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眼见老韩氏惊惧交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凌颢终于很是心情不错的出了萱草堂。临走前,他没忘了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请了太医院的左院判过来。
老韩氏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就死了呢?
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自己的血脉一点儿一点儿地过上痛苦的日子,这才是对她的孝顺不是?
出了萱草堂,也不用人带着,自己便一路到了锦绣苑。
凌妙身上伤处其实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顾氏严令她不许出去见风,生怕她留下一点儿的疤痕。木槿和海棠得了顾氏的吩咐,自然是兢兢业业地看着她。不过一两日,凌妙就觉得自己在屋子里闷得发软。
顾氏这两日除了睡觉几乎就长在了锦绣苑里,此时正拿着账册一页一页翻看,木槿海棠等丫鬟们有的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有的端茶倒水的服侍,凌妙却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看着外头一株开得正好的花树发呆。
凌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岁月静好。
“二叔?”
未曾听到人通传,还是凌妙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凌颢,连忙就翻身起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老夫人。”凌颢笑着说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后的顾氏身上。
顾氏素来喜欢明艳的颜色,今日穿着一件胭脂色的春衫,配了条浅黄色月华裙,衣襟袖口裙摆处都绣着极为精致繁复的花色,满头的青丝挽作了凌虚髻,插戴着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若是别人做这样的打扮,必然显得俗艳。偏顾氏容色妍丽,肤色更是白皙,春日暖阳透过鲛绡纱照进屋子,落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肌肤莹润如玉,虽年过三旬,却依旧丽色夺人,华美中透出勾魂摄魄的魅丽。
“二叔来了。”顾氏款款起身,含笑问道。心中却是纳罕,凌颢怎么有这个闲心跑到了锦绣苑来呢?
“来了。前几天打了不少的东西,给老夫人送来些。”
凌颢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将那一声大嫂叫出口。
见顾氏目光清澈看过来,忽然有些心虚,忙避开了,伸手揉了揉凌妙随意挽起的头发,温言道:“还有些狐狸的皮子,都是白狐的,都给你留着。等硝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不过,春日里皮子算不得好,熬了一冬已经单薄了,倒是可以做些垫子来铺地。等到秋的时候再打了出来,才是好的,皮光毛厚,且还软和。”
顾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她对凌妙算是娇养了,却也没有能奢侈到让她用上好的狐狸皮去铺地的。
“二叔莫要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就能如此奢侈了?”又不是皇上的金枝玉叶。“若是传出去,叫人说她骄奢,往后……”
当着凌妙呢,她没好意思说往后不好看亲事的话。
但这话里的意思,谁能听不出来?
凌颢便笑着摇头:“咱们凌家的女孩儿,自然娇惯的起。妙丫头这样好的孩子,有什么东西不能用?至于旁的人,你管那许多作甚?连她这些寻常用度都不能容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家?”
他说的理直气壮,叫顾氏忍不住也笑了。
二人说话语笑晏晏,凌妙瞧着顾氏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笑容,摸了摸下巴。
“二叔!”
清朗声音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温馨,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眉目清俊如画,身姿颀长如竹,穿一袭浅黄色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玉扣带,外边罩着碧青色宽袖锦袍,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儒雅,又不失侯府世子特有的贵气。
“阿肃如今不去书院了吗?”见到这少年玉面寒霜,凌颢不禁挑了挑眉,自然能够看出凌肃身上的疏离。
“书院以后不会去了。”凌肃开口道。
顾氏在一旁皱眉,“阿肃说什么?为何不去书院了?”凌肃与她说过了,打算明年春闱。这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功夫呢,儿子虽然聪慧,她也是不敢怠慢的。
白鹤书院历来是京城学子翘楚汇聚之处,凌肃在里边,只有好处的。
凌肃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只笑道:“娘,老师说,我的火候已经到了。在哪里备考,其实差别不大。我更想留在家里,看顾你和妹妹。”
武定侯府里乌烟瘴气的,他不放心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且,凌颢,萧离,这两只大尾巴狼一个明晃晃登堂入室,一个暗搓搓狼子野心,他怎么能不留下呢?
“今日天气不错,没想到二叔来了。正好侄儿前两年在梅树底下埋了几坛子陈酿,如今正得喝,请二叔往园子里去小酌几杯如何?”
“甚好。”
叔侄二人携手而出。
顾氏蹙眉问凌妙:“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去喝酒了么?”凌妙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顾氏摇摇头,总觉得凌颢和凌肃之间有些诡异,只是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叫自己的丫鬟青竹去小厨房里吩咐预备几样菜蔬果品送到梅林那边去,便丢开了手不管。
春日的侯府花园里有些景致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梅林,数千株名品梅树被疏落有致地种在了一处缓坡上。一片春梅正在竞相开放,粉白一片,如火如荼,饶是隔着条活水,也能闻到丝丝幽香。
在加上整个花园里碧草如茵,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雪白的涌动在天际的云彩,春和景明,令人心旷神怡。
顾氏的人手脚极快,听闻世子请了二老爷在水榭里小酌,都很是麻利地送了酒菜到水榭里。
凌肃的小厮过去梅林,按照凌肃说的位置果然挖出了几坛酒来。朱红色的酒坛子,上边有古朴的花纹。凌颢伸手取过一坛拍开了泥封,一股清冽又不失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不错。”凌颢赞道,随手将酒液倾在了酒盏中,又抛给了小厮。
小厮脸都白了,险险地接住,差点儿被砸得坐到地上去。
灌了酒壶,给凌肃倒了一盏恭敬送上。
凌肃接过来朝着凌颢举了举杯,“二叔,侄儿敬你。”
说完,一饮而尽。他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口酒灌下去,就有些呛住了,连声咳嗽。
凌颢笑笑,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将酒盏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才轻品,点头:“醇而不烈,清而不寡,正是梅子酒中的佳品。”
见凌肃一张俊脸都被呛得通红,摇头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肃挥挥手,叫在水榭里服侍的几个小厮都退了出去,眼睛直直看着凌颢,冷笑:“二叔何必装傻?你我心知肚明。”
“我从来就没打算瞒着谁。”
凌颢往椅背上一靠,多年战场生涯里养出来的匪气便遮掩不住,慵懒笑道,“你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你大嫂!”
凌肃大怒,重重将拳头砸在了石桌上,低吼,“你如此妄为,将她置于何地?莫非,让她身败名裂,就是你的目的了?”
“怎么可能?”凌颢满面诧异,“我爱重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这样?阿肃,你认为,你的母亲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武定侯府里困死终老幸福些,还是在我的身边更加快活呢?”
“你!”凌肃突然语塞。
他不能不承认,凌颢是个极会寻找人的软肋的人。只这一句,便叫他有再多的怒火,都无从发泄。
顾氏嫁入武定侯府十几年,真正快乐的日子只怕从来就没有过。婆婆的刁难,丈夫的薄情,都叫她无法真心展露出笑容。恐怕,在这里,只有他和妹妹,是她唯一的慰籍了。
“你狼子野心!”
“过奖了,我的侄儿!”凌颢笑吟吟道。
第九十三章
论起脸皮之厚,凌肃远不是凌颢的对手。
凌颢与萧离都是军中出身,萧离在杀伐果决之外丝毫没有损了皇族子孙的尊贵与文雅。而凌颢,却是典型的兵匪,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若一句话来说凌颢,大概就是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口舌之争,从小奉行君子之道的凌肃,又岂会辩得过?
狠狠瞪了凌颢一眼,凌肃给自己斟满了酒,又是一饮而尽。
凌颢笑吟吟看着他,亦是斟酒,与凌肃二人你来我往,竟是拼起了酒。
凌肃的那点儿酒量,放到凌颢跟前来哪里够看的?没多会儿,就已经酒意上头,俊脸微醺,倒不会胡言乱语,只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嘟囔了两声,便没了声响。
“来个人。”
凌颢摇头,这侄儿很有些赤子之心,比他那个老子强出几座山去。
凌颂那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儿子呢?
两个小厮应声而入,见了凌肃已然醉倒,都露出了惊讶之意。凌肃从小身子文弱,顾氏管他很是严格,尤其教他要惜福养身。凌肃也很是自律,平日里与同窗偶尔小酌,却绝不会喝醉。
“送了你们大爷回去歇着,叫人预备醒酒汤。”
俩小厮不敢怠慢,忙叫人来抬了软轿,又对着凌颢行礼,然后才将凌肃扶到了软轿上送了回去。
等顾氏在锦绣苑里得知消息,凌颢已经走了。顾氏又忙不迭去看凌肃,凌妙本也想去,被顾氏拦住了。
无奈之下,凌妙只好叫海棠替自己走了一趟,知道只是喝醉了,睡了一个时辰还没醒,不禁心中暗暗笑话这哥哥酒量不成若是卫子枫,别说几杯梅子酒,就是来一坛子高粱烈酒也没事儿。
想到卫子枫,又不禁想着,哪一天去苏季那里看看。上次苏季说卫子枫身上暗伤不少,须得好生调养才行。也不知道,就这一两天里,有没有什么进展?
东想西想的,很快便天黑了。用过晚膳,听说萱草堂那边儿又闹了起来,却是凌颂回来发现了凌颢来过,将老夫人气得吐了血,还打了韩丽娘,怒火压制不住,很是怒骂了并不在的凌颢一通,又跳着脚说着要去大理寺告凌颢个忤逆不孝。结果被三老爷拦住了,三老爷只有一句问到了凌颂脸上:“这挤兑了嫡母几句,和与母女同时通奸比,哪个罪名更重些?”
一句通奸,叫凌颂的脸皮被扒的干干净净。
兄弟两个就在老韩氏的病床前大打出手了。
据说老韩氏又被气得厥了过去。
“真是有趣。”凌妙一边儿轻轻啜着温热的牛乳,一边听笑话。
海棠掩着嘴,轻声笑道:“还有呢,听说韩家姑太太还要上前去拉偏架,又被三老爷一巴掌抽了,这会儿脸上白里透着红,好看的紧呢。”
这话说的刁钻刻薄,凌妙险些将嘴里的牛乳喷出去。
“说什么呢?”木槿白了海棠一眼,递了一块儿帕子给凌妙,低声纳罕,“说起来,三老爷和侯爷才是亲兄弟啊。按说,不是该和侯爷同仇敌忾,对二老爷不满吗?”
且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呢,怎么胳膊肘反倒往外拐呢?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
凌妙放下手里的素瓷小盏,眼中闪过讽刺。
“别忘了,二叔如今是定远侯,手握京城戍卫大权,正是皇帝的心腹臣子呢。皇帝正当壮年,这份儿宠信起码还能延续十年。”
“那跟三老爷又有什么干系?”
木槿更糊涂了。
难道是三老爷还在指望着二老爷能在皇帝跟前为他说几句好话,提拔他么?
看二老爷的行事,可不像呀!
“傻木槿。”凌妙点了点木槿的额头,“说了二叔已经是侯爵,不说世袭罔替吧,哪怕是降级袭爵,这份儿爵位也能再传两三代的。别忘了,他可还没有成亲呢。”
木槿眨眼。
海棠在旁边推了她一下,着急道:“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呢?二老爷没有成亲,那就没有子嗣。可三老爷有啊。”
嫡子就两个呢,庶子也不少。
“海棠想的明白。”凌妙赞道。
海棠吐了吐舌头,没敢说自己从前就听人私底下说过,若是大爷身子一直不好,那肯定是没法承袭爵位的,说不定,大房就得从三房过继子嗣呢。
有了这个话头儿,所以她才一下子就想到了过继上。
“可是,”木槿皱眉,“我老家也有人过继孩子,那一般都是要捡着一周儿往下的小孩子来呀。不然,十几二十岁的过激了,哪里养的熟呢?”
凌妙笑而不语了。
人家三房满眼的爵位,哪里在意这个?
只怕,越大的孩子过继了,于三房来说才是最合心意的呢。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叫凌妙说,凌颢可不是那任人算计的。这份爵位是他血汗换来的,哪里就会便宜了老韩氏的后人呢?
横竖这些与她无干,她就静静看三房上蹿下跳的笑话就好。
到了晚间,她就笑不出来了。
萧离又来了,居然还带了少年千钧,以及一只硕大的箱子。
“这是什么?”
凌妙好奇。箱子还锁着,能是什么?
萧离没说话,对着她很是温柔地一笑,甚至还是伸手揉了揉她还带着水汽的发丝,“等我走了你再看。”
留下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便飞身跑了。
凌妙很是纳罕,不知道这位又发什么疯。
等到打开了箱子一看,立刻就觉得,或许是自己要疯一疯了。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账册!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不禁为里头的账目咋舌。萧离暗中竟有这么多的产业,还真是叫她另眼相看了。然而,他送这些来干嘛?
正在郁闷呢,窗户边儿被人敲了敲,她过去开了窗户,就见少年千钧倒挂在窗前,对她笑嘻嘻道:“主子说了,知道凌小姐在家里闷得慌,这些东西给您解闷。”
凌妙木着一张脸,啪的一声关了窗户,险些夹到千钧的鼻子。
千钧在外头摸了摸鼻尖,飞身走了。
凌妙在屋子里,看着一箱子账册郁闷不已。
这算什么呢?
站了一会儿,才愤愤然将这一箱子藏在了自己的拔步床上的抽屉里。
只是后边接连几日,都没有见萧离过来。倒是这天,清云来了。
“伤好了?”
清云含笑道:“是,已经好了。”
凌妙不大相信,清云手臂上的伤比岑媛还要重些呢,被狼硬生生撕了条血肉下来。
岑媛现下还住在苏季那里,清云怎么就能好了?
“伸出手来我瞧瞧。”
清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凌妙将她黑色的夜行衣袖子往上一撸,就见洁白如玉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隐隐还从疤痕里透出血来。
“回去,养好伤再来。”
凌妙声音冷了下来。
清云摇头,“从前在战场上,伤的哪次不比这个重?我又不是那娇气的人。”
再说,苏神医那里虽然好,但是那老爷子也真心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好姑娘,叫我留下来吧。王爷说了,往后我和那几个姐妹就留在您的身边保护您。您若是不收,我们可就无处可去了。”
凌妙气笑了,“我要你做什么呢?留下来看着你这样自伤吗?”
清云心中却涌动了一股暖意别看凌小姐嘴里说的生硬,实则却是担心自己呢。
也不辩解,只笑着看凌妙,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无辜。
“真是的!”凌妙受不得了,她最看不来的便是女孩子受苦受委屈,虽知道清云这是完全的示弱叫自己同情,也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在外头找个宅子住下来并不是不叫你们贴身来,而是过几日,我有事情要交给几个侯府里没有的人去做。”
清云点头,“都听小姐的安排。”
第九十四章
原本,凌妙想将清云几个人安排到平安巷的一处两进小宅子里,那是顾氏的一处陪嫁。没成想叫顾氏知道了,先是问了她这几个女兵是从何而来的,凌妙很不厚道地推到了凌颢的身上,只说是他送给自己,保护自己安全的。
顾氏便道:“既然是这样,安排到府外去,一来辜负了你二叔的一番慈心。二来,又怎么保护你?我看,你那锦绣苑后边的萃晓楼就极好,把里边的东西都腾出来,几个人都能住的舒舒坦坦的。”
又亲自到锦绣苑里见了清云,见清云容貌出挑,清丽绝俗,但眉宇间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反而多了一股英气,却又并不倨傲,心中便很是喜欢。清云见顾氏神色和蔼,也并没有丝毫轻视她的意思,自然也很是欢喜。
两个人倒是投了缘,清云说了不少自己在战场上的见闻,叫顾氏听了既觉得新鲜,又很是心疼这个比自己女儿没大了多少的女孩儿,因此上特特叫了锦儿带着人过去收拾了萃晓楼给清云她们住。
因是女兵,并不是卖身到侯府的奴婢,顾氏又嘱咐了凌妙好生照顾几个姑娘,更是叫清云几个人心生感激了。
几人就在萃晓楼里住下。
萃晓楼本就是在锦绣苑的后院里,这下,倒是真的方便了就近保护凌妙。
没两日凌颢又来例行“探望”嫡母,凌妙悄悄跟他说了自己推锅给他的事儿,凌颢顿时明白,这几个女兵,必定是萧离给的,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妙不说话,直到将人看得不好意思了,才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打着他的名义留下了清云等人,虽然免了顾氏的许多疑惑,却也叫别人心怀不满了。
头一个,就是凌嫣。
凌嫣如今是满心的羡慕嫉妒凌妙。虽然听了三太太的话,这些日子没少往大房这边儿跑,然而她从小就被三房夫妻两个捧着长大,哪里真的做得来小意殷勤讨好人的事儿呢?
往往是到了顾氏跟前,没话找话说上两句就冷着脸坐在一边儿。顾氏又不圣母,没得人家跑到自己的地盘来给自己脸色看,还要上赶着的。因此,也并不怎么理会凌嫣。
凌嫣碰了几次冷场,就更加的委屈,觉得自己金玉一般的人,却要被顾氏这样对待,简直就是红颜命运多舛。
满府里的女孩儿,无论嫡出庶出,凌颢只看重凌妙一个,心中只妒意难以抑制。先前凌颢送宝石送自己在战场缴获的贵重战利品,就已经叫凌嫣摔了一通东西。如今又见他竟然还给了凌妙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兵,只在锦绣苑里一站,就叫人不敢小觑,凌嫣只觉得一团火在心里烧得慌,与三太太恨声道:“你还说叫二弟他们去讨好了他,叫我说,有什么用呢?人家眼里,压根儿就没咱们。”
三太太也气,都是一样的侄女,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呢?
却也无法,只好安慰凌嫣:“等明儿,你二伯父来府里,娘去与他说道说道。”
凌嫣撇了撇嘴。
再一个对凌颢大为不满的人,就是韩丽娘了。
她从听说了凌妙身边多了几个护卫的女兵,就是大吃了一惊,又着急不为别的,若凌妙身边有这样的人,那她和蓉蓉的计划怎么进行下去?
因此,凌颢来到萱草堂的时候,韩丽娘很是柔情似水的服侍了一回。等到凌颂餍足地躺在床上时候,才依偎在他怀里,装作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二表哥给了妙姐儿几个女兵?我见识少,还从未听说过有女兵一说呢。就是不知道,这女兵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呢?”
“提他做什么?”
凌颂不满,推开她坐了起来,“一个粗俗的玩意儿,也配你叫一声表哥?”
韩丽娘才不在意他的怒气,他越是生气,才对她越是有利。
当下伸手在凌颂胸口一下一下滑着,娇声轻笑,“是我不对,不该顺口就叫了出来。表哥说得对,二……凌颢就是个粗人,从小长在兵营里头的,哪里能指望他斯文有礼?可不就是鄙陋了么。只是他也好笑,自己个儿喊打喊杀惯了,还把女兵给了妙姐儿,难不成是想着叫妙姐儿也变成他那样儿?”
凌颂皱起了妹。
“说来也奇怪呢。”韩丽娘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蹙起两道长长细细的眉毛,托着腮道,“凌颢对妙姐儿倒是亲近,对别的侄女儿可就冷漠了。我听说呀,上回他还送了一车古董玉器什么的给了妙姐儿呢,就连三姑娘都没有,气得三姑娘又哭又闹的。”
凌颂眯起了眼。
韩丽娘的小心思他不是不懂,凌妙数次给她没脸,她当然会告状。
但,这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他也听说了,凌颢那厮对府里的人都像仇人似的,唯有凌肃凌妙兄妹俩叫他另眼相看。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这会儿的凌颂绝对没有想到凌颢狼子野心,他只是觉得,哪怕凌肃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也没瞧出他比人强在了何处啊。凌妙更好笑了,好好儿的侯府千金一点儿高门贵女的样子没有,还不如三房的凌嫣。为什么凌颢偏生对这两个孩子高看了一眼?
左思右想,凌颂认定,这里头的缘由,无非就是凌肃凌妙有个好外家。
英国公府就算这一两代里没有出色的子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是他们这种才发迹了三十年的侯府可以比的。凌颢此举,定然是要讨好英国公府或者说是在讨好京中的老勋贵们。
也不过如此!
凌颂冷笑。凌颢每每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背地里还不是这样的龌龊?怎么想的,借着俩孩子去讨好顾栩?
“表哥,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呢。”
忽听得韩丽娘软语娇声,凌颂回过神来,“你说。”
“你也知道,妙姐儿性子本就有些个野,心机深,手段狠,蓉蓉差点儿被她要了命去,你可见她眨了一下眼睛么?”
韩丽娘披着件儿红色蝉翼纱的外衫,雪白的胸脯浑圆的肩膀若隐若现的,葱绿色的肚兜半挂在身前,叫凌颂忍不住将手放了进去。
“你甭理她。凌妙那丫头随了顾氏,你不理会她,她就不屑与来找你的麻烦。你看你这些天,在萱堂里不是也没事?”
凌颢一句话,叫韩丽娘几乎要吐血。
强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火气,她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我知道,我恁大的人,又是做长辈的,还能跟她一般见识不成?只是呀……”
她手指在凌颂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圈儿,“她行事本就很是霸道了,再多了几个女兵,还有凌颢给撑腰,往后还不更加的横行无忌呀?表哥您想想,京城里可不比别处,出门就能遇见王公贵族呢。叫她这样下去,得罪了人,还不是要记在表哥你的头上?”
说着,她嘟了嘟嘴,“我可不想看到你因顾氏她们受什么无妄之灾呢。”
凌颂大为感动,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还是你心中惦记我。”
哪里像那个顾氏,他住到萱草堂这么久,她不说过来问候就罢了,甚至连晨昏定省的,都与他错开了。摆明了,就是一副相见争如不见的架势!
谁稀罕呢?
“我这一颗心里都是为了表哥,只要表哥好,叫我做什么,都再没有不愿意的。”韩丽娘红着脸,桃花眼里带着水意,勾魂摄魄的,手却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况,我也有些私心的。这里,说不定就有了表哥的孩儿。表哥,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不能叫妙姐儿这样下去呀!”
第九十五章
“孩子?”
凌颂有点儿傻了。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譬如刚愎自用,那是在顾氏跟前的。再譬如风流而耳根子软,那却是在小妾姨娘以及如韩丽娘这样的女人身上的。
再比如说,他与凌肃父子情分十分淡薄,也很是看不上只靠着会念书就名满京城的这个儿子,然而心底里,却又认同凌家要再起来,凌肃是不可或缺的。故而哪怕这么多年来他再没有奋斗出一个儿子,却也并不感到多遗憾。
故而乍一听到韩丽娘提及居然有了孩子,他首先一个反应,就是懵了。
怎么可能呢?
他最小的庶女今年也都有九岁了吧?
是府里一个不大得宠的姨娘生的,那姨娘本是个庄户里的姑娘,因长得好,又有几分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都没有的野性,叫他看上了,纳进了府里。只不过,那不是个知道好歹的,不懂的讨好他也就罢了,还占着个小院子拔了花草种菜!
比顾氏还粗鄙呢!
话又说回来,自从那个姨娘生了他最小的女儿凌后,他膝下就再没添过子嗣了。
韩丽娘觑着他的脸色,见他并无意料中的惊喜,心中不免有些惴惴,推了凌颂一把,哑声道:“表哥不高兴了?”
她捂着脸,泣道:“莫非表哥是嫌弃这孩子吗?我知道我出身不及表嫂,可我是真心对表哥的呀,这孩儿,难道表哥就不期待?”
“不是这个意思。”凌颂忙道,忽而便心生欢喜,握住了韩丽娘的手,深情道,“丽娘,我得谢谢你!你知道我膝下空虚,若是这一胎你能为我生个儿子,我便娶了你做平妻!”
平妻……
韩丽娘眼中迸发出了光彩。
她虽然一直和凌颂勾勾搭搭,但从来没有敢生出取代顾氏的奢望。毕竟,顾氏是国公府的出身,兄长侄子都算是有能为的人,就算两方不亲近,但收拾一个自己也是绰绰有余了。
平妻,虽然说起来在高门大户里并不真正被承认,但有个妻的名分,总也比现下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要强吧?
她欢喜的眼里都要落下泪来了,嘤咛一声投进了凌颂的怀抱。
当然,也没有忘记继续给凌妙那边上上眼药,又扒着凌颂的肩膀,絮絮叨叨说了另一件事儿。
凌颂头脑一热,到了晚上便来了梧桐苑。
“凌妙,你那几个女兵怎么回事?”看到凌妙也在,凌颂便沉了脸,眯起眼睛,“你见满京城里谁家养着女兵了?就你要出这个风头还是怎地?明儿,立刻将人遣走!”
顾氏冷冷哼了一声想说话,被凌妙压了压手,便没开口。
凌妙面上纳罕道:“人才进来的,父亲都不见过来一趟,耳报神倒是快的很呢。”
别人家的女儿就是三从四德,到了自己这里,就是个刺儿头!
凌颂顿时就怒了,大步迈过去来到凌妙跟前,尚未有所动作,就见凌妙身后无声无息闪过一个清丽曼妙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脚步。
美色当前,凌颂满腔怒火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见这少女眉眼带着煞气,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风姿,凌颂不禁心中一动。又见她身上穿着青色衣衫,却不是府中丫鬟的服饰,也从未在府中见过,忽而明白过来,莫非这就是凌妙身边的女兵?
倒是好相貌。
只是可惜,五官生得不错,脸上肌肤却是太过粗糙了。
带着些遗憾的视线在清云因常年习武而显得格外匀亭的身子上扫了一扫,便挪开了。
然而哪怕只是这一眼,也叫清云心中暗暗恼火。她长得出挑,又一直在军营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凌颂这种自认为隐晦的眼神,能骗的过她?
强压住火气,总算没有动手将人扔出去好歹是夫人的男人,且看着夫人面子吧。
“我不管谁给你的人,咱们侯府里不养女兵。听见没有?”
凌颂很是有些威严地坐在了凌妙的对面厉声道。
“听见了,然而她们早就不是女兵了。如今就是我养着的几个护卫罢了,父亲有意见?”
见凌颂刚要说话,便又笑吟吟加了一句,“那您委屈些,别与我一般见识了。我被狼咬成了重伤,如今是吓破了胆子的。没这几个人在跟前,我夜里都不敢睡呢。所以,叫她们走是不可能的。”
“你别狡辩!”凌颂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府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儿,你大姐姐三妹妹她们,一样是府里的姑娘。难道只有你特殊地尊贵些?要么,你将人送走,要么,就分开了,叫你大姐姐她们都有!”
他还真就不信,连个女儿都拿捏不住了!
提起凌如她们,凌妙便又笑了。
“清云她们都不是卖身到府里的,是自由身,我花了大价钱雇来保护我。这钱和一应的用度,都是我娘的私房钱。就连住的萃晓楼,也是我娘前几年为了我特意建的。父亲与其在这里挤兑我,倒不如去问问大姐姐她们的娘,还有三婶,肯不肯出这笔银子呢。”
“你!”
凌颂气得眼前发黑。
“顾氏,你来说!”他猛然转身对着顾氏大吼,“你是不是大丫头她们的嫡母了?她们要不要叫你一声娘!”
“这一声我可不敢当。”
顾氏慢条斯理摇了摇手里的纨扇,冷笑,“这多年,你见过她们谁肯往我跟前多走一步来着?”
她在凌颂跟前不受宠,老韩氏又是个刻薄尖酸的人,每每对她多有为难。那几个庶女更是被老韩氏拘在身边儿,不叫亲近她。
既然这样,她也不是圣母,自然也不会将那几个庶女看作是女儿。
“你……好,好哇!”凌颂被堵得无言以对。顾氏所说也确实是实情,他当然这几个庶女都被母亲养废了,不但这些庶女,就连那几个生了孩子的姨娘,也都是对顾氏并不那么敬重的。每日不说来站规矩,最起码的晨昏定省都少。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真不能苛求顾氏什么。
因在顾氏母女俩面前接连碰壁,他不禁就有些怪韩丽娘了好端端的,提什么女兵呢?凌妙愿意养着,就叫她养着呗!
又想起另外的一件大事,便冷笑了,“罢了,随你们吧。只还有一件事情,下个月,就是母亲的五十五岁的寿辰了。虽然她老人家并不康健,然而也要大办一下。这事儿,你可操持的起来?”
顾氏与凌妙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奇怪。
“大热天里,又不是整寿数,怎么想起要大办了?”
凌颂很是理直气壮,“大丫头她们如今一天大似一天,亲事都没定下来。趁着这个空儿,叫几个丫头都到人前露个脸。”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顾氏点点头,“我近来也有些身体不适,只怕有心无力。”
她才不会劳心劳力,说不定还要破财去给老韩氏做这个体面。
“那也正好,就叫三弟妹操持吧。另外,……”凌颂顿了一顿,“叫丽娘帮衬着她。”
顾氏手上摇扇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溢出一抹笑意,“随你。”
凌颂总算有一件事情满意了,连句别的话都不再有,立刻匆匆离开。
“如今这梧桐苑里,怕是有老虎要吃了他似的。”
“您又何必为这种人伤心?”凌妙亲手倒了水给顾氏,心道,二叔可比这男人强多了!
“不过娘啊,您不觉得奇怪?”凌妙托着腮,“说起来,凌如今年都有十六了吧?我记得她比我大一岁。有这份慈父心肠,早干嘛去了?”
高门里的人往往女孩儿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相看人家,凌如这般年纪还没定亲的,着实是没几个的。
顾氏也觉得奇怪,凌颂是个很寡情薄意的人,从前对几个庶女都是可有可无,怎么一下子就关心起来了?
“这里头,恐怕有别人的撺掇。”凌妙浅笑。
顾氏便立刻明白了,“你说韩丽娘?”
想了想,又皱眉道,“只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好处?”
凌颂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明晃晃地叫她去操持这次寿宴吧?还不是要交给三房!
“我倒是觉得,她另有所图。”
韩丽娘不算什么,关键是外头的宋蓉蓉,以及在英国公府里藏头露尾的顾臻臻。
凌妙几乎就能肯定,若有针对自己或者顾氏的什么阴谋,那这次寿宴怕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不过,她很有些好奇,究竟韩丽娘是怎么说服了凌颂,要办这么一场寿宴呢?
要知道,武定侯府如今在京城里,勉勉强强能挂在二流勋贵的尾巴上,又能有多少上门的客?
记忆中,老韩氏的五十大寿倒是热热闹闹地操持着办了,然而来的客人都是小猫三两只,大多数人家,都只是遣人来送了礼而已。
那一次凌颂面子大跌,能叫他再出头说办寿宴,真是不容易!回到了
她这个疑惑,在回到了锦绣苑后便解开了。
“你说的是真的?”
凌妙惊讶地抬起眼看海棠,韩丽娘,居然怀孕了?
她,丈夫死了,还不到三年吧?
第九十六章
韩丽娘竟然怀孕了?
凌妙摸了摸下巴,叫了清云过来,低低地嘱咐了几句,清云面上露出了诧异之色,随即点头。
老韩氏的寿辰在四月底,正是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来了不少的人。如英国公府等姻亲就不提了,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勋贵都有男宾女眷亲自上门。
三太太看着陆续到来的女眷们,又是激动又是懊恼。毕竟,这么多的高门贵人上门,于府里来说是件再荣耀不过的事情了。凌嫣如今年华正好,不定就有哪位夫人相中她,亲事有望。就是她自己,能与这些国公夫人侯夫人世子妃等说上几句话,与她家老爷的前程说不定也有些帮衬呢。
只是,她是按照五年前老韩氏做五十大寿的例预备席面。那会儿什么光景,今日又是什么光景?虽不至于说席面不够,只没有能叫人惊艳的了。看在别人眼里,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心思百转之间,又见顾氏笑意盈盈地周旋在各府女眷中间,不禁心生嫉妒顾氏才是侯夫人,这寿宴的事儿本该她来张罗的,她倒好,做了甩手掌柜,这会儿却来显能了!
暗中抱怨着,脸上却不露半分,反倒是挂着亲和至极的笑意,也忙凑到了顾氏身边。
正说着话,外边又来了人,这次却是英国公世子夫人柳氏,携着女儿顾明兰到了。
顾氏在闺中时候与柳氏一贯交好,虽上回英国公寿辰闹得有些不快,然而她也并没有怪到柳氏身上去。毕竟,国公府里,柳氏上有公婆,下有周姨娘一脉虎视眈眈,日子也不好过。
“嫂子怎么才来?”
娘家人上门,顾氏不能不表示出十分的喜悦,否则在外人眼中,她便是个不重母族的人了。
柳氏了解她,知道这小姑其实心中是怨着国公府的,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地小姑表示一点儿亲近罢了。
当下拉住了顾氏的手,笑道:“倒是早就到了,你们府外边一条街上乌压压的都是马车,被堵在了巷子口了。”
目光流转,见到花厅里不少熟悉的人影,楚国公夫人,汝阳侯世子夫人,凌阳县主,左相夫人秦氏,甚至连皇后娘娘的母家,承恩公世子夫人也都赫然在座,不禁有些诧异,随即明白了过来。
如今这些人,可不是冲着武定侯府来的。人家是瞧在了定远侯的面子上,才走了这一遭的。
怪不得,她的夫君早早就嘱咐她这次的寿礼务必要隆重些。
轻轻叹了口气,柳氏不知道是该为自己丈夫的趋炎附势感到羞惭,还是该说他眼光毒辣了。
“见过姑母。”
顾明兰今年十七岁,身条儿已经长成,她穿了一袭烟霞紫色流云纱的对襟短襦,配着条米白色绣竹纹的月华裙,浅淡的颜色叫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裹在了一层薄薄的云雾之中,更兼着她肤色白皙如玉,眉眼更是秀美,满头的青丝挽做了低低的凌虚髻,发间没有过多的珠翠,只用了一支碧玉雕成的玉兰型的紫玉簪子插在了发髻中,令有一溜儿指甲盖儿大小的圆润珠子压住了鬓角。低调中透着奢华,将她温婉的气质更是衬托得玲离尽致。
便是顾氏看了,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明兰也来了?你表妹她们在后边的水榭里玩耍呢,你去找她们说话可好?”
顾明兰偏头一笑,端庄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调皮之色,“我也正要找表妹说说话。”
“青竹。”
顾氏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吩咐道,“送表小姐去找阿妙。”
青竹应了一声,笑道:“表小姐请随我来。”
顾明兰便对着屋子里的一干女眷福了福身子,与青竹走了出去。一路缓步而行,顾明兰便含笑问着青竹:“今日都有哪些的人来?后边儿有谁家小姐在?”
“回表小姐,除了咱们小姐外,水榭里还有楚大小姐,三小姐;岑家的大小姐,还有秦家四小姐五小姐,沈家三小姐……”
青竹不愧是顾氏调校出来的大丫鬟,边走边将水榭里的人介绍的清清楚楚。
顾明兰听了,便又笑道:“这么多的人,今日贵府可真是热闹。不知道外边又有哪些客人?”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大剌剌地询问男宾不大合适,忙又加了一句,“我哥哥也来了呢,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他的好友。”
青竹走在她偏后的位置,闻言飞快地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笑道:“表小姐这可为难奴婢了。奴婢今日都在内院当差,并不知道外边的客人呢。”
“是我问的造次了。”顾明兰柔声道,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若青竹细看,就不难发现,她笑的似乎有些失望。
水榭里早就聚了不少的人。
这个时节,无论桃李还是海棠,诸多的花树早就过了花期,唯有水榭对面的珍珠梅却开得正好。玉白轻盈的花瓣,衬着翠绿欲滴的叶子,横亘在缓坡之上。透过一弯活水,隐隐就有悠远清香伴着少女们的欢声笑语袭来。
“表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水榭外头,另有一处小小的凉亭,里边几个一样服饰的丫鬟正忙着烹茶。青竹便引着顾明兰顺着游廊,走进了水榭里。
凌妙正懒洋洋地坐在一处与楚萱华姐妹说话,她旁边是重伤初愈的岑媛。
到底是伤了一回,便是有苏季这个国医圣手在,也难免受了些苦。岑媛身上消瘦了不少,昔日里的圆润脸蛋竟然隐隐能看出鹅蛋脸型,比平时少了些英气,多了几分甜美。
“你家那三妹妹倒是活泼。”
冷眼看着打扮得金碧辉煌娇艳动人的凌嫣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府的千金之中,一会儿一句“沈家姐姐且喝茶,我叫人去与你折了梅花来”,一会儿一句“秦家妹妹快别取笑我了,我的琴技哪里能与你相比呢”,一会儿又是招呼着丫鬟们上茶倒水,一会儿又是蹙着眉头去叫人来换了桌子上“不大新鲜了的点心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府里的少奶奶呢。”岑媛在凌妙耳边小声笑道。
“你又胡说了。”楚萱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仔细被人听到呢。”
她也不大看得上凌嫣这种故意造作的姿态,事实上细细看去,就不难发现水榭里的女孩儿们,虽与凌嫣说笑,然而彼此之间的眼神都微妙的很。
楚家三姑娘,今年才八岁的楚芳华一手托着腮,明亮的大眼睛在凌嫣身上扫来扫去,见凌嫣似有察觉回头看她,便笑眯眯地朝着凌嫣招招手。
凌嫣今日大出风头,自以为压过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凌妙,心情大好。见楚芳华对自己示好,更是得意。然而楚芳华到底年龄还小,并不被凌嫣看在眼里,只矜持着对着楚芳华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招呼其他的闺秀了。
顾明兰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水榭里的。
她在京中闺秀中素有贤名,一走进来,便有熟识的姑娘们笑着问好了。顾明兰是个很周全的性子,与人一一说了话,便来到了凌妙跟前。
因上次在英国公府里顾明兰的作为,凌妙便知道这顾明兰绝不是外边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婉无害,她,对自己有着敌意。
“明兰表姐。”
感觉到楚萱华碰了碰自己的脚,凌妙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你来了。”
顾明兰自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疏离,却并没有当回事,只嘴角一扬,面上竟带上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叫她整个儿人都变得活泼生动了起来,“早就想过来看看你的。上次见到你,还是祖父生辰的时候呢。你这小没良心的,竟也不回去看看,叫祖母日夜牵挂着。”
这话出口,楚萱华和岑媛就都是面上一沉。凌妙却挑了挑眉毛,笑了。
第九十七章
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凌妙与顾明兰并无接触,只是听说过她素有端庄贤良之名。那会儿,她的祖母便对她说过,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儿,天真烂漫也好,文雅端秀也好,温顺的活泼的,哪一种都讨人喜欢。只是这没出阁儿的姑娘,贤良算怎么回事?人们口中的贤良,无非就是为丈夫开枝散叶看着他纳妾收小的装大度罢了,好端端的女孩子,竟要这么个名儿,也不知是蠢还是傻了。
正因为这个,凌妙从最初就对顾明兰无甚好感,哪怕她是顾氏唯一的亲侄女。
听到顾明兰自作聪明抹黑她的话,凌妙只是挑了挑眉毛,尚未说话,岑媛便忍不住了,冷笑:“瞧顾大小姐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说阿妙不孝呢?谁不知道,我们随驾春猎,遇到了狼群,阿妙一身的伤口呢。这才好了几天?有心无力的,怎么去看望顾老夫人呢?我虽然没有见过顾家老夫人,然而就是凭心想象,也必然是一位极为和善慈爱的老人家,外孙女这样重的伤势,想来她老人家是能够理解阿妙无法前去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像是老夫人在指责阿妙不孝呢?”
她伤了一回,倒像是将口齿练得伶俐了,几句话将顾明兰挤兑的面红耳赤。
顾明兰暗恨岑媛多管闲事,然而又能怎么说呢?
说老夫人就是日夜想念外孙女?
那岑媛立刻就会追问既然想念,为何不亲自到侯府来看望一下重伤初愈的凌妙呢?连外孙女伤成了那样都不来,说什么想念,谁信呢?
若说不是老夫人日夜想念,只是自己提着老夫人的名儿说了这样一句,水榭里的人又都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看不出她有意无意地抹黑凌妙?
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眼睛里便蒙上了水雾。
她求助地看向凌妙,带了点儿颤抖地轻声说道:“阿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对不对?”
“表姐光风霁月,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凌妙含笑回了一句,打了自己一棒子还想叫自己帮着她洗白白,真当自己好性儿么?
正话反说,谁又不会呢?
一旁的楚萱华摇着把精致的纨扇,也笑着说道:“京城里都说顾家姐姐是闺秀中的翘楚,从小就温良恭俭,定然不会是心怀奸诈之人。阿媛,还不快跟顾姐姐道歉?”
岑媛很是听话,站了起来对着顾明兰笑吟吟地福了福,朗声道:“都是我以小人之腹度居君子之胸,以为顾姐姐和那些心里阴暗见不得人比自己个儿强的人一样呢。这是我的不对,顾姐姐贤良之人,不会与我一般见识吧?”
若不是水榭里还有很多的人,凌妙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脸,不忍去看顾明兰青白交错的脸色了。
顾明兰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展颜一笑,勉强说道:“楚家妹妹言重了,哪里就用的这样呢?岑妹妹与我并不熟识,有些误会也是难免。不如改日咱们去打马球,也好亲近亲近。”
“好啊,我也许久没活动拳脚了呢。”岑媛便挑眉大笑。
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沈蕊突然开口,柔声道:“说起马球,我倒是也能打,我家里在京郊有一处马场,不如就约个日子,在座的姐妹们一起过去可好?”
沈家的马场京中闻名,乃是皇帝登基后赐给承恩公府的,不但占地极大,更是草木丰美,里头还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别庄。听说,这原本是一位犯了事的郡王名下产业,后来不知为何这郡王获罪被贬谪成了庶民,这偌大的一处产业也就落入了沈家的手里。
以沈家如今之势,承恩公世子夫人能带着沈蕊一同来侯府贺寿,显然是给了凌家十足的面子。甚至花厅里还有些夫人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何一向低调的承恩公府会突然如此行事。
凌嫣不懂这些,然而她却知道,若说承恩公最出息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的话,那么最受宠爱的女儿莫过于沈蕊了。沈蕊以前从来没有在京城交际圈子里露过面,只是风闻,她的一应吃穿用度精致奢华,竟是王府贵女也难以比拟的。
偷偷地打量了几眼安静温柔的沈蕊,凌嫣便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她也是个美人胚子,然而到了沈睿面前,却被衬得小丫鬟一般。
沈蕊今日乃是作客,并没有金碧辉煌地打扮起来,然而却依旧能够看出,是十分用心打扮了的:一袭碧色绣海棠吐蕊的月华纱裙裳随着水榭中的轻风微微摆动,更显她身姿婀娜纤细,一半青丝看似随意地挽了个堕妆髻,又将另一半用一支打造极为细致的金发箍捆了一束拖在胸前,耳上是树叶形的坠子,腕子上笼着初春碧水似的两只碧玉镯子。稍远处看去,她整个儿人仿佛都被裹在了莹润的翠色之中,轻灵飘逸,秀美绝伦。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家世,叫凌嫣不自觉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了。听得沈蕊相邀,也不等别人说话,连忙就拍手笑着说道:“沈家姐姐的主意好,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的。沈姐姐,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聒噪。”
沈蕊笑容微微一顿,心下生出了几许不快。
自从春猎里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向凌颢表白被拒绝后,反而越发生出了势在必得。这一点不得不说,沈蕊与沈皇后不愧是姐妹,骨子里都有一种狠劲儿。
凌颢不肯接受她,哪怕皇后出面都断然拒了婚事,沈蕊无法,竟生出了壮士断腕的主意。这一个多月来,京城里已经慢慢传出了她属意凌颢,承恩公欲将心爱的小女儿下嫁定远侯的消息。她抛了女儿家的体面和尊贵,做出了这样的牺牲,本以为能够叫凌颢明白自己的一颗心,哪知道那人就如同冰山一样,冷硬无情,竟是毫无反应。
沈蕊愈是求而不得,便愈要将凌颢征服,故而这次凌颢嫡母寿辰,她说服了母亲,叫自己的大嫂带着来侯府贺寿。她便不信,皇后娘娘的试探凌颢装傻混了过去,那么父母之命呢?
只要老夫人应下这门亲事,凌颢便是再不愿意,也得认!
正因打着这个主意,沈蕊对凌嫣唤她做姐姐很是不满,往后,辈分不是要乱了?
然而她的城府比顾明兰要深得多,依旧带着春风拂面的微笑,端雅娴静,对凌嫣道:“三小姐肯去,我自然是欢迎的。二小姐,届时望你也一同来才好。”
顿了一顿,又对众人笑道:“上次春猎之时,凌小姐和岑小姐在马上的英姿叫我至今难忘,佩服得很。那会儿,我就有心相请了,只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叫二位小姐受了苦了。姐姐每每提起此事,都是要愧疚一番。”
她提起了沈皇后,岑媛和凌妙两个都不好再坐着,齐齐起身颔首:“皇后娘娘太过恩慈了。”
沈蕊一笑,亦是点头。
她的话里半真半假的。沈皇后的确叹息她们倒霉,愧疚却是没有的。相反,她更可惜姚家那一对儿姐妹花可惜了的,生得那般的绝色,更难得是一模一样的容貌,若是召进后宫,只怕丽贵妃的盛宠就要被分出去不少了。
沈皇后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两个姐妹来分丽贵妃的宠,为自己的儿子铺路。谁能想到,一场看似玩笑的比赛,竟叫那姐妹俩与凌妙岑媛结了仇呢?
翊郡王亲自动手将人抽飞,后来的定远侯凌颢和威远将军更是丝毫不肯怜香惜玉,还当着皇帝的面儿呢,就叫人赏了姚家姐妹一人二十个耳光。那动手的都是粗爷们儿,好端端的两张绝色面孔被打的猪头一般,别说进宫服侍皇帝了,就是好一些的人家,谁又能叫孩子娶了被多少个男人摸过脸的女孩儿呢?
当然,这些凌蕊不会说。
她笑盈盈看着凌妙,这是凌颢最为喜爱的侄女,与凌妙交好,也能叫凌颢对自己更欢喜些吧?
第九十八章
沈蕊刻意亲近,凌妙却不大耐烦。她近来出门虽然少,然而并不像凌嫣那般关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沈蕊看中了凌颢一事她早就有了耳闻。若是凌颢也中意沈蕊,她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凌颢明显是不愿意与承恩公府结亲,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沈蕊再这样百般纠缠,甚至大剌剌直接上门,都叫凌妙觉得有些厌恶。
家世再显赫,容貌再出众,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幸而也没有忍耐多会儿,花厅那边儿顾氏着人来请这些女孩儿前去赴宴。
凌妙起身,她是正经的侯府嫡出千金,自然由她引路。一路回到了花厅里,凌妙一进门,便眯了眯眼。
老韩氏已经被换上了金红色绣流云百蝠的对襟褂子,绛红色马面裙,额头上嘞着条镶翠玉的抹额,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戴了一整套的碧玉头面,瞧着又是华丽又不显得粗俗。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用银针刺穴的法子治病,身体倒是可以稍稍动弹一些,不似之前那样的;连坐也不能自己坐着。且嘴眼歪斜的模样也好看了许多。
她的下首,赫然坐着个妩媚生姿,妍丽无双的少妇,这少妇肤白如雪,莹润如玉,眉眼精巧秀丽,尤其那双眼睛,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仿佛不经意间就能够叫人沉沦其中。
不是顾臻臻,又是谁呢?
原本,英国公顾栩最早就是想将顾臻臻嫁给凌颂的,只是顾臻臻自己看不上纨绔无能却又刚愎风流的凌颂,将顾氏退出去做了她的挡箭牌。这种情况下,她本不该来侯府实在是太过尴尬了。然而,想到了今日就能见到顾氏狼狈不堪的模样,顾臻臻还是没有忍住,打着平南侯夫人的名义,来到了凌家。
她的一旁,正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明眸皓齿修眉俊目,只是肤色微黑,与京城这些白皙细腻的闺秀相比,便有些不大显眼了。
“阿妙,过来。”
见到凌妙从外边走进来,顾臻臻连忙朝着她招手含笑道:“来,姑妈给你引见个人。”
说着推了身边得女孩儿出来,“阿灵,快去见过你的凌家表姐。”
那女孩儿是平南侯唯一的女儿,名唤燕灵,今年才十二岁。顾臻臻做了平南侯的续弦,她嫁进侯府的时候平南侯元配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懂事了,因此与她并不亲近。然而燕灵却几乎是从出生便没了娘,无论是顾臻臻刻意为之要贤名,还是真就是真心疼爱燕灵,总之这些年放在燕灵身上的精力竟比对平南侯还要多些。
燕灵偏着头看了凌妙几眼,扭头就凑到了顾臻臻的耳边要说话,顾臻臻美艳的面庞上都是慈爱的笑容,柔声道:“傻孩子,这屋子里都是你的长辈,有什么话要这样说呢?可是对长辈无礼了。”
她的话似乎显得平淡,然而燕灵却听了出来她的不满。常年与顾臻臻相伴,燕灵有意无意间,就知道了顾臻臻的性子,那真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平时看着总是一副悲悯的模样,其实背地里惩治人的手段又多又很。
燕灵连忙起身,对着老韩氏等人福身屈膝。
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是凌妙方才进了花厅的那一刻。
凌妙并没有理会顾臻臻。
顾家两房血脉如今正斗得你死我活的,京中众人早有耳闻。
今日见到果然哪怕是为了顾氏的婆婆贺寿,然顾氏却仿佛病不欢喜,两姐妹个更是只彼此点头示意了一下的,又听说英国公寿辰那日,也是那位平南侯夫人的亲侄女与凌家小姐都几乎要上演全武行了。这种情况下,凌妙态度就算有些冷漠,也就没有人认为凌妙无礼了。
顾臻臻有些尴尬,妍媚的面上稍稍红了。
幸而很快就有人来说,汇锦楼里的西面都已经摆好了,请诸位的夫人小姐们过去吃宴看戏。
顾氏便站起身来,与三太太一同请了众人移步。
汇锦楼是府里看戏的所在,一共三层楼,今日只有两层摆了席面,男宾在下,女客则在二楼。
学府
天井之中,又有个戏台子,小戏班子是从外头请来的。三太太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来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就该不惜那点儿花费,请了京中最有名的班子来才是。
众人在丫鬟的引领下上了楼,分别坐下。桌子上摆着各种时鲜果品,各色精致佳肴。锣声一响,好戏便开场了。
虽是请来的是个新班子,然而这戏班子里的小戏子们个个扮相俊美,身段儿不错,嗓子也好。在座的都是听惯了戏的,一时倒也听了个新鲜。
凌嫣一袭大红色缕金裙裳,头上飞仙髻,额间垂着硕大的红宝石这样的装扮是她从凌妙那里学来的,只不过凌妙五官生得舒朗大气,明艳绝伦,再加上自身的气质,自然是能够压得住这样的颜色与头面。凌嫣却是随了三太太,长得小巧玲珑,瓜子脸只有巴掌大,天生的柔媚生姿,与这样的装扮却有些不大合适的。
幸而她肤色极为白皙,又正是豆蔻年华,无论怎样穿着打扮,也都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活泼朝气。
她端坐在女孩儿们的中间,雪肤樱唇,巧笑嫣然,小小年纪便能看出以后必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一旁的奉安伯夫人生了五个儿子,最想要个女儿却多年未得,此时就有些羡慕了,对三太太笑道:“还是你有福气,有这样出挑的女儿。”
三太太很是谦逊,“您可谬赞了。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爱说笑了。您看她,半日里就没闲着。”
奉安伯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她是在自夸呢?
话又说回来,谁家的女孩儿,谁不愿意夸赞呢?
“我瞧着就很好,女孩儿们能有几年的自在日子呢?能说说笑笑的,心性就阔朗些呢。”
说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动。
她的五个儿子里,前两个已经娶妻生子了,三子则定了她娘家的侄女。老五年纪尚小,老四今年十七了,这孩子前两年就中了秀才,如今一直在国子监里念书,立志说不考出功名来就不成亲。这亲事就一直没有定下来。如今见到凌嫣,奉安伯夫人便有些心动了。
凌嫣生得好,瞧着性子也很是开朗,虽然有些爱显能,然而她家老四的性子太沉闷,又除了念书万事不关心,正需要有个能顶门立户的妻子呢。
最重要的是,凌家一门双侯。
虽然凌嫣的父亲只是个五品官儿,然而架不住她有两个侯爷做伯父啊。尤其是定远侯,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若是娶了凌嫣,看在姻亲的面子上,凌颂凌颢两个人也得多加提拔关照老四呢。
这样想着,奉安伯夫人便小心翼翼地试探:“三姑娘这样的容貌性情,只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呢。”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样的话三太太听得不多,然而也有过几次,当然知道奉安伯夫人的意思了。
只不过,她可看不上奉安伯府。
嫁女嫁高,一个小小的伯府,还是没甚大前程的伯府,也敢来肖想她的女儿?
当下,嘴角便忍不住垂了垂。虽然脸上还带着笑,然而叫人怎么看怎么勉强。
“说起这个来,我倒是不急,横竖孩子还小呢,我有心多留她在我身边几年。”
这么一说,奉安伯夫人便明白了,这是没看上自家的儿子。抿了抿嘴,勉强笑了笑,“也对。”
一桌子上的人见气氛略有尴尬,连忙帮着岔开了。
凌妙坐在旁边一桌,耳聪目明的,也听到了这边的话,只笑了笑,对三太太这种心比天高很是无语。说白了,凌嫣不过是五品官的女儿,能够嫁入伯府,已经是高攀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她的在意范围内,她的视线落在了二楼的楼梯处,清云穿着与府中丫鬟们一样的服侍,正对着她缓缓点头。
凌妙便扫了一眼老韩氏,以及自从来了汇锦楼后就突然出现的韩丽娘母女,见她们三个人不失低声说一句什么,面上偶尔露出或是焦虑或是得意的颜色,便心中冷笑,垂下眼帘去轻轻品了品果酒。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外头就有人匆匆进来,与凌颂回说外头来了个游方的和尚,说是白鹤寺忘尘大师的师弟。
忘尘大师乃是国僧,轻易都不露面。他的师弟?那在白鹤寺中得有多高的辈分哪?
“当真吗?”凌颂皱眉。
就有人点头附和,“早年确实听说忘尘大师同辈共四位,其中一位一直在外游历。”
凌颢想了想,便命那个小厮,“快请进来。”
忘尘大师是见都见不到的高僧,那么他师弟来了,自然要以礼相待的。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果然引了一位穿着海青的僧人。这僧人白眉入鬓,慈眉善目,进门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之后便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微风拂过,缁衣轻轻摆动,好一派高僧气派!
凌颂慌忙起身迎过去,也不知那和尚与他说了什么,凌颂居然一路领着他上了二楼。
“阿弥陀佛,老檀越一向可好?”
老韩氏自己坐着还是有些不稳,全仗着身后翠玉扶着,点着头含含混混地说道:“大师好。人老了,谈不上好与不好,混着日子罢了。”
话说的很是萧索,这样的日子里,未免有些不吉利。
凌颂大为尴尬,连忙描补:“母亲前段日子病了,太医每日来针灸,也不见大好。”
“病了?”老和尚纳罕,又是一声佛号,“老衲正是为此而来。”
他的目光在凌家的女眷们身上一一扫过,胆子小的凌如凌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老檀越这并非是病,乃是被人冲撞了。既非病,又怎能医好?”
第九十九章
这老和尚精神矍铄,声若洪钟,话一出口满楼皆静。尤其是老韩氏,自从病后便花白了头发,脸上更是皱纹丛生,此刻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颤抖,用那只尚且可以抬起来的手指着和尚,满脸的惊恐愤怒,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是……谁?”
老和尚满面的悲天悯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却是不肯再说,只走过去伸手在老韩氏头顶轻悬吗,口中念念有词,便如同白鹤寺了尘大师摸顶赐福一般。
不知是不是确有作用,老韩氏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处不那么堵得慌了。然而想到自己在侯府里,竟然被人冲撞了,又哪里真能消了火气呢?
“我说呢,姑母身体一向康健,又注重保养,怎么会一下子病倒。原来是被冲克着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丽娘在旁边捏着帕子,悲声呢喃道。
忽然,她撩起裙摆,款款跪了下去,流着两行热泪哀求:“大师,您是有德的高僧,一定能救我姑母的是不是?求您救救她老人家吧!”
说着便深深磕了头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再抬起来,雪白的额角已经青红一片。
“丽娘!”凌颂皱眉,目光中透着不赞同。这丽娘是怎么回事?虽说是孝心,然而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表哥,你不用管我。”韩丽娘侧头看了一眼凌颂,缓缓摇头道,“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她老人家受这份罪。”
凌颂看她坚决的模样,唉地叹了口气,对着老和尚拱了拱手,“大师,烦劳您瞧瞧,到底是何人冲撞了我的母亲?”
话音才落,从楼梯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这个和尚,你这话可有准没准?”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凌颢正举步上楼,一张俊朗粗犷的脸上没有半分担心忧虑,倒是身后的凌颇抢上前几步,走到了老韩氏身边。
老韩氏一见到小儿子,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攥住了凌颇的手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你别急,大师既然能看出来,自然也能找出冲撞您的人。到时候,您就好了,啊?”
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一亮,连连点头,看向老和尚的目光里便立刻带上了急切和恳求。
凌颢索性抱着双臂倚在了栏杆上,瞧着老韩氏等人做戏他从来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事儿,再说老韩氏在府里住了多少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被冲撞了。
这么想着就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眼角余光一瞟,就看到了一个轻盈曼妙的身影,不是沈蕊是谁?
皱了皱眉,凌颢索性又下了楼。
坐在酒席上的沈蕊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不禁黯淡了下去,掩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她旁边的承恩公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很是气闷心塞。这小姑子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一门心思就看上了定远侯。这门亲事倒是不错,可问题是人家定远侯不乐意啊。连皇后娘娘的美意都能当面驳回,这门亲事压根儿就不可能成了!小姑子暗地里叫人出去散布那些流言,也不知道公公婆婆是怎么想的,居然也不阻止不教训,还叫自己带着人来武定侯府贺寿,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吗?
可惜,人家还不要!
“阿弥陀佛,老衲……”老和尚面上露出难色,“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老韩氏便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却又有半边身子无法动弹,只急得又落下了眼泪,连连对着老和尚单手作揖。
“大……师……”
她在京中的名声原本并不大好,实在太过尖酸刻薄,且为人又粗鄙无知。然而今日乃是她寿辰,生病以来又苍老憔悴了许多,此时这样的苦痛急迫,看在人眼中,倒叫二楼的许多女眷忍不住心生怜悯,便有人开口了。
“这位大师,莫不是忘尘大师的师弟,法号忘机?”
老和尚微笑。
那妇人便道:“果然是忘机大师。当日白鹤寺中四位忘字辈高僧,都是素有仁心的。虽说天机不能泄露,然而凌老夫人已经这般年纪,却要遭受这般罪受,您看是否能够点拨一二呢?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老和尚忘机长叹一声,面上似有挣扎之色。
凌颂凌颢对视一眼,都忙道躬身:“大师!”
“罢了。”老和尚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看向凌家众人。
方才他还是一派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此刻眼睛大亮,竟是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凌妙垂了眼帘,只觉得这和尚的眼神说不出的令人厌恶凌如和凌嫣等人或许因为有些胆怯而避开了他的视线,然而从凌妙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这所谓的高僧目光中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淫邪之色。
嘴角勾了勾,也不知宋蓉蓉她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位高人。
老和尚忘机双手合十,背了一大套经文,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含糊其辞,却始终未曾说出到底是谁冲撞了老韩氏。
韩丽娘连忙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恳切道:“知道大师您并不是为这些,只这是我们对佛祖的一点儿微末心意。”
“咳咳……女檀越……”老和尚接过来袖了起来,又吭吭唧唧说了几句,末了才影影焯焯地表示,老韩氏本是有福之人,但这福分,被不洁之人的污浊之气冲克,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劫数。
凌颂大怒,一拍桌子,“简直一派胡言!”
先别说他信与不信,哪怕这就是真的呢,有没有当着这许多的客人胡说八道的?
什么不洁之人?
侯府里有不洁之人?
不管真与假,往后人们怎么看武定侯府。
方才帮着说话的那妇人也露出了懊恼之色,讪笑:“这……,都怪我一时嘴快。”
话这样说,心里却颇为不屑。果然就是爆发的毫无底蕴的人家,连不洁之人都出来了!
“赶出去,赶出去!”凌颂气得喊道,“亏我拿你当高僧,你就这般辱我侯府之名?可见是个骗子了!快拉了出去,着人送到应天府去!”
立刻就有三四个小厮冲上楼来抱腿的抱腿,抬手的抬手,将老和尚四脚朝天抬了起来就要往下走。
老和尚用力挣扎喊冤,“老衲本待不说,是你们一定要我说。老衲说了,你们不信便罢,这是作甚!”
“大哥……”凌颇眉头深皱,他心里也后悔一时头脑热了顺着母亲的意思追问了一句。这事儿,本该是暗地里询问的。
朝着凌颂使了个眼色,回身朝女眷们正中间那两桌作下揖去,正色道:“我们兄弟一时为母亲的病心急了……”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得楼下又是一阵混乱。
凌颂凌颇兄弟两个面上都是一变,匆匆下楼。就连顾氏和三太太等人也都诧异,虽然不下楼,却都走到了栏杆处观看。
楼下的宴席中间,正有个眉目周正,然而气质很是瑟缩猥琐的青年,被凌肃的两个护卫架住了往外拖。
那青年扎手舞脚地挣扎,一不留神手里攥着的一件儿红色的东西便飘落在了地上,青年如同疯了似的喊着:“快放开我,快放开我!那是阿妙送了我的,若她知道被我丢了,定会气我,不再理我了!”
阿妙……
二楼的女眷和千金闺秀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凌妙。
顾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楼下那人,颤声道:“这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
这里所有的人都算上,能被叫一声阿妙的除了自己的女儿,还有谁?
待得看清了地上那件儿红色的东西后,更是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去。
那,是一件儿绣着精美图纹的肚兜!
她霍然转身。若说开始她还有些不明白,此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是有人要借着这场寿宴,毁了女儿哪!先有老和尚说什么不洁之人将老夫人冲克得重病,再有个不明身份的青年拿着不知哪里来的肚兜说是女儿之物,这不洁之人指向了谁,还用说么?
是谁?
是谁这样恶毒,竟设计了这样狠毒的连环计来害女儿?
三太太?
韩丽娘?
还是……
顾臻臻!
顾氏的目光灼灼,一一落在这几个人脸上。
却只见到三太太眼中亦有愤怒之色,略一沉吟,便知道这是怕连累了凌嫣的名声。凌妙乃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她若是名声受损连累的将是所有侯府的女孩儿,这般玉石俱焚的招数,不是三太太会用的。
韩丽娘却是眼中透出些得意与兴奋,见顾氏看过来,连忙就垂下了头去,装作擦眼泪。
而那顾臻臻,娇美无双的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神色。她的手搭在了燕灵的肩头,迎上顾氏探究的视线,不躲不避,竟还挑了挑嘴角,朝着顾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她顾氏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顾氏顿时大怒,几乎就要冲过去大耳光子抽死这顾臻臻!
忽而觉得手上一紧,侧头,却见凌妙正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安抚地笑了。
第一百章
接触到女儿带着安抚的目光,顾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当然相信女儿,然而所谓的人言可畏。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诸多的严苛,名节声誉更是来不得半点儿轻忽。哪怕你是被人陷害,是无辜的,一旦沾染上与名节有关的事情,那也会弄得一身的狼狈,甚至名声扫地,毁去一生的幸福。
顾氏记得,她曾经便有一个手帕交,因被继母陷害,上香的路上遭遇了贼人。贼人欲将人掳走,却阴错阳差之下掳走了服饰更加鲜明华美的继母所出的妹妹。次日,她妹妹被寻回,哪怕那继母哭到了杜鹃啼血,手帕交的父亲依旧冷硬着心肠,亲自用白绫绞死了那妹妹,以保全家中其他女孩儿的名声。手帕交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似乎还在顾氏眼前晃动,这是谁,用如此毒辣的诡计来陷害她的女儿?甚至于,要置女儿于死地吗?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底线,谁若是想伤害他们,那必须先要从她顾琬的尸身上迈过去!
楼下,看着那青年手中翩然落地的红色肚兜,满座哗然。
“这……”
“简直是无耻,竟让这种东西暴露人前!”
“是啊,这到底是什么人?”
先还是窃窃私语,渐渐便变成了大声的喧哗。人人都在指指点点,事情是发生在武定侯府里,那青年方才似乎又大声地喊了一位小姐的闺名,就有人立刻想起,这武定侯府里的小姐,不就是有一位闺名中带了个“妙”字吗?
投向凌颂的目光便都微妙了起来。
凌颂只觉得如针芒在背,刺得他面皮生疼。
“站住!”他厉声大喝,止住了凌肃的两个小厮,“将这无赖放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捣乱!”
凌肃的眼睛眯了眯,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凌颂,见他满面的怒火,显然是气得狠了。然而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看样子应是确实不知其它。
这一茬子明显是奔着凌妙去的,凌肃心中很是清楚。他之前在宴席间隐约听到这男人嘟哝了一句“阿妙怎么还不来找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又见这人虽穿着体面,然满脸的猥琐卑劣之气是掩饰不了的。他本想着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人无声无息弄出去,却没想到这男人一杯接一杯喝酒,更是对着二楼嚎了一句阿妙。
这一下子想不叫人注意都不行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男人居然敢当众玩这样一手,扔出一件红色的肚兜来!
明明白白,他这是要将淫本无耻与人苟合的名声扣在阿妙的头上!
凌肃一向温润的眼睛里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带上了杀机。
挑了挑眉尖就要说话,却觉得肩头被人按了一下,侧首看去,却是凌颢。
凌颢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为何,对上凌颢胸有成竹的眼神,凌肃冲到了头顶的火气也消退了些。
凌颢对他点点头,叫他继续往后看。
“你,过来!”
凌颂满面寒霜,指着那男人喝问:“你是谁家的人,又是谁请了你来的?”
这男人面生的很,长得虽然不错,然而瑟缩猥琐,完全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不像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出来的。故而凌颂喝问起来毫无压力。
岂料那男人裂开嘴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隐隐就有一股子臭气喷出来。他恰好就对着凌颂,凌颂被恶心的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表叔……”
不料那男人张嘴就叫了这么一句。
凌颂一怔,“你叫谁表叔?”
“表叔您怎么不认识我了?”男人一双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彩,“我是韩松啊,是您的表侄子。我姑祖母,姑母如今不是都在楼上吗?”
“韩松?”
凌颂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不过这人姓韩,想必是母亲娘家的远房亲戚不然,若是真亲近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你既然是老夫人的亲戚,就该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胡闹些什么?还不快快下去!”
既然叫自己一声表叔,凌颂便很不客气地对着韩松呵斥道。无论如何,将人先弄走,不然这么个人与这满楼的勋贵们在一起,简直是得罪人呢!
韩松嘿嘿一笑,暧昧地朝着楼上看了看,仿佛就看到了许多绫罗裹身珠翠满头的美女。想到之前姑母对自己承诺过的,今日一过,自己就会成为这侯府的女婿娇客了,登时就心花怒放。不过他总算还有两分理智,知道楼上有不少自己惹不起的人,没敢多看,眼珠子转了转,就猫着腰过去捡起了那肚兜,心疼地吹了吹上边并没有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嘴里小声嘟囔:“幸亏没有脏破了,不然阿妙非生气不可。”
他左一句阿妙,右一句阿妙,语气之暧昧,神色之猥琐,叫人想忽视都难。
“你给我闭嘴!”凌颂气得眼前发黑。阿妙阿妙,这韩松满嘴的不离阿妙这两个字!
来的宾客都是有头脸的人,其中有不少素来与侯府都有走动的人家。阿妙这个名字,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俏立在二楼栏杆处,冷冷地朝下看着的凌妙。
“表妹你……”顾明兰对凌妙没有丝毫的好感。从前的凌妙横冲直撞,就是个野丫头。如今的凌妙虽然明朗了不少,但是总给人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感觉,仿佛在她面前任何的小心思都瞒不过去。顾明兰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若说从前是单纯的厌恶凌妙,然而春猎之中,翊郡王萧离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害的凌妙受伤的姚家姐妹花痛殴的消息传出后,顾明兰对这个表妹,就只剩下了满腔的嫉妒。
明明,是她先认得翊郡王的,明明,是她对翊郡王一往情深!论家世论品貌论才情,凌妙究竟哪里配得上翊郡王呢?
女人的嫉妒心,再加上方才凌妙在水榭中对她的冷漠,使得一向以稳重端庄著称的顾明兰完全顾不上别的了,只掩住了嘴惊叫,“表妹,他是不是在叫你?”
声音虽然轻,然而那惊恐的神色,颤抖的腔调,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出了众人心中的怀疑,又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她,瞧着一副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的凛然模样,谁知道是这样的货色!”
“你别胡说,说不定是那人胡乱攀咬呢。”
“我胡说?她的肚兜不是都给了人家?”
方才替凌妙辩解的小姐便不再出声。毕竟,肚兜这东西太过私密,这样贴身的衣物连浆洗房都不会送过去,都是小姐们的贴身丫鬟来洗的,就算晾晒,也都是要找了背人背阴的地方。
哪怕是小了穿不得,也都要一一收好,但凡少了,必然要查到底的。这,也是为了府中小姐的名声着想,防着有人借这种东西来生事。
岑媛听得这个,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凌妙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妙,别理她们。”
楚萱华也要站起,只是才一动,腿上便多了一只手。她惊讶抬头,就见她的大嫂,楚国公世子夫人陈氏满脸的不赞同,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过去。
“大嫂……”楚萱华低声道,“阿妙是我的朋友。”
“你安分些!”陈氏压低了声音,“且先看看再说。”
楚萱华目中带了哀求,陈氏别过了脸不看她,但手却愈发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腿,无言地诉说着自己的坚持。
无法,楚萱华满心愧疚,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站在栏杆处的一对至交。
凌妙将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理解楚萱华的做法,却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而此时楼下的凌颂见到韩松一双眼睛居然不停地往楼上瞟,顿时就大怒,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话?喝多了,就滚出去醒酒!”
韩松似乎极为害怕,连声称是,转身就往门口走。
凌颢笑吟吟看着他,凌肃却大感奇怪。这,铺垫了这么多,就没了下文?
这分诧异不过转瞬即逝,因为韩松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仿佛在犹豫挣扎着什么。蓦然,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凌颂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嘴里喊着:“表叔,侄儿与阿妙妹妹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今日是姑祖母的好日子,侄儿斗胆向您提亲,将阿妙妹妹许配给侄儿吧!”
说着用力磕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儿。
满室哗然。
凌颂更是脑袋里嗡嗡的。他终于想起来,为何韩松这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了!
这人,不正是老夫人和韩丽娘,当初竭力要保媒配给凌妙的人吗?
他霍然抬头看向二楼,韩丽娘因兴奋站得十分靠前,冷不防就被凌颂看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随即,手便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看到她这个动作,凌颂闭了闭眼,勉强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毫无疑问,这韩松的事情,必然是与韩丽娘有关的。他有些怨恨韩丽娘,好好儿的在寿宴上搞这么一出,不是故意叫侯府丢人吗?
第一百零一章
凌颂终于头脑清明了一次,他愤怒地回过头去看向二楼的韩丽娘。怪不得,怪不得她那般热心地劝自己要大办这次寿宴,原来是为了这个!
还有宋蓉蓉!也跟着劝,这母女两个这是拿着自己当枪使了!
凌颂出奇地愤怒了。
他往楼上一看,便瞧见了正站在栏杆处的韩丽娘母女两个。二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眼中的幸灾乐祸都来不及掩去。
韩丽娘对上凌颂恼火的目光,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小步,眼中漫上了水雾,有些哀求地看向了凌颂。
手,却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如今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她的依仗了。
果然,凌颂看到她的这个动作后神色缓和了不少,但眉间依旧深深皱起。
他记得自己早就跟韩丽娘说过了,凌妙的亲事是不会落到韩松身上的。毕竟,凌妙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女,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愈发出挑。凌颂自认为他这个女儿,哪怕单凭着一副好相貌,便不输与任何一位名门闺秀。至于她的火爆性子,换个角度看,未必不是叫人新奇的地方。
除夕宫宴里,皇帝还特意将她叫到了跟前去看。若能入了那一位的眼,凭借凌妙的品貌和出身,难道还争不来一个后宫主位吗?
若真有了那一天,不但他自己,便是对整个儿凌家,也是个天大的际遇!
就算不能进宫,如今几位皇子都已经长大,尚有三四个未曾大婚的。好生运作一下,皇子正妃的位置不行,侧妃的名分还是大有机会的。
就算这两条路子都走不通,京中宗室或勋贵的子弟多了去,哪个不比韩松强?
凌妙唯有嫁入高门,才能给凌家,给他带来好处。不,不光凌妙,往后凌如凌姐妹也是一样。女儿,不就是用来联姻巩固家族的吗?
只他没想到韩丽娘竟这么大胆子。韩松虽然是韩家的人,但没有请帖他是进不了侯府的。能进来,帖子谁给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韩丽娘。
心中暗骂韩丽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在琢磨着将凌妙从这丑闻里摘出来的可能性。这么多人在场,若真是传出半点儿对凌妙不利的流言,那么不光是凌妙,凌家几个女孩儿的前景,只怕都不会好。
凌颂有些发懵,头脑里一片空白,迎着同僚们或嘲讽或是同情的眼神,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说,你和谁两情相悦?”
一直一言不发的凌颢忽然开口。
韩松抬头看了一眼凌颢,见他虽然身着锦衣,然而身形高大魁梧,一双眼睛幽深乌黑,眸光中仿佛透出无尽的嘲弄。只是懒懒站着,那人分明只是懒懒地站着,韩松却觉得一股无言的气势扑面而来,竟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是表妹啊……”韩松结结巴巴,“阿妙,就是凌妙表妹。”
说了两句,便不那么害怕了,话也说得流利起来了。
“我跟阿妙妹妹是真的两情相悦,还求表叔就成全了我们吧。”说话间韩松对着凌颂一笑,“侄儿知道,侄儿如今是白身,没有功名,家里也万万比不得侯府的富贵,然我对阿妙妹妹一片真心。今生今世必将她捧在手心儿里头疼爱,不叫她受一丝儿的委屈。表叔,您就看在我这一片痴心上,允了亲事吧!”
“你闭嘴!”凌颂胸脯起起伏伏,眼前都发黑了,不禁有些怪凌颢多嘴。
凌颢呵呵一笑,“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说你是癞蛤蟆,都叫蛤蟆委屈了。”
“您哪位啊,怎么说话哪?”韩松不满了,也不跪着了,弯腰就要爬起来。才直起了腰,就觉得眼前光线骤然一暗,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脚却是凌肃听他句句不离凌妙,摆明了就是要来毁掉凌妙的,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过去将人踹了出去。
他本是个温润儒雅的人,但此时怒极,竟也一脚就将韩松踹了个四脚朝天,挣扎了半天没起来。
韩松只觉得脸上剧痛,痛到了发麻的地步,伸手一抹,掌心里全都是鲜红的血。
“啊,你打人,你竟然打人!侯府世子了不起吗,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动手打人,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他将脸上的血摸了摸,整张脸变成了一片肮脏的红,转着圈儿对一楼的勋贵们大声喊着,“各位老爷啊可都要替我做主哪,这就是侯府要杀人灭口啊!”
喊了一会儿又抱着头蹲下去呜呜地哭,“我知道我家里贫寒,表叔是看不起我的。我也不想在这么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啊,但阿妙说得对,表叔你就是个嫌贫爱富的的,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我们俩亲事的。呜呜……阿妙妹妹我对不住你呀,是我不争气啊,我配不上你,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忘了我吧……”
楼上的顾氏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楼下撒泼打滚的韩松恨声道:“拉出去,快拉出去!”
凌颢哈哈一笑,抬头朗声道:“二丫头,这小子说得话,你认是不认?”
“二叔别闹。”凌妙笑吟吟从楼梯上缓步而下。
散坐在一楼中的众人,便看到一个容色绝丽的女孩儿款款走了下来。她不过谁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窈窕,肤色雪白,五官生得舒朗大气,又不失女孩儿的精丽细致。尤其一双眼睛,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光,熠熠生辉。
但她的身上,却又丝毫没有心虚,也不见怒火,好似韩松说的人与她无干。
“凌妙见过各位长辈。”
凌妙走下楼来,盈盈一礼,动作舒展而优雅,哪怕是最讲究规矩的翰林院大学士魏千山魏老爷子,也挑不出一丝儿错处,只捋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
这孩子目光清正,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私定终身的事儿的人。
“你下来做什么?”凌肃难得的对凌妙低声喝道,“回去,有我在。”
凌妙嫣然一笑,“事关我的名声,我怎么能不下来呢。大哥,你陪我问他呀?”
说到后边带了点儿讨好的意味。
她走到了韩松跟前,含笑问道:“你说,你与谁两情相悦?”
韩松早就看呆了。韩丽娘告诉他,凌妙是个绝色美女。他那会儿还不大相信,只以为宋蓉蓉那样的女人已经是绝色了,就算比她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没想到,凌妙居然是长得如此秀美!
宋蓉蓉算个屁,她哪里比得上凌妙?
韩松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裂开嘴笑了,甚至开始幻想日后成亲,凌妙在他身下任他搓弄的媚态了。
“阿妙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问呢?”韩松神色黯然了一下,似乎整个人的骨头都塌了下去,头垂在胸前就跟个虾米似的。然随后便又抬了起来,脸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定然是怕他们为难我,才故意这样问的吧?”
他挺了挺胸,“你放心,这点儿担当我还是有的。好妹妹,你快来,跟我一起求表叔!”
说着,因方才吃酒而沾染了不少油腻的手便去拉凌妙。
凌肃眉间一皱,便欲挡住凌妙。
而凌妙目中寒光一闪,纤腰一转,已经避开了凌肃,迅疾无伦地飞出一脚。若说方才凌肃那一脚是故意地踹到了韩松脸上,凌妙这一脚就是毫不犹豫,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踢出的。
“啊!”
随着韩松嘶声惨叫,在场的男人,无论大的小的,都下意识地夹紧了腿太凶残了,这还闺阁小姐呢,竟然往男人子孙根上踢?
“大嫂,这,这……”三太太大惊,“这,这妙丫头也太……她怎么去碰男人的那里呢?”
她暗骂凌妙不安于室,狂悖无行,却抓着顾氏的袖子急道,“你快把妙丫头叫回来啊,哪里有女孩儿这么大喇喇去到外男面前去打人的?不是要叫人笑话咱们府的女孩儿不知规矩和礼数吗?她要作就作自己的,别连累我家嫣儿!”
这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顾氏本就满心怒火了,闻言更是大怒,眼里犹似喷出火。
三太太被骇得松开了手了,脚下往后蹭了蹭。
本以为顾氏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顾氏深深了口气后,竟压住了火气,反而嘴角弯了上去,笑中带着不屑:“怕连累你们?好哇,你们三房从武定侯里搬出去,就连累不到了。”
“姐姐即便着急,也不该这样伤了韩家姐姐的体面。”
顾臻臻忽就柔柔开口。她容色丽,眉眼盈盈,说话行事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儿,哪里有半分从前在英国公里当庶女的时候那份卑微讨好嫡母的样子呢。
“有你说话的地方?”顾氏怒目,顾臻臻聪明地闭上了嘴,伸手抚了抚燕灵的头发,脸上神色变换莫名。
楼下。
凌妙笑眯眯看着捂着下边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韩松,很是好心地随手抄起了最近处酒桌上的一壶酒,对着韩松浇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韩松被凌肃一脚踢在了脸上,口鼻之中都破了,就连脸颊上青紫一片的地方也擦破了皮肉,烈酒当头浇下,剧痛难忍,不禁长声惨叫。
凌妙笑意盈盈,明如秋水亮如晨星的眸子里闪动着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华。她左右看了看,走到凌颢身边伸出玉白纤长的手,“二叔,借东西一用。”
凌颢挑眉,弯腰从靴筒中拔出了一把短刃。
“真是好东西!”凌妙接过来,便觉得一股寒意入体,细看这短刃,只见它通体乌黑,不见半分光芒,把手处雕纹古朴,刃身之上隐隐有血腥气息透出。看得出,必然是沾过血气,甚至是人命的。
她握住短刃比划了一下,从鬓边摘出了一根头发,发丝缓缓落在短刃之上,断作了两截。
吹毛立断。
“真是不错呢!”凌妙爱不释手。
凌颢瞧着她欣喜的小脸儿,摇了摇头,笑道:“叫我看看你的本事。若还能入眼,这玩意儿归你。”
“真的?”凌妙惊喜,这短刃不过半尺来长,用来防身最是合适不过了。不过嘛,二叔说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她低头看了看捂着脸嚎叫的韩松,嘴角就扬了起来。
“阿妙,我也来帮你!”岑媛是将门虎女,从楼上看着凌妙竟然得了把好看的匕首,心痒难耐,也不及走楼梯,竟然单手一撑栏杆,直接从二楼翻身跳了下来,引得二楼女眷们惊声尖叫起来。
同来贺寿的岑将军捂住了自己黝黑的脸,绝望地想,这闺女在京城里,似乎是找不到女婿了。
岑媛小跑到了凌妙身边,看着她手上那把短刃,她是识货之人,顿时就羡慕的不行。
“阿妙,这人狼子野心,居然在今天来这么一出,明显就是来给你泼脏水的么。还真是把谁都当成了傻子呀,啧啧……”岑媛绕着韩松转了一圈,摇头叹道。
凌颢哈哈大笑,“可惜,上赶着当傻子的可不在少数。”
方才窃窃私语损毁凌妙的那些人,顿时就脸色涨红了起来。
凌妙见岑媛一双大大的杏核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又转头看看岑将军不忍直视自家闺女的表情,笑着拦住了想要教训一下韩松的岑媛。
她蹲下去,用短刃在韩松脸上比了两下,“你认得我是谁吗?”
感到脸上掠过森森的寒意,韩松吓得又是一声大叫。这会儿他可有点儿后悔了,韩丽娘找他的时候只说了这凌妙长得天仙国色,世间难寻的美貌,可没说是个母老虎啊!
谁见过大家闺秀拿着只匕首玩儿的呀?
他哭丧着脸,往楼上看去,就看到了宋蓉蓉正站在栏杆处,俏丽柔美的瓜子脸上此时没有什么表情,黑沉沉的眼睛却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韩松只觉得她那眼里阴沉的吓人。
事到如今,他再说别的只怕也没人信了,只好一条路走到底。
吞了吞口水,韩松努力叫自己青青紫紫的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阿妙妹妹,你说笑了吧,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你忘了,前几日咱们还见过……啊你把刀拿开,拿开,救命呀有人要杀人!”
真是个怂包。
凌妙完全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她用短刃压住了韩松的脸,手一扬,岑媛立刻送上一壶烈酒。
“你,你要干什么?”韩松大骇,慌忙向四周求救,“救命,救命,她要杀我!”
“你不是对她一往情深吗?”凌颢十分喜欢凌妙这种粗暴的手段。遇到事情,哭哭啼啼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如凌颂那般六神无主更是个废物。凌妙自己动手,就对了他的脾性了。
“既是钟情至此,叫阿妙开心开心有什么问题?不过多几道口子淋两壶酒,又不会真把你弄死。”岑媛满脸不屑,悠悠然道,“我跟阿妙玩那群恶狼,被咬得浑身是伤也没见嚎过一声啊。”
玩,玩恶狼……
韩松欲哭无泪。谁家正常人玩恶狼?韩丽娘这是要害死自己吗?
“阿媛你说这么多干嘛?”凌妙不顾韩松哭爹喊妈,在他脸上轻轻一划,嫣红的血迹渗了出来。韩松还没来得及呼痛,又是一壶酒浇在了伤口上。
这一次,可比方才疼痛的多了。
韩松捂着脸抽搐了两下,眼睛一翻,露出了白眼,居然就晕了过去。
“我还没做什么呢。”凌妙站起来委屈地说道。
顾氏在楼上看的分明,蹙起了眉头。联想到方才凌妙胸有成竹的模样,她隐约感觉到了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人要借着韩松的手来害凌妙是真的,而凌妙看起来,是早有准备的。
稍稍放心的同时,又不免起了另一层忧虑这般动辄叫人见血的女儿,谁还敢上门提亲呢?
凌嫣捂着心口,就看见楼下的凌颢刚冷肃厉的脸上居然带着和蔼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凌妙的头发!
凭什么呀!
这个二叔才回京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凭什么就只对凌妙青眼有加呢?都是一样的侄女呀!
再看看凌妙,居然就那么坦然地受着了!
凌嫣嫉妒得眼睛发红,忍不住就含着眼泪说道:“二姐姐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就这样走到外男跟前去呢,不管她跟那个男人有没有关系的,交给大伯父和大哥哥去处置不好吗?还是说,她……“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捂住了嘴。然而话中的未尽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胡说什么!”
这女儿明明很是聪明伶俐的,只一遇上与凌嫣有关的事儿,就立刻变成了一根筋。给凌妙定上个与人私通的罪过,难道她就不受影响了?
真是愚蠢!
一眼瞥见顾氏脸上阴沉,三太太连忙赔笑:“嫣儿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儿,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顾氏冷冷道。三太太母女俩一个虚伪一个狂妄,都叫她恶心的不行。既然凌嫣撞上来,她也不必照顾她的脸面了,转头对自己的丫鬟青竹青萝说道,“送三小姐回去,叫她在房里为老夫人抄抄经书祈福,今儿不必出来了。”
凌嫣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着这么多人,大伯母这样做,不是明晃晃将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我不……”话没说完,就看到顾氏一双眼睛里仿佛蕴着暴风骤雨,竟叫她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只是也不愿意就此离开若是这个时候走了,叫她往后怎么在京城里走动呢?
眼里泪花儿滚来滚去,委屈的什么似的。
“三……丫头,过来!”
忽然就听到了老韩氏沙哑的声音,凌嫣眼睛一亮,奔过去,伏在老韩氏腿上,委委屈屈叫道:“祖母!”
从前,老韩氏也是真心疼爱凌嫣的,只是后来宋蓉蓉到了,这份宠爱硬生生便被分走了一半。
老韩氏枯瘦的手吃力地抚着凌嫣的头发,抬起浑浊的老眼,已经松弛下垂的眼皮却遮不住眼中狰狞的寒芒。
“二丫头……**……不洁……就是她……冲撞我!叫她……嫁了那人!”
她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执拗地说道,“不然……就沉塘!”
**,不洁,沉塘!
顾氏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浑身发抖,这,这是一个祖母该说的话吗?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韩松是受人指使来的,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老韩氏竟然给自己的孙女,直接栽上了这样的罪名!
第一百零三章
顾氏垂眸,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但那团火气却在胸口里翻涌沸腾。想到这些年老韩氏给一双儿女的冷漠苛待,甚至,为了个什么侄孙女,叫自己的女儿落水受苦!那一次,冬日里,宋蓉蓉就敢仗着她的宠爱,把凌妙推到了湖里!若不是凌妙命大……
再也忍耐不住,顾氏猛然出手。
老韩氏跟前的紫檀木卷头雕百蝠的长案就被掀翻了,桌子上盘碗尽数落地,淋淋漓漓的汤水菜肴飞溅而起,在凌嫣的惊叫声中落到了地上。
“你……你!”
“表嫂,你怎么能这样!”
老韩氏的怒吼和韩丽娘的尖叫同时响起,其他的女眷不由得都站起了身,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惊讶。谁能想到,来贺寿,竟然赶上了这么一出呢?
来的人,都是各府里的当家人,浸淫后宅多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只是,到底是侯府家事,谁也不好出面多说什么。
唯有顾臻臻抱住了受惊的燕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顾氏越是怒火冲天,她就是越是欢喜。她就是喜欢看顾氏这种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放肆!跪下!”老韩氏一气之下,竟然连说话都利落了起来,“跪下!”
她病了多日,已经消瘦了不少,松弛的肌肤遮不住高高耸起的颧骨,因气怒而眼睛发红,看上去无比骇人!
三太太连忙奔过去,为老韩氏一下一下抚着心口顺气,转头哀声道:“大嫂,就算你担心妙丫头,也不能跟母亲撒气呀!这将母亲气出了好歹,你可能担当得起吗?”
她是正义凛然,韩丽娘则换了个路数,娇滴滴的身形一转,就跪在了顾氏面前,含泪道:“大表嫂,你怎么能这样呢?姑母被人冲撞了身体不好,就算说话严重了些,你也要宽容些呀!你快别叫姑母再生气了,我求求你,跪下吧,跟姑母认个错,能有什么呢?”
楚国公世子夫人将欲要出头说话的楚萱华用力一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低声道:“你安分些,不许掺和!”
“大嫂!”楚萱华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眼睁睁看着好友被人污蔑,又看着她的母亲陷入不利的处境里,怎么能,连一句话都不说呢?
“想想定国公府吧。”陈氏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儿起,你就不要再出来了。”
楚萱华垂下了头,终于有两滴水从上而落,掉在了她穿着的珍珠蝴蝶鞋上,滚落到了地上。她与定国公府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只等过些日子定国公府回京就要过小定,最迟到明年春天,就要成亲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不说别人,家里的老祖母,便头一个饶不了她。想到至今仍然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的楚兰华,楚萱华终于还是退了回去。
楼下众人也都听到了动静,凌颢站在韩松面前岿然不动,凌颂凌颇齐齐跑上了楼,凌肃犹豫了一下,给凌妙使个眼色,也追了过去。
凌颂一上了楼梯,就瞧见了韩丽娘满脸泪水,正跪在顾氏面前苦苦哀求。而老韩氏跟前长案翻了,地上一片狼藉。
“表哥!”韩丽娘见到凌颂,泪萌萌的眼睛里就是一亮,凄声哭道,“你来劝劝表嫂吧!姑母再有不对,也是长辈,她怎么能……怎么能跟姑母计较呢?”
“顾氏!”凌颂怒吼,“你给我跪下!”
“跪下?”顾氏气极反笑,冷冷看着凌颂,“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你这恶妇!”顾氏居然还敢顶嘴,凌颂火气冲到了头顶,指着她厉声喝道,“与母亲顶撞,就是大罪!我就可凭着这一条休了你!”
这话一出口,顾臻臻先就笑了,柔声道:“姐夫这话是在气头上了,夫妻吵架,可不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凌颂一回头,就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顾臻臻。当年英国公最初是要将顾臻臻嫁给自己,这事儿他也听老韩氏提起过。对这个名满京城的美女才女没能做成自己的妻子,他还真就感到过遗憾。
此时见了顾臻臻,多年过去,竟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臻首娥眉,笑意盈盈,站起身对着自己款款一礼,说不出的文雅,又带着成**人特有的风流韵致。只这般的风姿,便将楼上楼下一干贵贱女子全部压了下去。
凌颂连忙回礼,对着顾臻臻却是温和了许多,只道:“你看看你这姐姐,哪里有半分侯府当家夫人的模样!“
顾臻臻颔首微笑,“都是为了孩子。”
二人你来我往,简直将顾氏等人视作了无物。
顾氏只冷笑看着,韩丽娘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姑母还在那边儿气得不行,表哥怎么就跟人语笑晏晏了?
“表哥……”
韩丽娘怯怯地叫了一声,“快去看看姑母吧!”
顾氏容色已经是难得,顾臻臻的风仪竟还要胜出顾氏许多。尤其,顾臻臻身上有着凌颂最喜欢的女子的柔美,韩丽娘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
凌颂回过头,看到顾氏嘴角居然挂上了讥讽的笑意,怒火又升腾了起来,狠狠瞪了顾氏一眼,大步走到了老韩氏身边,关切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凌颇咳嗽了一声,有些为难。
他刚刚问了,这事儿,真不能怨他大嫂。任谁把一盆脏水泼到人家闺女头上,又是骂人**又是要沉塘的,也不能不动气啊。只是……
他眼皮儿一动,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莫非那韩松,是母亲……
他深深皱起了眉,探究地看向了老韩氏。
老韩氏正用那只能动弹的手拉住凌颂呜呜地哭,“凌妙……不洁,叫她……嫁人!”
凌颂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这老太太,是要做什么!
“阿妙不洁?老夫人,这么多年我一直敬着你,阿肃阿妙没有一个对你不孝的。你这做祖母的,就这么容不下孩子吗?”
顾氏怒道,“只因为他们是我生的,你就这样容不下!”
她只觉得心中悲愤难当。这么多年她忍着老韩氏,只要不超过自己的底线,那么随着老韩氏在侯府里折腾。凌颂的姨娘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收了一个又一个,这里头,哪个没有老韩氏的手笔?这些她忍了。侯府里光景不好,她搭上自己的嫁妆,维持着这一家子,哪怕再寒心,也未曾委屈过他们一个人。
但就这样,她和她的孩子,在这些人眼里算什么?
“顾氏,你给我闭嘴!”凌颂斥责道,刚要再说,被凌颇拉了一下。他讶然看向低低,凌颇便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个字。凌颂面上僵硬,一点一点低下头,皱眉看向老韩氏,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老韩氏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用手遮住了眼,呜呜装哭。
“大伯父,您就听祖母一句话吧!”凌嫣巴不得凌妙被打落到尘埃里。韩松那样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配给凌妙,简直就是绝配!
“住口!”凌颇伸手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低声斥道,“滚回你的屋子里去!”
凌嫣愣了,迎着父亲的怒意,哭都不敢哭了。
老韩氏的模样看在凌颂眼里,他也就明白了。这出闹剧,就是老韩氏和韩丽娘她们一同设计的,就是要叫凌妙名声扫地!
他知道,自从上次宋蓉蓉和凌妙冲突以来,老夫人和韩丽娘她们就开始恨上了凌妙。只是没想到,这几个人,竟要用侯府的名誉来报复!
第一百零四章
“大哥,妙丫头还在审那个韩松!”凌颇提醒道。
凌颂悚然而惊。凌妙心肠冷硬手段狠辣,韩松那种人,能经得住她折腾?不成,不能叫外人看着侯府的笑话!
对着楼上女眷们拱了拱手,他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家门不幸,叫夫人小姐们看笑话了。今日之事是我侯府不周,来日,我亲自上门致歉。”
话里的意思,众人都明白,巴不得立刻离开呢。就立刻有人站起来,微笑道:“侯爷客气了。这寿也贺了,酒也吃了,我瞧着,咱们不如就撤了吧。”
一旁沉默的凌肃忽然闪身站到了前边,青衣黄杉,面容秀美,身形颀长,只站在那里,便如玉竹般挺立。他年纪尚未及冠,却带着一股子当下的纨绔子弟们所没有的沉稳大气,叫好几位小姐都红了脸。
“不急。今日舍妹被人污蔑,眼下就要真相大白。凌肃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各位夫人小姐略留一留,和楼下诸位大人,为舍妹做个见证。”
这些人若是走了,就算再从韩松口中得到真相,凌妙的名声也要大大受损。他不会,也不能叫妹妹落入那样的不堪境地。至于旁的人他看了一眼满脸怒色中又带着惊恐的老韩氏,冷笑,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阿肃你……”凌颇满脸的不赞同。这事情其实明摆着了的,但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哪里有将家丑外扬的道理?
凌肃摆摆手,“三叔且不必说了。阿妙是我唯一的妹妹,谁要想害她,就得掂量掂量后果。我虽然没什么本事,然这京城里,也总还有说理的地方的。”
众女眷面面相觑,只得又坐下。
只才挨到了椅子,就见一道身影从楼下倏然而起,凄厉尖叫,被扔到了楼上,不偏不携地正砸在了老韩氏的面前。
那人固然摔得七晕八素,老韩氏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啊啊大叫。
众人一瞧,可不就是韩松吗?
“好个韩家的人啊!”凌颢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随后,便大步上了楼。他身后,凌妙,岑媛,以及一楼那些勋贵官吏等乌压压跟在了后边。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凌颂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凌妙做了什么,韩松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子?一脸的鼻涕眼泪,裤子上还有可疑的水渍,眼神惊慌错乱,嘴里叫着:“不是我,是她,是她指使我的!”
“说清楚,是谁!”凌颢作势就要踹过去。
韩松吓得大叫:“是她,是韩丽娘!”
韩丽娘在他被扔了上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她心中还有些侥幸,无论怎么说,她好歹是韩松的堂姑姑,这韩松但凡有点儿担当,总不能将她供了出去。
听到韩松的话,感受到无论男人还是女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韩丽娘面无人色,慌忙挥着手摇头叫道:“不是我,我不认得他!”
“表姑太太说不认得他?”凌妙从人后闪身而出,“你看好了,他可是韩松,韩家的人。”
“我,我知道他是韩松,但,这都是快出了五服的了,我又怎么认得呢?”韩丽娘眼圈一红,泣道,“好妙姐儿,你若是不喜欢我住在侯府里,往后我只每天早晚来给姑母请安,白日里再不敢进来一步,好不好呢?表姑胆小,你莫要吓我啊!”
说着,便委委屈屈地跪在了老韩氏跟前流泪道,“姑母为我做主啊。”
手上,便捏了捏老韩氏的大腿,示意她为自己说话。
老韩氏一拍椅子的扶手,“拖下……去!”
她眼见这么多人来了,也没敢再提让凌妙嫁给韩松或是沉塘的话。
“拖下去,岂不是听不到真相了?”顾氏冷笑,转身就走到了韩松跟前,居高临下俯视他,厉声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坏我女儿名节的?”
“你实话实说,我保你不再受皮肉之苦。否则,刑部衙门里的十八般苦刑,你就过去一一尝个遍吧。”
凌肃亦是冷声道。
十八般苦刑!
韩松吓得又要遗尿,趴在地上拼命磕头,“我说我说,就是韩丽娘指使我的啊!她去年就寻到了我,说要给我谋个好媳妇,是侯府的二小姐。我那会儿还说,人侯府的小姐,哪里能下嫁给我呢?她说不是个受宠的,但二小姐亲娘手里有钱,往后陪嫁必然丰厚的很,足够我这辈子吃香喝辣的了。我不信,她说二小姐的祖母和父亲,也就是我的姑祖母和表叔,都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的。这父母之命,由不得二小姐不嫁。她还给了我五两银子,说叫我置办两身体面衣裳,往后去侯府走动呢。”
“你别血口喷人!”韩丽娘惨白着脸尖叫,就要扑过去打韩松,被清云拦住了。她便哭道,“你真是胡说八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说亲也不看人?二小姐什么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会把她说给你?还姑母表哥都同意,他们又不瞎,能看上你吗?”
“他们是看不上我啊,不是你说的吗,你说二小姐的娘不是个得人心的,姑祖母和表叔都恨她呢。把人说给我,就是要叫她娘伤心,最好我能日日折磨二小姐,叫她娘没白天没黑夜的哭,你才高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你拍着心口凭良心说!”
韩松也急了,知道若是被韩丽娘脱了身,今日之事就都得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刑部也好,这侯府也好,他没个活路!
想到这里,他端端正正跪好了,举着手发誓:“皇天在上,我韩松说的没一个字假话。今日的混蛋事,也是韩丽娘吩咐我这样做的,从前是她把我叫到了花枝巷她的小宅子里说的,近几次都是叫她女儿宋蓉蓉来跟我见面!那个肚兜,也是宋蓉蓉给我捎来的!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也叫我死了的爹娘成孤魂野鬼不能投胎!”
韩丽娘嗷的一声,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前边天打五雷轰什么的,没人会当真。但韩松居然拿着死去爹娘来发誓,只怕就无人不信了。
手腕子上猛然剧痛,被人捏在了手里。她抬起眼一看,正是凌颢。
“二表哥……”
话都没说完,就被甩了出去,一个跟头摔在了韩松旁边。
韩丽娘只觉得胸腹剧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她猛然跳起来,朝着韩松没头没脸地挠了过去,骂道:“我对你不薄啊,你就这么报答我?”
“不薄?”韩松躲不开凌妙岑媛,但韩丽娘向来跟娇花儿似的,还是可以轻松闪开的。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对我不薄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送?我呸!你跟你女儿,一个货色!先前不是你说,这主意都是她出的?”
始终没有说话,因而叫人并不注意的宋蓉蓉一下子被抛到了人前。
她靠在栏杆上,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满是惊恐,连连摆手,“不是我,跟我没关系啊!”
猛然间,她转头看向韩丽娘,凄厉大叫,“娘!你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为什么要拉着我来挡箭?我还是不是你的女儿啊!”
她捂住嘴,哭着滑坐在了栏杆前,满头青丝滑落在她的颤抖的肩头,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许,跟这位姑娘没关系?”
“人急了,胡乱攀咬也是有的。”
听着这样的议论,凌妙冷笑。这宋蓉蓉真是桃李面,蛇蝎心。当初她就是这样,一边哭着说自己无辜,一边狠狠将原来的凌妙推到了冰冷的湖中。如今,就要大义灭亲了?
第一百零五章
凌妙抬眸看向了跟在顾氏身后的海棠。
海棠不愧是她身边第一的丫鬟,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使劲儿揉了揉眼,将眼圈揉的通红,越众而出,奔到了宋蓉蓉跟前,抓起了她的头发,对着那张芙蓉一般的娇美面容便是狠狠一巴掌。
“表小姐,我们小姐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她!”海棠嘶声哭喊,做戏十分的投入,“去年年底,你就是这样!我们小姐拿你当亲姐妹看待,你却趁着她不妨,将她推到了湖里,险些害得她没命,直病了好些天才痊愈!如今你不但要害她性命,还要害她的名节吗?你好狠的心啊!我可怜的小姐,小姐呀!”
海棠越说越是悲愤,这本也都是实情。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着来贺寿的人们砰砰地磕起了头,哭着叫道:“求求各位大人夫人们给我们家小姐做个主!我们小姐一向礼让姐妹,孝敬长辈的,怎么就有人能这么狠心,设了这样恶毒的局来害她呢!”
她哭得简直如同杜鹃啼血,再加之本也是个俏丽的姑娘,几下磕头,将雪白的额角撞得青紫一片,隐隐都渗出了血迹,叫人看了不免心生不忍。
“海棠!”凌妙吓了一跳,没想到海棠竟会这样做,她忙过去拉住海棠,见她眼中泪水莹然,额头已经起了个拳头大小的青包,忍不住眼中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你太傻了!”
海棠摇摇头,抱住凌妙泣道,“奴婢不傻,是小姐你太傻了!你把谁都当做亲人,但……”
凌妙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主仆两个,一对豆蔻少女,竟叫亲人逼到了这份儿上,许多人都既是怜惜,又对韩丽娘等不屑。
“啊,我记起来了!”有个女孩儿便惊叫,“去年冬天,咱们在楚国公府赏梅花的时候,这个宋蓉蓉也去了吧?”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我也记起来了,她去了。不但去了,还假模假样地摔了一跤,说是凌三小姐害她呢。”
“原来是这样。可惜她长了这样一张叫人可怜的脸,原来是蛇蝎心肠啊!”
“就是就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这做娘的可想而知!”
韩丽娘母女,便在这样的一重又一重的指责中,渐渐失了血色。
宋蓉蓉咬了咬牙,蓦然起身,手一撑栏杆,就要往楼下翻。
“蓉蓉!”韩丽娘惊呼。方才宋蓉蓉的话,虽然叫她震惊,更叫她伤心,然而宋蓉蓉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韩丽娘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寻死呢?
女眷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韩丽娘身边的清云一跃而出,抓住了宋蓉蓉已经跌下去的脚踝,硬生生又将人提了上来。
宋蓉蓉一落地,便委顿了下去,掩面泣道:“为何要救我?我被人误解到了这个地步,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表姐这又是何苦?”凌妙淡淡道,“若说误解,到底哪一件误解了你呢?你是没有将我推进了湖里,还是没有在国公府里设计陷害三妹妹?”
凌嫣也想起了这茬儿,登时便冷笑,“可不是吗,当初是谁,自己摔倒了哭哭啼啼说是我推的?又是谁,看着外男过来了就往人家怀里撞,被人一脚踢了回去?”
不得不说,最后那一句真是神来之笔,叫众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只是看宋蓉蓉的眼神,便更加的不屑了。
有几个年轻的子弟,不免摇头晃脑地叹息,如此佳人,内里竟是如此污秽不堪。
宋蓉蓉脸色苍白,柔美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冷汗,已经浸透了发丝,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嘴里喃喃道,“我没有,没有……”
虽狼狈,但也更加惹人怜惜。
至少凌颂,便觉得有些心疼了。
韩丽娘设计凌妙,他能想得通。但若说是受了宋蓉蓉的挑拨,这都是宋蓉蓉的主意,他是不相信的。在他心里,宋蓉蓉就是个菟丝花般的小女孩儿,说话都会面上染了红晕,又怎么会有这样狠辣的心呢?
张了张嘴,想要替宋蓉蓉说几句话,却被凌颇见机拦住了。
若不是地方不对,凌颇简直要给这兄长几拳头。
这会儿,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吗?
还得防着那韩丽娘再攀咬,万一把火引到了老夫人身上,往后凌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甭出门了!几个小辈儿,不管男女,都甭想着亲事了!
凌颇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正百般着急时候,眼角余光一瞟,就见方才凌妙身边那个身手非常好的丫鬟,趁着人不注意,绕到了老韩氏身后。只伸出手指一点,老韩氏便软软地垂了头,晕过去了。
这……凌颇刚要喝斥,突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凌妙的意思。
“母亲!”凌颇亦是很有些唱戏的天分,抹了一把脸,悲声大叫,“您怎么了!”
众人随着这一声看去,就见老韩氏头歪在了椅背上,身子也往椅子下滑,凌颇已经扑了过去,又有两个丫鬟反应过来,哭叫着去扶。
凌颂顾不得别的,连忙也过去,摇着老韩氏肩膀大喊。
“大哥,不要再摇了!”凌颇一把攥住了凌颂的手,一字一句道,“母亲是一时怒火攻心,快去请太医!”
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凌颂哦哦两声,忙吩咐人去请太医来。恰好宾客中就有个太医,忙越众而出,上前自荐,凌颂大喜,叫人抬了老韩氏回去,又请太医跟过去诊脉。凌颇自告奋勇,带着三太太和凌嫣跟过去照料。
这边儿,留下的众人既然都知道了真相,也不便再留下,一一告辞,有相熟的女眷们临走时,便安慰了顾氏和凌妙几句。
“阿妙,我……”楚萱华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不敢抬眼看凌妙。
凌妙只笑笑,轻声道,“楚姐姐你先回去,我都明白。”
楚萱华难堪地点了点头,领着楚芳华追上了陈氏。
“哼,你还跟她好言好语!”岑媛看着楚萱华的背影气呼呼道。既然是朋友,自然就该两肋插刀。阿妙是什么人,楚萱华又不是不知道,哪怕她能在别人诋毁凌妙时候,站出来说一句话呢,也不枉费了这朋友一场不是?
“我真是看错了她!”
凌妙拍拍她的肩膀,“我都不气,你气个什么?楚姐姐不比咱们两个自由。”
楚国公府规矩大,对女孩儿更是严苛,别看老郡主慈眉善目的,管教起家中晚辈来,却是从不手软的。楚萱华又是快定亲的人了,自然会有诸多的顾虑。
“来人,将韩松这狗东西的腿打折,送到刑部去。”
客人都走了,凌颂便冷冷说道,“敢觊觎我侯府千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韩松一听还要往大牢里送,哭喊起来,只是还没叫出声音来,已经被凌肃的两个护卫堵了嘴往外拖。
“我去看看母亲。”
凌颂便抬脚要走,顾氏闪身挡住了他。
“你做什么?”凌颂皱眉,“将母亲气晕了,也有你的一份!你还敢生事?”
顾氏掠了掠鬓边碎发,冷笑,“韩丽娘你怎么处置?”
“丽娘?”凌颂皱眉。他气她胡作非为,可是……她腹中,还有自己的骨肉啊。
“表哥,你饶了我吧!”韩丽娘最是了解凌颂,见他眼中似有不舍之意,立刻爬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哭道,“都是我一时糊涂,往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表哥你饶了我,你想想我肚子里……”
“啊!”
一声闷响,韩丽娘纤柔的身子便飞了出去,撞到了栏杆上,软软倒了下去。
凌肃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凌肃,你大胆!”凌颂大怒,“当着我的面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心慈手软,哥哥替您分忧,难道不好吗?”凌妙便笑眯眯道。
“来人,将韩丽娘母女拖出去,每人五十板子。打不死,关到我的别院去。”
凌肃不愿意叫凌妙身边再有这样的蛇蝎,过日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母女俩就是毒蛇,留在京城里,不定哪天就被她们咬了。放到别院里,他自有法子整治她们。
“不,你不能这么做!”韩丽娘喊道,她看向凌颂,眼中带着哀求,“表哥,求求你看在我们孩儿的份上,饶了我吧!”
说完,捂着小腹嘤嘤做声。
孩子?
顾氏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她当然不是怕凌颂再多个庶子庶女,而是……
“娘,没事的。”凌妙扶住她,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你信我。”
顾氏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有了孩子?”凌颢见到顾氏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明明是个大气爽朗的女人,偏偏被凌颂韩丽娘这对无耻男女气到了极点也伤到了极点,冷笑着盯着韩丽娘,“你有了孩子?是凌颂的?”
韩丽娘此刻只为了保命,忙不迭点头,“是,是大表哥的。这是你们凌家的血脉,你们不能伤害他!”
“凌家的血脉?”凌颢哈哈一笑,“谁知道真假?”
见韩丽娘急急举起了右手,不等她说话,便又接着说道,“你这等轻浮无德的女人,在花枝巷里住了那么久,谁能证明,这孩子就是凌家的呢?”
“你,你不要污蔑我!”韩丽娘几欲吐血,挣扎着爬到凌颂身边,抓住他的衣襟哭道,“我对表哥的心,表哥难道不知道?我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人,表哥信我!”
“你不是谁是?夫孝未满,便与别人有了孩子,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
凌颢很是毒舌,没耐心再跟个女人浪费口舌,一抬手,“来人,将韩丽娘母女拖出去,每人五十板子。打不死,就赶出京城去!”
“不!我是兴城宋家的人,你们凌家人没有权利处置我!”眼见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地冲上来,韩丽娘大声喊道。
“凌家人没权利处置你,那我们呢!”
怒喝声响起,楼梯口处走上来几个人。一见这几个,韩丽娘睁大了眼,眼神里流露出了绝望之色。
来人里打头的一个,正是兴城宋家的家主,按照族谱,她得随着死去的夫君唤人一声堂叔的。
“心如蛇蝎,说的就是你!”宋家主走到韩丽娘跟前,见她一身水红色装扮,哪里有为亡夫守孝的意思?那宋蓉蓉虽然衣着颜色素淡,但是满头的珠翠,面上更是妆容精致,虽花了些,也依旧能看出胭脂口膏都是涂了的,更有那双手,染着通红的丹蔻,衬得手如春葱。恐怕,也早就忘了她父亲过世尚未满一年!
“不孝的东西!”宋家主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宋蓉蓉,吩咐身边带来的人,“将这两个不贞不孝的东西捆了,带回兴城。”
韩丽娘这女人,竟敢在夫孝期间与人私通还有个孽种……宋家主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凌颂,凌颂一惊,阻拦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了。
宋家主蔑视地挑了挑嘴角。自家的五堂弟也算个人才,好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却在死后被这种人戴了绿帽子!若不是……他凌颂就算是侯爷,宋家也不是好惹的!
既然目下无法动凌颂,骑木驴,浸猪笼,韩丽娘就都受着吧!
至于宋蓉蓉,白绫,毒药,不急。母女俩同时死了,难免惹人怀疑。过个一年半载,一条白绫就结了。
朝着凌颢凌妙拱了拱手,宋家主带人翩然而去。
至于那哭喊着的韩氏母女,除了脸色苍白的凌颂外,谁又在乎呢?
第一百零六章
“侯爷,老夫人乃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厥过去,并无大碍。只是老人家有了年岁,又有这痰火之症,日后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太医开了方子,起身告辞离开,凌肃很是有礼貌地将人送了出去。
萱草堂里,就只剩下了凌家的三兄弟。
凌颢慵懒地靠在窗下的长案旁,双手抱胸,不时抬头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老韩氏,讥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凌颇坐在床前,满面阴沉。老夫人偏心贪心且目光短浅,眼睛始终就只能盯着跟前三寸远。他知道老夫人不喜凌妙这个孙女儿,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报复那孩子,居然被韩丽娘挑唆着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这次是侥幸没欧叫韩丽娘咬出来,不然,这武定侯府里不管男女,有一个算一个,谁都甭出门了,实在是没脸!
凌颂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皱着眉头,满室压抑。
清云下手不算重,不多时老韩氏就悠悠转醒。睁开眼,哼哼了两声,见到凌颂和凌颇都关切地走到了床边,凌颢没动,她眼珠子转了转,却不见韩丽娘母女的身影,顿时就急了。
“母亲,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凌颂还是个很孝顺的人。
话音未落就觉得腕子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老韩氏那只能够活动的手死死攥着他,两只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吃力地问道:“丽娘……蓉蓉呢?”
凌颂一时语塞,想到韩丽娘母女俩被如狼似虎的宋家人带走,顿时就觉得心痛如绞。韩丽娘骗了他,又叫侯府在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丑,平心而论,凌颂气恼。但,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却是在夫孝未满一年的时候,这时被宋家带走,结局可想而知。
总算还记得方才太医的嘱咐,凌颂勉强挤出一丝笑,安抚道:“表妹身子不舒服,跟蓉蓉回去了。”
“真的?”老韩氏狐疑。她在京中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出身并不高,为人也粗陋,但总还是有些脑子的。韩松那个事儿,说小不小,不说别人,只说事情败露后,顾氏母子三个怎么可能放过丽娘和蓉蓉?那母子三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
“真的,您别惦记她们了,只安心静养吧。”凌颂劝道。
“大哥,你先躲开。”凌颇实在忍不住了,将凌颂拨到了一旁,自己正视老韩氏,目光灼灼,沉声问道,“母亲,这里也没有外人,您跟我说句实话,韩松的事情,您到底知不知情?”
“什……”老韩氏心虚地避开了凌颇的视线,“什么……松?”
凌颇闭了闭眼,心中其实早就确定了。不然,为何老夫人听到韩松咬出了韩丽娘的时候就晕了呢?她老人家的性子要多蛮横有多蛮横,怎么会轻易晕厥呢?
“母亲,您,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凌颇忍不住了。
虽然跟韩丽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一向看不上韩丽娘妖娆矫情的模样。但母亲喜欢,凌家这一辈儿又没有女孩儿,他也就不说什么。
去年,韩丽娘的丈夫过世,母亲不顾她新寡的身份,才将将出了热孝,就把人接了来,只说心疼这侄女,为此将兴城宋家都得罪了。宋家虽然在京城不显,但好歹也是一方大族,人脉还是有些的。这也就罢了,凌颂跟宋蓉蓉的丑事一出来,他就说这母女俩都是祸水,不说撵出去,只叫住在外头或是送回兴城,不要往来就是了。但母亲大哥都不肯听,到底闹出了这样的丑闻!
“您知不知道,您这是拿着凌家的脸面给韩丽娘那娘们儿踩着玩?”
太过气愤,凌颇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你,你……滚!”老韩氏气得在抓起床上一块儿帕子就朝着凌颇扔了过去,转头就对凌颂道,“叫,凌妙,嫁韩松!”
她气喘吁吁的,枯瘦的脸上颧骨凸起,眼中闪动暴戾的光芒,“她不洁,冲撞我。嫁了,就没事了!”
哪怕是说话断断续续的,也依旧不难听出,她的话中对凌妙是厌恶甚至痛恨到了极致,恶意满满。
“祖母可真是疼爱我。”不知何时,凌妙站在了门口。她已经换过了衣裳,此时穿了件儿珍珠白色的抹胸长裙,外边儿罩了月白**轻纱,纱衣上绣着几只翩翩起舞的蝶儿,与裙子上绣工精致的蔷薇花相映成趣。凌妙喜欢浓烈的色彩,平日里衣物大多是大红绯红海棠红等鲜妍的颜色,甚少选这样清浅的。为了衬着这裙裳,,将高高的飞仙髻换做了堕妆髻,留了一把青丝拖在胸前,清丽中带着一丝俏皮。
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歪着头看老韩氏,笑吟吟道,“我是不是该跟祖母说一句,多谢祖母的一番慈爱之心呢?”
“二丫头。”凌颇面上颇有些愧疚之色,对凌妙强笑,“你祖母病了,心里糊涂着,并不是真心话。”
“三叔这话说的,我虽然年纪小些,可也不是好坏不分的孩子了。祖母是真心还是假意,到了今日我若是再看不出来,那哪怕有朝一日真的被她老人家送出去,也是活该了。”
“你这孽障,怎么跟你三叔说话?”凌颂先按捺不住了。他本就不喜欢凌妙这个处处不把他当回事的女儿,更觉得今日之事皆有凌妙而起,再看凌妙一身白色装扮,更是恼火,“今日是你祖母寿辰,你穿成了这样儿给谁看?”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丝毫没有被父亲责骂的伤心,笑容明朗又灿烂。
“二叔,三叔,你们看,父亲偏心比之祖母有过之无不及呢。”她巧笑嫣然,但笑意中却透出一丝的凉薄,叫凌颇看了暗暗心惊,只道是她被老韩氏和凌颂气得狠了,连忙道,“阿妙,你是个好孩子。你祖母你父亲心里都是疼你的,只是不会说出来。有道是子不言父过,你莫要……”
“三叔,我可曾说了什么么?”凌妙眨眼,一脸的不解和委屈,“分明今日我才是个受害的人啊,怎么一个一个都觉得我才是祸头子呢?”
她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就譬如说,祖母疼爱了宋蓉蓉一场,她今日寿辰,宋蓉蓉一身雪白的衣裳就来了,祖母喜欢得紧。我呢,就觉得大概祖母喜欢女孩儿这样浅淡些,也学着打扮了过来,却被父亲骂了。多不公平是不是?既然这样,那我又何苦要什么孝顺的名声呢?横竖今日一过,我在京城里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虽然今日都知道韩松是被人指使了来故意毁坏她名节的,但终究也会有人拿着这个来指摘与她的。
凌颇心有戚戚然,不光是凌妙,今日后,凌家的几个女孩子,都要被影响。念及于此,他更是怨老韩氏,但又不能当着凌妙的面说老韩氏的不是,只好劝道:“你父亲只是见你祖母病着,心里着急而已。阿妙,你先回去,等过两日你祖母好些,再过来看她。”
“我怎么能回去呢?”凌妙叹息,“祖母都把放荡不洁的帽子扣到了我的头上,我当然得跟她老人家解释清楚啊。”
说着也不管凌颇的阻拦,走到了老韩氏的床前,迎着老韩氏愤怒又痛恨的目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野和尚说祖母是被不洁之人冲撞了以至于身体不好,这话虽然没有什么依据,我倒是觉得说得很对。只不过,这不洁之人可不是我,祖母您老眼昏花看不清,心里可不能不清楚啊。”
说着,便斜着眼角扫了一眼凌颂,眼中轻蔑之意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