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凌颢玄色铠甲裹身,将英挺的身姿展现无遗。此时正站在帝后的营帐里。进门的时候,他便看到了皇后身边,立着个绝色的少女。那少女眉如远山,眼含秋水,微微一笑,清媚潋滟的容貌中便透出了几分的温婉,又带着那么点儿羞涩,逼人的容光直叫人移不开眼。
沈颢便微微垂了眼帘,视线避过那少女,心中多多少少有个些了然回京这段日子,这样的情形实在经历的太多了。
沈皇后含笑地看着自己妹妹偷偷打量了一眼凌颢,便晕红了面容,情知她这是对凌颢满意了,有些忐忑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嘴角上扬,面上没有半分的不愿,沈皇后心下稍安。
便示意沈蕊先行避出去,自己带着端庄的笑意询问凌颢回京后是否习惯云云。不过几句话,便笑问:“定远侯多年为国征战,竟是误了婚期。如今归京,不知可有什么打算?”
皇帝很是有些慵懒地靠在龙椅上,只觉得有些可惜皇后,还是有些亟不可待了。堂堂**,竟连一点儿身份都不顾了。不说与他的嫡母文睿皇后相比,便是与先帝的纯懿皇后,也是拍马不及的。果然这出身,无论如何是个硬伤。只怕她今日满怀希望,都要落空。
果然就听见凌颢似是十分的不懂话中话,朗声道:“臣在边城一人已然习惯,此时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沈皇后一怔,她相信自己将沈蕊留下见了凌颢一面,只要凌颢不傻,便该知道自己的意思了。这般直愣愣拒绝,是真的不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没有看上沈蕊?亦或是,他不想与自己,与二皇子沾上任何关系?
她心中转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的风范,轻蹙眉尖道:“侯爷这话叫本宫不得不说了,成家立业,乃是男儿立世之本。侯爷如今已经是光耀门楣了,也该考虑成亲生子,为凌家延续血脉了。”
“且,”她脸上转眼间又笑,“偌大侯府,怎能没有主母打理?本宫也愿意,早些能有位贤惠温婉的侯夫人,日日进宫与本宫说话呢。”
这话就只差明说要把自己的妹妹塞给凌颢了,着实不大符合皇后的身份,凌颢已经黑了脸色,只垂眸道:“臣是个武将,舞刀弄枪的惯了,那些说话细声细气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子,着实进不了我的眼。若哪日臣要娶亲,只怕也要娶个胭脂虎才是,那会儿,倒怕惊到了娘娘。”
皇帝轻咳一声,开口了:“朕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凌卿,便是这般光风霁月磊落直爽。多年过去,凌卿倒是保持了一颗赤诚之心。”
“皇上过奖,臣这半生恣意妄为惯了,实在不耐有人来拘束。”凌颢抱拳。
皇帝挥了挥手,“朕自然知道爱卿,去吧。”
“皇上!”见凌颢出了营帐,沈皇后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颇有些不甘地咬着嘴唇。
若不是看他手里握着京畿戍卫大权,且在边城很有些威望,她沈家又如何看得上一个不过发迹两代的区区侯府?还是个兵家子!要知道,为了要叫父母同意将妹妹嫁与凌颢,她从中费了多少的口舌?
凌颢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敢明着落自己的面子!
“这定远侯狂妄,请皇上为妾身做主!”
“皇后哪。”皇帝淡淡开口,“你太心急了。”
接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沈皇后心下一沉,忙要分辨:“妾身不是……”
“好了,是与不是的,你心知我肚明。”皇帝顺手拿起案上摆着的一把镶嵌各色宝石的短剑把玩,“去歇歇吧,回京前,且不必出来了。”
沈皇后大惊,这,这是要禁足?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凌颢与沈家联姻,难道不是皇帝先前也支持的吗?
难道……
心下发凉,沈皇后才发现,皇帝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会支持这门亲事。否则,他在自己提出的时候,大可以直接赐婚!而他,心中并不愿意叫沈家与凌颢这等手握兵权的重臣有牵连,也笃定了凌颢不会同意,竟是眼看着自己带沈蕊一起出丑……
猛然伸手捂住了嘴,沈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斑驳的光线下,皇帝即便是人到了中年依旧英俊的脸有些看不清晰。但整个帐中,却无处不弥漫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与寒意。沈皇后浑身冷汗淋漓,想到这几日因皇帝晦暗不明的话很有些张扬的行事,竟是有些腿上发软,晃了晃身子,被旁边的心腹宫人扶住了。缓了两口气,沈皇后颤声道:“臣妾,谢皇上。”
跌跌撞撞地往后边去了……
“侯爷!”
凌颢出了营帐,信步往马场走,忽听得身后一声叫,回过头,便看到方才站在皇后身边的绝色少女正朝着自己快步奔过来。她跑得有些快,冲到了凌颢跟前,一个站立不稳,便向前摔了过去。
挑了挑眉尖,凌颢很是利落地闪到了一边。
沈蕊尖叫声中,幸而后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拍了拍心口,很是有些后怕地吐出了一口气,沈蕊抬头看向凌颢。她玉白的脸上依旧带着红晕,明媚的容颜如明珠流晕,美玉生光。见凌颢看过来,面色忽然一白,眼中迅速弥漫了一层泪水。
凌颢颇为不耐烦。他是真的很不明白这些贵女千金的,锦衣玉食的,动不动就流眼泪,很好看?叫他说,这样的菟丝花似的女人,生得再美,也不如边城那些被风沙吹粗了肌肤,吹老了容颜,却在大敌围城时候能抓着菜刀冲到前边去杀敌的女子来的顺眼。
“沈小姐有事?”
他的口气很是生硬,这就叫沈蕊越发伤心起来。
本来,皇后传信回家,要将她嫁给凌颢拉拢他的时候,她是十分的不愿的,父母也并不情愿。毕竟,她生得这般容貌,又是皇后的亲妹,哪里愁嫁呢?别说小小侯府,便是皇亲宗室也嫁得了。只是沈皇后将父母召进宫里,细说这门亲事的种种好处,父母才算点头。
这两日凌颢随在皇帝身边奉命保护,她见了这样一个英武俊美的,完全不同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的男子,想到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了,一颗芳心竟然就此沦陷下去了。尤其,从挂着纱帘的马车里,看到这位定远侯骑着马,背脊挺直,长枪在握的背影,更是痴痴地不舍得离开半分视线。就连随着她来的几个丫鬟,都偷偷笑话她!
可他,他怎能这样对自己呢?
沈蕊纤长的手捂着心口,含泪道:“侯爷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不明白。”凌颢很是干脆地说道。
沈蕊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身后的丫鬟都很愤愤不平,自家小姐如花似玉的,若不是皇后娘娘的话,下辈子这大老粗也高攀不上呢。
“我,我恋慕侯爷,一颗心……”沈蕊咬着牙,鼓起勇气就要表白。
凌颢浓重的两道剑眉紧紧皱起,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转头向围场方向看去。从那里,正有两匹马冲进来,上边似乎还挂着两个纤细的身影?
不及细想,也不及理会这莫名其妙的沈蕊,凌颢立刻朝着那两马纵身跃了过去。
姚碧莲的手心被粗硬的缰绳磨得血肉模糊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勉强挂在马上努力不叫自己掉下去,却再也无力控制这被饿狼惊了的马,眼睁睁看着它带着自己往营地里冲,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蓦然间这马头一歪,似乎是被什么人重重击下,前腿瞬间跪地,姚碧莲凄厉大叫,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幸好这是春日里,营地里一片茸茸碧草,姚碧莲接连翻滚,除了擦破的皮肉,倒也没有重伤。
姚碧荷比她姐姐要好些,起码能够抖着手勒住马,自己掉了下来。
凌颢见是她俩,眉间更是皱的深了。他记起来了,这就是方才那两个对着凌妙阴阳怪气的女孩儿。好像是南丰伯府的?
“凌妙呢?”向外看了看,并不见凌妙和另一个姑娘的身影。再见姚氏姐妹两个狼狈不堪的模样,凌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一把将姚碧荷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道,“凌妙呢?”
“狼……”姚碧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一路奔逃回来也已经到了极限。骤然遇险,拼命奔逃,此时见已经安全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只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个字。
凌颢刚硬的脸上一片杀机。
狼?
一起出去狩猎,遇到了狼,两个回来了,令外两个不见踪影,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姚氏姐妹害了凌妙!
扔下了姚碧荷,又抓起正蜷缩着身子哀哀哭泣的姚碧莲,吼道:“给老子说清楚,凌妙在哪里!”
“凌侯爷!”留在围场的人不少都出来围了过来,见凌颢正揪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怒吼,那少女被他紧紧抓住,满脸苍白,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立刻就有人上前扳着凌颢铁箍似的手臂,劝道:“侯爷有话慢慢问,这姑娘已经要厥过去了。”
凌颢松开手,冷冷盯着姚碧莲,“你最好与我说实话,你们提出要比试,一起出去,为何只有你们姐妹俩回来了!”
姚碧莲哪里敢说实话?
捂住脸哭道:“她们从林子里抓了几只小狼,被狼群追了上来。若不是我和妹妹跑得快,也断然出不来的。侯爷若是去的快些,说不定还能……”
话未说完,凌颢人已经转身,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营地外拴着的一匹骏马边,翻身上马就往凌妙出去的方向冲去。不过片刻,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七十八章
凌颢赶到的时候,萧离派来的几个女兵已经赶到,正在与群狼搏斗。凌妙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岑媛大腿被狼咬了一口,伤处被一条布巾紧紧勒住,背靠着一株大树脸色煞白,人已经晕了过去,手里依旧死死抓住了短剑。清云伤势更重,右手臂上连皮带肉被撕扯下去一大块,半边身子几乎被血染红,长鞭握持不住,疼的整个人发抖。
凌妙更是全身大小伤痕无数,却依旧与另外几个女乒并肩,不肯丝毫退缩。
凌颢见她全身浴血的模样,几乎是睚眦欲裂,腾身而起,人在空中便抽出了佩刀,刀锋裹挟着风声力劈而下,登时便将一头悍勇无比的饿狼毙在了刀下。
他带来的二十来人都是禁卫三营里的好手,见状纷纷冲入战圈。头狼见势不好,一声长嚎,群狼便欲退去。凌颢哪里会叫这些畜生逃走?一声长啸,冲入狼群,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竟将这群饿狼全部杀尽了。
“妙丫头。”凌颢抹了一把脸上被喷溅上的狼血,走过去将已经脱力的凌妙抱起,不及理会别人,上马往回就走。
“二叔,还有阿媛她们……”凌妙声音已经嘶哑了。
“知道,不会丢下她们!”
一路疾驰回到了营地,找了太医来看。狼嘴最毒,被抓挠伤了还好些,若被咬上一口,那伤口处不一会儿便会被腐蚀进去。外边看伤口不大其实里边已经成了血洞。岑媛伤在了腿上,凌妙浑身上下被狼抓了无数道的伤口,太医不好亲自动手处理伤处,又忙找了医女来。
威远将军也随驾来了围场,听闻女儿受伤,急急忙忙带着儿子岑朗便赶了过来,看到被扔到了营帐外的血浸透的衣裳,这粗豪的汉子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地上。
“你是什么人?”
清云手臂的伤处已经上药包扎好了,才走出营帐,便被凌颢拦住了。
凌颢看似粗豪,实则眼睛极为毒辣,一眼便看出了清云几个人不是一般的侍女或是女护卫,那种临危不惧的悍勇之气,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淬炼出来。
“清云乃是翊郡王属下,奉王爷命保护凌小姐。”清云忍痛低声道答道。眼前的人是与王爷齐名的边城大将,听闻将蛮夷人从西凉赶出数千里,二十年内西凉边境再无战事。这样的人,值得她敬重,因此即使身上疼痛难忍,也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凌颢低声道。
“多谢了。”凌颢见她脸色苍白,细看之下那伤臂微微抖动,显然伤的也是不轻。想到方才太医说她这一条手臂被撕咬的血肉模糊,怕是要留下极重的伤疤。凌颢又道,“清云姑娘舍命维护妙丫头,这份人情凌某记住了。”
清云吓了一跳,忙躬身:“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当侯爷这样说。”
凌颢点头,“且要问你,妙丫头好端端捉了小狼做什么?”
清云纳罕:“何人与侯爷说是小姐捉了小狼?”
随即明白,便嘴角带了冷笑,“是那两位姚家的小姐,为了赢小姐便捉了狼崽子。小姐曾劝她放回去,尚未来得及,便有群狼将我们围住。”
想到姚碧荷姚碧莲毫不犹豫地将跟随她们的侍女推下了马,任由饿狼啃噬,清云心里便说不出的厌恶。又想到这二人脱险回来后竟敢撒谎说是凌妙才是祸首,更是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打算一会儿就去打听了这两个住在哪里,亲自去给她们点儿教训。
凌颢明白了来龙去脉,示意清云去歇着,自己便在帐前沉思。
又过了许久,医女从帐子里出来,见到凌颢与威远将军,福身行了礼。威远将军抓住她连声问女儿如何了,医女答道:“下官已经将两位小姐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了。先生说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岑小姐伤势重,凌小姐伤口多,只怕往后会留下疤痕。再有便是今晚要提防着发热。”
说完不敢看这两个人男人脸色,快步就走了。
凌颢沉着脸,一把撩开了帐子走进去。威远将军愣了一下,也忙跟了进去。
两个姑娘都沉沉睡着,脸色都没有血色。
威远将军看见往日里活蹦乱跳的女儿虚弱地躺在那里,转身就抖着络腮胡子,揪住了凌颢的领子,“猎场里怎么会有狼?你不是这次春猎负责戍卫的?为何会这样!”
凌颢甩开他,冷冷道:“禁卫三营只负责围场戍卫,你要质问这林子有什么,便去找该找的。”
威远将军被他噎了一句,虎目圆睁,忽然就有了亮晶晶的泪花儿闪了出来,抹了一把泪,“阿媛是我的命哪!”
他妻子已经逝去,留下岑媛岑朗一双儿女。他是个重情的人,与亡妻情深,又怕续弦苛待这俩孩子,竟是一直未曾再娶,自己一个粗豪的汉子,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地将儿女跌跌撞撞带大了。“还不如伤在我身上,我这皮糙肉厚……”
凌颢垂眸看着凌妙与顾氏十分相似的面容,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半晌,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诶诶,你这是干嘛去?”威远将军叫道。
“给俩丫头报仇去。”凌颢头也没回。
威远将军愣了一下,睁大眼,攥紧了拳头,嗷嗷叫了一声,就跟了上去。
凌颢出了帐子,揪了个人,问清了姚碧莲姐妹俩的住处,大步就往那边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除了冲进猎场深处的人外,已经开始有人不断归来。几个与凌颢走了个对面的少年见他和威远将军阴沉面容,周身都是要去找茬的模样,纷纷都让开了道路。
凌颢走近姚氏姐妹的营帐,远远的,便看到那两个姐妹已经换了衣裳,被人扶着坐在营帐前,都是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正与数位少年说着什么。
他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略一凝神,便将姚碧莲的话听了个清楚,心中便是一怒。
姚碧莲正在委委屈屈地哭诉自己姐妹险些被凌妙和岑媛害死,又吞吞吐吐地说二人为了逃命,竟将姚家的两个侍女推入了狼群。旁边便有个少年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世间焉有如此恶毒的人!”
凌颢眯了眯眼,嘴角勾起冷意,正要上前,忽然就见人影一闪,随后就听见了凄厉的尖叫,随后两道纤柔的身影一前一后飞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萧离满面寒霜,缓步而出。
斜阳如血,火一般的流霞布满天际,在他的雪亮轻甲上镀了一层金色,令他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更加迫人,细看之下,眼底竟似有隐隐的血光闪动。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去害她污蔑她?”萧离走到姚氏姐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摔在了地上的两个人,看着她们的目光犹如看死人。
这片猎场里,深处还是有猛兽的。他一心想猎两只虎熊之类的来,往里走的远了些。回来,便见到清云和那几个留下的女兵个个带伤,待听清云回说了事情始末,又抓了太医过来问,知道凌妙伤势于性命无碍,但一身上伤口大大小小的起码几十道子,不说留不留疤,这些日子只怕要受些罪了。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杀意。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姚碧莲柔弱的身子颤抖了两下。姚碧荷眼角余光扫到有不少的人围了过来,便含泪泣道:“你是谁?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殴打我们姐妹?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她生的如同娇花儿一般,又是罕见的双生,旁边与她容颜一般无二的姚碧莲便伏在她身上低声哽咽起来,似乎连哭,也不敢放出声音。然就是这样的无声凝噎,才更叫人听了心生怜惜。
就有个少年子弟上前打抱不平了,指着萧离质问道:“郡王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与两个柔弱女子过不去,不觉得丢人吗?”
他身边有人连忙拉他,这少年是个牛性子,甩开同伴的手大声道:“郡王为何不说话?莫非也知道自己无理吗?”
他嘴里质问萧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纤柔少女,见那醒着的一个,正用一双水意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与求助,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大步走到萧离跟前,伸出手去要将萧离推开。
“滚!”萧离在凌妙跟前的时候很有些无赖,但一个血洗了西南蛮夷一十九族的人,能有什么好脾性?一个敢刀劈继母,鞭打庶兄的人,又岂是在意什么名声的人呢?
抬脚就将那少年踹了出去。
少年身体横飞而出,撞倒了一顶营帐。他的同伴跑过去看,便看到他捂着心口不断咳嗽,嘴角也流出了一丝殷红。
凌颢眸光闪了闪。萧离方才问姚家姐妹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联系到那个叫清云的护卫,和那一队女兵,便对他口中的“她”有了肯定,必是凌妙。
见他神色,分明是在凌妙出气。然而,他回京这么久,也从未听人说过这位翊郡王,与自己侄女有何干系。
凌颢深知,以凌颂那个功利的性子,若是知道翊郡王对凌妙有这样的心意,恐怕要恨不能立刻便用小轿子将凌妙送到郡王府去。只是……这位郡王,出自荣王府吧?
只这么闪神的瞬间,萧离已卡着姚碧莲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他身形颀长,姚碧莲却是娇小玲珑,双脚离地,面孔迅速紫胀,眼皮向上翻,露出了眼白。
“王爷。”凌颢见此情景,不得不上前去阻止。他虽然也想教训这姚氏姐妹,然而这到底也是勋贵人家的小姐,跟着帝后而来,给些教训无所谓,若是直接弄死了,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
“王爷想想阿妙。她死了,阿妙的名声还要不要?”
凌颢低声道。
本就是小女儿之间争锋,姚氏姐妹两个虽然是惹来群狼的罪魁祸首,又在回了营地后将过失推给了凌妙,但终究罪不至死。若是萧离杀了她们,别人不敢指摘萧离,但却一定会将凌妙当做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祸水。
萧离眼睛死死盯着姚碧莲,眼中血色褪去,缓缓松开了手。
第七十九章
凌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浑身上下伤口无数,有些疼痛,却比想象中要来的轻些。
守在一边的木槿听到响动,转头见她醒了,立刻扑到了床边,秀丽的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小姐,你醒了!”
凌妙见她原本挺漂亮的眼睛红肿一片,烂桃儿似的,知道这丫鬟定然是一直哭到了现在,便勉强抬起手,戳了戳木槿的脸,虚弱道:“哭什么呢,真难看。”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木槿忍不住抱怨:“早知道会伤成了这样,说什么也不叫小姐去。”
“阿媛和清云她们呢?”
“岑小姐在自己的帐子里,清云姑娘就在后边的小帐子里。小姐昏睡的时候大爷和楚公子都来过了,楚公子给开了药方子,岑小姐也还没醒来,清云姑娘那边我已经送了过去,眼看着她喝下去的。”
闻言凌妙稍稍放了心。
“哥哥已经回来了?”
“是啊,原本二老爷和大爷都在这边守着小姐来着。后来皇上叫人把他们召走了。”木槿絮絮叨叨说着,从角落里的小火炉上端了药下来,将凌妙扶着坐起,“这是楚公子给开的方子呢,说是有些苦,不过喝了以后会好的快些,晚上也不至于发热。还有小姐身上,也是楚公子给的药膏,说是涂了以后能够止痛。”
怪不得呢,自己醒来后倒是觉得伤处有些隐隐的凉意,比初受伤时候还要好些。原来,是有楚子熙的灵药。
端起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果然是苦涩难咽。
她这边喝了药又是昏昏欲睡,皇帝那边,在营帐里颇为头疼地看着底下站着的数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略显得有些臃肿的青年,满脸的愤怒,正是他的大皇子。
大皇子母妃是跟着皇帝时候最久的,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就是皇子府中的庶妃了。不过,这位庶妃容貌并不是多么出挑,性格也有些木讷,着实不是皇帝喜好的那一口。哪怕给皇帝生下了长子,在他心里也没有多重的地位。皇帝登基后,还是看在长子的面儿上,把这位庶妃封了个贵嫔,好歹,算是一宫主位。
只不过,如今人老珠黄了,更不入皇帝的眼了。她谨小慎微,也将大皇子教导的碌碌无能。
然而,大皇子再无能,究竟也是天潢贵胄。他有个极为宠爱的侧妃,就是姚碧莲姚碧荷的亲姐姐。姚侧妃身怀有孕,便仗着这个求了大皇子将两个妹妹带到围场这边来见识见识。哪里能想到,才来了一天,就被人打了呢?
大皇子想起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脸都被人抽肿了,眼中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他是不敢跟皇后生的二弟争,也不敢跟丽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比,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哪!
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父皇,翊郡王目中无人,无故伤人,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大皇子义愤填膺。
皇帝揉了揉眉心,看着冷着一张俊美的脸,嘴角却溢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的萧离,温言道,“阿离可有什么话说?”
“该。”萧离十分的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掩饰。
他微微上挑的凤目扫过大皇子,冷然的目光竟叫大皇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更是看不上这位所谓的皇长子了。
只冷笑道:“我打了两个贱人,不知大皇子叫皇上为你做什么主?想告本王的御状,等你当了御史再说。多管闲事!”
大皇子就算不受宠,但顶着皇长子这个名头,又有谁敢当面落他的脸面?
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叫道:“若照你所说,我那两个姨妹,又何须你来教训!”
“殿下慎言。”一旁沉默的凌肃忽然开口了。
萧离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从回到营地开始便听到了。平心而论,凌肃并不大相信这个。谁都知道萧离脾性古怪而偏激,谁知道他是不是正巧了心下烦躁,才惩治了那姚家的姐妹俩?
不过,不顾怎么说,萧离这等于是变相替凌妙出了气。眼见大皇子这不依不饶的劲头儿,凌肃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他容貌秀美绝伦,如芝兰玉树一般,此时刻意躬身,“自古以来,何曾听说过堂堂的男儿,与妾室的妹妹称姨妹的呢?这,不合礼法。”
“你!”大皇子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你,又是谁?”
“学生凌肃。”他尚未入仕,也未袭爵,如今只能自称一声学生了。
“凌肃?好,好哇,本皇子记住你了!”
凌肃微笑,笑容如皓月清辉,一派的从容淡雅,“多谢殿下厚爱。”
大皇子被他气得险些晕过去。
这凌家二元,是个傻子不成?不然为何听不懂他的话呢?
“父皇,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是意外。我那……遇到狼群,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姚家两位妹妹,也受到了惊受了伤,甚至连最贴身忠心的两个侍女,都被武定侯府的小姐推到了狼群里……回到营地后还要被翊郡王羞辱,都是才过了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啊,如今哭的什么似的,还求父皇为她们做主!”
想到营帐里那两个被萧离打的凄凄惨惨的姐妹,大皇子觉得心都要碎了。明明是两个如水佳人,叫人呵护还来不及,萧离怎么下得去手?
皇帝有些生气了。
他这大儿子,脑子一向不大好用。但这回,格外没脑子!
堂堂一个皇子,还是长皇子,竟然要沦落到替两个三流世家里的庶女求情的地步。他府里那位侧妃,是要叫皇后去好好敲打敲打了。再看看人家萧离,还有凌肃人物生得出彩不说,便是应变能力也远远甩了大皇子几条街去!
“父皇!”大皇子还不甘心,又要继续喊,却发现皇帝脸色不好,心下一慌,连忙闭了嘴。
“成了,不过是两个庶女,也值得你这样着急么?”皇帝摆手,“回去吧,今日你几个弟弟都有斩获,你呢?这做兄长的反而不及弟弟们骑射、
精通,难道你自己面上好看?你既然这么闲着,就回去好生练练。下回再输了,叫人如何笑话?”
说到最后,难得的和颜悦色。
大皇子恶狠狠瞪了一下萧离几个人,带着怨毒转身就走。
这边皇帝便做出了慈爱状,对萧离笑道:”你这孩子,何时能不这样冲动?“
说到底,姚家姐妹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与萧离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哪。莫非是……皇帝垂了垂眼帘。
他自己这皇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当年他从一个只掌管宗人府的王爷,一跃而成为皇帝,不知道多少的人不服气。也正是因此,他格外注意各个王府。
荣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荣王从小与他交好,然而叫皇帝来说,还是给那位堂兄找些事情做,才能叫他安安稳稳不起不该有的心思。
萧离与荣王父子之间愈是不合,才能越叫皇帝放心。
若萧离真是看上了武定侯府的丫头……皇帝仔细想了想,似乎除夕宫宴,他还见过那女孩儿来着?
“你这一动手倒是不打紧,叫整个营地都知道了。便是阿离你并不在意,凌家的小姐的体面,又怎么样呢?”
“无妨。”
到底又劝了几句,才叫凌颢凌肃和萧离出去了。
走出皇帝的营帐,凌肃便对着萧离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王爷为阿妙张目。”
“甘之如饴,不必世子多礼。”
一句话,就叫凌肃如清辉朗月一般的脸,顿时黑了。
第八十章
“王爷这话何意?”凌肃面沉似水,冷声道。
他怎么不记得这位号称大凤战神,名声却并不大好的玉面王爷与妹妹何时有过接触?有数儿的见过那么两次,就叫他甘之如饴了?
萧离垂眸,复又抬起,墨色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漫天璀璨的星光。
“我想,凌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论年纪凌肃比他还要小上两岁,然而想到这是凌妙的兄长,萧离这句凌兄说起来便没有一点儿的犹豫和压力。
凌肃张了张嘴。他自认也算是能言善道了,此刻竟感到无言以对。
映着清辉月色,凌肃只觉得萧离那张天怒人怨的冰雪美人脸,似乎脸皮厚了些?
“王爷万人之上,自是可以为所欲为。舍妹不过一介女流,人言可畏……”凌肃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管王爷真心还是假意,还请王爷谨言慎行。否则,但凡于舍妹名声有碍,凌某虽只是一介白身,也必要护她到底!”
萧离忽然嘴角勾起,“如今我说什么,只怕凌兄也不相信。你,只看以后吧。”
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是什么感觉?
凌肃终于感受到了。
他纵起眉头,还要说话,肩头一沉,却被凌颢止住了。
凌颢眯起眼睛,月色下,目光如刀如剑,一身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之气毫不掩饰。萧离的视线,坦坦荡荡迎上他的,既不退缩,亦不躲闪,坚定中带着傲岸。
“希望王爷能够记住今日之话。”半晌后,凌颢收敛了身上煞气,携了凌肃的手一路回去。
萧离负手站在原地,良久后微微一笑。
“二叔!”
凌肃走出不远,停下脚步,皱眉,“阿妙什么时候……”和翊郡王这般熟悉?还是说,只是翊郡王一厢情愿?
作为兄长,他当然希望是后者。但若是前者,他就要好好地与妹妹谈一谈了。翊郡王虽是宗室,且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郡王之尊,他日晋封亲王也未尝可知。且又战功赫赫,在大凤的皇族宗室中,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但,他到底出身荣王府。荣亲王宠妾灭妻,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
比之他自己那个父亲,也并不遑多让。
且荣王府内两脉之争轰轰烈烈,传闻中,先荣王妃所出的二公子乃是胎中带毒,所以出生后病弱不堪。长到如今二十出头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次数寥寥无几。甚至,弱冠已过尚未成亲,很多人都在暗地里传说,这位公子体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只怕是荣王并不在意他。萧离为了护着这位兄长,早就与生父继母庶兄撕破了脸。往后,荣王府里为了爵位一事,怕是还有的撕扯。
如此的人家,纵然萧离多少的真心,凌肃也不愿意叫妹妹卷进去。
“莫要想太多了。”凌颢没有凌肃那么多的担心。在他看来,萧离着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荣王府再乱又如何?萧离已经有了自己的王府,若是凌妙嫁给了他,进门后更不用看公婆脸色,只这一条,就不容易。且他虽没有和萧离共过事,然而就从传闻中看来,这位郡王是个很重情的人,不然,又岂会因此背负不孝之名,只为了为兄长立威出气?
至于什么冷心冷情,翻脸无情一类的流言……
凌颢一笑,用脚来想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至于这人是谁,除了那位侧妃上位的叶王妃,还有别人?哦,对了,或许也有荣王的手笔吧。
“阿妙是个心性颇为开阔坚定的女孩儿,遇事有自己的主意。若她看重,别人劝也无用。且你也要相信她的眼光。”
凌肃默然。
“好了,现下忧虑这些,还早了些。翊王不是也说了,且看往后吗?”凌颢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含笑道,“若是翊王真心便罢,若是假意,阿妙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总还有……还有我。”
最后一句,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口。
凌肃眼中一热,低低嗯了一声,垂下了头。
这些话,本应是他们兄妹的父亲说出来的。然而从小他就知道,这一生里,想要父亲庇佑他们兄妹,只怕是做梦了。武定侯府这样根基浅薄的家世,在京中着实算不了什么。更何况,父亲名声一向与风流肆意联系在一起,除了个空头爵位外,一无是处。
他没想到的是,明明与家中关系并不亲近的二叔,能说出这样的话。
二叔如今是皇帝的心腹人,只凭着这份军功与君宠,妹妹便能多了几分底气。
“成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种娘儿们的情状?回去看看阿妙吧。”
凌肃抬头,眼中带着感激的笑意,“是。”
“侯爷!”
叔侄二人才要继续往前走,便有一道声音低沉却急切地叫住了凌颢。
一侧营帐的暗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正是沈蕊。
沈蕊此时已经换了一件浅浅的月白色衣裳,袖口与衣襟处疏疏落落地绣着几枝梨花,长长的留仙裙摆拖在地上,上边有银线合着绣线绣了云水纹,行动之间,便有光华闪动。她这身裙裳裁剪极为精心,尤其是腰部刻意收敛了进去,纤细柔软的楚腰盈盈一握。她本就是个容貌极为出色的女子,此时杏核大眼中含着十分的仰慕与情义,在月色下看来,别有一番柔媚的风姿。
这样的女子,尤其还是皇后亲妹的身份,在这样的夜晚,带着这样情意绵绵,是个男子,怕是都要心醉了。
可惜,凌颢丝毫不懂风情。
他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带着几分疏离,也带着些许不耐,“沈小姐,这里不是京城,亦不是沈府后花园子。营地里,各种不便,大半夜的还是请待在自己的营帐里。”
沈蕊清亮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随即忙又掩饰住,只垂下了头,低声道:“过半晌的时候,我还有话未与侯爷说。”
凌颢挑挑眉,“哦?”
“我……”沈蕊抬头看看凌肃,见他虽然沉默,眼睛也没有看自己,但却很没眼色地回避,不禁咬了咬嘴唇,柔声道,“凌世子可否回避一下?”
“天黑了,孤男寡女怕是不合适。”凌肃微笑,秀美的面上都是令人心醉的笑容,“沈小姐名声要紧。”
他自然是看出了沈蕊对凌颢的心思,若是凌颢也有意,自己有个年轻的,身份高贵的二婶,倒也是件好事。然而凌颢神色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只怕这位沈小姐一腔柔情要付诸流水了。
既然这样,他当然不会傻到让二叔与沈蕊孤身相对不说别的,营地里巡逻的人一队又一队,万一这沈小姐弄出丁点儿的动静,孤男寡女的,二叔说都说不清楚。
沈蕊没想到看似秀雅如兰的凌肃竟然说话这般犀利,眼圈就红了,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转投到凌颢身上,目光又瞬间变得柔情似水。
“我的心,侯爷竟真的不懂吗?”
“不懂。”凌颢很是干脆,“沈小姐若是没有别的话,还请早些回去。”
说罢,竟对着不远处的巡逻队高声叫了一句,“来人!”
巡逻队都是禁军三营的,每队的队长更是凌颢从西凉带回来的心腹。听到他叫,立刻就带着人过来。
“沈小姐找不到营帐了,你们送她回去。”凌颢还算给了沈蕊面子。
那队长看了看沈蕊,眼中闪过了然自家侯爷英俊又有能为,在西凉时候就引得多少的姑娘芳心大动了。没想到,才回京没多久,这又有了送上门的。
“沈小姐,请了。”
沈蕊忍不住了,她本是个金尊玉贵长大的,父母兄长多少的娇宠,在沈家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一缕柔情系在凌颢身上,本以为凌颢必然会受宠若惊,上门提亲,将她捧在掌心里的,哪里能想到,连衷情都没能表述出来,就被人堵住了呢?
悲伤涌上心头,她就觉得心疼的厉害,捂住嘴哽咽了一下,迷蒙的视线落在凌颢英挺的身影上,忽而就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她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凌颢,凝噎道:“侯爷为何这般无情?是嫌弃阿蕊容颜不够出众,还是性情不够温婉?阿蕊哪里不入侯爷的眼,侯爷明说,我都能改!”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是抛开了女孩儿所有的矜持与尊贵,紧紧咬住嘴唇,倔强地看着凌颢,定要让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凌颢揉了揉眉心,他的心肠一向冷硬,眼前少女哪怕是皇后妹妹,不入眼就是不入眼了,哪里还有什么理由?
“难道是,侯爷心中有人?”
想到这个可能,沈蕊悚然而惊。也许,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吧?
不然,以凌颢的身份地位,又何须孤身到如今呢?
周围一片寂静,那小队长也不催她了,竖起耳朵听着,准备回去告诉兄弟们侯爷的八卦。
凌颢沉默片刻,手不自觉攥起,低垂的眼帘挡住了他甚至带着些忐忑向后扫去的视线。
半晌后,还是点头,“是。”
沈蕊猛地一捂嘴,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第八十一章
“二叔?”
凌肃等那一队人追着沈蕊而去,才轻声唤道。
“嗯?”凌颢回头。
凌肃默然,半晌抬头,“无事,夜已经深了,二叔劳累一天也该歇息了。”
“好。”凌颢知他心细如尘,也许,自己的表现有些明显了?
只是那又如何呢?
凌颢本就是个性子粗豪,并不将些规矩礼数放在眼里的。在他看来,那些就是个屁。这么多年了,他对顾氏念念不忘,看着她欢喜,他便欢喜了。看着她为凌颂那混蛋苛待,他心疼,甚至想过杀了凌颂不过转念一想,若是顾氏做了寡妇,凌颂未亡人的身份便一辈子跟着她,再也摆脱不了。因此竟是留着凌颂风流快活到了如今。
他这次回京,已经看的明白。顾氏对凌颂,那是已经死了心,浑然一点儿不在意。既然她这个武定侯夫人做的不快活,那为何不能快活地来做定远侯夫人呢?
总归都是侯夫人不是吗?凌颂那厮将明珠当做鱼眼,他却不会。他只会疼她敬她,叫她一生安康顺遂,快快活活的。
作为一个武将,凌颢最擅长的便是排兵布阵。如今,将兵法用在替自己赢回一个妻子上,似乎也并不过分?
他安排了许多的后路,除了顾氏,和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外,旁的,都不在计划中。
凌肃便是看出来,又如何呢?
叔侄二人沉默着往回走,先去看了凌妙,见她吃了药后已经睡得沉沉的,才又出去各自回了帐子休息。至于说谁能安然入睡,谁又将辗转难眠,便只有他们各自知道了。
凌妙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似乎又走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漆黑,沾染着血色,她看不到一个人,却能够听到许多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响,冷厉的甲胄声,长剑交错时候的叮当声,以及无数人绝望的尖叫,被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紫枫,紫璎,快走!”
父亲卫天带血的怒吼似乎就响彻在耳畔,她睁开眼四处焦急地寻找,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父亲,哥哥!”
她凄厉大叫,倏然惊醒,发现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冷汗。
或是因为起来的动作猛了些,伤口处有些隐隐做痛。但……
“怎么了?做了噩梦?”
萧离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满意点头,“没有发热。楚子熙还算有几分本事,也不枉苏老头儿精心教导那么多年。”
轻轻舒出一口气,凌妙往睡在角落里的木槿看去。这里不是侯府,除了皇帝皇后等人外,各人带来的侍从都是随着主子一同住的。木槿一向睡觉警醒,这么个大活人悄悄潜进了帐子里,没道理不察觉。
见木槿睡得香甜,便知道必然是萧离动了手脚,就着帐子里火盆里微弱的火光,狠狠瞪了萧离一眼,“你对她做了什么?”
“点了睡穴而已。”
萧离看着她,哪怕有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那张平日里明媚而生动的面孔也显得苍白了许多,此刻看去,竟有几分虚弱。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姚家的那姐妹俩,今天捡了一条命回去又如何呢?还真以为有大皇子护着,往后自己便拿她们没法子了?若不是顾及到凌妙名声,今日他便会将那两个贱人毙在掌下!
“你受了苦,往后,这笔账我自会替你讨回来。”
凌妙纳罕,“你替我?”
你凭什么替我呢?
“我还是跟喜欢自己动手。”
姚碧莲姚碧荷抛下了她和岑媛自己逃命,她并不生气。她气愤的是,明明是她们引来了群狼,若是从开始就听她的,抛下小狼逃命,或许她们能安然逃脱。但她们惹下了祸事,逃命便罢了,害死了那两个侍女,还反手一盆脏水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凌妙又不是圣母,自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俩人,总要叫她们知道,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不是?
萧离含笑摇头,早就知道这丫头会这样说。他便是喜欢她这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直爽粗暴的可爱。
“那好,你自己动手,我替你掠阵。”
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
“真的?”凌妙偏头看他,笑了。跳动的火光下看来笑容明艳不可方物,眼中似乎满满的都是萧离,“那我可也不会谢你。”
在她睡下前,木槿与她说了很久的话,虽然那丫头狠狠感叹了一把楚子熙又是为自己开药又是忙着调制了止痛膏只为了不叫她醒来疼痛难忍,但她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萧离为她险些杀了姚家姐妹的事情上。
她又不傻,萧离对她的心思,她明白几分,却不敢确定这样的心思究竟是一时的兴起还是别的,也不敢确定,日后这番心思会不会变。故而,她不远不近地与萧离相处。但萧离将自己麾下的女兵给了她,叫清云这样的女侍卫保护她,甚至为了她完全不顾名声,以王爷之尊去亲手教训两个弱女子。
这样的心意,是真的吧?
至于会不会长久……她嘴角勾了起来,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
她的笑容太过明粹,竟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目光之感。萧离怔了怔,忽而心中涌起一股柔情,竟是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抱住了。
软玉温香,月华如水,怀中佳人是自己心爱的姑娘,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的情景更叫人心醉呢?
他低头,见她苍白的面上染了淡淡的红云,绝丽的容颜犹若美玉生晕明珠流光,惑人至极。他垂眸看着她的薄薄的带着些玫瑰色的红唇,缓缓俯下了头。
“唰!”
长剑裂空之声自萧离背后蓦然响起,将初通心意的两个人从温情脉脉中惊醒。
萧离背后犹似生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将凌妙往床帐里一送,借着被褥等物掩住了她。他修长的身形倏然一转,腰间软剑出鞘,迎上了来人。
眨眼间,在这不算多么宽敞的帐篷里,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萧离凤眸微眯,紧紧盯着来人,那人一袭黑色夜行衣,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二人似乎是心有灵犀,彼此都不说话,只片刻间便已经杀招迭起。
二人战做一团,萧离眼角余光扫到凌妙正如吓傻了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来人,手抓着胸前衣襟,只穿了白色寝衣的身子似乎在发抖,眼睛里竟然满是泪光。
心中一动,这人,难道凌妙认识?
来人武功不低,且招招狠辣,萧离这一分心,来人觑了个破绽,长剑裹挟着风声便往他的胸口刺来。
“小心!”
突然间,凌妙从床上飞身而起,迎着那长剑,素手轻拍,竟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将那长剑拍得偏了过去。身子一转,便挡在了萧离身前。
“妙妙!”
萧离大骇,揽住了她的腰往后疾退。
帐子中并无可靠之处,他一手护住凌妙,一手平举软剑,冷冷看着来人。
黑衣人长剑垂下,默不作声,露在黑布外面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凌妙,目光中,有着惊喜,也有着审视。视线落在凌妙眉间的胭脂痣上,本来明亮的眼睛,却又似乎是带了失望。
“大哥……”
凌妙捂住了嘴,颤声轻唤。
萧离心中,便有了确定。凌妙叫凌肃,从来都是叫哥哥。这一声大哥,应是叫,眼前这位黑衣人。
“卫、子、枫!”
他一字一顿,不出意外的,感觉到了怀中凌妙的身子一震。
黑衣人亦是震惊,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抬起了手,摘下了黑色的布巾,露出了一张极为俊美英朗的面容。只是这脸上,从左边眉骨到嘴角,斜斜地躺了一道疤痕,紫色,狰狞,硬生生给他出色的容貌上添加了几分的狠厉鬼魅。
“你是,小妹?”
凌妙瞬间泪如雨下。
第八十二章
萧离眼睁睁瞧着凌妙推开了自己,扑进了对面卫子枫的怀里。
她的身形比同龄人要高挑纤细一些,但远远比不得高大颀长的卫子枫。卫子枫手中长剑早就落地,一手将她紧紧抱住,一手却轻抚她的背脊以示安慰,一如小时候。
这般情形,在萧离看来,却是说不出的碍眼。
忍了忍,没有忍住,过去将兄妹二人拉开。
卫子枫眯了眯眼,萧离挑眉,目光交汇,电光石火。
“大哥,这段时间,你都在哪里?”凌妙心神剧动之下,犹自未能平息下来,声音中罕见地带了颤抖。
卫子枫没有回答,眯了眯眼睛,以目视萧离,冷声问道:“你是谁?”
为何半夜里,在自己妹妹的营帐里?
后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口,也是怕妹妹难堪。
“萧离。”
卫子枫眸光猛然一紧。
萧离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京中赫赫有名的煞神。但因他从小随父亲在西戎边境长大,而奉调回京的时候,萧离已经领兵去了西南,二人竟从来没有见过。
“卫兄,就打算这样说话吗?”
萧离含笑问道,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将凌妙揽在了自己的身边。
卫子枫皱眉。
这二人,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只眼下,这问题并不重要。他很想知道,为何自己的妹妹突然就变成了武定侯府的小姐?
眉眼自然是相差无几的,就方才她的反应,足够叫卫子枫肯定,这就是那个从小缠着自己喊大哥的妹妹。但,胭脂痣可以作假,这身形怎么又突然矮了下去?
“这里说话不便,不如去我的帐子。”
萧离位高权重,所住的地方自然比凌妙这里要安全得多,负责守卫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另外还有数名暗卫。卫子枫是朝廷钦犯,凌妙身上更有不能叫人知晓的秘密,一时之间只怕难以说尽。自然,还是到个安全的地方为妙。
凌妙随手披了件外裳,三人瞅准了空子,一路小心翼翼来到了萧离的营帐中。
守在帐子里的,是少年千钧。
“主子。”
千钧本坐在营帐里,见到三人立刻起身。
萧离摆摆手,“外边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千钧应声出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卫子枫挑挑眉,这孩子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倒是有副好身手。
想到自己身边以前也有这样的四个少年侍从,可惜都在那场意想不到的婚礼屠杀中送了命,他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去。
随即,便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说,他一直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还在眼前,这就是意外的惊喜。
“紫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哥,你为何在这里?”
兄妹两个几乎同时发问。
凌妙凝眉。
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怎么说?
说她已经是个死人,如今是夺舍占了凌妙的身体?
不自觉的,她抬头看向了萧离,一双纤白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紧紧攥了起来,身体也有些发抖。
他,会相信?还是会将自己当个妖怪?
萧离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失措,迎上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刚好能够包裹住她的柔荑,指腹间因常年握着兵器而形成的薄茧与她柔细的肌肤相接触,竟叫她没来由的感到了心安。
“我想,我能猜到七八分。”萧离开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张他早年打来的虎皮毯子。
“还是我自己说吧。”
凌妙沉默片刻,轻声道。
将自己当日卫家被灭门后如何被萧乾和霍芙关到了皇子府中,如何威逼虎符等种种一一道来。末了惨然一笑,“霍芙那一剑,让我送了命。等我睁开眼,就在了武定侯府里,成了凌妙。”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眼,“大哥,郡王,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说的太过匪夷所思?”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谁能相信?
“不管你说什么,你都是我的小妹。”卫子枫好容易寻得了她,哪怕真如她所说的,换了一个身份,那又如何?“我感激老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凌妙眼泪落下。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总是她的大哥!
“傻丫头。”卫子枫眼圈亦是红着,却伸出手去,替她拭去了眼角泪花。
“大哥……”凌妙在他掌心蹭了蹭,也如小时候犯错被卫天罚了后委屈得与哥哥撒娇的模样。
萧离轻咳,“妙妙……”
“住口!”卫子枫看着他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就觉得来气,更何况他还姓萧,是那狗皇帝的堂侄?
“紫璎的名字,阁下还是不要放在嘴边随意乱叫的好。你姓萧,不管你对她有什么心思,你们都不可能!”
说毕,他霍然起身,一手携起了凌妙,冷笑,“往后,姓萧的人,离我妹妹远一些!”
他翻脸太快,凌妙竟一时呆住了。
带着点儿歉意看萧离,自家大哥这是迁怒了。
萧离长叹一声,摇头苦笑,“只凭我姓萧,便不能接近妙妙?”
他亦站了起来,与卫子枫面对着面,静静看着他,“若我说,我与那狗皇帝,亦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此言一出,不但卫子枫,就连凌妙也愣住了。
半晌,卫子枫才冷笑:“这话,也只好骗一骗小孩子。”
皇帝对萧离有多少的看重与荣宠,不用人说。年纪轻轻便手握兵权,更位至郡王,这样的荣耀尊贵,他会与皇帝有仇?
那萧乾还是正经的皇子,尚且不及他,要靠着出卖岳父一家换得些帝心。
这样的恩宠,又岂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会给的?
皇帝脑子又没有被猪啃掉!
知他必然不信,萧离去看凌妙,见她正睁大了一双妙目,很是好奇的模样。萧离不禁心中泛酸,凌妙本是个很有主意,很坚韧的女孩儿,哪怕是在顾氏与凌肃跟前,也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万事自己做主。但此刻到了卫子枫的身边,却似是不经意地便放松了,便似普通人家里在兄长们跟前娇养的少女一般无二。
他将兄妹二人带到了营帐里间,这里更加严谨些。
从脖子上解下了一枚玉璧,双手一错,玉璧变作了两枚。借着跳动的火光,凌妙看出来那两枚玉璧一枚龙,一枚凤,雕工并不算十分的精致,甚至可以说,那雕刻的线条给人一种武人粗犷豪迈之感。
“卫兄,可认得这是什么?”
萧离面色平淡,淡淡问道。
这是什么?
卫子枫将眉头紧皱,不明白萧离壶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是两枚玉璧罢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离浅淡一笑,将一枚放到了凌妙手上,“妙妙认得吗?”
玉璧入手,隐隐有股暖意。凌妙垂眸看去,便见这正是那一枚刻着凤纹的玉璧。她看了一眼萧离,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眼中透出几多柔情。
细细看去,玉璧上似乎还带着字。
“再试试这枚。”
另一枚在掌心中握住,凌妙不禁轻呼,“这是寒玉?”
这刻着龙纹的一枚正与凤璧相反,透出寒意。
这样的两枚玉璧,一寒一暖,分明是两个极端,却又说不出的相配。将两枚玉璧对接在一起,便自成一个世界,竟是严丝合缝,令人无法找到一处可分离之处。
“这是……”
萧离嘴角勾起,本如盛着璀璨星光的眸子却透出了无尽的悲苦孤寂,又似有难以掩饰压抑的仇恨。
“这是先帝与纯懿皇后的定情信物,里边,刻着他二人的名字。”
第八十三章
先帝与纯懿皇后的遗物?
凌妙与卫子枫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疑惑和惊诧。
先帝谥号为武,听说是个开疆拓土,文武双全的帝王,真正的上马能安邦,下马可定国。然而闺中少女们提起来,对他更为仰慕的,却是他对纯懿皇后的一片痴心。
这位天下至尊至贵的帝王,终其一生,后宫只有纯懿皇后一人。曾有人上书要求广选秀女进宫,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却被武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在大朝会中明言,自己不纳后宫,不选美。
这样的痴情与衷情,便是一般的民间夫妻间,都难见到。
不知道有多少的女子,羡慕纯懿皇后的幸运。
然而,天妒英才,二十年前幽王联合北寒谋反,武帝御驾亲征,本是大胜,活捉了幽王和北寒皇族。然班师回京的途中,却忽然时疫,未能支撑到京城,便驾崩了。
彼时纯懿皇后已经身怀六甲,听得噩耗,动了胎气,难产后产下了一枚死婴后,自尽殉情。
这一代帝后的似海深情,竟成了一段传奇。如今的护国寺里,还供奉着武帝与纯懿皇后的旧物。多少的闺阁少女前往拜祭祈福,希望自己这一生也能如纯懿皇后般,遇到那样顶天立地的深情男儿。
但凌妙前世,她的祖母因卫天父子二人常年征战,时常带着凌妙往各处庙宇庵堂去许愿,却从未去过护国寺,似乎是对那里十分的避讳。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然而,武帝与纯懿皇后的遗物,为何会在萧离手上,随身佩戴?
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凌妙不禁骇然。
“你……”卫子枫显然,也和凌妙想到了一处。
“没错,我便是先帝之子,那个本该在纯懿皇后难产时候,便死了的孩子。”
“不可能!”卫子枫斩钉截铁道,“若你是先帝血脉,当年又怎么会是宁王登基?”
当今皇帝,在先帝登基时候便受封了宁王。
他只是先帝的庶弟,若是先帝有子,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上位。正是因为纯懿皇后之子出生便没了气息,先帝无子,这才兄死弟及,由曾经养在文睿太后身边的宁王继位登基。
卫子枫盯着萧离,见他面色虽如常,然眼中的恨意却是掩饰不住的,不自觉皱了皱眉。莫非,萧离所言都是真的?
他确实是先帝遗腹子?
但……
卫子枫身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一段,只怕是皇室的密辛了。
“萧靖竖子,养在文睿太后身边数年,养出了一份狼子野心。”萧离冷笑,“我父皇乃是归京途中中毒而亡,与时疫毫无干系。萧靖为掩人耳目,暗中遣人将父皇身边侍卫诛杀殆尽。彼时我母后才十九岁,身怀有孕接近临产,得知我父皇死讯,悲痛欲绝。萧靖那禽兽,却遣了沈皇后入宫,给了她三日时间考虑,两条路,要走哪一条。”
说到此处,狠狠一拳砸在了柱子上。营帐竟是晃动了两下,可见他心中愤怒仇恨。
“什么样的路?”凌妙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萧离的手上,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他,里边满满的都是忧心和关切。
萧离腕子一翻,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中。
卫子枫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要纯懿皇后,要么带着胎儿生殉武帝,母子同亡。要么……”
萧离牙根咬紧,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做他的皇贵妃,他便容下那孩子,还将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叫他享受皇子之尊,一生荣华富贵无忧。委身于他,母子俱活!”
“啊!”
凌妙掩口惊呼。
“萧靖逼宫,无耻至此,难道皇亲宗室中便没有人为皇后说一句话?”卫子枫见萧离悲愤难言,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同仇敌忾。
“宗室?”萧离笑了,“当时,萧靖自己便是宗人令,掌管了宗人府。武帝为人清明公正,看不得宗室中绮靡颓废的做派,更看不得宗室子弟嚣张跋扈,曾下过几次狠手整治。萧靖借着这个机会,暗中也拉拢了一些宗室中人,譬如,荣王。”
荣王的元配嫡妻,乃是纯懿皇后的堂姐,姐妹二人感情极好。荣王宠妾灭妻,抬着侧妃给荣王妃没脸,甚至赶在王妃之前生出了庶长子,在萧容出生前,更是屡屡上书为庶长子请封世子位,被武帝狠狠斥责过。因此怀恨在心,萧靖篡位,荣王是鞍前马后冲在了最前头的。
“纯懿皇后……”
才十九岁的弱女子,刚刚失去了丈夫,便被贼人逼迫至此。那时候,她又是如何在深宫之中度过那样痛入骨髓的三天呢?
“萧靖满以为,纯懿皇后不过一介女流,他已经掌了大势,那点儿肮脏不堪的心思必能如愿。却没有想到,纯懿皇后终究不是一般女人。当时,萧靖为控制宗室,以吊唁先帝之名将各王府女眷公主郡主等招入了宫中,其中便有同样有孕的荣王妃。”
凌妙掩住了嘴。
“真正生下死胎的,是荣王妃。”
萧离眼睛里带了湿意。
“荣王妃在头次孕中,便被人下毒,以至于我大哥生下来后便先天带毒,若非苏季用心替他调养,只怕也活不到如今。王妃身体也在那次生产中被拖垮,第二胎便怀的极为艰难。萧靖突然逼宫,王妃受到惊吓,早产下来一个死婴。她伤心欲绝,却也为我寻得了一线生机。”
“彼时纯懿皇后身边尚且还有些人脉心腹可用,荣王妃生产的消息被瞒了下来,她将自己落胎时候所喝的催产药通过宫人送到了凤仪宫中,纯懿皇后本已接近了临产,喝下后忍着疼痛半声不吭,就在那个夜里生下了我。多少的宫人掩护,将我与母妃的孩子调换。这才有了今日的我。纯懿皇后将我托付给了荣王妃,立即便自尽而亡。萧靖震怒,杖毙了凤仪宫中所有的人。”
他说得平淡,然而卫子枫和凌妙却不难想象,二十年前宫中血染,萧靖踏着先皇和纯懿皇后的鲜血走上龙椅。
“正因为他这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更有多少的人猜到了其中内情,这二十年来他才终日惴惴,疑神疑鬼。我父皇为太子时候,便在军中度过数年,冲锋陷阵,开疆拓土,军中威望极高。平南侯燕戍,还有卫大将军,都曾是他麾下。尤其卫大将军,数代戍边,震慑西戎,统领精兵十几万,怎能不令萧靖心惊?”
“这么说,他并不是单纯为了虎符才发难将军府?”卫子枫眼中蕴着风暴。正因为他父亲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所以才不容易皇帝。也就是说,无论他父亲是否主动上交兵权,萧靖都不会允许他活在世上。那么,曾经指着卫紫璎与萧乾笑称佳儿佳妇,也不过是为了遮掩杀机的手段罢了。在皇帝心里,卫家人,统统都该死!
“但,萧靖若是忌惮将军府,为何过了二十年才动手?”
“你以为他不想早早铲除了你们?”
萧离冷笑,“二十年,他抄了多少人家?革了多少的爵位?便是宗室里,也有未能幸免的。他一向谨小慎微,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才更不想在史册上留下丁点儿的瑕疵。你瞧瞧他,人都说当今皇帝勤政,便是批阅个折子,也要到三更天,事必躬亲,兢兢业业的。我父皇留下的忠心臣子,遍布朝中,他又哪里能一一铲除的过来?只能慢慢筹谋。”
说到此处,萧离眼中透出嘲讽。他的父皇,有着大凤朝最为尊贵的嫡出血统,是真正的帝王。哪怕故去二十年,余威犹在。又岂是萧靖这等阴险小人能够抹杀的?
终有一日,他会叫萧靖血债血偿!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过得太过起伏跌宕,被狼围杀,寻到兄长,得知了萧离天大的秘密,凌妙心情激荡之下,便有些支撑不住。
萧离与卫子枫将她护送回营帐,木槿犹自酣睡着。
“妙妙,可是身上疼?”萧离见凌妙脸色着实苍白,便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这里万事不便,不如将你送到别院去,有苏老叶子在,你好的也能快些。”
卫子枫皱眉,闪身将他隔开。想了想,又用袖口在凌妙额头上抹了两下。
见妹妹目光闪躲,颇有几分心虚的模样,卫子枫更是心里如同堵了团棉花一样。勉强扯出几分笑意,叫凌妙好生休息,便要拉着萧离出去。
“大哥……”凌妙半边脸都遮在了被子里,忽然开口叫道。
卫子枫回头。
“你要小心。”凌妙眼里发酸,轻声道。
卫子枫回转身子,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才将带着不舍之意的萧离带出了帐子。
“你跟我来。”卫子枫沉声道,率先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萧离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殿下,卫某不管你身份如何,都不会答应你继续接近紫璎。”卫子枫十分的直截了当。他称萧离为殿下,其实已经承认了萧离先帝之子的身份。
“哦?”萧离唇角弯了弯,眼中却无笑意,“为何?”
“难道殿下不解?”卫子枫目光灼灼,冷冷看着他。
“若只是王府内斗,以皇帝如今对你的宠信,他日不难安享尊荣。但,你身负血海深仇,只怕已经筹划多年,你与皇帝之间,迟早有一场恶斗。谁输谁赢,尚无定数。我不可能叫紫璎,与你有任何的牵涉。”
他与皇帝亦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可以帮扶萧离复仇,但皇帝登基二十年,步步为营,朝中如今多有他的心腹。萧离若想复仇,决不会如他一般找了机会暗杀皇帝那么简单,必然要有一番血雨腥风。卫子枫不愿,也不能叫妹妹再次落入险境。若是可能,他希望她今后的日子能够平安顺遂,不再沾染一丝的血腥,不再有任何的危险。
“殿下若是真心,想必,便会有与卫某一般的心思。”
萧离摇首,“我既要她,便能护她。卫兄,你并不懂妙妙。”
骄傲如她,一旦自己放手,哪怕只有片刻,哪怕万千理由,只怕她也会对他弃如敝履。
“你能护她?”卫子枫打了个哈哈,冷笑,“你若是真能护她,她这一身的伤哪里来的?”
这话就戳人心了。
萧离今日无数次后悔为何要深入林场,若他在她身边,又怎会叫她受了这样的伤?想到清云所说的,纵然她伤痕累累,依旧持剑与她们并肩恶战群狼。
闭了闭眼,萧离亦冷笑:“那你又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话?别忘了,她如今是武定侯府的凌妙,不是你卫将军府的卫紫璎!这几个月来,你又知道她是如何过的?”
他死死盯着卫子枫痛苦的脸,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一步一叩首,步步染血,磕头上了白鹤寺,只为给你将军府枉死的人,以及你这不知道死活的兄长祈福!雪夜心魔,跳崖自尽……那时候,你在哪里?她在武定侯府步步维艰,多少的艰难,甚至于被人暗中下毒,你又在哪里?明明早就潜回了京城,你宁可冒险去皇子府中诛杀霍芙,也不敢到她的面前去问一问她究竟是谁……卫子枫,不要告诉我,你回京后便没有听说过,武定侯府有个与卫紫璎容貌一般无二的小姐!”
他嘴角笑意凉薄,“你以为,这流言是如何传得沸沸扬扬呢?她宁可拿着自己性命冒险,不过是想告诉你,她还在,还活着!卫子枫,你辜负了她这一番的心意!”
“别说了!”卫子枫全身大震,低吼,猛然转身一拳狠狠砸在了一株大树之上,惊起了树上栖息的飞鸟。
萧离冷笑:“被我说中了?”
卫子枫蓦然回头,蹂身而上,又是一拳挥出,“我叫你别说了!”
萧离眉尖轻挑,挥臂相隔,“别以为你是她的兄长,我就怕了你!”
他早就想过,若是有一天见到了卫子枫,必要狠揍一顿!
二人都是高手,此刻就在这林子里,借着夜色的掩映,竟是斗在了一起。也不用兵刃,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于是,萧离次日出现在凌肃和楚子熙面前的时候,二人惊讶地发现,这位俊美如谪仙的郡王,下巴上竟有一片青紫。
“王爷这是怎么了?”
萧离的狠厉霸道整个京城谁人不知?
凌肃实在是想不到,谁能在这位脸上留下个记号。尽管他问的关切,萧离还是觉得凌肃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带着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笑。
楚子熙从自己的药箱了翻出了一只小瓶子,递给萧离,“这是上好的外伤药,活血散瘀。”
“不必了。”萧离眼睛都不眨,随口道,“不过是一时没注意磕到了,用不着这个。我来是与凌兄商议一下。妙……凌小姐身上带伤,在这里到底有诸多的不便。我的一处别院就在围场不远处,如今神医苏老爷子正在那里小住。不如,就叫我护送她过去。”
凌肃之前听凌妙提起过,她身上中了百日红的毒,正是苏季苏神医相救。闻言大喜,“当真?苏神医还在京城?”
“喂!”楚子熙在一旁叫了一声,“神医徒弟就在你跟前,你还信不过?”
凌肃对他歉然一笑,“对不住,子熙,一时忘情。”
“你医术自然不错。”萧离冷声道,“但这里是围场,无论如何条件要艰苦些。不说别的,便是每日擦洗伤口,便诸多的不方便了。让凌小姐住到别院去,也能得到更好些的照顾。且那里清净,也可安心调养。”
楚子熙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摊手耸肩,“这话也对,这里到底不如别院。不过……”
他抬头看萧离,“昨日受伤的不止凌小姐一个,你单单送她一个过去?那岑小姐怎么办?”
收拾好了药箱子,楚子熙又笑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带着阿七在别院里想必也寂寞,不如这样,我送几位伤者一块儿过去。总不好厚此薄彼,再者,也得提防流言不是?”
萧离听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楚子熙温润的眸子便含着笑,与他对视。
二人目光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却谁也不肯退却。
良久,还是楚子熙动了动下巴,颇带了几分挑衅意味,“如何,郡王?”
他从小与萧离相识,二人交情比与凌肃的还要早些。楚子熙从来没有叫过萧离郡王,这一句出口,就是凌肃,也听出了里边的不对劲。
略一思索,便明了,自家妹妹无辜当了一次红颜祸水,竟是要叫两个至交好友翻脸?
萧离自是不愿,却也知道楚子熙所言不假。昨日他出手教训了姚家姐妹,已经叫凌妙处于风口浪尖了,若是再单独送她到自己的别院,那不知会有多少的流言加诸到凌妙的身上去。他既心悦她,便不想叫她因此受到困扰。
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楚子熙的话,回禀了皇帝后,将凌妙岑媛以及清云那一队的女兵一同送往了自己的别院。
苏季见到伤痕累累的凌妙,十分的诧异,大叫一声:“我说丫头,怎么我见到了你,便没有个全须全尾的时候?上回中毒,这回倒好,直接是红伤?”
“老爷子,麻烦您了。”凌肃躬身便是一礼。
第八十五章
“诶?”苏季瞧着眼前这雅致如竹的秀美少年,“这又是哪个?”
楚子熙上前笑道:“师父,这就是我时常提起的阿肃。凌小姐的兄长。”
武定侯府的后人?
苏季上上下下打量凌肃,又瞧瞧凌妙,不禁啧啧摇头。这兄妹两个,一个温润清朗,一个明艳灼然,容貌上并不大像,然却又都有一双十分澄澈的眼睛。只一眼看去,苏季便知道这两个孩子心地磊落。所不同是,凌肃或许是个更为淡然稳定的人,而凌妙……
这丫头怎么跟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呢?
苏季摸着下巴,眯起眼睛,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满身伤,分明是该狼狈虚弱的,怎么眼睛里就透出这么多的欢喜呢?
“见过老爷子。”凌肃很是恭敬地对着苏季一揖到地,“舍妹与岑小姐在围场被狼所伤,要来叨扰老爷子几日了。”
“狼咬的?”苏季一皱眉,两个小姑娘坐在软轿上头,凌妙看着还好些,另个女孩儿脸色却是苍白得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瞧着自己,瞧着就爽利。
苏季当然知道又到了春猎的时候,围场离着这边说不上太远,骑马有小半日的路程,不过怎么就有狼咬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得了,先进来吧。”虽有些迷惑,不过苏季对楚子熙的医术还是很相信的自己的嫡传弟子,早将自己的本领学了个**分走,狼伤虽重,却也算不得什么。
看了一眼跟在后边一直冷着脸的萧离,苏季就笑了。
徒儿方才说起凌妙的时候,眼神很是微妙哪!
凌妙的伤口看起来多,其实并不大碍事,岑媛的大腿被狼险些咬断,清云的手臂被生生撕下了一条皮肉,论起来,这两个人伤势比她严重得多了。
一行人将凌妙几个人安顿在了别院后,还要回到围场去。萧离与苏季关在屋子里说了很久,临走时候,留下了一名身材颀长挺拔却面容平凡的侍卫。
在别院里住了几日,有苏季的照看,凌妙身上的伤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岑媛还不能自己下地行走,但精神是好了许多,被狼群撕咬扑杀带来的恐惧消退了,又可以与凌妙嘻嘻哈哈玩闹。
几日后,春猎结束,凌肃赶到别院来,接了凌妙回城。扮作侍卫的卫子枫,却留了下来前一阵的逃亡与追杀,令他身上暗伤颇多,凌妙求了苏季帮着他疗伤。苏季已经从萧离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份,感慨一声卫天英才天妒,调养起卫子枫来不予余力,令卫子枫暗暗怀疑,是不是萧离要透过这老爷子报复自己了。
这边按下不表,单说凌肃兄妹两个回到了武定侯府。
顾氏早就等的眼睛都直了,遣了人专门在大门前等候。一见儿女平安归来,才算放了心,先是喜上眉梢,随即便掉下了眼泪。
她已经得知了凌妙受伤的事儿,一把抱住凌妙,哭道:“这哪里是什么体面,竟是要人命了。”
“娘,我这不是没事吗?”凌妙张开手转了个圈,身上流云缎的裙子便如春花般绽开,衬得人婀娜生姿。
“你快别转了!”顾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忙叫锦儿拿了垫子来垫了椅子,让凌妙坐下,“还瞒着我,我昨儿听到,唬得魂儿都要飞了!”
锦儿也红着眼圈,“二小姐可是受了罪了。”
凌妙见这主仆两个眼睛都是红肿的,显见就是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心下感动,“我只是皮肉伤,不敢告诉娘,就是怕娘忧心。”
顾氏哪里不知道这个呢?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才要说话,外头丫鬟便高声通报:“三太太三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外边儿三太太和凌嫣已经走了进来。
“呦,阿肃和二丫头回来了?”三太太未语先笑,脸上挂满了慈爱的笑,“听说二丫头遇到了狼很是吃了些苦头?我昨天听见后,一夜都没有睡着。怎么这样险哪?”
说着,手肘碰了碰凌嫣。
凌嫣自从知道凌妙能跟着去春猎后,心里就跟浸了一坛子老醋似的,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听到了凌妙受伤后,她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幸灾乐祸。
狼呢,天底下最凶残的动物了,凌妙遇到了,还能有个好?
就算没有丧命,那狼爪子狼牙的还不得在她身上豁上几个口子呀?最好,能够毁了她那张叫人见了就心神酥软的妖精脸才好呢!
故而,今日三太太提出来梧桐苑,凌嫣想都没想就跟来了。
本想着,会看到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凌妙,没想到,这人竟好好儿地站在屋子里呢。不但没有虚弱没有破相,脸色甚至比没去春猎前更好了几分,她不禁呆住了。
直到三太太轻轻碰她,示意她说几句关心的话,才反应过来,虽然心中不大情愿,勉强扬了扬嘴角,“是啊,娘没睡好,我也成宿没睡呢。”
“有心了。”如凌嫣不喜欢凌妙那般,凌妙也并不喜欢这个堂妹。
凌肃向着三太太行礼后,便出去了。
三太太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半晌转头过来,问凌妙:“去过萱草堂没?”
凌妙摇摇头。
三太太便对着顾氏抱怨道:“不是我说,老夫人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韩丽娘那什么人哪,竟还留下了。那也是个不要脸的,没得就赖在了咱们家里。每日孩子们晨昏定省的,她就大剌剌站在母亲床边,也不知道避讳,孩子们行礼也不闪开。真不愧是那边境粗鄙人家出来的,再怎么着,也改不了那股子小家子气!”
顾氏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挑拨之意?
当先便微微一笑,端起丫鬟端来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三弟妹若是看不惯,少去两回就是了。”
“那怎么行?”三太太忙道,“母亲病着呢,咱们做晚辈的哪儿能躲闪呢?”
顿了顿,觑着顾氏脸色,试探道:“大哥就没说,什么时候送她回去?老夫人这病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了的,若是她一直这么赖着,咱们家孩子的名声还要不要呢?”
“这话,我不好说。”顾氏放下茶,“不过叫我想着,她没嫁人前是韩家人,嫁人后就算丈夫死了,那也是宋家人,倒也害不着咱们什么事儿。她有那个孝心去服侍老夫人,这不是挺好?”
哪怕是亲侄女呢,老韩氏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说话倒是能出声,奈何舌头捋不直,没人能听懂。韩丽娘打着照顾姑母的幌子留下来,顾氏就将萱草堂里服侍的人撤了两个出去既然有人愿意当丫鬟,抢着干丫鬟的活儿,她又有什么不能成全的?
这主意还是凌妙给出的呢。
老韩氏动弹不得,但大夫嘱咐过了,愈是这样,就愈要勤擦洗勤翻身,以免生了褥疮。
萱草堂里的人被顾氏撤走了两个,使唤的人便不大够。顾氏只略在请按时候挤兑了两句,韩丽娘便不得不亲身上阵,接过了给老韩氏擦身的活儿。
她花儿似的人,哪里会伺候人?
每次给老韩氏擦身不是水凉就是水热,要么用力重了要么下手轻了,总之每每擦洗一处,她必要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老韩氏被她揉搓的心头有火气,脾气自然算不得好,那一天,竟然用唯一还能动的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韩丽娘的脸上,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打的脸上红肿了老大一块儿。
韩丽娘这些天是苦不堪言。想干脆回到花枝巷去,又被外头宋蓉蓉传话进来,叫她务必留在侯府中,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第八十六章
见顾氏似乎并不理会自己的挑拨,三太太挑了挑眉毛。这可不是顾氏的一贯作风呢。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韩丽娘哪里有进门来耀武扬威的机会呢?只怕多少场口舌都已经吵了。这回,韩丽娘和侯爷都明目张胆地暧昧了起来,怎么顾氏倒无动于衷了呢?
感觉到了顾氏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三太太聪明地闭了嘴,见凌妙懒懒地靠在了贵妃榻上,脸色有点儿苍白,没什么精神头儿的模样,想来是确实伤着了,就是没那么严重而已。
虽这么想着,还是殷殷切切地拉起了凌妙的手,用帕子拭了拭并没有什么泪痕的眼角,一副心疼的模样。
“好孩子,你受苦了。小姑娘家家的,最是怕留下什么疤痕了,三婶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呢,回头给你送来,叫人每天起早熬了给你吃,最是滋补,且还能叫肌肤润泽。”
又心肝肉儿地叫了一阵子,这才拉着凌嫣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三婶什么时候跟咱们这样要好了?”
凌妙纳罕,问顾氏。
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找出这位三婶对自己有多慈爱的证据来。相反,从前,她为了讨好老夫人,可是一直与大房不对付啊。还有凌嫣,处处掐尖要强,哪次不是取笑从前的凌妙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哪!
顾氏冷笑:“眼看着萱草堂那位倒了,她不是得上赶着讨好咱们吗?”
三房最大的依仗就是老韩氏了。
有老韩氏在一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住在侯府里,就是侯府里正经的三老爷三太太。
若是没了老韩氏,两房分家是肯定的。到了那会儿,就算银钱上不亏待他们,但三老爷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这样的芝麻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三房,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官吏人家,哪里有住在侯府里体面呢?
就是凌嫣说亲,这侯府的小姐,和五品官的女儿,说出去身价能一样吗?
顾氏心思其实很是精细,倒也把三太太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人家打的主意可不光是长长久久地住在侯府里,还有她的嫁妆和私房银子呢。
见凌妙很有些疲倦,忙叫她回去歇着,又心疼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一个劲儿说往后再不叫她去什么春猎秋狩的了,这才亲自送了凌妙回到锦绣苑。
海棠见到凌妙,免不了也是哭了一场。她性子直,边哭边埋怨凌妙:“我就说我也跟去,小姐偏不肯。若是带了我去,哪怕拼着叫狼撕了我呢,也不能让小姐伤着半分。”
凌妙挑起眼帘扫了她一眼,海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去看木槿,果然已经是满面通红,眼圈里泪珠儿不停打转了。
“对不住木槿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海滩讪讪。
“你说的没错。”木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本来也是我护主不利的。”
她之前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忐忑毕竟,她自己好好儿的,小姐却伤得满身,放到哪个府里去,也不大可能再留她在小姐身边服侍了。
只没想到,回到侯府里,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小小的斥责了两句,嘱咐她日后当差要用心就没有了后话。这叫她怎能不难过自责呢0
海棠更是窘迫,也红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你们一起陪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彼此吗?”凌妙无奈,“木槿先去歇着,我有话要问海棠。”
木槿点点头,出去了。
“小姐……”海棠揪着衣襟,“我,真是你有口无心的。”
凌妙微微颔首,“我知道,木槿也知道的。你们一起陪了我这么多年,彼此难道还不熟悉?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回头你去与她好好儿陪个不是,就没事了。”
海棠轻轻舒了口气。
“我不在的这几天里,韩丽娘和宋蓉蓉可有什么不对劲吗?”
海棠立刻正了脸色,小声道:“花枝巷那边我哥哥一直盯着,说是宋蓉蓉又出去了两回,但都没有上回的马车接送。她最近似乎是手面挺宽裕,去了几家银楼衣坊,置买了不少的东西。我哥哥暗暗去打听过,两处花销不下三千两银子了。光是采蝶轩的一套海棠花步摇,就花了一千三百两银子呢。”
凌妙眉尖动了动,“哦?”
宋蓉蓉的父亲去世,满打满算的其实还没有过了一年。韩丽娘之所以带着她回到武定侯府来,一来固然是因为不想守着,二来,就是日子有些艰难了。
宋家不是世家望族,但人丁也很是兴旺,祖上出过一任尚书,近两三代来却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孙了。但这宋家底蕴是很足的,说句书香传家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人家,清贵,也清贫。
别看宋蓉蓉到了武定侯府后装的跟个仙女儿似的,其实背地里,不少的下人都说她上不得台面。原因么,无非就是这位仙女表姑娘从来不知道打赏为何物,又或者说,是这位表姑娘舍不得打赏。
老韩氏能用公库里的东西贴补她吃穿用度,但也不可能给她多少的私房钱。不是没有,而是老韩氏爱财如命。
那么这宋蓉蓉,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财大气粗呢?
难道是凌颂?
凌妙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别看凌颂是朝中一品侯爷,品级高,但本朝的空头爵位可不值钱,每个月那几两的干饷,都不够他一身儿上好的云锦衣裳的。
武定侯府没什么根基,不过是仗着老侯爷打仗时候攒下的家底儿,又能有多少?
用脚想,也知道凌颂不可能一掷千金给宋蓉蓉的。
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凌妙嘴角勾起。能这样大手笔给宋蓉蓉的人,或许,是自己那位庶出的姨妈吧?
“韩丽娘这边呢,有什么动静?”
“她?”海棠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太太说她既然打着孝敬老夫人的幌子留下来,这份心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拘着她在萱草堂里每天服侍老夫人呢。”
凌妙一怔之下,畅快大笑起来。
她是真没想到,一向耿直的顾氏,会弄出这样个神来之笔。
笑的够了,才示意海棠继续说。
“不过,她自己出不去,也还是收买了萱草堂里一个眼皮子浅的婆子给她跟表小姐传话。只是,都说了什么,没有打听出来。”
那婆子嘴头还挺紧。
凌妙点头,“叫你哥哥歇歇吧,这段日子也辛苦他了。”
“不辛苦的!”海棠连忙道,“哥哥还是在那边继续盯着吧。我总觉得,表小姐那里没安好心!”
“也好。”
这边凌妙好不容易回到侯府细细安排,却说萧离进了城,本想先回自己的郡王府,已经到了大门前,就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满脸焦急地迎上了自己。
“翠柏?”
萧离骑在马上,皱眉,“你怎么来了?可是大哥有事?”
跑来的是萧容的贴身小厮,也是萧离亲自为萧容选出来的,很是忠心。他轻易不会离开萧容半步,这会儿急急而来,必然有事。
“王爷,您快去看看吧。那府里出事了!王妃的娘家侄女昨儿落水了,就在长欣园外头的明心湖里。大爷好心叫人救了上来,这会儿,王爷听了王妃挑唆,正在长欣园里逼着大爷,叫他娶了那人呢!”
萧离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叶氏的侄女?
亏她敢想!
不及多想,他调转马头,直奔着荣王府奔去。
到了荣王府大门前翻身下马,王府的门房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三四个围上来又是牵马又是打千问好。有个机灵些的,就要顺着墙根往里跑去报信。
萧离眼角余光看到,一扬手,腰间的长剑就掷了出去,直直砸向了那门房。
门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哎呦我的爷啊!”王府大总管跑了出来,见到萧离满面寒霜,知道这位煞神这是知道了什么,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堆满了笑,点头哈腰,“您这是随驾归来了?哎呦还是您孝顺,才进城吧就过来了……哎哎,二爷,郡王诶……”
萧离懒得跟他废话,身后将人巴拉到了一旁,冷声道:“顺子,看在你当年对我母妃多有敬重的本分上,我给你几分体面。你自己,最好接住了。”
大总管一愣,回过神来,萧离已经大步往长欣园去了。
“哎呦,这可要了不得了!”大总管一拍大腿。今日王爷带着王妃和县主,还有叶家的表小姐,都去了长欣园,这会儿那边闹腾正厉害。这个煞神回来,可别闹出人命吧!
萧离怒气冲天,一路上见到他的无不退避三舍。
进了长欣园,离着正房老远,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叫声。
“二哥,你要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这么缩头缩脑的,算个什么?我表姐也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莫非你还觉得配不上你这个病秧子吗?”
正是叶王妃所出的县主萧眉的声音。
萧离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大步进了屋子。
第八十七章
“眉儿!”叶王妃坐在荣王身边,眼圈红着,斥责了萧眉一句,“怎么和你二哥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了?”
这话听起来是在教训萧眉,然而话中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果然,坐在正位上的荣王脸色更加阴沉。
萧眉跳了起来,指着萧容:“母妃,你怎么能这样说?谁没有长幼尊卑?父王都说叫他娶了承欢表姐了,这可是父母之命呢!他一口就拒绝,眼里还有没有父王?他才是不知道长幼尊卑呢!”
她的长相承袭了叶王妃,尖尖俏俏的瓜子脸,皮肤雪白,一双桃花眼在笑的时候顾盼神飞,总能透出一股子别样的婉转多情。
然而此刻,她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眉毛挑着,斜着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看着笑容,本来甜美娇俏的容貌中便带了尖刻。
“还真当自己有多抢手不成?”萧眉冷笑。
“表妹,你别说了……”一旁站着个穿着清秀的少女,她眼皮红肿,给秀丽的容貌更添了几分柔弱,只掩面哽咽,“是我没有福气,不敢高攀王府呢。只是……”
她抬头看向一脸疏离冷漠的萧容,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
“我……多谢二表哥昨日相救。只我这身子竟被人看了去,叶家女儿,不能不清不白地活着,我……”
“表姐你说什么呢?”萧眉又是一声尖叫,指着萧容恨声道,“就他这副病歪歪的模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眼花目眩之下,人已经飞了出去。待得回过神来,便觉得左边脸颊火辣刺痛,喉咙里更有一股子腥甜,嘴一张,“哇”的一声,便吐了一口殷红的鲜血出来。
“眉儿!”叶王妃惊叫,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萧眉,哭道,“我的孩子!”
荣王爷大惊之下,也拍案而起。
目光扫到门口,就见萧离周身泛着冰雪般的寒意,缓步走了进来。
荣王心下微惊,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今日才伴驾回京么?
“孽障!”荣王回过一口气,见萧眉那边被叶王妃抱住,一张俏丽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
“你竟敢这样伤你的妹妹!”
萧离也不理会他,只走到了多宝阁旁边,俯身将萧眉从叶王妃怀里提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叶王妃见他眼中带着红丝,全身杀气腾腾,顿时就吓得不行了,攀住萧离的手臂,哭道,“郡王这是要做什么?眉儿,她可是你的妹妹呀!”
“妹妹?”萧离右手掐在里萧眉纤细白嫩的脖颈上,将她整个儿人都提了起来。萧眉呼吸顿时被阻,拼命挣扎起来。只是,效力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又哪里挣脱得开?
不过转眼间,萧眉的脸就憋得红肿起来。
这,这是要活生生掐死萧眉的架势啊!
“畜生,还不住手!”荣王骇然,厉声喝道,“放开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萧离手上用力,一字一顿,“我萧离在这府里,只有一位兄长。至于她……”
他唇边绽出一抹残忍的笑,“算个什么东西呢?贱人!”
叶王妃见女儿眼皮上翻,舌头也吐了出来,护女心切,嗷地嚎叫了一声,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簪,对着萧离的手臂就用力刺下!
只尚未碰到萧离的衣衫,小腹上一痛,便被萧离一脚踹倒。她忍住胸口处翻涌的腥甜,耳边便传来了萧离冷漠而又残忍的声音。
“我记得,我曾说过,你若再敢来算计我大哥,我便活劈了你,对不对?”
叶王妃泪流满面,回头向荣王嘶声求助:“王爷为我们母女做主!”
荣王此刻已经被这个周身杀气蒸腾的儿子惊呆了。
谁家,谁家的孩子能在父母跟前这样?
早知道这孩子天生反骨,他就该在他出生的时候溺死了他!
“放开你妹妹。”无论心中如何憎恶痛恨萧离,荣王此时也不能不放软了声音。“她年纪还小,不懂事,难道你们做兄长的便不能包容一二?”
回头看一直云淡风轻的萧容,“阿容,难道你真要看着你弟弟亲手弑妹?”
萧容笑了,眉目之间温润而俊雅,只叫旁边的叶承欢看得呆了。
“父王,母妃过世的时候,只留下了我和阿离两点血脉,我们又何来的妹妹呢?”
先荣王妃一脉,与叶王妃一脉,这些年是早就已经撕破了脸的。不但在荣王府,就是在京城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叫萧容所不明白的,是他的好父王,与叶氏那贱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要将那叶承欢塞给自己呢?
“嘶……”那边萧眉眼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就在她心肺剧痛,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忽然萧离就松开了手。
“咳咳……”萧眉颓然落下,委顿在地,纤纤玉手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拼命喘气,又被呛到,咳嗽不停。
“眉儿你怎么了……”叶王妃被萧离踹了那一脚,自己浑身也疼痛,还是强忍着抱住了萧眉。萧眉喘过一口气,刁悍的性子发作,嘶哑着嗓子就哭喊,“萧离你这个天煞孤星的贱人!”
萧离原本还带着些许冰冷笑意的脸,瞬间敛了所有的神色。
他一步一步走向萧眉,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天煞孤星,你克死了你亲娘,你就是个煞星!”萧眉是荣王和叶王妃唯一的女儿,从小被这两个人当做眼珠子心尖子来宠爱的。不但王府里的其他几个庶女被她欺凌,就连萧容萧离这两个元配嫡出的兄长,也并不被她放在眼里的。
再加上叶王妃私下里谈论起萧离来,左一句煞星又一句孤星命的,被她听在了耳朵里,此刻激怒之下,便叫嚷了出来。
荣王此时恨不能亲自去堵住了萧眉的嘴。萧离又不是萧容,发起疯来,他这个亲爹也拦不住啊!
“眉儿住嘴!”
只是这话已经说晚了。
萧眉啊的一声惊叫,没人看出萧离究竟是怎样出手的,只剑光闪过,便有青丝随之飘落。
她伸手在头上抹了一把,满手鲜血,却是连头发,带头皮都被萧离削了一块儿下来。
这力道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见血,却于性命无碍。
萧眉面无人色,眼睛翻了翻,便晕了过去。叶王妃哀叫一声,也软软倒在了地上。
“你这……”荣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离颤抖着,“你这……”
“孽障?畜生?”萧离好心替他补全了。冷笑,“你还是省省吧。从小被你这样骂到大,你骂的不累,我听得都烦腻。想教训我,只管朝我来。横竖你是亲王我是郡王,你是父我是子,于情于理,我能杀了萧眉,却不能跟你动手。”
他本就毒舌,两句话噎得荣王只捶胸口,却还不知足,冷笑,“只不过,带着你的这些心肝宝贝滚出长欣园去。往后她们谁敢再踏进长欣园一步,我就活剐了谁。不信,你只管纵着她们来试试。”
荣王一口气没上来,往后就倒。萧离眼疾手快,踢了一张椅子过去接住了荣王,嘴里犹自嘲讽一笑,“叫你一声父王,总要有些许不同。坐着晕吧。”
这三个晕倒的,萧眉是吓的,荣王是气的,至于叶氏……
萧离冷笑,看着她的眼皮不时抖动一下,便将视线投向了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叶承欢。
“叶承欢……”
“不不,你别过来!”叶承欢惊声尖叫。她是想嫁进王府来享福,可不是想来送命的呀!哭着向萧离解释,“三表哥,欢儿并不是要赖上二表哥呀!只是,昨日欢儿被人救起时候浑身湿透,叫表哥看了身子去,姑母说这就失了清白,若是表哥不娶我,就叫我去一死保住名节啊!三表哥,你饶了欢儿吧……”
说罢大哭。
“原来,救了你就会害你失去名节。”萧离叹道,声音中居然带了几分的悲悯。
叶承欢抬起泪眼,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面前俊美如玉,凛然又如雪下寒梅的男子。见他眼中果然有着同情,且点头道,“却也如此。既然这样……”
耳边萧离的声音清朗低沉,听得人心不免一跳,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无比。
“既然这样,是哪个人救了你呢?你的清白,该由他负责才是。不如,你就嫁了那个人,如何?”
萧容在一旁含笑点头,“此言甚是。昨日救了叶姑娘的,乃是长欣园的门房,郭三。”
叶承欢呆了。
谁是郭三?
郭三又是谁?
她随着姑母表妹来大闹长欣园,可不是要嫁给什么郭三的呀!她,她是要嫁给那个元配王妃所生的王府嫡子的呀!
眼角余光就看到外边颠颠儿地进来了一个人,五短身材,面容黝黑,脸上还带着几点儿麻子,进门就跪下了,“大爷,二爷,唤小的何事?”
“郭三,你可有婚配?”
萧容笑问。
“父母走得早,小的尚未成亲。”
萧容点头,“极好。眼前正有一门好亲事给你。你昨天在水中与叶小姐肌肤相亲,虽是为了救人,然却也污了小姐的清白。不如……”
“不!”叶承欢凄厉尖叫,“我不要嫁给他!”
第八十八章
郭三一脸茫然。
怎么一进来,就要给他个媳妇了?
瞧着一旁几乎要崩溃的叶承欢,郭三黑黝黝的脸上难得看出了几许红晕。这叶家表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哪!
“你看什么!”叶承欢尖声大叫起来,“狗奴才,再看本小姐就挖了你的眼!”
她几乎就要哭了。她是什么人?
就算叶家并不显贵,但她姑妈可是荣亲王妃呀。她好歹也是千金小姐,怎么能被一个低贱的门房这样看着呢?
“叶小姐是不是忘了,这是荣王府,不是你父亲的知府家。”萧离冷笑。看着眼前佳人掩面哭泣,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对于叶家人,他就两个字评价,贱人。无论男女,不论老少。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故去的荣王妃,他也是真心当做母亲的。
他无数次想过,若不是在宫中突然早产,又为了救他连自己孩子小小的尸身都丢在了宫里,荣王妃是不是就不会背负这么大的秘密,拖垮了她自己的身体,早早香消玉殒呢?
“就凭你,也想攀附我大哥?”萧离嘴角笑容要多刻薄有多刻薄,“说句白日做梦都高抬了你!叶承欢,你以为你们那点儿不入流的手段,真就能瞒过别人去?”
落水落到男人面前,借口被人救了的时候肌肤相接了,要么喊着以身相报要么喊着清白没了,总之是要赖上个男人不是?
“你,你别冤枉人……”叶承欢捂着心口,忽然心一横,奔到了萧容跟前,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我对表哥的一颗心,表哥竟是不明白吗?”
“所以呢?”萧容身体不好,极少将情绪外露,即便是方才被荣王严厉地呵斥,或是被萧眉那般挑衅,也不见他动怒。叶承欢心里便存了希望叶家的女儿生得都十分出色,不然,她的姑姑当年也不会被荣王一眼看中,荣宠至今。她自认容颜就算不能说是倾国倾城,至少在京中,也是很出挑了。萧容极少出王府,身边见到的除了他的姐妹便是王府中的侍女,又有哪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对他如此表白过呢?
叶承欢抬着泪蒙蒙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仿佛不是人间容色的文弱秀雅的男子,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我仰慕表哥……”
她带着女孩儿特有的羞涩,颤声道。“我……欢儿想要陪着表哥,照顾表哥,哪怕……”
“你是不是想说,哪怕是做个小猫小狗的,都愿意留在我大哥的身边呢?”萧离笑了,摇头啧啧道,“这话,得有多耳熟?”
当年的叶王妃,不是也这样跪在荣王妃跟前,哭求自己别无所求,只因爱慕荣王,甘愿在他身边做一只小猫小狗的。
到头来,这小猫小狗化身成了饿狼,变作了蛇蝎。害了荣王妃,更害了荣王妃的两个孩子。
“只是你要知道,便是我兄长身边的猫狗,也决不会是你这样的蠢女人能做的。”萧离抬了抬下巴,示意郭三,“往后这叶小姐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倒是如何呢?”
郭三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小的什么身份敢去玷污金枝玉叶?且叶小姐乃是千金贵体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话中之意,竟是看不上叶承欢。
这神来一笔叫萧容也忍不住掩口轻笑了。
叶承欢气得浑身发抖,玉白的脸蛋更是青一阵红一阵,“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外跑去。
外边随后响起了一阵惊叫声,都是叶王妃带来的丫鬟仆妇。见叶承欢奔着院外的人工湖便掩面疾跑,都来不及反应,叶承欢已经冲了出去,只听得噗通一声,人已经跳进了水中。隐隐约约的,似乎还传来了她哽咽的声音。
“我不活了……”
叶王妃大惊,无法再继续装晕,猛然张开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盯在萧容萧离身上,咬牙冷笑:“好,你们好啊!”
她抹了一把眼泪,一字一顿,“你们两个,就是狼崽子,就是毒蛇!且别张狂,这荣王府里,还轮不到你们来嚣张!”
放完了狠话,快步跑了出去,只一声哀嚎,“欢儿,我可怜的孩子呀!”
萧离示意郭三:“去,再救她一次。”
郭三能被他放在萧容身边,自然不是真的如长相那般粗鄙愚钝,相反,他是内秀,长了一颗玲珑心。听了萧离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喜滋滋从地上爬起来,大声答应道:“大爷,二爷,您们就瞧好儿吧!”
大呼小叫地就跑了出去。
萧离不再理会外边的喧嚣,走过去将昏迷着的萧眉一把提起来走到门口扔了出去。
萧眉尖叫一声,睁开了眼。纤细的身体在院子里滚了几滚。虽然萧容这院子里被打理的十分整洁,然而还是叫萧眉身上胭脂色缕金绣百花穿蝶的裙袄变得十分的凌乱。
这一下扔的重了些,萧眉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眉儿!”
这下荣王也不装晕了,站起来冲到萧离跟前,对着他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萧离偏头避过,伸手就抓住了荣王的腕子,眼里充满了嘲讽,“你还以为是我小时候,随着你打骂?”
荣王怒吼:“我是你老子!”
“所以,只能是你打我,我绝不会还手的。”萧离压低了声音,叹息,“只是……”
他猛然高声叫道:“千钧!”
“在!”
千钧的声音在外边儿响起。
“荣华县主行为不端,替我这做兄长的掌她的嘴,叫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是!”
千钧朗声道,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你,你敢!”荣王人到中年,依旧十分的俊美潇洒,只此刻面容狰狞生生破坏了他的好皮囊。
话音未落,萧眉凄厉的哭叫声已经伴着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
荣王用力挥开萧离,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只是去的晚了些。
萧眉披头散发的,白嫩的两颊红肿一片,细看之下,那嘴角竟都有些开裂,隐隐冒出了血丝。
荣王一向疼爱这个女儿,说句放在心尖子上都不为过了,哪里见得自己心爱的孩子被这般对待呢?
“下作的奴才,你该死!”荣王奈何不得萧离兄弟,但对一个侍从还是毫无压力的,吼道,“护卫何在!”
作为个亲王,荣王自然有自己的护卫。按照大凤朝的规制,亲王可以有一百六十人的甲胄护卫。
这一百六十人不算在王府规制内,乃是兵部统一调拨,每年轮换,职责便是保护荣王安全。
这样的规制,也是当今皇帝萧靖登基后改过的。从前,这些甲胄护卫都归王府自行管理。萧靖自己皇位来的不正,当年能够逼宫成功,他王府内正规的,以及私自豢养的甲胄护卫功不可没。为了避免叫自己和自己儿孙重蹈覆辙,他登基之初便下令各宗室王府都不得私自豢养护卫,所有甲胄护卫均有朝廷调拨。
方才闹得厉害,但终归是王府家事,荣王不说话,这些甲胄护卫不会露面。此刻荣王一声大叫,就有兵器铠甲声响,二十四名护卫冲了进来,大声应喏。
“将这奴才拿下!”荣王指着千钧小少年吼道。
“杀了他!”萧眉肿着脸颊含混不清地喊,抓着荣王袖子哭道,“我要他死,父王,我要他死!”
荣王心疼得不行,抱住萧眉连声安慰:“好,父王就叫他死。”
又转口吩咐:“格杀勿论!”
第八十九章
千钧见到如狼似虎的王府护卫,对着荣王父女俩咧开嘴一笑,飞身而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荣王气了个倒仰,一叠声叫人去追拿千钧。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萧离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千钧身上带着军职,五品的游击将军。”
五品的游击将军,品级不算高,但却是实打实的上过战场,朝廷直接统辖。
王府护卫,对上游击将军,确实还不够看的。
荣王脸上阴测测的,目光若是能杀人,只怕萧离早就死了千百次。
一声哀嚎,全身上下水淋淋的郭三,抱着也是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叶承欢跑了进来。
“二爷,小的将表小姐救了上来!”
说罢,嘿嘿傻笑。
叶承欢恨不能这个时候自己能死过去,但又不能。感觉到郭三那只短粗的大手紧紧抱在自己的腰间,她恶心的几乎就要吐出来了。挣扎着从郭三怀里出来,扑进了追着进来的叶王妃怀里,全身瑟瑟发抖,哭道:“姑妈为我做主啊!”
叶王妃保养极好的,如白玉一般的脸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
她并不傻,知道有萧离这个六亲不认的在,今日万万是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了。她晃了晃身子,便抓着荣王的宽袍大袖倒了下去。
“菡娘!”
叶王妃闺名叶菡,终归是荣王最心爱的女人,这一倒下,荣王忙弃了女儿,伸手将叶王妃捞住。见她面色雪白,眼角处泪痕斑驳,嘴角甚至还隐隐地带着方才被萧离踢出来的血渍。荣王大感心疼,顾不得别的了,将人打横抱起就要走。
“父王。”
萧离忽然开口了。
荣王脚步一顿。
这个称呼,他有多少年没有从萧离嘴里听到了?
好像,是那次萧眉偷偷跑去长欣园,往萧容的药里加了点儿东西,害的萧容险些吐血?
还是那回因着天赐几句挑拨的话,便叫萧离跪在雪地里反省?
不记得了。
这个儿子打小儿便于自己不亲,父子俩不说是仇人也相差不远了。
忽然间听到这一句,荣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往后,看好了你的人,别叫她们再来长欣园。”萧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带半分温度,“不然,活剐了人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做过。”
本是春日,荣王却感到如坠冰窖。
萧离在西南征战数年,军功卓著,圣眷隆渥,用西南十九族王室的血,给自己铺就了一条锦绣青云路。
荣王就是在京中,也听说过,萧离曾活捉了西南最大也是最为厉害的一个蛮夷首领,并且当着王室人的面,亲手将那首领凌迟了。
后来,京中还曾有御史因此而弹劾了萧离。但荣王对此事,一直将信将疑,毕竟凌迟,三千六百鱼鳞刀,是那么好割的吗?
萧离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耐性!
但此时听来,他便霍然回过了头,却见萧离如珠似玉的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父王最好信我。”
萧离目光扫过容色变得惨白的萧眉和叶承欢,含笑道,“百夷族长,设计令我的兄弟惨死,叫我连兄弟的尸首都没能囫囵地找回来。没法子,我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叫那族长也死无全尸才能告慰兄弟的在天之灵。我这人,没有别的长处,只护短,父王能明白吗?”
若是算计了他,他或许还会叫人死的痛快些。算计萧容,他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至于这位没了清白的叶小姐,父王不妨送回叶家去,问问叶家的家主,是要送这叶小姐进庵堂里保全她性命,还是嫁给长欣园的门房郭三保全名声。若他不知如何选,我倒是可以替他做个主。”
“不!”叶承欢忍不住惊呼悲涕,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颓然倒在了地上。进庵堂,嫁郭三,这两个选择,哪一个对她而言都是生不如死呀!
最叫她绝望的是,叶家的家主现在是她的祖父。
祖父年纪大了,本就是靠着女儿钻营上来的,当官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四品的知府而已。姑妈原想着叫他进京来,凭着荣王府的关系,不难高升。祖父胆小,竟然不敢来,给推辞了!
这样的长辈,一生奉行的都是谨小慎微。若萧离真的将自己送到祖父跟前,叫他选择自己的命运,只怕祖父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大凤朝的战神,翊郡王呢!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孙女去得罪呢?
仿佛就看见了暗无天日的未来,叶承欢哭得更加伤心绝望。
“真是聒噪。”萧离叹息,唤道,“紫玉。”
一直跟在萧容身边的绝色侍女迈步而出。
“扔出去。往后不管什么时候,见一次扔一次。”
紫玉扳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和清云一般都是被萧离的暗卫,后来被派到了萧容身边。这萧眉每每生事就不说了,叶承欢更是屡次跑来一口一个表哥,其用意不言而喻。
依着紫玉的意思,早就该教训这种不知身份的人了。然而萧容不许。
忍了许久的紫玉终于有了出气的机会,连应喏都忘了,过去一手提了叶承欢,一手从地上提起了萧眉,快步就走到了长欣园外,也不管多少的下人躲在暗处围观,双臂一扬,在二女的尖叫声中将人扔在了地上。
“你……”荣王深深吸了口气,多少的怨恨,在萧离冷漠疏离,又危险的目光里,转身就大步走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要收拾这儿子,往后有的是机会!
见叶王妃始终没有醒来,娇弱的身子似乎是没有半分的力道,只软软地伏在他的怀里,荣王焦急不已,回到了特意为叶王妃所建的怡心园,就吩咐了总管去请太医院院判。
“不……”叶王妃星眸微张,死死抓住了荣王的衣襟,流泪道,“不能找太医。妾身,无事的。”
说完垂泪不已。
“怎么没事呢?”荣王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那小畜生心狠手辣的,踢那一脚你怎么受得住呢?叫人瞧瞧,好不好?”
对上叶王妃,荣王早就没了分毫的戾气和怒火。
叶王妃缓缓摇头,热泪滚滚,哽咽道:“王爷叫人去看看咱们的眉儿吧……可怜的孩子,咱们捧在手里长大的女儿啊……”
“都看,都看!”
“王爷……”叶王妃伏在了枕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真的只是关心容哥儿啊。他都二十出头了,还定不下个亲事,我这心里,跟火烧似的。我不能说没有半分的私心,想叫他娶了欢儿,一个固然是因为我真心疼爱欢儿,容哥儿兄弟两个从来与我不亲,为了故去的姐姐,他们都恨着我呢。叫容哥儿娶欢儿,到底也是想着,借此机会来向两个孩子低头。毕竟,他们是您的亲骨肉啊1”
“我都知道,你有心了。”荣王大为感动,拍着她抖动不已的肩头,“是他们不识好歹。”
叶王妃坐了起来,摇头道,“欢儿有何不好?不过是出身不高,不是高门贵女罢了。我知道容哥儿眼光高,只是,他这身子……京城里谁人不知呢?真正的高门贵女,又有谁会愿意嫁给他?难道我不是一番好意么……”
她猛然爆发,捶着床哭喊道:“他们怎么就能这样对我呢!”
要说叶菡从十几岁就认识了荣王,多年来独宠不衰,固然是因为她容貌生得不错,但,更重要是她能拿准了荣王的心思。
该柔弱的时候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该强硬时候蹙眉横目却风姿楚楚,做侧妃时候艳媚入骨,做了正妃后白日里端庄贤惠,夜间便花样百出勾着荣王。
这些,叶菡做起来得心应手。
被荣王心疼不已地搂在了怀里,叶菡鼻息抽动,眼中却闪过了狰狞的戾色有萧离在,萧容就不是她能掌控的。既然这样,那么萧离,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第九十章
叶王妃与荣王哭诉了一通,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走去探望了女儿和侄女儿,看到萧眉红肿的脸颊,侄儿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不免又落了一回眼泪。
荣王觉得好没意思,好言安抚了萧眉几句,也没理会叶承欢若不是为了她,他又何苦和王妃跑去长欣园受萧离这番气受?
“姑母……”看着荣王挺拔的背影出去,叶承欢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儿衣裳,雪白的纱料短襦,抹胸长裙,露出一抹精致的锁骨,很有些柔弱无依的模样。
再加上那对水意盎然的眸子,话语旁边面容红肿,槽牙都掉了一颗的萧眉一比,硬生生就多出来几分叫人忍不住嗷疼惜眷宠的心意来。
瞧着她这般的意态,就算是叶王妃一向疼爱她,也不免心下不快她疼爱叶承欢,固然因着这是自己的侄女。更重要是,她想将叶承欢塞给萧容。先王妃和萧离不是都看不起叶家的出身吗?
那她就叫他们最重视的人一辈子与叶家女绑在一起,叫他们膈应,难受,去又无可奈何。
因着这个她在王府里格外抬举叶承欢,但这种抬举,却决不会叫叶承欢生出比萧眉更出色的心思来。
“行了,哭又有什么用?”叶王妃没好气地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把王爷的心攥在了掌心里。人人都说你长得与我很是相似,怎么我的本事你倒没有学到半分呢?真是给叶家丢人!”
见叶承欢捂住脸,哭都不敢出声,又觉得方才说的有些过了,叶王妃放软了声音:“你也别哭了,萧容那里,估计是不行的了。你的亲事,我再好好想想。”
眼下看来,要把叶承欢嫁给萧容,只怕是不行的了。有萧离在一日,萧容就有仗腰杆子的。萧离那就是个混不吝的,真惹恼了他,哪怕是荣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的。
“那怎么办?”叶承欢拉着叶王妃的袖子哭道,“我今儿掉在了水里,被多少的人看见了啊?翊王还放出话来,说那个什么郭三救了我,肌肤相接的,叫我以身相许……我,我死也不要嫁给那种让!”
想到郭三那五短身材,难看之极的麻子脸,叶承欢几乎要崩溃。
“怎么可能叫你嫁个奴才?”叶王妃皱眉,“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哭什么哭!成了,回你自己的房里,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叫人送你回叶家,先去躲躲风头。”
叶承欢哽咽着答应了。这边儿萧眉一直没说话,等叶承欢走了才起身扑进叶王妃怀里,“母妃,你要替我报仇!”
“好孩子,我知道!”叶王妃拍着她的被安抚,“总有一天,娘叫萧离那个小畜生跪在你跟前请罪!”
萧离并不在乎叶王妃与萧眉如何盘算报复自己,他在意的,是这长欣园里,明明自己安排的很是妥当了,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因从前有过萧眉借着年纪小给萧容下药的事情,他曾狠狠吩咐过,这长欣园里,决不许荣王那几口子进来。
今日,这些人却长驱直入。若不是他回来的早,谁知掉萧容会被他们挤兑成什么样子?
“你啊……”萧容摇头轻笑,“难道你心里,我就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人欺负不成?”
“你不是无力,你是根本无心与他们争论。”萧离一针见血,“你心里,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被她们说几句,你不理会不放在心里便没事了对不对?”
他冷笑,“你这烂好人的性子,我也是看得透透的了。成了,别的我不管,只是要看看,这长欣园里,到底哪个奴才胆子肥了。”
萧容知道,萧离一旦动怒,必然见血。这也是为何多年来萧离都背负个煞神名声的原因。
动了动嘴角,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别的这个弟弟从来都是对他多有维护。萧离本是个清冷疏离的性子,若不惹到他,他却也不会生事。细细算来,萧离与荣王父子之间十几年的冲突,每一次,都是为了他。
萧容不禁汗颜。
他和萧离之间,明明是他的年纪更大一些,但扮演着兄长角色的,却是萧离。
而他,龟缩一角,得过且过,甚至到了如今依旧抱着那份渺茫稀疏到可以忽略的父子亲情,隐隐期待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哪怕一点点的温情。
自嘲地一笑,萧容抬起头,“不,这一次,叫我来吧。”
萧离挑眉。
“被你护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来了。紫玉。”
紫玉从门外走进来,清丽的面庞上是清冷肃厉。
“叫长欣园的人都到院子里来。”
紫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反应过来后立刻躬身出去。
长欣园名为一处院落,实则占地极大,且与先荣王妃的住处安澜院相邻,两处院落挨得很近,中间有活水逶迤而过。后来萧离命人将这两处的围墙打通,改作了一处。为这,叶王妃还与荣王哭诉过安澜院在王府正中线上,这样一来,她所住的怡心园就显得偏僻了。作为王府的女主人,这无疑是被萧离隔着空狠狠抽了一巴掌。
都知道萧离回来了,长欣园里的仆从没有敢耽搁的,从丫鬟到仆妇到粗使婆子再到门房小厮等,不一会儿便都到了院中,乌压压的足有百余人这还只是内院当差。
“我瞧着,人多了些。”萧离难得见兄长愿意走出一方小天地,亲自整治刁奴,自是千肯万肯,轻飘飘扫了一眼院中的人,分明不带半分怒色,却叫人不由得身上一寒。
“是了,人多了,难免便鱼龙混杂。所谓人心叵测,不过如此。”
萧容叹道。
“你知道便好。如今只教与你自己处置,我可是要走了。”萧离说完,举步离开,留下后边萧容无奈摇头苦笑。
萧离出了荣王府,千钧早就在大门外等候。见他出来,忙牵着马过来,笑嘻嘻道:“主子,我做的如何?”
“不错,给你记一功。”萧离翻身上马。
“往后有这好事儿,您还想着我呗?”千钧喜滋滋道,“往常战场上杀几个大头兵都捞不到功劳呢。”
萧离笑着在马上踢了他一脚,策马回到了自己的郡王府。
他离京多日,如今归来,积攒了许多的庶务等待处理。这些他并不耐烦,尤其郡王府的总管沈城命人搬了一箱子的账册过来给他看这些都是他的产业,如今到了春日里要盘点的时候。萧离极少关注这些,但见满脸的不赞同,想了一想,笑道:“你放下吧,我自会处理。”
沈城今年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白无须,原本是宫中内侍,也是故去的纯懿皇后的心腹,曾身受纯懿皇后的大恩。纯懿皇后被逼殉情后,正是沈城冒着性命危险抱了才出生的萧离送到了荣王妃那里。
荣王妃念他忠心,便命他一直打理着纯懿皇后留给萧离的暗中的产业。
沈城也是个能人,二十年来,尽心竭力,竟将纯懿皇后原本就不菲的产业,足足翻了五倍不止。
如今的萧离,身家比之龙椅上那位的私库还要丰厚些。
“莫不是您转了性子?”沈城看着萧离长大,转眼间当初那个被催产出来的,小小的红红的婴孩儿,便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文韬武略,沙场征战无人能敌,已经是大凤朝人人称道的战神。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大凤朝最尊贵的嫡出血脉哪!
抹了抹眼睛,沈城泣道:“奴才瞧着殿下这般,只想到先皇和纯懿皇后……”
书房里并无他人,沈城说起话来便没有什么避讳。
“若娘娘泉下有知,定是要以殿下为豪的。”
是么?
萧离看着西窗外漫天的红霞,沉默不语。
第九十一章
却说春猎结束,凌颢自然也随着皇帝回到了城里。简单地处理了一番公务后,便做了个孝子,带着自己此行的收获来到了武定侯府。
这一路,鲜血淋漓。
韩丽娘正坐在老韩氏的床前,轻声细气地跟老韩氏说着什么。
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尖叫声起,韩丽娘皱起了眉头,抱怨道:“真是的,这萱草堂里的奴才们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也不知道大表嫂是怎么当家的!”
老韩氏喉咙里呵呵两声,能动的那只手挥了挥,示意韩丽娘出去瞧瞧。
韩丽娘满心不愿意地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先是一喜,随后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反应过来后便捂着心口干呕了起来。
“啊啊……”老韩氏看到韩丽娘呕的腰都弯了下去,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大为着急,用那只还能动的手使劲儿拍打着床沿,叫了起来。
“姑母!”韩丽娘缓过一口气,快步奔回到床边,一张芙蓉般鲜嫩的面孔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怎……么……”老韩氏一着急,居然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掀开了帘子,转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来人一袭墨蓝色锦衣,皂色方头靴,周身上下并未佩戴任何的玉佩荷包等物,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正是凌颢。
“老夫人,我来瞧瞧你。”
凌颢既不叫母亲,也不称您,这所谓的过来瞧瞧,显然是带着水分的。
要说如今老韩氏最怕见到,也最痛恨的人,莫过于凌颢。
她从未想到过,当年那个在自己手底下辗转求生的落魄的庶子,如今竟成了手握二十万禁军的侯爵。甚至,哪怕是同级的爵位,也将嫡出的兄长稳稳压了一头。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她就该哪怕忤逆凌峰那老狗,也要弄死了这小贱种!
心里发狠,眼中便带出了几许狰狞。
“瞧瞧,这心里是骂着我啊,还是要弄死我呢?”凌颢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黄花梨的桌子上。老韩氏眼眸一缩,本就松弛显出了老态的脸上亦是显出了惊恐之色。
“叫我说,这些都是白费力气。你半句话说不出来,心里骂我我也听不着。想弄死我的话更是晚了三分,小时候你都没能得手,到了现如今你觉得还可能?”
凌颢摇头,指着桌子上还带着血迹的猎物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老韩氏回答,便自己一笑,说了,“这东西,叫豺。豺狼,与狼齐名,却比狼更加凶残。皮子不错,叫人硝了做条褥子给你冬天铺着这东西,与你配得很。”
“你……混蛋!”老韩氏被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左手颤巍巍指着凌颢,“不……孝……忤逆,告你!”
凌颢哈哈大笑,迎上老韩氏阴毒狠厉的目光,讥讽道:“好哇,本侯等着。莫说这一路京中多少人瞧着,我回京后就来探望你这个嫡母了,大车的猎物赏赐送进了你们府里,你以为,你说的那些有人信?便是信了,你以为哪个御史敢弹劾我呢?嗯?”
老韩氏又惊又怒,只觉得胸口处一阵腥甜翻涌,哇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口黑血,直将自己和身上的锦被都喷的狼藉一片。
“姑母!”韩丽娘惊呼,扑过去,转头含泪对凌颢道,“二表哥且少说两句吧!”
她擦着眼泪站起身,风摆杨柳一般走到了凌颢跟前,深深福了下去。
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今日,韩丽娘穿的是一件儿鹅黄色抹胸长裙,外边果绿色短襦,露出一抹雪白的脖颈。这么一福身,更是将精致的锁骨与白腻的胸脯展露无遗。
她才三十出头,虽早就过了女孩儿的豆蔻花信年华,却腰肢纤细,胸耸腿长,另有一番成熟风流的韵致。
“虽说二表哥并不在姑母膝下长大,然而到底要叫她一声嫡母的。我知道姑母往日多有对不住表哥的地方,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韩丽娘柔声劝着,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昂着头看凌颢,目光热切,充满了敬慕凌颂算个什么!凌颢,才是真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最坚实的倚靠啊!
“表……”
不知为何,对上极具侵略性的凌颢,韩丽娘只觉得心旌荡漾,竟是无法抑制。
她忍不住朝着凌颢伸出了手。
凌颢如何能叫这样的女人沾到自己的身?
很是干脆地抬起了脚,轻轻将人踢开,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韩丽娘啊呦一声,人就往后倒去。
一句表哥救我尚未出口,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老韩氏的床边。
凌颢不屑道:“凭你,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韩家的女儿,一样的粗鄙,一样的心术不正!
“你……”韩丽娘自认天生丽质,哪怕是如凌颂这般的身份,还不是为她神魂颠倒?却接连在凌颢这里受挫,她咬着嘴唇,怒火升腾,嘶声道:“你以为你又是谁?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庶出身份!我肯唤你一声表哥,你就该偷笑了!”
横竖她有凌颂撑腰,此时竟毫无顾忌起来,言辞尖刻。
果然,凌颢听到下贱,庶出的字样,面上便闪过寒冰戾色。
他眼睛盯着韩丽娘,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让韩丽娘身上忍不住一冷,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蠢话。
不过,凌颢却意外地没有理会韩丽娘。他看着床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神色的老韩氏,轻声问道:“不错,我是庶出,这身份天生便下贱了。只是,造成我这等境地的人,是谁呢?老夫人,您不如给我说说?”
老韩氏瞪着眼,薄薄的、带着清晰的纹路的嘴角往上扯动,费力地一字一顿,“你娘……那狐狸精……”
“呵呵呵……”凌颢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韩丽娘的脸上。
“你……住手!”老韩氏见韩丽娘被打懵了,竟都不知道躲闪,心中着急,努力想要抬起身子,试了几次却不成,急的眼睛都要红了,“不许打……”
凌颢很是好笑,没想到这老夫人自私了一辈子,老了瘫了,反倒有了在意的人吗?
他摇头轻笑,过去抓住了老韩氏扬起来的手腕子,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杀气腾腾,“老夫人,咱们不妨说说,我为何会沦为庶子呢?”
他的母亲梅氏,与老侯爷乃是青梅竹马。后来他从军走了,二人再度相遇时,他已经功成名就娇妻在侧,她却命运多舛,父母已故,守着望门寡,依附兄嫂过活。
原本,这样的重逢也并不代表什么,小时候的情分终究会散去。偏偏是老韩氏,故作大度要替老侯爷纳妾,成全这一对昔日的有情人。
梅氏的父亲乃是秀才,她虽家贫,却自带着一种清高,是无论如何不会与人做妾的。只无论她如何分说,老韩氏只不信,反倒是认定了她是欲擒故纵,要借此博得丈夫的爱怜敬重。
老韩氏原本也没有安好心,她是觉得梅氏若在外边,海阔天高的,她无论如何没法防备,更无从说拿捏了。那会儿老侯爷为了梅氏的际遇,很是感慨了几次,就叫老韩氏心中更加痛恨,便生出了歹毒的心思。
她买通了几个地痞泼皮,将梅氏掳了去。等到老侯爷救出了人,梅氏已经被那几人夺了清白。
这事儿,做的并不机密,老侯爷没两天便查到了幕后主谋。然而,除了对梅氏的愧疚外,他竟不能为她做主,将伤害她的人绳之以法。
为了弥补,他提出了迎娶梅氏。
想到这里,凌颢不禁冷笑。这就是他的父亲的弥补,将无辜受害的母亲纳为贵妾,叫她一辈子对着害了她的女人伏低做小,这就是他的弥补!
有时候凌颢甚至怀疑,那个在战场上果断杀伐的男人,是不是被什么脏物附体了,怎么会在家事上懦弱糊涂至此呢?
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多年来凌峰看重他,刻意栽培他,是不是也因为心中对母亲的那一份愧疚?
可惜,凌峰死了,他没来得及问。
老韩氏没想到凌颢竟然知道这件陈年往事,骇然睁大了浑浊的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他竟然知道!
难道是那老狗告诉了凌颢的?
老韩氏身子本无知觉,此刻却不自禁地抖了起来。一旁的韩丽娘虽不明所以,然而只从这两个人的表现,便能看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大秘密,掩住了口。
“你……”
“你放心,不是凌峰告诉我的。”凌颢冷笑,“他巴不得这件事永远没人提起。只是他不知道,我娘,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胡说!”
老韩氏嘶吼,“贱人怎……”
“啪”的一声,凌颢手一挥,掌风送出,便在老韩氏的脸上留下了个鲜红的掌印。
韩丽娘猛然一捂嘴,惊恐地看向凌颢。他,他怎么敢跟嫡母动手?就不怕背上个不孝的名声吗?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也都使劲儿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就是她的报复,叫你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怜惜爱重,叫你日日看着她的孩子强过你的孩子,叫你和你的血脉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下。你害了她性命,她叫你一生再无宁日,老夫人,你说,你们俩谁更狠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