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臣权与皇权
卫苏两家各为其主,唇枪舌战的时候,嘉木宫中,陆鹤浩悠悠醒转。
“公子醒了?”守在榻边的王氏察觉到,露出欣喜之色,忙去桌边斟了盏温热的参茶递给他,小声道,“公子放心,这茶水乃是皇后遣人送来的料想她这会子绝不敢让您在这宫里出事,否则帝后杀人泄愤的罪名就落定了!”
陆鹤浩闻言点了点头,呷了两口茶水之后,恢复了些精神,低笑道:“想必皇嫂吩咐人照顾好咱们这儿时,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王氏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神机妙算,皇后娘娘虽然精明,却也不能不被您牵着鼻子走,这心里自然是不好过的!不过呢,再不好过,还不是得依您的意思办?”
“可不能小觑了皇嫂!”陆鹤浩翻身坐起他说是遇刺,其实朱春阳没学过武艺,身材也不高大,虽然当时拿了把匕首在手里,也没能叫陆鹤浩吃什么大亏,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如今苏太后、卫皇后这些人又已经离开,无须装模作样,自然也就不掩饰了,起身之后,接过王氏递来的衣袍穿戴整齐后,轻笑道,“正因为她到这时候还按捺得住性.子,要保我在这宫里不出事儿,凭这一点,就胜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太多了!”
说笑了这么一句,他就敛了容色,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方才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都过来看过您,争论了一回,后来许是牵挂今日的朝会,没多久就前后离开了。”王氏见他问起正事,不敢怠慢,也正容答,“至于朝会那边,奴婢无能,却还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知道至今未散。”
陆鹤浩点了点头,说道:“以前咱们能在宫里栽培几个眼线,无非是因为帝后对我未起疑心。这段时间,帝后都在我手里吃了大亏,若还不知道把那些人找出来铲除掉,那也实在太愚蠢了!如今你打听不到消息是正常的,若还能消息灵通,反倒是必有古怪了!”
王氏听他意态悠闲,似乎并不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心,忍不住试探了句:“公子,未知太皇太后那边?”
“我逼死了代国皇姑,又揭发了庆王的生身之父,皇祖母她对我可谓是恨之入骨,巴不得我早点去死,怎么会对我安好心呢?”陆鹤浩一笑道,“所以跟我想得一样,任凭我苦口婆心的给她讲道理,她还是拒绝了我的要求!”
王氏不由愣住,她以为陆鹤浩之所以到现在还气定神闲,是因为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诺,那么联合端木老夫人那边的一些底牌,比如说沈刘两家,好好谋划的话,未必没有一争帝位的可能。
谁知太皇太后却是拒绝了他须知道即使端木老夫人,包括沈刘两家,依然愿意支持陆鹤浩,然而没有太皇太后里应外合的话,端木老夫人那派人,可是根本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高层啊!
简虚白这个燕侯倒勉强算得上高层,可简虚白之妻宋宜笑才被陆鹤浩坑过,他会肯帮陆鹤浩斡旋朝中吗?
何况,现在端木老夫人报复显嘉帝跟太皇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还会不会帮助陆鹤浩也未可知呢?
毕竟那位老夫人可不是什么慈祥好哄的长者,说不得就会翻脸不认人!
那么陆鹤浩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竟到现在都悠然自在得很?
王氏伺候了他数十年,主仆相处之久,比崔太后这个生身之母与陆鹤浩相处时间还长,自以为对陆鹤浩是很了解了。
可这会,王氏也吃不准,自己这位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然而陆鹤浩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笑着说道:“其实朝会那边,不必打听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卫苏之战罢了!倒是顾韶叫人好奇些,我今早听说,昨儿个一直在给陛下说话的,居然是卫溪,而不是他?嗯,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毕竟顾韶可是受了先帝的托付才为陛下鞠躬尽瘁的,如今陛下做下这样不孝之举,顾韶心里哪能不与他疏远?”
“也不但顾韶,先帝君临天下二十来年,是出了名的贤能之君,多少老臣都对他心悦诚服。”
“他驾崩迄今才三年不足,即使人走茶凉,这么点日子,好歹还有余温嘛!”
“尤其陛下昏庸无能,登基以来毫无建树,老臣们瞧他不上,那就越发怀念先帝了!”
“这回凭着庆王这件事,足以使大部分老臣对他离心太子想占着储君的便宜趁势登基,却不容易啊!”
“当然苏家拉下太子容易,想推肃王上台却也艰难,谁叫肃王现在只能喊先帝皇叔呢?”
王氏在旁听着,下意识道:“如此他们鹬蚌相争,未知最后可会推举公子?”
“这是不可能的。”陆鹤浩微笑着摇头,说道,“我要是一直保持着之前没野心没能力的样子,他们倒是很愿意扶我上位做个傀儡!可现在么,他们宁可推举蜀王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嘴角讽刺之色加深,嘿然道,“这帮臣子,成天说着希望皇帝贤明能干,媲美尧舜禹汤这些上古的贤君,实际上,他们最喜欢的皇帝,其实是惠宗皇帝那样的,沉迷美色不问政事,除了成天在后宫花天酒地外也不惹事,将大权下放与诸臣!如此他们一边大权在握,一边痛心疾首的惋惜君王的堕落,正是名利两不落!”
“当年先帝上台之后,倒是如他们所愿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了,结果呢?”
“那些在惠宗朝大权在握的臣子,可不就懊悔不迭?”
“先帝做什么在登基之后屠戮手足?”
“有人说,是因为先帝御体欠佳,怕太子年幼,叔伯年壮,对太子不利;也有人说,是因为代国皇姑意图摄政,从中挑拨;还有人说,先帝登基前,在异母兄弟姐妹手里受过太多委屈,这是秋后算账。”
陆鹤浩讥诮道,“其实,这三种说辞虽然都没错,却还是少了一点:收权!”
“惠宗皇帝陛下登基未久,就宠信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从此懈怠于朝政,导致了朝中拉帮结党,山头林立!”
“而后,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为了夺储,大肆收买、勾结朝臣与宗室,进一步削弱了帝王之权!”
“先帝何等英明神武,即使痼疾在身,又怎么肯效仿惠宗皇帝,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君主?”
“所以,虽然先帝的异母兄弟姐妹,并非人人都欺侮过先帝,但谁叫他们不是手掌权势,就是联姻高门望族?这叫先帝怎么放心?”
“若非那番屠戮,惠宗皇帝时候当家作主、作威作福惯了的老东西们,肯那么乖巧的交权,回乡养老吗?”
“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开国时候下来的老臣,什么阵仗没见过?寻常手段想拿住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先帝当时又御体欠安依我看,那些老东西巴不得先帝早日驾崩,留下年幼的储君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捏扁搓圆!”
“先帝英明,如何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是以才下了重手说到底也是我那些叔伯姑姑们太蠢了,明知道先帝能在惠宗偏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情况下登基,必非等闲之辈;又明知道先帝御体欠安,根本无心也无力打长久之战,还要踟躇观望,不懂得及时上缴权势,低头做人!”
“先帝不杀他们杀谁?”
“杀完他们还能震慑诸臣,让他们懂得在显嘉一朝做人做事的规矩如此一箭数雕之计,先帝,实在不愧是有为之君哪!”
“只可惜先帝什么都好,偏偏选的储君各种不争气!”
皇权与臣权的相争,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了。
只不过,敢说出来的人始终都是不多的。
王氏虽然是陆鹤浩的心腹,但因为是乳母而非谋士的身份,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此刻骇然之余,心头也有些沉甸甸的:“公子平常不喜多言,尤其是紧要事情的关头,更是沉默寡语。如今这样滔滔不绝,甚至把这种不可对外人道的话也讲了出来,却……却有些失态了!”
可见陆鹤浩方才所谓的不在意,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只怕都是强撑的。
他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平静与笃定。
王氏虽然对陆鹤浩非常忠心,不至于因此动摇追随之念,这会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焦灼起来。
而这时候,宫外,燕侯府。
铃铛满脸喜色的禀告:“宫门口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朝会上,卫尚书与裘侍郎打起来了!”
“裘侍郎素来是个火爆的性.子,倒没想到卫尚书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宋宜笑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她没见过卫溪,不过印象中这位当朝国丈是个典型的文人,才学虽佳,气势却不足当初他主持御史台时,就因为行事温和有余,锋芒不足,把原本应该雷厉风行、彰显国法威严的御史台,弄得一团和气斯斯文文,委实叫人失望。
没想到卫溪居然也会做出在朝会上跟政敌大打出手的事情。
意外之余,宋宜笑忍不住问,“打起来的结果呢?谁赢了?”
“是卫尚书呢!”铃铛掩嘴窃笑,“那裘侍郎好大的名声!当年仗着表舅的身份,可没少给咱们侯爷添堵!然而真正动手,却连卫尚书那样文弱又上了点年纪的老臣都拼不过,据说被卫尚书把两只眼睛都打肿了,也真是可怜!”
她说是说可怜,语气里却全是幸灾乐祸毕竟谁都知道,裘漱霞跟简虚白的私人关系,非常恶劣。
“倒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宋宜笑闻言微哂,卫溪会在朝会上跟裘漱霞动手,已经很叫人惊讶了,然后他还打赢了裘漱霞,这就更加出乎人意料了,毕竟了解这两个人的,任谁都会觉得,裘漱霞打卫溪毫无压力。
看来还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这两位打架的结果不是重点,宋宜笑满足了下好奇心也就放下,“他们打了一架,那朝会呢?开完了没有?是怎么个章程?”
铃铛却摇头:“没呢!本来这两位被拉开之后,有人提议说先散了的。但几位老大人都说,兹事体大,拖不得。所以还要再议下去,听报信的人说,瞧今儿朝会上大部分人的架势,是非要在散朝之前做出决定不可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昨晚端化帝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丑闻根本捂不住,若是拖延下去,皇室颜面扫地事小,影响到朝廷的威望,那可是动摇社稷的大事了!
这一点关系到所有居庙堂者的利益,也关系到这大睿天下的芸芸众生是否能够继续安居乐业,自不可轻忽!
铃铛现在很是高兴,“奶奶,看来陛下这回是肯定不好了!咱们府里往后可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这可真真是喜事啊!”
扫了眼宋宜笑尚未隆起的小腹,顺口恭维,“可见咱们小侯爷真真是个福星!”
“说是这么说而已!”但宋宜笑不以为然,“陛下是肯定完了,但新君岂是今日能够定下来的?”
而且燕侯府也不希望今天定下来他们支持的是肃王,肃王到现在人还没到帝都呢!
这会立的新君,怎么可能是他?!
当然即使裘漱霞今天打输了,但宋宜笑还是相信,凭苏家的底蕴,拖上三五日,捱到肃王抵达是没有问题的。
她现在担心的,也不是肃王抵达之后,如何扶这个妹夫登基的问题。
而是,肃王登基之后。
第五百二十七章 江南堂绝嗣
这年头高门大户也不好做,因为说不得什么时候朝堂风云、大位之争这种大事一旦发生,就会波及自家的前程乃至于性命,那是想不被拖下水都不行!
以前宋宜笑以为只要站对队,熬到胜利来临之后,也就高枕无忧了!
不说一辈子不必再烦心吧,凭着共患难的情谊,君臣相得个十几二十年,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燕侯府与端化帝之间的渐行渐远,给她上了一课风险无处不在,押对宝也只能赢一时!
所以这会虽然肃王登基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要考虑,肃王登基之后你说万一肃王没能登基?站对了队,未必是从此无忧无虑;但站错了队,横竖结果也就那样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燕侯府要怎么办了?
“其实相比长兴长公主这个隐患,裘漱霞这位表舅似乎麻烦更大!”因着铃铛方才说的事情,宋宜笑心中暗道,“因为长兴长公主这两年来性情转了不少,不管这种变化是真是假,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都马上要落地了,她也即将再次下降到底不是每一位金枝玉叶都能学二伯母的!”
何况肃王因为出继的缘故,即使登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也未必肯像显嘉帝纵容晋国大长公主那样,纵容长兴长公主呢?
苏太后跟苏家都不是糊涂的人,断不会为了宠爱一位长公主,做出影响肃王名誉的事情来。毕竟肃王才是他们这些人坐享富贵尊荣的根基所在!
所以宋宜笑对长兴长公主存着防备归防备,却也没有当真如临大敌。
倒是裘漱霞,这位可是简虚白的老对头了啊!
“但望他之前针对夫君,乃是出自政局的缘故吧!”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以前倒是一直认为,裘漱霞频繁的找简虚白麻烦,乃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
但知道了简虚白的身世之后,她再想起来这件事情,难免有其他看法:裘漱霞这个人,非常讲究规矩,为了维护这种规矩,他甚至可以坐视裘家绝后!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他还没有叔伯兄弟,甚至连近支族人也没有因为侍妾不敬主母,罔顾唯一一个庶子的要求也要将之远远发卖,以至于庶子思念而亡,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从这件事情上,足以看到裘漱霞对他认为的规矩的维护,绝对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了!
所以他支持肃王,因为肃王是嫡子。
所以他对简虚白各种刻薄时,对宋宜笑却很和蔼,因为宋宜笑,即使不是在宋家长大,却是宋家嫡长女。
所以他对清江郡主不错,清江郡主,乃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结发之夫老寿春伯的嫡长女。
也所以,他对简夷犹、简虚白兄弟都不好哪怕简夷犹当时尚了长兴长公主,被划作肃王那一派人,他也是没什么好话。
因为这两兄弟,是晋国大长公主,跟后夫所出。
其中简虚白,甚至可能是晋国大长公主,与小叔子的私.生.子。
裘漱霞的喜恶,其实不是按着政见来的,而是按照出身来的。
这个出身不是指贫富,而是,父母的婚配情况。
原配嫡出贵,再婚所出贱,庶出是直接不入眼。
逆伦所出的私.生.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卑贱的问题,而是合该去死了!
宋宜笑意识到这点之后,哪能不担心他将来会继续跟简虚白作对?
毕竟相比现在才选择肃王的燕侯府,裘漱霞可是肃王那一派的老资格老前辈了!
最要命的是,他对简虚白的厌恶,乃是出身这个谁能更改?
就算能,老实说宋宜笑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且不说简虚白的生身之母是谁,到现在他们夫妇也吃不准。
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确实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的私.生.子吧,简平愉跟简离旷活着的时候都没公然说什么呢?裘漱霞这么多管闲事凭什么?!
简虚白吃裘家穿裘家的了吗?
“也真是没办法好在五妹妹跟肃王当初乃是两情相悦,这才三年不到,料想总不至于就失了新鲜了!”宋宜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是想劝丈夫改投太子的,但想到丈夫选择肃王的缘故,到底没开口。
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对她也是真心实意了,她委实做不出来不管这位长辈死活的事情。
此刻也只能自我安慰,“到时候跟五妹妹说一说这件事情,看她能不能帮忙在苏太后跟前斡旋一二,拦着点裘漱霞吧!”
不过想想就觉得憋气啊!
何况想到聂舞樱,宋宜笑又加了件头疼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位五妹妹这三两年来,在西北可有什么大的转变?不然,肃王若登基,对她来讲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做王妃跟做皇后,可是两回事!
就聂舞樱从前那娇气敏感还爱哭的性.子,真的是没人指望她是个合格的中宫。
所以宋宜笑只能继续自我安慰,“那时候她还小,出阁之后终归会成熟一回的。何况这两年即使远在西北,他们也未必过得顺心,这日子过得不好,磕磕绊绊的,好歹能够磨砺出些城府了不是?”
但想起最近跟这小姑子的通信情况……
宋宜笑觉得,反正这小姑子还有点时间才能回到帝都的,还是到时候再想这烦心事吧!
想到这儿,她瞥了眼屋角铜漏,正要着人把三个孩子喊过来做功课,未想苔锦走了进来,禀告道:“奶奶,昨晚的人又来了!”
“昨晚?”宋宜笑怔了怔,才想起来那块令牌,不禁微微蹙眉,说道,“昨晚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苔锦摇头道:“奴婢不知!”
“……来了几个人,都什么样子?是在前门还是后门?”宋宜笑沉吟了会,心想自己虽然对“随风”没什么好感,但到底是娘家的底牌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若是一直不见的话,谁知道会不会一直纠缠下去?
倒不如见上一面,好歹试探一下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以问明来者疑似之前在宋府见过的蒲妈妈,而且是在后门求见后,便道,“着她去花厅候着吧!我换身衣裙就过去!”
片刻后她在花厅等到了蒲妈妈这位妈妈比之前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甚至到了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
不过宋宜笑同她横竖没感情,也没交情,见这情况也没什么惊讶的,淡淡的道了声“坐”,又叫人奉茶,完了开门见山的问:“妈妈今日亲自登门,未知有什么事情?若是为了宜宝跟宜耀的话,请恕我无能为力!”
“便是大小姐现在愿意帮这个忙,也已经来不及了!”蒲妈妈闻言,却惨笑了一下,喑声说道,“不然,昨儿个咱们何必遣人到这儿,欲助大小姐母女脱困?大小姐应该知道,那块令牌,原本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动用的!”
宋宜笑愣了会,才道:“你是说宜宝与宜耀?”
“两位小主人都已经没了,就是大前天的事情。”蒲妈妈神情平静的说道,“所以,现在的‘随风’,是真正随风飘荡,无所依存了!”
她看着波澜不惊,眼眸深处,却到底流露出悲哀之色。
自幼被灌输了为宋家家主生、为宋家家主死、为宋家家主铺路一辈子却不料,看过了三代家主,第三代家主尚未长成,却先去了!
传承数朝的江南堂,自此绝嗣。
从今以后,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即使是按照暗卫标准训练出来的蒲妈妈,非寻常妇人可比,此刻也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了。
“你们怎么做得事?!”宋宜笑抿着嘴,忍了会,又忍了会,终于忍无可忍的冷笑出声,“虽然说宜宝跟宜耀被官卖为奴,但你们不是专门保护宋家传承不断的吗?!怎么会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她对宋宜耀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对宋宜宝这妹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怜惜的虽然还没怜惜到,愿意为了她去触怒太皇太后的地步。
之所以在这对弟弟妹妹被官卖为奴之后,一直没管,却是认为横竖有蒲妈妈这班人看着,自己就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毕竟这对弟弟妹妹的生身之母,不但是她的杀母仇人,之前也没少坑她,她自然不怎么想见到这对弟弟妹妹,免得勾起那些一点儿也不愉快的回忆。
谁知这才几天啊,宋宜宝死掉也还罢了,反正江南堂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宜耀这根独苗居然也死了宋宜笑现在怀疑,是不是江南堂败落的程度,比自己估计的还要惨得多?
否则为什么别人家暗卫各种威武能干,宋家的暗卫平时不管事也还罢了,遇见主人危难时,更是尽显废物本色呢?!
“奴婢们已经尽力了!”蒲妈妈说着辩解的话,语气平静,泪水却不断滑落下来,“派去保护两位小主人的人,都已经死了!若非……若非他们拼死掩护,甚至连现在这么几个人,都存留不下来!”
也就是说,“随风”被打残了?
宋宜笑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是谁干的?”
她想着,蒲妈妈现在来找自己,估计就是请自己为两个弟弟妹妹报仇了吧?
当然,她现在问归问,至于答应不答应,那得在知道了凶手是谁之后,才好做决定!
所以下一刻,她就打消了为两个异母弟弟妹妹讨个公道的想法。
因为蒲妈妈说道:“是衡山王爷!”
“我八岁之后,便寄居衡山王府。”宋宜笑二话不说拒绝,“衡山王爷锦衣玉食的养我到出阁,对我不说跟亲生女儿似的,也一直客客气气!且不说他如今为妻女报仇,乃是师出有名,即使没有这件事,冲着他早年对我的恩情,我也不可能对他恩将仇报的!”
那点微薄的姐妹之情,还比不上衡山王养她六年的恩义反正宋宜笑是这么想的!
蒲妈妈来之前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此刻也没什么激动的情绪,只道:“现在江南堂已经只剩您一位主子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是没有意见的!”
宋宜笑愕然。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昏厥
“你是说,你们要投靠我?”宋宜笑捏了捏额,却是不喜反惑,“为什么?”
蒲妈妈倒比她还迷惑些:“江南堂的血脉,现在就剩您一位了,奴婢这些人,不跟着您,却跟着谁?”
“不是还有旁支?”宋宜笑瞥她一眼,说道,“好歹他们还姓宋,我可已经是简家妇了!”
“但老家主,就是您的祖父纪南公,生前曾留过话,道是有朝一日江南堂绝嗣,若有女子存世,那就由女子继承家业。”蒲妈妈解释,“这是怕旁支当家之后,会亏待了嫡支之女。”
宋婴有这个想法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在世的时候,江南堂已经是一脉单传了。
如果之后当真绝嗣也还罢了,如果还有女孩儿在,却被人鸠占鹊巢,指不定还要看旁支眼色过日子正常做长辈的,谁能甘心?
何况六阀之中,早先锦绣堂已经干过让女儿继承家业的事情,宋婴与端木老夫人是同时代的人,考虑到自家子嗣单薄,没准也会步上锦绣堂后尘,留下这样的吩咐,亦在情理之中。
不过宋宜笑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点其他缘故:江南宋有多少旁支,她不大清楚,但以宋珞石那一支为例,他们虽然蛰伏西凉多年,但基本保存了大家族的体统的。
从当初宋珞岩叔侄的那些侍卫来看,他们并不缺人手。
那么蒲妈妈这些人,尽管是宋家的底牌之一,到底是嫡支栽培出来的,又不是旁支的心腹旁支还不缺人,可想而知,江南堂的家业如果由宋珞石那一支人来执掌的话,蒲妈妈等人不说会被舍弃,肯定也会被打发去养老,根本没指望被委以重任。
因为宋珞石他们肯定更信任自己栽培出来的左右膀臂。
至于说完全落魄的那些旁支且不说如宋珞石这种还保存了望族体统的旁支,会不会对此有意见,从而引发争执,而且这个争执的结果,落魄的旁支肯定争不过宋珞石这种尚有余力的旁支,到时候宋珞石他们赢了之后,对蒲妈妈等人印象可想而知!
单说,即使宋珞石他们高风亮节,任凭蒲妈妈他们投靠落魄的旁支族人。
但这么做,对蒲妈妈他们有什么好处?
送人送钱上门,还要听人差遣,说不定还要帮纨绔子弟收拾种种烂摊子……
他们又不是犯贱,找这样的麻烦做什么?!
如此从蒲妈妈他们的角度考虑,那还不如投靠宋宜笑呢,好歹宋宜笑没有那么多心腹,可以取代他们的位置。
而且燕侯府即使降了一级爵位,也能做他们的靠山。
有锦绣堂的例子在前,名份大义上也讲得过去。
故此,哪怕宋宜笑明摆着对蒲妈妈他们没什么好感,对江南堂也没什么想法,他们还是主动凑上门来了。
“这些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宋宜笑思忖了会之后,感到有点烦躁,“我现在多少事情操心不过来呢,他们还要来凑热闹!”
“随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一来她两世都没得过这些人什么扶助,心中要说没点怨气是不可能的;二来宋宜耀死于衡山王之手的事实,也证明这支暗卫衰弱得厉害,远没有卫苏两家的人手顶用。
而且宋宜笑跟宋家关系不怎么样,对蒲妈妈等人的忠心,也是抱着保持的态度的。
“倒成鸡肋了!”她暗道,“食之无味,弃之呢,多少有点可惜……”
最后她决定缓一缓再议,便对蒲妈妈道,“太皇太后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在半夜派马车过来接我。那么你该晓得眼下正赶着大事的关头,所以我这会也抽不空来考虑,要怎么安置你们?要不你先回去吧,等这回的事情结束了,咱们再慢慢的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未想蒲妈妈点了点头之后,忽道:“大小姐可知,老奴昨儿个是怎么及时接到了报信?从而遣人来接您跟县主?”
见宋宜笑微讶,她抿了抿嘴,透露道,“是端木老夫人私下遣人告知!”
“外祖母?”宋宜笑微微一惊,她倒不是惊讶端木老夫人会知道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而是惊讶端木老夫人会跟蒲妈妈这些人联系这么说,端木老夫人也知道宋宜宝跟宋宜耀之死了?
难道这位外祖母,也希望她接收江南堂的家业吗?
宋宜笑吃不准端木老夫人的意思,沉吟了会,才道,“外祖母还有其他吩咐吗?”
“老夫人让奴婢们从此好生侍奉您。”蒲妈妈垂眸,道。
“……”宋宜笑思索了会,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好好考虑两日!”
待蒲妈妈离开后,铃铛近来伺候,眉宇之间难掩喜色:“奶奶,江南堂往后归您了吗?这可真是件好事,宋家可不是一般的豪富啊!”
宋宜笑非常无语的看着她,这仆妇也太没心没肺了吧?没听蒲妈妈说,自己那对异母弟弟妹妹,前儿个才没了?
就算知道自己同宋家那边感情淡漠,不至于因此悲痛欲绝,也不至于只顾恭喜自己吧?
不过她知道韦梦盈对宋家没什么好感,铃铛受其影响,对宋家也一直抱着恶意,这会没说宋宜耀死得好已经不错了现在宋家是真正没人了,她也懒得呵斥铃铛,只道:“派人去打听下宜宝跟宜耀的后事,若还没入葬的话,给他们拣个好点的地方安葬吧!”
未成年的孩子去世之后,按规矩是不入祖坟的。
所以宋宜笑只说找个好点的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这么吩咐时,忽然想到自己前世,未嫁之女横死,好像也是不入祖坟的吧?
也不知道那一辈子里,她的后事是怎么弄的?
宋缘令她含冤而死,又怎么会管她埋哪?
柳氏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肯定也不会好好安葬她。
这么着,她前世多半是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喂狗了?
“早去早好吧!”宋宜笑失笑着对着空荡荡的半空举了举茶碗,轻声道,“摊上一个不争气的爹,大家都没有好下场哪!但望你们来世,能碰见好爹好娘,别再这样受牵累了!”
将茶水泼到地上,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唤进苔锦,“方才宫门那边有消息报来吗?朝会开得怎么样了?”
朝会还在继续。
卫溪与裘漱霞撕破脸之后,大打出手被拉开,跟着群臣又争论了一下是不是今儿先到这里最后大部分人觉得应该继续开下去,午饭不吃没关系,新君人选更重要。
只不过正如宋宜笑所料,端化帝失位已成定局,这个没什么好争的,关键也没什么人愿意帮他争,连顾韶都没说过一句挽留他不要退位的话。
但在新君的人选上,却撕得一塌糊涂!
卫溪这一派,是肯定要立太子的。
然而裘漱霞等人却死活不同意,理由是端化帝不但侮辱了先帝妃嫔,还涉嫌弑杀先帝,这种人凭什么还能体面的自请退位?那必须是大家把他废掉,再流放去帝陵好不好!
如此一来,太子乃废帝之子,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做皇帝,这大睿江山岂不是要遭殃?!
卫溪当时就把象笏都砸过去了:“混账!陛下亦是先帝亲生骨肉,你这老匹夫讲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分明就是在影射先帝!简直罪不可恕!”
裘漱霞毫不示弱,不但也把手里的象笏砸过来,甚至还当众脱靴扔到卫溪头上:“竖子!今上倒行逆施,废位与流放都是咎由自取!太子作为今上亲子,且是眼下唯一的男嗣,今上前往帝陵守陵,太子却在这皇城之中君临天下,却置孝道于何地?!岂有当爹的清贫自苦于帝陵,当儿子的位登九五享尽人间极致尊荣的道理?!莫非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想的吗?!”
“陛下有过,所以自请退位以偿其过!”卫溪偏头一躲,到底因为距离近,没全部躲过,发簪被砸歪,他顾不得扶正,气急败坏的吼道,“然而天家无私事,且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陛下前往帝陵守陵,命太子登基续天子之职,有何不可?!照你这个说辞,老臣自请致仕之后,其子孙都不可在朝为官了?!都必须致仕跟随于乡野,才是孝道吗?!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你这老不修才是强词夺理用心险恶!”裘漱霞高声吼回去,“做臣子的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至年高体衰自请还乡颐养,乃是人之常情!朝廷亦素有旌表他们劳苦功高,好传芳乡里的成例岂可与今上行逆伦悖义之举相提并论?!难道在你这老东西眼里,所有年高致仕的臣子,都是聚之徒,都对生身之父大不敬,都与生身之父去世大有关系?!”
“够了!!!!”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其他臣子要么插不上嘴,要么不敢插嘴,闹到这地步,顾韶终于忍无可忍的出来喝止,“统统给老夫闭嘴!!!”
卫溪与裘漱霞互相怒视了一眼,到底没有再吵下去,却一起向顾韶拱了拱手,异口同声道:“还请顾相说句公道话!”
这情况看似要顾韶帮忙评理,实际上却是逼顾韶表态了朝堂上瞬息之间静可闻针,都屏息凝神等待顾韶的回答!
由于陆鹤浩的揭发太突兀,端化帝登基时间又不长,除了卫家这种由于血缘肯定会站在太子那边的情况外,其他大臣,其实压根都还没考虑过,在端化朝也要趟争位的混水。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虽然人人回府之后都紧急商议了一下,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没能下定决心,在这场变故里面,要怎么个站队法?
而顾韶的地位跟声望,都决定了很多人会拿他当标杆这位宰相的眼力跟阅历都是有口碑的,跟着他走,不太可能错吧?
即使错了,那么顶在前头倒霉的也有顾韶,他们顶多受点牵累不是?
“顾相乃太子之师,按说不会不帮太子,只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卫溪盯着顾韶,心中如是想,“倘若他不帮太子的话,这事儿却是要麻烦了好在我也不是没有后手!”
“这姓顾的乃太子之师,按说定然会帮太子!”裘漱霞则如此暗忖,“不过这老家伙眼力毒辣,也未必不会悬崖勒马弃暗投明若是如此当然最好,若不然,咱们也不是没后手!”
迎着朝堂上下急切的目光,顾韶面沉似水,轻抚了把颔下长须,正要开口,谁想!
丹墀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跟着内侍惊慌失措道:“陛下!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端化帝受不住打击,当众昏厥!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台面之下
端化帝虽然已经去位去定了,以至于裘漱霞跟卫溪当朝掐架时,措辞举止都已经不怎么把他放眼里但新君没选出来之前,到底不好不管他死活。
是以看到他昏厥,连顾韶都顾不上表态,忙命人将皇帝扶回御座之上,召太医速来诊断!
这诊断结果也没什么花头,无非是急火攻心:也难怪,刚才裘漱霞跟卫溪那番争吵,委实锥心,端化帝本来就不是特别坚韧的人,又因为是冤枉的,羞愤之下,受不住也在情理之内。
但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轻慢一位尚未正式退位的皇帝,传了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所以顾韶很是严厉的训斥了卫溪与裘漱霞一番,这两人也跪下来请了罪这时候端化帝都还没醒来,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请罪,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
最后顾韶说:“陛下现在御体欠安,今儿先到这里吧!”
卫溪闻言一怔,眉头顿时紧皱,裘漱霞倒是欣然从命,带头告退了。
毕竟肃王这边现在的目的就是捣糨糊拖时间。
“顾相这是什么意思?”但卫溪却磨磨蹭蹭的,捱到卫皇后赶过来接手了照顾端化帝,顾韶也出宫时,才迎上去拦住,低声质问道,“难道顾相要不念师徒之情了吗?”
“你真以为,方才老夫不发话让你们都散了,就能当堂定下太子登基之事吗?”然而顾韶闻言冷笑了一声,抚了把长须,不屑道,“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拖时间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回府去商议对策!”
卫溪也不是当真心急火燎,不过是做个姿态,此刻见顾韶似乎还是向着太子的,心里放了点心,拱了拱手,缓和了语气道:“是我心急了,还望顾相见谅!”
陪顾韶走了几步,又试探道,“但现在裘漱霞胡搅蛮缠,显然是欲为肃王赶回帝都拖延时间,却不知道顾相可有良策相赐?”
“那也要他回得来!”顾韶面无表情的说道,“帝都左近的禁军……可不都在何文琼手里?”
卫溪目光闪了闪,说道:“但肃王毕竟是宗室子弟,且是先帝嫡亲之子,纵然过继给了肃惠王……”
“庶人陆鹤浩胆大妄为,勾结禁军,谋害肃王,委实罪大恶极,不可饶恕!”顾韶淡淡瞥了他一眼,嘿然道,“怎么?你们不打算这么干了?”
他说的这个,正是卫家的后手。
苏家不是想拖时间,好让肃王赶回来争位吗?
然而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何文琼手里,肃王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入皇城之内!
只要肃王靠近帝都,何文琼就会命手下的军队直接出动,假借陆鹤浩之名,将之赶尽杀绝!
青州苏氏的“黛锋”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衰落望族的暗卫,如何能与正经的军队精锐比?
肃王要是因此徘徊不来帝都,那也正好。
倒要看看苏家有没有本事,长年累月的拖下去!
如今这一手被顾韶点破,卫溪也不惊讶,只微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太子年幼,尚须顾相悉心教导,我们作为外家,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子登基,与顾韶乃是一荣俱荣。
顾韶淡淡道:“太子天性聪慧,皇后娘娘亦是深得卫尚书之真传老夫偌大年纪,经了这回的事情之后,也觉得有些倦了。”
卫溪听到这儿,只道顾韶不打算趟这回的混水,不禁微微皱眉。
未想顾韶继续道,“所以待太子登基之后,老夫也该回洪州了!”
“顾相老当益壮,何出此言?”卫溪吃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试探了几句之后,见顾韶眉宇之间郁色沉沉,心想多半是被端化帝给气着了毕竟这位皇帝,可是顾韶打算辅佐成为比肩显嘉帝的明君的!
结果呢?
三年不到竟身败名裂,而且是让顾韶这个级别的老臣,都无力回天的身败名裂。
讲道理他们这种一心辅弼的臣子,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真是欲哭无泪了!
倒也难怪顾韶心生退意。
卫溪对此自是乐见其成,他亲自教出来的长女他还能不了解吗?卫皇后是肯定希望留下顾韶制衡娘家的卫溪倒也没有篡位的野心,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氏气数未尽,做外戚的野心若是太过的话,不过是赔上卫家多少年的基业,步上帝都顾的后尘罢了!
不过难得碰见外孙少年登基的情况,他当然也希望趁这个机会,给凤州卫氏捞上一笔。
说起来青州苏之所以能成为六阀之后中情况最好的一个,不就是因为出了个苏太后,与显嘉帝伉俪情深,连带整个苏家都受到了显嘉帝的优容吗?
只是卫皇后跟苏太后不一样,苏太后跟娘家关系好,又因为生下嫡子之后,希望让自己的儿子登基,非常需要借助娘家的力量,故此对于娘家挖大睿墙角非但不反对,反而还存着包庇与鼓励的态度:娘家不强大,怎么帮她儿子谋取大位?!
但卫皇后一来跟娘家存下过罅隙,二来她儿子早就已经做了太子,那么她当然是把整个大睿天下,都看成自己儿子的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不会允许娘家过于壮大毕竟作为一个正常的亲娘,没人希望自己儿子被架空成傀儡。
“顾韶蛰伏二十年才出山,这回出仕才几年就要回去,未必是真心,回头还是好好试探一下方能确认!”乐见其成归乐见其成,眼下太子还没上台,卫溪心里高兴了下也就撇开了,转而说起正事:“苏家底蕴不在我卫家之下,又因苏太后在显嘉一朝备受先帝敬重,苏家由此得利,前朝二十余年的光阴,足够苏家把手伸到这大睿的方方面面了所以,即使断绝了肃王进入帝都的路径,恐怕苏家亦有化解之法。”
他顿了顿,“比如说,扶持庶人陆鹤浩登基,以为傀儡,假帝之名,铲除我等!”
“陆鹤浩现在就在嘉木宫。”顾韶平淡一句,卫溪却已明白其意,笑道:“顾相所言极是!”
都打算杀肃王了,再加一个陆鹤浩,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说陆鹤浩现在死在嘉木宫,会不会被认为是帝后杀人泄愤,反正朝堂上现在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这种事情只要不落下确切把柄,只是口舌之争都没什么意义。
真正决定胜负的根本不在台面之上,而在台面之下:比如说卫家一边在帝都左近张网以待肃王,一边拉拢顾韶何文琼等人。
又比如说苏少歌此刻正对裘漱霞道:“如今最关键的一点,其实在于何文琼!此人掌管帝都左近禁军,且不说可凭此阻断肃王归途,即使肃王进了帝都,哪怕已经登基成功,亦算不得安全!”
毕竟帝都左近的禁军,是从显嘉帝驾崩前两年,就被交在何文琼手里,百般清洗,确保他们听命于何文琼,忠诚于端化帝。
数年积累,不是朝夕之间可以瓦解的。
“这事儿有点难办!”裘漱霞今日在朝会上虽然被卫溪打了一顿,不过皇帝跟前,百官瞧着,两人也不至于下死手,都是些皮肉伤他也没当回事,下朝回府后随便上了点伤药就过来了,这会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很有些滑稽,不过此刻座中之人都没心情取笑。
思忖了会之后,裘漱霞说道,“姓何的老东西一早跟着端化,未必肯弃暗投明。不过他孙女前不久进了宫,如今端化出了岔子,那位何修仪一准没什么好下场;还有他儿子何谦,这个月要尚长兴长公主,不知道能不能从他这两个晚辈身上做手脚?”
“没什么用!”苏少歌摇头道,“何文琼膝下又不是只一个儿子、一个孙女!尤其孙女迟早是要出阁的,如今虽然前途黯淡,但何文琼若拥立太子有功的话,以卫皇后的精明体贴,必定不会吝啬在自己往后住的宫中,为何修仪备一偏殿,让她可以长居宫中,不必前往行宫受磋磨,且能偶尔与家人团聚。”
“至于何谦,说句不好听的话,以长兴往常的名声,何文琼为了儿子好,那才更要支持太子毕竟若登基的是太子,长兴的地位定然是一落千丈,能苟且偷生就不错了,又怎么敢对何谦摆金枝玉叶的架子?”
“若登基是的肃王,长兴乃肃王胞姐,届时何谦安敢怠慢?”
裘漱霞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不过咱们只要替肃王搬走何文琼这块绊脚石就好,倒也未必需要一定在他身上做手脚。”苏少歌面无表情,“何文琼的前任,令狐德音,是怎么致仕的?”
何文琼的前任,以兵部尚书致仕的令狐德音,乃是老母病故,故而辞官扶灵还乡。
何文琼自己防守得再滴水不漏,他那远在桑梓的老父老母,可未必不能做手脚!
裘漱霞眉宇舒展了一瞬,又沉吟:“但何文琼的桑梓离帝都足有千里之遥……”
这一来一回,即使事情顺利,没小半个月也是不行的。
而眼下的局势,拖上三五日也许有可能,拖上十天半个月怎么可能呢?
“要不咱们先扶持庶人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裘漱霞忍不住道,“届时借他们名义铲除了卫家,再让他们禅让于肃王也就是了!”
“不行!”苏少歌立刻否决,“那庶人陆鹤浩心思阴沉又擅于伪装蛰伏,这种人最危险不过,若非眼下腾不出手来,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更不要讲扶他上位了他之前一直被当闲王那会都能悄悄做下那许多事情,叫皇帝在他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却到现在都无法辩白!若做了九五至尊,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说不定都要栽在他手里!所以怎么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见裘漱霞不以为然,苏少歌叹了口气,“这样的例子,我家祖上见过不止一次!这会时间紧,我也不给你仔细讲述了,总之陆鹤浩这种人,绝不可因他如今势单力薄就小觑他!这是我苏家祖上几度沉浮积累下来的教训之一!”
又说蜀王,“一来许太妃不是糊涂的人,未必肯答应;二来他是先帝诸子中唯一没卷进过风波里的了。太皇太后是绝对不允许把他也拖下水的!”
毕竟显嘉帝本来儿子就不多,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成仇雠,彼此之间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了。
好不容易蜀王因为年纪的缘故没掺合进去,太皇太后怎么会允许别人再打这小孙子的主意?!
裘漱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眼下太皇太后虽然没表态说会支持肃王,但燕侯府跟他这个太皇太后唯一的娘家人,都已经作出了选择,想必太皇太后站在肃王这边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很不该为了蜀王得罪这位但他无奈的问:“那么这个时间要怎么办呢?”
照眼下的情况,他多拖上三天左右。
三天的时间,连派人赶到何文琼老家都不够好吗?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问题,庶人陆鹤浩即将为他们解决。
第五百三十章 皇家兄弟
“陛下还好吗?”陆鹤浩青衫竹冠,拢着袖子,不紧不慢的走进宣明宫的寝殿。
他这会只是庶民的身份,按说非但没资格用这样随意的语气跟端化帝说话,甚至根本不能直视皇帝的然而他却仿佛他还是梁王时一样,进殿后拱了拱手,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端化帝,还笑道,“看陛下的气色,应该是缓过来了?也是,陛下到底年轻,偶尔气怒攻心下,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端化帝其实没有完全恢复,他披了件大氅,靠坐在榻头,神情复杂之中夹杂着深深的迷惑,“为什么要这样害朕?”
陆鹤浩闻言微哂,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来,叹道:“我方才在嘉木宫,接到消息说您要召见我,猜想就是这么回事真不明白,先帝那么英明的人,如何会将您这样的儿子,选为储君呢?”
他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道,“自然,是为了图谋大位!大家都是先帝之子,您不过是占了先出生的便利,却没有足以服众的才干,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往好听的说,是不忍看着大睿的锦绣河山,在您手里败落;难听一点呢,是不甘心往后在您面前俯首下拜,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都到这时候了,您居然还是想不明白?”
端化帝惨笑了一下:“但就算你把朕算计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就能够登基吗?不过是为太子或者肃王做嫁衣罢了!”
他疲倦的合上眼,“若朕在位,你没做那些让朕寒心的事情,朕又怎么可能亏待你?除了这个位子外,权势美人,地位荣耀,金珠玉器……你要什么,朕会不给你?!朕只有你一个同母弟弟!!!”
“倘若我登基成功的话,也可以给予兄长这样的待遇。”陆鹤浩微笑起来,“怎么样?兄长愿意去跟满朝文武说,您不打算传位太子,打算传位给我吗?”
“……”端化帝睁开眼,看着他,半晌才颓然道,“皇后说的没错,如今木已成舟,无论你因为什么缘故背叛了朕,找你当面问个明白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顿了顿,却仍旧是不甘心,“但朕还是想问你:庆王……这件事情,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背后那些人,给你出的主意?!”
见陆鹤浩只是笑,似乎不打算回答,端化帝暴怒起来,“回答朕!莫忘记朕即使已经保不住这个位子了,现在你的性命却还在朕手里朕现在已经是声名狼籍,你以为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事儿,是简离旷起的头。”许是看出端化帝不是在恐吓他,陆鹤浩沉吟会,到底让了一步,淡声道,“不过他早先的建议,是让暖太妃与简虚白发生点什么,如此好拿捏住简虚白,觑准了机会,还能借您的手,给简虚白一下狠的毕竟您也晓得,由于晋国皇姑的拉偏架,简离旷这两年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何况他与简离邈之间,还有杀母之仇!”
“不过我听了之后,觉得……跟简虚白有仇有怨的是简离旷,又不是我,我做什么要这么做?”
“故此把这计划改了改。”
“倒也幸亏改了。”
“不然,年初那会,简夷犹发疯,差点就坏了我大事!”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当然,这事儿的善后,还要谢谢陛下才对!”
端化帝被他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冷静了下来:“既然你明知道庆王并非你的骨血,为什么当初在清熙殿上滴血认亲时,故作惶恐迟疑?”
那时候陆鹤浩的解释是,他怕疼当时他在端化帝,在太皇太后这些人眼里,还只是个没什么城府、单纯无知的王爷,而且滴血认亲的结果,也证明了他的清白,所以太皇太后跟端化帝无语了一回之后,也没有深入追究此事。
但现在端化帝怎么可能再相信这话?
这个胞弟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城府与狠辣,岂是惧怕皮肉之苦的人?!
“虽然我自认为当初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庆王身世的真相,绝对不会被提前看破,但世事难料。”陆鹤浩慢悠悠的说道,“准确来讲,是我对皇后非常忌惮那会皇祖母跟你都没对我生出来疑心,但皇后却不一样,为了防止皇后精明到把我最大的一张底牌给干掉,我自然要给她些希望。”
他微笑道,“皇后当时不在清熙殿上,但以陛下当时对皇后的信任,去未央宫时,必然会与皇后诉说经过!如此皇后听了你的描述,必然对我产生怀疑,以为我才是庆王生父,只不过用了什么手段,混淆了滴血认亲的结果!”
“说起来这事儿也得好好谢谢陛下您!”
“毕竟那回滴血认亲,您为了表示对皇祖母的信任,是主动提出来不要验证水与盆没做手脚的!”
“当初的那盆水,我、徐表弟还有庆王,彼此的血都不相融。”
“谁知道是不是我使了什么手段,让那盆水里滴什么血都不相融呢?”
“皇后这样怀疑了我,自然不但不会对暖太妃母子不利,反而还要保证他们好好的活着,以期有机会的时候,与我滴血认亲,将我打入万劫深渊!”
陆鹤浩嘴角笑意加深,“然而皇后到底上了当因为当初碰暖太妃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陛下您啊!”
端化帝不住哆嗦着,失神片刻,才道:“当初阿虚跟朕说,向朕揭发庆王并非先帝之子的老院判,乃简平愉的人!但今早皇后却告诉朕,你之所以能够夜闯铭仁宫,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乃是……乃是端木老夫人与太皇太后的里应外合?!”
“朕之前以为,当初阿虚骗了朕!”
“他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才是你的幕后之人,却为了掩护端木老夫人,拖了简平愉出来做替罪羊!”
“但现在想想……”
“阿虚说的是真的你背后,原本是简平愉!”
“但简离旷给你出了那个陷阿虚于不义的主意后,你……你借这个机会,拉拢了端木老夫人,是不是?!”
如果简离旷的计谋成功的话,简虚白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此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非但报复二房无望,甚至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连带他们也要跪在二房面前,任凭宰割!
可想而知,端木老夫人听说此事后,会如何的震怒了!
震怒的结果,自然就是报复!
“简夷犹之所以指使那老院判向朕揭发庆王血脉之事,乃是因为他以为庆王的生父是阿虚!”
“可见你真正算计的人虽然是朕,却向简平愉那边隐瞒了此事而且告诉他们,你依着简离旷的建议做了!”
“只是凭你的本事,还要瞒过简平愉,是如何做成这样的事情的?”
“想来只有端木老夫人了先帝生前曾告诉朕,务必要防备好这位老夫人!”
端化帝面上闪过一抹苦涩,“朕到底还是没有好好铭记先帝的教诲啊!只道端木老夫人已经行将就木,一个孤寡老太太罢了,有什么好防备的?”
“陛下虽然后知后觉了点,倒也猜得不错。”陆鹤浩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您这会懊悔的地方还是不对!对于端木老夫人,您原本确实不需要太防备的,毕竟您跟简虚白从前可称情谊深厚不是吗?端木老夫人当初之所以会助我算计您,其实,只是出于她老人家看多了人心易变,下意识的给燕侯府留个后手罢了!”
“只要您一直对简虚白恩宠有加,庆王的身世,那就永远都是秘密端木老夫人绝对会在临终前,将包括我在内,所有的知情者都灭口!”
“仅留下绝对忠诚于她的人,保存这个秘密,继续守护燕侯府!”
他叹息,“但陛下您根本没等到端木老夫人大限到来,就先跟燕侯府翻了脸,再加上端木老夫人对先帝食言的憎恨,真正是新仇旧恨交加,她又怎么可能放过您与先帝?!”
“先帝也是你的生身之父!!!”端化帝忍无可忍的咆哮起来,“你图谋不轨,算计朕,也还罢了!做什么连先帝的身后名也不顾?!先帝在时,固然对朕冀望最深,对你们又何尝苛刻过!?”
陆鹤浩之前一直笑吟吟的,听到这话,神情却陡然阴冷下来,半晌,才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希望先帝对我苛刻些,这至少证明他是期望过我这个儿子的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先帝只对陛下您要求严格,对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宠爱有加,从来不在课业上有什么要求,乃是因为先帝政务繁忙,无法像指点您一样指点我们,心中抱憾,故此以宠溺弥补!”
端化帝怔道:“难道不是?难道先帝还能对你们不利不成?!”
“后来我渐渐长大,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您太废物了!”陆鹤浩嗤笑出声,“先帝怕您登基之后,压不住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导致皇室生乱,所以才巴不得我们这几个,个个懈怠了功课,做个富贵闲王就好!”
他语气冰冷,“否则,先帝自己没有顶用的兄弟,你膝下子嗣也算不得丰厚陆氏如今看似气数未尽,却内里凋敝得紧!先帝素来英明,岂会不希望兄弟同心合力,延续这盛世繁华?!”
“您不信?”
“您且看我们这几兄弟:蜀王年纪小,先不提了。”
“肃王有母后以及苏家撑腰,所以才能打小传出聪慧之名!”
“而我与襄王,却始终是默默无闻!”
“您真以为我跟襄王比不上您我说句实话,您其实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从您落到今日的处境来看,说是中人之姿都抬举您了!”
“我与襄王,如何会比不上您?!”
“之所以声名不显,岂是我们没这个能力?!”
“却都是因为我们稍微出色些,就会被明明暗暗的告诫,不可夺了您这个储君的风头!”
“一般是亲生儿子,凭什么我们做什么都要考虑到您?”
“不能超过您,不能得罪您,不能疏远您,不能……”
“自幼以来,我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叮嘱……多到了,从好几年前,我就成日想着,什么时候我做事,可以不用理会这类话?”
“看在血脉的份上,我再告诉您一件事:当初根本不是简平愉主动找上我的!”
陆鹤浩看着端化帝煞白的脸色,轻声道,“而是,我主动找上了简平愉!”
“……你不是要篡位吗?”端化帝良久之后,才失神道,“你……你现在,不想活了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叔嫂交锋
未想陆鹤浩笑着反问:“难道我今日一进来就五体投地,不住求饶,陛下就会饶了我?”
端化帝沉默。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皇帝跟卫皇后现在都恨死了陆鹤浩,巴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又怎么可能因为他求饶而心软?
何况,现在端化帝身败名裂,前途渺茫,能做主的程度还不如卫皇后,就算他说放了陆鹤浩,底下人也未必会照办。
“所以这混账索性放开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吗?”皇帝有些意兴阑珊的想,“未想到他从前对朕是那样的憎恨,可笑朕还一直以为他是朕的同胞弟弟,比肃王等其他弟弟亲热多了现在看来,除了年纪最小的蜀王,这些弟弟们大约没有不嫉妒怨恨朕的吧?”
“就连蜀王,因着之前跟太子的那番争执,此刻说不定对朕也是暗恨在心!”
端化帝正觉得萧索难言,未想却听陆鹤浩说道:“何况即使陛下现在就要杀我,那也得皇后娘娘点头才是!”
“皇后会不杀你?”端化帝嗤笑了一声,狐疑的看向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底牌,足以让皇后转了主意?”
皇帝不大相信即使陆鹤浩现在能够帮助太子一举压倒肃王登基,凭借卫皇后对他的厌恶,也肯定不会纪念他的拥立之功,把他利用完了再弄死还差不多。
而陆鹤浩也没什么资本要挟皇后……
“这句话足见陛下虽然颇将皇后当了一段时间心肝,然而皇后到底是防着您的!”陆鹤浩也笑,笑容微妙中带着明显的恶意,“难道您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岁发生在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根本就不是简平愉同简离旷所为,而是出自我之手吗?!”
端化帝陡然而起!
其实沦落到皇帝现在这个处境,对于被出卖被蒙蔽被讥诮被落井下石,已经麻木了。
毕竟从昨晚到现在,皇帝在短短一天一夜不到的时间内,已经经受了太剧烈的打击!
但此刻他还是有点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卫皇后现在对他冷漠,言辞犀利,态度不佳,他虽然不舒服,但也知道,软禁皇后、采选新人这两件事,大大伤了皇后的心!
可是去岁天花之事发生时,他对卫皇后还是信任无比,是真心不想再纳新人,打算跟皇后守着太子就这么过一辈子的!!!
原本以为是自己辜负了皇后,却不料,即使不计韩姬下毒之事,仍旧是皇后先辜负了他的信任!!!
端化帝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件事情,皇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帝粗喘片刻,抱着最后一丝指望问。
但陆鹤浩的轻笑声,断绝了他的这线侥幸之念:“去岁避暑结束,归还帝都之后,皇后应该就心里有数了吧?否则她不会遣人盯梢我,而且在您面前,有意无意的对我不利好在天花之事上面,她也不清白,到底没敢揭露什么!”
瞥了眼面色涨红的端化帝,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现在愤怒有什么用?如今您已经是废子了,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在朝堂决出新君之前,尴尴尬尬的坐在帝位上,免得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规矩!而皇后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做太后,您说这上上下下的人,如今是听您的还是听她的?您现在去质问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似笑非笑,“何况以您跟皇后各自的口才,即使皇后不以势压您,您能不能说得过她也是个问题呢?”
“你倒是看得起本宫!”话音未落,端化帝正觉得气冲顶门,殿门忽然打开,凤冠翟服的卫皇后拢着袖子跨过门槛,脸色冰寒的接话道,“那么你猜一猜,本宫此来所为何事呢?”
说话间看了眼左右,宫人鱼贯而退,将才开的殿门再次关起,只留了馨纤服侍在侧。
“皇后恨我入骨,此来除了铲除我,还能做什么?”陆鹤浩转过头来,看向气势凌厉的卫皇后,却没什么紧张的,反而笑了一下,才道,“不过,皇后真的敢杀我么?”
卫皇后眼角轻挑,凤眼之中锋芒流转,她缓步走到陆鹤浩跟前,冷冷的望了他片刻皇后虽然比陆鹤浩年长,但男女有别,却比这小叔子足足矮了一个头。
然而此刻皇后看他的眼神,却透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与轻蔑,她伸出手,新雪似的柔荑,惟指尖一点血色妖艳,轻轻拍了拍陆鹤浩的脸颊。
叔嫂乃是同辈,且他们年纪差距也不过五六岁,但皇后这么做,却丝毫不给人轻佻暧昧之感,反而有一种冰冷无情的意味。
陆鹤浩读懂她的目光,那是处决者的优越与笃定。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自信。
以及随心所欲宰割的嘲弄。
“本宫在察觉到低估你之后,就料到翠华山之事,说不得就要再起波澜!”卫皇后收回手,旁边馨纤立刻递上一条雪白的丝帕,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慢条斯理道,“在这儿等你很久了果然,这张牌你不打出来,到底是不甘心的!”
“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想败坏顾相的名声只是你也不想想:论声望,你与顾相比,何啻是天壤之别?”
“你这种不忠不义不贤不孝之徒,却痴心妄想,妄图污蔑成名数十年的当朝宰相、世家家主,说你异想天开,都是抬举了!”
“根本,就是不知所谓!”
“你对付不了顾相!”
“那么,想用这点要挟陛下,还有本宫,就更加不可能了!”
“当然你一准会自作聪明的想,你可以把这事儿,告诉苏家!”
“让苏家出面,针对顾相!”
“完了好证明顾相乃是一介冠冕堂皇之徒,满心的铲除异己,独揽大权!”
“然后,再以顾相为跳板,将火烧到陛下身上既然顾相乃是一介利欲熏心之徒,陛下又与暖太妃生下庆王,谁知道先帝的驾崩,是否出自二人联手?!”
“原因自是,他们怕被英明的先帝,察觉出端倪?!”
卫皇后说到这儿,嘴角微勾,将已经擦完手的帕子,扔到陆鹤浩脸上,语气嘲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后既然认为这事儿滑稽,又何必到现在还不动手?”陆鹤浩任凭帕子砸到他脸上之后跌落下去,低头扫了眼之后,敛了方才的笑色,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却反而用这种故作高傲的姿态,想方设法的打击我?!”
“无非,是因为您也吃不准,我手里,是不是只有这么一张牌了。”
“还是我还有其他后手又或者,我对于翠华山天花之事的算计,并不如您所言的这么简单?!”
陆鹤浩抬起头来,打量着卫皇后美艳中带着肃杀的面容,嘿然道,“所以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言辞,激我透露底细,是也不是?”
他笑了起来,叹道,“只可惜啊,我虽然与陛下乃是一母所出,却不像陛下那么好哄的!皇后想跟我玩这手,也忒把我看得简单了点!”
“顾韶名望极高,手段也过人!”
“他借天花之事铲除异己的举动,别说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也很难扳倒他这个道理,何用皇后提醒,我岂不知?!”
“我提天花之事,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可知道顾韶为什么会因天花之事,针对简平愉父子?!”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苏家发现了顾韶收取已然伏诛的宋卢氏大笔贿赂!”
“为了扰乱朝堂,他们将这份证据,悄悄放到了简夷犹的书房!”
“简夷犹看到之后,自是寻了简离旷商议简离旷所以前去找顾韶,试图套取口风!”
“却不想反为顾韶察觉,误以为简平愉在委婉的威胁他!”
“如此,顾韶怎能不反击?”
“而这番经过,都被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看在眼里所以,没多久,苏太后亲自向陛下进言,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你们以为太后很愿意在那个时候出头吗?”
“不过是由于端木老夫人的要挟,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正如皇后您方才所言:您一早就对我产生了疑心,猜到去岁天花之事的真凶,是我,自然会针对这种情况,作出种种应对!以确保有朝一日,我甩出这张底牌来时,您非但可以不慌不忙,还能趁势与我算总账!”
“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早知顾韶在处置天花之事时存了私心,岂会不留上一手,预防他日有用?”
“就如同,端木老夫人助我令暖太妃与陛下生下庆王一样”
“噢对了!这样的未雨绸缪,也许陛下不是很明白。”
“但皇后您肯定是非常熟悉吧?”
“毕竟您跟端木老夫人出身相若,据说,这是世家阀阅子弟自幼养成的习惯:无论当时看起来是否多余,能留手的都要留手,没准自己用不上,兄弟姐妹,子孙后辈可以用呢?”
陆鹤浩笑容灿烂,“皇后您猜,端木老夫人,留了什么后手?”
见卫皇后脸色终于变了,他面上得色更浓。
“即使端木老夫人自有针对顾相的手段,不过人家是燕侯府的靠山,可不是你的靠山!”卫皇后失态了瞬间,随即恢复了高傲之色,冷笑出声,尖刻道,“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介棋子罢了!她所有的后手,那必定是留给燕侯府的难道,还会为你而用?!”
“而燕侯府,已然倒向肃王!”
“这个后手不消你说,迟早也会用出来的!”
“如此,本宫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第五百三十二章 惟有,不择手段!
宣明宫中即将血溅五步时,宫外。
燕侯府。
宋宜笑正在努力安慰蒋慕葶:“陆鹤浩他如今正在嘉木宫里住着,能有什么事?你想庆王的血脉,可是当众证实的!有这么一出之后,陆鹤浩哪能不顺着竿子爬,说他从前所谓的谋逆之举,其实都是试图为先帝申冤的做法?只不过彼时机会未到,未能让群臣看清陛下的真面目他若洗白了,袁公子又怎么会有问题?”
“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蒋慕葶话没说完就哭了出来,“我今儿是逃出来的你知道么?我大嫂亲自带了人,去我们住的地方,想要把我强行带回蒋家夫君他已经照大嫂的要求,写了放妻书了!!!”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如果不是局势危急万分,我家里你也知道,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怎么会这么做?!”
由于袁雪沛失了爵位,蒋慕葶受到牵累也成了民妇跟宋宜笑一样,都没资格出席太皇太后的寿辰,自然也不知道昨晚寿宴上的狂风暴雨。
只不过她有个好娘家,蒋慕英昨儿个晚上出宫之后,一边召集兄弟心腹商议正事,一边不忘记叮嘱妻子诸葛氏,务必把妹妹弄回娘家,免得受袁雪沛牵累!
由于宵禁的缘故,诸葛氏到今早才能派人去接蒋慕葶,本来她是想把蒋慕葶骗回娘家的,无奈袁雪沛这两日腿不大舒服,蒋慕葶为此非常忧虑,所以哪怕诸葛氏说蒋慕葶之母病了,她也没答应回娘家。
只道相信诸葛氏等嫂子一定会照顾好母亲,而袁家现在离不开自己,得等袁雪沛好转之后,才能回娘家探望。
诸葛氏看这情况只能告诉她真相:庶人陆鹤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身后又没什么强势的靠山,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袁雪沛这两年一直跟着陆鹤浩做事,陆鹤浩要悲剧,怎么可能不扯上袁雪沛呢?
而蒋家也许不在乎妹妹被袁雪沛连累得失了诰封,只要袁雪沛还对妹妹好也就是了。反正博陵侯府没被查抄,夫妇两个依旧锦衣玉食。
但现在陆鹤浩牵扯出的皇室丑闻,足以遗臭万年,为史上笑柄除非他自己登基,要不然是没可能有好结果的。作为他的心腹袁雪沛,估计性命都难保,届时蒋慕葶岂不是也要糟糕?
所以诸葛氏跟小姑子交了底之后,又要求袁雪沛出来说话,直截了当的要他写一份放妻书,与蒋慕葶和离!
而袁雪沛非常爽快的照办了,蒋慕葶却是死活不肯走
宋宜笑打量着她微蓬的鬓发,略显凌乱的裙带,心想怪道蒋慕葶今日乃是在后门喊的门,而且连个丫鬟都没带,原来是偷跑过来的。
不过……
蒋慕葶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他们夫妇现在住的地方离燕侯府虽然不算远,到底也隔了两条街。
诸葛氏作为蒋家当家主母,去袁家接小姑子,自然不可能不带上侍从下人居然还是被她一路跑到燕侯府来,且在这儿坐了会,一盏热茶都下肚了,也没找过来?
“我昨儿也没进宫赴宴,所知道的都是夫君回来之后告诉我的。”宋宜笑呷了口茶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件事情会不会扯上袁公子,我哪里晓得?但夫君与袁公子自**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蒋慕葶潸然道:“陛下去位,最名正言顺登基的无非是太子!但皇后在陆鹤浩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怎么可能放过陆鹤浩呢?而夫君帮着陆鹤浩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说皇后肯对他网开一面吗?!”
“这事儿也不一定的!”宋宜笑知道蒋慕葶平时也不是特别关心时事的人,前不久袁雪沛从诏狱里走了一遭之后,丢了爵位,夫妇两个又是搬家,又是整理,蒋慕葶又怕丈夫在诏狱里积了寒气,一直在专心找人给他调理身体,对于最近的朝堂局势,难免所知不详。
此刻就委婉道,“方才我就听夫君回来说,今儿个宫里到正午时分才开了宫门,关于陛下去位,倒是三言两语就定了,没什么好争的!然而关于新君立谁,朝堂上却吵了个不可开交到最后,陛下竟当众晕了过去!顾相出来圆场,诸臣这才散朝。”
“所以新君也未必是太子呢?”
蒋慕葶闻言眼睛一亮,忙小声问:“那你说,会是谁?”
“现在谁敢打这个包票?”宋宜笑微微摇头,说道,“你要我说的话,我倒希望是肃王。”
“可是肃王现在根本不在帝都啊!”蒋慕葶再对时事不关心,到底是官宦之家出来的,又极得父兄疼爱,自然明白朝堂议立新君的时刻,肃王却还在返回帝都的路上,是多么的劣势!
她们说话之前已经清过场了,此刻宋宜笑闻言,就苦笑出声,道:“但你也说了,若登基的是太子,因着陆鹤浩的缘故,对咱们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们燕侯府,虽然没有直接得罪过皇后与卫家,然而夫君同袁公子的关系谁不知道?夫君怎么可能不管袁公子呢?是以我们自然也抱着私心,希望新君不要是太子的。其他人,先说庆王,虽然是稚子无辜,可为着先帝的颜面,朝野上下都不会留他!”
“此外无非襄、肃、蜀三王,以及庶人陆鹤浩!”
“你说谁做新君对咱们是好事?”
“重点是,谁有可能压下太子登基?!”
蒋慕葶怔忪片刻,也苦笑:“这么说,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哀家可不信什么命不命的!”皇城内,徽仪宫正殿,苏太后面色森然,“哀家乃先帝结发之妻,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夺储,我青州苏氏,为先帝付出多少?!那时候崔氏贱人跟她的娘家又为先帝做过些什么?!哀家若是无子,也还罢了!哀家既然有了亲生的儿子,这天下就合该是哀家的骨血的!!!”
她说到这儿喘了口气,以手按胸,似平复了下情绪,才继续道,“尤其端化小儿自作孽不可活,当众自证与庆王乃是亲生父子这么个无君无父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还妄想着父去子继!他哪来的脸皮!!!”
“娘娘,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肃王殿下恐怕很难在三日之内进入帝都!”芳余忧心忡忡的说道,“如果只算脚程的话,殿下明天傍晚就能进城了,可是二公子传了消息来,说卫家已经说服何文琼,在帝都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殿下露出行踪,就会出动禁卫围杀殿下!”
“而顾相业已选择了太子裘大人独木难支,未必能把这新君人选的确定拖太久!”
“倘若殿下能够出现在朝堂之上,明刀明枪的争夺大位,咱们焉要怕了太子与卫家?!”
苏太后神情凝重的思索了片刻,缓声道:“哀家明白少歌的意思了:是时候该用那个人了!”
而这时候,宣明宫中,馨纤自袖中拔出的短刀,堪堪切入陆鹤浩的肌肤!
“皇后此刻杀我易,只恐你杀完我之后,没法对天下交代届时,懊悔莫及啊!”陆鹤浩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恐惧似的,嘴角居然仍旧微微上勾,淡淡道,“毕竟,人人都会认为你是想杀人灭口,栽、赃、陷、害!”
馨纤闻言,下意识的停住手,询问的望向卫皇后。
卫皇后嗤笑出声:“故弄玄虚,不必理会!”
“杀了我,你们在这帝都也待不下去!”陆鹤浩看出卫皇后是真的动了杀心,脸色也阴沉下来,加快语速,说道,“皇后既知去岁翠华山天花之事,我乃主谋!难道想不到,我亦会以此自保么?!”
“如今你自以为稳占上风,无非是因为肃王难以进入帝都!”
“所以苏家眼下只能先拦着不让太子登基,甚至没法公然推举肃王!”
“但如果帝都各处,包括这皇城之内,都发现了天花呢?!”
“到时候你们待得住?”
“就算你们敢冒这个风险,朝堂上下会怎么看?”
“为了争位,硬把满朝文武按在爆发天花的帝都听天由命届时苏家不要太高兴!”
“一旦移驾他处躲避天花何文琼手里那点人保护你们都来不及,遑论有空去盯着肃王!”
“而且这么一拖,青州苏氏本掌兵权,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大可以从别处调动兵马,护送肃王至于说无诏擅动兵马的处置,反正只要肃王成功登基,这些都可以抹平!”
“皇后若是不信,大可以让您这宫女,继续砍掉我的首级!!!”
卫皇后看着他,久久无语。
片刻后,端化帝有点吃吃的出声:“惜素,他……他说的是真的?”
皇帝愕然得难以形容,“朕记得,你也是没有出过花的吧?倘若天花当真肆虐于帝都,你一准能逃得掉?!”
“而且满朝文武都在这都城之内,我陆氏宗室亦居于此一旦他们染了此疫,我大睿……我大睿会是什么下场?!陆鹤浩,你疯了么?!”
“得不到就毁掉。”陆鹤浩漠然说道,“这不也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他嗤笑出声,“太子有卫家;肃王有苏家;陛下您从前有先帝,现在也有顾韶;就是襄王,以前也有代国皇姑!蜀王年纪小,还不懂得争权夺势,志存远大的兄弟中间,惟我一无所有!”
“所以我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底牌
卫皇后深吸了口气,冷然说道:“本宫不相信!”
她微微扬起下颔,“去岁翠华山时,若非最先被传上天花的乃是朝平县主,阿虚又素来宠爱女儿,虽在孝中,却也每日前往后院,陪朝平县主嬉戏,那场疫病根本不会让翠华山上下人心惶惶!”
“而现在,你钻得了这样的空子么?!”
“自从你指使那宋卢氏当殿揭发本宫以来,本宫,可是一直盯着你!”
“你哪来的机会做这手脚?!”
“即使本宫的人有所疏忽但若仅仅三五人出花,皇室与百官还不至于就被吓得出城躲避!”
皇后目光森然,“别说你有端木老夫人之类帮忙!燕侯一家子都在帝都,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做出这样丧心病狂之举?!纵然燕侯与朝平县主去年已经出过花了,不惧此疫,然宋弟妹可没有出花,她现在还怀着孩子据说燕侯府的下人私下称那未出世的胎儿‘小公子’,可见多半是个男胎!端木老夫人冲着孩子也不会容忍此时的帝都爆发什么天花!”
“你之前的举动,固然有借助端木老夫人的地方,自然也要受其辖制!”
“毕竟正如你所言,谁叫你背后,什么都没有呢?”
“端木老夫人与你非亲非故,她凭什么白白的帮你?!”
“你能在她眼皮底下,做出会波及她所在意的晚辈的事情?!”
“但皇后您还是怕了!”陆鹤浩与她对视,嘴角微勾,语气嘲弄道,“否则做什么不让您这宫女继续砍下来?!”
他知道卫皇后在怕什么正如皇后所言,以他的势力,即使不择手段到使用散布天花来要挟朝堂,也没什么用。
因为他其实没有大规模散播天花的能力,不足以用这个手段,把皇室跟百官都逼出城去。
实际上即使皇室跟百官在这眼节骨上被迫离开帝都,也不过是成全了肃王,对于陆鹤浩本身,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这法子他用不了,不代表没人能用。
对于正急切的希望解决肃王此刻不在帝都这个问题的苏家来说凭他们的底蕴,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可不难!
眼下的局势非常清楚了,一旦肃王不能登基,扶持太子上位的卫家,可不会像端化帝那样优柔寡断,做了三两年皇帝了还拿心腹大患没办法:卫家绝对不会放过肃王与苏家的!
家族面临生死存亡关头,苏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前面讲了,望族重声名,重体面前提是,他们没有被逼到绝境!
只有在家族有延续指望的基础上,他们才会讲究风度翩翩。
否则……
即使是最气度高华举止儒雅的望族子弟,也会瞬间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獠牙与利爪!
毕竟没有一个显赫数朝的家族,是纯粹靠着风仪建立起来的。
横竖肃王现在不在帝都,即使天花肆虐过程当中误伤达官显宦,苏家会在乎吗?
至于说苏太后、苏少歌、苏伯凤这些人也在帝都其他人也许还相信苏家会投鼠忌器,但出身于凤州卫的卫皇后知道,这三个人都不会在乎牺牲自己的。
或者说,只要做主的苏少歌选择了牺牲,其他人也只能被牺牲。
至于说他们这三个人死了之后,肃王跟苏家怎么办那位继承了冀国公爵位的冀侯,可是一直都在桑梓,从没踏上过帝都一步!
冀侯苏少歆,青州苏氏这一代的嫡长子。
相比少年成名的胞弟苏少歌,苏少歆可以说是黯淡无光。
外界对他的印象,也都是“平庸”“庸碌”这类字眼,甚至很多人说,之所以这位苏家嫡长子不像父亲跟弟弟一样入仕,乃是因为他天资愚钝,不堪造就到了连青州苏氏这么底蕴深厚的家族,也拯救不了他的学业。
所以只能留在老家守祖业,而且祖业还一直都是由老仆代管,他不过挂个名头。
然而卫皇后的生身之父,礼部尚书卫溪,一贯以来给人的印象,跟这苏少歆也是半斤对八两,好不了多少。
所以一旦苏太后、苏少歌、苏伯凤这三位逝世,青州苏氏是否当真将群龙无首从此衰败估计只有苏家人自己知道。
正如陆鹤浩方才所言,只有阀阅才会知道,阀阅对于未雨绸缪有多么执着。
出色的子弟为了家族的长远考虑,作为底牌之一藏锋敛锷,顶着平凡甚至愚拙的名声默默蛰伏甚至很多人就这么蛰伏了一辈子,到死都被认为只是一个寄生于家族的庸人不在少数。
何况从苏家近年来看,苏太后深得先帝敬重;冀国公挟拥立之功,战功亦是赫赫;苏少歌少年成名,才华横溢。
有这三位在,足以保证青州苏氏声名不堕如果再出一位同样出色的苏少歆,只怕先帝也要睡不着了!
所以苏家完全有理由让苏少歆藏拙,打着看守祖业的旗号留在桑梓,暗中积蓄,以作后手。
“其实苏家现在未必没有想到这个法子!”陆鹤浩看出卫皇后眼中的迟疑,笑意愈深,“只不过……他们不像我这样走投无路,随时都能豁出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敢这么做的!”
“但如果我愿意为他们领这个罪名的话……你觉得他们会迟疑吗?”
“我保证,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不管是谁下的手宫外,立刻会有人找上苏家,献上此计,助肃王登基!”
“毕竟那时候我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了,身后之名又何必在乎?”
“能让害我的人也不落好,岂非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他看着馨纤下意识的收起短刀,轻笑起来,“所以,我就说,皇后是不会杀我的”
“那么接下来,我的安危,还要请皇后您多多上心才是!”
……陆鹤浩大笑着拂袖而去之后,半晌,端化帝才嘶声道:“你……你就这么受他要挟?”
“不然呢?”卫皇后从方才进来起,就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他,此刻闻言,冷笑了一声,才转过头,斜睨了眼皇帝,不紧不慢的说道,“一时痛快杀了他,然后让苏家得利?”
端化帝忍不住道:“可方才那些话都只是他空口白牙之言!你查都不查就信了?!”
“陆鹤浩是奔着帝位才闹这么一出的,你以为他会在没有防身之策的情况下进宫吗?!”卫皇后嗤笑出声,“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他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到底有什么依仗?!”
虽然方才杀陆鹤浩未成,反被陆鹤浩讥诮了一番接下来少不得忍着厌恶与杀意,好好保护好这位,但皇后神情之间却没什么郁色,反而有点一身轻松的意思。
“也是之前一直没想到他,叫他偷偷摸摸发展了这些年,又是简平愉又是端木老夫人的,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底牌了?”
“如今总算晓得,他说到底还是利用鹬蚌相争之际,妄图做那渔翁其本身到底是不上台面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稍稍放心如此容他多活几日又怎么了?”
端化帝听到这儿,沉默了下,才道:“你就不怕他其实还有其他底牌的,只不过能用这个说辞将住咱们,所以没拿出来?”
“他如果真有其他底牌,而且足以保护他的话,这会就不应该在这宫里兜来兜去,而是趁着他揭发了庆王跟您的事情,打着孝敬先帝的旗号去朝堂上堂堂皇皇的亮相!”卫皇后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如今的风波尽是他作为引子引出来的,结果到现在他都没能去到朝堂,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昨晚夜闯铭仁宫的冒险,说到底也只是为苏家,为肃王做了嫁衣!”
“您觉得他会甘心?!”
“他方才对您言语无礼,未必只是对您不满,依我看,也是因为他心中不忿,眼下又没其他地方发作,正好您召见他,可不就都说给您听了?!”
端化帝很明显的察觉到,卫皇后现在对他的态度,比在晌午前劝说自己传位给太子时还要尖刻与冷淡他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儿,此刻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想起来陆鹤浩所言,卫皇后在去岁天花之事上,明知道真相却一直向他隐瞒:如果不是皇后在这里没跟他说实话,他何至于被陆鹤浩一路骗到最近才醒悟过来?!
这么想着,端化帝觉得自己失位,皇后也不无责任!
而且皇后现在想方设法的希望做皇太后,可见皇后之所以向自己隐瞒了此事,说不定就有什么私心在里头呢?
他越想越不甘心,正要开口质问皇后,未想殿门却被叩响,没等帝后出声,外面的人竟心急的推门而入端化帝与卫皇后同时皱起眉,正要出言呵斥,然而来人焦急一句,令帝后双双失色、如坠冰窖:“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遇刺!!!”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太子遇刺
端化帝跟卫皇后现在都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的安危,自然是重中之重。
也不但他们两个,其他支持太子的人,比如说卫家,再比如说顾韶,也肯定不会轻忽了东宫的守卫。
但太子还是遇刺而且性命垂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刺杀的人实在太出乎众人意料了!
是贺楼独寒。
众人眼里的状元郎,宰相顾韶的得意门生,如帝后这些人都知道的,顾韶的嫡亲外孙!
顾韶明确表态要支持太子,卫家哪能不把贺楼独寒也当成自己人看待?
毕竟谁都知道顾韶自己膝下的子孙资质都不怎么行,也就这个外孙特别争气点,他不但亲自教养课业,在仕途上更是想方设法的指点与提携无论亲情还是利益,贺楼独寒有什么理由背叛顾韶?!
但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而且他能刺杀太子,还是打着顾韶的旗号才能成功:他捧着一卷宣纸到东宫门前,说是奉顾韶之命,送功课来给太子。
把守宫门的禁卫算是非常警觉了,并没有因为认出他的身份而放行,而是禀告上级处置他的上级也很谨慎,专门派人快马跑去卫府请示。
……之所以没派人去问卫皇后,是因为东宫虽然依傍着皇城而建,实际上要去皇城还得从旁边绕一个大圈子,倒是去卫府更近。而且宫廷规矩森严,层层上报到皇后跟前所要花费的时间,远不如去卫府门上说一声来得方便。
而卫溪因为才得顾韶亲口确认要支持太子,又透露退隐之意,只道顾韶自己走归走,却希望再为外孙铺一铺路,觉得应该投桃报李,给贺楼独寒跟太子亲近的机会,好安顾韶之心。
纵然如此,贺楼独寒进入东宫的时候,也被两名禁卫仔细搜了身,确认他没有带任何利器,或者疑似药物之后,才获准入内。
进门后,禁卫又安排了一名可信的内侍给他引路也是监视。
而太子出来之后,身侧亦有十数名侍者拱卫。
贺楼独寒非常自然的上前见了礼,取出“功课”之后,他本就要告退的这个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侍者们的信任谁知他出门没多久,太子却发现功课上面有几个字迹有点模糊,似乎是因为写完之后便折起的缘故,未干的墨痕沾到了一块,难以辨认原字。
如此太子自然要喊他回去询问。
但这时候贺楼独寒却正在恭房之中,他是才出门就向给他引路的内侍询问恭房的,理由是之前在顾韶跟前时吃了两盏茶水,只道过来送个功课会很快,是以没有提前去恭房,谁料却在东宫门口等了老半天,此刻有点忍耐不住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何况他当时又已经跟太子告退了,那引路的内侍自然不会怀疑,很是爽快的带他到最近的恭房贺楼独寒进去之后没多久,太子派的人找了过来,与这内侍说明情况之后,闻说贺楼独寒在出恭,自然只得在外面等。
好在贺楼独寒没让他们等多久,之后他出了恭房,听说太子要他回去辨认字迹,自然从命,然后,回到太子接见他的花厅中后,趁着太子招他近前,指点那卷所谓的“功课”上模糊的几个字时,他毫无征兆的从袖中掣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太子的胸膛!
……若非服侍太子左右之人反应迅速,及时打歪匕首,又将他制服,照他之前下手的位置,太子必定被一匕穿心,绝无活路!
饶是如此,太子也被刺穿了肺叶,重伤在身,生死难料!
“匕首是哪里来的?!”闻讯火速赶到东宫坐镇的帝后,听到这儿,异口同声问。
既然贺楼独寒进入东宫之前已经被反复搜身,又怎么可能用匕首刺杀太子?!
“奴婢起初也是迷惑不解,后来想到贺楼独寒曾经要求去恭房,就带人去那恭房里搜查了一圈,果然发现恭房的角落里,有藏匕首的痕迹!”东宫大总管,卫皇后亲自给太子选的心腹内侍姚索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从他脊背上可以分明的看到汗水已将三重衣衫打湿,声音颤抖道,“因为那痕迹很新,而且负责打扫恭房的人也保证,以前从来没有在那里看到过任何东西,包括匕首!”
“所以奴婢方才将三日之内,所有东宫侍者的行踪都彻查了一遍……”
端化帝怒声道:“是谁干的?!”
“奴婢……奴婢还在查!”姚索说这句话时已经止不住哆嗦了其实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刚才也是他打歪了贺楼独寒的手腕及时避免太子当场毙命,之后立刻命人拿下贺楼独寒、给太子的伤势做紧急处理、召太医、遣可信之人禀告帝后……
还要带人去恭房找匕首,又彻查三日中间东宫所有侍者的行踪尤其是后者,这可是个大工程,毕竟伺候一国储君、打理这东宫上下的宫人,岂在少数?
而帝后接到消息之后,几乎是一路飞奔的赶过来的,这么点儿时间,他还没查出来是哪些人有可能去恭房里藏了匕首,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但正恐惧于会失去唯一的儿子的父母,是不会觉得他情有可原的!
端化帝当场站起身,一脚踹到了他头上:“没用的东西!这许多人围着,竟叫太子在你们跟前着了小人暗算也还罢了,竟到现在都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废物至此,留你何用?!”
连向来冷静的卫皇后,也恨声说道:“姚索!本宫素来以为你精细,故此将你给了太子你竟然……你竟然……”
皇后又气又痛又担心,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命馨纤,“不能指望这班人,你去查!本宫要知道,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子!!!”
馨纤领命去办,但实际上她还没跨出门槛,就有人来禀告,一名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内侍,被发现自.缢在屋子里!
然后稍微一查,就知道这小内侍曾在贺楼独寒前往恭房之前,进入过恭房。
东宫中伺候的宫人肯定也是不许携带兵刃的,至于这小内侍是从哪弄到的匕首人已经死了,跟他同屋的侍者全部一问三不知,一时半会的显然是得不出结果的。
不过卫皇后不必证据就知道是谁干的:“苏家……好个苏家!!!万没想到连顾相都着了他们这样的道儿!!!”
端化帝脸色惨白:“顾相……顾相对他这外孙不薄!非但视同嫡孙亲自栽培,他这个状元的头衔,若非先帝要给顾相体面,也未必能够得到!苏家到底许了贺楼独寒什么好处,竟叫他这样舍生忘死?!”
“苏家何必许他好处?”卫皇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冷笑出声,“十有八.九,这贺楼独寒一早就是扶风堂的人!!!”
皇后凤目几欲喷火,“你忘记贺楼独寒当年高中状元之后,因为容貌秀美才华横溢,家世又清白,还与顾相有旧,是以成为高门择婿的热络人选了?!那会蒋母妃都动过心,想把玉山下降给他然而他却想方设法的推拒了所有人家的提亲,惟独对晋国皇姑的那个义女‘念念不忘’!”
“前前后后拖到那裴幼蕊出了父孝,兀自不肯死心,最终打动了晋国皇姑,将裴幼蕊许配给了他你也晓得晋国皇姑素来怜爱儿女,裴幼蕊虽然不是她亲生,却因悔婚与裴大学士之死,使得晋国皇姑对她深怀愧疚!”
“非但将她从幽州接到膝下亲自抚养,平常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曾为了她训斥阿虚夫妇!”
“贺楼独寒娶了裴幼蕊,不啻是苏家在晋国皇姑那边安插了一颗关键性的棋子”
“但晋国皇姑的另一个义女聂舞樱乃肃王正妃,即使没有裴幼蕊与贺楼独寒的婚姻,皇姑多半也会帮着肃王的!”端化帝不解道,“之前皇姑可不就是为了肃王夫妇,专门进宫来寻朕求情吗?!”
卫皇后冷笑出声:“暗子的价值岂是明子能比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尤其是贺楼独寒这个级别的暗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家族会轻易动用!毕竟他这回如果不行刺太子,凭他的资历以及顾相的提携,他日位极人臣绝非虚言!”
“……那现在怎么办?”端化帝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的问。
贺楼独寒是顾韶的嫡亲外孙,就算这个身份知道的人不多,但大部分人都晓得,他是顾韶的学生。
现在他刺杀了太子,导致太子性命垂危卫家与顾韶之间,该如何继续相处?!
最重要的是,卫皇后笃定这件事情是苏家做的,可是,证据呢?!
没有证据,说不得这事儿就是顾韶这个太子老师来顶缸谁叫贺楼独寒是打着他的旗号进入东宫的?!
而现在苏家尚未铲除,卫家倒先跟顾韶斗起来,岂不是平白把帝位送给肃王?!
“先等太医出来!”卫皇后的手有片刻的颤抖她平生只生过两个孩子,上回小儿子夭折时,不过才落地,卫皇后尚且悲痛难捺到茶饭不思的地步,更不要讲一点点带大到现在的太子了!
最重要的是,当初小儿子夭折后,很多人,包括皇后自己,还能这样想:好歹还有太子在。
然而如果这回太子撑不过去……
卫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疯狂,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且看看璀儿他情况如何”
太子因为做皇孙的时候就封了钟陵郡王,做皇子后没多久就被立为太子,所以他的名讳陆承璀很少用到,连卫皇后这个生母,也已经好几年没唤过他的名字了。
此刻脱口而出,端化帝面上也有些悲戚之色,似想起太子还年幼时,伏在自己膝头嬉戏的时光。
“若璀儿不大好……”
皇后说到这儿,合上眼,再睁开,“那咱们就扶持蜀王登基!!!”
第五百三十五章 甲十一再次出现
太子的遇刺震惊了宫廷内外!
连太皇太后都命玉果到东宫走了一趟太皇太后很厌恶端化帝是没错,但对于太子这个曾长孙,还是很喜欢的。
最重要的是,显嘉帝的血脉本来就不多,哪怕太皇太后未必支持太子登基,却也不愿意看到他出事。
“你们过了!”玉果去往东宫未归,苏太后先奉召到了清熙殿,太皇太后神情冷肃,看着她屈身行礼,并不叫起,厉喝道,“你们苏家在先帝一朝受尽优容,势力原在卫家之上!何况哀家与端木嵩皆站在你们这边,拥立肃王并非毫无希望,为何还要刺杀太子?!莫非你们打算让先帝的血脉只剩肃王一个吗?!”
“母后这话不公平!”苏太后并不惶恐,福了一福之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丹墀上的太皇太后,神情沉静中愤怒暗含,“卫家可以借助何文琼之利,在帝都左近布下天罗地网,意图谋害媳妇唯一的亲生儿子,媳妇为什么不可以也对太子下手?!”
“太子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肃王就不是了吗?!”
“那么凭什么卫家可以杀肃王,媳妇不能杀太子?!”
“母后英明,该明白这回是卫家先坏了规矩!!!”
“我苏家,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你们以牙还牙倒是痛快了!”太皇太后凝视着她,眼中渐渐浮起了悲哀之色,“但你想过没有?贺楼独寒之所以能够刺杀到太子,皆因他是顾韶的外孙至少除了你们之外的人,在今日之前都以为他是顾韶的嫡亲外孙!”
“现在他刺杀太子证据确凿,顾韶必定难辞其咎!”
“固然顾韶支持的是太子,他倒台了,对你们这些意图扶持肃王登基的人来说是件好事!”
“但!”
“朝堂现在除了顾韶之外,谁能在短时间内挑起这天下的担子?!”
“这几年来又是夺储又是争位,朝堂上下起了多少风云然而黎庶依然安居乐业!”
“先帝在时自是先帝之功!”
“先帝去后,便是顾韶抚民之能!”
“若顾韶去位,这天下……你们是想让先帝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么?!”
“而且你莫忘记皇后只有太子一个亲生骨肉在世,此外连个女儿都没有!”
“一旦太子这回撑不过去,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何文琼一直是支持太子的!”
“万一皇后为了给太子报仇,兵戈入皇城……”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气得直哆嗦,拍案大喝,“你们是想引起天下大乱么?!!”
苏太后却只平静道:“何文琼再支持太子,总不可能扶持一个死人登基,也不可能扶持一个生死难料的储君登基!所以,接下来他还会不会继续支持太子,可不好说!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兵戈入皇城的事情呢?”
“至于这天下”
“端化去位已成定局,如今太子也是性命垂危!”
“合该早立新君,以安民心!”
太皇太后按捺住暴怒的冲动,森然出声:“早立新君?!你不如说早立肃王但之前卫家尚且不许肃王进入帝都,何况是现在?!”
她寒声说道,“即使太子这回撑不过去,你当卫家就会甘心认输,把帝位拱手让与肃王?!别开玩笑了!”
“冲着太子遇刺是你们苏家下的手,皇后宁可跪在陆鹤浩那个混账面前做低伏小,也绝不会对肃王称臣!”
“你们苏家想用这个法子助肃王尽早登基不过是痴心妄想!!!”
太皇太后怒叱苏太后的时候,顾韶正接过老仆递来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
“老爷您千万要冷静!”老仆一边斟着参茶,一边叹息着劝道,“眼下这事儿一个处置不好,咱们整个洪州顾氏都……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骨儿!”
话是这么说,老仆其实也晓得,要求顾韶现在就冷静下来,为整个洪州顾氏考虑,委实太不近人情了要知道贺楼独寒名义上是顾韶的学生,实际上顾韶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大的!
这一点,从他当年为了就近栽培贺楼独寒,亲自长居江南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外孙的重视!
二十年栽培、二十年朝夕相处、二十年心血倾注、二十年望孙成材孰料,最后却正是这个孙辈,给了顾韶最猝不及防最痛最狠的一击!
纵然顾韶惯经风雨,人世间的寻常悲欢都已如过眼云烟,又怎么受得住?
但老仆不能不劝谋害一国储君,这样的罪名比弑君也差不了多少了,这可是要株连家族的!
洪州顾氏本来就已经人才凋敝,经此一劫,说不得就会步上江南堂的后尘!
而如今唯一还有指望为洪州顾力挽狂澜的……除了顾韶还有谁?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轻轻的孩子?”这点老仆明白,顾韶也明白,他接过参茶喝了半盏,感觉喉间已经不再不住泛起血腥之气了,哑着嗓子开口,“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便是我顾氏子弟,也从来没有一个能比他跟我相处时间更长的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
“何况轻轻之死,虽然是顾氏族人所为……”
“但老实说,也是轻轻不对在前!”
“洪州顾氏多少年的家声,怎么可以断送在她一人手上?”
“许他们母子逍遥在外近十年已经是破了例,轻轻死得并不冤枉!”
“这个道理我已经反复给他讲过,他也认可了……”
“即使他仍旧纪念母仇,心里不舒服,可是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说到这儿,饶是顾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说,是不是他根本不是我的嫡亲外孙,是轻轻被骗了?!当年因为族里一致要求将轻轻浸猪笼,我好不容易才把怀着身孕的轻轻送去江南,请纪南帮忙照顾只是不几年之后,纪南故世,缘儿虽然视我如叔父,但他到底年轻,又一直没回过江南,被苏家趁虚而入也不无可能……你说对不对?”
轻轻是顾韶之女的闺名。
“老奴也是这么觉得的。”老仆揣测顾韶现在这么讲,是因为不肯相信自己的嫡亲外孙会这么对待自己,对待顾家,所以宁可认为贺楼独寒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人,乃是被人使了掉包计。
他心里暗叹一声,温言说道,“好在人已经被东宫拿住了,假以时日不怕问不出蛛丝马迹来对了,景敏县主之前已经有了身孕……这?”
贺楼独寒刺杀太子顾韶跟顾家都要担心被牵累,他的妻子跟没出世的孩子那就更加不要讲了!
问题是,谁都知道景敏县主裴幼蕊,是晋国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现在还考虑这些吗?”顾韶闻言,惨笑出声,“晋国大长公主如果能为景敏县主与帝后翻脸,那么就更有为了景慧县主跟帝后翻脸的理由了既然横竖都是敌人,你以为帝后,尤其是皇后,还会管什么姑侄之情?!”
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罢了,给我拿裘衣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使帝后到现在还没派人来拿我,我也该识趣,主动进宫给个说法了!”
正如顾韶所言,帝后,尤其是卫皇后,在知晓贺楼独寒乃是刺客后,当然不会放过裴幼蕊!
只是奉诏前往贺楼府上拿人的禁卫,踹开大门之后,一路搜到后院也不见人影,审问了几个婆子才晓得:裴幼蕊早就离开了!
与贺楼独寒几乎是前后脚出的门之前贺楼独寒由于东宫守卫的谨慎,曾在东宫门口等了好久,这段时间足够裴幼蕊出城隐遁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禁卫们一路追查到北门,最终确认,裴幼蕊离府后,乘着一驾没有贺楼府标志的马车,从北门出城,而这驾马车,在城外三十里处被发现,车中人却已不知去向!
因着此时天寒地冻,大雪皑皑,禁卫们追到马车畔时,所有的痕迹都已被积雪覆盖。
而接走裴幼蕊的人显然非常有经验,因为连之后调来的獒犬,在追踪了一阵之后,也因目标过于分散,失去了方向。
“这显然是苏家所为了!”知情的人心里都这么想,“毕竟让贺楼独寒这个级别的暗子去冒死行刺,哪能不给他留个后人?”
不过其实这时候苏家也在疑惑:“是谁在咱们的人赶到贺楼府之前,就接走了景敏县主?!”
苏少歌脸色非常难看:“查!必须查到底!贺楼独寒为我苏氏牺牲,他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子嗣,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姐姐,咱们又见面了!”帝都上下,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寻找裴幼蕊之际在帝都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庄子内,裴幼蕊却正悠悠醒转。
她才醒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小牛。
不,应该说甲十一。
由于正处在生长期间的缘故,他比上回见面高了一截,轻袍缓带,腰悬美玉,望去仿佛是富家出身的贵公子,言谈举止之间也有着分明的书卷气息,哪里看得出来当年风雪之中几成仆尸的狼狈?
若非两人相处数年,一度情同姐弟,裴幼蕊都不敢相信,这人便是自己当成落魄可怜孤儿的那个孩子。
“是你?”裴幼蕊警觉且本能的护住小腹,低喝道,“你又想做什么?”
“姐姐不必担心!”甲十一见状,很是体贴的朝后退了一小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跟着便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算计您实际上,若非我当机立断,利用早先在您跟前时攒下来的人脉,将您迷晕之后迅速带来此地,这会您一准已经被下狱了!”
他温和道,“到时候就算您受得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住呢?何况太子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个问题,一旦救不回来了,或者落了什么病根,皇后娘娘非发疯不可到那时候,您……”
“你在说什么?!”裴幼蕊是在丈夫离府后忽然失去知觉,醒来就到了甲十一手里,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昏迷过去的短短数个时辰中,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此刻闻言,惊得下意识的掩住嘴!
第五百三十六章 顾韶下狱
“我夫君为什么要刺杀太子?!”片刻后,听完甲十一解释的裴幼蕊,眼中浮现起明显的怀疑,“论起来他与太子殿下可是同门师兄弟我不相信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我真没骗您!其实连我们都很惊讶,苏家竟在顾相身边安插了这么紧要的棋子,说起来也是贺楼独寒命不好,若非苏家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扶持肃王登基,他这个级别的暗子,重要程度只怕比扶风堂嫡出子女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断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牺牲他的。”
“但如今何文琼把持禁军,肃王殿下根本进不了帝都,陛下去位已成定局,新君人选拖不了太久就要确定,苏家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苏家这会显然也是下了狠心了虽然说贺楼独寒当年能够压下苏稚咏这个扶风堂二公子成为状元,是沾了顾韶的光,但老实讲,他本身的才学,与苏稚咏也算是各有千秋了!如此人才,即使阀阅底蕴深厚,也属于极为珍稀的。如今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不舍弃,连我听了都替扶风堂心疼!”
裴幼蕊怔忪片刻,却依然摇头:“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我夫君!他明明就是顾相的嫡亲外孙,血脉相系,岂是苏家收买得了的?你有什么目的尽管说来,如今我在你们手里,能做到的自不会与你讨价还价,做不到的你也别纠缠,尽管下手就是若还念我当年待你的好,届时给我一个痛快!”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我又何必骗姐姐呢?”甲十一露出委屈之色,“正如姐姐所言,现在姐姐已经被接到我这儿了,我的真正身份您也晓得,我又何必还要栽赃贺楼独寒?”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裴幼蕊还是不肯相信:“我夫君有什么理由为了苏家背叛顾相?!”
“贺楼独寒的身世,外人不知,姐姐作为结发之妻肯定是有所知晓的。”甲十一笑道,“他不是在顾家出生的,而是随着生母寄居在外,后来展露出天赋之后,才由其母推荐给顾韶,从此获得了顾韶的关注与教诲也就是说,在他跟随顾韶进学之前,他们母子一直都是相依为命,没有亲族的扶持。”
“这中间有太多机会可以让苏家做手脚了!”
“但夫君是在江南长大的!”裴幼蕊立刻反驳,“当初顾相要从洪州送走婆婆时,做什么选择江南?就是因为顾相的至交好友宋纪南乃江南宋氏家主,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可以很好的照拂他们母子!”
“夫君跟我说过,若非纪南公在他尚未进学时就去世了,原本婆婆是打算让他拜在纪南公门下的!”
“苏家再厉害,根基终究远在青州,又如何能在江南做手脚?!”
甲十一笑着说道:“姐姐也说了,贺楼独寒没到顾韶门下前,纪南公就去世了。其子宋缘接掌江南堂,这位主儿的心思,可是从头到死,都在他那个发妻韦王妃身上,对亲生女儿都没什么怜惜呢,何况是没照过面的世姐?还是远在江南的世姐?”
裴幼蕊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么说,你这次掳我过来,是因为燃藜堂想对付扶风堂?”
“姐姐且放宽了心的在这儿住下吧!”甲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笑着说道,“这回谁都猜得出来贺楼独寒是苏家人只可惜帝后没有证据,暂时奈何不了苏家,但姐姐作为贺楼独寒之妻,又怀着他的孩子,是肯定要被牵累的!帝后现在已经下旨,全力以赴的搜捕您了!您现在住在这儿,却比被苏家接走来得安全。”
说到这里拍了拍手,两名仆妇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甲十一敛了笑色,不复对裴幼蕊说话时的和颜悦色,淡声吩咐,“好生伺候裴姐姐,但有闪失,唯你二人是问,明白了么?!”
甲十一虽然对裴幼蕊说得不尽不实,但有一点他倒是说了真话:帝后现在为了给太子报仇,几近疯狂,仗着禁军之利,将帝都及左近,包括冀侯府在内,所有他们知道的苏家产业,统统翻了个底朝天!
倘若裴幼蕊真是被苏少歌遣人接走的话,很难不露行踪!
但没人想到,接走她的是刘家燃藜堂的暗卫所以连续三天三夜的搜查后,卫皇后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苏家现在也不知道裴幼蕊的下落!
“贺楼独寒呢?”卫皇后捏了捏眉心,她这三天根本就没合过眼,一面调遣人手追查裴幼蕊,一面守着太子以防被人趁虚而入,加把劲送太子下黄泉,一面还要盯好了朝堂,防止苏家落井下石实际上苏家也确实这么做了,裘漱霞在太子遇刺次日的朝会上,就公然提出:“太子如今生死不明,焉能践祚?”
虽然最后被卫家这边联手压制了下去,但这三日的朝会,围绕此事也争得极为激烈:哪怕是卫溪这个太子的嫡亲外祖父,都在昨天过来探望时,暗示卫皇后,倘若太子在今日还不能出现明显好转的话,那么应该着手准备扶持蜀王了!
至于说蜀王跟肃王关系非常好,倒是跟太子掐过一场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尚未束发、也没有强势外家,心性还很少年的皇子,卫家若拿不住他那也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总之无论是对于卫家,还是对于皇后个人来说,帝位绝对不能落到肃王手里去!
“他还是不肯招供。”馨纤递上参茶,小心翼翼的说道,“行刑的人说,再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他活不过今晚……”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皇后接过参茶,却没喝,沉声吩咐,“叫太医去看看,为他诊治怎么也得把命吊住!”
馨纤应了一声,又安慰道:“奴婢看太子殿下的呼吸比半日前好了很多,想来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卫皇后闻言,眼中流露出悲色,有些哽咽道:“但望如此吧!总归是本宫这个当娘的没有保护好他!”
主仆两个沉默了一会,皇后强打精神,再问,“今儿个朝会情况怎么样?”
“有人提出来立庶人陆鹤浩或者是蜀王,但争论了一回并没有得出结果。”馨纤顿了顿才道,“还有人提出来要追究顾相之责,不过同样引起了争论因为顾相现在已经在诏狱里了,卫尚书又负责此事,所以争了一场之后,也暂时不了了之。”
顾韶进宫请罪时,卫皇后已经冷静了一些了,所以非但没有出语叱骂,反而按捺住怒火,安慰了他几句。
如此在和平的情况下进行了商议,顾韶决定全力配合皇后他是自己走进诏狱里去的,在目前这个局势下,他不能不去。
但实际上卫皇后巴不得他不要去,他要是在朝堂上,冲着他对太子此刻的愧疚之心,想也知道,必然是卯足了劲儿帮太子。
可顾韶这么一下狱,原本支持太子的人,只能以卫溪打头。
卫溪蛰伏太久,在朝堂上的声望自不能与顾韶相比。
甚至在气势上,如果不是他上次朝堂斗殴中打赢了裘漱霞,比裘漱霞都不如。
再加上太子重伤,生死难料这让大家很担心他是否可以活着登基,眼下太子这边的局势之危急可想而知!
“先就这样吧!”卫皇后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对了,锦绣堂那边,可也有留意?没准苏家会托他们安置裴幼蕊?”
馨纤忙道:“不但锦绣堂,因为江南堂残部前两日投靠了宋奶奶,奴婢也使人去查了,但……都没有景敏县主的踪迹!”
皇后闻言怔了怔,忽然道:“说到这个,燃藜堂与明沛堂,亦因端木老夫人之故,与燕侯府关系密切你说,会不会是这两家弄走了人?”
“奴婢马上去查!”馨纤正要这么说,皇后却吐了口气,怅然说道:“其实裴幼蕊抓得到抓不到都不是太大的事情,那贺楼独寒潜伏在顾相身边已有二十年之久,朝夕相处之下,连顾相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骗过枕边人又有何难?裴幼蕊的性情,本宫也略有所知,本也不是特别有心计的人……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追究苏家之责,估计希望也是渺茫!”
至于说裴幼蕊正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凤州卫出身的皇后很清楚,似贺楼独寒这样重要的暗子,扶风堂对他大力栽培的同时,辖制的手段必然也是层出不穷!
毕竟如果不是眼下苏家走投无路才动用他的话,按照正常发展,他将来是有望封侯拜相的。
到那时候论表面上的权势,说不定苏家都不如他,那么他凭什么还要再听苏家的话呢?
所以,苏家在栽培他的同时,也必定会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确保他哪怕是位极人臣了也无法背叛苏家因此想凭裴幼蕊及其腹中子嗣要挟贺楼独寒倒戈,其实也是希望渺茫。
卫皇后之所以还要吩咐人找裴幼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馨纤看着皇后黯然的模样心里难受,忍不住小声道:“横竖苏家包括冀侯府在内,这两日都被咱们搜查了好几回了!要不,索性把苏少歌那几个人……”
“不行!”卫皇后闻言一皱眉,却是断然摇头,“苏家的根基在青州,仅仅只杀了苏少歌等人,固然可以为璀儿出气,却必然会给肃王不来帝都的理由到时候苏家在青州的那些子弟与幕僚赶到肃王身畔辅佐,再加上冀国公早年在军中的积累……你以为只凭区区禁军,挡得住散布大睿各地的诸军联手吗?!”
这就是根基深厚的优势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想跟他们玉石同焚,也往往因为他们过于庞大,难以同归于尽。
“现在但望璀儿可以好起来。”卫皇后低声道,“不然就扶持蜀王登基想铲除整个苏家,不借助皇权,那是不可能的!!!”
“娘娘不要担心!即使太子殿下这会乏着,可禁军依然把守内外,肃王他想活着进这帝都也是痴心妄想!”馨纤安慰,“到时候且看苏家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个覆灭法罢!”
卫皇后闻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下暗忖:“也不知道爹跟何文琼谈得怎么样?但望此人不要因太子重伤动摇才好!”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何家的商议
卫皇后所担心的何文琼,此刻刚刚送走卫溪。
回到书房之后,他召了几个儿子一道议事在儿子们面前,何文琼不再掩饰心中的疲惫,边喝着参茶提神,边叹道:“现在这会没人,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孩儿觉得贰臣之名不大好,既然爹爹打从先帝爷那会,就站在今上这边,如今自然也该继续支持太子殿下!”书房里沉默了一会之后,长子何智先开口道,“毕竟太子殿下虽然遇刺,但太医也说了,未必救不过来!”
“即使……孩儿以为,皇后娘娘与卫尚书,也必有对策!”
这个必有对策,自然是暗指卫家会扶持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了方才卫溪跟何文琼的谈话中,已经明确暗示了这一点,虽然说当时何智不在场,不过卫家的这个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孩儿觉得大哥所言极是!”何家的次子何信跟三子何义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惟独四子何谦淡淡道:“孩儿倒觉得,大哥此议虽然是老成持重之言,却不是很符合眼下的局势!”
何家几兄弟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所以何智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只有些诧异道:“四弟何出此言?”
“因为早在陛下提出退位之时,卫家就试图扶持太子登基了。”何谦说道,“然而却没能成功那时候太子还是好端端的呢!眼下太子非但遇了刺,甚至于重伤在身!如此即使咱们何家继续扶持他,朝堂上下,其他臣工却会怎么想?”
“就算卫家认识到这点,退而求其次,扶持蜀王或者陆鹤浩登基,但卫皇后只是这两位的长嫂,太后娘娘,却是这两的嫡母!”
“这两位中,陆鹤浩性情狡诈凉薄,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试问他若登基,会顺着卫家的意思,剿灭苏家,为太子报仇吗?”
“依愚弟之见,他必然不会这么做!”
“反倒会同时留下卫苏在朝,好从中制衡,摆脱傀儡的命运,自己大权在握!”
“届时咱们跟着卫家走,能有什么好事?”
“至于说蜀王殿下倒是年幼无知,然而其生母许太妃亦在世,岂能不为他打算?”
“许太妃与崔太后的关系只是平平,早年可是一直亲近太后娘娘的而且,若无苏家制衡卫家,蜀王根本逃不过被架空的命运!许太妃好歹给先帝爷做了那么多年的妃嫔,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点?”
“就算她真的不明白,太后会不提醒她吗?”
何谦说到这儿,总结道,“所以眼下卫家这边已经处于劣势,即使不至于一败涂地,将来却也未必能够占到上风!如此,咱们何不索性向苏家投诚,护送肃王进入帝都,好歹捞个拥立之功?”
“四弟,你该不会因为跟长兴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才这么建议的吧?”他二哥何信听到这儿,一挑眉,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说道,“如今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咱们爹爹手里,卫家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动苏家人,无非是因为缺少大义名份!”
“一旦新君登基,无论是陆鹤浩还是蜀王,卫家都可以立刻打着新君的幌子,将苏家铲除!”
“届时太后一届深宫女流,岂有挽澜之能?”
“随便来个理由暴毙也就是了如此苏家若拥护肃王起兵,便是造反!”
“苏家若有造反成功的把握,何必忍到今日?”
“这样新君等若是咱们一家捧出来的,还能亏待了咱们吗?”
“二哥说笑了!”何谦闻言皱了皱眉,说道,“皇家公主何等骄纵!长兴长公主殿下早年的肆意妄为,咱们家也不是不知道!若肃王登基,长兴长公主乃其胞姐,金尊玉贵的程度可想而知!届时我作为驸马,岂敢轻慢了她?倒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承位,自不会如肃王般厚待长兴长公主,如此长公主跋扈不起来,方是我这个驸马的福分吧?”
何信有点尴尬:“是为兄失言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何谦跟长兴长公主的婚事,是纯粹的政治联姻,主要是当时端化帝希望打破谣言,破除那些说他打算效仿显嘉帝当年铲除异母兄弟姐妹的说法,故此为长兴长公主择了何谦这件婚事其实是冲着何文琼这个端化帝嫡系的身份来的,而何文琼膝下诸子中,当时也只有何谦未娶,所以躲都躲不掉,必须是他了。
实际上像何家这种门第,既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一般来讲,对于尚主的愿望是不高的。
尤其何谦本身也不是没才干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以及父兄的扶持,他不是没有在朝堂上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的指望。
大家自然都觉得,他很没必要弄个祖宗搁家里伺候着,一个不小心还得戴上绿帽子现在何谦虽然没有诉说什么委屈,但语气之中流露出来对于这门婚事的不满,还是让何信感到有点抱歉。
“二哥不必如此。”何谦摇了摇头,看向何文琼,把话扯回正题,“当然,兹事体大,还得爹来拿主意!”
何家四子闻言,都看向了主位只是何文琼抚须沉吟片刻后,却是不置可否:“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容我也想想吧!”
四子见状,忙躬身告退。
他们这四兄弟,除了何谦年轻一点,最近又在为尚长公主忙碌外,其他人都已经入仕了,此刻出了门也不能闲着,招呼一声,各自散去。
而何谦离了父兄眼前,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愁烦,暗叹:“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选择肃王?”
其实何信刚才没说错,他之所以建议何家选择肃王,乃是有私心的。
原因是他昨天跟家里说出门访友这个倒是真的,只是到了友人家里之后,却没看到友人,而是微服的苏少歌等在正堂。
苏少歌也没跟他废话,单刀直入的说道:“你与长兴有婚约的事情,早已公开!所以无论新君是谁,这场婚姻终归会继续的!”
“倘若肃王之外的人登基,长兴虽然因为没有新君撑腰,不敢对你无礼,但这对于你的前途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只是何家四子,而且你上面三位兄长,才干都不弱于你!”
“按照长幼之序,令尊对于子辈的支持,首选你大哥何智,依次到你这儿,还有多少?”
“将来若令尊挣下爵位,自也与你无关!”
“何况你那些兄长都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若长兴失势,你也等于失去了妻族的扶持!”
“如此,你这个幼子,必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在父兄面前乖巧聆训,仰赖他们的荫庇,听取他们的教诲,顺从他们的意志!”
“当然,你也可以揣测,新君若非肃王,长兴不无暴毙可能!”
“如此你自可如你那些兄长一样,迎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但还是那句话,你不是长子!令尊不可能优先支持你,你的妻族,也未必只有一个女儿,同样不会给予你所有的支持!”
“而新君若是肃王的话,肃王只有长兴一个同胞所出的姐妹,他们姐弟关系向来又好,怎么会亏待她?”
“届时肃王岂能不重用你?”
“长兴以前是有些娇纵任性的,但她经过几番打击之后,这两年的改变,内外也有所耳闻,却是沉静懂事了不少!”
“而且我可以与你说件内情:早年长兴闹着非要下降给燕侯,说到底是因为看中了燕侯在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的地位,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燕侯与宋奶奶定亲之后,她转而下降给了简夷犹否则长兴堂堂金枝玉叶,至于对着个臣子求而不得?我那姑姑,也不会教出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儿来!”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长兴会对燕侯旧情难忘,将来做出什么叫你蒙羞的举动来,因为从起头她就没有对燕侯动过心!”
“如今她年岁渐长,是非常盼望能够夫妇和睦,尽早看到自己的子嗣的。”
“我不敢保证长兴是个符合你要求的好妻子,但我可以保证,这是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可以想想燕侯在先帝时的恩宠太后惟肃王、长兴两个亲生骨肉,如今膝下正寂寞,将来将你与长兴的子女接入宫闱抚养,恩宠超过燕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何谦考虑不到半柱香就被说服了。
因为正如苏少歌所言,太子、陆鹤浩、蜀王乃至于襄王,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登基,也许整个何家会继续受到重用,但分到何谦个人头上的好处,却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如果登基的是肃王,那么即使长兴长公主骄纵之态复萌……何谦依然可以因为驸马的缘故,受到重用!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大不了申请外放攒资历,到了任上之后纳几房知冷知热的美妾松快!
他就不信一个骄纵的长公主,会愿意放弃帝都的繁华,跟着自己去任上吃苦!
何况两人有了孩子之后,长公主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的简离旷未能父以子贵的缘故比较特殊,毕竟他不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在下降给他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成过两次亲有了两个孩子了!
而且简离旷的身世,也很让皇室不喜,这些都是造成他见弃于皇室、失宠于大长公主的重要缘故。
但长兴长公主虽然也嫁过一次,却没有生育过,正如苏少歌所言,对于只生了一儿一女,目前没有亲生的血脉承欢膝下的苏太后来说,若能将外孙接到膝下抚养,她一定不吝宠爱的。
到时候有了孩子作为润.滑与缓冲,皇家也好,长兴长公主也罢,怎么也不可能像晋国大长公主对待简离旷那样对待何谦吧?
最主要的是正如苏少歌所言,错过了这个抱上新君大腿的机会,他是根本找不到第二次了!
毕竟,若新君不是肃王的话,为新君登基立大功的机会,必定属于他亲爹,而不是他!
在贤惠温柔的妻子与前途上的飞黄腾达之间,何谦不出苏少歌所料的选择了后者:他还年轻,充满了野心与斗志,婚姻的期盼不能说没有,却远远比不过事业上的期望。
何文琼的官职虽然不低了,却到现在还没有爵位,是以距离真正的高门大户,到底差了一筹的。
按照大睿近年的情况来看,爵位的取得是很难很难的,名望崇高如顾韶,也只是被许诺将来会封他一个爵位,至于高低都没说。
比较容易得到爵位的,不是宗室子弟,就是皇亲外戚为了这个机会,不,应该说机遇,何谦觉得他愿意在婚姻上吃点亏。
……当然了,何谦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子遇刺到现在都三天了,东宫依然没有传来太子脱离险境的消息!
这么着,恐怕太子即使最终活了下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的结果而朝臣们除非是没有选择,正常人都不会支持一个病怏怏甚至是活不长的人做皇帝的。
毕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办国丧。
至于说庶人陆鹤浩与蜀王这两个备选,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不适合做皇帝的短处,何谦并不是很看好他们。
“爹爹之前一直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心中有所动摇,估计也不会喊我们过去询问了!”何谦一路走一路想,快到自己院子时,忽然想到这一点,心头顿时暗松了口气,满怀期盼的暗忖,“但望爹爹能够速下决定才是!”
但书房里的何文琼未能如他所愿一直到这天的半夜,何文琼才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决定暗中放肃王进入帝都!
不过,他不会明着支持肃王登基。
所以只会以“失手”或者“中计”的方式,让肃王能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堂上。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管了且让卫苏决一死战去吧!
第五百三十八章 果断与优柔
何智等四子知道何文琼的决定之后,都不是很赞成。
“爹爹,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何智这样劝说,“本来卫苏两家就因为大位之争,正是针尖对麦芒!因着太子殿下遇刺之事,两家这会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了!这种情况下,咱们要么选择一边,要么就抽身而去!这样折中,只怕是两边都不讨好!”
“大哥所言极是!”何谦也劝道,“如今禁军都在爹爹手中,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做新君,爹爹一言可决之!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韬光养晦,错失良机?”
何信跟何义虽然没说话,但神情之间,显然也是赞成何智与何谦的。
“若要求富贵,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如今卫苏已成角力,我何家倒向任何一方,便可一举决定胜负,为新君之功臣!”但何文琼拈须片刻,却叹道,“但你们忘记了一件事情:无论是太子还是肃王,与我何家都无血缘,也无其他深厚羁绊哪怕肃王同胞所出的姐姐长兴长公主殿下,乃谦儿未婚妻,但皇家自来骨肉情薄,金枝玉叶们骄横跋扈惯了,也没跟谦儿照过面,难为还能为了谦儿,舍不得我们整个何家?”
“所以,我何家现在自恃禁军在手,主导了新君之立。”
“他日新君上台之后坐稳了位子,回想起来,心中万一有什么不痛快……”
“那时候我何家却又将如何自处?”
何智等人闻言,不由愕然。
片刻后,何信下意识道:“无论太子还是肃王,都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太子跟肃王年纪都还小,他们上台,真正掌权的必是卫苏两家,这两家显赫数朝,格局自然不会小,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要干掉一位重臣吧?
“你觉得新君登基之后,卫家也好,苏家也罢,会放心咱们何家继续掌着禁军?”何文琼反问,“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届时自会自请致仕,交出兵权问题是,眼下的禁军,乃是从先帝时就交与我之手,实打实的是我嫡系!”
“仅仅在名义上交出兵权,你们以为我就指挥不动他们了吗?!”
“所以即使我全力配合,新任的禁军统帅,想要将禁军完全掌握在手里,也非一日之功!”
“那么倘若我利用兵权直接拥立了新君,在这个期间,新君以及新君的外家,会不会担心我改变主意?”
“风头愈大,危险愈大!”
何文琼最后总结,“只放肃王进入帝都,不掺合他们叔侄的新君之争,虽然在事后不会得到太大好处,却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忌惮毕竟对于上位者来说,一个杀伐果断行事果决的臣子,固然用起来顺手,防备起来也很操心!但一个优柔寡断诚惶诚恐的臣子,即使能力有缺,威胁性却要低多了!”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而后者,方是长久之道啊!”
何智等四人面面相觑片刻,只得躬身:“遵爹之命!”
……苏少歌接到这个辗转传来的消息时,苏伯凤也在跟前,闻言微微皱眉:“何文琼不肯明确表态?如此他的话可未必能信!”
万一何文琼把肃王骗到帝都之后翻脸下毒手呢?
这种事情写保证书都没有用的,因为何文琼完全可以在事后说他是为了帮太子或者帮卫家,故此与苏家这边虚与委蛇。
而只要他能带着肃王的头颅去见卫家人,卫家会介意他曾给苏家写过投诚的文书吗?
所以按照苏伯凤的看法,必须何文琼公开表态支持肃王,再暗中遣几个儿子做人质,方可让肃王进入帝都毕竟肃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苏家可以效仿此时的卫家一样,扶持其他人登基,但,没了血缘的羁绊,注定他们跟新君之间不可能一直和平无事下去!
篡夺大睿的基业,他们现在都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届时新君年长力壮之后,说不得大家就要做过一场,即使苏家赢了,必定也要再立新君。
如此他们跟皇室之间的仇怨自然也会越来越深刻,毕竟没有正常人喜欢把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由着他人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何况是天子呢?
此刻苏伯凤自是担心何文琼有诈。
“何文琼其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苏少歌摇了摇头,说道,“所以他说他会‘不慎’让肃王进入帝都!至于说肃王到底怎么进帝都、什么时候进帝都,他一概不问,也不想问。”
顿了顿,“所以咱们可以让人假扮肃王分批进入帝都之内。”
而何文琼不知道肃王在哪一批人里,如果他存了歹心,必然不能坐视;如果他确实打算放水,自然会袖手旁观。
如此一试可知何文琼的真心。
苏伯凤沉吟道:“如此……肃王倒确实有可能顺利入城了。不过,肃王到底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这名份要解决却是个麻烦!”
本来何文琼要是坚定的站在肃王这边,禁军在手,再配合苏家这些年来在前朝后宫的积累,自是好说。
但现在何文琼只肯帮忙到让肃王进入帝都那么新君的人选,说不得还要在朝堂上决出胜负了!
“难道凤儿怕了么?”苏少歌闻言,失笑着问,“如今占上风的,可是咱们啊!”
苏家叔侄言笑晏晏的时候,燕侯府内,宋宜笑正气得脸色铁青地上的碎瓷刚刚被人收拾过,茶水的水渍却尚未干涸,足见她方才发了多大的火。
芸姑进门之后就皱了眉,把完脉,面上的不赞成之色更重:“我早先就跟奶奶说过,您如今有孕在身不比寻常,那些操心的事儿只管叫旁人去做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推给侯爷怎么还是把自己弄到大动肝火的地步呢?”
宋宜笑也是担心孩子的,闻言勉强一笑,解释道:“我统共就那么一个同母弟弟,如今年纪又还小,闻说他出了岔子,一时间没按捺住……孩子怎么样?要紧吗?”
无怪她气成这样陆冠云被宫里召见了!
理由自然是因为他是贺楼独寒的亲传弟子,这年头师徒犹父子,做师父的刺杀了太子,陆冠云这个做徒弟的哪能不被拖下水?
这种情况连衡山王也没办法,他虽然在宗室中颇有身份,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权势,但这回陆冠云被牵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帝后双双几近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交出小儿子了。
陆冠云第一次被带走是昨天,衡山王本来是打算陪儿子一块进宫的。
毕竟陆冠云虽然生来尊贵,早几年就开始随父亲入宫请安,但到底年纪尚幼,让他独自见驾,衡山王都不放心,何况是接受审问呢?
只是父子两个虽然随传旨的内侍一起到了宣明宫前,衡山王却到底没能陪儿子入内。
好在半晌后陆冠云独自出来后,虽然有些惶恐之色,但衡山王仔细盘问下来,发现卫皇后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常见的一些问题。
所以安抚了一番儿子,衡山王也就松了口气。
哪知今天早上,卫皇后却又下懿旨,要盘问陆冠云了。
衡山王闻讯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陪着儿子进了宫这回依然是不许父子一块见驾。
而衡山王发现这回等待的时间比昨天要长了很多,长到中途他差点忍不住想请宫门前的内侍帮忙打听下殿中情形了!
只是因为有前一日的经历,衡山王自我安慰也许皇后是在反复盘问以确认真相呢?
毕竟卫皇后也是知道自己这个陆冠云的亲爹就在门外的,按说总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吧?
然而半晌后,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实现了:陆冠云是被内侍抱出来的。
这时候衡山王还以为儿子被动了刑罚谁料惊怒交加的检查了下,却发现儿子完好无损,连衣物都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被动过手的样子!
而送他出来的内侍也只含糊道:“陆公子似有些不堪帝后威严。”
衡山王闻言知道他必不是不肯说真话了,因着担忧儿子,顾不得入殿与帝后理论,忙抱着陆冠云出宫回府,请了太医诊断。
诊断的结果是吓着了衡山王好说歹说,才从儿子口中问出缘故:卫皇后确实碍着衡山王府的面子,没对陆冠云动刑,却领他走后殿去诏狱看了贺楼独寒!
准确来说,是受尽刑罚后的贺楼独寒。
卫皇后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震慑陆冠云,从而套出可用的消息。
只是陆冠云一直在长辈与长姐的刻意维护下,生活于阳光灿烂之中,连阴私手段都不怎么知道的,哪儿看得了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尤其那个已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还是他的授业恩师?!
是以当场就被吓得失声痛哭,腿脚发软然后被人从诏狱一路抱回宫中,卫皇后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见他还是回不过神来,也懒得理会,直接打发内侍把他送回给衡山王了!
衡山王得知这番经过自是气得死去活来,但他也没法说卫皇后什么,毕竟卫皇后只是再次召见了刺杀太子的凶手的弟子,顺便让人家师徒碰了个面,此外她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所以衡山王左思右想之下,就派人过来把这事儿告诉宋宜笑了。
来人虽然没有直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衡山王是有点埋怨宋宜笑的,毕竟当初撮合陆冠云做贺楼独寒弟子的,可不就是宋宜笑吗?
宋宜笑一则是为弟弟担心;二则是觉得委屈:且不说拜师这事儿是韦梦盈在世时的反复要求,就说这事从来不是瞒着衡山王的,衡山王以前也没反对过,如今因此吃了亏就怪到自己头上,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偏她受过衡山王抚养,衡山王这个意思又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理论,心中憋气,待送走来人,可不就大发雷霆了?
“我开副安胎药,吃上两日再看看吧!”此刻听她紧张孩子,芸姑皱着眉,思索了会,不冷不热的说道,“大碍应该没有,主要是底子好。但请奶奶恕我多嘴: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奶奶若是真心牵挂小主人往后的身子骨儿,还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宋宜笑苦笑点头。
心中却对卫皇后生出一抹厌恶:她怀疑皇后之所以会用贺楼独寒吓唬陆冠云,所谓套话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却是因为太子遇刺,迁怒于倒向苏家的燕侯府!
而既是贺楼独寒弟子,又是燕侯府小舅子的陆冠云,可不就倒霉了?
只不过宋宜笑却不知道,这次她还真是猜错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变数又生!
卫皇后之所以针对陆冠云,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贺楼独寒本身是没有理由刺杀太子的,而有动机有能力指使贺楼独寒这么做的,除了苏家别无他人!
然而没有证据,苏家根基远在青州,还有个肃王游弋在外仅仅只弄死在帝都的这几个姓苏的,叫她如何甘心?
所以一边着手将蜀王作为后备选择谋划起来的同时,她对于名正言顺的弄死苏家也是不遗余力。
无奈贺楼独寒不愧是扶风堂内间出身,长达三天三夜的拷打,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他愣是只字不出!
从他入手,取得针对苏家的口供,从而师出有名的愿望落空,裴幼蕊又至今没能找到人影,贺楼府那些下人个个一问三不知卫皇后思来想去终于想到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破口:贺楼独寒的弟子,陆冠云!
“这陆冠云年幼,衡山王府又一直持中。”馨纤才听到这吩咐时,有些不解,“贺楼独寒即使看在燕侯夫妇的面上,收了他做弟子,这两年指点功课据说也用心,但,自己的真实身份按说不可能透露给他吧?”
就算贺楼独寒跟陆冠云特别有师徒缘分,对这个徒弟喜欢得不得了……但陆冠云这年纪也太小了,一般来说都认为小孩子是难以保守秘密的,贺楼独寒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告诉这个弟子自己其实是扶风堂安插在顾韶身边的重要暗子呢!
但卫皇后冷笑:“陆冠云知道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面目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贺楼独寒的弟子,而且因为授课的缘故,时常出入贺楼府这样就够了!”
馨纤这才明白,卫皇后不是存了虚无飘渺的指望,想从陆冠云那里打听到什么重要消息,而是想利用陆冠云乃贺楼独寒弟子这重身份,诱导他说出皇后想听的供词!
至于说陆冠云这么做了之后,固然卫皇后有了直接指向苏家的理由,但他也必定背负上出卖老师的名声,前途尽毁这个就不在卫皇后的考虑之内了,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又不是陆冠云的生母!
只是卫皇后也没想到,陆冠云瞧着活泼开朗没心机,却也不好糊弄。
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叮嘱,还是自己想到的,他在奏对时,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彻底贯彻了“少说少错”的理念,而且,他只回答他能理解的问题,只要察觉到皇后的话语似乎别有所指,他马上装糊涂,或者答非所问。
皇后沉了脸色呵斥他吧,他马上跪下来请罪,而且自请接受惩罚。
说是自愿接受惩罚,但他亲爹衡山王就眼巴巴的守在外面,何况师徒关系虽然亲近,但贺楼独寒自己的老师兼外祖父顾韶,虽然人下了诏狱,却也没有怎么受罚呢?
卫皇后如果单独罚陆冠云的话,衡山王哪能不扯了顾韶出来给自己儿子做垫背?!
所以第一次召见就这么被陆冠云蒙混过去之后,隔天再把这小子召到跟前后,皇后直接叫人领了他从后殿出门,去诏狱感受下这个世界光鲜表象下的真实!
谁想这一手倒是真把陆冠云给吓着了然而衡山王把儿子领回去请了太医之后,也有理由不让卫皇后再次召见自己儿子了,他站在丹墀下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连声说着:“臣已经送过不止一回黑发人,求陛下、娘娘开恩,容臣这个幼子能够为臣送终吧!”
端化帝闻言望向皇后,皇后则漠然的投下一瞥,说道:“衡山王叔爱子之心令人动容,只是正因为如此,王叔更该体谅陛下与本宫才是想当年安阳郡主芳华未绽,便因宋卢氏之故早早凋零!所以前两日,江南堂绝嗣的事情,陛下与本宫,也是出于理解王叔,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陛下与本宫唯一的男嗣遇刺重伤在榻,这急切查出真凶的心情,王叔真的忍心不管吗?”
她这话等于暗示衡山王:你儿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早点让那小子递了合乎本宫心意的供词上来,本宫哪里还会再为难他?!
教儿子弄份供词自是不难,但衡山王明白,这么做了之后,就等于站在卫家这边了而衡山王府的祖训,就是在储位与大位之争里,是不站队的!
何况衡山王即使要站队,也未必愿意选择卫家!
一来太子重伤,蜀王年幼又无好学聪慧之类的名声,拥立他的难度比拥立太子高多了;二来却是因为太子登基的话,对于衡山王府来说占不到什么好处。
倒是肃王若登基,这两日已经流露出态度的燕侯府,少不得一份拥立之功。
而燕侯夫妇待陆冠云素来不错,衡山王府籍此没准还能捞点好处?
所以听了这话之后,衡山王急速思索了下,继续哭道:“太子殿下遇刺,臣作为同族叔公自然也是悲痛难捺!只是委实不知道那贺楼独寒为何忽然如此丧心病狂?!”
……至于说卫皇后提到的江南堂绝嗣之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谁会给宋宜宝、宋宜耀姐弟出头呢?
谁有资格替他们出头呢?
宋宜笑囿于受过衡山王府的抚养之恩,根本不肯开这个口!
顾韶如今自身难保,更顾不上此事。
即使江南堂的下人还有一二惦记着旧主恩情,可他们又能拿一位世袭王爷怎么样?
“既然王叔也觉得贺楼独寒丧心病狂,本宫也就放心了!”听出衡山王的婉拒之意,卫皇后眼神冰冷了片刻,方继续道,“如此更要让冠云堂弟认清此人的真面目,免得为其所害,被误了一辈子的前途!”
言下之意,往后不但会继续召见陆冠云进行审问,也会继续让他亲眼目睹贺楼独寒的现状,甚至是目睹贺楼独寒受刑的经过!
衡山王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涩声说道:“娘娘,我儿冠云,尚是稚子,年岁比之太子,亦幼了数龄。他生母早逝,有道是无母何恃,这些年来,臣虽然尽力尽了为父之责,然而到底不能完全取代王妃的母职,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这回受了惊吓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若再入诏狱……臣……臣求娘娘了!”
说到这里,他重重跪倒!
“王叔膝下子女成行,孙辈亦是昌盛。”卫皇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尚且如此怜爱冠云表弟,却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太子乃本宫唯一骨血呢?!”
最后一句话,皇后几乎是呐喊出来的事实上,此刻她的指甲,正狠狠掐入掌心!
没有话语能够形容皇后此刻的心情:自从太子遇刺之后,非但明知道害子真凶却无法为子报仇,就连从前支持太子的人,也纷纷出现了动摇,包括她的外家卫家在内,皆将重心放在了研究如何扶持蜀王,甚至是陆鹤浩登基上面!
也许他们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而且有些人至今也还对太子的恢复抱着微弱的希望。
但他们的行为却等若是一次次朝皇后心上捅刀子。
在遭遇刺杀之后,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安慰与关心,反而见弃于原本的支持者!
卫皇后无法想象太子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后,会是怎么样的打击?
毕竟这样的遭遇对于她来讲,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年岁尚幼,又如端化帝早年一样一帆风顺过来的太子,会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他能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一切吗?
而到时候,卫皇后这个生身之母,又该如何安慰他?
又能如何安慰他?
与衡山王不欢而散之后,帝后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良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还是端化帝打破了沉默:“现在连衡山王叔也不站在咱们这边了,要怎么办才好?”
“……但他终究还是得让陆冠云继续进宫接受审问。”卫皇后闻言,眉宇间浮起一层煞气,掩住疲惫,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既然这样爱惜这个幼子,倒要看看他撑得到几时!”
端化帝苦笑了下:“依你。”
这两天说是帝后一块亲自追查太子遇刺之事,实际上做主的已经全部都是卫皇后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去位已成定局,而卫皇后说不准还有做太后的指望也是因为卫皇后现在不再掩饰自己的才干与心计,在很多事情的处置上,比起端化帝来讲简直是雷厉风行,往往她已经全部想好了,端化帝还在理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情况?
如此几回下来,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皇后的差距,他本来也因为去位之事有点心灰意冷,如今也是真心真意想给儿子报仇,遂也不再争锋,只给皇后做个壁花就是。
“当年先帝明知道皇后是韩姬之事的幕后主使,却一直没有告诉朕,是不是因为先帝知道皇后机敏有才干,爱惜她的能力,故此不想伤了朕与她之间的夫妻之情?”只是看着皇后有条不紊的下命令时,端化帝偶尔也会这样想,“倘若朕之前没有听信陆鹤浩之言,与皇后离心的话……”
那样有卫皇后替他出谋划策,也许他之前那段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么累那么萧索除了朱芹跟顾韶,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但转念想到,自己之所以一直对陆鹤浩不设防,皆因皇后隐瞒了怀疑陆鹤浩乃去岁天花之事主谋的缘故!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卫皇后造成了他栽于陆鹤浩之手的结果。
皇帝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他该是什么心情了,只沉重的想,“明儿个的朝会,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次日的朝会,大家都知道肯定不会安稳的。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
只不过,众人都没料到,这天朝会才开始,就有内侍过来传太皇太后的懿旨。
懿旨不长,内容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太皇太后决定将蜀王出继给早逝的陈国大长公主。
理由是她这两天老是梦见陈国大长公主,原本打算从宗室旁支里为陈国大长公主挑个嗣子,但蜀王生母、许太妃闻讯之后,却竭力推荐了自己的儿子。
为此,许太妃昨儿个在清熙殿上执意跪了两个多时辰跪到太皇太后松口才肯起身!
朝堂顿时哗然!
卫家众人几欲吐血!
第五百四十章 为母之心
当年陈国大长公主虽然因为申屠贵妃盛宠的缘故,已经不受惠宗皇帝喜爱了,然而到底是惠宗嫡亲之女。
金枝玉叶,岂同常人?
她在驸马落井下石之后愤然自.尽其夫家自是慌作一团!
恐惧之下,他们经过短暂的商议,认为陈国大长公主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进宫向太皇太后请罪,估计也得不到赦免,还不如索性向申屠贵妃投诚!
而申屠贵妃也非常乐意借这件事情下太皇太后的面子,教前朝后宫都知道她的厉害,为自己的儿子夺储制造声势。
所以堂堂帝女韶华含恨自.尽,竟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显嘉帝登基,自然不可能放过亏待了自己同母姐妹的人家。
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被夷了三族,其夫与公婆更被处于腰斩之刑。
这种刑罚一刀两断看着干脆,其实人被砍成两截之后暂时是死不了的,还会在地上挣扎良久才咽气,这段时间的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这样依然无法消除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愤恨,太皇太后又下旨诏告天下,让陈国大长公主与驸马义绝,因为她认为陈国大长公主的夫家,不配拥有自己的女儿做儿妇,哪怕是名义上的。
也就是说,陈国大长公主现在在名义上是没有夫家也没有子女的。
甚至连她的梓棺,都被太皇太后与显嘉帝从其夫家的墓地发掘出来,重新葬在了显嘉帝为自己预备的帝陵畔。
当时显嘉帝曾经说过,他没能在陈国大长公主活着时保护好这位姐妹,故此绝不让她死后再受委屈。是以要陈国大长公主葬在自己之畔,那么一旦他大行,魂魄可与陈国大长公主为邻,好好保护这个姐妹。
那时候显嘉帝膝下只有端化帝一个孩子,晋国、代国两位也没有多余的子嗣可以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连早逝的肃惠王与襄靖王,都没被提过嗣子的事情,陈国大长公主亦然。
现在太皇太后忽然提出要给这女儿弄个嗣子,还决定了蜀王,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怕眼下的局势把蜀王拖下水,拼着把这孙子的皇子身份取消掉,也要保全他了!
虽然说懿旨已下,但最让不希望此事达成的人们无奈的是,这事儿还是许太妃提出来的!
“妾身蒙先帝不弃,不以妾身资质鄙陋,容妾身侍奉圣驾十数年,已是邀天之幸!”许太妃这样告诉大家,“自先帝去后,妾身目睹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日夜哀伤,心中每常愧疚于无法为两位娘娘分忧!故此太皇太后夜梦陈国大长公主之后,妾身想着,若能让蜀王记入陈国大长公主名下,使陈国大长公主有后人祭祀,想来无论是九泉之下的先帝,还是太皇太后,都可稍得安慰!这也是妾身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还望陛下、皇后,以及前朝诸公,容妾身略尽孝心,以报先帝昔年恩情!”
无论里里外外的人怎么劝,许太妃咬死了这个说辞,死活不松口她这个说法符合时下提倡的孝义之道,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吐血了。
最后卫皇后亲自过来,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说道:“本朝承袭前朝之制,无子妃嫔不可久居皇城。许母妃能够居此,皆因膝下有蜀王之故,一旦蜀王出继,母妃便是膝下空虚!到时候少不得宫车一驾,送往行宫!许母妃为了尽孝不顾自己也还罢了,但陈国皇姑早已过世,陈国大长公主府亦已收归国库。蜀王若失皇子身份断不可再居嘉木宫,却叫他一个半大孩子往哪里去?”
“当然即使他成了帝甥,也不可能说当真没地方住的。”
“只是……届时许母妃远在行宫,他的居处没有可靠长辈盯着,万一受底下人磋磨可怎么办?”
“即使皇祖母愿意如当年抚养阿虚一样,将五弟抚养膝前,但许母妃自己也说了:皇祖母由于伤心先帝之逝,这两年凤体一直有些违和。”
“只怕,无力很好的看顾五弟吧?”
大家都晓得,许太妃之所以会求太皇太后把蜀王过继给陈国大长公主,无非是不想儿子被卷进大位之争里去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蜀王能够平平安安的。
如今皇后话里话外暗示她,即使蜀王出继,以他的年纪,没有许太妃这个生母在旁照顾提点,太皇太后等对他怀着善意的长辈老的老病的病,也是有心无力,那么他真的可以在做了陈国大长公主的儿子之后就高枕无忧了吗?
许太妃脸色苍白起来。
卫皇后见状,放缓了语气,劝说道:“母妃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本宫也不跟母妃说虚的了:现在我卫家确实有扶持蜀王登基的打算。”
说到这儿,皇后语气中难掩哽咽,太子在今天早上,终于脱离了夭折的危险,然而肺叶受损,难以弥补,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以后都无法痊愈了从此太子连快步行走都不可得,更遑论是挑起这大睿天下的重担呢?
最重要的是,太子年少,尚未娶妃。
现在就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了,万一将来无后怎么办?
届时说不得又是一番大位之争臣子们已经受够了从显嘉朝到现在的朝堂风云,他们迫切希望一个健康长寿不糊涂的皇帝上台,重现显嘉朝的平稳与繁华。
原本只是卫家作为备选的蜀王,现在已经越过太子,成为首选。
皇后按捺住复杂的心绪,继续说道,“不过这个目的,外人也是一目了然!如果事情能成,母妃少不得就是圣母皇太后!咱们无冤无仇的,我们还想借五弟的名义为太子报仇,又怎么会亏待你们母子?”
“如果事情不成,五弟素与肃王友爱,与肃王争位也非五弟所愿这个想必肃王是可以理解的,顶多也就是往后让五弟做个闲王,不让他接触军国大事而已!母妃既然不在乎五弟不能大权在握,对这样的结果难道还接受不了吗?”
许太妃听到这儿,落下泪来,涩声道:“皇后说的倒是轻松!这大位之争,即使骨肉至亲也是不死不休!尤其正因为肃王早年对我儿极好,我儿若是背叛了他,他岂非越发怨恨我儿了?”
说到这里,她起身离座,朝卫皇后跪了下来,哀求道,“皇后与妾身一样,现在都只得一个孩子在世,皇后既然爱怜太子,也求皇后将心比心,放我儿一条生路吧!妾身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许太妃虽然不是多么有城府的人,好歹在宫闱里待了这么多年,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卫皇后话说的好听,可就算是他们赢了,蜀王做了皇帝太子只是因肺叶受伤被群臣质疑能否担当得起大睿河山的重托,又不是死了或者失去生育能力!
一旦太子将来生下子嗣,卫家会不希望把帝位交给流着自家血脉的人吗?
到时候蜀王以及蜀王的子嗣,说不得就要拿性命给太子的孩子铺路了!
许太妃不介意自己儿子做傀儡,毕竟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权力的欲.望,但她绝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沦落到被用完就扔的危险里去!
所以她怎么肯答应让蜀王去帮卫家争夺大位?
她一下一下的磕在殿砖上,黎青色的殿砖很快被磕成了殷红之色。
而端坐着的卫皇后,面无表情良久,才苦笑出声:“许母妃聪慧,又何必这样为难本宫?”
皇后合上眼,轻声道,“你以为,这件事情,现在是本宫愿意放过你们母子,你们母子就可以平安无事的吗?”
扶持蜀王登基,干掉肃王与苏家,这是卫家为主导,原本支持立太子的一群人,或者是不希望肃王登基的人,联合起来的决定。
别说卫皇后了,就是卫溪,现在也不可能一言否决此事。
许太妃磕头的动作猛然止住,片刻后,她趴在地上,呜咽出声:“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不想争,谁都不想害,我们只是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而已为什么非要找上我们?!!”
“……”卫皇后没有作声,眼中却也有泪水缓缓滑落。
她也不想害人,也不想逼迫谁,她本来也只想顺其自然的这么过下去而已!
明明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应该继承这个国家,应该效仿先帝成就一代明君之名明明一切都很好的,可现在她只能看着儿子躺在病榻上艰难的咽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包括健康包括希望,统统弃他而去……
许太妃感到委屈,卫皇后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而且她知道,当年苏太后也必定是因为觉得委屈,才与娘家联手,策划了夺储之事她跟她的娘家在先帝的登基中出了大力,崔家又为先帝做了什么?凭什么大睿最后要交给崔家的外孙,而不是她苏家的外孙!?
尤其苏家在显嘉帝在位的二十年里已经发展壮大,端化帝与苏家没有血缘,也不像显嘉帝那样与苏家有过共患难的情谊而且念旧,即使苏家不扶持肃王跟他抢帝位,他上台之后,会放心苏家好好儿的存在吗?
贺楼独寒潜伏到顾韶身畔时,肃王还没有出生。
那时候没人能保证苏太后可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苏太后作为显嘉帝的结发之妻,是最早嫁给显嘉帝的那么多年她都没有生育,谁敢说她在数年后会陆续生下一对子女呢?
何况显嘉帝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那会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呢!一旦他驾崩,即使苏太后还能生,又跟谁生去?
苏家当时留下贺楼独寒这个后手,图的必然不是夺位,恐怕是作为重振家声所用。
毕竟顾韶之所以被赶回老家,乃是显嘉帝要把他留给自己儿子这件事情当时很多人都是心里有数。
惧怕端化帝登基之后会对自家不利的苏家,自不可能忽略了这个机会。
正遗憾于后继无人的顾韶,果然在血缘与天赋的双重迷惑下,将贺楼独寒视作己出,倾力栽培而一旦显嘉帝驾崩,顾韶必被起复且得重用,如此在端化帝针对苏家时,可以通过此人间接影响顾韶,给苏家留一条生路。
只要扶风堂不灭,无论败落得多么厉害,跟着顾韶的贺楼独寒,却必定是平步青云。
如此苏家重振门庭时,也有朝中要员可为提携照拂。
……许太妃、卫皇后、苏太后都觉得自己委屈,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
思来想去,也只能怨恨惠宗皇帝了吧?
如果不是他宠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显嘉帝做皇子时过得艰难无比,因此落下一身病,才二十岁出头就天天担心自己一睡不起,以显嘉帝对苏太后的敬重,绝对不会那么早就立储,而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那样的话,显嘉帝自然也不会为长子择凤州卫氏的嫡长女为正妻,免得挡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的路如此,这些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可惠宗皇帝早就死了。
现在,又能怪谁呢?
“如果早知道璀儿会因此伤到这样的地步,我宁可一开始就俯伏在苏太后足前!”卫皇后难过的想,“还有什么比璀儿康健更重要的呢?”
可她也晓得,若非太子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当初让她不战而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兀自跪在殿中的许太妃,茫然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少顷,她似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上一抹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