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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兄弟初交锋

    这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府内,陆鹤浩与肃王正同处一厅吃着茶,彼此之间只隔一张小几除了他们两人外,厅内厅外,只有寥寥数名下人拂拭。

    至于晋国大长公主府中能做主的人,皆是不见踪影。

    “万一出事怎么办?”最初清江郡主让这么安排时,寿春伯夫人是不太赞成的,“这两位如今正在争夺大位,彼此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咱们要不看着点儿,哪能不闹起来?”

    “闹起来才好!”清江郡主冷笑,“那不是正好有理由请他们要吵要闹去别处,不要打扰了娘静养!”

    清江郡主现在对卫苏双方都没什么好感,哪怕肃王是她的妹夫也一样毕竟晋国大长公主这场卧病,起因是简夷犹死在辽州,迟迟不能好转,却是因为今年以来的朝堂大事一件接一件,件件牵涉到肃王夫妇、燕侯府还有裴幼蕊,导致晋国大长公主非但无心休养,甚至还要为膝下的晚辈们操心,这才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眼下陆鹤浩跟肃王虽然是专门上门来探望晋国大长公主的,清江郡主却不领情,甚至还有点巴不得早点把他们赶走的打算。

    寿春伯夫人拗不过她,再加上简虚白从旁提醒:“陆鹤浩跟肃王殿下这会过来,除了关心二伯母之外,其实也是做给朝堂上下还有天下人看的,怎么可能在二伯母的府邸里头闹起来呢?且依大姐,让他们在花厅里坐上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打个招呼,他们应该就要走了。”

    又小声道,“这会咱们过去的话,我倒没有什么,二嫂您跟大姐去了要怎么说话可是麻烦,还不如不去!”

    被他这么一说,寿春伯夫人才醒悟过来,燕侯府已经站了队了,若去花厅,只管帮着肃王就是。但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府可是一直没表态、也不想表态的那么若出去招待那两位的话,他们不掐起来还好,真掐起来了,他们帮谁?

    一直打圆场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使好吗?

    “这日子闹得!”寿春伯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了,阿虚你到现在还没回过府,弟妹一个人在府里,又要看着孩子,忙得过来吗?要不索性把她接过来,反正娘这边空的屋子多得是。”

    寿春伯夫人投桃报李,关心宋宜笑的时候,花厅这边,陆鹤浩跟肃王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到底也开始了交锋:“未想到堂弟你这回来的这样快。”

    陆鹤浩端起茶水吹了吹,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以为,之前陛下召你回帝都时,明言告诉你皇祖母与晋国皇姑凤体皆是欠安,你却走走停停迟迟不见踪影,这次听说皇姑病情加重,也未必能够拨冗赶到呢?”

    他有意咬重了“堂弟”这两个字,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指肃王并不是真心敬爱关心长辈,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孤之所以在路上被耽搁了行程,皆因襄王兄遇刺之故,朝廷担心孤也遭遇不测,原也是准了孤谨慎从事的。”肃王则淡淡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代国皇姑跟姑父都已经远在琼州了,依然难逃毒手孤又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陆鹤浩自然不会因为这话讽刺他谋害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而感到尴尬,依然笑着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堂弟如此着紧自己,说到底还是心太大了。不然,又怎么需要操这样的心呢?”

    “要说亏心事,谁能比得上三哥你?”肃王闻言冷笑出声,“结发之妻、亲生幼子,都能扯到自己面前来挡箭,也不知道三哥这些日子,夜半可曾梦见已故的三嫂与瑰儿侄子?”

    “枕畔之人,嫡亲爱子,当然是偶尔梦见的。”陆鹤浩从容道,“不过要说起此事,亏心的,难道不应该是苏家吗?”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肃王,“堂弟为此事鄙夷我之前,可曾与苏家恩断义绝?如若不然,却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难道堂弟只看得到我的情非得已,却看不到苏家的滥杀无辜?堂弟这样厚此薄彼,才要在夜半梦见我那无辜的妻子前往喊冤吧?”

    肃王面无表情道:“卫家在此事上亦是有份,三哥如今倒是与卫家两情相悦得很,三哥作为三嫂的结发之夫、瑰儿侄子的生身之父,尚且如此看得开,孤又何必越俎代庖,为三嫂及瑰儿侄子,与苏家一刀两断?”

    两人斗嘴到这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晋国大长公主府的人却还没有过来招呼他们这逐客之意如此明显,他们也不想再留下来惹人厌,肃王转头对伺候的下人道:“皇姑现在怎么样了?”

    那下人道:“小的这就去问问,烦请王爷与陆公子少等!”

    这人去请示之后不久,清江郡主就出来送客了郡主因为晋国大长公主病情的缘故,现在心情很不好,态度自然也不会太美丽,进来之后要笑不笑的就说道:“鹤浩、鹤骨,你们要走了么?真是对不住得很,娘到这会还没醒来,府里现在没有主心骨在,今儿实在怠慢你们了!好在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这便送你们出去!”

    陆鹤浩跟肃王闻言,嘴角都抽了抽:肃王方才问的明明是晋国大长公主目前情况如何,那下人断没胆子假传王爷的话语,清江郡主却开口就说他们要走了,这分明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滚!

    不过他们也不好跟清江郡主计较,关心了几句晋国大长公主的病情,也就被清江郡主半送半赶的出了府。

    他们才跨出门槛,清江郡主就扔下一句:“我还得回去守着娘,你们慢走!”当即令下人把大门“砰”的关上!

    “大表姐这脾气!”肃王苦笑了下,瞥一眼陆鹤浩,正要撩袍走向自己的坐骑,未想陆鹤浩忽然转过头来,以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笑道:“堂弟似乎很看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日落败的若是堂弟,还会不会再端着今日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肃王闻言眯了眯眼,停步转头,淡淡道:“孤只是懒得跟个傀儡罗嗦!”

    “难道堂弟自己就不是傀儡?”陆鹤浩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真心实意的笑出声来,“堂弟难道还以为,倘若日后登基的是你,你就可以自己当家作主?别开玩笑了苏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冀国公把命都赔了进去,嫡长男孙苏伯凤成了少了只脚的残废,堪称帝都贵女典范的苏七小姐嫁给了纨绔成性的姬表弟,青州苏氏付出偌大代价,就为了无条件的让你君临天下名垂千古?!他们八辈子欠你的么?!还是你以为,你喊声舅舅喊声表哥,他们就感动得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计任何报酬?!”

    陆鹤浩含笑道,“本以为青州苏氏的栽培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看来,堂弟你这天真的程度,却比陛下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似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噢,不对!这恰恰证明了苏氏对你的教导果然非常成功想来将来即使是苏家赢了,你给他们做一辈子傀儡,也是欢欢喜喜感激不尽,自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让嫡亲外甥做幌子还做得特别高兴,不愧是传承了数朝的名门望族!确实有独到之处,令人心服口服!”

    说到此处,陆鹤浩对肃王比了个拇指,笑嘻嘻的走了。

    “殿下?”肃王左右听到这席话的人都变了脸色,俱担忧的望向肃王。

    “他这是老一套了!”肃王却依然心平气和,淡淡道,“只可惜孤可不是陛下,听他三言两语就怀疑至亲之人这种口舌之利没什么好逞能的,倒要看看明日朝堂之辩,他是否依然能够如此利齿!”

    侍者们闻言暗松口气,却没注意到肃王目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次日的朝会,必定激烈非常。

    不过当天傍晚,宫里传出的一道圣旨,差点引起群臣当场拥入宫城,提前开战沉默好些日子的端化帝颁布圣旨,以陆鹤浩今日前往晋国大长公主府探望姑母为借口,称陆鹤浩孝顺体贴,知错能改,复其梁王之爵!

    这道圣旨一看就知道出自卫家之意,毕竟卫家现在要推举陆鹤浩跟肃王争位而肃王是王爷,陆鹤浩却只是庶人,今日两人在晋国大长公主府中碰面,陆鹤浩一口一个“堂弟”看似不落下风,实际上肃王开口“孤”闭口“本王”,论格调论气势不知道甩了他几条街。

    卫家怎么肯让陆鹤浩一直吃这个亏呢?

    所以这会逮着个机会,也不管牵强不牵强,先把陆鹤浩的爵位恢复了再说!

    当然他们知道苏家绝对不会同意陆鹤浩这么容易恢复王爷身份的所以这天傍晚,除了让端化帝下旨复陆鹤浩王爵外,他们还让梁王下狱后代掌宗正寺的宗正少卿出面,带人去肃王府逮捕肃王。

    理由自然是已经快被人忘记的襄王遇刺案。

    ……其实早在肃王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时,卫家就可以抓住这事儿发难了。

    之所以当时绝口不提,拖到现在才提起来,就是为了给陆鹤浩恢复爵位打掩护:你苏家现在是盯着陆鹤浩该不该恢复王爵这件事情追究呢,还是替肃王洗清谋害襄王的罪名?!

    苏家现在虽然占了上风,优势却也没大到可以同时达成这两个目的的地步。

    而这两件事情只能选择一件时,想也知道,苏家必定是选择后者如此,阻挡陆鹤浩恢复王爵的阻力,自然会小了不少。

    “所以这个人选实在不行!”卫丕私下跟心腹惋惜,“如果不是因为陆鹤浩问题太多,身为先帝亲子,连恢复个爵位都要如此费尽心机,襄王案可以派多少用场?现在竟只能这么浪费掉了!”

    “襄王案到底是顾相亲自操的刀。”心腹安慰道,“哪是苏家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说不准也未必会浪费呢?”

    卫丕苦笑道:“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他揉了揉脸,“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安置罢!不养好精神,明儿个的朝会可是撑不住!”

第五百五十七章 妥协结果,长兴下降

    次日的朝会以卫家这边弹劾肃王罔顾手足之情、孝悌之义,谋害襄王,拉开了序幕。

    以裘漱霞为首的苏家派自然是一口否认:“肃王殿下与襄王殿下从前是血脉兄弟,现在亦是堂兄弟,既有血亲情谊,又无远近恩怨,且襄王妃与肃王妃乃是姨表姐妹,论情份比其他兄弟还要亲近,肃王殿下何以会谋害襄王殿下?这根本就是刺客胡说八道,意图挑起皇家手足之间的自相残杀!”

    裘漱霞又说,“这起案子当时是顾公亲自办的,诚然顾公名满天下,论眼光论城府非常人所能及!但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顾公亲自教养出来的弟子,贺楼独寒,不就是个例子吗?顾公能在贺楼独寒的问题上错一次,焉知不能在此案上再错一次?”

    这话说得卫家这边气得几欲吐血,卫溪铁青着脸亲自出马:“裘侍郎滔滔不绝端得是好口才!然而堂堂王爷遇刺,又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岂容你信口开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冷笑,“难道裘侍郎自从去了刑部,就是这么办案的?!难怪当初襄王殿下遇刺之后,顾公放心不下你这个刑部侍郎,不得不亲自出马!”

    “刑部断案自然是讲证据的!”裘漱霞嘿然道,“问题是,此案所谓的证据,哪一件禁得起推敲?只凭区区刺客之言,就要治堂堂王爷之罪,天底下竟有这样颠倒尊卑的道理吗?!”

    他斜睨了眼卫溪,“改天若冒出个乡野村妇,当街说卫尚书你始乱终弃,我刑部是不是也该立刻二话不说把尚你拿下狱治罪?!”

    又说,“何况说起来,肃王殿下没有刺杀襄王殿下的理由,倒是昨儿个才复了王爵的那位,早先既然对襄王殿下的岳父岳母兼姑父姑母下了毒手,焉知会不会抱着斩草除根的目的,继续对襄王夫妇下毒手?!所幸天可怜见,襄王侥幸生还所以如果宗正寺要为此拿人的话,那么那位才复王爵的主儿,也该下狱去好好的交代交代,这些年来他利用陛下的信任与不察,到底坑过多少手足骨肉?!”

    他这话显然是要把襄王遇刺案跟梁王复爵联系到一起了!

    卫溪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当下就道:“之前贺楼独寒刺杀太子后,不曾提及顾公半句,但顾公依然不顾自己位高权重,为国之栋梁,立刻自缚,主动入狱,以全国法!至今人在诏狱之内,彰显皇皇之律!而襄王遇刺更在太子遇刺之前,刺客明言受肃王所使,昨日宗正少卿前往肃王府拿人却依然受阻古话说的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肃王却如此轻贱国法家规,根本就是拿《大睿律》当儿戏!”

    “论长幼,顾公年过花甲,肃王却不及双十;”

    “论尊卑,顾公乃太子之师、国之宰相,无论品级还是地位,均不在肃王这个王爷之下!”

    “论于国于民,顾公受先帝之托,为陛下辅政,自为相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大睿至今昌盛繁华,顾相功不可没!”

    “而肃王殿下呢?除了托体先帝,承恩肃惠王之外,有何功劳于国?有何功劳于民?”

    “作为宗室子弟,肃王出世至今,享尽天下黎庶供奉,终日锦衣玉食,不思为国为民出力,反倒视国法为无物,骄纵轻狂,恣意傲慢,跋扈无礼……简直就是皇室之耻、宗亲败类!”

    “顾公年长位高,于国于民均有功劳,尚且不敢因此自恃,违法乱纪!”

    “反倒肃王年幼,无寸功于国民社稷,竟视律法道义为无物!”

    “这根本是成何体统?!”

    “依本官看,不但应该立刻将之下狱严查其是如何指使刺客刺杀襄王的,更该废去其王爵,以彰国法堂皇,刑律威严!”

    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从早上吵到傍晚中间连午饭都没吃最后看天色将晚,宫门将闭,这才意犹未尽的暂时休战。

    这天吵下来的结果对于双方来说当然也是不太满意的:苏家死活不同意让肃王下狱,更不要说削掉肃王的爵位了,但卫家抬出顾韶主动入狱的这个例子,坚持要求肃王尊敬国法,不要做给皇室子弟丢脸的事情!

    最后双方一步步妥协下来的结果是:

    肃王从即日起禁足肃王府,随时接受宗正寺以及相关之人的盘查,直到证明他与襄王遇刺无关,方能恢复自由行动。

    作为卫家让步的交换,苏家同意陆鹤浩恢复王爵,而且承诺接下来不会再针对这件事情做文章当然只是在朝堂上不提此事,至于私下里,苏家做了会承认吗?

    “没办法,这件事情是顾韶的手笔,之前肃王殿下还没回来,我们已经派人跟襄王那边接触多次了,无奈襄王始终没有合作的意思。”散朝之后,裘漱霞照例到冀侯府来汇报兼问计,很是抱怨了一番这回对卫家让步太大,苏伯凤给他解释,“依我们的人观察,襄王未必对我们开的价码不动心,只是他交给顾韶的把柄太大,所以不敢违背顾韶。”

    “估计襄王这会懊悔极了!”裘漱霞哼道,“那个时候,他还以为端化小儿已经赢定了吧?”

    不然襄王怎么会跟顾韶配合坑肃王呢?

    谁知道风云变幻如此迅速,襄王刚刚向端化帝投诚不几日,圣寿节上一道惊雷,端化帝自己落入了身败名裂的处境,倒是肃王,兜兜转转的,重新有了践祚的希望!

    襄王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

    裘漱霞抚了把颔下短髯,眼珠一转,说道,“襄王妃乃富阳侯之姊,富阳侯现在不是也站到肃王殿下这边了吗?未知是否可以从这儿入手?”

    襄王被顾韶捏死了没办法反水,那就索性放弃他,让他去死,完了襄王妃以未亡人的身份出面,代表亡夫说话呗?

    “已经试过了。”苏少歌接口道,“不过襄王妃当初虽然也是横刀夺爱才嫁了襄王殿下,但许是夫妇已有一女的缘故,襄王妃没有做寡妇的打算,倒有效仿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夫妇的意思。富阳侯再三.去信劝说,襄王妃始终不肯动摇富阳侯只能私下央求我,将来肃王殿下登基时,能够留襄王一命。”

    裘漱霞拍了拍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陆鹤浩倒是恢复了梁王之封,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朝议事了!而肃王却被软禁在肃王府,说是查清楚了就可以恢复。但卫家怎么可能真的还他个清白?即使无法给肃王定罪,拖着时间一直不让他出来,可要怎么办?”

    “云染何必如此担忧?”云染是裘漱霞的字,苏少歌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肃王虽然暂时被禁足府中,但陆鹤浩又岂是什么无懈可击的圣人?”

    他指了指某个方向,“自从司空氏母子罹难后,真阳大长公主殿下可是昼夜哀泣,终日心疼孙女与曾外孙子之逝!还有富阳侯,为人子者,为父母鸣冤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少歌语气玩味,“陆鹤浩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朝……又怎么样?”

    要不是有后手,苏家哪会授意裘漱霞在陆鹤浩恢复王爵这个问题上让步?

    再次日这天本来不是休沐之日,但百官却被放了一天假:这天是长兴长公主的下降之期。

    虽然前朝后宫这段时间的心思都放在了大位之争上面,但长公主下降,场面还是要顾到的。

    宫里其实从数日前就开始张灯结彩,为长公主的大婚做准备。

    而奇宝宫的薛嫔,早就被移出宫外处置,免得冲撞了长公主的喜庆了。

    由于出了薛嫔宫女向徽仪宫告状这么一回事,虽然卫皇后没有说什么训斥何修仪的话,但何修仪替薛嫔守了一晚灵之后,想起来此事,还是把合宫的人都喊到正殿狠狠敲打了一番,又发作了几个平常做事懈怠的宫人何修仪因为占了出身的光,进宫之后一路被捧着,底下人都不敢糊弄她,所以她也没有特别立过威。

    如今这么一给颜色,宫人们到底打点了几许精神,至少看上去很有规矩的样子了。

    至于说他们私下里还会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何修仪心里也是没底,只能暗暗祈祷,这大位之争快点尘埃落定否则老这么七上八下的吊着,实在是一种煎熬。

    “娘娘不去徽仪宫吗?”许是因为一块给薛嫔守了灵的缘故,本来已经明显疏远了何修仪的田宝林等三人,这两天又跟她亲近起来了。

    而且少了几分从前的敷衍与讨好,多了几分同病相怜,倒有点像是她们从前在闺阁里的交情一样,多多少少掺了些真心。

    这天早上,田宝林换了身比较鲜艳的衣裙,过来正殿给何修仪请安,见何修仪还是穿着一身月白宫装,有些诧异的问,“还是您就打算穿这个去贺长公主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何修仪摇头道:“婚礼是在黄昏举办的,这会子还有点时间呢!我晚点再去!”

    田宝林有些歆羡道:“也是,长公主这回下降的驸马乃是娘娘的娘家嫡亲叔父,想必您去晚了也不打紧。”

    “我哪儿是自恃娘家所以晚点去?”何修仪闻言却叹了口气,让左右都退下了,才小声说道,“咱们现在都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过日子呢!前两天因为薛妹妹那个宫女的事情,皇后娘娘虽然没有责备我什么,但心里哪能不觉得我不争气?这会子我要是再一大早的跑去徽仪宫献殷勤,你说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想?”

    伸指揉了揉额角,“所以啊,我也只能晚点去了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不是?”

    田宝林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娘娘好歹还能去道声贺,咱们这些人却是连去徽仪宫的资格也没有的。”

    其实长兴长公主统共就玉山长公主一个姐妹,上妆之际,未免冷清,本来少年妃嫔们过去凑个热闹,也能增加些喜气。

    问题是,苏家跟苏太后担心卫家这边会在婚礼上做手脚,所以苏太后借口薛嫔之死,提前跟卫皇后说,给薛嫔守过灵的人就别去徽仪宫了,免得冲撞了婚礼。

    何修仪能够例外,还是卫皇后帮她说了话,道是哪有婶母嫌弃丈夫嫡亲侄女的道理?

    现在见田宝林提到这事,何修仪心说自己其实巴不得不去,不过她知道这么说了出来,未免有点伤人了,忙转开话题:“这两天老是下雪,怪冷的!殿里即使烧了地龙,老待在屋子里也是好没意思!赶明儿约钟妹妹跟姜妹妹一块过来,咱们弄个锅子吃怎么样?”

    田宝林尚未回答,外间却有宫女进来禀告,道是:“钟美人跟姜才人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第五百五十八章 婚礼变丧礼(上)

    何修仪忙道:“快请!”

    片刻后钟美人跟姜才人联袂而入,进殿后解下裘衣,露出内中衣裙,正好是一红一绿,相映成趣。

    “跟春天里首案红开了似的!”何修仪所以打趣道,“我本来担心提早换了衣裙,坐下来的时候会弄皱,现在你们三个一来,我顿时觉得自己灰扑扑的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换身!”

    “她们两个站一块倒确实像牡丹。”田宝林轻笑道,“不过我倒觉得不似首案红,而是朱砂垒才对,钟姐姐那身红衣颜色要比首案红浅一点。”

    “本来不想穿太艳丽的。”说话间钟美人跟姜才人已经行了礼,被何修仪示意坐下了,闻言捧起茶碗,解释道,“但今儿个起来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个个穿红着绿,担心不合群了叫上面不喜,所以专门拣了这两身。”

    说到这里打量了眼何修仪,笑道,“娘娘还是晚点再更衣罢,大典还有点时候呢!这中间万一吃茶吃点心什么的翻了沾了痕迹上去,到时候又要忙乱。”

    何修仪所谓要赶紧去换衣服也不过是那么一说,此刻趁势就不提了,微笑道:“我正说明儿个弄个锅子大家一块吃,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么冷的天,热闹下也好。”钟美人与姜才人对望了一眼,均点头道,“是中午还是晚上?”

    何修仪道:“是中午吃完了咱们四个可以打牌什么的,完了你们可以定定心心回去。如果是晚上的话,除非你们愿意歇在我这儿,不然大晚上的让你们提着灯回流霞宫,我可不太放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才人看了看殿里此刻只有各自的心腹服侍,就笑道,“徽仪宫不要咱们去凑热闹,咱们倒是可以凑自己的热闹。”

    田宝林忙对比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长公主殿下下降,你们送了什么表心意?我手头没多少好东西,真怕怠慢了殿下。”

    “咱们都是半斤对八两,能有多少好东西呢?”姜才人举袖掩嘴,笑道,“不过殿下宽宏大量,想来也不会跟咱们计较什么?”

    说话间似想到一事,从袖子里取出四个香囊来,说道,“我这两日做了些针线,正好一人一个……要么?”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色掐金丝富贵牡丹锦缎为面,绣着蝙蝠、如意等喻意吉祥的图案,手艺谈不上特别好,但也过得去,四个香囊看起来差不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何修仪率先拿了一个放在手上打量,诧异道:“都是你做的?比我手艺好多了!”

    大家都知道何修仪这两天正有与她们缓和关系的意思,不管什么都是说好话的。

    所以这话也没当真,只纷纷从姜才人手里接了香囊,嬉笑道:“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只能白拿你的了!”

    “本来就是替你们做的。”姜才人抿嘴一笑,把剩来的那个当场系到腰间,其他人见状也照做了包括何修仪,何修仪的陪嫁侍女倒有些狐疑,觑了个空试探道:“才人做的香囊十分喜庆,是专门为了贺长公主殿下绣的吗?”

    然而姜才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劳姑娘见问,不过不是的其实,这香囊是早在前段时间就做起来的,一共做了五个,本是打算在年节的时候再拿出来,是以才择了喜庆的料子跟绣样。然而前两日薛姐姐说走就走了,她的那个我当天搁在火盆里烧给了她。这剩下来四个,我想了这两天,觉得还是分给大家吧!”

    说到这里环视了一圈神情各异的众人,淡淡道,“若是大家觉得晦气,扔了也没什么。”

    “怎么会?”短暂的沉默后,何修仪第一个表态,“妹妹一针一线亲自做的心意,咱们白拿已经是愧疚了,又哪能糟蹋了妹妹的一番好意?”

    不过气氛到底受到了影响,所以姜才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她要走,跟她一块来的钟美人也走了,田宝林见状亦提出告辞送走她们三个后,何修仪所以埋怨侍女:“你就是多心,何必要那样说?反正她们都知道我等会要去徽仪宫的,不可能久留!等她们走了,咱们再把香囊拿出来细看,或者放到角落里去,不就成了吗?”

    侍女其实觉得姜才人她们的友情,对于何修仪来说没什么用,破裂了也就破裂了。

    不过她知道何修仪不这么想,而且深宫漫漫,何修仪也确实需要几个年岁仿佛的同伴。

    是以温驯的请了罪,又提醒:“虽然奴婢看这香囊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不过待会要去给长兴长公主殿下道贺,还是不要带了吧?”

    何修仪点头:“你给我好好放起来,别弄得不见了叫姜才人晓得心里肯定更不高兴了!”

    侍女道:“那奴婢给您就搁在妆台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总不至于说找不到了。”

    她去办了之后,回来跟何修仪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娘娘该去沐浴了!上妆也是很要些时间的,何况即使为了向皇后娘娘表态,晚点再去徽仪宫,但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大婚,您总不可能让那边全部都在等您。”

    如此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何修仪收拾好,带着给长兴长公主添妆的礼物,登上步辇去到徽仪宫到了正殿后,自然是先去给苏太后请安。

    苏太后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隆重的装束,凤冠翟服,通身珠光宝气,却不显庸俗,只觉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太后跟前已经有蒋太妃以及年长的宗妇陪着说话了,看到何修仪很是和蔼的免了礼,寒暄了几句,才让宫人带她去看长兴长公主。

    跟着宫人,何修仪到了偏殿长兴长公主住的地方,这儿也聚集了些人,玉山长公主当然是在的,还有几位远支宗室的郡主、县主。

    不过虽然有这些人在,却没什么声响。

    这也不奇怪长兴长公主只有玉山长公主一个姐妹,她的嫂子们如今活着而且在皇城内的,只有卫皇后,而卫皇后也承担了一部分今日婚礼的责任,自然没空这么早就过来陪小姑子。

    有空皇后也过不来,因为端化帝尚未正式退位,长兴长公主下降,是要去宣明宫拜别兄嫂的。总不能卫皇后跑过来陪她大半天,掐着她去宣明宫的时辰,再匆匆忙忙赶到宣明宫坐好等她行礼,这也忒仓促忒不**了。

    此外的话,伊王府是去年就合府悲剧掉的,唯一跟长兴年岁仿佛的小郡主更惨,早已香魂渺渺。

    至于说表姐妹,晋国大长公主病重,她的子女晚辈不可能抛下她不管,跑过来给长兴长公主道贺,包括简虚白夫妇在内都告了罪,道是怕侍疾沾染的病气冲撞了婚礼,所以礼到人不到了。

    像隔了一层的衡山王府,郡主们死得死小的小,现在这几位郡主、县主,都是跟皇室已经没多少来往的宗室之女,在今天之前都没怎么跟长兴照过面,现在又哪儿有胆子跟长兴说笑打闹?

    所以这场面能不安静吗?

    看到何修仪进来,人群里略略骚.动了下,行过礼之后,那些郡主、县主继续端端庄庄的沉默。

    而何修仪也不知道该跟两位长公主说什么,强笑着道了句:“殿下大喜!”

    送上礼物,也跟着端端庄庄的不作声了。

    好在两位长公主也没有跟她长谈的意思,自顾自的凑在妆台前小声说话。

    半晌后,看看暮色将临,宫女进来,说是长兴长公主该梳妆了。

    众人闻言忙让开地方,好让负责梳妆的宫女服侍长公主。

    梳妆非常的顺利,结束之后,宫女看了看屋角的铜漏,建议长兴长公主可以在殿中小坐片刻:“再过一刻钟,殿下便可以起身去正殿拜别娘娘。”

    何修仪等人闻言,都是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本来陪新嫁娘是一件很开心很喜庆的事情,但如果跟这个新嫁娘不熟悉、关系也谈不上好的话……就这么候在这儿,可就很没意思了。

    而且何修仪当初的入宫是很政治的缘故,长兴长公主跟她叔父何谦的婚事呢也是纯粹的政治婚姻,这个就导致了,何修仪明明是长兴长公主长兄的小妾,她的叔父却是长公主的驸马当初卫皇后说,哪有婶母嫌弃丈夫嫡侄女时,何修仪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这会算算时间,心想总算马上就可以走了!

    谁知好不容易熬到一应繁文缛节结束,又在徽仪宫吃了顿典型的宫宴,何修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奇宝宫,正要叫人去预备浴房,却有一名小内侍神情慌张的飞奔过来报信:“娘娘!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辞别帝后时,忽然呕血晕倒、不省人事!”

    如果只是这事儿,这小内侍也不必这么急着来告诉何修仪。

    重点是,“帝后令人上前查看长公主殿下时,发现长公主殿下袖子里有一只眼生的香囊,有人认了出来,道是正是今儿个早上姜才人给您的那一个!”

第五百五十九章 婚礼变丧礼(中)

    何修仪闻言吓得差点瘫软在地:“那个香囊我明明让人收起来了,根本就没带到徽仪宫去怎么会在长公主殿下的袖子里?!”

    她的陪嫁侍女赶紧跑进寝殿,跟脚拿了个空盒子出来,脸色煞白道:“娘娘,那个香囊不见了!”

    这下还用说吗?必是伺候何修仪的人里出了内奸,趁她们主仆前往徽仪宫时进寝殿拿走了香囊,又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混进了长兴长公主的袖子里!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长公主殿下出事儿,也未必跟这个香囊有关系呢?”侍女见何修仪惊怖欲死的模样,强自镇定的安慰道,“娘娘不要急,事情的真相如何,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说不定跟咱们根本没有关系呢?”

    不过侍女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那个香囊是她亲手放进盒子,搁在寝殿的妆台上的。内奸既然特意偷走了它,又弄到长兴长公主的袖子里头去,难道只是为了弄个恶作剧不成?

    十有八.九,是想让何修仪顶缸,至少也是拖何修仪下水了!

    事实也正如侍女所想的那样,片刻后,帝后使人将何修仪召到了宣明宫,责问她香囊之事。

    何修仪又惊又怒又怕的说明了香囊的来历,以及强调自己绝对没有带它去徽仪宫,更不清楚这个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兴长公主身上之后姜才人等一干人自然也被带到了宣明宫中对质。

    姜才人证实了何修仪的话,却道:“妾身后来就告退离开了奇宝宫,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何修仪听出她置身事外的意思,虽然知道姜才人眼下也帮不了她什么,心里到底一冷,下意识的看向上首的卫皇后她知道长兴长公主是苏太后的亲生女儿,苏太后统共就一子一女两个亲生骨肉,自然是爱若珍宝。

    这回长兴长公主出事,苏太后哪能不恨上她?

    眼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一直对她很是和蔼的卫皇后了。

    卫皇后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喜怒,只平静道:“一块做的其他几个香囊呢?”

    姜才人三人忙将自己的香囊解了下来,放到宫人端上来的漆盘内。

    皇后道:“让太医瞧瞧,这几个有没有问题?”

    太医仔细的检查了,然后摇头:“回陛下、娘娘,这三个香囊都没有装载过蛇蝎之物的痕迹。”

    何修仪闻言一惊,脱口道:“难道长公主殿下……?”

    “她袖子里的香囊里被放了一条毒蛇。”卫皇后淡淡道,“蛇因她的体温从冬眠中复苏,咬了她一口!”

    顿了顿,“可怜的妹妹,她已经没了!”

    皇后说着可怜的话,神情中却不见任何怜悯与哀伤,轻描淡写道,“这件事情本宫会查清楚的,何修仪,虽然本宫也不愿意相信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但规矩不可坏。你且跟他们走吧!”

    何修仪尚未回答,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充满了怒气与恨意的声音:“慢着!”

    旋即苏太后扶着芳余的手,大步走了进来,厉声道,“哀家还没问话,谁敢离开?!”

    卫皇后意思意思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换了哀戚的语气,说道:“母后现在的心情,媳妇能够理解!毕竟太子前不久也遭了一回罪,亏得大睿列祖列宗庇佑,才叫太子侥幸生还!这会长兴妹妹竟是直接去了!媳妇哪能不知道,母后这会必定是肝肠寸断?”

    说到这里一指何修仪,“但沁婉是母后亲自选进宫来服侍陛下的人,她是什么性情母后前两日还讲过,母后您是最清楚的!所以她怎么会谋害长兴妹妹呢?这肯定是有栽赃陷害,母后您纵然急着为长兴妹妹报仇,却也不能冤枉无辜呵!”

    何修仪闻言下意识的瞥了眼苏太后,眼中惊恐分明。

    苏太后怒极反笑:“哀家什么都还没有说,皇后就判定哀家是来针对何修仪的吗?还是皇后迫不及待的希望哀家针对何修仪,好如了你的愿?!”

    “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卫皇后拿帕子半掩了嘴,语气委屈,眼神却凛冽若寒冰,“媳妇不过是怕母后正在气头上,万一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事后懊悔莫及罢了!”

    苏太后切齿道:“哀家现在就懊悔莫及!不该让我儿长兴来给你们行礼否则哀家好好的女儿也不至于一进宣明宫就出了事!”

    卫皇后放下帕子,把手一摊,遗憾道:“母后这话说的,倒仿佛媳妇跟陛下故意谋害了长兴妹妹似的了!这话也忒叫人心寒了,这回妹妹下降,媳妇忙前忙后这些时日,前不久还专门开了库房给妹妹送了一批珍玩添妆,虽然知道妹妹不缺这些,好歹也是我们这做兄嫂的心意不是?媳妇为了妹妹下降这样的操心,有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母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媳妇还有陛下,这可着实不符合您从前在先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嫡母风范啊!”

    她说到这儿端起茶水呷了口,悠闲道,“再说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长兴妹妹人都没了,母后您就是把凶手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呢是不是?所以啊,您还不如放宽了心,把事情交给媳妇来办,您自己呢,回徽仪宫去歇着也好,缅怀长兴妹妹也罢……总之还是想开点吧!否则今年宫里已经相继办了几场丧事,您年纪也大了,可别因为长兴妹妹之逝也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却叫媳妇跟陛下可怎么办才好,是吧?”

    苏太后气怒到极点,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卫银绚,你以为害了我儿长兴,再栽赃给何修仪,就可以让何文琼心存忌惮,倒向你们卫家?!你这是做梦!”

    正惶恐匍匐在地的何修仪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

    “媳妇原本是想给母后留脸的,毕竟好歹长兴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卫皇后从苏太后进来起,一直无动于衷的坐在上首,丝毫没有起身见礼让位的意思,此刻居高临下,把何修仪的小动作看得分明,不禁换了个坐着的姿势,冷笑出声,“不想母后却非要撕破脸!”

    皇后挑了挑眉,道,“那也别怪媳妇不给您面子了您说媳妇害了长兴妹妹,栽赃何修仪?这简直就是荒唐!且不说媳妇素来喜爱何修仪,自她进宫至今,一直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半点亏待,犯得着忽然把她往死里坑?!”

    “单说何修仪的祖父何尚书,如今掌着禁军,媳妇还指望何尚书能够附议媳妇的娘家,支持梁王登基呢!怎么会动何修仪?!”

    “倒是母后的果断委实让人刮目相看长兴袖子里的香囊固然盛了蛇,但她在徽仪宫里盘桓那么久,徽仪宫又不是没烧地龙,怎么那时候她就好端端的,一到宣明宫就出事了呢?!这根本就是母后为了污蔑媳妇还有陛下,为了栽赃何修仪,存心设计吧?!”

    皇后说着轻轻鼓掌,“舍弃亲生女儿给亲生儿子铺路!母后这份狠决,媳妇真是自愧不如!”

    苏太后跟卫皇后这回是彻底撕破脸,连场面都不顾了你来我往越吵越不像样子,一直做壁花的端化帝都觉得有点听不下去,然而皇帝几次打岔或者试图调停都被无视,最后索性起身,拂袖而去!

    皇帝可以甩手走人,其他人却没这胆子,只好心惊胆战的继续听这两位越骂越激烈,连许多属于不可外传的宫廷秘闻都嚷了出来!

    正在所有人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的光景,太皇太后终于被惊动,亲自前来阻止这场闹剧了!

    只是太皇太后的到来,虽然让太后与皇后停止了争执,但长兴长公主之死,却肯定要有个结果的。

    不仅仅苏太后绝对不会放过谋害了她女儿的人,宫外的何府还在兴兴头头的摆喜酒,结果新妇还没进门就死了,何家也好何谦也罢,哪能不要个说法?

    太皇太后只得强打精神,亲自询问事情经过但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还真是说不清楚:徽仪宫那边并没有发现过香囊,毕竟苏太后不是好糊弄的,如果早点就察觉到不对,她又怎么可能任凭女儿遇害呢;宣明宫这边,卫皇后也坚持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长兴长公主进殿行礼之后,帝后才叫了起,她就忽然倒下去了!

    至于香囊的主人何修仪,以及做香囊的姜才人,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话,委实问不出来更多的了。

    太皇太后对于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必定是卫皇后为太子报仇,也是阻止何家倒向苏家,所以要谋害长兴长公主。

    至于卫皇后下手的方式,在太皇太后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会对朝堂,或者说,对大位之争产生的影响!

    所以最后太皇太后说道:“哀家老了,上了年纪,精神难免不济!这起事情,哀家一时间也没个头绪……这样吧,长兴原本今日该成为何家妇的,结果现在人却没了。咱们虽然是皇家,也要给何家个解释!就让何文琼来彻查此事,也是给他个为儿媳妇报仇的机会!”

    苏太后与卫皇后闻言,各自沉吟片刻,异口同声道:“谨遵懿旨!”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趁着帝都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兴长公主之逝上时,驶出一驾青帘小车,悄然消失在风雪之中!

    “但望义姐此行一切顺利吧!”为防引人注意,宋宜笑没敢出去送行,估计着裴幼蕊差不多已经离开燕侯府了,她才叹了口气,对铃铛道,“也不知道范忠收到那封信时会不会起疑心?”

    “一个庄头罢了!”铃铛安慰道,“何况翠缥早先就是在侯爷跟前伺候的,自许人以来您也没少给她脸面。如今恰好临近年底,您怀着身子操心不过来,所以唤了翠缥过来给您搭把手,正是合情合理,那范忠做什么要怀疑?”

    由于晋国大长公主那边要求将裴幼蕊送去占春馆的态度很坚决,甚至几番催促,简虚白夫妇无奈,只能从命索性宋宜笑情急之下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法子,就是写信把嫁在城外庄子上的翠缥喊过来,而且在信中强调岁末天寒,天雪路滑,让她乘车过来。

    翠缥是铭仁宫的宫女出身,伺候过简虚白,所以在燕侯府的丫鬟里是最有资历的,嫁的范忠大小也是个庄头。她出门要弄驾马车坐自然没有问题,而且也在情理之中,并不至于引人怀疑。

    如此她到了之后,宋宜笑再找个借口留她在府里住些日子,却让裴幼蕊假扮翠缥,乘车出城。

    到了城外僻静处,事情也就简单了。

    不过兹事体大,即使裴幼蕊已经出府了,宋宜笑终归有点不放心。

    此刻听了铃铛的劝解,才略略舒了口气,叹道:“你说的是这回委屈翠缥了,她在府里这几日,饮食起居都给她好点,别叫她吓着了!”

    裴幼蕊的事情当然是不会跟翠缥讲的,莫名其妙被喊来燕侯府,又莫名其妙被软禁,想来翠缥此刻必定是十分惴惴的。

    宋宜笑自然要叮嘱底下人殷勤些,莫叫翠缥吓出什么事情来。

    铃铛温驯的应了,复蹙眉:“长兴长公主殿下竟然没了……奶奶,您说这事儿?”

第五百六十章 婚礼变丧礼(下)

    “不好说啊!”提到长兴长公主,宋宜笑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慎重,沉吟了会,才叹道,“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卫家那边做的:毕竟且不说太后娘娘是不是那种愿意为了亲生儿子牺牲亲生女儿的人,单说苏家眼下隐隐占着上风这一点,他们也犯不着现在就拿长兴长公主做弃子!”

    “但从宫里到目前为止传出来的消息来看,何修仪却被牵扯了进去!”

    “而何文琼之前的态度一直是比较摇摆的:他不想彻底背叛陛下,却也怕最后是苏家胜出,现在拒绝了苏家,以后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是以他采取了折中的做法。”

    “如今长兴长公主人没有了,那是苏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妹。”

    “何文琼的亲生女儿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去,何文琼很难不担心:将来肃王登基之后,重提旧事,给姐妹报仇!”

    “毕竟当年先帝就是这么做的当初亏待了先帝同胞姐妹的驸马们,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最惨,因为陈国大长公主的自.尽,以及他们后来一不做二不休投靠了申屠贵妃,被夷了三族,连同窗好友这些人都被牵累了一大片;

    像徐惜誓之母鲁国大长公主这种郁郁而逝的,驸马也没什么好下场毅平伯算是命好的了,因为鲁国大长公主好歹留了个儿子下来,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皇室只是让他赋闲在家,没有怎么样他。

    而包括晋国大长公主的结发之夫老寿春伯在内,显嘉朝初年时,悲剧掉的驸马、驸马亲族不要太多!

    要知道显嘉帝可是有五个同母姐妹的,肃王却就这么一个同胞姐姐!

    长兴长公主这么一死,何文琼哪能不担心何家他日会被算旧账?

    铃铛有些诧异道:“可是奴婢觉得,那何修仪应该不会蠢到掺合进谋害长公主的事情里去吧?”

    “这个也是说不准。”宋宜笑摇头道,“一定要有谋害长公主的心思,才会害成长公主吗?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何修仪进宫才几天?论心计论手段论在宫里的人脉,她哪能跟皇后娘娘比?没准她帮着皇后害了长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呢!”

    铃铛担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肃王岂不是要糟?”

    “也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又不曾亲眼看到,只在这儿凭空想象罢了,作不得准的!”宋宜笑摆了摆手,不过眼中的凝重却没有消散多少:卫皇后既然要用长兴长公主之死,来阻止何文琼支持苏家,或者说,卫皇后要用长兴长公主的死,逼何文琼站到苏家的对立面上去,那么就不可能给何修仪从这件事情里头脱身的机会!

    因为只有钉死了何修仪谋害,至少参与谋害了长兴长公主,才能达到卫皇后的目的!

    否则现在太皇太后都让何文琼亲自去彻查此事了,何文琼哪能不卯足了劲儿给自己孙女洗清嫌疑?

    如果他能够证明他的孙女儿是无辜的,他又何必同苏家翻脸?索性倒向苏家,追究卫皇后恩将仇报,拖他孙女下水还差不多呢!

    想到卫皇后的手段,宋宜笑眉尖又蹙紧了几分:“但望何修仪是个聪明人,不要给卫皇后拿捏太多把柄,免得何文琼也救不了她吧!”

    她跟何修仪只见过一两回,那是简虚白还在兵部任职时,逢年过节,作为下属,要去何文琼府里走动,场面上照了面除了寒暄的话之外,她们并没有怎么交谈过。

    所以宋宜笑对于何修仪的心性不是太了解,也只能祈祷她别太笨,能有几率从卫皇后的网罗里脱身了。

    然而何修仪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何文琼受太皇太后之命,进入宫城,亲自彻查准儿媳妇长兴长公主之逝时,反倒涌现出许多针对她的证据

    尤其是薛嫔生前宫女所说的话:“薛嫔主子在忽然去宣明宫求见前,曾与修仪娘娘单独说过会子话。奴婢们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修仪娘娘跟薛嫔主子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主子她回到偏殿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私下里还说过诸如‘不可能的,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对我’、‘我家跟崔家从无关系,我怎么会像……’的话。奴婢们也不晓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壮着胆子问过一回主子,主子就生气了,不许再提!”

    “之后薛嫔主子去了宣明宫,回来之后给奴婢们分体己,当时奴婢们觉得情况不对,所以等主子睡着后,特特去了正殿求助修仪娘娘!”

    “而修仪娘娘单独进了主子的寝殿说话,奴婢们担心,所以着了一人专门伏在殿窗下偷听奴婢们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当时主子的情况,奴婢们委实有点放心不下!”

    “因为那晚风雪大,所以奴婢那同伴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主子哭了,跟修仪娘娘说什么‘娘娘上回告诉我的没错,果然陛下厌极了我,那么大的风雪,我在外头候了那么久,陛下非但不闻不问,最后还是个内侍出来打发我回来的,估计是那内侍自己看我可怜且可悲,动了慈心,陛下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站多久’!”

    “还有‘即使我生得像那个人,可我又不是那个人,陛下这样对我,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宫女说到这里,脸色煞白起来,像是被什么吓着一样,哆嗦道,“后来修仪娘娘劝我家主子,道是……道是……道是‘这事儿也不能怪陛下,自从那个人没了之后,连皇后娘娘都不在陛下跟前提的,这宫里待过几年的人,谁不知道陛下这件心事呢?偏偏太后娘娘专门拣了你进宫,连皇后娘娘看到你之后都诧异,说太后娘娘也不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怎么还要拣个差不多的给陛下添堵呢’。”

    何修仪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发疯似的喊道:“根本没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薛嫔,她长得像庶人崔见怜之事!!!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她在这宫里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我……”

    “闭嘴!!!”屏风后,传来何文琼满是怒气的呵斥。

    虽然让他主持彻查的命令是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帝后以及太后都默认了,但因为这回的事情发生在宫闱里,涉及的不是妃嫔就是宫女,何文琼纵然上了年纪,也不可能说贸然与这些人直接接触,包括他的亲孙女何修仪,这些可都是端化帝的人所以此刻用来问案的偏殿,是有一架八折落地雕花嵌云母屏风分隔的。

    屏风外的何修仪等人看不到何文琼的表情,但听声音也能想象这位兵部尚书此刻的恼怒,“让方才那宫女继续说!”

    何文琼当然是想帮孙女脱罪的,不提何修仪是否清白将决定着他接下来在新君人选上的重大抉择,单说祖孙之情,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平白担上一个谋害了长公主的罪名!

    但这回的事情,眼下可以说是万众瞩目都不为过他又是何修仪的嫡亲祖父,所以整个审案过程,他都必须展示出足够的公平公正,如此得出的结论才不会受到质疑!

    此刻他当然不会让何修仪打断那宫女的话。

    不过那宫女其实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怯生生的抹泪:“奴婢也不敢说长公主殿下之逝与修仪娘娘一准有关系!不过,奇宝宫的人都知道,奴婢的主子去得非常痛苦,乃是硬生生的一簪一簪摸索着刺中心脏然后才去的奴婢们到现在都在想,主子到底在死前听了多么绝望的消息,所以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求死?!”

    宫女哭诉道,“奴婢的主子进宫才三两个月而已!主子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

    何修仪被气得全身直哆嗦!

    却听屏风后何文琼淡淡道:“本官受命入宫查案,主要是为了弄清楚长公主殿下之逝,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这宫女却翻来覆去的提薛嫔,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存心误导本官……”

    “大人何必因祖孙之情为修仪娘娘开脱?”那宫女闻言忙也不哭了,胡乱抹了把脸,激烈的喊道,“奴婢的主子本来活得好好儿的,若不是修仪娘娘跟奴婢的主子说了庶人崔见怜那些有的没的,奴婢的主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有了?”

    “至于大人说这件事情同长公主殿下之逝没有关系,奴婢觉得大人也太偏袒修仪娘娘了奴婢的主子跟修仪娘娘无冤无仇的,修仪娘娘做什么要想方设法的逼死奴婢的主子?奴婢思来想去,这定然是因为修仪娘娘真正想对付的,其实是太后娘娘!”

    “只可惜奴婢的主子宁可死也不愿意为修仪娘娘所用,所以修仪娘娘只好自己动手,谋害长公主殿下,以报复太后娘娘!”

    何修仪恨不得扑上去活活咬死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宫女!

    她顾不得才被何文琼呵斥过,高声喊道:“贱婢!你说本宫与薛嫔无冤无仇,那么本宫与太后娘娘有什么仇怨,需要谋害长公主殿下作为报复?!”

    那宫女却气定神闲道:“原因您劝奴婢主子时不是说了吗?因为当初是太后娘娘将您择入宫闱的那时候皇后娘娘因病退居长乐殿不问世事,您一进宫就得以大权独揽!未想不久之后皇后娘娘病好了,您只能把凤印交还中宫!这时候您已经不太甘心了,前些日子,陛下又因故决定退位,这事儿才出来,您就失望得病倒在榻,皇后娘娘特许您娘家母亲进宫探望之后,您才好起来!”

    “可即使如此,您对太后娘娘的怨恨也应该没有消除吧?”

    她转向何修仪,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否则的话,您怎么会在那晚探望完奴婢主子之后,回正殿的路上,站在雪地里,说什么‘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特特挑了她入宫,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还有‘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需要折磨区区一个宫嫔来取乐吗’!?”

    看着何修仪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宫女嘴角微弯,轻声道,“当时奴婢想着您大半夜的去看了奴婢的主子,就只一个陪嫁侍女陪您回去,即使偏殿到正殿也没几步路,到底不放心!所以提了盏灯,想追上您帮忙引路……谁知道却听到了一番这样的话,吓得奴婢就没敢靠上前去!”

    何修仪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按住自己胸口!

第五百六十一章 急转直下

    何文琼很是失望的看着屏风外孙女的身影,虽然何修仪没进宫之前,跟他这个祖父其实见得也不是很多,但到底是长孙女,何文琼偶尔听儿子媳妇提及,对何修仪的品行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孙女断没胆子掺合谋害长兴长公主的事情。

    问题是,当宫女指责何修仪对苏太后不满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何修仪非但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流露出分明的惶恐!

    这下谁不知道,她确实表达过对苏太后的不满?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何文琼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把矛头引开他要求再次检查姜才人所做的那几个香囊,而且质疑姜才人所谓“薛姐姐的那个已经烧给她了”的香囊,到底是否真的被焚毁?

    因为姜才人拿给一块进宫的同伴们分的香囊其实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何修仪收下之后,跟着就让陪嫁侍女收到盒子放起来,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记忆细节。

    说不定姜才人其实手里有多余的,且拿多余的那个坑了长兴长公主,只不过悄悄从何修仪那偷走了香囊销毁罢了!

    但姜才人虽然跟何修仪年岁仿佛,却比何修仪难对付多了,她非但摆出随便何文琼怎么查的架势,甚至还提道:“之前修仪娘娘卧病在榻,皇后娘娘曾许修仪娘娘的娘家母亲连夫人入宫探望。之后连夫人才离开,修仪娘娘就大安了!而当时皇后娘娘在当日与隔日,都赏过修仪娘娘东西那时候薛嫔姐姐跟妾身几人私下揣测,道是连夫人估计给皇后娘娘带了什么要紧消息来,不然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都在操心太子殿下,哪有功夫特特连着赏赐修仪娘娘两回呢?”

    她这么一说,何文琼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的长子、何修仪的父亲何智一直反对他向苏家妥协,这点他当然是心里有数。

    只是何文琼没有听取何智的建议如今姜才人固然没有明言,但何文琼哪能猜不到,必是何智看说服不了他这个爹,私下做了手脚了!

    “智儿简直就是胡闹!”何文琼又惊又怒,暗道,“他以为他让女儿向皇后投诚,卫家就会记他一功吗?这不过是把沁婉送给卫家算计罢了!”

    之前何文琼之所以会同意放肃王进入帝都,除了太子遇刺重伤,让卫家这边失去最具优势的帝位候选人之外,何谦与长兴长公主的婚事,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但现在,长兴长公主已死,肃王没有其他同母姐妹,根本无法再继续这门联姻。

    如果何智夫妇没有通过何修仪向卫皇后告状,只是何修仪涉嫌了谋害长兴长公主的话,何文琼还能狠狠心,索性抛弃孙女可是这会除非他想放弃长房一家子,否则他还能再支持苏家吗?

    虽然说何文琼膝下有四个儿子,但作为一个正统的士大夫,他跟这时候所有重规矩的家长一样,嫡长子是他最看重、花费心血最多、冀望最大的!

    要他放弃何智,就跟当初要显嘉帝放弃端化帝一样,哪怕理智上会考虑这种可能,感情上也做不到!

    “烦请公公去问下,皇后娘娘可有空暇?”何文琼有些颤抖的扶住面前的长案,深呼吸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向不远处的小内侍低声道,“就说,下官有事要向娘娘禀告!”

    而这时候,苏少歌正在燕侯府的花厅中落座。

    “这么晚了,二公子忽然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时候确实很晚了,本来婚礼举行就是在傍晚,十一月的风雪天,天黑得非常早,长兴长公主去后,太后跟皇后大吵一架,太皇太后下旨让何文琼入宫彻查儿媳妇的死因这么一番折腾就已经半夜了。

    这时候苏少歌忽然登门,宋宜笑是被人临时喊起来,匆忙梳洗更衣出来招呼他的,没办法,简虚白这会还在晋国大长公主府里侍疾,偌大燕侯府也只有她能做主了。

    此刻宋宜笑问是问苏少歌发生了什么急事,但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十有八.九同长兴长公主之逝有关!

    果然苏少歌略略颔首之后,毫不迟疑的说道:“正有急事要请奶奶帮忙!”

    他顿了顿,沉声道,“何文琼只怕要倒向卫家了!”

    “是因为长兴长公主殿下之逝?”宋宜笑凝神道,“难道何修仪当真掺合了此事?”

    “何修仪是否掺合此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苏少歌摇头道,“问题是,何文琼的长子长媳私下向卫家告密了肃王进城之事,而卫皇后很有可能是听了这个消息后,才生出了对长兴的杀心!”

    宋宜笑脸色一变:倒也难怪何文琼要倒向卫家了!

    毕竟苏太后唯一的女儿、肃王唯一的同胞姐姐丢了性命,即使何文琼对肃王拥立有功,只怕也很难保住何智,纵然能保他性命,前途也不要指望了而他如果选择卫家的话,即使他本身因为曾经的摇摆,会受到秋后算账,但始终忠诚于卫家的何智,却不会受到诘难,反而必有厚报!

    在自己的前途跟长子的前途中,何文琼选择了后者:他已经上了点年纪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兵部尚书就是极限,根本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但何智还在壮年,犹有可为。

    到何文琼这年纪,对于自己本身的得失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而是更重视后辈的发展。

    那么他现在的选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何文琼的心思,无论苏少歌还是宋宜笑虽然都能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禁军是否已经行动?”宋宜笑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呷了口,问,“何文琼已经出宫了还是?!”

    “他人还没有出宫,但已经中断审案,请了卫皇后到偏殿单独密谈!”苏少歌伸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谈妥但卫皇后的为人你也晓得,只要何文琼给她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实际上,何文琼就是不给卫家机会,卫皇后也是个会自己创造机会的人,今儿的事情,不就是个例子吗?!

    在何文琼本身倾向于选择卫家的前提下,卫皇后要说服他下定决心,根本不可能出现失误!

    “那你现在打算?”宋宜笑急速思索了下,说道,“夫君现在不在府里,哪怕现在派人去晋国大长公主府请他回来,这一来一回……”

    “现在再想着说服何文琼已经无济于事!”苏少歌打断了她的话,语速微微加快,说道,“只能让他暂时指挥不了禁军了我知道燕侯现在不在府里,等他回来调动人手只怕已经来不及,所以……”

    宋宜笑听到这儿把手一摊,无可奈何道:“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手里有哪些人手?!更遑论是代他发号施令了!”

    她知道苏少歌说的是事实,在何文琼本身已经倾向于卫家,卫皇后又不糊涂这样的前提下,苏家如果还想着用劝说的方式拉拢何文琼,指望已经不大了与其这样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一个不慎只能把身家性命送给别人做主!

    但今天的这一幕是他们这边没料到的如果料得到,他们哪会看着长兴长公主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真要看着长兴长公主死,那也还不能死得跟何家有关系啊!

    所以听出苏少歌是要借人手的,宋宜笑不免觉得为难。

    “我就是来找奶奶的!”不想苏少歌却提醒道,“奶奶忘记了吗?您是江南堂现在唯一的血脉了!‘随风’想来业已投入您麾下了吧?”

    宋宜笑嘴角一扯:“你确定他们能用?”

    那帮废物暗卫,她可以说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收下来的主要是却不过那位蒲妈妈的纠缠,至于说信任跟倚重,她宁可指望自己这两年带出来的那批人呢!

    “奶奶可知,当年顾韶才抵帝都时,为何要去宋府小住?”苏少歌闻言,目光闪动,说道,“而且还颇住了一段时间,才搬回他自己的春弄园?”

    宋宜笑一皱眉这事儿的内情她当时是不知道,而且也没在意的,直到后来她亲爹亲娘闹起来了,她才晓得,似乎是因为宋缘给了顾韶不少东西的缘故?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顾韶先到宋府小住,商议此事?

    她沉吟道:“你别告诉我,当时我爹连精锐暗卫也给了顾韶?”

    “若非如此,令弟令妹我是说宋二小姐与宋四公子,也未必会命丧于衡山王爷之手了。”苏少歌平静道,“而不久之前,‘行刺’襄王的刺客,奶奶以为又是何人假扮?!”

    见宋宜笑脸色微变,他缓缓道,“正如奶奶想的那样:襄王遇刺案是顾韶一手操办的,此事矛头直指肃王,我们苏家岂能不设法彻查清楚,还肃王一个清白?!结果如此查下来,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顾韶自己栽培出来的,而是出自宋家‘随风’!”

    “足见顾韶心计狠毒他这分明就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算计肃王还有燕侯府!”

    宋宜笑脸色发青,说道:“这么说,蒲妈妈他们闹死闹活要投靠我,也是受了顾韶指使?!”

    否则谁都知道她跟宋家关系不好,如果不接受蒲妈妈他们的话,谁能把“随风”做的事情按到她头上?!

    宋宜笑这会把宋缘从棺材里刨出来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江南宋到底要做多少缺德的事情,才会摊上这么个家主?安身立命的暗卫,六阀最紧要的一张底牌,他居然说给就给了出去!

    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宋宜笑也没指望过宋家的遗产,偏偏还给了个想方设法坑她的人,宋缘跟自己到底多大仇?死了就要留这么一手来害自己!

    也幸亏这个亲爹死得早,他要现在还活着,宋宜笑保证,等腾出手之后,一定要亲手弄死他!!!

    否则根本难解她心头之恨!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长吐了口气,她沉声道:“既然‘随风’真正的主子早就是顾韶了,你现在找我又有什么用?”

第五百六十二章 现在,该我们苏家了!

    苏少歌温和道:“当然是有用的令尊当初将暗卫赠送与顾韶时,虽然不曾对外宣扬,但我苏家却是有所耳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给了宋宜笑片刻时间思索,方继续道,“所以如果现在有‘随风’出手的话,善后总是比较方便的,不知奶奶以为如何?”

    宋宜笑抚着腕上玉镯,沉吟。

    她明白苏少歌话里的意思,所谓“我苏家有所耳闻”,意思是,他们有宋缘向顾韶赠送暗卫的证据,那么这次截杀何文琼,只要“随风”参与了,不管命令出自宋宜笑,还是顾韶,最后都会被记到顾韶头上去!

    如此等若是握住了顾韶的把柄,可以胁迫顾韶帮忙善后那么善后之事自然也就方便了。

    “据说太子殿下遇刺之后,顾韶一直愧疚至今?”少顷,宋宜笑斟酌着措辞,说道,“再者这两年禁军一直都是何文琼主持的,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确定这帝都上下不会乱起来吗?”

    万一人家何文琼的部将一看上司死掉了,索性杀进肃王府与冀侯府替何文琼报仇,顺带拥立梁王登基怎么办?!

    “顾韶再对太子愧疚,却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洪州顾氏的传承?”苏少歌轻笑了一声,道,“奶奶不在宋家长大,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世家子弟对于家族传承的看重。这也是因为令尊在许多地方罔顾了祖上规矩的缘故,实际上似顾韶这样的出身,那是打小就被教导,要以振兴洪州顾氏为己任的!数十年教诲,血脉之亲,同族之义,父母之望,儿女子孙之依……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放得下,只为了一个跟他相处不到五年的太子?”

    宋宜笑沉吟道:“那么何文琼呢?趁他才出宫的时候就下杀手,即使有可能成功,但……群龙无首,未必是好事吧?”

    何文琼活着,他的态度就是禁军的态度。

    他要是死了,这眼节骨上谁知道会是谁出来当家?

    或者说,谁知道会是几个人出来当家?

    到时候局势越发乱上加乱只怕公侯之家也要睡不安稳了!

    宋宜笑现在膝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怀有身孕,当然希望大位之争可以在平稳的环境里进行,而不是成天听着刀枪厮杀声入眠。

    “何文琼手底下有我们的人。”事到如今,苏少歌也不能藏着掖着了,略作思索,就透露底牌,“那是我祖父在时安排的人手了,先帝在时一直没有联络过,所以才能潜伏至今!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从来没跟何文琼抢过权,平时遇事也不冒头所以何文琼还活着的话,他除了偶尔传递些紧要消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如果何文琼死了……”

    宋宜笑皱眉道:“如何?他能把禁军归拢起来,听你们的指挥吗?”

    “全部归拢起来是不可能的。”苏少歌平静道,“但在其他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带头归拢帝都内外的禁军,指挥他们度过今晚,是没有问题的!”

    “今晚吗?”宋宜笑哼了一声,“如果当真如此,今晚之后,禁军又能怎么样?”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苏少歌,“苏家有这许多底牌,真不知道二公子还一直要对我们燕侯府客客气气做什么?”

    “奶奶误会了,到现在,我苏家也已经是倾尽所有!”苏少歌回以平静的目光,淡淡道,“世人都认为,自从肃王落地起,我苏家就开始为他谋划登基之路但实际上,早在惠宗皇帝时,在我的祖父,老冀国公,决定将我姑姑许给先帝时,就已经为苏家出一位母后兼圣母皇太后而做准备!”

    “否则我青州苏即使在大睿开国时,也是实权在握的权贵,我姑姑又是我爹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多少皇子王孙、贵胄名门,欲求而不得!怎么会许给当时正值落魄的先帝?!”

    “难道奶奶以为,惠宗皇帝陛下,会为先帝聘娶我姑姑?”

    “还是以为,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会希望看到先帝娶我姑姑?她们替她们的亲生儿子求娶我姑姑都来不及!”

    “太皇太后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对先帝好,但她当时被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护好自己的儿女都是奢望,哪还有余力,给先帝谋划,娶一位底蕴深厚的权贵之女?”

    苏少歌淡淡道,“是我祖父老冀国公,看中了先帝,顶着惠宗皇帝陛下、申屠贵妃、贞媛夫人所有一切不希望太皇太后与先帝得势的人的阻力,将我姑姑嫁给了他!”

    “之后,也是在我祖父的扶持与悉心教导下,先帝才得以迅速崛起,得到诸多开国元.勋的认可,从而有了竞争储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作为惠宗皇帝陛下的结发之妻,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保不住,遑论是教出杀伐果决城府深沉的先帝?!”

    “先帝,实际上是我祖父老冀国公一手栽培出来的!!!”

    “否则那时候惠宗皇帝陛下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这还是没算早年夭折、战死的在内。奶奶真以为,内中没有比先帝出色,或者足以比肩先帝出色的人才?!”

    “为什么赢的是先帝?”

    “世人都说这是因为先帝乃正宫所出,天命所归,又说先帝英明神武,生就不凡”

    他说到这里,有片刻的沉默,眉宇之间掠过极复杂的沉痛,之后,才缓声道,“无人知道,我青州苏氏,为此付出了多少!”

    “先帝明知道我苏家意图助肃王登基,为此做下许多设计皇室之事,却屡次手下留情,你以为只是因为先帝宽宏吗?!”

    “是因为我苏家给予他的帮助,为他做出的牺牲,连他这个可以毫不迟疑屠戮手足的人,也不能不犹豫!”

    苏少歌转过头来,眸子里闪烁着的是宋宜笑从未见过的冷酷,他一字字道,“那个位子,本来就该属于我苏家的外孙!”

    “正如先帝当年对端木老夫人食言一样,他对我们苏家也食言了!”

    “如今简平愉与简离旷、简夷犹皆死,先帝妃嫔为当今陛下生下庆王还记在先帝名下的事情,路人皆知端木老夫人已经心愿得偿,现在,该我们苏家拿回自己的东西了不是吗?!”

    宋宜笑沉默良久,扬声唤入铃铛:“去我房里,把那块令牌拿来!”

    她凝视着苏少歌,“我们也赞同肃王登基,毕竟肃王妃,是我当妹妹看的小姑子。”

    “自然。”苏少歌也看着她,却是一瞬间恢复了温和儒雅,他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盟友,亦是亲戚肃王妃与肃王两情相悦,往后,合该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

    顿了顿,“之前为避人耳目,咱们两家来往不多,所以有件事情,早先忘记告诉您了:舍妹少茉,已经与人约定婚姻。只是父孝未满,如今不宜外传,还望奶奶知道就好,莫要声张。”

    这就是委婉告诉宋宜笑,苏家没有让肃王登基之后抛弃结发之妻聂舞樱,娶表姐苏少茉的打算。

    燕侯府支持肃王最大的缘故,正是因为肃王妃乃晋国大长公主最牵挂的孩子。

    简虚白夫妇都怕晋国大长公主会接受不了这个女儿被丈夫连累的噩耗。

    如今苏少歌明言聂舞樱必定会“母仪天下,为储君生母”,宋宜笑脸色方缓和下来,从已经回来复命的铃铛手里取过令牌,双手交给苏少歌:“愿二公子此行一切顺利!”

    “借奶奶吉言!”苏少歌站起身,也是双手接过令牌,肃然道,“必不负奶奶所望!”

    他匆匆离开后,宋宜笑一时间却未离开花厅,只拿着已经有些凉的茶碗,怔怔出神。

    铃铛只道她是在担心今晚的行动,出语安慰道:“奶奶请放心!只看那边何文琼才说要见皇后娘娘,苏二公子就立刻找来咱们这儿了,可见论势力庞大还是要数苏家!如此以有心算无心,卫家哪会是对手?何况那何文琼!”

    “苏家为了那个位子,竟是从开国不久就开始谋划了,卫家出太子妃才几年?”宋宜笑放下茶碗,冷冷一笑,说道,“毕竟苏太后乃是老冀国公主动许给先帝的,现在的那位卫皇后,却是先帝给陛下选的卫家之前又不知道自己家会成为后族,难道还能提前做准备吗?这上面的心思落后了苏家足足数十年,即使两家原本底蕴相若,卫家斗不过苏家也是理所当然!”

    铃铛诧异道:“奶奶既然不担心苏家会输,何以不喜反忧?”

    “我在想苏少歌方才说的话。”宋宜笑有些意兴阑珊道,“他说苏家为了出一个皇帝外孙,竟是从老冀国公时候就开始预备了你以为他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见铃铛不解,她吐了口气,冷笑,“他这是委婉的警告我,不,应该说是警告夫君!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已经做了近五十年的准备,留了不知道多少后手,付出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利益!”

    “他这是在敲打我们燕侯府,哪怕肃王登基了,也不要妄想那些不该想的否则,他们能把卫家斗下去,又何尝不能对付我们燕侯府?!”

    “奶奶是说,他方才保证肃王妃一准可以做皇后,是骗人的?”铃铛闻言脸色顿变!

    宋宜笑嘿然道:“这个倒未必!我那小姑子应该说是他们最希望的皇后人选了,没什么心计,好哄,好掌控,娘家也没什么势力,还得肃王喜爱虽然我们,大姐、二哥二嫂都唤她一声‘五妹妹’,但老实说,包括夫君在内,其实对于她的身世都是有些隔阂的。之所以以前一直宠着让着她,除了骨肉之情外,大抵其实是看在了二伯母的面子上!”

    “一旦二伯母有个闪失,这情份说不得就要淡下来!”

    “如此五妹妹往后即使生下儿子,儿子也做了太子,那么也不会出现一个强大的后族,跟苏家争锋!”

    “苏家辛辛苦苦数十年,三代心血,图的就是让他们的外孙做皇帝你以为他们会希望弄个出身名门大族的皇后出来,让他们再操一回心?!别开玩笑了!”

    “但侯爷跟奶奶为肃王殿下的登基做了这许多事,也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吧?”铃铛很是不甘心的说道。

    “残汤剩水罢了!”宋宜笑摆了摆手,脸色很是难看,“我现在倒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不是今日长兴逝世这个意外的话,你说,苏稚咏,他会告诉我,刺杀襄王的人,是受顾韶所命的‘随风’么?”

    虽然苏少歌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最近才知道的,不过宋宜笑才不会相信!

    她怀疑,其实苏家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之所以一直没跟简虚白夫妇说,除了留着以后用来辖制燕侯府,还能是什么缘故?!

    有一就有二,这两年,苏家在为肃王谋划大位的同时,究竟给燕侯府设了多少圈套、抓了多少把柄?!

    宋宜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名门望族的底蕴深厚与深谋远虑!

    这种压力,可以说是沛然而来,如山如岳!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夺宫

    厅中沉默了片刻,铃铛语气艰涩道:“那奶奶方才为何还要将‘随风’的令牌交与苏二公子?万一他拿了去……”

    “你注意到没有?”宋宜笑目光冰冷,说道,“我只给了他令牌,他也没再提其他要求了记得当初我手里只有一半令牌时,曾向他请教过六阀暗卫之事,他说,这令牌首先只有家主能用,而且是年满束发的家主才能用!当然江南堂现在嫡系就剩我一个,这条规矩当然不那么严密了。但,他既不是我手下也不是我什么人,只持令牌居然就能调动‘随风’!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铃铛微微失神,道:“这么说‘随风’里也有苏家的人了?可这支人手乃宋家底牌,宋家这两年是败落了,然而纪南公在时,固然人丁也不兴旺,名望却绝不在卫苏之下啊!否则王妃娘娘怎么会……”

    韦梦盈怎么会在最初的时候,根本不敢奢望做宋缘的正妻?

    不是她对自己的手腕不够自信,而是因为宋家当时声名未堕,如果不是宋家祖上那几位情种把宋婴给吓着了,也因为他实在没有第二个儿子,不得不妥协的话韦梦盈这样的出身,是绝对没指望做宋缘正室的。

    算算宋婴逝世到现在也才二十年出头而已,宋家败落也还罢了,连“随风”竟然都千疮百孔至此,铃铛固然一直对宋家没什么好感,此刻也有点不敢相信了。

    “这就要问我那个死掉的爹了!”宋宜笑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他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苏家从惠宗皇帝时就开始筹划,要把他们的外孙扶上帝位。

    偏偏这时候宋婴故世,宋缘一门心思搁在儿女情长上面,江南宋祖上是不亚于青州苏的六阀之一,青州苏氏怎么会错过这块肥肉?!

    连跟宋婴相交甚笃的顾韶,身边都被安插了一个贺楼独寒,苏家再顺手朝宋家掺几个钉子也是理所当然宋宜笑忽然想知道,自己前世死后,不知道宋缘与柳氏的结局如何?

    被苏家盯上的他们,即使膝下有两个男嗣,又除掉了自己这个眼中钉,能保得住江南堂传承不断吗?

    “但奶奶把令牌给了苏二公子之后,二公子往后把罪名推卸到您头上来怎么办?”铃铛的担忧打断了她的思绪,“毕竟现在肃王还没登基哪,苏二公子就要敲打您了,这摆明了是对咱们侯府不安好心!”

    “今晚不管‘随风’做了什么,罪名肯定都会记在顾韶头上。”宋宜笑定了定神,说道,“毕竟现在苏家的首要目的,是扶持肃王登基!顾韶名望太高,哪怕受贺楼独寒牵累下了狱,他在朝在野依然有影响力相比之下,我们燕侯府可没他这份能耐,能够在大变之后,迅速抚平人心!所以苏稚咏即使拿走了令牌,这件事情也不会扯上燕侯府。”

    铃铛闻言暗松了口气,又有些惶恐道:“只是肃王殿下登基之后……”

    “且把今晚过了再说吧!”宋宜笑放下茶碗,用下颔指了指外面,目光沉沉道,“苏稚咏虽然信心满满,不过,卫家也好,何文琼也罢,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一晚如果过不去,那是什么都休提!”

    闻言,铃铛不禁沉默下去。

    宋宜笑理了理衣裙:“我乏了,先去安置,你使人把这儿收拾下吧!”

    铃铛忙上前扶住她:“夜深寒重,奴婢先送了您回房,再来收拾吧!反正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有人来。”

    主仆两个回到房里之后,铃铛服侍着宋宜笑重新睡下,这才告退去花厅收拾。

    目送她离开,宋宜笑却很难有睡意,除了担忧苏少歌此夜的行动是否能够成功外,却是因为苏少歌今日的那番委婉的威胁她刚才有些想法没跟铃铛说:燕侯府在显嘉朝时非常的显赫,这主要是因为简虚白的两大靠山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在那时候地位超然话语权非常重。

    而显嘉帝本身对简虚白也一直宠爱有加。

    实际上,年轻的简虚白当时官不过从五品,距离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还远得很。

    眼下的燕侯府,不但爵位被降了一级、当家主母诰封都被削了,最要命的是,两大靠山目前老的老、病的病,而且话语权比起显嘉朝时降得何止是一点两点?

    即使肃王成功登基,对太皇太后还有晋国大长公主,顶多也就是礼遇,是不可能像显嘉帝在世时一样重视她们的喜好与利益的。

    而燕侯府从前跟肃王并没有特别深刻的交情,唯一算得上亲近关系的一点,也就是肃王妃聂舞樱,与燕侯府的关系不错了。

    但且不说肃王当年主动追求聂舞樱,究竟是出自对这位表妹的真心喜爱,还是看中了她在晋国大长公主面前的地位,单说肃王即使真心喜欢聂舞樱……但聂舞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能大过苏太后、苏少歌这样生养栽培了他的人吗?

    所以正常情况下,燕侯府根本威胁不了苏家的。

    那么为什么苏少歌还要出言敲打呢?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这人是最典型的望族子弟,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如果不是确认燕侯府有威胁到苏家的可能与意图,苏少歌是不会轻易撕下温文儒雅的面具的。

    “难道他们知道了夫君的打算?”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暗忖,“刘家不至于这么废物罢?这么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也叫苏家打听到了风声?还是这燕侯府里,有我们没发现的钉子?”

    说实话,自从贺楼独寒行刺太子以来,各家对苏家的忌惮都又上了层楼。

    宋宜笑也不例外,所以现在很多想法,她连铃铛也不告诉了。

    就是怕铃铛跟贺楼独寒一样,是苏家塞过来的眼线毕竟铃铛原是服侍韦梦盈的,去年才因故投向她。

    宋宜笑连韦梦盈都不能相信,何况是她呢?

    “名门望族,实在可怕!”宋宜笑想到这儿,吐了口气,眼中却反而涌上一抹狠意,“不过我燕侯府,也不好好拿捏的!”

    想到被苏少歌拿走的令牌,她不禁微微撇嘴,暗哼一声,“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江南堂的东西,但既然入了我手,是那么好借用的么?!”

    她想完了事情,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帝都上下的许多人家,正被火光与厮杀声惊醒!

    “杨珏!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小人!”何文琼难以置信的隔着亲卫仓促围起的人墙,痛斥数步外的持戟男子,“本官视你如心腹,待你如手足,你何以要背叛本官?!”

    今晚何文琼选择了卫皇后之后,知道苏家在宫闱里眼线众多,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所以他们紧急商讨了一番之后,何文琼便写下手令,拿出信物,托卫皇后遣心腹送出宫外,交给他的部将,让他们分头率兵前往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彻底铲除肃王以及肃王的支持者们!

    当然更不能忘记宫里的苏太后!

    谁知手令传出去后未久,不见肃王府、冀侯府以及燕侯府这些地方有动静,反倒是宫门被打开,禁军在何文琼的部将之一杨珏的带领下,直奔宣明宫这时候卫皇后跟何文琼都在此处,几乎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成为了俘虏!

    更让何文琼绝望的是,杨珏才跟他照面,就将四五个系在一起的首级扔了过来!

    那几个首级正是他其他的心腹!

    “苏家到底有多少暗子?!”之前有过贺楼独寒的例子,此刻杨珏的临阵倒戈虽然让何文琼惊怒交加,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当年先帝令本官为陛下守好禁军,为了不负先帝之托,本官可谓是夙兴夜寐,用尽心力!这中间为了铲除苏家的势力,所有什长以上的军官,本官都挨个甄别彻查三代过!”

    “这杨珏因为武艺出众,在苏家执掌禁军时官职就不算低,本官接手后更是一路将之提拔这中间本官差不多把他祖宗四代,一直到东雍末年的经历都查了个底朝天!”

    如此小心翼翼,都着了苏家的道儿也还罢了。

    但其他被杨珏杀死的部将,论实力论地位论机敏都不在杨珏之下!

    这大半夜的他们也不可能聚在一块,被杨珏以有心算无心的干掉,算算时间,杨珏也没这功夫!

    那么除了苏家给他做的,让他提着这些首级来宫里震慑外,还能是谁?!

    何文琼一直认为,苏家即使攒了些亲卫、暗卫之类的武力,但与正规的军队,尤其是大内禁军是根本没得比的!

    到此刻他才发现,到底他的出身,还是低估了这样的家族!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杨珏面对他的呵斥,只漠然回答:“奉顾相之命,清肃宫闱,匡扶正统!”

    “顾韶他怎么可能背叛朕?!”被何文琼挡在身后的帝后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话,端化帝再也按捺不住的高声反驳,“难道贺楼独寒当真是他……”

    “区区一个部将之语,陛下就要信以为真吗?!”卫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满是愤恨的看着杨珏,切齿道,“这分明就是苏家不愿意承担指使禁军夺宫的罪名,故意拖了顾相下水,想借顾相的声望,压下此事!”

    “但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苏家今日的所作所为,真以为瞒得过天下人么?!”

    “瞒得过也好,瞒不过也好,那都不是皇后娘娘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杨珏无动于衷的说道,“何况白昼时候长兴长公主之逝,难道皇后娘娘以为瞒得过天下人?!”

    卫皇后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她谋划害了长兴,但她亲生的太子还活着,苏家会怎么报复在太子身上?!

    片刻的战栗后,皇后跌坐在身后的御座上,似癫狂又似诅咒的喃喃道:“本宫现在真希望肃王能够效仿先帝,做个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的皇帝!”

    那样的话,肃王又怎么可能甘心做外家的傀儡?

    甚至他根本不会允许青州苏继续壮大,从而威胁到陆氏皇族!

    倾尽数十年心血,三四代人孜孜不倦的牺牲与付出好不容易送上帝位的皇帝,最后如先帝一样对苏家食言!

    这样的期盼,是卫皇后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局难定,变故横生

    这场突兀的宫变一直持续到天色微亮,刀枪喊杀声才渐渐平息。

    但帝都上至宗室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的惊惶还不能结束:天已经亮了,帝都诸坊的坊门却仍然没有打开的意思。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苏少歌再次出现在燕侯府的花厅,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说道,“好消息是昨晚的夺宫非常顺利,皇城内外,不,应该是帝都之内,都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但坏消息就很坏了,“派去卫家的禁军失了手,让卫溪逃上城墙,夜缒而去!”

    如果只是一个卫溪,苏少歌倒不会担心,问题是,“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何文琼的心腹!如果卫溪带了何文琼身死的消息前往军营,很可能会煽动他们为何文琼报仇!”

    其实事情到这儿也为难不了苏少歌最要命的地方在于,“之前因为许太妃的遗言,蜀王殿下,在数日之前,就已随许太妃梓棺出城,前往帝陵守孝!”

    虽然说卫家当初在许太妃自.尽的反抗下,放弃了扶持蜀王的计划。

    但现在孤身脱逃在外的卫溪已经是没得选,他必然会说服禁军前往帝陵,迎了蜀王做幌子,好与皇城之内的苏家斗!

    而帝都虽然是大睿最繁华的城池,又怎么能有城外的广阔呢?

    也就是说,帝都之内的禁军数目,是比不上城外禁军的数目的!

    何况昨晚的夺宫,厮杀中也死掉了好些人况且,之前帝都没人想到会发生兵变这么严重的事情,所以没人想到储备粮草!

    虽然说高门大户的库房里会常年存上一些不太容易变质的东西,比如说谷物、腌肉之类,但偌大城池,那么多人,能撑几日?

    如今还是岁末,天寒地冻,即使苏家多年经营,在大睿的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然而这些人赶得及来帝都给苏家解围吗?!

    虽然帝都被围的情况还没有出现,然而苏少歌确定,卫溪绝对会这么做的!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拯救卫家的指望!

    他神情凝重,“如果出城的是卫家其他人,也还罢了!卫溪此人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即使卫家嫡支现在还有人在,卫皇后与太子也还活着,但只怕他得了蜀王在手之后,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

    卫溪不是傻子,且不说作为凤州卫的家主,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卫氏的前途,而不是狭隘的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么几个人;单说卫溪即使为了卫皇后等人向苏家屈膝投降,难道苏家就会放过他们、放过卫家吗?

    所以哪怕卫溪的至亲尚有在人世者,做了苏家的俘虏,但想用这些人要挟住卫溪的话,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眼下卫溪如果不抓住城外禁军以及蜀王这个机会搏一把的话,凤州卫就是下一个江南宋!

    他要是赢了,即使他的妻子儿女都将惨死帝都,但整个凤州卫还有前途。

    现在这个局面,卫溪会怎么做,不问可知!

    苏少歌此刻来燕侯府说这两个消息,自然不是为了诉苦,他可没有诉苦的闲功夫,而是来找简虚白商议守城之事的:“禁军的人数不足以守住全城,闻说燕侯麾下有一批从乌桓带回来的精锐……”

    “这批精锐的主意你就不用打了!”刚刚从晋国大长公主府赶回来的简虚白面色疲乏,揉着额角淡声道,“昨晚我不在时,你已从我妻手里要走了‘随风’,现在又打我当年亲卫的主意,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们夫妇都上城头去守城?!”

    “禁军之中堪用者不多。”苏少歌知道昨晚的委婉威胁让燕侯夫妇生气了,他苦笑了下,解释道,“我苏家在军中的影响,乃是自开国起的,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夸张!所以当年先帝想让何文琼取代我苏家执掌禁军时,为了保证这支禁军的忠心,起用了大量新卒!”

    也就是说,现在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其实不怎么样。

    显嘉帝跟何文琼当年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苏家在军中的势力实在太大太深了,那时候显嘉帝的身体也快不行了,根本等不及何文琼慢慢来。

    为了给端化帝打造一支纯洁忠诚的军队,不用一张白纸的新人,还能用谁呢?

    而且这君臣两个料不到今日的这一幕,在当时看来,这种新人禁军虽然战斗力差了点,但到底是军队大睿其他地方的军队除非奉诏,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京畿!

    这支禁军除了把守皇城外,其实大部分情况都是做仪仗,根本没参与过任何战斗。他们的统帅何文琼在练兵上面虽然有些心得,可是从何文琼接手禁军到现在统共才几年?何文琼的重心大部分还放在了朝堂之上,是以这支禁军看着甲胄光鲜威武雄壮,实际上十有八.九是新手。

    但哪怕显嘉帝当初考虑到苏家肯定不甘心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却也觉得,苏家“黛锋”齐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正规的军队。

    所以这支禁军弱了点又怎么样?

    “虽然这支禁军普遍都是新卒,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苏少歌见简虚白不说话,只好继续讲下去,“城内城外都是一样,轮换着入城戍卫皇宫但城外的人数,比城内的多多了!”

    水平相若,那么胜负往往就是看数目了。

    即使守城这方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苏少歌依然不能放心。

    毕竟,不仅仅卫溪现在只剩这一条路,苏家现在也是输不起!

    “你们在何文琼手底下难道只有一个杨珏?”简虚白端起茶碗呷了口,皱眉,“别告诉我事情这么巧,偏偏昨天长兴下降当天婚礼变丧礼,偏偏何文琼选择了皇后,偏偏这杨珏恰好在帝都之内!”

    杨珏虽然在禁军中地位不低,但也是要负责轮换戍卫的。

    也就是说,他不是时刻都在帝都之内,也有可能在城外营中。

    但昨晚苏少歌接到消息说何文琼去找卫皇后了这个绝对属于突发性消息,苏家却立刻让杨珏发动兵变夺宫成功!

    所以简虚白绝不相信,苏家只在禁军里安插了这么一个关键性的棋子。

    只怕即使昨天没轮到杨珏在帝都当差,苏家一样有备用的人手!

    这就是望族的优势,即使显嘉帝跟何文琼已经小心了再小心了,仍旧免不了被他们的人混入其中,甚至居于高位。

    未必是他们的手段比显嘉帝高明。

    更因为他们做准备的时间早,且有大量祖上余泽可以使用譬如说杨珏,这人可是往上几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跟苏家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们查得还是不够久远。

    可显嘉帝能有什么办法?陆氏现在是尊贵的皇室,但在大睿建立之前,他们非但不是六阀之一,甚至连世家都算不上。

    大睿建立到现在也才不足五十年,论底蕴如何与苏家这种早在数朝之前就已经显赫非常的门第比?

    “城外确实有人手,但估计起不了作用了。”苏少歌闻言也没否认,他脸色很是难看,“昨晚事出仓促,也是没料到卫溪可以逃出城外!所以只通知了城内杨珏他们动手,城外根本没来得及去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卫溪逃出去了,而且城外除了禁军之外还有个蜀王他现在再通知城外禁军中的心腹,慢条斯理的收编禁军,倒也没什么好急的。

    但现在,他是不得不急了。

    “既然皇宫已在控制之中,那是否先让肃王殿下登基?”简虚白沉思了会,说道,“毕竟有了大义名份,总是件好事。”

    虽然知道一旦肃王登基,大局落定,燕侯府估计就是苏家下一个打击目标,不过,局势到了现在,卫家支持的人选一旦上台,对于燕侯府而言更是灭顶之灾。

    苏少歌拉得下脸再次求上门,简虚白也不会不理智的在现在跟他翻脸。

    是以尽管脸色不太好,此刻还是要考虑如何与苏家联手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的。

    苏少歌知道简虚白不是冲动的人,但见他终于松口,也是舒了口气,说道:“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新君登基非同儿戏,怎么也得挑个好日子。”

    至于好不日子不好日子其实不重要,反正前朝又不是没有一剑砍死亲爹、转过身来就宣布自己登基为帝的皇帝而且钦天监到底是术业有专功,凭什么日子,他们也能说出好与坏来。

    现在问题就是卫溪跑了出去,城外还有可能会让卫家翻身的条件。

    那么……

    帝都城内的满朝文武,会承认肃王的登基吗?

    苏家要把他们都杀了倒是容易,可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现成送卫溪一个反对肃王反对苏家的理由?!

    所以哪怕苏家现在已经控制了帝都,却也不敢贸然把肃王扶上大位否则纵然给肃王穿上帝王冠冕,把玉玺交到他手里,大部分臣子反对的话,这登基大典岂不成了闹剧?

    “顾韶那边怎么说?”简虚白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不禁一皱眉,“你昨晚不是特意跟我妻拿了那块‘令牌’去?”

    苏少歌脸色难看道:“有人把卫溪逃出城外的消息告诉了他,所以他反悔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尴尬的苏少歌(上)

    本来按照苏少歌的打算,跟宋宜笑要走江南堂暗卫“随风”的令牌之后,直接抹除宋宜笑分两次凑齐令牌的经过,将“随风”的主使,钉牢了顾韶。

    如此派遣苏家早年渗透进“随风”的人其实也不一定是“随风”里的人,反正暗卫除了内部之外根本没人认识,“黛锋”做的事情杀的人,记在“随风”账上也一样。

    反正杨珏带兵进入宫城时,扔在何文琼面前的那几个脑袋,都是“顾韶命宋家暗卫”下手杀的。

    这么做除了把顾韶拖下水,迫使他事后必须帮助稳定朝局跟人心外,自然也是为了制造“你们看,顾相其实也改变主意,选择肃王了”这个假象这样那些惟顾韶马首是瞻的人,自然也会倒向苏家。

    这样肃王登基的阻力自然会小了很多。

    而顾韶虽然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学生太子,但倘若没有卫溪逃走,给卫家保留了一线翻盘指望的话,他就必须面对肃王登基之后,对洪州顾氏的清算!

    因为如果卫家彻底败于苏家之手,顾韶纵然名望很高,却也是无力回天他自己也许不怕死,却不能不考虑到,他死后,苏家把一堆罪名栽赃他头上,连洪州顾氏一块笑纳。

    是以昨晚苏少歌让人拿着宋宜笑给的令牌进入诏狱,才放到顾韶面前,都没多说,顾韶就颓然妥协了。

    可是快天亮的时候,卫家残存的暗子,愣是把卫溪脱逃而去的消息转达给了顾韶!

    顾韶知道卫家还有一线生机之后,二话不说就反悔本来说好了,苏家夺宫成功之后,立刻放顾韶出狱,由他出面安抚朝堂上下,承认肃王的新君身份。

    现在这么着,苏少歌哪儿还敢放他出去?

    顾韶不出面,昨晚听到杨珏高举同僚头颅宣称“奉顾相之命”的那些人,哪还猜不出来苏家的行事出了岔子?

    “事情才过去几个时辰。”简虚白思索了会,问,“卫溪逃出生天的消息,难道已经在满朝文武之间传开了?”

    “正是如此。”苏少歌叹了口气,苏家虽然比卫家多准备了几十年,然而卫家到底也是六阀之后,底蕴不可小觑。

    昨晚的武力夺宫又发起仓促,难免出现失误卫溪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但自己逃了出去,走之前还留下命令,把这个消息尽快散布开来!

    这么着,苏家忙着到处杀人放火,等发现这一幕时,帝都即使进入苏家的控制之下,那些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差不多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而他们既然知道苏家拿了帝都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又怎么能不心生希望?这种情况下,他们哪会同意肃王登基呢?有道是众怒难犯,苏家现在即使兵权在握,却也不好对他们下毒手,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简虚白思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外间忽然有下人匆匆而入,神情凝重的禀告:“侯爷、苏二公子,门上来了急报,道是帝都四门之外都出现了禁军,看情况,来者不善!”

    苏少歌闻言,与简虚白对望了一眼,问:“他们可有什么说辞?”

    “道是要匡扶正统,铲除……”那下人说到这儿住了嘴,朝苏少歌瞄了眼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城外这些被卫溪说服过来的禁军,要铲除的肯定就是苏家。

    “论名份即使蜀王来了他也不占多少理。”简虚白见苏少歌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知道他必有安排,眼下还不需要立刻就亲自赶上城头去督战,所以挥退报信的下人之后,说道,“毕竟皇外祖母与皇舅母都是蜀王的长辈,这口舌官司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回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守城,只要撑过这一关,肃王殿下君临天下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苏少歌看着他:“但这一关也是最难的:实不相瞒,昨晚我接到卫溪脱逃的消息就命人封存各处府库,预备守城了!但大睿承平日久,之前又是毫无防备,眼下城中能用于守城的器械、箭石、滚木之类可以说是非常稀少!咱们手里人手也是不足,最要命的是,帝都广大,本来就不多的人手分摊到四面城墙上,更是稀稀落落……”

    他沉默了下,继续道,“何况你也晓得,这帝都上下,无论黎庶还是文武百官,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咱们一伙的!”

    卫家虽然在昨晚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他们的附属势力,以及反对肃王登基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好好的被阻在自家府里。

    这些官宦人家谁家还没养几个护院家丁的?

    如今被城中禁军所慑,不敢动作也还罢了,等到真打起来之后,弄支人马专门在后面捅刀子,杀伤力可不会小!

    本来苏少歌现在手里的禁军数目就不多,接下来既要守城,又要防备城里的暗算,局势之危可想而知!

    倒也难怪他会来跟简虚白借人。

    “我从乌桓带回来的亲卫是不可能给你的。”但简虚白沉思片刻之后还是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帝都当真守不住,有人手,好歹可以护着家眷弃城而去你该知道我们夫妇膝下现在养着三个孩子,我妻尚且有孕在身,他们都离不开人照拂。所以我不可能给你什么人手!”

    顿了顿,他道,“我只能设法促成肃王登基之事,有了大义名份,便可号召各地前来帝都勤王。如此即使在援兵抵达之前帝都失守,咱们只要能够突围也就成了!”

    苏少歌目光闪动,片刻后,才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城外禁军中,忠诚于何文琼的禁军部将里,有一人用兵极为了得!我之所以昨晚得知卫溪逃遁出城,却没敢派多少人去追,正因为惧怕被此人察觉端倪,连夜领兵杀来帝都!”

    如果只有卫溪一个人逃去城外禁军大营,毕竟卫溪又不是何文琼,那边断不会信他的片面之词,不会贸然派大军向帝都进发,顶多加强警戒,派出小股的探马进行打探。

    否则万一是卫溪故意演戏,意图借助禁军之力干掉苏家,他们岂不是被人当了刀子跟着又要被当替罪羊?!

    但若苏少歌派人一路追杀到城外大营附近,被拿了舌头,问出城中正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们出兵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即使如此,大营离帝都到底距离近,昨晚城中动静也不小,这会大军到底还是来了。

    “你可是青州苏氏的嫡出子!”简虚白闻言有些古怪的打量了一番苏少歌,说道,“那人用兵再了得,还能了得过你?”

    青州苏,那可是跟西凉沈、东胡刘一样,代代出将帅的门第。

    这样的人家,拉个小厮出来都能把兵法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奇怪。

    苏少歌身为扶风堂嫡次子,而且是苏家“少”字辈最引人瞩目最活跃于朝堂的子弟,居然说出忌惮一个禁军部将的用兵之才的话?

    “我确实不如。”苏少歌却坦然道,“不然何以如此担心?苏家固然以武功起家,但也不是说所有的子弟都擅长沙场之事我实话跟你说吧,论到用兵,我大哥胜我不知凡己,只是他现下远在青州,远水难解近渴!而我,读书考试、朝堂谋略、勾心斗角,都还算凑和,惟独这用兵……用先父的话来说,不靠祖荫的话,论实力,这辈子撑死了顶多是个校尉!”

    说到这里,他也索性多说几句,算是缓和与燕侯府之间的关系,“不然你以为我家在我这一代,都决定让我大哥留守青州了,为什么反倒让我走了从文这条路?我苏家的根基可是在军中!”

    “实在是我军略上头的天赋不行,先父跟我大哥教了又教,最后发现指望我压服骄兵悍将没问题,但指望我带他们所向披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觉得还是不要浪费辰光,让我直接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算了!”

    看着简虚白狐疑的神色,他蜷掌成拳,凑到唇边咳嗽了一声,面上到底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如果你以前听说过我文武双全的话……不必太当真!”

    言外之意:那都是家族造势的结果,并非事实。

    好吧,卫家祖上文风昌盛,却也没有人人是状元不是?

    所以苏少歌居然对指挥守城毫无信心,也不足为奇。

    简虚白忍住心中的无语,啼笑皆非道:“就算你不行,你们苏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你别告诉我你左右找不出个这样的人才来?”

    苏少歌也无语的看着他:“你以为人才是那么好找的?有这样天赋的,不是早就被送进军中磨砺了,就是藏在青州以待后用!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料到今日需要守城,专门留个这样的人才在身边我现在手里能够指挥禁军的就一个:杨珏!”

    不待简虚白追问,他已继续道,“杨珏不是那人对手。”

    “我知道你的真正来意了!”简虚白揉了揉额角,“你是冲着吕叔来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苏少歌(下)

    吕叔就是吕轻鸿,当年乌桓战场上的神箭手,简虚白的左膀右臂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正因为年岁长,哪怕吕轻鸿以前没做过统帅,但在这种守城战里,他丰富的沙场经验,却是新人成群的禁军目前急需的。

    毕竟连杨珏本身,除了昨天的夺宫之战外,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实际上昨晚的夺宫根本不能算战争,倒是偷袭的性质更重些。

    明白苏少歌的来意之后,简虚白思索了会,说道:“吕叔可以借给你,不过,他不能马上跟你走,我得叮嘱他几句!”

    苏少歌舒了口气,说道:“应该的!”

    “吕叔,依你之见,苏稚咏此举,是真的对靠杨珏守城没信心,特来请您出马,还是在打其他主意?”送走苏少歌之后,简虚白没再去待客的花厅,而是去了平常处置公务的书房,命人请了吕轻鸿过来,将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末了皱眉道,“毕竟那个杨珏也只是趁着何文琼身处宫闱,对禁军指挥不便,苏家又设法替他刺杀了诸多同僚这个机会,才能够掌握住帝都之内的禁军!”

    而如果苏少歌方才没有说谎的话,也就是说,吕轻鸿一旦主持守城战,是有机会把城内的禁军**到自己这边的毕竟杨珏对于这些禁军的掌控程度并不算高到时候吕轻鸿手握兵权,守住帝都后,岂不是可以助燕侯府反客为主,索性干掉苏家,扶持肃王登基?

    至于说肃王登基之后会不会为了苏家报复燕侯府,莫忘记还有太皇太后在!

    虽然肃王是太皇太后的嫡孙,简虚白只是外孙,但有道是日久生情,太皇太后唯一亲自抚养过的孙辈就是简虚白,这些年来凭什么情况凭什么好东西,她最不会忘记的也是简虚白太皇太后也许不会允许简虚白杀了肃王,但也肯定不会允许肃王对简虚白不利!

    而一旦失去苏家的扶持,肃王纵然资质不错,又怎么斗得过内有太皇太后偏袒,外有兵权、诸臣附和的燕侯府?

    毕竟简虚白在朝堂上的声望纵然不如顾韶,到底混了这些年宦海,背后又有端木老夫人、简离邈等长辈泽被,没了苏家以及苏太后,肃王哪里掐得过他?

    到时候,苏家可就成了彻底的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苏少歌会甘心?

    “侯爷可是担心,苏稚咏此计,乃是趁机调开某家,好对付燕侯府?”吕轻鸿闻言之后,抚须思索片刻,方道,“某家以为苏稚咏目前应该不敢这么做肃王尚未登基,名份这个问题,即使有先帝留给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遗诏,但也得宗室诸长辈承认,方可以达成此事!”

    “而要说到宗室诸长辈,谁能比太皇太后更有份量?”

    “太皇太后素来偏爱侯爷,若知苏家害了侯爷,可未必会继续支持肃王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太皇太后宠爱简虚白这个外孙,也是因为如果苏家这么做了,显然是在藐视太皇太后而苏家如果连起码的尊重都不肯给太皇太后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家已经根本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太皇太后当初倒向苏家,选择肃王,有着很多缘故,但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肃王确实具备明君的潜力!

    说到底,太皇太后在选择新君时,是站在皇室的立场的。

    但如果苏家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了,肃王即使有明君的潜力又怎么样?苏家会给他真正君临天下的机会吗?

    到时候恐怕肃王越出色,越没有好下场肃王妃聂舞樱出身尴尬,没有足够与苏家分庭抗礼的娘家,而肃王本身的势力,可以说是全部来自于苏家。

    一旦苏家对他起了不好的心思,肃王夫妇都没有反抗之力!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容忍苏家打这样的如意算盘?!

    “但昨晚苏稚咏前来向善窈要走‘随风’令牌时,曾明确表露过威胁之意。”简虚白凝神说道,“可见苏家对我燕侯府已有戒备之心!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给我燕侯府染指禁军兵权的机会?”

    简虚白其实也不太相信苏少歌在这眼节骨上会跟燕侯府翻脸,何况吕轻鸿虽然是沙场老将了,但想靠侯府里这点人手挡住此刻城内禁军的进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苏少歌真要现在就对燕侯府下手,吕轻鸿在不在府里结果估计也是差不多。

    只是苏少歌向来心机深沉,简虚白对他并不信任,此刻难免怀疑他所谓的借人,恐怕会对燕侯府不利。

    吕轻鸿说道:“其实某家以为,现在除非有人主动在城内挑事,否则苏家非但不会直接对燕侯府下手,甚至连那些从前附属过卫家的人家,也不会动!毕竟这回帝都受到围困,乃是突发之事,帝都上下,此刻必定都是人心惶惶!苏家守城的人手、器械、粮草都不会充足,本来这城里的人就够惶恐的了,如果这时候再传出某家大户无端遭了祸害,其他人家哪能不担心自家会有同样的遭遇?”

    “届时有心人一煽动甚至都不要煽动,只要大部分人害怕到一定程度,引起类似于营啸的情况,别说苏稚咏自承不擅用兵,他就是天生帅才也不可能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还能镇住大局!”

    说到这里,他脸色有点微妙,道,“所以某家以为,最可能的情况,是苏稚咏所言的那名何文琼心腹,不是一般的将才。”

    顿了顿,“恐怕是一位惊才绝艳之辈苏稚咏担心这座帝都城在他的攻伐下根本撑不了三五日,是以,才会急到现在就来咱们府里求助!”

    要知道帝都左近因为有禁军拱卫,一来不需要再布置其他军队,二来为了防止武力篡位的情况出现,必然需要一个足够禁军接到有军队无诏往帝都进发的消息之后,进行反应与预备的时间。

    所以最近的军队,哪怕是快马来回,没有五六天也是别想的这个快马的意思,是八百里加急,一路换人不换马,不出任何意外!

    但这种大雪天,官道上大抵结了冰,滑得很,哪怕是骑术高手,也不敢放开脚程一路驰骋,万一不小心坐骑失蹄,连人带马估计都没好下场!

    何况城外禁军会不派人拦阻追杀帝都派出去的求援信使吗?

    退一步来讲,即使帝都的求援及时送了出去,接到消息的军队也不太可能立刻动身赶来救援:因为出问题的是帝都。

    按照规矩,没有天子诏书,他们来了不管胜败,都是夷三族的下场!

    苏家在军中的底蕴虽然深厚,到底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他们那样他们还支持肃王夺位做什么?不如自己上。

    即使支持他们的人在军中有举足轻重的身份,总也要花点时间说服下属。

    何况大军开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粮草辎重、士卒召集,哪样不需要时间?

    毕竟大睿承平已久,最近一次战争就是讨伐乌桓,那也过去四年了!

    松弛下来的军队想要立刻进入状态,谈何容易?

    最乐观的估计,援兵抵达帝都附近,直接与城外禁军交锋,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这还得他们愿意来,因为人家肯定也要算账的:万一苏家撑不住这十天半个月,他们拼命赶到也已经晚了一步……那他们还来了做什么?陪苏家一块死吗?

    即使苏家御人有术,这些人愿意出兵,可帝都至少得撑上十天半个月,否则依然是远水难解近渴虽然简虚白之前跟苏少歌说,守不住了就护着家眷突围。

    但实际上,无论简虚白还是苏少歌都知道,能不突围,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帝都的!

    一来哪怕有人保护,突围终究是有危险的。尤其大冷的天,又是孕妇又是孩子的,坐了马车都不能跑快,人家城外禁军因为轮流戍卫帝都,可以说是代表着大睿的体面,兵刃坐骑,都是最好的,而且也是最全的。

    马车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二来肃王才登基或者还没能登基就被逼得弃都而走,这对他的威望打击、对苏家的声望打击,可想而知!

    而苏家为了扶持肃王登基已经付出那么多心血,暴露了大批埋藏多年的暗子,底牌打了那么多张,如果再发生弃都而走的事情,谁知道这场大位之争,还会不会出现其他变故?

    所以即使苏少歌忌惮燕侯府,但相比守住帝都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宁可选择求助燕侯府的。

    毕竟禁军他们有经营,吕轻鸿想趁指挥守城之际,笼络住这支军队,他们未必没有后手总比被打得节节败退冒险突围、突围之后说不得还要有得掐来得好。

    到底燕侯府迄今都是支持肃王的不是?

    “其实归根到底是你祖父不在了。”吕轻鸿一语中的,此刻的冀侯府中,苏少歌正与侄子苏伯凤叹息,“否则区区一个余青翰,也能叫咱们这样如临大敌?”

    余青翰正是城外禁军目前的首领,何文琼的心腹,苏少歌所忌惮的将帅之才。

    当然,如果冀国公尚在,余青翰在他面前是不够看的。

    其实哪怕是前任兵部尚书令狐德音,或者苏少歌的长兄、苏伯凤的父亲苏少歆在,苏家都不需要担心。

    悲剧的是这些人一个都不在苏少歌跟苏伯凤这对叔侄还都是苏家的另类,在行军打仗上的天赋都非常凄惨,身边还没带这方面的人才,眼下却竟只能指望燕侯府的老人吕轻鸿了!

    这真真是让他们几欲吐血,他们家这数朝辉煌,可大抵都是靠着沙场征战得来的!

    偏偏他们这两个就是苏家的不肖子孙!

    此刻苏伯凤见叔父低落的模样,出语安慰道:“反正信使已经遣出!都是熟悉帝都左近地形之人,信鹞也已在昨晚趁着夜色放飞,以咱们之前的未雨绸缪的安排,想必十日之内,必有大军前来救援!即使燕侯府居心叵测,难道还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这城中禁军对他们死心塌地?”

    “即使那吕轻鸿做得到,届时援兵就在城外,燕侯府安敢乱来?”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倒是那吕轻鸿是否能守得住这帝都!”

    苏伯凤说到这儿也不禁抚额,“杨珏与余青翰同僚数年,咱们问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来着?他连守两天都没把握但望那吕轻鸿能够争点气才是!他要是也不行的话,那咱们可真的只能冒险突围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想做皇帝吗?

    其实偌大帝都,要说当真无人能阻那至今还寂寂无名的余青翰也未必问题是,眼下帝都能否守住,关系到整个青州苏氏往后的前程!

    所以守城人选首要的是让苏家信任,否则再有才华,苏家也不可能把这个重任交给他!

    而燕侯府因为支持肃王的缘故,即使现在跟苏家之间已有隔阂,但在扶持肃王登基这个大问题上是一致的所以苏少歌在自己手头无人后,立刻考虑到燕侯府的吕轻鸿。

    至于说城中其他将帅之才,苏少歌可以听从他们的建议,但绝对不会把禁军直接交给他们指挥!

    现在苏伯凤说,如果吕轻鸿也撑不住余青翰的攻城,他们只能弃都突围,却是实话:综合能力与可信程度这两个要求,吕轻鸿已经是他们唯一的人选了。

    而这时候,吕轻鸿正在看余青翰的记载这份记载当然是苏家提供的,苏少歌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简虚白还没派人去冀侯府索取,他已经命人送上门。

    “怎么样?”吕轻鸿看完之后,闭目思索良久,才睁眼,简虚白立刻关切的问。

    “不好说。”吕轻鸿难得露出凝重之色,说道,“毕竟这余青翰并没有参与过讨伐乌桓,迄今为止,让苏家忌惮他的缘故,是因为在军中推演时,他展现出来的才华,次次压倒了其实表现已经不错的杨珏。”

    “但问题在于,杨珏的为将资质,其实不是特别好也就是做个偏将的水平!”

    “所以通过杨珏的观察,是很难判断余青翰的才干的。”

    “而之前苏家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与此人对垒,是以只注意到他颇有才干,却没有进一步的试探、确认他的真实能力。”

    “最重要的是,此人迄今的表现都只在演练之中,没有参与过正式的战争。”

    “所以不但判断不了他的实力,连他的行事风格、遇事应对,也无从得知!”

    吕轻鸿说到这里顿了顿,“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此人纵然才华横溢,但首次独挑大梁,未免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虽然说,这种可能性不会很高!”

    简虚白赞成的点了点头,若非苏少歌亲自登门,燕侯府到现在也不会注意到此人,毕竟余青翰之前的经历也没什么很耀眼的地方。

    然而苏少歌跟苏伯凤即使没有传到苏家人在军事上的天赋,作为将门之后,还是备受重视的嫡系子孙,他们在判断一名将领的水准高低上,却绝对有足够的眼力。

    这就好像皇室子弟,纵然对珍玩没什么兴趣,自幼耳濡目染,也不可能真的像寻常人家那样一无所知。

    这余青翰以前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眼下苏少歌却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忌惮,可见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人!

    “其实即使他眼下因为骤然担任主帅,出了什么岔子,咱们也是无可奈何。”简虚白思索了一会之后,缓缓道,“毕竟咱们不能轻易弃都而走,余青翰攻打帝都不利,大可以退下去暂且休整,总结经验与教训!但咱们人手有限,却不可能出城追击!”

    吕轻鸿沉吟道:“好在咱们现在也不是说一定要打赢他们才成,还是以守城为主。所以如果他真的不适应真正的战场,退下去休整的话,咱们也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了。”

    顿了顿,露出一抹笑意,“何况某家也没到不堪一击的年岁!”

    “有吕叔在,我倒不信那余青翰再有天赋,还能助卫家翻了盘?”简虚白也笑,拱手,“燕侯府的前途,全赖吕叔了!”

    吕轻鸿与他对望一眼,含笑起身:“某家这就去找苏稚咏,侯爷只管看好府中就是!”

    ……吕轻鸿离开后约莫一个多时辰,宋宜笑才知道苏少歌来访、吕轻鸿接手守城这两件事情。

    这是因为她昨晚被苏少歌突如其来的拜访打扰了睡眠,今早简虚白回来后,夫妇两个匆忙交流了下讯息,她又继续补一觉了到底有孕在身。

    梳洗之后,宋宜笑草草用了顿饭,才能坐下来听丈夫把这几个时辰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听完之后,宋宜笑不禁揉了揉眉心,说道:“苏家也真是太不小心!卫家那么多人,以卫溪最是紧要,怎么偏偏叫他逃了出去?”

    “也是卫溪过于果断。”简虚白说道,“据说他是才察觉到不对,衣衫都没换,直接命府中暗卫护着他一个人出逃的苏家仓促发动宫变,又是晚上,跑远点就看不到人了,方叫他逃出城外。”

    事已至此,再怎么责怪苏家不争气也没用了。

    宋宜笑也不过那么一说,主要是担心一旦帝都守不住,自己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三个孩子都在稚龄也需要人照顾。即使简虚白不是那种肯抛妻弃子独自偷生的人,可兵荒马乱的,这么一家子想完完整整的逃出生天……想想都觉得没信心。

    到时候不过拖着丈夫一块悲剧罢了!

    “长辈们那儿可要去打个招呼?”宋宜笑皱了会眉,孩子们还小,这种大事没必要跟他们说,但长辈们,尤其是端木老夫人那儿,按说帝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燕侯府怎么也要派个人过去关心一番的。

    毕竟端木老夫人说是有两个孙儿伺候左右,实际上陆鹤爱跟陆鹤羽因为受祖父牵累,又久在嫡祖母的积威之下,跟两个跑腿也差不多。

    发生了帝都被围这种大事,他们别说宽慰端木老夫人了,估计还得指望端木老夫人给他们拿个主意!

    这种情况下做外孙的燕侯府哪能不闻不问?

    当然宋宜笑此刻提到端木老夫人,也不全是想着尽孝心,也是觉得这位外祖母似乎底牌颇多,眼下局势这么危急,说不定她还有什么牌呢?

    “我待会就要进宫,皇外祖母那边我会去打个招呼的;二伯母那边,我今早才离开,等会忙完了顺便过去说一声。但外祖母那儿,我暂时恐怕抽不出空了。”简虚白闻言思索片刻,说道,“你身体可好好?若是可以的话,你代咱们府走一趟,问问外祖母是否愿意现在搬过来与咱们一块住几日。”

    他看了眼外间,压低了嗓子,“万一帝都当真有个好歹,吕叔是肯定会护着咱们突围出城的。到时候若外祖母在府里,动身也方便,不必专门再去那边接他们。”

    虽然简虚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到底是晋国大长公主,还是此刻的母亲仪水郡主,但端木老夫人纵然不是他的亲外祖母,亦是他亲爹简离邈的嫡亲姨母,是养大了简离邈的人。

    简虚白突围时没打算抛下妻女,也没打算不管她。

    从这个角度考虑,自然是现在就把端木老夫人接来府中比较好。

    至于他的另一位外祖母他喊“皇外祖母”的太皇太后,简虚白反而不是太担心。

    这不是他不关心太皇太后,而是因为太皇太后身份太高,如果要突围,苏家不可能不管她。

    就算他们真的不管,以太皇太后的身份,留在皇宫里等着卫溪带兵入城,卫溪也不可能动她!

    因为就好像苏家现在不敢大肆杀戮一样,如果卫溪带兵入城之后,太皇太后出了事儿,哪怕不是卫溪做的,肯定会被记在卫家以及蜀王的账上到时候苏家号召全天下一块铲除了卫家这个乱臣贼子那就更有理由了。

    反而是一度算计了太皇太后的端木老夫人,声名不显,乱军之中,可未必能受到什么好对待。

    至于说晋国大长公主,也是跟太皇太后差不多的情况这位大长公主除了替肃王夫妇求过情,希望端化帝给自己女儿女婿条活路外,没有掺合过大位之争,跟卫家,跟蜀王,跟端化帝卫皇后,都没有直接的恩怨。

    论辈份又是帝姑,在大局落定之前,她跟清江郡主、寿春伯夫妇这些人留在帝都也没什么危险。

    是以现在需要燕侯府操心的,惟独一位端木老夫人。

    “我没什么事,待会送你出了门,我就去外祖母那边瞧瞧!”宋宜笑颔首道,“城里现在怎么样?”

    “苏家今早没让开坊门,不过方才却不住底下人心惶惶,到底还是开了大部分的门坊。”简虚白沉吟道,“虽然外祖母那儿离咱们府不远,但如今非常时期,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点人手的好。”

    夫妇两个商议了一回,看看时已进午,匆匆用了点午饭,安抚了几句还不知事的孩子们,这才分头行事。

    因为端木老夫人之前一直不肯搬到燕侯府,虽然眼下局势危急,劝说这位老人移动的理由也非常的充足,但宋宜笑在送走丈夫后,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犹豫了会,最终决定自己不出面,而是喊了铃铛到跟前:“你代我去一趟外祖母那边,就说我昨儿个晚上被打扰了,这会有点心神不宁的,偏孩子们年纪小又离不得人。如今局势紧急,夫君脱不开身,大姐跟二哥二嫂那边都得顾着二伯母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外祖母疼一疼我们,搬过来帮我主持这后院大局了!”

    这番话就差直接跟端木老夫人说:你外孙媳妇我现在是孕妇,你曾外孙女现在年纪小,这种风风雨雨的时候,你要是再让我操心,可就直接影响到你两个曾孙辈晚辈了!

    “这孩子,说得好像我眼里只有她的孩子似的!”半晌后的别院里,端木老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思索片刻,到底应了下来。

    虽然燕侯府里给端木老夫人住的院子是早就备好了的,也一直日日打扫。但端木老夫人到底是望族出身,即使落魄,总也有些惯用之物需要收拾。

    所以她虽然答应了搬去燕侯府,却不可能立刻动身,还得命人归拢几个箱笼之类。

    铃铛因此先回了燕侯府报信,宋宜笑闻言暗松口气,忙亲自领了人去检视给这位外祖母预备的院子是否有什么缺漏,又教几个孩子待会记得喊人问安,跟着想起来,还得打发几个人去帮忙,免得端木老夫人收拾东西太慢。

    她这儿忙忙碌碌的时候,皇宫内,铭仁宫,清熙殿,显得苍老了许多的太皇太后,刚刚清了场,正拉着简虚白的手,轻声道:“阿虚,你想做皇帝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 当年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饶是简虚白素来深得太皇太后宠爱,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他愕然片刻,才起身离榻,跪倒在太皇太后跟前,沉声说道:“皇外祖母何出此言?我不敢说自己全没私心,却从未起过篡位之念!之所以会支持肃王殿下登基,除却担心二伯母之外,亦是因为肃王殿下有明君之资,可继先帝之神武!”

    深吸了口气,重重叩地,“我从未想过背叛陆氏!”

    “好孩子,哀家不过就这么一问,你何以要如此郑重其事?”太皇太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俯身相扶,叹道,“哀家自然是相信你的,但哀家却越发的不明白端木嵩……就是你那外祖母的想法了!”

    她似哭似笑道,“既然你根本不想做皇帝她却何必还要这样赶尽杀绝?!”

    简虚白闻言大惊,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太皇太后话中之意,深深吸了口气,方能维持住语气的平稳:“皇外祖母是说……那卫溪?”

    “若无端木老夫人暗中相助,单凭毫无防备的‘碧梧’,藏他一时有可能,怎么可能把他那么顺利的送到城外?”太皇太后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外孙,这孩子才被送到她跟前时,比她现在坐着的锦榻也高不了多少,抬手才能扶住她膝头,雪团儿似的一点点大,趴在跟前,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着“皇外祖母”;

    转眼间物在人非,曾经的粉妆玉琢,出落成金相玉质,业已为人父……想到祖孙相依的那些年,她心头又酸又涩。

    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拳,按捺住激烈的情绪之后,太皇太后才缓声说道,“阿虚,哀家知道,哀家母子都对不住你们,可是当年晋国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是被简离旷那小人给骗了这些年来,晋国、先帝乃至于哀家,都在尽力弥补……虽然知道再怎么弥补,你的生身之母仪水她也活不过来了……”

    太皇太后眼中泪水渐渐滑落,哽咽道,“但现在皇室已经闹成这个样子,端木她……她就不能发发慈悲,给陆氏一条活路吗?!”

    “……”简虚白怔怔的跪在她面前,薄唇微张,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仪水郡主,是……是我生身之母?”

    其实之前宋宜笑从袁雪沛那儿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已经跟他说过了。

    所以简虚白对于自己并非晋国大长公主亲生这一点,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此刻听来,原不该如此失态。

    但,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却仿佛,仪水郡主之死,与晋国大长公主有关?

    这岂不是说,他这些年都将杀母仇人当作生身之母尊敬孺慕?!

    “我记得爹爹对二伯母一直非常冷淡,甚至在我有记忆以来,哪怕年节,他也从未去过晋国大长公主府!”这一刻简虚白心念电转,“而二伯母非但从来没有因此对爹爹动过怒,偶尔流露出来的态度,竟似对爹爹颇为忍让……”

    寻常人家这样的叔嫂关系当然是不对劲的,但由于晋国大长公主在府里公然养面首,还养着个“义女”聂舞樱,而简离邈又是个姿容气度都可称当世一流的美男子,他不去兄嫂的府邸倒显得持身端正、存心避嫌了。

    而晋国大长公主从来没有公开谈论过小叔子,表现对这小叔子忌惮、退让时,都是私底下,自己的孩子面前她的子女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只道母亲要么是“怜香惜玉”,要么是别有所图。

    总之包括简虚白在内,怀疑过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之间有染,却万没想到,这叔嫂之间,存在着杀妻之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托体于仪水郡主,受晋国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母女多年抚养疼宠之恩的简虚白,该如何面对这份恩仇?!

    简虚白脑中一片空白。

    “哀家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仪水临终前,晋国跪在脚踏上问她愿望,她说……她说她希望你这辈子快快乐乐的,再不要知道上一代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一生一世,哪怕是做个成天不务正业的纨绔!”太皇太后伸手抚住他脸庞,眼中噙满了泪水与悔恨,“后来晋国抱着你的襁褓,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逼着哀家与先帝发誓,一定要履行她对仪水的这个承诺!”

    “其实那时候就算晋国不那么做,哀家跟先帝,也是准备答应仪水的!”

    “可是哀家现在还是食言了……”

    “哀家曾经以为哀家那些年对不住的人与事,到底在你身上可以补偿一二……”

    “到昨晚,哀家才知道……哀家终究还是要对不住你!!!”

    太皇太后放声痛哭即使最开始是因为愧疚,因为女儿的要求,因为种种原因,才将简虚白养在膝下,视同嫡亲外孙,但多年下来,哪可能没有真心?

    何况简虚白本来就是普天下老人都期望的孙辈:容貌俊秀,性情温和,品行端正,对长辈充满了信任与孝心……太皇太后看着这样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长起来,心中焉无触动?

    可现在,她却要亲自摧毁这份多年积累的感情,“几十年前,哀家就远不是你真正的外祖母端木嵩的对手;至于现在,哀家更是一败涂地如今唯一能让端木嵩收手的只有阿虚你,阿虚,哀家求你,念在哀家对你这些年的抚养与维护上,劝她收手,给陆氏一条活路好不好?!”

    太皇太后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把刀子,生生的刺穿祖孙彼此的胸膛,“本来昨晚苏家大获全胜,固然帝后与太子、梁王都保不住,但这场持续了数年的大位之争,终究可以尘埃落定!”

    “如此即使皇室人丁单薄,但肃王、蜀王、襄王都年轻,过上些年,想来就能兴旺的。”

    “这天下亦然……”

    “可端木嵩故意助卫溪逃出生天城外都是何文琼的心腹,还有蜀王……”

    “原本的朝堂之争,转眼成了兵戈相向!”

    “一个不好,就将令大睿由盛转衰!”

    “而陆氏嫡系子孙,如今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端木嵩她,这是打算彻底覆灭吾儿显嘉的后人么?!”

    二十多年前,城阳王府覆灭时,看着那个从来都是优雅高贵的“维岳姐姐”随夫跌落尘埃,太皇太后示好之余,心里未尝没有隐秘的窃喜与快意:那是始于自少年时候一直高高在上的同龄人,却在自己脚前匍匐的成就感。

    但良心又让她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愧疚,毕竟燕国太夫人端木崇,亦是她们这班人一块长大的女伴。

    曾经太皇太后与显嘉帝需要端木老夫人的支持时,太皇太后一度拉着端木老夫人的手,哭泣着缅怀彼此的少年时光,指天发誓有朝一日显嘉帝登基,必定会为端木崇报仇雪恨,归还简离邈乃简平愉唯一原配嫡子的身份,将那个窃取了端木崇正室之位不说、还窃取了端木崇之子身份、甚至要让自己的儿子霸占端木崇嫁妆的贱妇,千刀万剐!!

    将简平愉这个负心薄幸之徒,用尽人世间所有痛苦的刑罚那时候太皇太后说得那么真那么狠那么的刻骨铭心,换来的是锦绣堂的全力辅佐,以及,端木老夫人乃申屠贵妃嫡亲表弟媳这个身份的一切便利。

    如果说显嘉帝登基,明面上最大的功臣是苏家,那么暗地里最大的功臣,必然是端木老夫人为了给自己的同胞妹妹报仇,为了给自己的外甥讨个公道,也为了报复自私自利的申屠贵妃,端木老夫人可以说是把整个夫家连同申屠家都卖给了显嘉帝!

    然而公认的明君显嘉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食言。

    他没有为端木老夫人报仇,甚至还一度重用了简平愉;

    他后来也没有履行对苏家的承诺,立苏太后的亲生儿子为储君。

    那时候他虽然缠绵病榻,却凭借着手腕与城府,让被他狠狠坑了一把、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坑了一辈子的二者敢怒不敢言。

    只可惜他病了那么多年,终究到了要死的时候他以为他给他的储君留下了足够多的后手与辅弼,年轻的新君一定可以延续他的辉煌。

    然而事实是,端化帝身败名裂了,陆氏皇室,却还得继续迎接着苏家与端木老夫人饱含愤怒的追索。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母子一点都不占理,当年他们用甜蜜的话语与承诺,换取了这人世间最顶尖的荣华与尊贵,却在得势之后将最大的功臣弃若敝履,让这天下充满了对于他们睿智与天命的传诵,彻底抹除了那些付出者的牺牲。

    如今那些被辜负被欺骗的人卷土重来,要拿回他们应得的东西,亦是理所当然。

    可是为了陆氏,时隔多年之后,她再次丢掉良心,凝视着膝前的男子,语气苍凉又痛苦,眼中却充满了期盼,“哀家养你多年,自来视你如嫡亲外孙。可是阿虚,哀家终究还是……还是放不下陆氏……哀家不知道端木嵩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显嘉当年对她的食言,还是为了……为了给你铺路!”

    “但既然你不想做皇帝那么哀家求你,你去劝端木嵩手下留情……好不好?!”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了解,纵然简虚白已经明了彼此之间的那份仇恨,可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仿佛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简虚白似有些微的摇晃,定睛望去,却分明仍旧跪得像座木雕,没有表情,没有生气,只凭本能接口,“那您是不是……把当年的事情,把我真正的身世,原原本本的、从头到尾的,告诉我?”

    他盯着太皇太后衣襟上的绣纹,却是什么都没看进去,只茫然的说道,“否则,我怎么知道,见了外祖母之后,该怎么劝?”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主仆

    此时此刻,晋国大长公主府。

    佳约轻手轻脚的拎起桌上的银壶,朝鎏银海棠盏里倾注着温热的玫瑰露,花露入盏的声音在窗外婆娑冬雨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寂寥。

    北风从庭中卷过,掀起一片雪雾,明明温暖如春的室内,却无端也泛起了一阵寒意。

    她忽然听见华帐的声音,忙把才倒到一半的银壶搁下,转身查看正好看到脸色煞白的晋国大长公主颤巍巍的起身。

    “殿下渴了吗?”佳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扶住主人,一面从旁边取了个隐囊垫到大长公主身后,好让大长公主靠得舒服些,一面关切道,“您坐着,奴婢这就给你把花露端过来!”

    “这花露忒甜了点,下次还是换天香碧露罢!”晋国大长公主接过鎏银海棠盏,浅浅的啜了一口,立刻蹙起眉,有些厌烦的交还给佳约,声音虚弱道,“这会府里还有人在么?”

    佳约接过银盏放回桌上,先道:“奴婢这就叫她们给您热天香碧露去!”

    快步走到门边,从外面伺候着的小丫鬟里拣了个机灵的,低声吩咐数句,方掩了门,回到榻边,给大长公主掖了掖被角,这才小声道,“早上侯爷因为接到侯府那边的消息,道是苏家二公子昨儿个晚上亲自去了燕侯府拜访!那时候侯爷在这儿,宋奶奶本来已经睡下了,只得无可奈何的起身去接待也不知道苏二公子同宋奶奶说了些什么,总之宋奶奶似乎很担心,一早就叫人翻了墙送信来,所以侯爷放心不下,道是先回去瞧瞧,过会再来伺候您!”

    “方才郡主跟伯爷、二夫人听说您还睡着,就先回府去料理几件家事,顺带拿几套换洗衣物了。”

    “想来过上一会,他们就都该回来了罢?”

    佳约斟酌着措辞,道,“殿下可是有话要跟他们说?那奴婢使人去催一催?”

    “我这两日虽然因为经常睡不着,太医叫在药里加了安神之物,却也不是傻了。”晋国大长公主静静听完她这番话,方淡声道,“昨儿个晚上皇宫方向那么大的动静,真当我是聋子听不见吗?今早孩子们相继回府,必是帝都出了大事儿,他们放心不下子嗣,这才赶紧回去照应了吧?”

    佳约赔笑:“昨晚皇宫确实闹了一场,不过殿下放心,没什么大事……侯爷他们待会一准会过来的!”

    她之所以兜了大圈子来回答晋国大长公主的话,正是怕晋国大长公主知道夺宫之变后,原本侍奉膝下的子女侄儿全部一走了之,各归各家,扔下尚未病愈的长辈在榻虽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从卧病的晋国大长公主来看,未免要觉得心寒了。

    而大长公主这场病本来就是因为悲痛过度引起的,再被这么一刺激,岂不是雪上加霜?

    “现在城里是谁做主?卫家还是苏家?”好在晋国大长公主脸上并没有露出失落之色,只皱着眉头问,“阿虚那边……现在如何了?”

    “是苏家赢了。”佳约已经知道帝都被围之事,但因为大长公主现在问起燕侯府,她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人了,免得主人知道后,要为简虚白一家子操心,所以只避重就轻道,“不过因为肃王殿下乃是先帝亲自出继的缘故,尚未正式登基。”

    晋国大长公主盯着绣着福寿连绵图案的帐子看了片刻,却没接这个话,而是叹了口气,有些担心有些惆怅的说道:“也不知道幼蕊现在在占春馆过得怎么样?之前押着阿虚夫妇硬把她送了出去,此刻虽然能够躲掉这场风波……可年关马上就要到了,这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占春馆里待着,想也难过尤其她还怀着身子!”

    想到裴幼蕊的身孕,晋国大长公主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女婿,不禁一挑眉,问,“苏家既然赢了,那么贺楼独寒呢?我记得之前卫皇后为了逼问幕后真凶,也为了折磨贺楼独寒出气,似乎命人吊着他性命不让死的?那他现在是死是活?”

    佳约愣了愣,忙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话是这么说,其实佳约心里觉得贺楼独寒现在即使不死,估计人也是废了重点是,当初裴幼蕊嫁给他时,嫁的是当朝宰相的得意门生、嫡亲外孙,而不是扶风堂暗子!

    即使贺楼独寒可以恢复如常,夫妇之间,又怎么可能不存下罅隙呢?

    “皇后只得太子一个亲生骨肉常在膝下,太子遇刺,哪怕明知道贺楼独寒并非主谋,也必然不会手软!”不只佳约这么担心,晋国大长公主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喊住了正要出去传话的心腹,沉吟道,“我估计那贺楼独寒即使还活着,恐怕也去掉大半条命了!”

    眸色沉了沉,大长公主面无表情道,“你去打听好了,如果他活着,但残了废了,或者毁了容貌之类……那就跟苏家说声,他们坑幼蕊已经坑得够狠,该收一收手了!如果他没了,也让苏家给幼蕊一个交代!”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如果贺楼独寒活着但残废或毁了容貌,就让苏家索性送他上路,免得往后拖累裴幼蕊;而如果贺楼独寒已死,那就让苏家给予裴幼蕊补偿。

    佳约答应着正要下去办这事儿,不想才走到门边,大长公主忽然又道,“等等!”

    她忙回头,却见靠坐在隐囊上的大长公主脸色变幻,时喜时嗔,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半晌后,大长公主的神情终归为萧索,却道,“算了,幼蕊的夫婿,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吧!”

    “那奴婢去给您拿碗粥来?”佳约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不过她看出大长公主是不想被问这个问题的,是以也不多嘴,温驯的应了一声之后,关切道,“您从昨儿个到现在,什么都没用呢!可别饿着了,待会侯爷他们过来了,知道您醒着,想陪您说一说话,看见您没什么精神,却是不敢打扰太久的。”

    她之所以特意提简虚白,自然是因为觉得晋国大长公主这两天,似乎最上心的就是简虚白跟裴幼蕊说起来有点奇怪,这两个人一个已经过继出去了,还有个索性根本不是晋国大长公主亲生的。

    大长公主现在不说时日无多,身体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按说正是最该真情流露的时候,清江郡主与寿春伯也许因为年岁过长,不如底下年幼许多的弟弟妹妹得宠,可是聂舞樱,那个只看容貌就知道必是大长公主亲生骨肉的小女儿,如今还被肃王仪仗护着,徘徊于返回帝都的途中即使现在城内是苏家赢了,可若撑不过城外的攻伐,聂舞樱的前途也不好说。

    数年前大长公主曾为了聂舞樱的离家出走勃然大怒,如今这么些日子怎么反而提都不提这个女儿了呢?难道是因为聂舞樱随肃王就藩之后,已有数年不在大长公主膝下的缘故?

    可是之前简虚白被乌桓扣留时,也分明与大长公主分别了六年之久而他终于归来时,大长公主可以说是喜极而泣!

    佳约心里嘀咕着,嘴上则温温和和道,“胭脂粥,配几道小菜,再叫人煮一壶红枣茶,您看怎么样?红枣暖胃,这季节喝着养人。”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用!”佳约边说已经边打算去外面吩咐人了,可晋国大长公主却摇头道,“你去把那边窗开了,叫我看看外面我听声音,像是下雨了?这两日都在下着雪,难得竟会下起一阵雨来!”

    “殿下,您这会哪儿能够吹风?”佳约闻言,却没动,而是不赞成的说道,“太医新开的药方很有效果,您这两日吃下来,气色已经好多了。这会子正是关键时刻,可禁不起折腾!”

    又半哄半劝道,“再说这冬天的雨有什么好看的?等您过两天好了,说不定啊还会下呢!届时奴婢陪您到回廊上去看个够,好不好?”

    然而晋国大长公主只看着那扇窗,淡淡道:“快点去吧!”

    她语气并不严厉,神情之间也不见多少恼怒不悦,但佳约知道她脾气这时候的大长公主,反而是最恨别人违背她心意的时候。

    即使是心腹,佳约也不敢在这时候扫她的兴致,只能从旁取了件狐裘,给大长公主严严实实的盖了,这才不情愿的走过去开了窗。

    这扇窗是开在西面的,外面不是回廊,而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这季节一片皑皑,也看不出来种了什么。

    倒是窗檐下的一排冰凌,在白昼的光芒下闪烁着七彩,很是好看。

    窗才开,寒风夹着冰屑扑入。

    因在室中,只穿了夹衣的佳约不禁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想把窗缝关小一点但身后很快传来晋国大长公主平淡的声音:“开大点,我要看外面的雨。”

    “殿下,这雨太冷了!”佳约虽然畏惧此刻的主人,但到底担心大长公主的身体,半遮着窗转过身来,忧虑道,“您看上一小会,奴婢就把它关起来可好?”

    但晋国大长公主没理她,只愣愣的望着窗外的雨幕。

    许是感应到那些秘密已经瞒不住了,大长公主突兀的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也是这样下了几日雪后忽然下起雨来的日子许是彼时景况的缘故,至今在地龙熊熊的室中回想起来,犹觉那场雨冷到了骨子里。

    刚刚眼睁睁看着幼子被婆婆抱走的晋国大长公主,游魂似的出了自己的府邸,在恍恍惚惚中走向街头。

    那天她是真心想去死的。

第五百七十章 恩将仇报

    皇城,铭仁宫,清熙殿。

    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潺潺的雨声。

    紫檀木云纹鼓足小几上,一只鹦哥绿暗刻麒麟戏珠三足香炉中火光明灭不定,炉口青烟如柱,直冲殿顶。

    淡淡的烟霭里,太皇太后的声音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若晋国那回就那么去了,你的生身父母想必不会遭受后来的生离死别,裴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他们三个人的悲剧换了哀家的晋国太太平平的活到现在,如今竟成为哀家唯一还在世的亲生骨肉!”

    顿了顿,她才哽咽着继续道,“有时候哀家会想,哀家那么多孩子,却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包括去年夷犹一家子死在辽州,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哀家母女早年亏心事情做太多了的报应呢?”

    简虚白仍旧跪在她跟前,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拂下来,遮住所有情绪。

    只看到他的脊背越发挺直,似松立峭壁。

    这种做好了迎接风雨之来的姿势,让太皇太后微微哆嗦了下。

    “那次救下晋国的不是仪水。”半晌后,定了定神的太皇太后才重新开口,眼神有些涣散,“而是晋国的第二任驸马,裴则。”

    “只是裴则为了保全晋国的声名,请了仪水出面,担下此事然而,你晓得的,仪水与申屠氏那个贱妇,乃是嫡亲表姑侄!”

    城阳王太妃,即仪水郡主的嫡亲祖母,是申屠贵妃的亲姑姑。

    而申屠家的门楣,在当时并不算高。

    城阳王太妃甚至不是正室出身因为她生了老城阳王唯一的儿子,而且熬死了老城阳王的发妻,所以才能在儿子承爵后成为太妃。

    而申屠家在出了这位太妃之后,族中子弟,总算有了条向上爬的捷径。

    也正是在这位太妃的介绍下,惠宗皇帝对申屠贵妃一见钟情所以在燕国太夫人死前,申屠贵妃与城阳王府一直很亲热。

    她对表侄女仪水郡主,自然不坏。

    “那时候无论晋国还是哀家,以及陈国、先帝他们,都在申屠氏与贞媛两个人手里,受了太多的磋磨与折辱。”太皇太后惨笑了一下,忍了忍泪,继续道,“所以晋国初听说,是仪水救了她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感激,而是怀疑。”

    晋国大长公主怀疑这位堂妹,乃是受了申屠贵妃的指使,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那时候的仪水比晋国更像帝女。”

    “城阳王夫妇与城阳王太妃,都视她如珠如宝。”

    “甚至连惠宗皇帝,也因为申屠氏的缘故,对她远比对晋国和蔼。”

    “即使后来城阳王夫妇因为嫡子频繁夭折,以及燕国太夫人之死,渐行渐远,但夫妇两个对仪水,却一直都是宠爱有加的。”

    “不过老实说,当时帝都贵女,最羡慕仪水的,还是因为……因为简离邈!”

    太皇太后眼中泪朦胧,似乎回想起多年前儿女尚且年轻时候的岁月对于她来说,那段岁月是黑暗的、充满了屈辱与忍耐。

    但对于简离邈与仪水郡主而言,那应该是他们最美好的一段年华。

    风度翩然如谪仙的少年,与出身高贵备受宠爱却温婉大方的郡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知羡煞多少人。

    其中,包括了那会落魄到了连亲生骨肉都无法抚养在身边的晋国大长公主。

    “由于某些原因,晋国误以为简离邈才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仪水或者因为阴谋,或者因为嫉妒,瞒下了她。”太皇太后说这段经过时非常的艰难,因为她察觉到简虚白在这一刻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所以晋国一直很注意简离邈起初她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想报恩,可是简离邈……”

    太皇太后唇边逸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你爹的风仪,凭心而论,这天下有多少女子,抵挡得住呢?”

    “所以……二伯母为了我爹,杀了我娘?”简虚白终于抬眸看了眼太皇太后,“那先帝登基之后,她做什么改嫁的是裴则?”

    太皇太后听到“裴则”二字时,面上闪过一抹分明的恸色,沉默了下,才道:“哀家要说的话,也许很不公平,但作为生身之母,哀家还是要说,人都有年轻的时候。”

    年轻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在经历了惠宗皇帝时的艰难与折辱后,远远没有如今的心平气和与体贴。

    她像一个久贫于室的人骤然富裕一样,极为恣意的挥霍着来自皇权的恩宠与特权。

    先是与结发之夫窦斯言的和离。

    然后是下降给裴则太皇太后用尽自己所能作到的委婉,但事实就是:简离邈无视了晋国大长公主三番两次的故意勾.引,甚至私下暗示仪水郡主不要再与这个恩将仇报的堂姐来往,这让熬出头的晋国大长公主既觉羞辱,又觉不甘。

    这时候正好裴则对她很是关心,晋国大长公主所以漫不经心的下降给了裴则,她对裴则兴趣不大,下降给他完全是为了戏弄简离邈夫妇因为在城阳王府覆灭后,裴则是唯一不肯与他们夫妇断绝来往的人。

    但与裴则成亲后不久,晋国大长公主找到了更好的折磨简离邈夫妇的途径:简离旷。

    简平愉的背叛、温氏的鸠占鹊巢、简离旷窃居原配嫡子之位……这是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夫妇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的仇恨。

    那么,如果自己嫁给简离旷,再让简离邈夫妇在自己足下、在简家二房面前匍匐一生一世,让他们永远仇恨却永远报复不能,岂非很有意思?

    晋国大长公主差不多是愉快的向裴则提出和离,同时毫不避讳的与简离旷来往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裴则会因此而死。

    接到他的死讯时,晋国大长公主正在后院与简离旷吃酒**,闻言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按着规矩办就是!”

    想了想又说,“速度些,免得耽搁了本宫与旷郎的婚期!”

    说到这里,简离旷恰好递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来,两人同时大笑这一幕险些将前来为弟弟讨个公道的裴荷气得吐血。

    “裴荷夫妇同晋国说了往事的内情,是裴则救了她,而且裴则一早就喜欢她……当初晋国才跟窦斯言和离,裴荷就替弟弟委婉转达了尚主之意,不是裴家贪图富贵,实际上,是因为裴则在惠宗皇帝时,就对晋国非常关注。”太皇太后泪流满面,“可是因为裴家提亲太急切,裴则又比晋国小了七八岁,那时候除了裴家人,谁会想到,他会真正看上晋国呢?要知道晋国固然容貌不差,可在窦家那些年,过得一直非常苦,苦到她整个人都憔悴不堪。裴则是幽州裴氏的嫡系子弟,虽然父母去得早,兄嫂却都待他很好,他本身也是俊挺之人,而且素来正派,那样年少飞扬的时候,连青楼都没踏过……”

    太皇太后颤抖着手抚住自己的衣袖,望着简虚白,哽咽着再次重复,“这么个才貌双全洁身自好的少年郎谁会想到,帝都多少贵女心许他都没理会,竟会真心实意的爱慕晋国呢?!”

    然而年轻时候的晋国大长公主,在彼时仍旧是执迷不悟,或者说是不肯承认的。

    她拒绝相信裴荷夫妇的话,拒绝忏悔对裴则心意的践踏她最终还是按照计划嫁给了简离旷。

    并且在数年后逼死了刚刚生产的仪水郡主。

    一直到仪水郡主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晋国大长公主,才仿佛忽然找回了良心一样,开始后悔。

    然而大错已经铸成。

    “仪水的心愿虽然只提到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可是晋国实在愧疚,所以决定为简家三房,讨个公道!”太皇太后含泪说道,“她在简离邈跟前跪了四个多时辰,为了求他将你交给她,记在她的名下,让简平愉与温氏那两个老东西的儿子,简离旷,也尝尝替别人养儿子的滋味。”

    “不过简离邈始终不肯答应,他怎么肯答应呢?他本来就很不喜欢晋国。”

    “仪水没了之后,他更是恨极了晋国直到今日,如果有机会杀了晋国,哀家想他是不会犹豫的吧?”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自嘲的笑了笑,“所以晋国又做了件……做了件亏心的事情:她拿了当时还流放在塞外的端木嵩,你的嫡亲外祖母,要挟简离邈。”

    而端木老夫人不但是简离邈的姨母与岳母,亦是抚养保护了他的人可以说,没有端木老夫人,就没有简离邈!

    在这样的要挟下,简离邈最终点了头,将亲生儿子交与晋国大长公主,以二房次子的身份记入族谱;接过晋国大长公主那个才落地就夭折的婴.儿,当成自己的儿子,与仪水郡主一块安葬。

    “其实即使不将你记在自己名下,晋国也有得是办法折腾简离旷与简平愉。”太皇太后将一只手放在简虚白的肩头,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颤抖,泪如雨下,“她这么做,是希望能够代替仪水,略尽母责,好消除些许愧疚仪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她多少,她却因为嫉妒仪水,害了仪水一辈子……”

    “端木嵩与简离邈都恨她,却也奈何不了她,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离她远点。”

    “晋国也不敢去见他们,她唯一能够补偿、唯一能够面对的,只有你因为那时候才出生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晋国大长公主为这个并非亲生的幼子谋划了燕国公之爵,将他送到大睿最尊贵的女子膝下抚养,给予他种种偏爱甚至连他所选择的妻子宋宜笑,也因此得到晋国大长公主格外的宽容与维护。

    只有寥寥的人知道,这些宠爱与偏袒,背后是仪水郡主的无数眼泪,乃至于年轻的生命。

    世人多健忘,当年恩将仇报的金枝玉叶,在光阴里变成了放.荡却体贴晚辈的长者。

    那些往事,随着一个个春夏的流转,仿佛真的已经被彻底埋葬,再无回魂之期。

    可也只是仿佛。

    太皇太后忽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沉重。

    举手抚额,她流着泪笑出了声,忽然柔声道:“阿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哀家方才还想着,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哀家养你一场,你一定会给哀家这个面子的。”

    “可是哀家现在改变想法了。”

    “哀家当年没能教好女儿,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向你提这样的要求?”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原是我们欠你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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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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