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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驸马

    他出了清熙殿,到了端化帝所居的宣明宫。

    才进去,却见皇后也在,帝后看到他都很高兴:“阿虚来了?正好,过来帮忙参详参详!”

    “这些是什么?”简虚白行了礼,依言从旁边走上丹墀,打量着御案上一叠厚厚的宣纸,诧异道,“还有画像?”

    他随便翻看了下,见那些画像上都是年轻端正的男子,心念一转,顿时有了数,“可是为了两位长公主殿下择婿?”

    “玉山的驸马是早就定好了的,只待下个月咱们出了孝,过明路就是。”卫皇后把手里的一张画像给他看,道,“问题是长兴之前那姓何的犯糊涂的事情,阿虚你也晓得,如今出孝之期迫在眉睫,咱们自不能因为那姓何的耽搁了长兴的青春!这不,这两日我暗中寻访了些合适做驸马的人选,正与陛下商议着呢!你来了,也帮出出主意?”

    简虚白看了眼下皇后推荐的这个人选,画像下面用小楷标了具体情况,是兵部尚书何文琼的嫡四子,叫何谦,年十九,有举人功名,目前不曾出仕,还在刻苦攻读,标注的人提了下他考取举人时的名次,认为他中进士的指望还是有的。

    至于长相,这何谦比之前同姓的那个何征却要差一筹了,虽然能送到皇家案头,肯定不会丑陋,但除了皮肤白净、五官端正外,其余也就乏善可陈,之前的何征虽然出身不如这何谦,论长相却称得上“英俊挺拔”四个字。

    但那何征为了悔婚,下狠手把好好的一张小白脸都毁了,且不说长兴长公主从来没有非何征不嫁之势,就是有,皇家也丢不起那个脸,非要把金枝玉叶的公主塞给他。

    “陛下与娘娘亲自过目,自然是好的。”简虚白一看卫皇后推荐何谦,就知道这回给长兴长公主择婿,冲的就是打破谣言去的,所以专门挑了有从龙之功的何文琼之子,毕竟以何文琼跟随端化帝的资历,以及他目前在朝堂上的地位,端化帝即使要翻旧账,也要给他点面子的。

    既然把嫡妹许给这位老臣的嫡子,可见皇帝没有干掉长兴长公主的打算。

    简虚白因为长兴长公主曾经闹着要下降给他的缘故,在这个表妹的婚事上,自觉不该多嘴,这会回想了下何谦的为人,印象中倒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品行还是可以的,便将画像还给卫皇后,敷衍道,“臣只是长公主殿下的表哥,长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哪有臣说话的地方?”

    “这会又不是在朝堂上,说话这么见外做什么?”卫皇后笑着嗔了他一句,猜想他来是有事,到底没再追问,把画像收了起来,寻个借口先回未央宫了。

    皇后走后,端化帝挥退宫人,道:“朕也属意何谦尚长兴,阿虚你觉得皇祖母跟母后她们会答应么?”

    “臣有些日子没见皇舅母了,却也吃不准皇舅母的想法。”简虚白想了想才道,“至于皇外祖母臣以为只要皇舅母与长兴长公主殿下同意的话,皇外祖母应该也会答应的。”

    等于没说。

    不过端化帝也不是非要他给出个意见不可,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这事儿,关切道:“你才从皇祖母那边过来?怎么样?皇祖母今儿心情如何?可再说代国姑母的事情?”

    “却没有说。”简虚白大致讲了下祖孙的谈话,道,“臣看皇外祖母难得有点笑色,也没敢主动提代国姨母。”

    端化帝沉吟道:“皇祖母终于有点笑色了吗?这可真不容易……这么说,她老人家总算有些振作起来了?”

    皇帝思索了一会,方想起来问,“对了,你今日是主动要求进宫的,可是有事?”

    “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是朝平前两天想起来,缠着臣要养只宠物玩耍,臣想了数日,决定给她养只狸猫。”因为太子跟蜀王打架的这件事情,卫皇后是下过封口令的,简虚白如果直接询问此事,无异是告诉帝后,谢依人没听皇后的吩咐了。

    所以简虚白另外找了个借口,道,“底下人一下子弄了一窝狸猫过来,臣想着蜀王跟太子殿下这年纪没准也喜欢,还有两位公主殿下,是以来问问陛下,可否给四位殿下那儿都送只?”

    皇帝闻言,狐疑的打量了他一会,才道:“太子身负社稷,当以学业为重,若养了狸猫在东宫,恐怕他分心!不过阿虚的这份心意,朕会同他讲的。至于狸猫,还是叫皇后替他养着吧!如此太子去未央宫请安时,也能看到。至于东海跟豫康,她们养着倒是不妨!”

    “那蜀王殿下那边?”简虚白问。

    “五弟……”皇帝沉吟了会,眯眼道,“阿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宫里送狸猫了?”

    简虚白笑了一下,道:“谢表嫂口风紧得很,臣妻与她闲聊时虽然觑出不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臣妻不明所以,心下担忧,回府同臣说了此事,臣也是放心不下,今儿才进宫来打探打探。若是这事不该臣知道,还望陛下饶恕!”

    端化帝皱了下眉,想了片刻,道:“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罢了!”

    他将大致经过说了一下,提到许太妃说“若先帝还在”时,虽然卫皇后已经反复安慰过他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向简虚白抱怨,“你说朕登基以来,对诸位留居皇城的庶母们,不说日日请安叩见,怎么也是件件按着规矩来,算不得怠慢了吧?许母妃这话说得仿佛朕怎么了他们母子一样!”

    “陛下何必与一介深宫妇人一般见识?”简虚白劝道,“何况许太妃这话说的也不对,皇舅的为人,陛下还不知道吗?若皇舅在,蜀王殿下即使受了伤,也必然难逃责罚!”

    你为这事儿生什么气?谁不知道显嘉帝在世时最偏爱的就是你这个长子,许太妃再怀念先帝,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哪怕蜀王是显嘉帝在时的幼子,论得宠论份量也没法跟端化帝比!

    端化帝经过卫皇后的反复开导,现在的怨气已经没那么大了,闻言叹道:“朕只是觉得,朕以拳拳盛意待人,然而……”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只叹着气摇了摇头:其实皇帝这番话真正想说的不是许太妃,而是太皇太后。

    简虚白心里明白,却装作不知,只道:“陛下宽宏大量,许太妃醒悟过来之后,必然自觉惭愧了。”

    “朕这些日子操心着皇祖母,这事儿虽然之前就听身边人提过,却尚未来得及处置。”端化帝捏了捏眉心,道,“还是皇后提了建议,说很不必在这眼节骨上为小孩子打架大动干戈,免得扰了皇祖母等长辈的安宁,也坏了接下来中秋的喜气。”

    说到这里,他摆手道,“既然你问起来,待会顺便把这消息转告徐表弟夫妇吧!免得谢家一直牵肠挂肚的,其实皇后说的很对,这事儿同谢家那小姑娘根本没什么关系,说到底是咱们皇家没把孩子教好!”

    简虚白笑道:“陛下这话言重了,蜀王跟太子两位殿下今年都才多大?臣在这年岁时可也没少淘气您可记得臣当年闹着要随军出征时,您哄了臣多少回?现在想想陛下当时那操心的样子,臣都觉得无地自容呢!”

    “你那时候确实天真!”端化帝被提醒,追想当年,也不禁微露笑容,叹道,“还好你好好儿的回来了!不然朕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简虚白道:“臣当时是真真不懂事!叫皇外祖母、皇舅、皇舅母还有陛下您都跟着操碎了心,二伯母那边就更不要说了!偏偏那时候还自以为是个好主意呢,谁知道却是亲者痛仇者快!正如陛下所言,幸亏臣到底还是活着回来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诸位亲长多年来的爱护与抚育?”

    “都过去了。”端化帝面上闪过一抹复杂,安慰道,“现在你也已经长大,孩子都有了。朕瞧着,心里十分欢喜。”

    跟着君臣又缅怀了会往日,简虚白目的达到,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端化帝却没有立刻叫人进来伺候,而是皱眉回忆着往昔:他以前跟太皇太后的祖孙关系一直很好,尤其在简虚白前往乌桓这件事情上,他跟太皇太后都是反对的,反对无果后,简虚白还朝时遇见的攻讦,也是他与太皇太后联手维护下简虚白的。

    那时候祖孙齐心协力,多么和睦?

    “不知道拿这件事情做引子,去皇祖母跟前哭诉,会不会软化她的心?”而端化帝现在再回忆起这些经历,自然不可能全为了感慨人心易变,却沉吟,“横竖皇祖母现在对朕厌恶得很,即使失败……也不过再受一番数落罢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试试看罢!”

    而皇帝算计着哄太皇太后的时候,皇后却正盘算着她念念不忘的那件事情:“当年欲以天花谋害我儿的到底是谁?!”

    本来皇后打算今年避暑的时候,联合顾韶,里应外合查个水落石出,把仇报掉!

    她连嫌疑人都确定了,就是梁王。

    谁知道这主意才拿定呢,简夷犹的死讯就传了过来!

    帝后自然要好好安慰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

    终于熬到避暑了,索性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也没了!

    这消息瞒了太皇太后一些日子,终于瞒不住之后,太皇太后一路闹到现在,帝后忙着安抚她都来不及,卫皇后还得抽空安抚端化帝,又要匀出时间精力关照好了东宫,以免幕后凶手趁乱再次对太子下手,哪还有功夫去跟顾韶商议此事?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但帝后已经有点习惯这位老太太的折腾了,卫皇后不免再次想起来:“得空还是跟顾相打个招呼,问问他这事查得如何了吧?”

    毕竟顾韶也是有找到真凶灭口的要求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风雨来

    这天简虚白回府后,跟妻子说了打探的结果,让她安排人去给谢依人递口信。

    等宋宜笑出去吩咐好了回来,他才说起接端木老夫人的事情:“今儿进宫,顺口跟皇外祖母提了提,皇外祖母也很赞成,且要咱们从此改口唤姨祖母为外祖母。”

    “我竟把这事忘记了!”宋宜笑一听这话就恍然,拍手道,“亏得你记得!不然可是冷落太皇太后了!”

    简虚白安慰了她几句,沉吟道:“皇外祖母建议咱们赶在中秋节之前请外祖母来府里团聚,如此过节的时候也能热闹点。”

    “那还有什么说的?”宋宜笑看了眼屋角铜漏,“今儿怕是来不及了,咱们明日就去请外祖母吧?”

    见简虚白点头,便唤进苔锦,命她去投帖,免得次日一家子登门得突兀,打扰了端木老夫人。

    端木老夫人那边得知燕国公府一家子要来拜访自己,感到有点意外:“国公府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苔锦按照宋宜笑的叮嘱,只说:“夫人新认了义子,便是府里的宋小公子,如今跟信陵郡主还有朝平县主养在一块,公爷跟夫人想着他们还没拜见过长辈,故此想问问您明儿可有空暇?”

    听她这么说,端木老夫人就以为只是领义子来请个安,便道:“自然是有空的,让他们明儿来吧!”

    等苔锦走后,端木老夫人唤了陆鹤爱、陆鹤羽兄弟到跟前,同他们讲了明日燕国公府一家子要来的事情,命他们去预备见面礼。

    不想次日简虚白夫妇果然领了三个孩子前来,只是照面时一声“外祖母”,却把端木老夫人喊得微怔,跟着叙礼毕,夫妇两个暗示要单独同老夫人商议事情待闲人都下去了,简虚白便道:“中秋节快到了,只是爹爹丁忧未满,不便来帝都,眼下只得我们夫妇来迎外祖母回府,未知外祖母几时方便动身?”

    不待端木老夫人推辞,又说,“昨儿个皇外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便是你们现在承嗣三房,可我到底只是你们外祖母,不是你们祖母。”端木老夫人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怔了一会,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但片刻后还是微笑着道,“哪有跟你们一块住的道理?何况我现在也不是没人照顾,鹤爱跟鹤羽不都在膝下吗?”

    宋宜笑忙道:“其实也不只是想请外祖母搬去燕国公府,好方便我们尽孝,也是有求于外祖母!”

    说着就把陆茁儿的情况讲了下,抽出帕子轻按眼角,道,“自从萃儿夭折之后,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同母妹妹!若是不能把她照顾好,往后却有什么脸面去见我娘家母亲?只是我年轻见识浅薄,也没多少教养小孩子的经验,虽然对她心疼万分,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对她好?”

    又道,“俗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原本这样的事情都是请教长辈的!可外祖母想也晓得,我娘家已经没有长辈在了,我嫡亲外祖母虽然还算康健,可我那么多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她老人家哪儿操心得过来?再者,我也不怕说与外祖母听:当年我娘家母亲过世,我与外家为此发生了些龃龉,这两年都不怎么来往了,如今找上门去想也尴尬!”

    “而夫君的长辈,如太皇太后与现在的二伯母,近来都是凤体欠安,且也不便打扰。思来想去,我只能把主意打到您这儿了!还求您念在爹爹的份上,帮一帮我们吧!”

    端木老夫人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沉吟了会,摇头道:“信陵郡主这样的情况,我倒是听说过,无非就是吓坏了。好在她年纪小,让她跟朝平还有轩儿他们一块养着,过上几年,总会缓解的。”

    “至于说去你们那儿住还是算了,鹤爱跟鹤羽……”

    宋宜笑接口道:“两位表弟当然也是一块住过去!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两位表弟的婚事,还要我们帮忙呢!外祖母跟两位表弟住过去之后,这些事情办起来也方便不是?”

    然而这天任凭夫妇两个好说歹说,端木老夫人都是摇头。

    哪怕后来简虚白找借口出去说服了陆鹤爱跟陆鹤羽,帮忙劝说端木老夫人,老夫人也只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她这样的态度让宋宜笑不解之余也感到诧异,因为本来以为端木老夫人许是之前曾为了亲近苏家,疏远过燕国公府,放不下面子,所以才不想答应的。

    但后来简清越三个孩子回到堂上时,看端木老夫人的样子,分明对简清越疼爱万分从搂到怀里就舍不得放手,甚至连夫妇两个看天色已晚,不得不告辞时,老夫人数次欲言又止,看她神情分明是很想把简清越留下来的。

    可最终还是亲了亲简清越,便将她交给了宋宜笑:“你们有心,往后常带孩子们来看看我就是了!”

    端木老夫人说这句话时,神情虽然平静,语气中却透露出莫名的悲怆。

    宋宜笑猜测这其中必有什么内情,但回到燕国公府后,她向丈夫打听,简虚白思索半晌,却也是摇头其实宋宜笑怀疑丈夫未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罢了。

    如果是以前,她就算心里不满,也没什么办法。

    但现在……

    转天她就找个借口约了宋珞嫣过来,说了会闲话后遣散下人,便说起想请端木老夫人来府里住却被拒绝的事情,末了叹息道:“我跟夫君提这件事情,除了为了尽孝,也是真心想得长辈指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明明非常慈爱,也很喜欢朝平,却始终不肯同意来住。你晓得的,我虽然是江南堂嫡女,但因为种种原因,却没能在宋家长大,所以对于外祖母这样的出身的人想法,委实揣测不到什么,想着你也许有些心得,却不知道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姐姐这话说的,我哪配指点姐姐呢?”宋珞嫣忙道,“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端木老夫人的想法,但记得家里有位叔祖母,也姓端木,正是端木老夫人的娘家族姐,听长辈们讲,那位叔祖母当年在闺阁里时,与端木老夫人是有来往的,兴许能从叔祖母那儿打听些情况只是叔祖母算来也有好些年没跟端木老夫人照面了,能不能帮上姐姐的忙,却也不一定。”

    宋宜笑和颜悦色道:“这话说的!你肯帮忙,我已经是喜出望外了,难道还会赖上你吗?”

    “我倒巴不得姐姐赖上我呢!”宋珞嫣笑着张臂作势要抱她,“我一见姐姐就喜欢得不得了,巴不得啊一辈子跟姐姐相亲相爱才是!”

    “那叫沈霜角怎么办?”宋宜笑“扑哧”一笑,道,“他不跟我拼命才怪呢!”

    霜角是宋珞嫣之夫沈边声的字。

    两人说笑了一阵,讨论了下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宋珞嫣也就告辞了。

    不几日中秋便到这年的中秋节照例冷冷清清,由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甚至还有点气氛紧张。

    因为消息灵通的人家,都非常担心太皇太后会在中秋宴上发难,当众让帝后下不了台。

    但众人诚惶诚恐的入宫后,却发现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太皇太后根本没出席。

    虽然太皇太后之所以不出席的原因,是因为她老人家觉得这种团圆的日子,看着满堂之人,内中却无一个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女,感到承受不住,这理由多多少少也落了帝后面子,但怎么也比当众跟帝后闹翻的好不是?

    “咱们且饮此樽,愿晋国皇姑早日康复!”卫皇后为了缓和气氛,主动举樽这时候帝后虽然还没出父孝,但二年大祥已满,已可复居正寝,饮酒食肉含笑道,“但愿来年皇祖母与晋国皇姑都能与咱们同乐!”

    众人见状纷纷响应,到底把场面圆住了。

    中秋次日是端化帝的万寿节,正担心太皇太后生事的皇帝,自然无心庆贺,连家宴都没摆,只携卫皇后去祭祀了下显嘉帝与崔贵妃,然后去铭仁宫跟徽仪宫给太皇太后、苏太后磕了头。

    太皇太后照例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苏太后倒专门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碗长寿面。

    虽然说苏太后的手艺很一般,但听宫人说这是太后一早起身,从和面、揉面、擀面每一步都不曾假手他人,真正亲手所做后,端化帝与卫皇后都十分感动。

    ……这位嫡母虽然也不跟他们一条心,但相比太皇太后,真的很体贴了好不好?

    “等长兴下降时,咱们多给些添妆吧!”帝后在苏太后那吃完长寿面后,回到未央宫,这样商议着。

    至于说感动到放过肃王……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两个节过去,时间转眼到了九月。

    重阳之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百日期满,简虚白终于可以搬回后院他们夫妇同寝未久,长兴长公主再婚的驸马也公布了出来,正是卫皇后之前拿给简虚白看的何谦。

    因为长兴长公主已经下降过一回,府邸、嫁妆、人手,都是现成的。

    是以婚讯公布后,只要按着流程走就是了,固然这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上上下下倒也不算忙碌。

    这天宋宜笑正对着长兴初嫁时的贺礼单子,拟定这回的礼单,丫鬟上来禀告,说宋珞嫣忽然来了,看神情还有点焦急宋宜笑想起来上个月托这族妹打探端木老夫人的事情,以为西凉那边终于有了回复,忙撇下手里的事情站起身:“快请!”

    哪知片刻后,两人在小花厅里坐下,清了场,宋珞嫣却急声道:“姐姐,出大事了!”

    宋宜笑一惊,才要问详细,宋珞嫣已继续道,“宋府那边刚刚得到确切消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所以接旨后自.尽,疑与卢氏有关!”

第四百五十二章 快要忘记的黑手

    “卢氏?!”宋宜笑大为愕然,“她怎么会掺合到琼州的事情里去?”

    宋珞嫣无奈的一摊手:“还不知道但消息已经确认属实,最要命的是,卢氏似乎有将这把火烧到姐姐头上的意思!”

    宋宜笑脸色阴沉下来:“这事儿同我全没关系,她打算怎么把火烧我头上?”

    “说是姐夫乃陛下心腹,久有为陛下铲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之心!”宋珞嫣轻声而快速的解释,“所以之前辽州那边的事情查出来同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疑似有关后,虽然陛下与太皇太后商议好了要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合家废为庶民,但姐夫却自告奋勇,要为陛下出气,故此通过姐姐您,让卢氏那边派人抢在传旨钦差之前,赶到琼州,以富阳伯世子的性命,要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是以,后来钦差才到琼州,大长公主夫妇就……”

    “我夫君的圣眷,还用得着做这样的事情?!”宋宜笑被气笑了,“卢氏把全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说其他人为了讨好端化帝,弄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也还罢了,简虚白怎么可能这么做?

    一来以他跟端化帝的关系根本用不着这样讨好;二来他最大的靠山可从来都不是端化帝,而是太皇太后!

    所以简虚白怎么可能对付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从利害角度来讲,这等于是自绝于靠山;从感情上讲,简虚白跟代国大长公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恩怨,跟太皇太后更是祖孙情深,他得犯傻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做?

    “她敢这么做,恐怕必有后手!”宋珞嫣提醒道,“不然不管指使她遣人前往琼州,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人是谁,单凭她参与了此事,太皇太后绝对饶不了她!连带她那三个年幼的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当今帝后皆是纯孝,在这件事情上,是绝对不会阻拦太皇太后发作的!”

    又替宋宜笑抱屈,“姐姐明明已经数次公然说过,不会要前家主临终之前所赠家产的,那卢氏却还要对姐姐下这样的毒手!说起来她这两年送出去的东西,都比前家主叮嘱要给姐姐的多了,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其实有点试探的意思,卢氏这个继母的口碑一直还不错,而且从她大把撒钱的做派来看,也不是那种吝啬得死活只进不出的人。

    按说江南堂现在人丁凋敝,卢氏的娘家又悲剧了,卢氏很该紧巴着宋宜笑这个燕国夫人不放,好借燕国公府之势,庇护宋宜耀三姐弟长大才是。

    怎么她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要处心积虑的谋害宋宜笑呢?

    甚至从这回的做法来看,已经到了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拖宋宜笑下水的地步了寻常仇恨也没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尤其卢氏膝下三个孩子都还那么小,看在孩子的份上,当娘.的也要三思吧?

    宋珞嫣自然好奇,宋宜笑与卢氏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纠葛?

    宋宜笑听是听了出来,但这事儿如果要全部解释的话,必定涉及她生父生母的身后名,她当然不会说了,只道:“本来我这继母对我还是可以的,但自从去年翠华山天花之事,卢家满门伏诛后,她对我就冷了下来。不过关于爹爹生前的遗嘱,她倒是跟我提了两回的,但你也知道,我那同父异母弟弟年纪尚幼,我自己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却叫我怎么忍心同他分东西?所以那边几次找我我都推掉了。”

    “现在想想,继母应该不是为了爹爹生前的遗嘱,想要害我。”

    “多半,是把卢家的遭遇,迁怒到我头上了!”

    宋珞嫣闻言不禁挑眉:“这件事情皇家早已查得清楚,原是卢家作孽在前!又怎么能怪姐姐?说起来姐夫跟朝平是命大了,想想皇家的二皇子,那位殿下当时才多大?枉卢氏自己也是当娘的人,全不想懋妃娘娘的遭遇,还不是卢家一手造成的!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迁怒姐姐?”

    “这些且不讲了!”宋宜笑沉吟道,“单凭卢氏一个人,再恨我再想害我,手也未必伸得到琼州去!何况代国姨母是从惠宗皇帝陛下的时候过来的,算起来已经经历三朝,即使流落琼州,又岂是好糊弄的?卢氏手里若没点凭据,空口白牙,想吓唬住代国姨母,如何可能?!”

    宋珞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底下人尚未查到卢氏背后之人……老实说,我也想不到是谁这样处心积虑的要谋害姐姐姐夫?”

    “依我看,这件事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冲着燕国公府而来,实际上却别有所指。”宋宜笑想了想,道,“你想太皇太后自从先帝驾崩起,凤体一直有些欠安。今年以来,辽州跟琼州先后报来噩耗,更是惹得她老人家伤心万分倘若再加上这一件,你说叫她老人家怎么受得了?!二伯母,我是说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比太皇太后还年轻了一辈呢,这在榻上都躺了多久了?至今我都不敢近前侍奉,就怕招了她伤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宋珞嫣惊道:“姐姐是说,这事是冲着太皇太后去的?!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她老人家不利?!”

    之前在辽州时,简离邈这么讲时,宋宜笑也觉得难以置信。

    但这段时间的梳理下来,她倒也有点头绪了,此刻闻言,微微冷笑:“你觉得现在,谁最不希望太皇太后好好儿的?”

    见宋珞嫣微怔之后,忽然苍白了脸色,她意味深长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原是最寻常的情况!不过数年光景,有些人有些事,我已经忘记了,看来有些人家倒是一直忘记不掉啊!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当年吃亏的可不是我啊!”

    她以前以为算计太皇太后的人,多半是对太皇太后怀有仇恨,所以怀疑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这两位的余孽;从辽州来帝都的一路上,赶路无聊时,把整个经过细细理了一遍,才醒悟过来:其实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之后,更多时候心生杀意,未必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利益。

    而太皇太后从来不过问政事,除了保下代国大长公主一家,以及裘漱霞一脉外,这位老人可以说是与世无争。

    她会挡了谁的路?

    或者说,铲除她,会铺砌谁的路?

    宋宜笑思来想去,最值得怀疑的,莫过于崔家。

    “崔家近年虽然出了两位贵人娘娘,但这两位贵人娘娘福份都不够深厚,皆享寿不永。”她思索了会措辞,对宋珞嫣道,“再加上早年庶人崔见怜之事,大大恶了帝后!所以尽管陛下登基之后,按照规矩封了崔子玉侯爵,但除此之外,别无恩赏,且平常也很少召见舅家。”

    一个不得宠的侯爵,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不过是每年多领一份俸禄罢了!

    崔家如何能不急?

    尤其去年天花之事时,顾韶因为跟简平愉曾为政敌,自请避嫌,要端化帝另外找人彻查时端化帝盘算半天之后,愣是遣了皇后的亲爹,都没想起来自己的亲舅舅!

    这足以证明崔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之低、存在感之弱。

    “崔家子弟的才干本来就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被陛下忘记到脑后。”

    “想要上进,除了挽回圣心,还能有其他什么路子?”

    宋宜笑微微冷笑,“崔太后生前与代国姨母关系最是恶劣,曾受代国姨母掌掴之辱陛下为东宫时,亦没少被代国姨母算计!崔家要讨陛下欢喜,于情于理,也该拿代国姨母开刀不是吗?”

    只是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虽然落了难,却也不是那么好动的,毕竟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都还在。

    所以崔家即使想弄死这位金枝玉叶,好讨好皇帝外甥,却也不敢在明面上担下这份罪名!

    那么他们就需要替罪羊如果在找替罪羊的时候,顺便还能报仇,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姐姐是说,崔家记恨庶人崔见怜之事,这回特特串通了卢氏,要谋害您?”宋珞嫣沉思了会,皱眉道,“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自然是揭发他们!”宋宜笑毫不迟疑的说道,“否则难道还等着他们来栽赃燕国公府吗?”

    她知道宋珞嫣问“要怎么办”,其实不仅仅是请示接下来的做法,也是在提醒:既然端化帝眼下巴不得太皇太后不要再碍眼,如果这会就戳穿了崔家,避免了太皇太后受到刺激出事,端化帝会不会不高兴?

    虽然说宋珞嫣晓得太皇太后是燕国公府的靠山之一,这位老人若活着,对于通过结干亲的方式,与燕国公府结成同盟的宋氏旁支来说,也是件好事。

    但考虑到端化帝同样对燕国公府很是亲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年迈的太皇太后是肯定要走在端化帝之前的。

    所以倘若现在为了太皇太后,得罪了端化帝的话,宋珞嫣难免觉得不妥。

    但宋宜笑知道丈夫对太皇太后的感情,在这件事情上,自然不可能仅仅考虑利害。

    见她态度坚决,宋珞嫣想了想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道:“姐姐说的极是然而咱们现在手里却没有这方面的证据?尤其是崔家!”

    而且还有个难处,“崔家因为这两年一直不打眼,陛下也很少召见他们。所以我们也没太关注崔家,眼下忽然要查他们是否与卢氏有勾结,恐怕非数日之功!怕就怕卢氏在这期间动手,那……”

    宋珞嫣这一支毕竟只是旁支,这些年来又一直蛰居西凉,如今虽然开始着手入世,能够动用的人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说把满朝文武都留心到肯定只能重点关照位高权重或地位紧要的人了。

    而崔家这两年颇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宋珞石自然不会在崔府浪费人手。

    结果现在宋宜笑怀疑崔家,宋家旁支的支持,却有些跟不上了。

    “这事儿我来办吧!”宋宜笑沉思了片刻,道,“我知道有个人就算没有一直盯好了崔家的一举一动,但若知道崔家有什么举动,必然会很关心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报信

    宋宜笑说的这个人,自然是卫皇后。

    当年崔见怜以侧妃的身份选入东宫之后,可以说是宠夺专房,入侍不过数月,又怀上了双生男嗣,一时间风头无二。

    哪怕卫皇后当时已生下了现在的太子,而太子也一直很受太皇太后与显嘉帝的喜爱,但依然不敢捋其缨毕竟太皇太后是端化帝的祖辈,显嘉帝是父辈,而当时支持崔见怜的,却是端化帝自己,以及端化帝的亲娘!

    倘若不是宋宜笑为了替丫鬟芝琴报仇,将崔见怜算计得身败名裂的话,卫皇后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当时的卫皇后,虽然表面上对崔见怜处处忍让,表现得大度又端庄,但私下里却早就将她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司空衣萝没了的那场东宫小宴上,卫银练可不就是受姐姐所托,委婉拉拢宋宜笑?

    这也是后来宋宜笑找到机会就动手的缘故,因为她知道,只要给卫皇后一个机会,不必提前通气,卫皇后也一定会心领神会的干掉崔见怜的!

    所以崔见怜的结局,虽然出自宋宜笑的谋划,但卫皇后出的力气绝对不小。

    而谨慎如卫皇后,即使不一直盯着崔家,防备他们为崔见怜翻案,一旦晓得崔家疑似有所动作,也会想方设法的弄个清楚,以防自己母子地位受到威胁的!

    这么个现成的助力,宋宜笑当然不会不用。

    “倒是正好,好些日子没跟卫姐姐照面了!”宋宜笑打发走宋珞嫣后,计较了一番,命人去姬家投帖,“正事跟叙旧一块办了,倒也方便!”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把这事儿跟丈夫说一下。

    “按照你的推测,崔家确实很是可疑。”简虚白听完经过,面上闪过一抹分明的怒气,定了定神才道,“不过兹事体大,卢氏那边,还是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他五岁起由太皇太后抚养,祖孙情深,眼下卢氏的作为,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会对太皇太后造成极大伤害,甚至说是危及太皇太后性命也是可能的简虚白哪能不生气?

    “但这事儿我族妹那边不好出面。”宋宜笑为难道,“他们毕竟只是旁支,而且江南堂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怕他们早就查到卢氏这两年送出许多祖产,却也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上门责问,就是怕卢氏到处哭诉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简虚白道:“我晓得,这事儿你若愿意,就交给我来办吧!”

    宋宜笑有什么不愿意的?

    答应下来后,又提醒了一句:“听我那族妹说,卢氏也没少给博陵侯那边好处。当然我相信袁侯爷不会为了那么点好处坑咱们的,不过你查的时候是不是注意下,免得袁家被拖下水?”

    简虚白闻言,目光闪烁了会,才道:“你放心吧,我理会的。”

    如此夫妇二人分头行事,简虚白从卢氏那边入手,宋宜笑则收拾收拾登门拜访卫银练。

    卫银练初成亲时,因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还在帝都,姬明非幼丧父母,一直跟着叔叔婶婶过,所以是住在代国大长公主府的。

    后来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流放琼州,姬明非请求随行,因卫皇后才遭丧子之痛,端化帝为了留下小姨子宽慰发妻,没有答应,愣把他们夫妇留了下来不过因为代国大长公主这个主人都走了,他们也不好继续在大长公主府里住下去,所以搬了出来。

    现在却住在跟代国大长公主府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宅院里。

    这宅院本是姬家祖产之一,地方不算小,四进四出,后面还带了个大花园。

    就住了姬明非与卫银练夫妇二人,上无长辈下无子女,虽然有下人,一路走进去到底觉得有些冷清了。

    故此卫银练看宋宜笑独自前来,就嗔她:“朝平他们呢?枉我接了帖子之后,从昨天就巴巴的预备起来,为的就是哄朝平他们几个高兴结果三位心肝儿肉一位也没来,竟只来了你一个!真真是叫我失望!”

    “表嫂这话才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宋宜笑把帕子按在胸口,作出悲痛欲绝之状,说道,“枉我一心惦记着表嫂,生怕三个孩子来了之后,扰了咱们亲近,好说歹说,做牛做马,总算把三位祖宗哄在家里了,结果表嫂这会倒嫌弃我了!”

    “就是嫌弃你!”卫银练闻言“扑哧”一笑,拿指虚虚一点她,道,“咱们都多少日子没见了,我打赌小朝平一准记不得我这卫伯母了!你还不赶紧带她来见见我,你说我该不该怨你?”

    宋宜笑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对然而表嫂看在我这些日子对你日思夜想惦记着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过两日必须带朝平他们过来叫我见见!”卫银练同她讲条件,“不然我才不饶你呢!”

    “那是当然的!”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后堂上,丫鬟们奉上茶水,宋宜笑呷了一口,说道,“都这么久没来给嫂子请安了,嫂子哪能不给见面礼呢?冲着这一点,嫂子就是不这么说,我啊过两日也非领他们上门不可!”

    卫银练闻言失笑着对左右道:“你们听听她说的这话!堂堂燕国夫人,居然也学人打秋风起来了!”

    她之前的心腹丫鬟岁数到了已经许出去了,现在伺候的丫鬟们跟宋宜笑都不是很熟,这会也不敢贸然接话,只纷纷掩口轻笑。

    两人说笑了一阵,丫鬟们添了一回茶,卫银练方找个理由把下人都打发了,敛了嬉笑之色,关切道:“特意没带孩子们来,可是有事要说?”

    “不错!”宋宜笑暗赞她机敏,也叫苔锦等人退下,方道,“其实这事儿我这边还没查证,只是片面之词,作不得准。但因为关系重大,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同嫂子说一声的稳妥!”

    卫银练意外道:“是什么事呢?”

    “前两日,我娘家继母身边的人,私下托人转达了我一个消息。”宋宜笑当然不会告诉卫银练,自己这消息的来源是宋家旁支在卢氏身边安插了眼线了,故此推脱在下人的告密上,“说是我那继母,曾在数月之前,受人之托,遣了心腹往南方去,好像……去的是琼州!”

    “什么?!”卫银练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宋宜笑今日来说的是这样的秘密,不禁大吃一惊!

    由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太皇太后可是闹到现在都没罢手!

    不但端化帝被弄得焦头烂额,她姐姐卫皇后也跟着操了无数的心!

    去传旨的人敢拿脑袋发誓,他们在跟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接触过程里,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更没有任何暗示与威胁毕竟太皇太后还在所以这种情况下,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大家都只能无奈的认为,他们是受不了从贵胄变成庶人的落差。

    结果现在却发现,还真有内情?

    卫银练吓得脸色都变了,本来两人是隔几而坐,她这会半个身子都压到了小几上,探头向宋宜笑,低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卢氏派人去琼州做了什么?!”

    “我要知道详细,也不会说作不得准了。”宋宜笑叹了口气,“这事我已经告诉夫君,请他帮忙着手去打探下了,想着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跟陛下还有娘娘这儿说一声却怕专门去了未央宫,惹了我继母那边怀疑,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陛下跟皇后娘娘还没做好准备,太皇太后倒先晓得了,可不要出大事了?这不,趁着来看望嫂子,顺道请你帮忙转个信儿?”

    卫银练现在也没心思同她叙旧了,问明了来龙去脉后,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流露出焦灼之色宋宜笑知道她是急着去找卫皇后,自然不会久留,觑到个机会就提出了告辞。

    “下回务必带朝平他们过来!”卫银练意思意思留了两句,也就亲自送她离开。

    宋宜笑走后,卫银练都等不到明天,午饭也不用了,直接梳洗一番后,登车前往宫门求见。

    她是卫皇后唯一的胞妹,向来得皇后宠爱,皇后现在地位又稳固,虽然求见得突兀,但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还是获准入内了。

    “怎么忽然进宫来了?”卫银练抵达长乐殿时,卫皇后只带了诗婉召见她,一照面就问,“什么事情这么急?”

    “恐怕姐姐听了比我还急!”卫银练草草福了福,不待皇后叫起就站好了,踏前几步到了丹墀下,沉声道,“宋弟妹刚刚给的消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前,她那继母卢氏曾受人之托,遣人前往琼州!”

    卫皇后闻言,原本散漫的神情顿时一肃!

    “消息当真?”皇后一迭声的问,“卢氏与代国他们并无瓜葛,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又为何要趟这混水?可能确信她派人去琼州,与代国夫妇自.尽有关系?宋弟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卫银练简明扼要的把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虽然宋弟妹再三强调说单凭一个下人的片面之词未必能够作准,只是觉得事情过于重大,这才想着先给您跟陛下通个气……”

    “这消息是专门告诉我的!”卫皇后听到此处,却一眯眼,打断了她的话,哼道,“既然她都说阿虚已经着手查证此事是真是假了,倘若要把这事儿告诉我跟陛下,何必由她出面,经过你兜这么个大圈子?直接让阿虚进宫禀告陛下不就成了吗?毕竟她忽然来求见我固然引人注意,阿虚这些日子,可没少出入宣明宫!”

    卫银练尽管由于年岁跟经历,城府不如姐姐,到底也是瑞羽堂嫡女,闻言心念一转,道:“姐姐的意思是,这事儿同姐姐您,或者咱们家有关系?”

第四百五十四章 如获至宝

    卫皇后淡淡的笑了笑:“十有八.九了!不然宋弟妹有些日子没同你来往了,你又还在孝期,她怎么会忽然去打扰你?多半就是想借你之手,故意把这事告诉我了!”

    “可这事儿……”卫银练沉吟,“我倒是听不出来同姐姐您有什么关系啊?”

    她这么说时,目光有些闪烁,卫皇后察觉到,有点啼笑皆非,轻嗔道:“怎么?你怀疑那卢氏背后之人是我吗?!”

    “怎么会呢?”卫银练心里还真有点这样怀疑,不过嘴上还是道,“只是想着宋弟妹专门把这件事情委婉透露给您,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着?”卫皇后斜睨了眼妹妹,漫不经心道,“要么就是她跟你一样,认为我同这件事情有关系,来提醒的;要么就是她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牵扯到我,来报信的。”

    说到这里,皇后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卢氏之母黄氏,早年倒是一直给我做事的,只可惜这人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莫名其妙把宋弟妹当作大敌,差点把全家人都坑了进去!虽然当时我念在多年情份的份上,从中斡旋,保下了卢家其他人,但同卢家的情谊,也就此了结了。那之后,我也没再管过这一家子如今卢氏疑似与琼州之事有关,宋弟妹顿时就想到了我,我倒有点吃不准,她到底是存得什么心思了?”

    毕竟卢氏的娘家生母黄氏既然做过卫皇后的膀臂,即使黄氏去后,卫皇后再没使唤过卢家人,但以卢氏目前的处境,如果卫皇后有事吩咐过去,她多半也会抓住机会,牢牢抱住皇后这条大腿的。

    所以宋宜笑有理由怀疑,卢氏背后的主使之人,乃是卫皇后。

    而且卫皇后也有理由对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下手当年代国大长公主因为跟端化帝生母崔太后的恩怨,一直对东宫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卫皇后作为端化帝的原配发妻,可也没少跟着受辱。

    端化帝作为天子,都至今对代国大长公主余怨未消,又何况卫皇后一介女流呢?

    除此之外,端化帝尚且年轻,膝下目前却只太子一子,皇后地位又稳固但这并不意味着卫皇后母子可以高枕无忧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总有些人为了一步登天,无所不用其极的。

    何况太皇太后有多重视代国大长公主,这几个月下来,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了。

    倘若这会卫皇后被曝露出乃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自.尽的幕后主使,卫皇后相信太皇太后一准会跟自己拼命,而她不觉得端化帝的魄力,压得住太皇太后。

    如此自己倒了台,单凭城府不深的端化帝,即使有心,又如何可能护得住年幼的太子?

    到那时候,这大睿河山,天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狐狸精!

    所以这件事情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也不小。

    卫皇后心里转着念头,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道:“不管怎么样,卢氏那边咱们也查起来吧!”

    顿了顿,又说,“崔家也给我留意着!”

    卫银练对于当年之事的内情也是知道点的,闻言吃惊道:“姐姐怀疑崔家?”

    “高处不胜寒。”卫皇后眯起眼,道,“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燕国公府跟凤州卫氏同时出手,卢氏虽然握着江南宋氏的大笔钱财,到底不是家主,才干也有限,不几日,她做的事情就被两家查了个底朝天

    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确实是她派的人以陛下的一枚随身玉佩为证,让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相信,接了随后到来的圣旨,倘若不识趣的自.尽,好让端化帝心里痛快的话,只要太皇太后一崩逝,端化帝就会把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包括姬紫浮夫妇在内都送下去!

    “那么那枚玉佩是哪来的呢?”简虚白微微皱眉,问负责此事的吕轻鸿。

    吕轻鸿脸色凝重的说道:“那枚玉佩经过查证,确实是陛下所有,而且是经常佩带的一块。”

    顿了顿,“但这块玉佩,在年初的时候,因为蜀王殿下说好,陛下就随手摘下来,赏赐给蜀王殿下了!”

    而谁都知道蜀王在几个兄长里,与肃王关系最是要好。

    现在端化帝赏赐给蜀王的玉佩,被利用去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幕后真凶是谁,不问可知!

    尤其那块玉佩,还不是端化帝主动赏赐给蜀王,是蜀王说了好,端化帝才给他的。

    如此看来,蜀王到底是真心喜欢那块玉佩,还是受肃王指使,故意要走那块玉佩,都不好说!

    简虚白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确定是蜀王要走的那块?不是仿制的?你也晓得,早先庆王之事,之所以叫陛下疑心上了我,全因那支所谓的白玉竹节簪!”

    “皇后娘娘那边的人亲自确认的。”吕轻鸿叹了口气,“说决计就是陛下亲自解下来递到蜀王殿下手里的那块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闻讯之后,遣人去悄悄查了蜀王殿下的私库,发现内中也确实没有这块玉佩!”

    “这也太明显了。”简虚白沉默了会,试图为肃王找借口开脱,“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想陷害肃王殿下,所以从蜀王殿下入手?毕竟肃王妃同我们夫妇怎么也算得上亲密了,肃王殿下即使有什么谋划,又怎么可能把我们夫妇都算计进去?”

    吕轻鸿沉吟道:“公爷,某家说句实话:肃王虽然聪慧,到底年轻!这样的大事上面,别说肃王妃了,就是肃王殿下,恐怕也未必说得上话的!真正拿主意的,还是苏家之流。”

    而苏家跟燕国公府一直都是政敌,何况在前途渺茫的威胁下,苏家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别说他们同燕国公府从来就不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就算是,为了给合族挣得一丝生机,也未必做不出来捅朋友两刀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这事真是肃王那边做的?”简虚白阴着脸半晌,才道。

    “倒也未必!”谁想吕轻鸿却又摇头,道,“皇后娘娘的人在崔家那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很有可能夫人的推测是真的。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正是崔家为了复宠做出来的!”

    见简虚白眉头皱紧,他又道,“不过这事尚未落实,皇后娘娘的人还在寻找证据毕竟崔家是陛下的外家,陛下即使因为庶人崔见怜的事情,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骨肉之情放在那儿,陛下肯定也不会轻易动他们的!”

    简虚白沉思了会,说道:“那边若有了确切消息,立刻来报我!”

    这个“立刻”其实没用多久,因为卫皇后娘家的底蕴,根本不是崔家能比的。

    所以次日晌午后,皇后那边就给燕国公府递了准话: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确实出自崔家之手!

    而目的也正如宋宜笑所推测的那样,为了讨取端化帝的欢心!

    卫家还查出了一个细节,崔家之所以会想到这么做,主要是他们私下送了厚礼给梁王,请求梁王帮忙在端化帝面前缓颊,让端化帝不要再因崔见怜迁怒舅家,给予舅家为国效劳的机会时,梁王提点他们,要想得到端化帝的重视,须得会为端化帝分忧!

    对于一直怀疑梁王乃是天花之事真凶的卫皇后来说,这个细节简直是如获至宝!

    “上次滴血认亲,不知道梁王是真的清白,还是被他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关。”卫皇后暗道,“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敷衍过去,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逼出他的真面目才好!”

    皇后这么想着,索性告诉燕国公府天花之事的真相,以取得简虚白夫妇的支持,合力针对梁王的念头转了几转最后还是打消了!

    毕竟这件事情涉及了顾韶,又涉及了欺君之罪,卫皇后即使跟燕国公府关系一直很好,也不想贸然把这么个把柄递出去。

    何况即使没有简虚白夫妇的帮忙,皇后觉得自己一个人也不是没机会收拾梁王!

    她思索了一阵之后,派人去燕国公府告诉简虚白:“兹事体大!之前没查清楚时,为免陛下担心,没跟陛下说也还罢了;现在事实俱在,若再瞒着陛下可就是欺君了!只是事情涉及到陛下的外家,本宫说来不是很方便,还请阿虚你进宫一趟,与陛下陈说经过!”

    简虚白接到消息之后,与妻子交代了几句,便进了宫。

    端化帝闻说此事,惊得差点把御案都推翻了:“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由不得他不吐血为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自.尽,太皇太后都折腾他多久了?

    本来他一直认为自己这小姑姑小姑父,乃是受不了巨大的落差才走了窄路的,虽然觉得他们落得这样的结局乃是活该,但因此被太皇太后刁难、怒叱、找麻烦,他也认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合着这夫妇两个本来未必会自.尽,那么端化帝也不需要被太皇太后找麻烦他等于白白受了这几个月的气好吗?!

    亏他之前还以为留着景敏县主裴幼蕊,关键时刻可以拿去给太皇太后发泄呢!

    合着他才是代真正罪魁祸首让太皇太后发泄了这么久的人!

    可以想象端化帝此刻的怒火!

    因为事情是卫皇后跟简虚白发现之后来禀告的,不然他可不一直要被蒙在鼓里?

    端化帝不好意思拿这两人发火,看了呈上来的证据之后,二话不说,命人去召梁王这个是肯定的,毕竟随后赶到的卫皇后暗示,崔家之所以整了这么一出,很可能是把梁王那句话当成了端化帝的意思!

    “三弟也真是糊涂!”当着简虚白的面,卫皇后这样讲,“他好歹也是宫闱里长大的,这说话的分寸怎么就是不懂得?往小里说,他这么做是假传圣旨;往大里说,他这根本就是存心抹黑圣誉,置陛下于背信忘义、不孝不悌之境!”

    端化帝当初可是亲口答应显嘉帝,无论如何也要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一条生路的!

    卫皇后这番话说得端化帝越发火冒三丈,又命召亲舅舅崔子玉,蜀王,连卢氏这个女眷也吩咐立刻拘来宣明宫对质,又命:“着顾韶也过来!让他看看,他辅的是个什么政!朕的眼皮底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宰相都在做什么?!!”

    这可是显嘉帝专门留给他的顶梁柱啊,可看看他登基以来所遭遇的事情吧,顾韶除了主持朝政不差,将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干过几件替他排忧解难的事情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意外

    皇帝发了怒,底下人自不敢怠慢。

    半晌后,相关之人除了卢氏外都到了场从丹墀上望下去,各人神情清晰入目:崔子玉战战兢兢,梁王一头雾水,顾韶则是波澜不惊。

    “皇兄,这是?”见端化帝冷冷俯瞰着他们不说话,旁边卫皇后跟简虚白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来福祸,崔子玉被冷落已久,不敢作声;顾韶沉得住气,也不开口;梁王却按捺不住,环视一圈后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说有什么事?!”端化帝正满腔怒火,闻言想都没想就怒叱道,“你们做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朕?!”

    梁王作为端化帝唯一的同母弟,虽然兄弟两个不是在一处长大的,到底血脉亲近,在端化帝登基之后,一直很有体面。

    这还是头一回被端化帝发作,不禁面红耳赤:“请皇兄息怒,臣弟实在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叫皇兄这样生气?”

    “你还要装糊涂?!”端化帝把卢氏那边查来的证据摔到他面前,“枉朕视你如手足,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朕如何向皇祖母交代!?他日又如何面对父皇!?”

    听皇帝提到太皇太后跟显嘉帝,顾韶微微皱眉,梁王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崔子玉却承受不住惶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巍巍道:“陛下!臣知罪!”

    他这么一认罪,殿中气氛愈加紧张,梁王才问了句“舅舅所犯何罪”,就被端化帝抓起一把狼毫劈头盖脸的砸下去:“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打量着朕平常宠着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瞥见顾韶袖着手平平静静的站那儿,端化帝又指着他大骂,“你看看你这个宰相做的什么事情!梁王跟崔家勾结,唆使你庇护着的卢氏,做下大逆不道之举,生生逼死了朕的嫡亲小姑母跟小姑父,其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你居然也是什么都不晓得,真不知道你那偌大名头哪里来的!!!”

    顾韶闻言分明的一愣,平静的脸上方起了波澜:“陛下是说,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乃是为人胁迫,这才走了窄路?!”

    “你们自己来说!”见端化帝气得已经大口喘息了,卫皇后担心他身体,慌忙上前搀扶,低声劝慰。

    端化帝到底给皇后面子,压了压怒火,指着崔子玉道,“敢有半个字的隐瞒,且试试朕之舅家的这个身份,是否护得住你们!”

    崔子玉这时候早已是瘫软在地,闻言几乎是嚎啕出声:“陛下,臣实在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念在太后娘娘的份上开恩!求陛下开恩哪!”

    他说的太后当然是指端化帝的生母崔太后,如果崔太后还在,亲自发话替娘家求情,端化帝肯定要听的。

    但现在崔太后已不在人世,端化帝的成长过程中,跟崔子玉这个亲舅舅的照面次数,还不如跟嫡舅舅冀国公见得多呢!崔子玉之女崔见怜,当年又那样任性的羞辱过端化帝,端化帝对这个舅家自然没什么好感。

    此刻闻言,非但没有心软,反而勃然拍案:“不想说就与朕拖下去!!!”

    “臣这就说!”崔子玉知道皇帝动了真怒,不敢再求饶,只得抹了把眼泪鼻涕,战战兢兢的说明经过

    这经过端化帝、卫皇后跟简虚白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崔家不甘心受到亲外甥的冷落,试图复宠。无奈崔太后已死,由于早先崔见怜的事情,他们对端化帝理亏,也不敢直接凑到皇帝面前。

    而皇帝对胞弟梁王不错,梁王是崔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崔家相见的次数比端化帝要多,崔子玉以为可以得到梁王的帮助,就私下请求梁王帮忙,在端化帝面前斡旋,好使崔家能够得到圣眷。

    之后就是:“梁王提点微臣,臣乃太后之弟,与陛下有骨血之亲,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臣得此话后,日夜揣测,却因庸碌,不敢确定。后来臣妻因故与宋卢氏相遇,得其提醒,方想到了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曾对太后与陛下无礼,作为太后之弟、陛下之舅,臣岂能没有作为?这才……”

    端化帝听到这儿,又摔了笔筒卫皇后赶紧低声劝了几句,复换了威严之色,代皇帝喝问道:“宋卢氏与崔家并无来往,你堂堂一家之主,如何会听取一介陌生妇人之言?!简直荒唐!”

    “世人皆知宋卢氏善待燕国夫人,而燕国夫人与燕国公恩爱,燕国公又素得陛下信重。”崔子玉立刻道,“所以臣才会信任宋卢氏之语!”

    卫皇后被气笑了,扫一眼简虚白,揶揄道:“阿虚,这事儿可成了你们夫妇主谋的了!”

    简虚白淡然道:“因岳父生前所留遗嘱,臣妻非常不赞成,为了避免继岳母执意转交产业,臣妻在前往辽州之前,就吩咐明面上疏远宋府,只在暗中照拂,免得继岳母频频提起岳父遗嘱之事!”

    言下之意,燕国公府跟宋卢氏没有崔子玉说的那么亲密。

    崔子玉所谓宋卢氏同宋宜笑关系好,所以宋卢氏的提点,与燕国公府乃至于端化帝有关系,根本就站不住脚!

    “但宋卢氏手中有陛下随身所佩的玉佩。”谁想崔子玉立刻反驳,“那块玉佩,臣曾在拜见陛下时亲眼看到过!宋卢氏一介女流,宋家又人丁单薄,别说弄到陛下所用的玉佩了,就是面圣都千难万难!而与宋卢氏有关的人里,最可能拿到此物的,就是燕国公府!”

    “那块玉佩不是你给宋卢氏的?!”卫皇后与简虚白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惊色!

    他们可都以为,那块玉佩是崔子玉设法弄到手,交给卢氏的呢!

    毕竟正如崔子玉所言,宋卢氏目前的处境,跟皇室根本不沾边,又怎么可能取得端化帝亲自赏给蜀王的玉佩?

    而崔家即使不得端化帝重视,到底出过一位追封的崔太后,即使崔太后的势力,在代国大长公主揭发她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之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到底是显嘉帝在潜邸时就伺候着的老人了,几十年下来,不定就留了什么人脉给崔家!

    但现在崔子玉却说,玉佩乃是卢氏自己弄到的,这事可就复杂了!

    “臣说句实话:臣若有脸面讨得陛下贴身的玉佩,又何必做下这样的事情?”崔子玉苦涩道,“而且宋卢氏提到了臣那不孝女的事情,说燕国夫人想着崔家到底是陛下的舅家,有与崔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打算,这才给予崔家一个为陛下分忧的机会虽然那不孝女自取死路,根本不关燕国夫人的事情,但臣想着,到底是燕国夫人一番好意,是以斟酌之下,才答应了下来!”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辛酸,端化帝想起生母在时景象,胸中怒火稍平,但依旧寒声问道:“派人去琼州的是宋卢氏,取得朕之贴身玉佩的也是宋卢氏而她找上你,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替燕国夫人卖个人情?!”

    崔子玉想了想,道:“宋卢氏还问了许多关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事情,臣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宋卢氏虽然是官家出身,但在室时年岁尚幼,出阁之后的夫家宋家,又同代国大长公主没什么瓜葛,对于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与端化帝之间的矛盾,自是所知不详。

    而她既然要打着端化帝的旗号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除了信物,当然也要言之有物,才能取得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信任。

    这么看来,卫皇后与简虚白竟然都推断错了:主谋根本不是崔子玉,而是宋卢氏才对!

    “臣以为其中必有内情!”殿中沉默片刻,顾韶再次开口,“宋卢氏不过一介女流,未必作得下这样的大事,恐怕也是为人利用……”

    “为人利用?你怎么不说为虎作伥?!”端化帝忍无可忍的再度拍案而起,指着他大骂,“朕知道你与宋纪南交情深厚,对宋家素来照拂!之前韦王妃故世,你帮宋家说话,朕允了!为此生生委屈了朕的嫡亲表弟跟表弟媳!前番天花之事,朕也念在你的面子上,不曾因卢家追究宋卢氏!人说事不过三,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顾韶“扑通”一声跪下,也不分辩,只道:“臣有罪!”

    “你……”端化帝看到他这样子,越发来气这老家伙处置政务确实是一把好手,遇见大事,比如显嘉帝驾崩时,也很镇得住场子。

    可除此之外,在为皇帝分忧解难上面,简直就是毫无建数!倘若顾韶当真不是这块料,端化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不会为难这位显嘉帝专门留下来的老臣。

    可顾韶当年曾与简平愉勾心斗角多年,两人从才入仕时就对上,一路斗到位极人臣即使顾韶先败北,可这中间展现出来的手段以及机变,也足够使常人叹为观止了!

    说他次次都帮不上皇帝的忙,怎么可能?!

    端化帝虽然为君的资质不如显嘉帝,却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顾韶这是根本没尽力?!

    或者说,他不想尽力?

    而现在大睿正值盛世,四境太平,顾韶的身份名望,自不可能做出什么勾结外人的事情,那么他不想为端化帝太操心这不是瞧不起端化帝又是什么?!

    要不是一来眼下的政务确实离不开顾韶;二来端化帝登基未久,这时候就干掉或打发显嘉帝专门留给他的重臣,影响不好,端化帝早就想让他滚回洪州了!

    现在见顾韶摆出温驯认罪的样子,皇帝心中怒火万丈这老家伙之所以认罪认这么爽快,不就是自恃朕不可能当真赶他走吗?!

    皇帝正要继续发作,谁知这时候殿外却传来内侍禀告:“宋卢氏传到!”

第四百五十六章 破釜沉舟

    “让她立刻给朕滚进来!”端化帝正在震怒,闻言想也不想的大喝!

    片刻后,穿戴简素的宋卢氏,有些怯生生的跨进殿槛。

    她瘦得非常厉害,简直像是一根竹竿套着衣服了。那纤弱的模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至丹墀下跪倒时,甚至已经有点颤巍巍的意思:“臣妇拜见陛下、皇后娘娘,愿陛下与娘娘万福金安!”

    “宋卢氏,你可知罪?”端化帝方才是正要跟顾韶发作,听说宋卢氏刚好来了,才吼了一句,这会宋卢氏进来了,皇帝却不屑亲自质问她了,只沉着脸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轻呷着,卫皇后会意的开口,喝道,“如今事实俱在,你若识趣,乖乖把前因后果说明,陛下宽宏大量,兴许会网开一面!若不然,恐怕你无颜去见宋氏列祖列宗!”

    皇后明里提宋家列祖列宗,其实暗指宋宜耀,这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一旦受母亲牵累,有个三长两短,按照这时候的看法,说宋卢氏是宋家的千古罪人都不为过!

    所以宋卢氏但凡还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的话,接下来最好都是乖乖儿的!

    宋卢氏听了出来,却惨笑了一下,道:“谢陛下、娘娘大恩大德,可是臣妇现在就已经没脸去见宋家列祖列宗了!”

    这话说出来,殿中之人都是一愣!

    卫皇后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臣妇.方才奉召前来的时候,趁传谕的公公准许臣妇入内室更衣的机会,已经给臣妇的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宋卢氏几乎是不动声色的说出这句话的。

    但殿中众人却都听呆了!

    片刻后,简虚白最先反应过来:“陛下!!!”

    “传朕旨意,立刻遣内侍飞驰宋府救人!”端化帝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立刻下令,“再派人往太医院,着院判亲自前往!”

    简虚白撩袍跪下谢恩其实他跟端化帝对于江南堂是否绝嗣,都不是很在意,但江南堂到底是宋宜笑的娘家,作为江南堂的女婿,简虚白如果对小舅子、小姨子的死活浑不在意的话,宋宜笑也许不介意,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简虚白没把宋宜笑放心上的证据。

    所以得知宋卢氏毒杀亲生骨肉后,简虚白肯定要站出来求端化帝派人施救的。

    也因为他这么做,让底下顾韶长松口气。

    “宋卢氏,你疯了么?!”两名内侍领命,小跑着出了殿,卫皇后才缓过神来,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样丧心病狂之事?!那三个,可都是你的亲生骨肉!其中宋宜耀还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了!”

    由于宋卢氏之母黄氏,曾为卫皇后做事多年,宋卢氏没出阁的时候,跟着黄氏,也是常到卫皇后跟前的。当初她嫁进宋家时,卫皇后还给她添过妆。

    皇后对于宋卢氏的印象,一直都是娴静懂事,典型的大家闺秀。

    却是怎么都想不到,宋卢氏出阁这才短短几年,竟然会作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举!

    饶是皇后城府深沉,此刻看着丹墀下静静跪着的瘦弱女子,都感到脊椎上一股子寒气悄然升起!

    她下意识的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丹墀下的侍者朝宋卢氏靠近些,以防她忽然暴起,冲上丹墀伤了端化帝。

    而宋卢氏对于围过来的侍者视若无睹,只是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回娘娘的话,臣妇一直都在盼望自己可以疯掉!因为那样的话,臣妇就不用成天活在痛苦与恐惧之中!只可惜,臣妇偏偏怎么都疯不了臣妇忍啊忍,忍啊忍,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臣妇忽然想到,如果臣妇走的时候,把臣妇最牵挂的孩子们都带上,不就什么都不需要再担心了吗?臣妇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足,柔声道,“臣妇的孩子已经先下去了,臣妇想来很快也会去陪他们的!如此,臣妇即使到了地下,也不必牵挂孩子们……”

    “毒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抓起镇纸砸到她额上,恨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毒妇居然做下这样的事情怪道去年卢家作出天花之举!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去年的天花之事,端化帝到现在都以为真凶是简平愉父子,而卢家的卢听泉是从犯。

    当初之所以要处置整个卢家,其实说到底,是因为卢以诚那份血书,惹出的麻烦太大了苏太后悬梁以保侄子也还罢了,关键是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都要求为宋宜笑讨个公道。

    即使卢家是从龙之臣,但因为在端化帝登基过程中并没有起过太大作用,而宋宜笑的丈夫简虚白无论功劳还是与端化帝的关系,都在卢以诚之上。当时简虚白还在出花过程之中,前途难料,卢以诚在这个时候中伤简虚白的结发之妻,端化帝的心,自然偏向了表弟。

    但现在看着宋卢氏的模样,端化帝心寒之余,也怀疑那些受到牵累的卢家人,是否真的无辜了?

    宋卢氏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就算知道,她现在也不在乎了,她甚至连举手去抹一下滴落下来的血渍都没有,就那样任凭温热的血不断滴落在鎏金殿砖上,淡淡道:“陛下深得先帝钟爱,朝野皆知!即使先帝去后,陛下到底贵为九五,自然体会不到,似臣妇这样,曾经父母俱在,兄嫂齐全,子侄恭敬,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子女成双,忽然一夜之间,夫君丧去,娘家覆灭!这样的遭遇已经叫人刻骨铭心,偏偏夫家家财万贯,自己却能力有限,无法为年幼子女撑起门户却还要战战兢兢,防备着年长继女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予的雷霆一击!!!”

    她边说边猛然抬起头来,仰望向丹墀之上、御案之畔的简虚白,凄厉道,“你们说,我怎么能不疯?!我怎么能不带着孩子们一块下去?!”

    “荒谬!”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呵斥道,“我妻尊你敬你,一如生身之母!连带你娘家人,我妻也是言必称外祖父外祖母,恭敬犹似韦家长辈!当初岳父过世,遗下手书,要将半壁家业赠于我妻,此乃你亲口之言,我妻却不肯收受分文此事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妻如此恭敬孝悌,你却说她会害你?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卫皇后也蹙紧了眉:“你与宋弟妹无怨无仇,宋弟妹又素来宽厚大度,做什么要对付你?!”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燕国公又何必再作那些掩饰之语?”宋卢氏没理会皇后,依旧看着简虚白,似要透过他,看到那位燕国夫人,惨笑道,“从去年韦王妃去世之后未久起,宋宜笑对我们母子日渐疏远起初我还能骗自己,这是因为她遭逢丧母之痛,难免精神不济,自然顾不上我们!可后来,她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与我们倒是越发疏远!连我故意派人向她提到宝儿,她以前最喜欢宝儿的,她也无动于衷!”

    她怔怔的落下泪来,“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对不对?!”

    “真相?!”殿中之人听出情况不对,纷纷都望向了简虚白,端化帝狐疑道,“阿虚,什么真相?”

    简虚白面沉似水,心念数转后,他寒声道:“我妻确实早在去年就察觉到了真相,不过她虽然恨极了你,但念在弟妹年幼的份上,思来想去,到底选择了装糊涂不然,你真以为你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可笑我妻对你的子女尚存怜意,你这做生身之母的,反倒做贼心虚,害了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儿,方转向端化帝,“陛下,这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讲的话:臣那嫡亲岳母,即韦王妃,并非死于庞老夫人的谋害,却是出自臣底下这位继岳母之手!”

    “什么?!”帝后双双惊呼出声!

    丹墀下,崔子玉、梁王也变了脸色,顾韶虽然面无表情,眼皮却开始狂跳!

    “燕国公果然同传闻里说的一样,疼爱发妻!”宋卢氏闻言,大笑出声,“但你为什么不说,我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杀了韦氏那贱人,皆因,她先杀了我的夫君?!”

    “那么我也要请问继岳母一句!”简虚白嘿然道,“继岳母为什么也不说,我那嫡亲岳母之所以会杀岳父,乃是因为岳父想杀她,她为了自保,只能设计杀死岳父,以求逃出生天?!有道是杀人者人恒杀之,论国法,论情理,你敢说我那嫡亲岳母,当时就该乖乖的引颈就戮,任凭我那岳父取走性命,撇下年幼子女,以及与她伉俪情深的衡山王舅?!”

    他厉声道,“继岳母自己不把亲生骨肉当回事,难道以为全天下做亲娘的,都与继岳母一个想法?!”

    “你们夫妇对我夫君的死,到底有多少真心悲伤,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宋卢氏咬牙切齿道,“此刻自然是振振有辞但宋宜笑要为母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了,凭什么要害我娘家?!”

    “你娘家?!”简虚白即使正满腔怒火,也不禁愕然,“你娘家出事,同我妻有什么关系?!”

    “都闭嘴!!!”谁都没想到,岳母女婿两人不过吵了这么几句,竟然扯出这许多逆伦之事来包括帝后在内,殿中之人这会都听呆了!

    端化帝回神之后,直接拍了案,“把事情与朕从头说清楚!宋缘还有韦王妃这两人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简直想吐血:天子脚下啊!韦王妃遇刺身故这件事情,他还亲自派人追查过的啊!结果呢?!

    他居然一直被蒙鼓里到现在!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他有脸去见显嘉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显嘉遗诏,昔年隐情(上)

    宋缘跟韦梦盈这对前任夫妻的相爱相杀经过虽然复杂,但宋卢氏现在连亲生骨肉都下了毒手,摆明豁出去了,她很爽快的从头到尾一说,倒是很快就让众人明白了前因后果。

    简虚白还是刚刚知道,宋卢氏乃是亲眼目睹了谷中经过,听罢之后简直怒不可遏:“敢问继岳母:你既然一早跟踪岳父到了那处山谷,为什么岳父才要杀岳母时,你不曾出来阻止?!倘若你那时候就站了出来,岳父怎么会当着你的面,继续下杀手?!那样的话,岳母生还有望,又何必行险,以诡计杀死岳父自保?!”

    他当然知道宋卢氏之所以不阻止宋缘杀韦梦盈,乃是庇护宋缘。

    但因为宋宜笑在亲生父母中间更偏向母亲的缘故,简虚白的立场跟着妻子走,自然觉得:噢,你丈夫杀韦王妃可以,韦王妃为了逃出生天,杀你丈夫你就受不了了?!

    何况宋缘有什么资格杀韦梦盈?!

    就算韦梦盈当初玩了手段嫁进宋家,但她在做宋家妇期间,也尽了妻子的责任,使丈夫欢喜否则宋缘也不至于对这个前妻念念不忘后面韦梦盈改嫁去衡山王府,固然让宋缘颜面扫地,但大睿律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定:前夫对于再嫁的前妻,有生杀之权!

    “燕国公不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宋卢氏闻言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寒声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到燕国夫人要杀人,我可不相信你会立刻出来阻止,悄悄帮她善后还差不多!”

    这话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此刻殿中之人听来可就不入耳了。

    端化帝就又砸了个砚台下来,大骂道:“毒妇还敢作此狡辩之词!阿虚夫妇岂是你这样的狠毒心肠!”

    宋卢氏额上再添血痕,她自己反正不想活了,也不在乎,但卫皇后看着她瘦弱的模样,忙悄悄提醒皇帝:“陛下,宋缘同韦王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眼下是不是该问五弟那块玉佩,还有代国皇姑之死?”

    这两件才是跟皇家息息相关的要紧事啊!

    端化帝被提醒,正要开口,宋卢氏却已抢先道:“这些陈年往事,眼下也没什么好争的了,臣妇且说此番之事吧:陛下赐予蜀王殿下的玉佩,是从蜀王殿下那儿偷出来的!”

    “是谁偷出来的?!”帝后异口同声问。

    卫皇后脸色尤其难看因为蜀王跟肃王关系好,之前又才跟太子打过架,所以帝后跟简虚白一样,都有点怀疑这事与肃王有关,即玉佩是蜀王专门跟端化帝要了之后,悄悄送出宫外,好让肃王的人安排行动的。

    哪知,宋卢氏却说是偷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卫皇后这个六宫之主,难辞其咎!

    毕竟十岁以上皇子所居的嘉木宫,虽然严格论起来已经不属于后宫范围,但有道是长嫂如母,这些皇子的日常起居,按理都需要皇后关心的。

    却有人将端化帝亲自赐给蜀王的玉佩,从蜀王那偷走了这不是皇后没管理好嘉木宫,叫小叔子遭了窃,是什么?

    “自然是伺候蜀王殿下的大宫女寄蓉。”宋卢氏闻言,古怪的笑了笑,看向卫皇后,“说起来臣妇能用上那寄蓉,还要谢谢皇后娘娘!若非皇后娘娘未雨绸缪,当太子妃时就寻机朝宫里安插眼线,臣妇的娘家母亲又没少给您打下手,也未必能给臣妇留下这么个人!”

    卫皇后寒声道:“你真是坏了脑子了是不是?!前番说宋弟妹要害你,现在连本宫也要编排!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这儿的其他人?!”

    “臣妇这回假冒陛下与燕国公府的名义,从崔家那儿套出许多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与陛下、娘娘的恩怨,遣人去琼州逼死了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其实也没其他用意。”宋卢氏没接皇后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就是希望籍此把事情闹大,免得臣妇尚未来得及揭发,就先被灭了口!”

    话音未落,她脸上浮现一个诡秘的笑容!

    卫皇后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不安,正自惊疑,忽见宋卢氏猛然提高了嗓音,指向她,“臣妇兜兜转转,终于得以面圣!陛下,臣妇要告诉您一个惊天的秘密:当年深得您宠爱的侧妃崔见怜,绝非不愿意为您延续子嗣,而是被您这位好皇后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为之!!!却不料您这位皇后仍旧不放心,还是联络宋宜笑,里应外合谋害了她,更让她死后也受到您的厌弃!”

    ……殿中死一样寂静片刻,却是崔子玉最先开口:他连滚带爬的扑到丹墀下,捣葱似的边磕头边分辩:“陛下,臣从来没有听宋卢氏说过这件事情!当年之事,乃是太后亲自彻查,臣这些年来,一直深觉教女无方,愧对太后、陛下,绝对没有任何怨言!更不曾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又骂宋卢氏,“我崔家与你何怨何仇?!你竟然这样害我们!!!”

    只是崔子玉的举动并不能完全打消帝后对他的怀疑端化帝森然道:“朕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那贱人!崔子玉,你好!你很好!”

    “陛下请暂息怒!”卫皇后冰冷的目光在崔子玉与宋卢氏身上来回逡巡片刻,却跪了下来,对皇帝道,“虽然妾身问心无愧,但如今宋卢氏口口声声提起往事,还望陛下容妾身与她对质明了,以彰妾身清白!”

    崔见怜之事,是端化帝平生最大的耻辱,宠爱万分的侧妃宁可堕.胎,也不愿意为他延续子嗣这种事情搁平常男子身上也够颜面扫地的,何况端化帝当时可是一国储君!

    而且这件事情的经过,是端化帝的生母亲自追查到底的。

    崔太后有多喜欢崔见怜这个侄女,端化帝非常清楚,实际上他当初宠爱崔见怜,除了崔见怜是嫡亲表妹,又年轻美貌外,也跟崔太后见缝插针的要他好好对待崔见怜有关系。

    连崔太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崔见怜乃是咎由自取端化帝怎么可能怀疑还有什么内情?

    所以皇帝此刻闻言,只是冷笑,俯身将卫皇后硬拉起来:“皇后何等身份!区区一介歹毒罪妇,信口污蔑,也值得你与她对质?!若是如此,宫门外随便来个庶人,是不是就可以让朕出去与之理论了?!”

    “妾身谢陛下信任!”卫皇后尽管跪下之际就料到了端化帝的反应,但此刻依旧觉得心头一暖,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丹墀下宋卢氏冷笑一声,大声道:“陛下可知当年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是如何晓得崔太后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的?!又可知道,是谁挑唆崔太后生出弑君之心,以至于反被先帝处置的?!”

    这两问,犹如两道霹雳炸响在端化帝头顶!

    以至于他还拉着卫皇后的手臂,动作却蓦然僵住了!

    也不但皇帝,此刻殿中之人,包括简虚白在内,都是大惊失色:宋卢氏,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

    “前者就是崔见怜自弃于陛下的缘故!”宋卢氏趁机加快了语速,道,“当年,崔见怜初侍东宫,便深得陛下宠爱,又有崔太后照拂,很快风头就压过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中怨恨,表面上却对崔见怜越发的好了。但没多久,皇后娘娘发现了崔太后的把柄,就是太后在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左右安插了眼线!”

    “这件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必然会给崔太后带去极大的麻烦!”

    “皇后娘娘所以利用崔见怜与崔太后之间的感情,要挟崔见怜牺牲自己,换取皇后娘娘不揭发崔太后!”

    卫皇后怒极反笑:“本宫与陛下是结发夫妻!为什么要去害自己的亲婆婆?!难为崔母后受到皇祖母的责罚,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那时候崔见怜深得陛下宠爱,又怀了双生子。”宋卢氏立刻反驳,“而娘娘虽然是陛下发妻,这些年下来却也只有一位太子殿下承欢膝下罢了!倘若崔太后跟崔见怜如今都还在,她生的那对双生子也在,东宫谁主,可不好说!娘娘出身大家,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您当时就跟崔见怜摊了牌:崔见怜跟她的孩子活着,您是不放心的,为了自己母子的前途,您甚至宁可登基的不是陛下!”

    “毕竟诸王府立世子,都是有嫡立嫡,自本朝以来,从未有过庶子越过嫡子承位的例子!”

    “但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惠宗皇帝陛下时候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虽然失败,但那也是因为先帝英明果断,远胜常人的缘故!若换一位资质寻常的嫡皇子,怕不早就被谋害而死了?”

    “皇后娘娘汲取前朝教训,自不肯为他人作嫁衣裳!”

    “崔见怜那时候才多大?素得家人宠爱的她怎么能跟瑞羽堂精心栽培出来的嫡女比城府呢?”

    “所以她很快就被您吓住了,以为如果不照着您的意思去办的话,您真会暗中向代国大长公主殿下,揭发崔太后的所作所为!”

    宋卢氏说到这儿,轻蔑的扫了眼卫皇后,继续道,“可怜她自以为牺牲了自己母子,可以换取皇后娘娘您信守诺言,以保全疼爱她的姑姑崔太后却不想,您勾结宋宜笑谋害了崔见怜母子之后,仍旧不满足!又借先帝病重期间,假借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余孽的名义,撺掇崔太后起了弑君之念,借先帝之手,铲除了这个亲婆婆!”

    “虽然苏太后尚在,但苏太后因肃王之事,哪敢对您这个皇后指手画脚呢?”

    “所以崔太后一死,皇后娘娘您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臣妇现在真的很好奇:皇后娘娘这两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没有再梦见过崔太后姑侄,还有崔见怜那两个无辜孩儿,跟您讨个公道吗?!”

    殿中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气得直哆嗦的卫皇后,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本宫借先帝之手,弑杀婆婆?本宫有这么大本事?!”

    皇后到底是皇后,一句反问抵得过万千解释:显嘉帝的英明,早已是深入人心,尤其是深入端化帝的心。

    在端化帝心目中,自己的父皇是明君的典范,英主之楷模,明察秋毫,洞悉一切,只有显嘉帝愿意装糊涂的,没有能瞒过显嘉帝的可以说,这位先帝,是端化帝心中无法超越的标杆!

    端化帝承认自己的皇后很聪慧,但要他认为,卫皇后的聪慧,达到了可以把显嘉帝当刀使的程度,打死端化帝都不相信!!!

    所以才被宋卢氏一迭声叙述说得疑虑频起的端化帝,蓦然暴怒:“毒妇满口胡言朕之金殿上,岂容你撒野?来人,与朕拖下去!!!”

    “臣妇有证据!”然而宋卢氏再次抢先一步,朗声说道,“臣妇手中有先帝暗赐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密旨,旨意中明确提到,要陛下防范皇后娘娘!陛下不信,臣妇已将密旨缝在衣间,请借金剪一把、屏风一面,臣妇可立刻将先帝遗诏奉与陛下御览!陛下与先帝父子情深,总不可能无法确认此诏是否出自先帝!?”

    语未毕,满殿皆惊!

    卫皇后似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面无血色!

第四百五十八章 显嘉遗诏,昔年隐情(下)

    “拖下去!”端化帝因为自己的姑姑跟妹妹们,都是骄横跋扈的性情晋国大长公主在两代帝女中算是脾气很好了,但教训起驸马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所以端化帝非常厌恶不守规矩的女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宁可保持距离,避免公主们养成娇纵任性的性情,何况其他人呢?

    而宋卢氏弑杀婆婆、谋害王妃、毒杀亲子、揭发皇后跟燕国夫人……

    这么多事做下来,她给端化帝的印象,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现在连简虚白都察觉到卫皇后的情况不对劲,但端化帝却压根不相信,仍旧命左右把宋卢氏拖下去处置但就在卫皇后暗松口气时,梁王忽然站了出来,拱手道:“皇兄,宋卢氏确实歹毒非常,但她既然提到先帝遗诏,又是给代国皇姑的,咱们是不是让她拿出来看看,验证一下真假?万一当真出自父皇……”

    “混账!”端化帝怒叱道,“皇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而这毒妇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她说的话你也信?!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又想起来为什么要召梁王前来,“你还有闲心找皇后麻烦?!朕正要问你,你与代国皇姑还有姑父之死,可有什么瓜葛?!”

    “正因为臣弟以为皇嫂必定清白无瑕,所以才建议皇兄让宋卢氏取出所谓的先帝遗诏,一验真假!”梁王闻言眯了眯眼,随即恭敬道,“毕竟宋卢氏今日乃是先行毒杀了三个亲生子女之后,才前来宣明宫的。她破釜沉舟至此,难道只为了空口白牙的污蔑皇嫂吗?当然,臣弟并不是怀疑皇嫂,怕只怕此事传了出去之后,天下人会这么想皇嫂,您说是不是?”

    他说到此处,抬头望向皇后,露齿一笑,神情自信而从容。

    卫皇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平静下来,道:“本宫身处其中,此刻不便多言,惟请陛下圣裁!”

    “嘶啦!”端化帝阴沉着脸,尚未作出决定,宋卢氏忽然趁按住她的内侍略略分神,猛然挣脱出来,掀起衣摆狠狠一扯,素色衣衫应声而裂,顿时露出内里一角明黄!

    她也不管这个动作让自己露出部分里衣,以至于端化帝、简虚白、顾韶等人,包括部分内侍在内,都下意识的转开了脸,边用力扯那角明黄,边微微冷笑道:“陛下可以请身边的公公下来查看,看这卷圣旨是否出自宫闱,还是伪造的?不过区区片刻光景,陛下真的忍心,让先帝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吗?!”

    “贱.妇!”端化帝气得直拍案,“不知廉耻!!!”

    但梁王却意味深长道:“皇兄,臣弟在这儿看着,这绢帛,确实像是圣旨!”

    事情到这里,端化帝如果继续说不看的话,传了出去,未免显得故意偏袒皇后了皇帝忍住愤怒,森然望了眼梁王,才吩咐:“朱芹你下去看一下!是否出自先帝!”

    朱芹是端化帝的心腹内侍。

    他领命从旁绕行到丹墀下,接过宋卢氏硬扯下来的明黄色绢帛一打量,瞳孔就是一缩!

    待看了几行圣旨内容后,朱芹额上更是冷汗滚滚!

    最后,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任谁都知道,这封圣旨,是真的了。

    至少在朱芹看来不假,否则他作为现任内廷总管,一直侍奉在端化帝左右,连卫皇后都格外给脸,怎么可能被假圣旨吓成这样?

    端化帝不禁诧异道:“朱芹,你跪什么跪?且拿上来与朕过目!”

    皇帝到这时候还不是很相信这封圣旨是真的,因为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流放琼州,是显嘉帝亲自做的决定。

    当初显嘉帝私下里跟端化帝约好的,也就是如果代国大长公主一家不再折腾的话,让端化帝放他们一条生路,任他们在琼州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

    根本没提到任何遗诏之事。

    端化帝认为,以显嘉帝对自己的爱护,如果有圣旨留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的话,怎么也会给自己透露些许风声的。

    毕竟他那个小姑姑可不是善茬,贸然给她圣旨,谁知道会被她玩出什么花样来?显嘉帝怎么能不防着,自己去后,代国不知悔改,欺负新君?

    “许是圣旨伪造得非常逼真,把朱芹都瞒了过去!”端化帝这样想着,狐疑的目光很是分明的扫过梁王今日在梁王来之前,卫皇后就说过很多怀疑梁王的话,再加上梁王刚才坚持建议让宋卢氏拿出圣旨,皇帝不免怀疑,这一切都是梁王的阴谋。

    目的就是要对付皇后。

    虽然端化帝暂时还没想到卫皇后什么时候跟梁王结了怨,但他还是更相信结发之妻,不免觉得,“但朕四岁起就被父皇接到跟前亲自抚养,对父皇再熟悉没有!倘若这圣旨并非出自父皇,朱芹看不出来,可休想瞒过朕!”

    皇帝思索的时候,朱芹已经战战兢兢的捧着圣旨上了丹墀,小心翼翼的铺到御案上

    这道圣旨两端的玉轴都已被抽去,原本华美富丽的绢帛,也显得有点凌乱跟狼狈,主要是因为宋卢氏将它缝在衣间。

    不,宋卢氏估计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因为上面有部分褶皱的痕迹,已经有些陈旧了,估计代国大长公主当初也是用相同的方法将它藏在了身上。

    否则他们一家子落魄之后,流放千里,这中间行李很难不被押送的人过手或窥探。

    即使慑于太皇太后还在,不敢公然抢夺,私下乱翻乱看却是难免的。

    那样的话,这封圣旨未必能够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今日,才由宋卢氏揭发出来。

    “……当然也可能是存心做旧,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惜素!”端化帝皱着眉,将怀疑皇后的想法驱出脑海,暗想。

    他定了定神,开始观看圣旨的内容,这一看,不只他,连御案附近,趁势跟着一块看的简虚白跟卫皇后,都是一个激灵!

    圣旨不长,只说了一件事情:当初端化帝还在东宫时,所谓的韩姬下毒之事,主谋乃是卫皇后!

    显嘉帝当时的“沉疴”其实是装病,目的就是为了给端化帝登基扫除障碍,也是为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端化帝感受一下无人遮风蔽雨的压力,所以卫皇后当时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他。

    只是事后,显嘉帝经过反复思索,却没有像卫皇后当时所惶恐的那样,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端化帝。

    这并不是显嘉帝决定就此揭过,而是因为显嘉帝知道自己的继承人的性情:端化帝城府不够深,一旦得知此事,哪怕明白卫皇后的本意不是为了谋害亲夫,而是判断失误之后不得已的应对之策,说不得就会与卫皇后生出罅隙毕竟端化帝当时是真的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如此很难不影响到当时的钟陵郡王、现在的太子的前途。

    而显嘉帝对于皇长孙非常满意,且这位皇长孙又拜在顾韶门下总而言之,显嘉帝最终把这件事情向端化帝瞒了下来。

    但鉴于端化帝的城府不如卫皇后,显嘉帝也担心儿媳妇一次得手之后,习惯成自然。

    比如说她住腻了未央宫,想提前去住铭仁宫之类,显嘉帝还是留了个后手,以辖制这个亲自挑选的儿媳妇。

    所以就有了这道圣旨。

    之所以这道圣旨会交给与端化帝有仇怨的代国大长公主,而不是其他人,比如更受显嘉帝信任的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说到底也是显嘉帝作为兄长的一番苦心:他知道卫皇后在韩姬之事后,抓住机会,反而与端化帝冰释前嫌,感情更上层楼。

    那么留这么道足以威胁卫皇后的圣旨给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如果有朝一日卫皇后真的对端化帝不利了,代国大长公主拿出圣旨,揭发皇后,等于对端化帝有功,如此可以大大缓和姑侄之间的关系;

    如果卫皇后从此一直规规矩矩做她的皇后的话,那么也是给代国大长公主一家子预备条退路:万一端化帝不守承诺,想对小姑姑一家赶尽杀绝,代国大长公主可以凭借这道圣旨,换取卫皇后出面斡旋,劝息端化帝的杀心!

    而因为这道圣旨只能威胁卫皇后母子的前途,对端化帝没有什么用处,代国大长公主不到万不得已时,肯定也不会将它公布。

    至于说代国大长公主会不会利用这道圣旨,撺掇端化帝的庶子争位……这点显嘉帝也有所防范:这道圣旨用的笔墨,以及玺印的印泥,都是禁中特制。

    从落笔之后,十年左右,就会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这道圣旨其实只能存在十年显嘉帝驾崩时,端化帝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小。

    十年的时间,正常情况下,皇子们的年纪与数目,都还掐不起来的。

    即使代国大长公主居心不良,也没有机会。

    而如果端化帝十年之间都没对代国大长公主一家算旧账的话,以后再忽然要弄死小姑姑一家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了。

    这也是显嘉帝最后为端化帝、为妹妹一家做的了。

    “……”看罢圣旨内容后,丹墀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端化帝足足愣了一柱香功夫,才缓过神来,却没有去看脸色苍白的卫皇后,只是盯着圣旨的方方面面,试图找出伪造的痕迹来。

    但,让他失望的是,以他与显嘉帝朝夕相处多年的经验,越看,越觉得这封圣旨……是真的。

    显嘉帝的亲笔密旨,无论是笔迹、行文语气、用印……所有的细节,都无懈可击!

    “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够伪造出如此惟妙惟肖的先帝遗诏,大约也只有朕自己了!”端化帝心冷如冰的怔坐片刻后,低低的笑出了声,“但朕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皇后,你可有什么对朕说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辩的重点

    “当然有!”卫皇后知道,自己遇见了平生最大的难关:端化帝这两年对自己有多信任有多维护,那么此刻,他对自己就有多怀疑多愤怒!

    当初恐惧得坐立难安的事情,真真正正的发生了,而且发生的方式还这样的猝不及防与来势汹汹绝望的情绪在皇后心中只转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灭!

    卫皇后抬起头时,眼中已经不见任何软弱,惟有如常的平静,她甚至微微而笑,“但妾身,想单独与陛下说!”

    端化帝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余人包括顾韶在内,都不敢作声。

    惟独梁王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皇兄,不知道父皇在遗诏中说了什么?臣弟可否旁听?”

    他迎着帝后晦暝不清的目光,理直气壮的说道,“臣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宋卢氏方才不但提到了父皇遗诏,还提到了没了的母后皇兄皇嫂都知道,臣弟是没了的母后一手带大的,想知道一下生身之母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既然如此,就一起听一听吧!”端化帝直直看向梁王,兄弟两个谁也不让谁的对视片刻后,端化帝考虑了下,淡声道,“朱芹,你去守着门,接下来如无要事,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卫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端化帝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不是同意梁王的要求,而是他对结发之妻产生了怀疑但端化帝也知道,皇后城府深沉,心思机敏,远在他之上,如果只帝后二人单独盘问的话……

    端化帝,担心自己再度被蒙蔽。

    所以他借着梁王的要求,将顾韶、简虚白以及崔子玉全部留下。

    如此即使端化帝听不出来问题,这些人,心里总是有数的。

    尤其梁王现在已经很明显的表达出了对卫皇后的恶意。

    “为君者未必需要样样精通,只需善用手中之人也就是了!”端化帝作出这个决定时,下意识的想到少年时候在显嘉帝那儿听到的教诲,他从来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把这样的算计用在自己的结发之妻身上。

    而两三年前,他才向卫皇后许诺,再无新人,此后与皇后相扶相持的过一辈子。

    皇帝按捺住胸中激荡的情绪,示意卫皇后可以开始自辩了。

    卫皇后站在御案之侧,目光往丹墀下一转,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最后收回丹墀之上,落于端化帝身上,又顿了顿,才开口:“当年韩姬奉于陛下的汤药里,确实是妾身使人下的毒,最后栽赃韩姬。”

    话音未落,殿中虽然慑于帝后威严,不敢窃窃私语,但连顾韶与简虚白,也是相顾失色,遑论余者。

    “这件事情,妾身也是后来才知道,整个过程都在父皇的眼里。”卫皇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依旧看着端化帝,平平静静的说道,“妾身现在只想请陛下想一想,为什么父皇当时没有阻止,后来也没有责罚妾身,却只留了一道圣旨,给代国皇姑?”

    端化帝合上眼,靠在御椅上凝神片刻,才道:“在东宫的时候,你是很少过问朝政的。尤其当时有顾相主持大局,你只需按照告诉你的去做就行。但你却擅改了顾相的安排……你怀疑顾相?”

    闻听此话,除了帝后之外,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顾韶。

    顾韶神情平淡,一脸的波澜不惊。

    “陛下英明!”卫皇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妾身一时糊涂,却累您险死还生不管妾身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终究罪责难抵!妾身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跟陛下说一句:那种毒药,妾身其实备了两份,如果陛下当时有什么岔子的话,妾身是打算一块服下的。既是向陛下谢罪,也是希望,新君可以看在咱们夫妇偕亡,太子年幼的份上,饶太子一命!”

    端化帝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朕相信朕的父皇。”

    卫皇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端化帝本来很信任皇后的,为什么态度急转直下?因为端化帝虽然很信任皇后,但最信任的却不是皇后,而是显嘉帝。

    所以确认宋卢氏呈上来的遗诏,确实出自显嘉帝之手后,他对卫皇后的信任,立刻冰消瓦解。

    那么端化帝既然如此信任显嘉帝,显嘉帝明知道卫皇后当年所为,却始终没有告诉端化帝,显然显嘉帝也认为,儿媳妇的这种行径,是可以谅解的。

    端化帝相信自己生身之父的判断,此刻他这么说,自然是表示在这件事情上,原谅卫皇后了。

    “妾身谢陛下隆恩!”卫皇后流着泪跪了下来,她心里明白,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事情没完。

    这三两年来,端化帝对她的信任与亲近,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往后,帝后之间的关系,很难再达到这三两年的程度了。

    尽管皇后从来没有以帝宠为第一追求目标,可当她失去时,依然觉得痛彻心扉。

    “梁王……!!!”皇后低着头,眼角瞥见底下的小叔子,正朝自己递来一个胜利的笑容。

    她心中恨得鲜血淋漓,面上却滴水不漏,只维持着感激又惭愧的表情,谦卑的跪着。

    “韩姬之事,就此揭过。”端化帝没让她起来,思索了会后,这样道了一句,却没有继续盘问她,而是转向丹墀下的宋卢氏,“你说的庶人崔见怜,以及朕之生母,这两件事情,都与皇后有关,可有证据?”

    还是那句话,端化帝非常信任显嘉帝。

    崔见怜与崔太后姑侄死的时候,显嘉帝都还在世。

    所以端化帝认为,如果这两件事情,皇后都有份的话,一定瞒不过显嘉帝的眼睛!

    而显嘉帝没找皇后麻烦,这说明卫皇后做过的事情,都在显嘉帝的容忍范围内。

    因此凭借眼下御案上的这道圣旨,让端化帝相信卫皇后也谋划了自己生母与表妹的死,他是不相信的。

    “陛下这么问,无非是因为信任先帝。”但宋卢氏闻言,却嗤笑出声,仰头提醒道,“可陛下莫要忘记,先帝固然对陛下爱护之极,却同样爱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个胞妹!否则,这道圣旨,又怎么会交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保管?”

    她微笑着看向脸色陡变的卫皇后,“只是先帝虽然最重视陛下,也怜爱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容臣妇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帝对陛下的生母,崔太后崔娘娘,可不是那么重视了啊!偏偏,陛下之所以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结怨,不就是因为崔娘娘吗?请陛下想一想,当先帝决意立您为储君,将这大睿万里河山交给您时,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当然是,除掉崔太后,再设法在儿子与妹妹之间斡旋,从而达到同时保全二者的目的!

    端化帝就是再没城府,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听懂了!

    他瞬间想起自己抱着十死无生的念头,踏入宣明宫的那个夜晚显嘉帝终于醒了,却立刻发现宠妃端来的药有问题,当着他的面,追查出他的生母。

    那一刻他的心情无以形容,他本能的求了情,却被显嘉帝拒绝,显嘉帝拒绝得那么有理由:试图弑君的妃子本来就是罪该万死,何况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必定连累端化帝。

    看着病骨支离的生身之父,想到那个再三劝他弑君的生身之母,端化帝的心,理所当然的偏向了父亲。

    甚至在此后怀念显嘉帝的时候,心底都对崔太后有着淡淡的厌弃与憎恨:明明知道显嘉帝身体不好,还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打击他,这样的母亲,怎么能不叫做儿子的反感?

    这也是端化帝登基以来,鲜少加恩崔家的缘故。

    崔见怜当初虽然十分得宠,可统共伺候他的时间也才一整年不到。

    端化帝并不是重色之人,对这个表妹喜欢归喜欢,要说到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地步那就不可能了。

    真正让他不愿意照顾外家的缘故,其实是崔太后。

    这点皇帝对谁都没说他一直想着,如果不是崔太后的所作所为,显嘉帝是不是可以撑更久?

    虽然那晚之后,显嘉帝再没提过崔太后弑君之举,但端化帝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绝不可能这样轻易释然!

    而显嘉帝本来就多病,再为此事郁结在心,又如何长寿?!

    “但如果父皇他后来再不提此事,不是因为郁结在心,而是因为,这个结果,本是父皇的目的……”端化帝想到这儿,只觉得如坠冰窖!

    底下宋卢氏适时开口:“先帝既然要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考虑,那肯定是不能让崔娘娘活着做太后的,否则即使先帝留下遗诏要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网开一面,崔娘娘暗中做点手脚,难道纯孝如陛下,还能拿生身之母怎么样吗?就算崔娘娘不直接杀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先帝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爱护,肯定也不希望唯一胞妹,落到崔娘娘手里频遭折辱吧?”

    “同样的道理,先帝也不会让崔娘娘极为疼爱的崔见怜,在陛下您身边久留!”

    “毕竟崔见怜哪有不帮着崔娘娘的?”

    “所以皇后娘娘设计铲除这两位,正中先帝下怀!”

    “先帝又怎么可能,因为崔娘娘姑侄之死,责备皇后娘娘?”

    “当然,先帝最疼陛下您了,皇后娘娘如此城府深沉,先帝当然也担心皇后娘娘有朝一日,会对您不利!”

    “是以留下遗诏,作为辖制皇后娘娘的后手!”

    “之所以遗诏里只提了韩姬之事,陛下圣明,必然明了其中缘故!”

    这缘故,自然是显嘉帝不想让端化帝晓得,崔太后之死,出自自己授意。又如何会在遗诏中,提到崔家姑侄的死?

    面沉似水的简虚白,与底下面无表情的顾韶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如此精妙绝伦的谋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第四百六十章 悲哀

    宣明宫中黑云压城之际,宋宜笑领着铃铛、苔锦等心腹,正匆匆走过宋府的回廊。

    之前端化帝受简虚白所求,派遣内侍、院判前往宋府救人时,虽然没下封口令,但未得上意,宫人也不敢随意宣扬消息,所以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宋宜笑之所以赶过来,却是因为宋府下人在内侍抵达前就察觉不对,赶去燕国公府报了信那么她肯定得跑一趟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宋宜笑边飞快的朝后堂走去,边问引路的宋府下人,“可还有救?”

    秋末冬初的季节,那下人只穿一件夹衣,却汗流浃背,胡乱抹了把脸,才颤抖着嗓音道:“二小姐究竟年长一些,又素来机敏,看到奶奶当时脸色不对,假装喝下奶奶亲手斟的果露,却将之藏在舌下,没有咽下去。待奶奶离开后,赶紧吐到地上,出门喊了人小的方才去请大小姐时,婆子们已经在用土法给三小姐跟四公子催吐了,只是……只是三小姐跟四公子年岁都尚幼,如今怎么样了,小的也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后堂门口,倒没有想象中里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的景象,只有五六个婆子守着,这些人瞧着都十分面生,至少宋宜笑两世的记忆里,都没见过她们。

    “大小姐!”看到她前来,婆子们躬身行礼,为首的一个站了出来,示意那报信的下人在门外止步,自己陪着宋宜笑朝里走,相比报信下人的慌乱,这婆子却显得非常沉稳,她甚至还提醒了下宋宜笑注意新换的台阶比以前多了一级,“方才宫里已经派了人来,陛下把院判也遣来了,四公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危,院判说,接下来只需好好静养,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了。”

    “四弟?”宋宜笑一挑眉,“那么二妹妹跟三妹妹呢?”

    “二小姐因为及时吐出果露,平安无事,现在在陪着三小姐。”婆子低声道,“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

    宋宜笑皱起眉,扫了眼面前的屋子:“她们在哪一间?”

    之前宋卢氏是在自己内室给三个孩子喂了鹤顶红,宋宜宝出门求助后,下人们为了方便,就近择了厢房安置小主人们。

    小姐妹俩现在待的是东屋。

    宋宜笑走进去,就看到临时铺了被褥的软榻上,躺着紧闭双目、小脸苍青的宋宜娇,宋宜宝握着妹妹的手,神情茫然的坐在榻畔,那双与宋宜笑如出一辙的杏子眼,没了往常的灵动,只余一片灰暗。

    甚至连长姐的到来,都没能让她回过神。

    屋子里除了四五个伺候的下人外,还有一老一少,看打扮就是院判与院判的药童了。

    “宋夫人!”这位院判新上任,跟宋宜笑其实没照过面,但此时此刻,猜也能猜到是谁了,看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院判切勿多礼!”宋宜笑沉着脸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未知妾身三妹情况如何?”

    “宋三小姐……”院判拈着胡须,收回轻搭在宋宜娇脉门上的手,斟酌着措辞,“三小姐她……”

    边说边拿眼角看宋宜宝。

    宋宜笑明白他的心思,点头道:“若院判已经诊断完毕,还请到正屋奉茶!”

    又命铃铛,“妹妹们一准被吓坏了,你留下来看着点!”

    片刻后,宋宜笑引院判到了后堂上,之前陪宋宜笑进来的婆子去沏了茶来,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那院判,此刻都无心品茗,只象征性的沾了沾唇便放下,直切正题:“院判有话但请直言!”

    “宋三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院判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虽然下官抵达之前,婆子们已经用土法,助其吐出大半毒物,但因为宋三小姐本就年幼,禁不起折腾,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宋宜娇的性命,他没把握保住。

    宋宜笑不解道:“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方才来的时候,听底下人说,是妾身那二妹妹出去喊了人进内室,同时救下妾身的三妹妹跟四弟的?既然如此,为何妾身那四弟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姐弟两个可是双生子,又养在一个家里,即使宋宜娇曾在庞老夫人膝下待过段时间,但这两年可是一直由亲娘宋卢氏抚养的啊宋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宋卢氏也不是那种特别重男轻女的人,难道还会让姐弟俩待遇差距悬殊吗?

    按说同时服毒同时获得救助,情况也应该一样啊!

    “这点下官也不明白。”院判颇有些尴尬的说道,“下官方才给四公子诊断时,发现四公子虽然非常虚弱,但这是因为呕吐太过的缘故,于性命无碍,只需好好调养上些日子,必就能好了;但三小姐……三小姐却是中毒已深!”

    宋宜笑沉思了会,也没再说什么,只郑重谢了院判,又请他开了药方,打发下人拿去抓药那院判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提出告退:“下官奉圣命前来,夫人这儿若没其他吩咐,下官得回去复命了!”

    “有劳院判了!”宋宜笑点了点头,命人赏了他一对金铤,亲自送他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后堂。

    她回到后堂之后,之前引她进来的婆子上来询问:“夫人要去看看四公子吗?”

    “既然你们都说四弟没什么大碍,我晚点去看也没有什么!”宋宜笑拨了下腕上镯子,指向自己不远处的座位,“倒是这府里,好端端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且已上达天听为着弟弟妹妹们的前程,我这做长姐的,不能不问上几句了!还请妈妈坐下来,同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议其余!”

    那婆子依言落了座,道:“未知大小姐想问什么?”

    “妈妈贵姓?”宋宜笑打量着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不但您,今儿这一路上过来见到的下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素昧平生。可是妈妈这两年才到娘跟前伺候的?”

    那婆子先自我介绍:“奴婢姓蒲,大小姐不嫌弃的话,唤奴婢一声‘蒲妈妈’也就是了!”

    复淡淡一笑,“大小姐说笑了!奴婢这些人世代负责拱卫宋氏骨血,若是受大小姐差遣倒还有可能,至于奶奶……她哪有资格使唤奴婢?”

    果然!

    宋宜笑之前看到这些眼生的婆子,举止城府远异以往在庞老夫人跟宋卢氏左右看到的人,就知道必有来历毕竟连宋家旁支宋珞岩跟宋曼赴帝都赶考,都有那么两队精悍世仆护送,何况身为嫡支的江南堂?

    “原来是蒲妈妈!”宋宜笑定了定神,朝她微微颔首,跟着就问,“却不知道蒲妈妈如何为四弟解了毒,难道类似的手段或解药只有一份,以至于不能再救下三妹妹了吗?”

    方才院判一说宋宜娇跟宋宜耀的情况,宋宜笑就怀疑,不是宋宜耀比宋宜娇命大,而是因为他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江南堂的世仆,不惜代价的保下了他!

    只不过当时院判在,说话不方便。

    现在院判走了,四周也没了闲人,她自然不会再装糊涂!

    “为四公子解去剧毒的药,并非出自江南堂。”蒲妈妈闻言笑了笑,坦然说道,“却是锦绣堂绝嗣之后流传出来的。”

    “大小姐想也知道,锦绣堂的祖上,有一位小姐,曾得魏末雍初时候神医季去病真传,所以留了不少心得给锦绣堂。”

    “咱们江南堂虽然论总体底蕴并不逊色于锦绣堂,但因为没有类似的福缘,在这方面,却是一直不如锦绣堂的。”

    “也幸亏锦绣堂后来没人了,端木老夫人以女儿身继承家业,受到旁支质疑,锦绣堂因此支离破碎,许多秘而不宣的东西,方流落到外面。”

    “老太爷当时抓住机会弄到了一些,这些年用下来,倒也还有几颗。”

    “那为何不救三妹妹?”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有点不耐烦的问。

    蒲妈妈却又笑了:“奴婢们当然可以救下三小姐,但,这样又如何平息大小姐的怒火呢?”

    “什么意思?!”宋宜笑止住动作,冷冷望向她。

    “安阳郡主之死,总要有个说法的,大小姐您说对不对?”蒲妈妈很平静的说道,“毕竟大小姐虽然是我江南堂嫡女,却是在衡山王府长大的,有道是日久生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虽然都可以说,是您的亲弟弟亲妹妹,但两相权衡,您更重视的,自然还是同母弟妹哪怕您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在知道卢奶奶是您的杀母仇人之后,没有对这边下手,但您心里依然记着这件事情,所以,这两年来,您对宋府这边,一直不理不睬。”

    她瞥了眼西屋,“这回四公子险死还生,您却到现在也没去看他一眼,皆因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当然奴婢不是说您凉薄,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在时对您如何,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有数,这怨不得您!尤其卢奶奶之前的做法,更是彻底寒了您的心,您没有报复宋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蒲妈妈深深叹了口气,“但,眼下唯一有指望保下江南堂一脉传承的,就是您了!”

    “那么奴婢这些人,自然要想法子,让您愿意帮忙,出面保下四公子,不受其母牵累!”

    “卢奶奶谋划了刺杀韦王妃之事,导致无辜的安阳郡主受牵累夭折。”

    “现在卢奶奶已无生路,她的亲生女儿,也赔了一条命给安阳郡主不知大小姐,可否念在同出一父的渊源上,救四公子一救?”

    说着,不但她跪了下来,此刻除了宋宜笑跟宋宜笑带来的心腹外,整个后堂内外,所有下人都陆续跪下,恳切哀求。

    但宋宜笑看着这些人,良久,却从齿缝里冷笑出声:“蒲妈妈,你可知道,听了你这番话,我想到了什么?”

    见蒲妈妈不解的抬头。

    她面上露出分明的讽刺之色:“你们为了换取我允诺保下宋宜耀,不惜舍弃宋宜娇,无非是因为宋宜娇是女孩儿”

    蒲妈妈闻言恍然,不禁色变!

    宋宜笑已继续说下去,“但你们想过没有?我在这宋家所有的悲哀,都始于,我不是男儿身!!!”

    “所以你觉得,此刻,我是满意你们的识趣,还是,同病相怜?!”

第四百六十一章 牵累

    宋宜笑拂袖而去之后,良久,蒲妈妈依然跪在地上。

    “妈妈,大小姐已经出府了,您快起来吧?”有事找过来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劝,“那边二小姐不肯吃东西,又问三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禀二小姐……”

    “跟二小姐说,奶奶这回是死定了。”蒲妈妈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有些蹒跚的起身,说道,“以后啊他们姐弟,只能相依为命喽!甚至,会步上奶奶的后尘太皇太后有多心疼代国大长公主殿下?只看这几个月以来,陛下的灰头土脸,我江南堂面临的这一关,哪怕大小姐倾力襄助,保全的可能性,也不过是五五之间,何况大小姐未必肯尽心……二小姐现在不肯吃东西,也不知道将来,她还有没有这样耍脾气的机会了?”

    小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道:“妈妈,这……这不太好吧?二小姐今儿个受惊不小,这会再跟她说奶奶的事情,二小姐可怎么受得了?二小姐……二小姐到底也才七岁而已!”

    生怕这理由说服不了蒲妈妈,又道,“而且大小姐方才之所以动怒,就是对三小姐没有得到及时解毒很不满意尽管妈妈已经照大小姐的意思,也给三小姐服了解毒丸了,可是二小姐……也是女孩儿不是?”

    宋宜笑才走呢,这会宋宜宝不肯吃东西,主事的妈妈连哄都懒得哄,叫宋宜笑知道了,万一再认为这是宋家下人都瞧不起女孩儿,可怎么办?

    “你不懂。”蒲妈妈却摇了摇头,叹道,“眼下别说大小姐了,就是姑爷,也不敢说能保下咱们这几位小主子!何况即使大小姐方才恼怒咱们重四公子而轻三小姐,但如果他们只能保一个的话,他们也会选择四公子的!”

    “因为大小姐在经历韦王妃之逝以及安阳郡主夭折之后,对咱们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情份了!”

    “如果不是碍于舆论,今儿她都未必肯亲自过来!”

    “这种情况下,大小姐即使肯给咱们这边求情,也肯定要为自己考虑!”

    而此时最普遍的观念里,四代单传的江南堂,怎么也不能放弃宋宜耀的!

    哪怕宋宜笑心里,宋宜宝的份量可能更在宋宜耀之上,但倘若她选择了妹妹的话,没准就会被人质疑,她是记恨前事,故意让娘家绝嗣以宋宜笑现在跟宋家的感情,她绝对不肯为了宋宜宝,吃这样的亏!

    蒲妈妈眼底闪过分明的悲哀,“所以四公子的前途,还有一线希望;但二小姐……你以为我们故意不给三小姐解毒,只是为了让大小姐消气吗?也是怕三小姐受那卢氏牵累,落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江南堂的嫡女……”

    她惨笑道,“二小姐年岁最长,与大小姐接触最多,大小姐对她也许还有几分不忍。但三小姐,连面都没跟大小姐照过几回,之前老夫人过世停灵时,大小姐来吊唁,三小姐受奶奶暗中唆使,还对大小姐出言无礼过。如果三小姐落魄,你觉得,大小姐会帮她吗?”

    “咱们现在倒是可以依旧把二小姐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着护着,可是你想想,万一这位小主子将来当真沦落……她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倒不如,现在就让她适应一下。”

    “对她将来,反而是件好事!”

    小丫鬟听得脸色苍白,呆立了会,才颤声道:“……是!”

    她正要告退下去,外间却又有一名丫鬟赶来,同样脸色煞白,眼带惶恐的禀告:“三小姐不好了!”

    “解毒丸又不是仙丹。”蒲妈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平静的说道,“三小姐服用时太晚,本就没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为了平息大小姐的怒火,才特意取了一颗……把这个消息报去燕国公府吧!”

    ……宋宜笑前脚才回到府里,尚未来得及梳洗,下一刻就接到同父异母妹妹的死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愣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打发报信的人下去,定了定神问左右:“夫君早上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也没派人回来传什么口信?”

    留守府里的大丫鬟赤蔷才摇了头,外间倒传来一阵喧嚷,说简虚白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闻讯,忙起身迎了出去,见丈夫脸色铁青的大步走进来,知道他在宫里的经历一准也不会愉快,当下出言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亲手沏了盏茶推到他面前,急声问道,“怎么会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去过宋府了?”简虚白打量了下她身上外出的衣裙,叹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宋卢氏才说出门之前给三个孩子都喂了鹤顶红,我就求了陛下,陛下也立刻遣了人去宋府施救然而算算时间,那时候距离三个孩子服毒已经至少过去一柱香了!”

    他跟端化帝其实都不抱什么能够救下人来的指望了。

    “宜宝没把鹤顶红吞下去,待卢氏离开后,她出去向下人求助,有人跑了过来找我。”宋宜笑脸色阴沉的说道,“我所以去了一趟有一批我以前没见过的世仆忽然冒了出来主持大局,他们给宜耀喂了解毒丸,所以宜耀已经没事了。却故意没给宜娇喂,主事的妈妈跟我说,这是为了偿还萃儿那笔债,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刚才在蒲妈妈面前发作,逼他们再取了一颗解毒丸,给宋宜娇喂下去,除了她自己讲的同病相怜外,其实也是担心落下话柄。

    毕竟蒲妈妈都直接讲出来,要还安阳郡主一条命了,宋宜笑倘若接受了,或者默认了,传了出去,舆论会怎么讲她?

    这会虽然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也有稚子无辜这句话的。

    何况蒲妈妈这些人,宋宜笑两世为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前世她被生生浸了猪笼,这群人也没有说冒出来给她说句话的虽然他们是奴仆,但且不说那位蒲妈妈才露面就把卢氏之前用的那些心腹压了下去,单说她敢做主宋宜娇死活这点,可见在江南堂的地位!

    宋宜笑相信,如果前世这蒲妈妈出来给自己说句公道话,宋缘未必还会坚持杀女。

    他们到底没出现,无非是因为宋宜笑只是女孩儿,死与活,都不干江南堂传承。

    现在卢氏不想活了,想带着儿女一块去地下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想到这儿,宋宜笑就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

    以及防备。

    毕竟宋卢氏前脚被召进宫,蒲妈妈等人后脚就露了面,还那么及时救下宋宜耀,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约好的。

    宋卢氏谋划了对韦梦盈的刺杀,宋宜笑不觉得这个继母对自己存着善意,又怎么肯相信蒲妈妈?

    “那蒲妈妈既然这样在意宋宜耀,倒不妨留意下。”简虚白闻言,思索了会,却道,“宋卢氏……今日入宫,拿出了皇舅留与代国姨母的遗诏,皇后娘娘……恐怕不太好了!”

    简虚白跟卫皇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但他现在之所以忧心忡忡,却是因为,“宋卢氏主要盯着的是崔见怜那件事情,现在你也被卷了进去。蒲妈妈他们到底是宋家世仆,没准能用得上!”

    宋宜笑才在为宋府发生的事情感到各种无语,此刻闻言不由愕然:“崔见怜那件事情是崔太后亲自查的,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卢氏要怎么给崔见怜翻案?”

    “关键在于皇舅的那道遗诏。”简虚白苦笑了一声,将今日入宫看到的经过大致说了下,“这封遗诏,直接击破了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然后崔太后之死,老实说,确实是皇舅存心而为!”

    而宋卢氏揭发皇后统共三件事情,一件有遗诏支持,一件只要端化帝略作推断必然生疑,那么最后一件,即使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端化帝会一点都不怀疑吗?

    “最要命的是,陛下正当壮年。”简虚白其实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后宫也没什么特别得宠的妃嫔,皇子更是只太子一位。眼下皇后落入困境,那些有意做皇亲国戚的人家,岂能不群起而攻之?!”

    本来端化帝因为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在东宫时,即使顺风顺水的那几年,也没有太上心后院。

    崔见怜这个得宠一时过的侧妃,还是崔子玉起了心思,通过崔太后塞进东宫的,并不是端化帝主动打表妹主意。崔见怜去后,端化帝后院便没了能上台面的侧室侍妾。

    之前没了的懋妃,也是生子有功,兼卫皇后为表大度,才给了妃嫔之位,否则以她的出身跟宠爱,连婕妤都未必做得上。

    也就是说,本朝后宫的高位,基本都是空悬无主的。

    所以当初端化帝登基之后,很多人家就蠢蠢欲动的想出位娘娘了。

    只是端化帝说要给显嘉帝守足二十七个月的孝前两日才满日子但因为卫皇后乃皇帝的结发之妻,生下的嫡长皇子又已正位东宫,小道消息还流传,端化帝极重发妻,亲口许诺卫皇后,不会再纳新人。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人家想送女儿入宫,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现在卫皇后有了倒台的危机,这些人家哪能不大喜过望?

    太子尚且年幼,只要干掉卫皇后,自家女孩儿入宫之后承了宠,还怕没办法这块绊脚石?

    就算端化帝厌弃皇后之后,仍然疼爱太子但端化帝的城府,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他手底下谋害太子,可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一如当初宋宜笑给了卫皇后机会之后,卫皇后非常爽快的配合宋宜笑,彻底解决了本就在自寻死路的崔见怜一样。

    如今,所有有志参与后宫争锋的人家,都会像闻见血味的鲨鱼一样聚集,好将卫皇后打落深渊!

    而宋宜笑,也必将受到牵累!

    看到妻子神情变幻万千,简虚白心生怜意,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凤州卫没你想的那么孱弱,尤其眼下他们有着大好局势,怎么舍得放弃卫皇后母子?何况,太子之师,乃是顾相!皇后未必过不了这一关!”

第四百六十二章 自刎

    虽然说卫皇后有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之势,但实际上现在最尴尬的却是端化帝。

    “朝雨!哀家的朝雨!”太皇太后举袖掩面,放声大哭,“当初显嘉要将你流放,哀家想着纵然咱们母女从此天隔一方,知道你们好好儿的,哀家死也瞑目了!谁知显嘉去后这才几天?他坟上黄土未干啊,你们夫妇就这么去了!”

    “若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哀家也没什么话好讲可是!”

    “可是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竟被人生生逼死!!!”

    “哀家这个当娘的,怎么对得起你们?!”

    “早知道咱们娘儿俩个这样招人恨,哀家就该先一步下去,总好过在这世上,看你走在前面呵……”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丹墀下跪着的端化帝,却是汗流浃背。

    本来他以为找出了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真凶,太皇太后有火也应该朝宋卢氏等人去发作,但太皇太后得知经过后,却依然把矛头对准了他理由非常充分:谁叫端化帝当初要冤枉代国大长公主,委婉逼迫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答应,将代国一家废为庶人的?

    “要不是这道圣旨下去,凭那宋卢氏跟崔家派的人,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哀家的代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一块玉佩就相信?!”太皇太后这样说,“何况宋卢氏也还崔家也罢,之前从来没听说任何风声,他们同代国夫妇之死有关系,怎么现在忽然冒出来,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

    显然太皇太后根本不相信端化帝,或者说不肯全信端化帝她更怀疑,即使出面逼死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是宋卢氏,是崔家,但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是端化帝!

    偏偏她这么怀疑的根据,是,“皇帝自幼有聪慧之名,又是吾儿显嘉手把手**出来的,怎么可能糊涂到被崔家跟宋卢氏一个寡妇蒙蔽的地步?!这样的话你拿去搪塞那些不明所以的黎庶也还罢了,还来哄哀家?!”

    端化帝听着这话简直想吐血:“孙儿愚钝,不堪皇祖母之语!”

    “你要是愚钝的话,当初吾儿显嘉还会力保你登基?!”太皇太后冷笑,“难道你是在说显嘉没眼力吗?!”

    这话当然很难回答,倘若卫皇后在的话,凭借卫皇后的城府,倒也未必圆不了场。

    但现在卫皇后涉及崔见怜、崔太后之死两件事情,虽然没有被废,但也被端化帝下令回未央宫休养数日,等于是变相的禁足了,此刻自然无法出现在清熙殿上,给端化帝助阵。

    端化帝自己无言以对,只能撩袍跪下磕头,表示请罪。

    然而太皇太后根本不吃这一套,见皇帝不说话,抹着眼泪就开始哭自己女儿了!

    本来端化帝就拿这个皇祖母颇没办法,这会太皇太后又理直气壮祖孙两个一哭一跪,足足僵持了大半日,最后太皇太后哭累了,才渐渐止了哀泣,接过玉果递来的参茶啜饮,以恢复精力。

    玉果趁太皇太后喝参茶的光景,悄悄拦下端了水盆上来要伺候太皇太后净面梳洗的小宫女,给底下的端化帝使个眼色。

    端化帝会意,有些狼狈的起身,卷了袖子,上来接过水盆面巾,要亲自服侍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瞥见,却冷笑着打开了他的手:“哀家担当不起!”

    “……”清熙殿上死一样寂静片刻后,端化帝面无表情的将水盆与面巾扔到了丹墀下!

    他不是暴躁易怒的人,可究竟贵为天子,哪怕太皇太后是他嫡亲祖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他也是受够了!

    “这几个月以来,皇祖母又哭又闹,千方百计的折腾朕,无非是觉得朕杀了代国夫妇!”端化帝忍无可忍的直起身,寒声说道,“但朕这里要问皇祖母一句:代国夫妇之所以不得善终,难道不是皇祖母教女无方,让他们拥有尊贵的地位与身份,却不能有相应的恭敬与谦逊,所以才导致了这些年来,皇室中的一幕幕悲剧吗?!”

    想起生身之母,端化帝心中怒火更炽,“相比代国夫妇,朕之生母的委屈又与何人说?!皇祖母如果还要继续闹下去,索性召集群臣废了朕,再让朕给代国夫妇抵命好不好?!”

    皇帝突如其来的发作,让玉果等宫人目瞪口呆之余,亦是惶恐万分!

    但太皇太后什么场面没见过?

    见状冷冷一笑,非但没有让步,反而腾的站起,指着端化帝怒叱道:“哀家教女无方?!莫忘记汝父显嘉,也是哀家教出来的!何况哀家的朝雨再怎么张扬,到了长辈跟前也素来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说当众同长辈争执的!你身为皇帝,为万民之表率,谋害嫡亲姑母姑父在前,今日对哀家不敬在后,你也配说‘教女无方’四个字?!哀家他日到九泉之下见了显嘉,倒要问问吾儿显嘉,他的教子之方在哪里?!”

    “看来皇祖母心意已决,是非要取朕之性命才满意了?!”端化帝被气得瞠目大喝,“既然如此,请皇祖母赐下鸩酒,朕这就如了您的愿,可好?!”

    他这话说得四周宫人都吓傻了,包括玉果在内,纷纷跪倒,慑于此刻殿中的气氛,众宫人不敢说话,只匍匐战栗。

    “岂是哀家要取你性命?!”太皇太后想也不想的喝叱回去,“你先是指责哀家教女无方,继而说哀家存心取你性命这根本就是嫌哀家碍眼,定要哀家去死才高兴!”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直接取出身畔小几底下的银刀,反手朝颈间就抹去,悲愤道,“哀家成全你!!!”

    “娘娘!”玉果原本跪在地上,见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扑上去阻拦,然而她本来跪在几步之外,这哪里来得及?

    索性端化帝虽然也被太皇太后说死就死惊住了,到底他站着,离太皇太后又不远,赶紧抢上一步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臂,才避免了血溅三尺的景况饶是如此,因着太皇太后下手时根本没留力气,刀刃也在颈间切出一道三寸来长的浅痕!

    鲜血瞬间滑落衣襟,望之触目惊心!

    “快去传太医!”玉果哆嗦着上前扶住太皇太后,流着泪看了眼伤口,跺着脚催促宫人,“都愣着做什么?!快点把院判喊过来!”

    又哭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您怎么这样糊涂?您跟陛下是嫡亲祖孙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话,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却要怎么办?”

    她一说“却要怎么办”,脑子里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端化帝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得如坠冰窖!

    不管祖孙两个的争执因何而起,现在他平安无事,太皇太后却因自刎割伤了脖颈,这事儿传出去,朝野上下会怎么看,还用得着说?!

    他本能的想要喊住去召太医的宫人,但话未出口,又赶紧止住:刚才的一幕,这么多宫人都看到了,除非太皇太后也愿意帮他封口,否则根本瞒不住的。若再加个“太皇太后自刎被阻止后,陛下甚至不许为太皇太后召太医”,他头上“不孝”的罪名必定又多一顶!

    端化帝不知道玉果是不是故意的,但他晓得,自己麻烦大了!!!

    皇帝手足无措的时候,披着连帽斗篷的宋宜笑,正在狱卒的带领下,沿着昏暗的通道,走向诏狱深处的囚室。

    “夫人,您只能在这儿待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久了,小的却不好交代!”狱卒在一间囚室外站住,边开锁边小声叮嘱,“里头的人上了枷锁,想来无法暴起伤人只是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她的好!”

    “有劳了!”宋宜笑微微颔首,她的容貌大部分掩在兜帽之下,看不清楚表情,但跟在身后的铃铛会意的扔了一颗金锞子给那狱卒。

    那狱卒接住之后道了谢,识趣的退出去了。

    待他离开后,宋宜笑定了定神,方示意铃铛推开囚室的门。

    门里自然就是宋卢氏。

    她没有想象中的狼狈,虽然鬓发微乱,身戴枷锁,但衣着却还算整洁,显然没吃什么苦头也是,端化帝可是下令要把她交给太皇太后处置的,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动她。

    “看到我们母子的下场,你还满意吗?”她听到声响,抬头看见是宋宜笑,不禁露出个讽刺的笑,“还是依然觉得愤恨难平,所以一定要当面来羞辱我一番?”

    宋宜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后,却没接话,只道:“铃铛,你出去守着!”

    铃铛闻言,福了福,温驯的照做了。

    宋宜笑在她身后随手掩了门。

    这间囚室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墙壁跟门都格外加固过,虽然门上开了个小窗,方便送饭,但虚掩起来后,隔音效果也不坏了。

    即使如此,宋宜笑还是不太放心,却走到宋卢氏跟前,微微俯身,几乎是跟这继母脸贴脸了,才轻声道:“你到底被谁抓了把柄,又是什么样的把柄?以至于,你要用这样的方式,保全宜宝跟宜耀?”

    宋卢氏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第四百六十三章 巨大的阴谋

    “你在说什么?”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宋卢氏才哑着嗓子开口,“宜宝跟宜耀还活着?”

    她露出痛苦之色,“他们怎么可以还活着?!”

    “我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若再这样继续演戏,那我马上就走了!”宋宜笑懒得跟她罗嗦,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我对宋家没什么感情,若非为了名声考虑,你当我愿意走这一趟?!”

    “……”宋卢氏不吭声了,片刻后,才幽幽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才怪吧?”宋宜笑微微冷笑,“蒲妈妈那些人,出面得那么及时别跟我说是因为江南堂底蕴深厚,他们才能及时出来主持宋府的大局!如果宋府的风吹草动,当真一点也瞒不过他们,他们首先就不会让你作下这回这样的疯狂之举!何况你在御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毒杀了三个孩子才进的宫,他们却那么巧的把宜耀给救了!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跟侥幸?说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谁信?!”

    宋卢氏蹙眉道:“这一点我知道瞒不过去的,但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么做,是因为落了把柄,为人所迫,为了保下宜耀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她嘿然说道,“没准,我其实就是为了报复你,却舍不得江南堂绝嗣,这才在动手之后,悄悄通知蒲妈妈他们,好给宜耀他们留线生机呢?”

    “自从我爹去世后,你连宋家那些庄子铺子上的管事都弹压不住!”宋宜笑闻言嗤笑出声,“更遑论蒲妈妈那些人?我若猜得不错,他们就算不是江南堂的暗卫‘随风’,地位也不会差了去了我听苏二公子说过,这类世仆,除了家主之外,根本不是你这个主母能使唤得了的!就算是宜耀,也得束发之后,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

    “而在宜耀束发之前,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宜耀!”

    “你有那个能耐,在他们眼皮底下,给宜耀喂鹤顶红?!”

    “若没他们默许这样的行为,你就是想给宜耀喂几口剩饭剩菜,估计都不能够!”

    宋宜笑冷笑着说道,“所以你们不是商量好了的,又是什么?!”

    “而你自己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想要对我不利,但蒲妈妈那些人是江南堂的世仆,又不是你们卢家的下人,他们怎么可能为了替你报私仇,铲除我这个江南堂嫡女?!”

    “毕竟宜耀还那么小,江南堂现在又没其他什么人了,他们少不得指望我将来提携宜耀吧?”

    “能让他们配合你此番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江南堂遭遇了极大的威胁,这种威胁关系到江南堂的存亡!”

    “甚至直接危及到了宜耀!”

    “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宜耀他们都还小,能惹下这样麻烦的,想来也只有你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可能是宋缘之前留下来的后患如果宋缘在时,江南堂有这样的威胁,宋缘估计也不会谋划着去弄死韦梦盈了。

    毕竟江南堂子嗣如此单薄,根本禁不得这方面的任何打击。

    宋缘这个家主再不合格,也不可能在江南堂面临巨大危险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琢磨谋害前妻的。

    所以只能是宋缘去后,宋卢氏自己作的孽。

    听完宋宜笑的推断,宋卢氏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叹道:“你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么着,兜兜转转……”

    她又沉默了会,低声问道,“宜耀跟宜宝……能保住么?”

    “我怎么知道?”宋宜笑隐在兜帽下的脸色难看非常,冷哼道,“太皇太后虽然宠爱我那夫君,最疼的到底还是自己亲生女儿这一点,这几个月以来,大家不都看得清楚了?何况我那夫君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若太皇太后听到消息后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那夫君,会向着谁?”

    也不但简虚白,对于宋宜笑自己来说,一边是杀母仇人的子女,一边是高贵且对她不错的太皇太后,她会选谁?

    宋卢氏重重的合上眼,片刻后,才苦涩道:“但至少还能赌一把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这么做,连赌一把的可能都没有?!”宋宜笑敏感的听出她话中未竟之意,不由讶然,“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江南堂虽然败落了,你娘家也没了,但宋家之前留下来的人情多多少少还有点,这才几年功夫,你们总不至于求告无门罢?尤其是顾韶,当初我娘遇刺后,他可是亲自出面保过你的!”

    “就算是顾韶也未必担当得起这件事情。”宋卢氏闻言,却只是苦笑,她缓缓摇着头,低声道,“而且虽然他对我们母子颇有照拂之意,但现在到底不同于夫君在时,我实在没把握,他听了之后会帮助我们,而不是灭我们的口大小姐,我确实是恨过你的,在我娘家没了之后!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不是因为韦王妃,而是因为信陵跟安阳两位郡主,尤其是我每次看到宜宝跟宜娇时……”

    她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泛起浓浓的不舍,似哽咽了下,才继续道,“所以非常抱歉,这次,我又把你拖下水了!”

    见宋宜笑皱着眉,似要说什么,宋卢氏露出一个惨笑,“请你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让宜娇赔了安阳郡主的命,我自己,不久也会给韦王妃赔命,你看,我连亲生女儿都舍弃了一个,难道你还指望,我会开口告诉你什么吗?”

    又说,“你也不要拿宜宝跟宜耀来威胁我,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韦王妃那样的人,否则你早就知道是我谋划刺杀了韦王妃了,做什么一直不对我动手,只是疏远了我?”

    宋宜笑盯着她:“蒲妈妈求我一定要保下宜耀,所以我今日才托关系进来找你,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你现在什么都不肯说,看来是对宜耀的安全,非常有自信了?”

    “我若有信心,方才又何必问大小姐你?”宋卢氏惨淡一笑,说道,“大小姐不要再套我的话了,实际上,我现在什么都不告诉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她哽咽道,“有些秘密,是不能碰的!”

    说完这话后,无论宋宜笑怎么问,她都不肯作声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狱卒前来催促之后,宋宜笑纵然满怀疑虑,也只好离开。

    她紧锁双眉回到国公府,换了身衣裙,却也不得歇,又吩咐:“去宋府瞧瞧!”

    毕竟宋府现在的主人只剩下三个小孩子,她这个已嫁的长姐,不能不顾着点。

    然而此去却扑了一个空:因为宫里终于想起来,犯妇宋卢氏的家眷也该拿下狱了!

    看着宋府门上的封条,宋宜笑感到片刻的恍惚,她撩着车帘,看着不那么熟悉的大门好一会,才道:“回府吧!”

    她回去后,留守的大丫鬟赤蔷上来,告诉她方才来了很多访客,听说她不在府里,这才失望而去。

    宋宜笑问了问,蒋慕葶、袁雪萼之流,统统都亲自来过了。

    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跟裴幼蕊也各自打发了人前来慰问看来宋卢氏做的事情已经传开。

    宋宜笑这会感觉很是心累,也没心思去看帖子,只打发了丫鬟代自己回复。

    但次日,蒋慕葶跟袁雪萼姑嫂打头,汇合了谢依人、裴幼蕊还有宋珞嫣,却又来了。

    毕竟宋卢氏这回做下的事情委实过于耸人听闻,宋宜笑哪怕没有因为崔见怜的事情被牵扯进去,单单娘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也着实叫她们这些闺中好友担忧。

    到底得亲自过来看到宋宜笑还撑得住才放心。

    “万没想到卢奶奶会是这样的人!”这些人都是向着宋宜笑的,现在讲起来不免纷纷埋怨宋卢氏,“虎毒尚且不食子哪!何况卢家覆灭完全是咎由自取,同善窈你有什么关系?这妇人真真是疯了!”

    “唉,这些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宋宜笑知道她们一番好意,可现在实在没心情待客,只叹道,“我昨儿又去宋府,原是想看看我那弟弟妹妹的,谁知,宋府已经被封了,门口的士卒说,我那弟弟妹妹也已经被下了狱……我……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蒋慕葶等人也知道,宋卢氏做出那样的逆伦之举,哪怕宋宜笑想帮这继母,也是回天无力了。

    眼下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尚未成年的宋宜宝跟宋宜耀。

    不过这两个虽然还是孩子,但前途也很渺茫。

    “我昨儿进宫给姑姑请安了,听我姑姑说,昨儿个陛下去清熙殿给太皇太后请安,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半晌后竟传了太医!”蒋慕葶字斟句酌的说道,“后来顾相匆忙入宫,与太皇太后谈了好半晌,到宫门快落钥了才告退听宫人之间传讲,太皇太后……似乎……”

    她说到这儿,举目看了眼四周,见除了宋珞嫣外都是熟人,而宋珞嫣是江南宋氏旁支,其嫡亲侄子又做了宋宜笑的义子,应该也不算外人了,这才继续道,“太皇太后似乎当着陛下的面自刎,虽然被陛下及时抢下刀刃,却也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要请太医的!”

    又说,“若非顾相及时进宫,与太皇太后一番长谈,说服太皇太后压下此事的话。只怕这会宫内宫外已经传遍了饶是如此,连我姑姑那边都知道了,那么私下里这个消息肯定也是要传出来的,顶多皇家场面上不承认罢了!”

    蒋慕葶说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委婉的告诉宋宜笑,宋宜宝姐弟俩,不是那么好保下来的。

    毕竟太皇太后都闹到当着皇帝的面自刎的地步了,可见这位老人心中对于小女儿之死的愤慨,并没有随着代国大长公主夫妇的入葬平息。

    又怎么会因为宋宜宝姐弟年幼,网开一面?

    宋宜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娘家就这么点骨血了……总要试试的!”

    她其实并不在乎江南堂是否绝嗣,之所以出面奔走,也不过是不想平白落个凉薄的名声罢了。

    但跟宋卢氏狱中会面之后,尽管宋卢氏什么都不肯说,她却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宋卢氏是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那么,当初宋缘谋害韦梦盈,又是否当真出自己意,还是为人撺掇?

    撺掇他的人,是因为跟韦梦盈有私仇,还是,别有图谋?

第四百六十四章 老臣之心

    “爹在世的时候,即使江南堂依然可称人丁凋敝,但他到底正当壮年,从祖父手里接过江南堂后,也平平安安的过了这十几年。”宋宜笑这样想到,“而且他跟顾韶有旧,顾韶自己后继无人,看他跟亲侄子似的所以如果爹在的话,即使有人想打江南堂的主意,难度可想而知!”

    而宋缘一死,哪怕宋卢氏没有为夫报仇,害死婆婆庞老夫人,但以宋宜笑对这婆媳两个的了解,这婆媳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支撑得起江南堂。

    因为江南堂的产业实在是太多了!

    数朝积累,一脉单传,遍及举国的产业,根本不是两个寡妇镇得住场子的!

    如果说宋缘在时,江南堂虽然败落,却也还有自保之力的话;宋缘去后,江南堂就彻底沦落,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尤其宋卢氏还谋划了刺杀韦梦盈这场刺杀说不得就是幕后之人的算计,为要抓到宋卢氏的把柄!

    江南堂现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宋宜宝跟宋宜耀年纪尚幼,全凭母亲宋卢氏做主,宋卢氏叫人辖制住了,江南堂还不是任人宰割?

    之前宋珞嫣抱怨说宋卢氏简直不拿江南堂的东西当东西看,区区三两年就散去大半家产,败家到这地步,就算是好几十年没跟嫡支联系过的旁支都看不下去了现在想想,未必是宋卢氏自己愿意败家,也许是她迫不得已?

    当然宋宜笑对于这个继母的死活是不怎么关心的,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假如从宋缘谋害韦梦盈起,就是一系列的阴谋算计的话,岂不是说她的生身父母,她那两个遭遇凄惨的同母异父妹妹陆茁儿跟陆萃儿……都为这幕后主使所害?!

    想到这儿,宋宜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头!

    她强打精神敷衍走了蒋慕葶等人但宋珞嫣执意留下,旁人看到这情况,知道她们同族姐妹,在这种时候,估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多问。

    待其他人都走了,果然宋珞嫣问起宋宜耀;“嫡支现在就这么一个男嗣,怎么也要保下来才是!”

    “我何尝不想?”宋宜笑心烦意乱道,“但你方才也听蒋姐姐说了,太皇太后那儿……你也晓得,我夫君是太皇太后抚养大的,论起来代国大长公主又是我们夫妇的姨母!这件事情,我说是说无论如何也要试试,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才好!”

    宋珞嫣看了看四周,待铃铛等人都识趣的告退,屋子里只剩姐妹两个时,才低声道:“我以前在家里时,听人讲,锦绣堂有一种秘药,可以使人陷入假死,是真是假,却不晓得了。”

    “若太皇太后当真上了心,这手脚岂是容易做的?”宋宜笑怔了怔,叹道,“何况,假死之后,宜耀必定不能再用以前的身份,那么江南堂说到底,还是没有人了!”

    宋珞嫣闻言也沉默了,片刻后叹道:“真不知道卢奶奶为什么这样想不开?!”

    宋家姐妹相对发愁之际,宣明宫,端化帝批完一份折子,感到手腕有些发酸,便搁了朱笔,朝后靠了靠。

    立在身侧伺候笔墨的小内侍,立刻机灵的跪下来,替他轻捏肩臂。

    端化帝合目享受着,良久之后,殿中依然一片寂静,皇帝的眉宇之间,却掠过一抹分明的烦躁。

    又过了会,端化帝有点忍无可忍的张开眼睛,不耐烦的对那小内侍拂了拂袖。

    小内侍识趣的躬了躬身,倒退出殿。

    皇帝又摩挲了会案头镇纸,见殿下之人依然安静,这才无声的叹了口气,挫败的看向殿下已经站了有好一会的顾韶今天顾韶被召进宫之后,行了礼,端化帝冷冷淡淡的道了句“平身”,就没再理会,自顾自的处置朝政。

    那时候天色尚早,现在时已近午,这么长时间的冷落下来,这位老臣非但没有流露出惴惴之色,依然站得笔直不说,甚至还有闲心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皇帝每次目光扫过去之后,顾韶也立刻张开眼,摆出听候吩咐的模样,皇帝简直要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这份养气功夫,端化帝真是望尘莫及。

    “为什么?”所以顾韶稳得住,端化帝却受不了了,只得先行开口。

    皇帝这句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但顾韶却明白他的意思: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顾韶除了在朝政上辅佐皇帝外,其他事情,比如这回太皇太后对端化帝的刁难,从来没有为端化帝分忧的意思。

    哪怕端化帝主动找上他问策,他也只是敷衍。

    以至于端化帝已经在怀疑顾韶瞧不起自己、存心不给自己出力了,但昨天太皇太后当众自刎,这种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端化帝当时都被吓得呆住了,顾韶的反应却出奇的快他几乎是跟太医前后脚到的清熙殿,而且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让太皇太后息事宁人不说,甚至还主动给清熙殿上下下了封口令!

    虽然因为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很多,难免有只字片语流传出去,可只要太皇太后自己不承认,终归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而端化帝庆幸之余,也越发不明白顾韶的用心了: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上心,何以太皇太后都闹了这几个月了,他也只说“陛下忍一忍就好了”,此外没有丝毫建设之言;要说这位老臣对自己只是搪塞,此番又为什么忽然出手了呢?

    皇帝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之前呵斥了顾韶的缘故,因为如果顾韶这么担心得罪皇帝的话,为什么不早在太皇太后才开始闹的时候,就出面摆平太皇太后?

    这样皇帝不但不会对他产生怀疑与反感,还会更加倚重他不是吗?

    现在端化帝已经对他有了厌烦之心,他再补救……裂痕总要留下了。

    顾韶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所以端化帝一早就把顾韶召进了宫,为的就是问个明白本来他以为把顾韶狠狠的晾一晾,顾韶也许会沉不住气自己透露口风的。

    谁知……

    端化帝努力拂去心中的无力,掩饰住沮丧,用尽可能威严的语气追问,“为什么?!”

    “因为陛下正当壮年,臣虽尚有余力,论岁数,终究已经垂垂老矣!”顾韶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到底抬起头,直视着端化帝不解的目光,深深叹息,“即使陛下一直用臣,臣恐怕自己,也伺候不了陛下太久的!”

    “既然你认为自己伺候不了朕太久,岂非更加应该抓紧机会服侍朕,好给朕留个好印象,往后你那些子孙即使不争气,朕念在你的面子上,好歹也会照顾些?!”这句话端化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索性他正要这么讲时,猛然想到一点,下意识的抿紧了唇,惊疑不定的望向顾韶。

    果然顾韶继续道:“陛下乃先帝手把手**而出,先帝英明神武,陛下天资聪慧,为什么在处置诸事时,却不如先帝举重若轻?这个问题,先帝在时,就私下与臣讨论过,臣以为,这是因为陛下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的缘故。所谓人非生而知之,又所谓熟能生巧,不外如是!”

    “而先帝,也赞同臣的看法。”

    “自从先帝病重,托付臣辅佐陛下起,臣惶恐之余,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做,才能不负先帝重托?”

    “臣想了很久,最后觉得,与其臣自恃年高,依靠经历与资历,为陛下扫除一切障碍,不如让陛下自己练手!”

    “毕竟臣总是要走在陛下之前的!”

    “臣并不是说,朝中诸公,都不如臣忠心能干。以至于臣去之后,陛下无可信可用之人!”

    “但这天下之主,乃是陛下,而非诸臣,亦非谋士!”

    “雷霆雨露,原当出自上意!”

    “而不是,出自臣或诸公之意!”

    “所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除了国事此乃事关社稷民生的大事,自不可轻忽余者每每问计于臣,臣都只作敷衍之辞。”

    “此非藐视陛下,更非欺君,实是希望陛下自己处置!”

    “但这回太皇太后之举,陛下身为孙辈,不好劝戒,臣自然也要仰仗年岁,出面相助了!”

    端化帝怔怔的望着他,脑中一片混沌。

    皇帝只是资质平庸,不是傻,他当然知道顾韶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他能够摆脱在显嘉帝在世时养成的依赖,亲自挑起大睿的万里河山,像显嘉帝那样,做到乾纲独断。

    所以自从端化帝登基以来,所遇见的难题,顾韶从来不主动为他分忧。

    但顾韶的最终目的,终究是磨砺端化帝,而不是真的袖手旁观看热闹。

    因此昨天太皇太后闹到自刎这个地步,顾韶马上就出手了。

    毕竟这件事情顾韶如果还不管的话,端化帝的名声,必将一败涂地!

    这位先帝特意留下的老臣,是真心要辅佐端化帝,所以他不怕惹端化帝不高兴,为的就是,让端化帝有成长为圣主明君的机会;而不是,借机大权独揽,为自己与自己的家族、门生捞取好处!

    “顾相既然是一片苦心,却为何……”端化帝呆怔良久之后,才喃喃道,“为何不早与朕说明?!顾相洞察人心,该知道,你若早与朕说清楚这样的目的,朕多半是不会反对的!”

    他资质是不如显嘉帝,但绝对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劝的人。

    然而顾韶淡淡一笑:“请陛下恕臣不敬无礼之罪:一来,臣希望陛下能够自行体悟臣之冀望;二来,却是……为了钓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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