐的马车,刚刚在晋国大长公主府前停下。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报复

    两名健妇将老夫人坐的轮椅搬了下来,心腹婆子一边替老夫人整理着狐裘上的风毛,一边轻声道:“这寒冬腊月的,城里的乱子又还没完全平息,您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回头让侯爷过来不也就是了?”

    “万一他下不了手呢?”老夫人捧着暖炉的手紧了一紧,有些失神道,“何况宋氏那孩子说的也有道理:阿虚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被裘氏以及晋国养了这些年,忽然告诉他真相,又要求他对付裘氏以及晋国,对他而言,这一道坎岂是好过的?索性还不如我自己来!”

    心腹婆子还要说什么,见清江郡主已经迎出来了,抿了抿唇,没再作声。

    清江郡主得知端木老夫人前来探望感到非常意外,这不仅仅是因为端木老夫人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晋国大长公主府,也因为眼下这局势如此混乱,老夫人不好好的待在燕侯府,跑过来做什么?

    要知道今天西门告破,城外禁军攻入城内,但却没有大肆杀戮,乱了一阵之后,反倒跟城内禁军一块约束士卒,只盯牢了上下,除了限定的几家外一律不许出入这两天一直在榻前侍奉的清江郡主,想回府看看都不行,被困晋国大长公主府至今,对于外界发生了些什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眼下帝都其实把持在简虚白手里的事情。

    她这会还以为禁军已经不再限制贵胄出入了,心道:“难道是阿虚不放心娘,自己脱不开身,宋弟妹又怀着孕,所以专门托了这位老夫人前来?”

    清江郡主心里这么想着,微微皱了下眉,她觉得简虚白如果真的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话,应该亲自过来看望才对!怎么好让端木老夫人一个行动不便的长辈奔波呢?

    但转念想到,端木老夫人非常看重简家三房,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时候,老人家估计不放心晚辈出行,宁可自己冒险离开燕侯府?

    郡主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很是热情的招呼了端木老夫人老夫人对于她的热情也是笑脸相迎,很是和蔼可亲的说道:“晋国这场病这些日子老是不见好,我老早听到起就很不放心了的,只是你也晓得,我这把老骨头原是为了求医才回帝都的,出门也是不便。今儿个可算得了空,所以过来瞧瞧她!”

    又似开玩笑的道,“你们可别怪我来的晚!”

    清江郡主闻言只道自己猜中了,忙道:“您这话说的!说起来我们也是您的晚辈,这些日子竟都没去看您,才是真正不孝!”

    端木老夫人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堂婶,算起来清江郡主其实该喊她一声婶婆的。

    但因为废城阳王当年被赐死之后,还被玉牒除名,等若是剥夺了宗室子弟的身份的,老夫人虽然保得性命,却也不再属于宗妇的范畴了,从律法上讲,清江郡主等人自然也不必再当她是长辈。

    当然重点还是因为端木老夫人回帝都之后,基本上都在闭门养病,瞧着十分落魄,清江郡主这些人自觉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既没必要上门去找麻烦,也没必要上门去尽孝。所以尽管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的住处,却是连个下人都没打发去问候声的。

    这会老夫人倒先上了晋国大长公主府,清江郡主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到了晋国大长公主住的屋子,佳约有点脸色古怪的出来道:“殿下请老夫人单独进去说话!”

    清江郡主有点惊讶,不过想到简虚白这些日子都没过来看望,今天端木老夫人忽然代他来了,也许晋国大长公主有什么不想外传的话要问老夫人呢?

    是以也没多想,朝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您进去了,您慢请!”

    端木老夫人微微一笑,对佳约道:“烦请你推我一把!”

    佳约把老夫人的轮椅推到里面,又上了茶水之后,迅速出来,去花厅找清江郡主:“郡主,这位老夫人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想是今日城里出了大事,阿虚不大放心这边,又因为宋弟妹妊娠在身不便操劳,所以托老夫人走这趟,来看看娘?”清江郡主正牵挂着家里的卓平安以及卓平安的子嗣,若不是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现在下不得榻,端木老夫人呢又是长辈,走的时候不能没有人送一送,她这会就想起身回自己府里了。

    闻言心不在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佳约虽然深得晋国大长公主倚重,但素知分寸,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打听的人。她既然这么问了,自是有缘故的:“方才这位老夫人登门的消息,才报到殿下跟前,殿下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奴婢问了问,殿下煞白着脸也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了个‘请’字!”

    又皱眉,“方才殿下让奴婢从暗格里找出一个很旧的香囊来,瞧着竟仿佛数十年前的物件了奴婢悄悄看了一眼,那上头竟仿佛……仿佛沾了些陈年血迹!郡主可知道,殿下是打哪来的这样一个东西?”

    清江郡主愕然道:“沾了血的香囊?我从未听说娘留着这样的东西!”

    这话音才落,她蓦然想到一件事情,脱口道,“难道……?!”

    “难道是当年裴则死时还攥在手里的那个?”此刻,端木老夫人正转动轮椅,到了半卷的绣帐前,一眼看到被晋国大长公主手里的香囊,不禁轻嗤出声,曼声道,“活着的时候你把他的真心实意当成脚底下的泥,如今他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硬留着东西做给谁看?”

    无视晋国大长公主惨白的脸色,老夫人抚了抚掌心的暖炉,继续说道,“何况裴则若地下有灵,这些年来看着你这荡.妇水性杨花的样子……恐怕是懊悔自己当年眼瞎都来不及!”

    晋国大长公主从她进来起一直抿着唇不敢作声,抓着香囊的手都微微颤抖,但裴则实在在大长公主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到底忍不住壮着胆子道了一句:“裴则是真心悦我!”

    “所以即使你再不要脸再人尽可夫,他也活该戴着一顶顶绿帽子,任凭你作践他的心意?”端木老夫人嗤笑出声,抚着轮椅的扶手,用极悠闲的语气说道,“陆朝颜啊陆朝颜,你不过运气好,赶着裴家长辈去得早,那裴则年少失恃,对于年长女子有着特殊的癖好,刚好你那时候还算年轻,又因为备受夫家摧残,成天一副可怜样儿,勾动了他的怜悯之心!”

    “那孩子年轻不懂事,将同情当成了仰慕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那点姿色,那样怯懦的性情,有什么值得别人留恋的?那时候你想方设法的朝离邈跟前凑,离邈有正眼看过你一回?”

    “噢,你入不了离邈的眼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连自己的结发之夫都笼络不住不是吗?人家宁可要外头十两银子一夜的娼.妓,都懒得回公主府里看你说起来你一心一意觉得老寿春伯对不起你,实际上我倒觉得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两年养在府里的那些货色,又比老寿春伯当年养在外头的那些好到哪里去呢?老寿春伯好歹还有个申屠无尘陪他到死,而你这些年来空有金枝玉叶之名,谁哄着你不是为了富贵权势?!”

    老夫人将暖炉交到一只手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拉了拉盖在膝上的毯子,和蔼道,“我倒没料到的是你那个长女竟是不类你也难怪,她小时候跟着你婆婆,到底不是你教出来的!”

    “您这样说我有意思么?”晋国大长公主从听说端木老夫人登门起,就知道今天难以善了了,她也确实觉得愧对端木老夫人但见端木老夫人话越说越难听,尤其是提到她婆婆,她是非常恨她第一任婆婆、即老寿春伯之母孙氏的,此刻实在忍无可忍,冷声道,“您再怎么拿话刺我,仪水也回不来了!”

    “我当然知道仪水回不来了!”端木老夫人闻言,面上无动于衷,眼底的寒意,却又深了几分,她朝后靠了靠,拣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淡淡道,“不过没有关系,你还活着,你的儿女们,也大抵活着!”

    晋国大长公主本来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闻言不禁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清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我的仪水也很无辜。”端木老夫人平静道,“她不但无辜,她还对你有恩既然你当年能做初一,如今我为何不能做十五?何况母债子还,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我只逼死一个仪水。”晋国大长公主张着嘴,半晌才低声道,“而且夷犹已经死在辽州你敢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我把这条命给你,再加上夷犹一家,欠仪水的,还得难道还不够?毕竟阿虚在我手里这些年,我是怎么疼他的你也知道,我对他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她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到这个问题,端木老夫人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

    不过老夫人十万个不愿意让杀女仇人看出自己的愤怒,是以努力掐着掌心按捺住,冷笑出声:“简夷犹出自简离旷那个孽种,他的命只能记到我那妹妹的账上去!你这贱妇倒是说得出来你一条命赔我的仪水?你除了淫.荡无.耻忘恩负义之外,有哪点比得上仪水!你这条命换我的仪水一根手指都不配!!!”

    说到这儿,老夫人深呼吸了两次,稳住情绪,忽然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不过我现在决定宽宏大量一次:我允许你拿你自己的命,以及你任何一个亲生骨肉的命,了却这场恩怨!”

    她轻笑,“却不知道……你打算让谁死?”

    晋国大长公主哆嗦道:“你说什么?!”

    “别想着挣扎了!”端木老夫人轻蔑道,“你看到我亲自来这儿,就该知道:你眼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那个助纣为虐的胞弟显嘉已死,你那个纵女行凶的母后裘氏如今自身难保!你不想你所有的血脉给你陪葬,你只能按我的要求做:来,告诉我,你选哪个?”

    “……你不过想捉弄我罢了!”晋国大长公主举手掩嘴,半晌,才低声道,“随便我选了哪个,你都不会放过他们的不是吗?!”

    端木老夫人轻笑道:“就算如此,但活有活法,死有死法你若是识趣,他们死也能死得体面些,不是吗?”

    她抚了抚掌心的暖炉,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怜悯的话,“清江郡主守着那个傻儿子二十来年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点血脉呢!还有寿春伯府那几个孩子,都才多大?之前江南堂的姐弟官卖后才活了几天也不知道寿春伯府的孩子会不会命长点?”

    “至于肃王妃,她运气真好!几年前,谁能想到她会做皇后呢?”

    “但望她能够运气一直好下去才是!”

    晋国大长公主越听脸色越白:“阿虚呢?阿虚他也答应这么做吗?我不相信!”

    “他连见都懒得来见你你以为呢?”端木老夫人听她提到简虚白,眼中流露出一抹厌恶,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的嫡亲外孙会念你的好?先不说你养他根本没安好心,单说你能给他的,我与离邈有什么给不了的?!要不是你恩将仇报害死了他亲娘,他需要你这个荡.妇给他当娘?!”

    然而老夫人话音才落,却听外间传来佳约的禀告:“殿下、老夫人:侯爷来了,问他能不能进去说话?”

第五百九十五章 恩断义绝

    室中两人听闻这话,皆是吃了一惊!

    晋国大长公主看到端木老夫人掩饰不住的讶色之后,哪还不知道她所谓“阿虚懒得来见你”是骗自己的?

    她不由喜出望外,毫不迟疑道:“快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神情有些疲倦的简虚白走了进来他进门后先看向端木老夫人,见老夫人虽然脸色阴沉,但衣裳整洁,情绪整体还算平稳,看起来不像吃了亏的样子,方舒了口气,上前见礼:“外祖母怎么来这儿了?我方才回府想给您请罪来着,结果听府里人说您出来了。”

    端木老夫人非常担心他是来阻拦自己对付晋国大长公主的,所以听了这话依然警惕,只淡淡道:“怎么?我不能来这儿?”

    “外祖母说的哪里话?”简虚白平静道,“眼下城里的乱子还没完全平息,我只是担心您老。”

    “我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担心的?”端木老夫人嘿然道,“只要你不来气我!”

    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晋国大长公主,“你来了正好,这个贱妇做过的事情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置,你给我句准话吧!”

    晋国大长公主有些愧疚有些期盼的看了眼简虚白,小声道:“阿虚,我……我当年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对你娘……她……我这些年来,也在尽力弥补你了……清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打量着简虚白的神情,然而简虚白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倾向与喜怒。

    “这么说,现在外祖母的意思,是要晋国大长公主与大长公主的血脉统统为娘偿命?”一直到晋国大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讲完了自己的忏悔,以及对端木老夫人赶尽杀绝的愤懑,他才语气平淡道,“这个我以为没必要。”

    端木老夫人瞬间瞪圆了眼睛,怒意勃发!

    晋国大长公主虽然对于简虚白没有唤自己“二伯母”,而是生疏的称呼了封衔,感到有点失落,却是长出口气,笑道:“我就知道阿虚是个好孩子!”

    谁知她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却听简虚白冷淡道:“一命还一命,就请晋国大长公主自赴黄泉,了结此事吧!至于大长公主的血脉们,就没必要再赶尽杀绝了我们夫妇现在也算不上子孙昌盛,权当为孩子积德,外祖母以为如何?”

    端木老夫人本来打算叱骂出声了!

    听了这番话,到嘴边的发作才咽了下去,沉着脸思索片刻,眼角瞥见晋国大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神情,几经计较,到底道:“是你的生身之母,你觉得这样可以,那就这样吧!”

    老夫人心道:这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点他倒是宽宏大量放过清江那几个,然而一旦那些人知道了晋国的死因,哪怕晓得晋国死得活该,谁知道会不会帮亲不帮理,暗地里给阿虚使绊子?!

    不过简虚白肯亲口说出让晋国大长公主给仪水郡主抵命,让原本以为他会放过这个杀母仇人的老夫人,多少觉得有点安慰。

    “当着晋国这贱妇的面,我们祖孙若是意见相左,争执起来,她岂不是越发高兴于当年抢走阿虚的做法?”老夫人暗道,“现在先允了阿虚回头使手段再弄死清江那几个,这孩子难道还能让他们死而复生不成!”

    这么想着,端木老夫人斜睨了眼怔怔望住了简虚白的晋国大长公主,嗤笑道,“当年我的仪水被迫上路之前,离邈既不在,阿虚刚刚落地,不知人事。那孩子可以说是孤零零的去的!不过既然阿虚开了口,我可以大方点,允你跟子女告别之后再去死,不过,裘氏就免了!”

    “当年我没能见到我的仪水最后一面,你们这对母女凭什么有这个福份?!”

    “今日子时之后,如果你还在世间,城中禁军说不得就会‘误杀’一批人了!”

    老夫人说罢,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淡淡道,“阿虚,咱们走!”

    祖孙两个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门关上之后,方传出一阵低低的恸哭。

    但无论端木老夫人还是简虚白都没有为此动容的意思,到了外面,清江郡主因为被佳约说动,一块守着。

    看到他们,迎上来狐疑的问:“你们同娘说了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娘在里头哭?”

    端木老夫人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老夫人恨极了晋国大长公主,对于晋国的亲生子女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方才进来的时候因为希望可以顺利的见到晋国,这才跟清江郡主敷衍了几句。

    现在已经见完了晋国老夫人哪儿还有耐心跟清江郡主客套?

    “一些陈年往事做个了断而已。”简虚白倒是停下来道了一句,“对了,正好告诉郡主一句:从此刻起,燕侯府与晋国大长公主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平淡道,“以后也请郡主以及寿春伯府,不要再跟我们有什么来往了,从此相见便是路人就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清江郡主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臂,“你有没有良心?!”

    “有没有良心这句话,你该去问你那个恩将仇报的亲娘!”端木老夫人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冷冷道,“你进去问问她,当年她受尽你生身之父的折辱、绝望寻死时,是谁把她从冬日的水潭里救起来?是谁想方设法的从窦家从申屠贵妃那儿庇护了她?!而最后她是怎么对待这两个人的?!裴则被她气死,仪水被她逼死这样黑了心肝的东西竟然可以活到现在,还做了这么多年的长公主跟大长公主,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说到这里也不待清江郡主醒悟过来话中之意,对简虚白道,“这贱妇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你既然已经决定跟他们划清界线,又何必再与这窦氏罗嗦?咱们祖孙快点回去吧,兵荒马乱的,咱们都不在府里,善窈他们想也担心!”

    “你快点打发人去请二弟、二弟妹过来!”清江郡主在扯住他们问个清楚与入内询问母亲之间略作犹豫,再看端木老夫人与简虚白却已走远她咬了咬唇,转头对佳约道,“我进去看看娘!”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内,宋宜笑其实没有很担心丈夫以及端木老夫人。

    因为她没空甜白釉描金绘缠枝菊花的茶碗里,浅碧色的茶水已然凉透,却依然是满满的一盏,宋宜笑心不在焉的合上碗盖,最终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他真的这么说?”

    下首坐着的是宋珞嫣,不似往常前来时的装扮整齐,堕马髻上虽然插了三支玉簪,却明显的有点蓬松了,身上竟也只穿了一件五成新的淡粉衫子。

    如此家常的打扮前来燕侯府,可见她有多仓促。

    此刻闻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这么大的事情,若非苏二公子亲口所言,我哪敢乱说?”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宋宜笑放下茶碗,揉了揉眉心,有点心烦意乱的说道,“怎么会忽然绕到这样的事情上头?”

    也无怪她们姐妹这会头疼:刚才宣明宫里的议事散了之后,苏少歌出了宫,自然立刻接到了苏伯凤他们出事的禀告。

    苏少歌理所当然的找上了刘家帮忙。

    毕竟跟苏伯凤一块走着的人里还有苏少茉,这位是刘竞城的未婚妻,她跟刘竞城的婚事,今儿个在宣明宫里,苏少歌还当众向刘竞城确认了一回。

    那么刘竞城的准未婚妻跟未婚妻的侄子在帝都之内失去了踪迹,帝都现在的局势,刘家又是出了大力的,苏少歌不找他找谁?

    刘竞城接到消息之后也没推辞,立刻着了余青翰到跟前问话宗子有命,余青翰也不隐瞒,直接说这件事情发生时他确实有手下注意到,只不过认出动手的人里有沈家以及宋氏旁支的人,怀疑沈家有什么动作,为了顺藤摸瓜,就没管。

    不过苏少歌一听这番话,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谢了刘竞城,直接去找了沈边声以及宋珞嫣,一则是赔罪,二则是请他们帮忙向宋宜笑转达歉意,并从中斡旋。

    这也还罢了,关键是他还借机提出了一件联姻:让苏伯凤娶沈边声之妹沈画晴。

    沈边声夫妇被他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因为现在的局面是简虚白为主导,沈边声自觉不好贸然答应或拒绝,所以一边亲自拖住了苏少歌,一边暗示妻子赶紧来燕侯府这边讨个主意。

    结果现在宋珞嫣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一说,宋宜笑也无语了:“这婚姻大事,在苏二公子眼里竟这样轻率可定,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珞嫣心里很急,毕竟苏少歌还在她丈夫跟前等答复呢!

    不过她也不敢贸然催促,只赔笑道:“可不是吗?我们夫妇当时听着都呆住了,然而不晓得姐姐这儿的意思,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我也只好悄悄过来求您给拿个主意了!”

    宋宜笑凝眉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记得苏家那位大孙公子,之前因为受赵悟所害,是行动不便的。而画晴却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儿,这件亲事……你们夫妇自己怎么看?”

    “夫君打发我过来时比较仓促,所以也不及多说。”宋珞嫣忙道,“不过夫君说,若无意外的话,苏伯凤将是扶风堂下一位主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沈家还是比较希望结成这门亲事的了?

    否则何必避开不谈苏伯凤的残疾,只说他在扶风堂的地位呢?

    “苏伯凤现在在你们手里,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江南堂的场子却要怎么找回来呢?”宋宜笑闻言,微微蹙眉,有点不高兴了,“如今海内六阀当中,锦绣堂虽然是早就绝嗣了,总有我们那位外祖母看着点儿!说起来遭遇最凄惨的就是江南堂了,一来我这个所谓的嫡长女根本不是在宋家长大的,江南堂有些什么东西,只怕那些下人都比我清楚!二来自从我亲爹去世后,我那个继母惹祸在行,本事却没有,中间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好好的一份家业,也不知道被她败成什么样子了?三来蒲妈妈那些人,早先我还以为是江南堂的呢,后来才晓得人家早就投了苏家有这么一伙吃里扒外的东西在,你说江南堂家底再厚,又怎么禁得住折腾?!”

    “如今的江南堂,说是千疮百孔也不过份!”

    “如果就因为你小姑子嫁给苏伯凤,把这一切都抹平我不相信这样的结果,在宋家列祖列宗面前交代得过去!”

    宋宜笑说到这儿,端起凉了的茶水看了看,招手示意苔锦过来给自己换一盏热茶,放下手之后顺势理了理袖口,平静道,“当然我现在只是外嫁女,宋家的事情我能说嘴的地方也不多。大家都是同宗同源的手足,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说的宽宏大量,宋珞嫣可不会傻到信以为真,忙道:“姐姐您误会了!我方才只是转述了夫君的话,正如您所言,咱们乃是同宗同源的手足骨肉,我就是与夫君是结发夫妻,也断没有说为了沈家把自己娘家卖掉的道理!”

    生怕宋宜笑不信,跟着举手发了个毒誓,说是,“若我为了沈家委屈了宋家,教我此后不得好死!”

    “你好好解释就是了,何必这样当真?”宋宜笑这才缓和了颜色,埋怨了她几句,方说道,“那么这回的事情要怎么办……你那边可有什么章程没有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释怀

    宋珞嫣闻言,为难道:“时间太紧,来不及与兄长那边交换消息,我跟左右在动手之前匆匆商议过一番,觉得之前苏家一直势大,又将蒲妈妈这等积年世仆都拉了过去,江南堂具体的情况,咱们不清楚,苏家一准是清楚的怎么也该借这个机会,让苏家帮咱们把东西都拿回来才是!”

    当然所谓“都拿回来”是不太可能完全实现的,毕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江南堂有些什么东西不是?

    何况他们也不敢当真拿苏伯凤怎么样,毕竟宋氏旁支如今是没资格跟苏家真正翻脸的。

    顶多也就是趁这个机会敲苏家一笔。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宋宜笑也知道,这种互相都有顾忌,没法下狠手的局面,能占到多少便宜,归根到底是看双方的谈判水准。

    而在她的目的,从苏家弄好处还在其次,主要是报复苏少歌之前的敲打,是以这会听了族妹所言后,略作沉思,缓声说道,“宋家近年实在有些命途多舛,这会儿嫡支绝了嗣,还好有你们旁支在。但有些机会,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何况轩儿虽然养在我膝下,到底是你们的嫡亲骨血我相信你们该知道怎么做才是为他着想。”

    宋珞嫣连声称是,见宋宜笑没有其他话了,这才告辞。

    她前脚才走,后脚铃铛就进来禀告,说是简虚白跟端木老夫人回来了。

    宋宜笑忙起身去二门迎接,然而才出院门,迎面就看到小跑着过来的纪粟。

    看到宋宜笑,忙迎上来躬了躬身,赔笑道:“奶奶这是要往哪去?”

    “这话问的,闻说夫君陪外祖母回来了,这会子我还能去哪?”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去迎接他们了。”

    “奴婢猜着就是这样!”纪粟笑嘻嘻的说道,“不过奶奶固然孝心一片,老夫人跟侯爷却也牵挂着您呢!方才老夫人说了,这大风大雪的,您又有孕在身,就不要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且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明儿个再去观松小筑陪她老人家说话便是侯爷等会就过来!”

    “夫君今儿个出门都做了些什么?”宋宜笑听了这话,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打量着他的神情,轻笑道,“你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其实端木老夫人那边为什么专门打发纪粟来阻止她过去,她心里清楚得很:毕竟方才简虚白才回到府里,听说端木老夫人执意去了晋国大长公主府,坐都没来得及坐下,跟脚就追过去了这会子祖孙两个回了来,虽然不晓得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的经历如何,哪能不需要好好的谈一谈心?

    自己这会过去请安迎接,虽然是份内之事,却要耽搁他们说话了。

    宋宜笑没打算不识趣,不过这段时间夫妻两个各行其事,也很需要好好谈一谈如今简虚白得先顾着端木老夫人,宋宜笑左右无事,正好纪粟过来传话,自然顺便问他一问了。

    她这儿盘问纪粟的时候,简虚白正将端木老夫人推入观松小筑的堂屋内。

    心腹婆子有些忧虑有些安抚的看了眼他们,在端木老夫人皱眉一瞥之下,到底屈了屈膝,无声退出,关了门。

    “孩儿擅做主张之处,还望外祖母责罚!”室中只剩祖孙两个了,简虚白二话不说撩袍跪倒,磕头请罪,“外祖母无论如何罚孩儿,孩儿都心甘情愿!只求外祖母能够息怒,免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端木老夫人冷冷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身影说实话,才知道简虚白私下做的事情时,老夫人着实被气得不轻!

    既怕他心慈手软,让自己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又怕他自以为是,坏了自己给他安排的大好前途。

    不过中间经过宋宜笑的那番斡旋后,端木老夫人虽然依旧心绪不佳,却因自觉理亏,又独自反思了一场,此刻倒有点意兴阑珊了。

    所以皱眉半晌,到底冷哼了一声,说道:“起来说话吧!”

    简虚白以为她还余怒未消,所以不肯起来,又磕了个头,越发恳切道:“求外祖母息怒!”

    “我若是还生你的气,方才也不会跟你回这燕侯府了!”端木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事情做都做了,木已成舟!现在来跟我装什么孝子贤孙?!”

    说到这儿,见简虚白还迟迟疑疑的,似乎有点吃不准自己是否当真不在意了老夫人看到这情况,心里一痛:如果不是祖孙分离多年,以至于彼此虽然是血脉相系,却是这两年才照面,自己的嫡亲外孙,怎么会连自己的脾气都摸不定呢?

    这么想着,老夫人心头就软了下来,语气和缓道,“大冬天的跪什么跪?再跪你就给我出去!”

    简虚白这才松了口气,依言起了身。

    他之前被太皇太后抚养时,虽然太皇太后对他的教养别有用心,但也正因为这份别有用心,是非常宠溺的。所以察觉到端木老夫人并不是特别生气,他也就活泼起来,亲自上前给老夫人沏了盏茶,笑道:“孩儿当然不是真正的孝子贤孙了!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您跟爹爹都是再慈祥不过的长辈,您说孩儿不争气可不也是没办法吗?”

    端木老夫人被气笑了:“合着你不孝顺倒怨我们了?!”

    “哪是怨您两位?”简虚白觑她脸色,悄悄移动脚步,蹭到她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边捏边笑道,“说起来这回之所以敢瞒着您行事,还不是知道您不会真正同我计较吗?要不是底下人也知道这点,哪肯听我的?那样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这回可没全用我跟你爹给你的人手吧?”端木老夫人任他捏着肩,斜睨一眼,面无表情道,“否则我就是再不防着你,还能被你瞒得滴水不漏?!”

    简虚白笑着含糊了这个问题:“什么都瞒不过您说起来您这会可要泡一泡脚?才从外面回来,可别着了冷!”

    “晚上叫底下人伺候吧!”端木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过,“你得空给我捏捏肩什么的也就是了,洗脚这种事情自有下人来,我统共就你一个外孙,哪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情?”

    “伺候自家长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高低贵贱的?”简虚白对此是不大在意的,何况目前又正在全力哄老夫人高兴,所以道,“再说……”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猝然变色的老夫人打断了:“你别跟我说,之前裘氏还有晋国那两个贱妇还让你给她们洗脚了?!”

    看着老夫人几欲抓狂的样子,简虚白赶紧安抚:“没有没有!外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是想把我养得天真娇气,那当然是一堆人围着我转,怎么会让我亲自动手伺候她们呢?”

    说到这里见老夫人脸色仍旧阴沉,于是昧着良心道,“说起来我都没给她们捏过几回肩!”

    端木老夫人这才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外孙的服侍呢!”

    简虚白听了这话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问出来:既然您这么想要外孙服侍,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真相?!

    不过看着老夫人苍老的模样,他暗叹一声,决定不说了。

    不管谁对谁错,事情到了今天,再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又何必问出来叫老人伤心难过?

    但他不打算计较往事,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却问:“你是什么时候起的意?”

    “……也才几个月。”简虚白给她捏肩的手顿了一下,方平静道,“那次跟善窈说事情,善窈说,她听雪沛讲了我的生母,与爹告诉我的答案不一致。可是我去问您时,您却不肯跟我说!”

    端木老夫人怔道:“所以你就决定自己查?不过,你却又是怎么查到我的计划上头去的呢?这么紧要的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吕轻鸿?还是你爹?”

    “我没想着查自己的身世。”简虚白斟酌着措辞,“因为我当时就知道,善窈转述雪沛的说辞,是真的。”

    端木老夫人皱眉:“为什么?”

    “因为您一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简虚白轻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有两种可能:其一您觉得当时不是告诉我真相的时机;其二真相是您不愿意提及的事情。这样的猜测,是建立在您对我没有恶意的基础上的,但我觉得哪怕您才回帝都那会,曾对燕侯府百般疏远过一段时间,但确实对我没有过恶意。”

    老夫人闻言,并不为外孙对自己的信任感到感动,反而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对你没恶意,可是因为你当初在乌桓中毒时,我派人给你解过毒?你真是太天真了,俗话说的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倘若我不是你的嫡亲外祖母,说不得当初救你其实是别有所图呢?人心难测,不是每一个帮助过你的人,就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正想着这外孙果然还是天真了点,却听简虚白道:“外祖母误会了!我以为外祖母对我没有恶意,不仅仅是因为外祖母曾经救过我,正因为外祖母什么都不跟我说如果外祖母对我心存歹念的话,您大可以随便捏造一个说辞敷衍我,又或者编造一番话语来误导我。但您明知道我疑虑重重了却始终不肯开口透露只字片语,故而我晓得您是对我没有恶意的。”

    端木老夫人怔住。

    半晌,她才哑然失笑,道:“这么说倒是我自己露了破绽吗?”

    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解道,“你觉得我对你没恶意,然后又为什么要改我的计划,叫我生气呢?”

    “难道外祖母以为我这回擅做主张是怀疑、不信任您么?”简虚白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是想为您分忧而已那时候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我总觉得您什么都不跟我说,乃是为了保护我,但我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又怎么好继续躲在后面,看着您偌大年纪,还要在前方冲锋陷阵?”

    他说这番话时,因为是站在老夫人背后替她捏着肩的,所以老夫人看不到他神情。

    不过以老夫人的阅历,如何听不出来这番话实则半真半假?

    简虚白也许当真有为她分忧的想法,但更多的,肯定是不甘心接受她的安排吧?

    毕竟是已经成了家当了爹的人了,让他跟个傀儡似的跟着长辈的意思走,即使长辈是出于善意但凡有点自尊心的人肯定都是有意见的。

    而且简虚白说是说认为端木老夫人什么都不告诉他,乃是对他没有恶意的标志,实际上他对于这样的做法,当真没想法没不满吗?

    只不过他不想说出来罢了!

    “无怪这孩子方才那么干脆的说让晋国去死!”端木老夫人心情复杂的暗想,“原来他对于那些往事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他眼下甚至懒得质问我,懒得诉说他被隐瞒这些年之后乍闻真相的痛苦与惊愕!他……他这会之所以想方设法的讨好我,也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让事情过去罢了!”

    她心中深切的涌出了恨意她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忘怀的惨痛回忆,对于简虚白来说却是云淡风轻!

    简虚白与仪水郡主没有相处过的缘故只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这些年来养在晋国大长公主以及太皇太后膝下……从来没缺少过母爱。

    即使那两位对他未必有好意,可是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给足了他宠爱偏袒的。

    这种情况下长大的简虚白,又怎么可能对“母亲”怀有深入骨髓的渴望与恋慕?!

    而他既然不是特别需要“母亲”,又如何对没见过的生身之母,生出激烈的情绪来?

    不必回头,端木老夫人也知道,简虚白此刻的眼中,必是一片平静。

    那些恩怨,那些往事,那些刻入灵魂深处的痛与恨,那些绝望与懊悔……是端木老夫人的,是简离邈的,也是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

    却不会,是简虚白的。

    这位年轻的侯爷像春天里原野上初生的小树,无论足下的泥土与肥沃中,有着多少去岁草木的沉沦,但尚未经过秋风冬雪的他,挺拔的身躯上满是勃勃的生机,没有任何伤疤。

    而他想望的是头顶澄澈的天空,却不会去在意脚下的土地里有着怎么样的黑暗与复杂。

    端木老夫人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痛恨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了?

    诚然这两个人把简虚白养得将杀母之仇也能轻描淡写的对待,可也正因为她们这种做法,让简虚白不必如端木老夫人还有简离邈一样,沉沦于仪水郡主之死的悲痛之中,即使报复了整个皇室,亦将继续承受那种日复一日的心灵折磨端木老夫人太清楚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了!

    而简虚白,她唯一成年的女儿唯一的子嗣,如果也因为重视仪水郡主之死,受到同样的折磨的话,对于端木老夫人而言,难道会觉得欣慰吗?

    如果仪水郡主泉下有灵,依她的性情,必然也是宁可简虚白忘记她、淡漠她,也不愿意简虚白为她伤心难过,以至于余生都耿耿于怀吧?

    “罢了!”端木老夫人想着想着,忽然落下泪来,又哭又笑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必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再问你这些事了!”

    出身于海内六阀之一的锦绣堂,有过万人艳羡的少女时代,嫁的是开国之君的嫡亲侄子,拥有如此显赫辉煌的前半生,后半生却在亲人的相继离去中煎熬。

    先是送走了父母,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儿子,跟着是妹妹和女儿,连唯一的外孙也不能养在身边……

    如果不是妹妹与女儿的两份仇恨太沉重太深切,到了让端木老夫人粉身碎骨都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地步,老夫人多半在城阳王府覆灭时,就跟着那个她并不倾心却厮守了几十年的丈夫,一块下去了。

    而今仇人相继遭报,她却也已步入晚年。

    回首这一生,繁花似锦的日子短暂到恍惚,似午夜一个不真切的梦境,有时候老夫人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从来没有过过那样无忧无虑的年华?

    之后的荆棘与黑暗,阴谋与算计,却贯穿了她的大半生端木老夫人想过很多自己的下场,有心愿得偿的,有功亏一篑的,但无论如何都是遗憾的。

    毕竟,正如晋国大长公主所言:仪水郡主终究回不来了。

    她的父母,她的子女,她的妹妹,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来。

    她的这

第五百九十七章 了结(上)

    端木老夫人决定释然之际,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正一块跪在晋国大长公主的榻前催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虚不是您的亲生骨肉吗?为什么他现在说要跟您,还有我们统统恩断义绝?!还有那端木老夫人,她忽然来找您做什么?是不是不安好心?!”

    “……”晋国大长公主却只是沉默。

    “娘不肯告诉我们?!”最后清江郡主哭着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找阿虚他要不给我们个交代,我跟他没完!”

    “你站住!”闻言晋国大长公主总算哑着嗓子,怒喝道,“回来!阿虚都亲口跟你们说了要恩断义绝了,你还要去找他,这不是送给那端木氏理由害你吗?!”

    清江郡主其实也不是当真要去找简虚白,不过是为了激晋国大长公主说话罢了,此刻顺势住了脚,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您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说?虽然阿虚一家子去年过继去了简家三房,可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弟弟,我们一直都是把他当手足的!忽然闹成这个样子,娘您只字不透的只是不说话,您说我们姐弟心里怎么想?!家务事家务事,家里人都不知道,算个什么事?!”

    “我岂是不愿意告诉你们?”晋国大长公主闻言,惨笑了下,举袖遮面,呜咽道,“我岂不是没脸告诉你们吗我要怎么说?说当初要不是裴则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说当初要不是仪水在裴则救下我之后庇护了我,即使那次我被裴则救起来,迟早也会被你们的生身之父还有你们那个祖母再次逼死?!”

    “可这两个把我救下来的人,却先后因我而死!”

    “尤其仪水,更是被我亲自一点点逼得在生下阿虚后自.尽?!”

    “我到底也是当娘的,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生身之母曾经是多么歹毒多么忘恩负义的人!?”

    “!!!!!!”

    话音未落,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均是大吃一惊!

    “爹爹生前虽然不羁了些,可祖母素来慈爱可亲,记得她老人家在时是一直帮您说话的。”静可闻针的死寂里,寿春伯抬起头,有些不满的说道,“您说爹爹对不住您,也还罢了,可是祖母……”

    他皱眉住了口。

    他对自己的祖母,即老寿春伯窦斯言的母亲孙氏,是很有感情的毕竟他们姐弟襁褓里就由祖母抚养,而孙氏对他们一向尽心尽力。

    “孙氏对你们这两个嫡亲孙女跟嫡亲孙儿,那当然是慈爱可亲的!”晋国大长公主面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她用讽刺又激烈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悲声说道,“何况她帮我说话的时候,岂不也是为了你们?!然而她如果真的对我好,为什么明知道窦斯言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却从来不约束她的儿子,给予我这个结发之妻应有的尊重,反而把你们抱走抚养,甚至连我前往窦府探望都不许?!”

    “祖母说您身子骨儿不好,我们那时候年纪小,怕我们累着您,所以才帮您抚养我们的。”寿春伯闻言一怔,下意识道,“而也正因为您身子骨儿不好,所以不能时常去看望我们……”

    晋国大长公主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如果我的身体不好,舞樱是哪里来的?!”

    她生聂舞樱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世代,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

    倘若身体不好的话,哪有这个能力?

    寿春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给她磕了个头。

    “就算娘当初有对不住仪水姨母的,然而冲着您把阿虚养这么大,处处抬举他在三弟之上,他有什么资格报复您?!”清江郡主比寿春伯年长些,又同为女子,所以对于孙氏当年厚待孙辈却无视儿媳处境的做法,是早有所知。

    此刻倒不像寿春伯,还惦记着给祖母抱屈她哽咽道,“娘,老夫人来跟您说了什么?今天城里这么乱,之前我想派人回府去看看平安儿都不行,老夫人跟阿虚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方才我说遣人去找二弟跟二弟妹过来时,门外禁军原本还不同意,听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这才肯放行!”

    清江郡主本能的感觉到情况不妙,她抽噎了几下,强忍住惊慌,问,“今日城破,是不是……是不是跟阿虚有关系?!”

    闻言,寿春伯虽然还沉浸于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的为难里,寿春伯夫人却下意识的抓紧了榻沿,神情紧张的看向婆婆。

    丈夫的母亲跟祖母之间有过些什么恩怨、谁对谁错,以后说也没什么。

    关键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寿春伯夫人可不希望自己家受到什么冲击见晋国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头,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人都下意识的倒抽了口冷气!

    “他怎么做得成这样的事情?”清江郡主喃喃道,作为长女,在她心目中,简虚白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即使这个弟弟一直在掺合夺储之类的事情,可清江郡主始终觉得,简虚白不过是仗着受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宠爱,借势斡旋罢了。

    论到真正的实力与势力,这个弟弟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如今晋国大长公主亲自承认,他们这些人眼下的性命安危,或许都在简虚白的一念之间,清江郡主既惊讶又觉得不真实。

    “那,娘,阿虚还有端木老夫人方才来找您……可提什么要求?”清江郡主还在发怔,寿春伯夫人小心翼翼的询问,让她顿时一个激灵,“他们……他们是为了仪水姨母来的吗?”

    “如果不是为了仪水,阿虚自从宫变那晚就再没来过,又怎么可能再来呢?”晋国大长公主既失落又难过:当初将简虚白从简离邈手里夺走,养在自己名下,虽然确实有政治上的考虑,但她也是真心悔过的。

    纵然这个孩子不像仪水,也不像简离邈,反倒像了堂舅显嘉但晋国大长公主每次看到他时,都会想起那个天真温柔的堂妹。

    当初仪水郡主是怎么庇护她的,她都尽力弥补在简虚白身上。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不求回报的因为这本就是她该赎的罪。

    可当简虚白亲口说出,让她自己早赴黄泉时,那种巨大的冲击的震惊与委屈,才让晋国大长公主明白:其实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与高尚。

    虽然说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好好对简虚白的行为只是赎罪,算不得无私和高尚。

    可是二十年来的上心,朝夕相处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让她本能的以为自己可以有回报。

    比如说宽恕,比如说原谅。

    甚至她还幻想过简虚白纵然知道了一切真相,仍然愿意视她如母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他的母亲不是吗?

    可那个孩子终究亲口打破了她一切的奢望。

    他那样轻描淡写那样平静的说“请晋国大长公主自行早赴黄泉”。

    他让她去死。

    晋国大长公主想起当时端木老夫人的沉默那位曾经的婶母是什么样的为人,大长公主是知道的。

    端木老夫人恨她入骨,绝不肯只让她死了就作罢!

    之所以当时没有表示反对,应该是觉得这样很痛快吧?

    尽管晋国大长公主给予了简虚白许多真心的付出与疼爱,但这个孩子仍旧毫不迟疑的决定不允她善终。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仪水郡主何尝不是真心真意的对待晋国大长公主这个堂姐,可最终却是被这个堂姐逼迫着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撇下相许一世的丈夫与才落地的孩子。

    “说起来我比仪水要好多了,至少她从来不欠我什么。”晋国大长公主怔怔的想到,“而我何必觉得阿虚残忍呢?我对他的好不是有目的就是为了弥补……”

    说是这么说,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岂是容易释怀的?

    “他们是来寻我做个了断的!”晋国大长公主敛了思绪,淡淡的承认了女儿与媳妇的猜测,“我已经答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阿虚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跟你们来往,以后估计也不会看拂舞樱!我知道你们其实不那么喜欢舞樱,但她到底是你们的同母亲妹妹,而且她颇得肃王喜爱,听端木老夫人跟阿虚来时说的话,仿佛新君可能是肃王的。所以对舞樱好点,对你们自己也有好处……”

    “娘,您先不要说这些!”清江郡主心烦意乱的高声打断了她的话,“您先说,是怎么个到此为止法?!难道他们要您给仪水姨母抵命不成?!凭什么?!您怎么都养大了阿虚!”

    晋国大长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阴谋与政治,她眼下实在没心力给女儿详细解释,只淡淡道:“回头你可以去见一见你外祖母,不过不去见也没什么。总之一句话:你们以后断不可找阿虚报仇!”

    她脸色严厉起来,“除非端木老夫人对付你们,你们可以去找阿虚,质问他可记得对我的许诺否则,一切都照阿虚说的,再无瓜葛,相逢陌路!”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了结(中)

    “你们说该怎么办?”在苦苦央求之下,依然被晋国大长公主赶出院外后,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三人站在回廊下面面相觑片刻,郡主沉声问弟弟、弟媳,“咱们现在去找阿虚,还是去找皇外祖母?”

    “依我看,还是去找皇外祖母吧?”寿春伯夫人目光闪了闪,轻声说道,“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姐方才也说了,今儿个阿虚走的时候,是亲口跟咱们恩断义绝的,这眼节骨上咱们去找他,只怕连见都见不到他呢?可是看娘的样子,却是随时可能……到时候咱们受辱事小,误了娘的性命事大!”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实际上是颇为心虚的主要是因为寿春伯跟简虚白由于年纪的差距,以及寿春伯本身对同母异父弟弟妹妹们的不喜,他们夫妇跟简虚白的关系也就是一般。

    而本来再一般的兄弟关系,好歹也是份情谊,可方才却得知,合着自己婆婆是人家的杀母仇人,简虚白也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都亲口让养母去死了,又有什么理由对养母的亲生骨肉们手下留情?

    这会儿帝都上下都在简虚白控制之内,寿春伯夫人可不希望上赶着去得罪这位燕侯!

    毕竟将死的是她丈夫的亲娘又不是她亲娘何况老实说,听了晋国大长公主自承坑了人家生身之母后,寿春伯夫人觉得自己婆婆落这么个结局,作为子女媳妇也真没什么好讲的。

    而她又怎么肯为了这个婆婆,让自己夫妇,以及自己的子女,承担惹恼简虚白的风险呢?

    所以寿春伯夫人生怕大姑子跟丈夫会坚持去找简虚白问个究竟,自是忙不迭的提议去找太皇太后了至少太皇太后不会拿自己的嫡亲外孙怎么样不是?

    只是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在短暂的商议之后,尽管同意了这个要求,但让他们惊怒交加又束手无策的是,他们根本见不到太皇太后!

    原因很简单:因城破引起的慌乱尚未完全止息,皇城目前处于高度戒严之中,即使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都是与皇室血脉相系的皇亲,在宫门外磨了良久,也未得准许进宫!

    甚至他们希望给太皇太后传个话,也被陌生的禁军一口回绝!

    “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僵持半晌,沉默寡言的寿春伯说道,“方才娘没有答应咱们不自.尽,反倒把咱们硬赶了出来……这么久了,一直在这儿,也不知道那边佳约看不看得住娘?”

    这话说得清江郡主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跺了跺脚,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马车。

    只是尽管他们一路催促车夫赶回了晋国大长公主府,却仍旧晚了一步晋国大长公主已经在半刻前饮鸩自.尽了。

    她的心腹佳约,许是阻拦主人不成,摘了壁上宝剑,自.刎在脚踏上,尽了最后的忠诚。

    从进入母亲居住的院子,感到格外的寂静时,三人其实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料。

    可是真正看到低垂的帐幕下,侍女的鲜血流淌了大半个室内,那仰卧榻上悄没气息的常服女子时,清江郡主与寿春伯还是忍不住悲鸣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号啕出声!

    寿春伯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觉得婆婆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早年作孽太过,可是凭心而论,晋国大长公主待她不坏,此刻想想婆婆生前何等荣宠显赫,竟落到这样一个悲凉的结局……她眼中又酸又涩,也不禁落下泪来!

    晋国大长公主从显嘉朝起,就一直是宗室最重要的成员之一。

    她的死,即使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引起了许多人家的注意。

    更何况她死之前,端木老夫人与简虚白曾经先后登门的事情,也没有刻意瞒着谁。

    一时间,帝都的小道消息几乎是漫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当年晋国大长公主逼死仪水郡主的事情虽然没多少人知道,但现在夹杂在无数揣测与臆想里,竟也被不知道什么人透露不少出来。

    这个自然不会是端木老夫人做的,实际上老夫人在才听说此事时,就立刻把简虚白喊到跟前提醒:“看看咱们手底下是不是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眼下你既然不愿意走扶持傀儡的路子,那肃王是个能干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传得到处都是?!”

    虽然说简虚白与皇室的这番恩怨,苏家一早知道,而且即使以前没跟肃王说过,以后肯定也会告诉肃王但这种事情,少数人心照不宣也还罢了,闹到大家都知道了,哪能不衍生出麻烦来?

    毕竟直接逼死仪水郡主的虽然是晋国大长公主,但作为知情人却没有阻止此事的太皇太后与显嘉帝,难道就没有责任了吗?照着端木老夫人的报复范围,差不多是把整个皇室都圈进来的!

    那么底下人难免有担心简虚白会对皇室不利对即将登基的肃王不利这种谣言不需要有心人利用,对燕侯府就会非常不利!

    至少以后如果肃王羽翼丰满,要治简虚白的罪时,这是现成的理由。

    端木老夫人哪能不替外孙担心?

    “果然还是把清江那几个弄死了干脆!”老夫人一边提点简虚白,一边暗道,“虽然我说了不会再替这孩子擅自做主,可是没说不疼他了啊!孩子年轻下不了狠心,可不就是需要我这样的长辈给他清扫道路吗?”

    而简虚白只是笑着让她不必担忧:“肃王殿下是明白人,此刻只会比咱们更恨这些人,毕竟他现在可还指望我扶他上位的。至于说往后……如果有一天肃王殿下当真可以公然对燕侯府问罪了,有没有这么条罪名有什么紧要?”

    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今手握大权,生杀予夺,才不会怕了这种不上台面的小手段!

    许是看出老夫人的心思,简虚白沉吟了下又道,“何况您忘记了?太皇太后还在。”

    “那老妇!”想到裘氏,端木老夫人扬了扬眉,到底打消了赶尽杀绝的念头之前端木老夫人本欲杀了晋国大长公主、以及晋国大长公主所有的血脉,好为女儿仪水郡主报仇的。

    因为简虚白的阻拦,才勉强同意只让晋国一个人去死。

    而她一直没跟简虚白提到太皇太后这当然不是端木老夫人觉得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心生怜悯,决定不跟她计较了实际上端木老夫人到现在都没动太皇太后的唯一原因,就是要让太皇太后活着看着自己最后一个亲生骨肉,先于自己离开这个人世,好让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妇人,亲身感受一下,当年老夫人在塞外接到仪水郡主“难产而死”的噩耗时,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

    因此端木老夫人现在可不希望太皇太后有什么意外,她巴不得太皇太后多活几日,多受几日折磨才好呢!

    老夫人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摩挲了一下,轻哼道,“那老妇如今也只能替孙辈操一操心了!不过肃王的生身之母还在,对她这个以前一直不支持自己承位的祖母,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我对您老可是绝对的真心孝敬的!”简虚白闻言,莞尔一笑,安抚道,“您放心罢,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就成,您只管安安心心的调养身体,得空,帮我们教着点清越,那孩子是越发的顽皮了!善窈这会身子渐重,精力不济,竟有些管她不住了呢!”

    提到曾外孙女,端木老夫人顿时把什么阴谋算计都丢到一旁,关切道:“那孩子素来乖巧,怎么会忽然顽皮起来了呢?是不是身边人唆使的?还是你们夫妇最近太忙,疏忽了孩子?还有善窈方才来请安时还好端端的,这会子竟然精力不济了?有没有着芸姑去瞧瞧?那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我早说了,这大冷的天,她又是双身子,很不必每天来给我请安!她偏偏不听……”

    简虚白含笑听着外祖母絮絮叨叨时,皇城内,铭仁宫,清熙殿。

    短短数日内,苍老到犹如行将就木的太皇太后,正失神的望着殿外的雪地。

    偌大的清熙殿上地龙烧得正炽,玉果只穿了两件薄薄的罗衣,此刻额上竟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饶是如此,太皇太后心中却只感到发自肺腑的寒意。

    晋国死了。

    她最后一个在世的亲生骨肉,终究还是走在了她前面。

    此后,即使她仍旧是大睿最最尊贵的女子,是新君的嫡亲祖母可是,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呢?

    十一个子女竟全部走在了自己前面,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在知道身世后那么干脆的选择了决裂,即将登基的新君也未必会念她这个祖母的好。

    锦衣玉食,万人尊崇的地位,却如何弥补空空落落的内心?

    “听说,清江他们之前想要见哀家?”太皇太后足足看了半日雪,看着天色从白到黑,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问玉果,“只不过,在宫门前被拦了?”

    “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玉果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生怕哪里一个疏忽,刺激到了跟前的主子,“但因为城中骚乱未平,负责拱卫宫城的禁军怕有什么变故,故此没敢放行。”

    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禁军很快就把这事儿报上来了。”

    “他们能不快吗?”太皇太后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眼神恍惚了一下才道,“端木嵩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可不巴不得立刻让我知道结果?!让我也感受下,亲生女儿被人活活逼死的心痛?!”

    玉果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其实清江他们的来意哀家不用见他们就知道无非是为了同阿虚……同燕侯府的关系!”太皇太后忽然敛了情绪,语气淡漠道,“你着人去转告他们吧:上一代的恩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行了结,他们就不必掺合了!燕侯的意思,哀家非常赞成!”

    玉果有些不忍:“娘娘,侯爷他……”

    那位侯爷终究是太皇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太皇太后并不是直接逼死仪水郡主的人。

    “你还看不明白吗?”太皇太后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晋国是他亲口逼死的!”

    所以即使简虚白可以从此放下杀母之仇,太皇太后,也未必放得下害女之恨!

    他们这对曾经的祖孙,是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

    这时候再提什么感情什么过往,都已毫无意义。

    玉果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既悲哀又茫然,她从很早起就决定不再出宫嫁人,那么当然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是以从才见到简虚白起,玉果就非常喜欢这个俊秀乖巧的孩子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这些年,玉果既将他当成主子伺候,又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爱护,她原本以为自己与燕侯府的关系会这样一直的维持下去。

    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甚至她还想过,简虚白的为人,自己死前,也许他还会屈尊纡贵的来榻边见最后一面,跟自己说几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短短数日,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果可以说是恍恍惚惚的告退,出去找人传话的。

    看着她离开后,太皇太后原本黯淡的眸子,越发了无生趣。

    她起身进了内室,熟门熟路的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一套宫装如果宋宜笑在这儿,一定可以认出来,这正是当年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的那天,太皇太后专门唤她来清熙殿,动手修补的那一套。

    是惠宗皇帝的安太妃生前所着。

    亦是安太妃死时所着安太妃正是穿着这套衣裙,被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太皇太后摩挲着这套宫装,不禁泪如泉涌:“当年妹妹你宁死不肯污蔑我们母子,为申屠贱妇所害之后,哀家曾发誓,即使伊王他丧心病狂的对杀母仇人屈膝逢迎,哀家也一定会让他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过上一生!哀家原本以为,即使哀家负了端木嵩负了阿虚负了宋家,哀家总还对得住你!”

    “可事实是……”

    “伊王府现在也不在了!”

    “端木嵩她还有一个阿虚在哀家现在又有谁呢?”

    “哀家真想就这么合了眼算了啊……”

    “可是,想到去了地下,哀家又怕哀家拿什么脸见你们这些人呢?!”

    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把脸埋进宫装之内,哭着哭着却笑了起来,喃喃道,“但迟早都是要下去的不是吗?再怎么没脸见你们,终究……终究还是要见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了结(下)

    太皇太后并没有立刻赶赴黄泉,因为时局未靖。

    直到数日后,简虚白等人私下串联、说服得差不多了,于皇城中举办大朝,当众出示显嘉遗诏,正式敲定了肃王登基之事后,太皇太后方才长出了口气,命玉果去召刚刚进入帝都的聂舞樱来跟前说话。

    ……这里得先说件事情:关于肃王登基的名份问题,苏太后与简虚白小小的争执了一下。

    按照苏太后的想法,当然是希望让肃王复归显嘉帝名下,与自己做回母子。

    但简虚白拒绝了,原因是:“自古以来法统大于血统,出继之子从此与生养者再无瓜葛,专心侍奉嗣父嗣母,乃是民间默认的习俗。皇家为天下表率,怎可违背?肃王乃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如果肃惠王爷尚有遗孀在堂,倒可以斡旋一二。但肃惠王爷一脉,如今只肃王殿下一人!这样说给肃惠王爷嗣子,就给嗣子,说归回先帝名下,就归回先帝名下,宛如儿戏,如何取信天下人?”

    苏太后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哀家现在就虫奴一个亲生骨肉在世了!纵然他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继位之后,依然会奉养哀家,可是哀家与他见面之后,他却只能唤哀家‘婶母’……阿虚,哀家真的不甘心!”

    “娘娘,这回苏家夺宫、帝都被围,事情闹得这么大,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简虚白缓声说道,“而他们不会知道苏家曾为先帝付出多少,只会觉得弟夺兄位哪怕肃王殿下往后英明神武,为万世流传,但这件事情终究会成为他的污点,白璧有瑕!”

    “但如果让他以肃惠王爷的嗣子登基的话,却可以扭转这样的声名,娘娘乃肃王殿下生身之母,又何必为了区区名份,使肃王殿下落下永世骂名呢?”

    苏太后无言以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点了头。

    于是显嘉遗诏的内容就是:显嘉帝在临终前其实已经发现端化帝无法胜任储君之位,故此留下这道遗诏,想让过继给肃惠王的嫡子登基,但因为当时端化帝羽翼已丰,显嘉帝担心贸然公布此事,会导致手足相残,所以只悄悄将遗诏送出宫外,着可信之人保存,让他们觑机再辅佐肃王取代端化帝。

    然后结合庆王乃端化帝与飞暖亲生骨肉这件事情,舆论稍加引导就变成了:一直对端化帝支持万分的显嘉帝,忽然发现了端化帝私下与飞暖的瓜葛!这位英明的先帝,从而察觉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绝对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样孝顺体贴,生出了易储之念!

    只是那时候显嘉帝病情已经加重,无力废储,只能暗中行事。

    而被显嘉帝亲自栽培丰满了羽翼的端化帝,则可能察觉到了这道遗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故此谋害了生身之父!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正事没做,对于卢家、梁王、崔家、燕侯府这些人家的过河拆桥,倒是干脆利落正是为了追查这道遗诏的下落!

    而这回简虚白带头扶持肃王登基,那当然是这位侯爷曾在显嘉帝病重之际,借着帝甥的身份近前请安,被显嘉帝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受托了拨.乱.反.正的重任,为了匡扶正义,为了告慰显嘉,也为了大睿上下这千千万万的黎庶,能够有个合格的明君,而不是登基以来没什么建树不说、还被揭露了跟庶母生下子嗣记在先帝名下的端化帝简虚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惜亲自潜伏在端化帝的阵营之中,默默等待机会,迎立真正显嘉帝属意的新君!

    可谓是受命于危难,尽忠于社稷!

    只是简虚白的一片忠心,到底还是被昏庸的、残暴的、逆伦的端化帝发现,所以有了前段时间宋宜笑诰命被夺、简虚白爵位被降之事!

    所谓的庶人崔见怜之案,那当然是跟燕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因为端化帝故意针对燕侯府,这才指使人栽赃的!

    而肃王上位的理由,除了显嘉遗诏明确指定外,他的过继也被宣传为:其实显嘉帝当初让他过继给肃惠王,就是存了倘若端化帝不堪大任,便让肃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心思!

    因为肃惠王是太皇太后与惠宗皇帝的嫡长子,太祖皇帝亲自认可过的继承人如果不是他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以他的年岁跟能力,老实说即使惠宗皇帝后来盛宠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能不能把太皇太后母子逼到凄惨的景况里去真不好说。

    不但如此,倘若肃王不曾早早战死的话,任凭显嘉帝怎么个英明神武法,帝位都与他无缘。

    而当初显嘉帝出继的两个亲生儿子,次子是长于四子的,他却将年纪更小的四子过继给了长兄肃惠王,年长的次子反倒过继给了次兄襄王,这样的举动岂能没有深意在里面吗?

    焉知不是英明的先帝心系早逝的长兄,想让帝位的传承,归回嫡长一支?

    总而言之,简虚白等人坚称肃王登基乃是受命于天,理所当然,是国家兴旺之兆,是宗室一致认可,亦是人心所向。

    至于说这番说辞有多少人相信……

    反正这天的朝会上,百官毫无异议的山呼“万岁”那么就够了!

    由于此时已近年末,所以暂时不改元,仍旧是端化二年,以表示肃王对端化帝的尊重,彰显他大度友爱宽容仁厚的美德。

    不过肃王的年号已经拟定了:肃泰。

    年轻的肃泰帝刚刚通过朝臣们的认可,正式的登基大典尚且在紧锣密鼓的预备之中,所以只能暂居于宣明宫的偏殿,等到正式践祚后,方可搬入正式的帝王寝殿。

    而他的妻子聂舞樱,甚至没有进宫,暂住在了宫外的肃王府。

    这倒不是肃泰帝当了皇帝就对妻子变了心了,主要是因为未央宫的上任主人卫皇后,对肃泰帝夫妇都抱有很强烈的敌意,卫皇后的手段,哪是聂舞樱能对付的?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肃泰帝觉得,在自己腾出手来盯着点妻子之前,还是让聂舞樱住王府比较可靠。

    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新丧聂舞樱作为晋国大长公主名义上的义女,实际上的亲生女儿,怎么也要披麻戴孝的送大长公主一程。

    这时候新君正要登基,她要是在宫里的话,吊唁不方便不说,穿着孝服也未免冲了丈夫的喜气。

    是以接到太皇太后的召见后,聂舞樱尽管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赶到清熙殿上,还是过去好一会了。

    久等无聊的太皇太后,竟趴在了小几上假寐。

    待听到玉果的轻声提醒,太皇太后才睁开眼,扶着小几,慢慢坐了起来,打量着殿下有些眼生的外孙女,叹道:“你来啦?”

    聂舞樱虽然知道太皇太后是自己的亲外祖母,但因为她的身世的缘故,太皇太后对她虽然不能说不好,比起清江郡主等名正言顺的外孙女,总是要疏远几分的。

    所以她对太皇太后也没有非常孺慕。

    此刻虽然惊讶于太皇太后的衰老以及对仪态的不在意,却也只屈了屈膝,恭敬道:“是!”

    “鹤骨马上就要登基,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高兴么?”好在太皇太后对她也没有多少特别亲热的感情,此刻也没有跟她寒暄几句的意思,单刀直入的问,“未央宫,长乐殿,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哀家这儿的尊贵之地多少名门闺秀、娇娃贵女,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那儿的主人!哀家知道你这孩子当然不在其内,但这块馅饼,就这么砸了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聂舞樱显然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些,怔了一会之后,才垂眸道:“能做皇后,自然是高兴的。”

    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所谓的喜意。

    太皇太后见状,反倒是点了点头:“你知道你这个皇后位子不好坐,那就好!”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问,“你昨天进的城,据说当天立刻赶去晋国那边吊唁……到现在可有跟燕侯府那边来往?”

    “还没有。”聂舞樱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道,“我想着待会再去拜见四嫂大姐跟二嫂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觉得……觉得不太可能!我想亲自去问一问四嫂!”

    “你去问那宋氏有什么用?”太皇太后闻言冷笑出声,说道,“你以为燕侯宠着她,她就可以什么都插上手、什么都替燕侯做主吗?说起来鹤骨对你也不坏,但如果你现在去求他别登基别做皇帝,你觉得他会理你?!”

    聂舞樱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您是说,大姐跟二嫂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四哥他……”

    “他并不是你的四哥。”太皇太后语气淡漠道,“他是仪水郡主与简离邈之子,由于某些缘故,才记在你娘名下,做了我的嫡亲外孙只可惜十几年养育教诲,终究没能抵过血脉之亲!这件事情哀家现在也不想说什么,总之他亲口逼死了晋国,以后也不想跟你们这些晋国的血脉再有瓜葛……”

    说到这儿,太皇太后极复杂的看向聂舞樱,“所以看到你对于即将成为皇后不开心,哀家倒是松口气!你好歹没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摆了摆手,玉果有点紧张的端上一盏花露。

    花露色泽碧绿,盛在一只甜白釉描金绘桃花的葵口碗里,仿佛是一碗毫无瑕疵的翡翠,极是好看。

    到近前,丝丝果香与花香混杂在一处,令人不自觉的食欲大开。

    正是帝都贵胄之间风行的天香碧露。

    聂舞樱虽然天真,却不是傻子,这寒冬腊月的,太皇太后专门把自己喊到清熙殿来,难道就是为了赐她一盏碧露喝吗?

    她脸色苍白起来,握紧了拳,没有去接,反而转向上首,死死盯着太皇太后看了片刻,才哑声道:“您属意谁做继后?!”

    “你以为哀家想让你死?”太皇太后闻言,忽然笑出声来,“哀家若想要你死,今儿个何必唤你过来,还特意将早年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忘忧鹤放进这碗碧露里?!”

    忘忧鹤之名,寻常人不知,但聂舞樱当年在占春馆中烧得人事不省之际,苏少歌提出此药时,宋宜笑曾为此几度斟酌,很是为难了一阵,之后跟小姑子闲聊时,随口告诉过她的。

    聂舞樱自然晓得,此药女子贸然服之,是会影响到生育的!

    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太皇太后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嘴角微弯,看似笑意盈盈,眼中却渐渐有了泪水,悲悯道,“你与鹤骨两情相悦,又是他的结发之妻他要是没做皇帝也还罢了,现在他即将为帝,必定以你为后!可是你看看这宫里,自古以来,得帝王盛宠而善终者,有几人是出身寒门?!”

    “其实你也不能说是寒门出身,可是你想想,晋国去后,你还有什么娘家靠山?!”

    “而这次鹤骨登基,你可知道有多少名门权臣在幕后出了力气?!”

    “这些人里但凡有那么几个,想把女儿送进后宫,你以为鹤骨会拒绝吗?”

    “即使他想拒绝,太后也不会同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使名份上不再是她的儿子了,她又怎么可能允许鹤骨为了你得罪那些世家门阀、高官显宦?!而鹤骨素来孝顺太后,你觉得他对你的宠爱,能在太后的眼泪与劝说下,支持多久?!”

    太皇太后悲哀的看着聂舞樱,“哀家其实很希望你可以跟鹤骨白头到老,恩爱一世,希望你们的子嗣,得封东宫!可是孩子,你外无强援,内无臂助,自己本身也不是适合这个宫里的人,如今哀家老了,晋国去了,你想得到一个好结果,怎么可以有孩子?!”

    “喝下这碗碧露,哀家会把你因故无法生育的消息传扬出去,到时候,你还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还有平平安安到老的指望!”

    “否则,哀家只怕你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

    太皇太后说话间,亲自走下丹墀,接过玉果手里的葵口碗,擎到外孙女跟前,厉声道,“这是唯一可以保你平安的法子你还犹豫什么?!”

第六百章 意图

    聂舞樱眼中含泪,又惊又怕的望着被递到唇边的碧露,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抬腕拂袖,将葵口碗狠狠打落!

    她现在正为晋国大长公主守着孝,即使进宫来觐见太皇太后,自也不好穿红着绿,入殿前脱去狐裘,此刻穿在外面的是一套月白深衣。碧绿的花露翻上去,迅速洇出大片大片的污渍。

    斑驳的痕迹在逆光的阴影里望去,宛如盛开的血色,说不出来的绝望与凄凉。

    “我不喝!”聂舞樱不待太皇太后出言呵斥,已大哭出声,“我不相信虫奴他连我跟我我们的孩子都护不住!!!”

    “他凭什么护得住?”太皇太后看着殿砖上的碎瓷,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讽刺,用傲慢又冷漠的语气反问,“他今年才多大?他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登上帝位的?!要不是先帝生前给他安排,他前两年说不得就会死在端化手里了而你也必将为他陪葬!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嫁给他的?可不是靠你们两情相悦!靠的是晋国拿你当心肝,先帝希望晋国能够念在你的面子上,在他驾崩之后,对鹤骨多多照拂!”

    “说起来这两年多以来,他可没少靠你的庇护!”

    “现在他要做皇帝了,靠的也是苏家以及燕侯府的扶持本来阿虚的身世没有揭露,对你也还存着善意,你再学聪明点,或者还有坐稳后位的可能!”

    “但现在阿虚只怕恨死了你!”

    “你还指望他帮你?他不害你就不错了!”

    “至于清江他们,先不说他们是从来不掺合这类事情的!”

    “单说他们自己也有子女要顾,又怎么可能为了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妹妹,拿合家前途性命冒险?!”

    太皇太后伸手,挑起她的下颔,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所以,我的儿,你说,你要家世没家世,要靠山没靠山,连讨好婆婆都不会……你凭什么,母仪天下?!凭什么,跟那些真正的名门贵女斗?!”

    聂舞樱自从懂事之后,晓得了自己的身世,就一直非常的敏感这种敏感下面,是努力掩饰的自卑。

    虽然说生长大长公主府,自幼锦衣玉食,偶尔还能出入宫闱,寻常人念在晋国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即使心头鄙夷她,面上也很少会表露出来。但对于聂舞樱来说,父不详的出身,始终是一根刺,让她无法坦然的面对。

    此刻太皇太后一句“真正的名门贵女”,不啻是赤.裸.裸的点出了这一点!

    聂舞樱一时间又气又恨又羞又怕,眉宇之间本能的就流露出对太皇太后的厌憎来,扭头脱开她的手,倒退了两步才站稳,含泪说道:“是!我是没有家世,也没有靠山,甚至不会讨好太后娘娘可是凭什么没有这些就一定不能母仪天下?!我听说当年惠宗皇帝陛下盛宠申屠贵妃她们时,裘家也没人能帮上过您不是吗?!”

    这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太皇太后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外祖母,何况谁都知道,太皇太后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惠宗皇帝对她的背叛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用极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了。

    聂舞樱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想请罪又因过于紧张害怕,一时间寻不出合适的措辞。

    场面短暂的僵持了数个呼吸,到底太皇太后先开口:“谁说哀家当时没有靠山?!先帝,苏家,锦绣堂,宋家,开国的好些老臣……如果不是这些人支持着,你以为哀家能熬过来?!”

    她冷冷看着聂舞樱,“但你呢?你有什么?你所有的也不过是鹤骨对你的那点怜爱罢了那也是太后跟苏家对鹤骨寄予厚望,拘着不许他被美色消磨了意气心志!以至于他堂堂皇子,却一直不知人事!恰好撞见你这个年岁仿佛也算有几分姿色的表妹,方叫你拣了这便宜!”

    “您以前也没有管过我什么!”聂舞樱被她反复强调自己的卑微,气得直哆嗦,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忍无可忍的问出来,“为什么现在却这么想方设法的要管我了呢?!我不相信您是因为娘去了,所以移情到我身上来!毕竟大姐才是您真正的外孙女不是吗?!”

    太皇太后闻言,目光闪了闪,嗤笑出声:“哀家对你当然没什么好移情了可谁叫晋国最后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她微微垂了睫毛,面上露出伤感之色,“晋国临终前,虽然挨个叮嘱了清江他们,可那时候你这个最让她牵挂的孩子,却偏偏不在!她实在放心不下你,是以,托人辗转带了口信进宫,要哀家……要哀家无论如何也要护你平安!”

    “否则的话,哀家自己现在都不想活了,那么多孙儿外孙都不想管了,何况是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孩子?!”

    提到晋国,聂舞樱胸中的怒火顿时一窒。

    虽然她对自己的身世一直耿耿于怀,私下里也不是没怨恨过晋国大长公主:明知道私.生.女处境必定尴尬,膝下也已经儿女双全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生下来?但到底是亲生母亲,又一直很疼爱她。聂舞樱对晋国大长公主,怎能没有感情呢?

    此刻太皇太后抬出晋国大长公主,聂舞樱虽然一点都不认可这个外祖母“护你平安”的方式,到底也说不出来什么不高兴的话了。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己失去生儿育女的能力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因为皇后之位,失去性命,我也认了!!!”

    说到这里,聂舞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惠宗皇帝陛下的!先帝尽管当初执意将帝位传给了端化,可是驾崩之前依然尽力为虫奴做了安排!您知道我不是一定要做太后的人,将来即使虫奴他不立我的孩子为储君,只要让他做个寻常王爷,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我也没有意见。”

    太皇太后静静听完,然后冷笑出声:“小孩子,不真正吃上苦头,就是不懂事你可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因为皇后之位失去性命,你连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时候,你又如何保住你的孩子?!再者,你现在觉得你儿子做个王爷就好,但人总是会变的。当你真正感觉到母仪天下的权势与尊贵之后,你会甘心?”

    “更何况,你的孩子乃是嫡出子嗣有先帝执意立庶长子、最终却被鹤骨这个嫡子取而代之的例子在,你觉得将来的东宫如果不是你所出的嫡子,任谁做那个太子,会放心你们母子?!”

    聂舞樱原也不是口齿伶俐的人,这会被太皇太后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她不知道回答就不回答,只倔强的盯着地面,坚持道:“我不会喝的!”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太皇太后注视她良久,却也没有坚持劝,只淡淡道,“燕侯府那边,哀家劝你也不要去了,事已至此,你去找他们问个清楚,难为你亲娘还能活过来吗?你去了那边,他们要么冷淡,要么敷衍,要么干脆闭门不纳,除了这三种,你以为还能得到什么结果?”

    不待聂舞樱回答,她又自失一笑,“哀家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根本就不会听哀家虽然恨极了端木嵩,不过她早年说仪水的一句话倒很有道理:你们这些年轻没吃过苦头的孩子啊,无论长辈劝你们多少金玉良言你们都不会往心里去!直到你们真正吃了苦头上了当受了委屈,这才醒悟!可这时候,我们已经为你们流干了眼泪!”

    看着聂舞樱不知所措之后,似有些愧色流露,太皇太后却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而是疲倦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年少的准皇后告退后,玉果顾不得收拾殿中狼籍,忙扶了太皇太后回榻上休憩。

    “县主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娘娘别跟她计较才是!”因为肃王现在成了肃泰帝,聂舞樱却尚未正式封后,叫王妃不是叫皇后也不是,所以玉果就拣了聂舞樱出阁前的县主之封来称呼她,“何况,陛下与县主乃是少年夫妻,陛下心性淳厚,也未必会亏待了县主呢?”

    “怎么?你觉得我让她服下忧来鹤……不妥?”实际上这时候的太皇太后没多少震怒的意思,她的神情甚至是很平淡的。

    听了心腹宫人的话之后,嘴角微弯,还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玉果却不敢怠慢,赶紧跪下:“奴婢逾越了!”

    她确实觉得太皇太后这么做不大妥当,聂舞樱本来就没什么坐稳后位的资本了,如果还失去做母亲的能力,岂不是越发挡不住那些明刀暗枪?!

    说句不好听的话,太皇太后自己,当年还不是靠着儿子才能翻身的?

    不然惠宗皇帝自从遇见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之后,到死都没对这个原配之妻回心转意过好吗?!

    如果太皇太后没有生下显嘉帝,她别说住进这铭仁宫来,这会陵墓前的松柏估计都成材了!

    玉果觉得,假如自己站在太皇太后的位置上,该提点聂舞樱尽早生下子嗣固宠、增加自己在苏太后与肃泰帝心目中的份量才是尤其是苏太后,肃泰帝毕竟是皇帝,操心前朝之余,能顾到后宫的地方不多。

    而苏太后作为扶风堂嫡女出身,做过二十多年皇后、两年多太后,宫闱经验丰富。

    如果她愿意护着聂舞樱,即使后宫添上一堆名门贵女,也未必动得了聂舞樱但苏太后的出身与立场,凭什么对毫无靠山、性格也未必讨她喜欢的聂舞樱另眼看待呢?

    这种时候当然需要孙儿孙女出来刷好感了。

    照太皇太后现在的做法,根本就是断绝聂舞樱的生机嘛!

    不过以玉果的身份,以上这些想法,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其实从想到太皇太后这么做简直是在坑聂舞樱起,她就不敢想下去了她正惴惴着,却听太皇太后嗤笑出声:“哀家原也没有当真让她绝育!不然你以为她虽然打翻了哀家亲自递给她的碗,哀家不会再让你去倒一碗新的来?”

    “娘娘可是要警醒县主,免得县主转不过心思来,着了人家的道儿?”玉果闻言心头一定,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太皇太后在这宫闱里的时间比苏太后还久,自己都觉得不妥当的法子,太皇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只是目的之一!”太皇太后眯起眼,淡淡道,“最重要的是,哀家希望这番经过,能够传到鹤骨耳中去!”

    玉果下意识道:“娘娘真是用心良苦!陛下与县主两情相悦,县主又才没了生身之母,陛下再知道了县主对于正位中宫的为难,哪能不加倍怜爱县主……”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声,不敢吭声了!

    如果太皇太后劝聂舞樱自绝生育以自保的事情,传到肃泰帝耳中,肃泰帝也许确实会因此对聂舞樱生出怜爱维护之情!

    但,肃泰帝怜爱结发之妻的同时,又岂能不对扶持他登基的人,尤其是简虚白,生出忌惮厌恶甚至于憎恨之情?!

    毕竟肃泰帝资质再好,终归只是一个少年皇帝,有着少年人该有的意气与抱负。

    但事实就是尽管他好不容易坐上了帝位想真正君临天下乾纲独断,还早得很!

    甚至会面临着连心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窘迫……

    他会甘心?

    他能甘心?

    他怎么甘心!?

    如此,太皇太后等若是在他与简虚白之间,硬生生的砍了一刀!

    来提醒肃泰帝,他距离真正英明神武的帝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照着如今世家门阀江河日下的景况,肃泰帝又是个做皇帝的良材美玉,只要他恨上了简虚白,将来未必没有铲除整个燕侯府的机会太皇太后这哪儿是受女儿临终托付提点外孙女?!

    这根本就是意图挑唆肃泰帝日后弄死简虚白,好为自己的儿女报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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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三代单传,婆婆盼孙心切; 自己过门十年无子,却坚决要求丈夫洁身自好不许纳妾! 纵然如此犹不满足,中途抛夫弃女高嫁而去,享尽一世尊荣! ……悲伤的是,作为如此人生赢家的亲生女儿,宋大小姐的上辈子,岂是“凄惨”二字能形容? 卷土重来,她下定决心自强自立过好日子——但是! 手里这块被强塞的玉佩肿么破?那个“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娶定了的”少年贵胄肿么破? 以上是文案,顺便问下大家,想我没???? 不管你们想没想,反正人家好想你们!!!!! ^_^群么个!继女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继女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继女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