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韩丽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妙尚未来得及说话,顾氏先就怒了。
韩丽娘个委委屈屈地说道:“表嫂问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表嫂是什么意思呢?萱草堂里的人都说了,昨儿就只妙姐儿一个来过,她走了以后偏偏姑母就病了,怎么就这样巧呢?表嫂如此着急,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她的话音落下,凌颂三老爷三太太等人便都转过去看向了凌妙。
顾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就不善与人打口角机锋,气怒之下更是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来。
忽然觉得手上一阵温热,抬眼就看到女儿正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对着她安抚一笑。
凌妙今年尚且不足十五岁,五官生得极好,却终究还带着些许的稚气。但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容,顾氏便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安抚了自己的母亲,凌妙便将目光缓缓移到了韩丽娘的身上,“我来过,又怎样?”
“你承认了是不是?”韩丽娘眼睛一亮,连忙道,“说,是不是你过来故意将姑母气成了这样?妙姐儿,你好毒的心思!”
老韩氏在她身后呃呃两声,似乎在传递着自己的意思。
凌颂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眯着眼,眼眸里寒光闪动。
三老爷三太太两个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一旁的凌嫣面上却隐隐有着幸灾乐祸。余下凌如几个庶出的姑娘都低着头所在一边儿,也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凌妙失笑,“晨昏定省,难道不是晚辈该当做的?若我来给祖母请安,便要落下这样的怀疑,那么……”
她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起,“是不是往后,大家伙儿就都不能来萱草堂了?也好洗净这气病了祖母的嫌疑不是?”
她声音清婉动人,却又带着叫人一听便能明了的讽刺之意。屋子里众人,就都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不好意思再看她。
自从韩丽娘母女俩被赶出侯府,老韩氏便开始装病,每天都捂着心口喊心疼。顾氏凌妙不理会她,就如凌妙所说,每天礼数半分不少,晨昏定省非常准时。但老韩氏不肯消停,叫人传出话来只说自己谁都不想见,不必去请安。
自那以后,三房的几口人,便真的没有出现在萱草堂里。
听凌妙这样一说,三老爷便先咳嗽了一声,“二丫头如此却是有心了。”
他瞪了一眼韩丽娘,觉得这女人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他不能不承认,大嫂顾氏脾气固然急了些,但对两个孩子教养的那是极好的。老夫人不待见凌肃和凌妙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孩子从小却都是很孝敬的,该有得礼数从来不会缺了,对老夫人一直是敬重有加的。当然,这份敬重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三老爷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就算只是面子情分,也得人家愿意做出来的不是?
正要继续说,就觉得脚上被人踩了一脚。一侧头,就见三太太垂着眼皮面色平静,马面裙底下的脚却往回缩了缩。
韩丽娘咬了咬嘴唇,冷笑着对凌妙道:“妙姐儿不必这样伶牙俐齿,人在做天在看呢。”
“表姑这话说得深得我心。”凌妙似笑非笑盯着她,“祖母向来身体安康,为何过了年后,却沉疴病榻屡屡晕倒呢?到底,这段日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她老人家受不了打击呢?”
“你!”韩丽娘没想到凌妙竟然将矛头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过年后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在暗指元宵那天,凌颂和宋蓉蓉被抓了奸么?
老韩氏固然气得够呛,韩丽娘提起这件事来又何尝好过?
明明,凌颂答应过她,只等她孝期一过,就会给她名分,叫她堂堂正正做侯府的二房太太。谁成想……韩丽娘晃了晃头,将微微的怨愤放到一边,专心针对凌妙。
“二小姐,你这是左顾而言它么?”
嗤笑一声,韩丽娘从床边站了起来,掠了掠鬓角处有些散乱的头发,眼带讥笑,“不管怎么说,姑母是在你走后才发病的吧?这一点,你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也难以推脱责任。”
她转过头,很是痛心地看着床上的老韩氏,含泪道:“姑母,这件事里,您最是英明的。您说,是不是二小姐将您气成了这个样子?”
老韩氏一点头,韩丽娘立刻挑起细细的眉毛,怒道:“二小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对着凌颂喊道:“表哥,你要为姑母讨个公道!”
“凌妙!”凌颂怒吼,“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父亲!”凌肃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方子,见到凌颂正横眉立目对着凌妙,立刻上前挡住了凌妙,也挡住了凌颂犹似要杀人的目光,冷声道,“父亲这要做什么?”
“凌妙这小畜生害得你祖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难道我骂不得她?”
凌肃如今年纪渐长,在京城里又是颇有才名的少年子弟,府中人对他是日益看重了。凌颂对着这个儿子,总有些底气不那么足。
“太医都说,祖母这病多半的原因是从饮食上来的,又有祖母喜静不喜动,这才引发了痰火。至于引发痰火的缘由……”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正洋洋得意的韩丽娘,唇边便绽开了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阿妙虽然伶牙俐齿了些,但父亲难道认为,连上元节的丑事都不能气到祖母,几句是不是存在的顶撞的话,就能叫她老人家中了风?”
凌肃与人的印象,一向是温和润雅,翩翩如玉的。但此时说话,犀利处丝毫不逊于凌妙,直将凌颂堵得面红耳赤,呼呼喘气,胸口处剧烈起伏,伸出两指指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表哥!”韩丽娘见状,连忙过去抱住凌颂的手臂扶住了他,厉声道,“大哥儿,表哥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与他说话?简直是忤逆!”
顾氏见她眼中分明透出了得意,脸上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再看看韩丽娘那穿着雪白色孝服的纤薄身子紧紧贴在了凌颂身上,脸上还带着纵欲过度的春情,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对着韩丽娘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韩丽娘不曾想到顾氏会动手。从前,无论她如何挑衅,顾氏会暴跳如雷,却从不会打人人家高门贵女的,才不屑于和她这样的人亲自动手。
一怔之下便没有躲开,顾氏用力又极大,仿佛将隐忍许久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韩丽娘生生挨了这一巴掌,人站立不稳,朝着床就摔了过去。
老韩氏生性奢华,便是这萱草堂中,一应的床铺幔帐桌椅摆设,都是极好的东西。她所睡的床,是一张黄花梨木雕福禄寿喜的四柱床。韩丽娘这一倒,腰间便狠狠撞在了床围上,疼的她哎呦一声,便捂住了腰眼。
“丽娘!”凌颂吓了一跳,到底刚刚有过鱼水之欢,见韩丽娘疼得脸色都白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里早就盈满了泪水,连忙过去扶起了她,转头怒斥顾氏,“你疯了不成,竟敢打人!”
“打了又怎样?”顾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手,顺手甩到了凌颂身上,冷笑,“这么个玩意儿,亏你当成了宝。从死了丈夫进侯府以来,除了调三斡四就再不会做别的。我劝侯爷,看得严实些,免得哪日换了纶巾的颜色!”
话一出口,三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觉得不对,便又掩住了嘴唇,但露在外边的两只眼睛,却是充满了笑意。
凌颂被气得几欲晕厥,韩丽娘便哭倒在了他的怀里,口中只道,“表嫂这是嫉妒我们么?”
“我嫉妒你们?”顾氏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了两声,冷下了脸,直直盯着韩丽娘,“嫉妒你什么?是死了丈夫,还是女儿做出浸猪笼的事情?”
凌妙一旁听得皱了皱眉。顾氏有些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了。
她走过去站在顾氏身边,轻声道:“娘。”
顾氏低头,便见到女儿关切地看着自己。许是觉得自己这般情状在儿女面前也并不好看,顾氏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第六十三章
顾氏不愿在儿女面前丢掉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偏偏凌颂却不这样想。他心疼地看了一眼怀中珠泪盈盈的韩丽娘,再看向顾氏的时候,眼睛都已红了。
“顾氏!”凌颂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顾氏的脸上,怒声斥道,“这就是你高门出身的教养吗?张口闭口,且说的是什么话!”
他在花枝巷里,折腾了一天又半夜,早晨起来连口水都没喝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吼出了这两句后,便有些气喘吁吁了。
韩丽娘被他护着,自觉压过了顾氏一头,便面色中带出了得意来,只抹着眼睛,一下一下抚着凌颂的胸口给他顺气,嘴里柔声道:“表哥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意?叫亲者痛仇者快呢!”
她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顾氏母子三人,眼中透出一抹戾色。
天可怜见,今日竟叫她抓住了这凌妙的把柄!凌妙这小贱人是顾氏的心头肉,只要毁了她,顾氏就完了,剩下凌肃一个外男,成日里在外头行走,对付起来并不困难。到时候,顾氏这三个眼中钉肉中刺一除,凭借她如今与凌颂的关系,侯夫人的名分,对她而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样想着,看向顾氏母子三人的目光便越发不善起来。尤其落在凌妙身上,想到女儿宋蓉蓉与她商议好的事情,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总算可以出来了。
到那时候,凌妙这小贱人**失名,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跟前叫嚣!
她自以为掩饰的不错,但眼中的一抹恶毒早就被顾氏等人看在了眼睛里。顾氏虽不知她与宋蓉蓉定下毒计要害凌妙声名,但她见韩丽娘不怀好意地不停扫视凌妙,便知道这毒妇必定是没有安好心。
顾氏本是火爆脾气,这个时候却忽然平静了下来。眯了眯眼睛,只心中冷笑了一声,便垂下了眼帘。
“啊啊……”
老韩氏忽然叫了起来,众人都朝着她看过去。但见老韩氏横眉立目的,看向凌妙的时候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可见这心中是有多恨。
“姑母,您且安心!”韩丽娘扑过去,哭喊,“表哥定会为您做主,害了您的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老韩氏泪流满面,吃力地点头。
韩丽娘便抱住了她呜呜哭了起来。
凌妙颇感有趣,想到苏季讲的故事,心内一动,便偏着头细细打量着姑侄二人。
从前她并没有注意过,这样存了心思去看,便发现韩丽娘与老韩氏的眉眼,还真的有那么六七分的相似。
平心而论,韩丽娘是个柔弱的春柳一般的美人儿,一张尖俏的瓜子脸,白白净净的。
至于老韩氏,虽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尤其脸型和眼睛,与韩丽娘简直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韩丽娘的桃花眼中总是含着一汪春水,仿佛天生就带了一股子勾人的媚意。而老韩氏,眼中更多的豪横之气。
这样一来,就使得姑侄俩的气质南辕北辙,韩丽娘一看便是姨娘风,娇柔造作;而老韩氏,怎让人看了便知道是个粗鄙不堪的泼妇。也正是因为这个,凌妙从来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细看之下竟是如此相似。
若说都是韩氏女,侄女肖似姑母,倒是也能说得过去。不过,因苏季的话在前,凌妙便要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一想了。
“凌妙!”凌颂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凌妙的沉思。
凌妙皱眉,淡淡道:“父亲,祖母生着病,受不得这样的喧哗。”
“你还好意思提你祖母!”凌颂吼道,“说,你这孽畜昨日都做了什么!”
只一会儿工夫,凌妙在他的口中,已经从孽障变成了孽畜。
凌颂胸口急速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也不给凌妙解释的机会,只大喊着:“来人,来人!给我请了家法来!今日,我必要好生教训这孽畜!”
“你敢!”顾氏厉声道,“单凭韩丽娘几句挑拨的话,你便要拿着亲生女儿煞性子?凌颂,今日你敢动我的阿妙一根指头,就试试看!”
她神色凶悍,心中却难掩酸苦。这就是她的丈夫?为了个外三路的女人,连骨肉亲情都不念!阿妙也是他的女儿啊,他竟要请家法来对待她!
凌家不过发迹两代,所谓的家法,便是当年老侯爷在军中时候用来惩治那些贪生怕死或是贻误军情的兵士的,碗口粗的木杖,别说凌妙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身强体壮的兵士,也受不得几下子!
顾氏对凌颂越发失望,甚至隐隐升起一股子怨恨之意。
凌颂被她顶得面红耳赤,一叠声喊着“反了反了”,又连声命人去取了家法出来。
三房里的人都站在一旁,三老爷皱着眉,几次想要说话,都被三太太暗中拉着袖子拦住了。
凌嫣,与大房的几个庶女,除了凌如外,见凌妙要受罚,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透出幸灾乐祸之意。
只可惜,凌颂跳着脚叫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去取家法来。
“父亲且消停些吧。”
凌妙淡淡道,扶着顾氏在老韩氏床头的一只粉彩束腰鼓凳上坐了,自己便走到床边,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韩丽娘尖叫一声,啪的一声将凌妙的手打了下去。
凌妙委屈地看她,“祖母半边身子都露在外边,这样的天气里难道不凉不冷?”
她看着韩丽娘,只摇了摇头,叹息,“韩家的表姑口口声声说是心疼祖母,怎么进门这么久,就没注意到祖母身上只穿了中衣躺着呢?倒是撒泼打滚架桥拨火的做了不少。”
“你别含血喷人!”韩丽娘也不顾什么柔弱美人的形象了,跳了起来指着凌妙叫道,“你以为你如今当着人面表表孝心,便真是孝顺了?姑母已经说了,就是你气得她老人家病倒,你再怎么口灿莲花也难以推脱!”
“我为何要推脱?”凌妙纳罕,“我来萱草堂给祖母请安,莫不是倒错了?”
她转头看向老韩氏,目光如水般清亮,却叫老韩氏无端端地身上起了一层寒意。
“我只是来这里问了祖母是否睡得安稳,没想到竟招到了这样的怀疑。真真是叫人寒心。”
她刻意将睡得安稳四个字咬得极重,又轻柔地替老韩氏将被角掖好。
老韩氏不傻,顿时便明白了,这是拿着百日红的事情来威胁她呢!
“祖母您说,真的是孙女将您气到的么?”
老韩氏静默了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姑母啊……”韩丽娘就愣住了,方才不是这样的呀!她想整治凌妙,老韩氏的态度太重要了。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凌妙忤逆了自己,哪怕说到大理寺去,凌妙也难逃个不孝不敬的名声啊。
“您别怕,我和表哥都在这里呢。”韩丽娘顿了顿,眼角余光扫到了三老爷几人身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表弟和表弟妹,咱们这样多的人,终归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老韩氏还是缓缓摇头。
韩丽娘咬着嘴唇,将老韩氏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捏了捏。
“还是祖母慈爱,不肯轻易冤枉了自己的孙女呢。”凌妙假意擦了擦眼睛。
凌颂被气坏了,他袭爵这么多年,一向以侯府当家人自居,却没想到今日不过叫人请个家法,居然无人敢动!
可见,往日这顾氏当家是多么的酷烈,叫人畏惧至此!
面子上下不来,越想,凌颂便越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何在呢?
便冷笑一声,对凌妙道:“你不必这样指桑骂槐说我冤枉了你。我是你老子,便真是冤枉了你,你也只好受着!更何况,你往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莫非我这做父亲的,不能管教?”
言下之意,竟还是要请家法打凌妙。
三太太适时站了出来,笑道:“说来说去,都是误会一场。大哥莫要生气,二丫头你也不要再跟你父亲顶着说。都退一步,也就没事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母亲还病着呢,大哥和二丫头父女两个吵起来,岂不是叫她老人家难过?”
凌颂哼了一声,总算得了个台阶,狠狠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三太太便笑道:“我那里还有一根上好的老山参。虽不是千年百年的那种稀罕物,却也有几十年了。我这就回去,寻了来给母亲煎汤补一补吧。”
对着凌嫣使了个眼色,便急急忙忙出了萱草堂。
“娘,你为什么替凌妙说话啊?”凌嫣颇有些不满。她从小到大,与凌妙之间的关系都不大好。凌嫣觉得同样是凌家的女孩儿,凭什么凌妙不过是占了个出身大房的便宜,一走出侯府便被那么多的人喜欢呢?不管真假,凌妙能吃点苦头,凌嫣便高兴了。
“傻丫头。”三太太没好气地伸手点了点凌嫣的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没脑子的?”
“你只想着叫凌妙吃瘪倒霉的,就没长眼去看看么?”
“看什么?”凌嫣不解。
三太太长叹一声,只觉得自己半生精明,唯一的女儿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往后出了阁,可要怎么办。
“你大伯父为何要请家法打凌妙?”三太太冷笑,“摆明了,这就是韩丽娘在背后挑唆的。”
“那又有什么干系?这件事难道不是越闹大越好?
“糊涂!”
三太太斥了一句,见前后无人,才低声对凌嫣细细讲了起来,“你只道凌妙必然要挨家法?有顾氏和凌肃在,怎么可能叫凌妙吃亏呢?你没见你大伯父喊了那么多,也没人敢出去?”
这也是三太太暗暗心惊的地方了。
第六十四章
“娘的意思是说……”凌嫣蹙起眉尖,“大伯父说话没用?”
三太太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从前,只怕是我小看了你大伯娘。她出身英国公府,想来即使不受宠,又怎么可能没点儿手段呢。呵呵,只怕从前那些个没有心机只一味强势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如今她儿女长成,自然没有什么顾忌,原形毕露了。”
“那又怎么样?”凌嫣颇为不服气。从小,她就听多了三太太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什么论起才学能为,三老爷都要甩出武定侯一条街去;什么顾氏空有一张美丽的脸蛋,若不是出身国公府,哪里能做得侯府的当家太太云云。再加上从前的凌妙也是一味横冲直撞的性子,因此在凌嫣的认知中,大房里除了一个病歪歪的凌肃会念书,有些脑子外,其余几个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听了三太太的话,她心中便满不是滋味,“无论如何,家主也还是大伯父。大伯娘再能,也只是在内院里罢了。大事上,还不是要听大伯父的?”
三太太就笑了,“我的傻姑娘呦!咱们侯府里,可不是当年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了。”
回忆起从前的荣光,三太太一脸的怀念,“那会儿,才真是新荣勋贵的人家呢。门前车水马龙,圣眷不衰的。哪里像如今……”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哪里像如今这样门庭冷落呢。”
若是还有当年的风光,她又何须为儿女的前程百般筹谋?
不说别的,只说凌嫣,若是老侯爷尚在,这战功赫赫武定侯的孙女,身份可比庸碌无谓的武定侯侄女强出几座山去!
别说找个勋贵人家的出色子弟,便是嫁入宗室甚至皇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如今说不得了。
现下侯府这样子,三太太只能感慨一下凌颇命运不济了。谁叫他比凌颂那个无能之辈,晚出生了几年呢?
“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凌嫣被三太太娇养着,虽不至于蠢笨,但从未当家理事,很多东西看的并不如三太太明白。
“娘的意思是,如今咱们侯府说句没落也不为过。外事,还能有什么外事呢?”三太太叹道,“你没见你大伯父一年到头都不必上一次朝?只怕这时候,皇上连武定侯是谁,都不记得了呢。可是你大伯娘却不同了。她本就是公府的嫡女,当年未嫁之时,与京中一干贵女关系都是不错的。你没见楚国公府的老郡主,都对她另眼相待?也就是她这些年龟缩在府里不爱走动,不然,以她手里的人脉关系,你大伯父拍马都赶不上呢。好孩子,往后啊,你得多往你大伯娘跟前说说话才是,跟二丫头也别总是对着干,你大伯母就她一个闺女。”
凌嫣心下气愤,“娘是要我去讨好凌妙那个蠢货吗?”
“哎呀我的好姑娘!”三太太连忙掩住了她的嘴,斥道,“人家现如今可还蠢?快别这么说了。瞧瞧,国公府千金,将军府大小姐,如今都肯跟她好呢。就连皇帝皇后,也对她另眼相看。真蠢,能在京中一露面,就这样?”
见凌嫣还不服气,三太太意味深长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傻丫头,怎么就愿意争一时长短?你别忘了,你大伯娘只二丫头一个女儿,往后凌妙连个助力都没有。难道,叫她去指望那几个庶出的下贱秧子守望相助?你也是侯府嫡出,是她的堂妹,虽从前多有争锋,但小女儿家家的,谁会放在心上?你愿意亲近凌妙,你大伯娘正是求之不得呢。不说别的,她当年出阁的时候,英国公府十里红妆,还有不知道多少的私房银子。再加上你祖父当初直接将内院的库房交给她了,她又善经营,这会儿手头只怕都有一座银山了!你跟凌妙好了,她自然看在眼里,往后哪怕手里漏出一点儿,你的嫁妆也就有了!”
凌嫣当然懂得这个理儿,只是一时还别不过面子来。从小到大的,谁不是夸她强过凌妙许多呢?
转瞬间就叫她去讨好凌妙,她还真做不出来。
“我的嫁妆,凭什么叫大伯娘来出。”她嘟哝。
“又不是叫你低三下四,只是以后多与凌妙走动走动么。”三太太知道女儿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笑着与她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你娘我不如她出身好,你父亲又是个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手头散漫,咱们一房的家底儿,只怕还不如你那个庶出的二伯父呢。若是叫我给你预备一全抬的嫁妆,往后叫你弟弟们吃风去?当然,娘能给你的,也会尽着给你。只是,到底不如你大伯娘的东西金贵体面,咱们唾手可得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再一个,哪怕不为嫁妆,你看看你大伯娘走动的人家,但凡你跟二丫头好了,往后她出去能不带着你?娘再跟她说说,叫她替你看一门好人家,岂不是好?”
再有一个凌肃,多好的人才?三太太再不愿意,也不能不承认,凌肃才学聪慧高出自己儿子不少。人家中了解元的年纪,她儿子还在家塾里顽劣呢。
往后,这不也是凌嫣的一个靠山?
三太太本就是个极会趋利避害的人,这会儿心思转动极快,早就将几年后的路都想好了。
凌嫣勉强点头,“那,我就试试看吧。”
这边母女两个算计着顾氏和凌妙,萱草堂里,韩丽娘被顾氏冷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只好泪汪汪地往凌颂身后躲。
凌颂脸上挂不住,瞪了一眼顾氏,朗声道:“表妹莫怕,有我在这里,没人敢对你如何!”
“嗯,我信表哥呢。”
两个人四手交握,哪怕是三老爷,也看不过去了。使劲儿咳嗽了两声,心不在焉道:“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母亲这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只好生静养才是。我有个兄弟,与太医院左院判关系不错,我去找他问问可有没有上好的方子来给母亲用。”
说完,一溜烟儿走了。
偌大的萱草堂里,只剩下了大房的几个人,外加上一个躺着的老韩氏,一个站着泪眼朦胧的韩丽娘。
顾氏垂眸不说话,凌肃与凌妙都站在她身边儿,凌颂的几个庶女,更是缩在了一旁。
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老韩氏粗重的喘息声,便听不到别的了。
韩丽娘看看老韩氏,又看看凌颂,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说话这会儿,她的两个靠山一个倒下了,一个明显不是那母子三人的对手。
她本是满怀着问罪之心来的,没想到连萱草堂的丫鬟都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凌妙躲了过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心下暗恨间,便觉得腰眼儿处生疼,忍不住便捂着哎呦了一声,弯下了腰。
“丽娘你怎么了?”凌颂吓了一跳,连忙一把将人抱住。
就连老韩氏在床上,也哀哀叫了两声,努力朝着韩丽娘的方向伸脖子看。
“我身上疼,想来是方才撞得厉害了。”翰丽娘是真疼,脸色都煞白了。她捂着腰眼儿,将身子靠在凌颂怀里,哭道,“表哥救我!”
“别怕别怕,我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凌颂大急,安抚道。
又转过头朝着凌肃吼道,“没看见你表姑伤了?还不快去请那太医回来!”
凌肃静静砍了他片刻,忽而一笑,秀雅的笑容竟如月光一般清辉。他淡淡道:“太医从来只为皇族宗室勋贵看诊,她算哪一个?”
第六十五章
这天夜晚。
萱草堂里,一只三脚的玉雕小香炉冒出袅袅的烟气,上好的檀香味散布在屋子中。老韩氏头上嘞着抹额,病病歪歪地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老夫人。”大红色猩猩毡的帘子打起来,一个容貌十分俏丽的丫鬟匆匆进来,轻声唤道。
老韩氏猛然睁开眼,霍然坐了起来,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透出亮色,“如何了?”
那丫鬟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子,只觉得如同被铁紧紧箍住了一般,疼的脸上一白,摇了摇头,“侯爷并没有在府上。奴婢说了许多好话,也没能到外书房去。”
从韩丽娘母女被赶了出去,凌妙就叫人看住了萱草堂,一应吃穿用度与往日一般无二,但萱草堂里的人想要出去,却是不能够。自那日起,不但大房的人一个不见,就连三房的人也不见过来。
老韩氏忧心韩丽娘母女两个,每每想起两个弱质女流孤单单住在外边,还不知要遭什么样的罪,便是心如刀绞,更将凌妙恨得牙根痒痒。
她本是侯府里的老封君,便是凌颂,也只有听从她的话的。顾氏,再如何是高门贵女,还不是同样要在她的手里过日子?她想要叫他们夫妻离心,便能叫凌颂数年不近那顾氏的身!
何时,那蠢如猪的顾氏母女两个,竟变得这般厉害了呢?
想起凌妙那小贱人面不改色叫人杖毙宋蓉蓉的狠厉,便是老韩氏,也不由得身上泛起寒意。
她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狰狞,这丫头,决不能留着了!
否则,这武定侯府中,迟早就要变成了顾氏他们的天下。到时候,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更何况,若是她们掌了侯府,可怜的丽娘和蓉蓉,只怕就要被磋磨死!
原本,她想着蓉蓉在凌妙手中吃了不少的委屈,依着她的主意去将凌妙折磨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看来,却是不成了。凌妙那丫头自从落水一次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猴精猴精的。再不能留着!
“翡翠,你过来。”老韩氏示意那丫鬟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将纸包塞进了她的手中,末了挑着稀疏的眉毛问道,“听明白没有?”
那个叫做翡翠的丫鬟,娇花一般的脸上早就吓得惨白,抖着嘴唇,哆哆嗦嗦,“老夫人,这,这……”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老韩氏冷笑:“没用的玩意儿!你怕什么?”
她眯起眼,那凌妙,早就中了百日红。如今,她不过是想着要
老韩氏没好气地斥道:“你怕什么?
“她自然是怕死喽。”
老韩氏抬起松弛的眼皮,就看到了凌妙竟然笑意盈盈站在门口。
“你!”
老韩氏悚然而惊。
“你这个孽障!竟敢擅闯长辈住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祖母?赶明儿,该叫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知道,这侯府里的小姐,究竟是个怎么样不孝的人!”
这样的话,凌妙从小听了无数次。每每老韩氏这样说,往往就是顾氏母女们妥协的时候。毕竟,谁愿意有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呢?
只可惜,她是不怕的。
老韩氏越是色厉内荏,她才越高兴。
“翡翠,你出去。”凌妙轻声道。
翡翠知道如今这侯府,真就是大太太的天下了。侯爷整日不着家,大爷和二小姐都在府中说一不二,哪怕大小姐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老夫人被表姑太太和表姑娘气得病了,不能叫人多打搅,就连三太太那边儿都肯听信。
一边是宝塔尖儿,一边是真正的说一不二,翡翠咬了咬牙,心一横,跌跌撞撞就往外跑了。
“你,你要做什么?”老韩氏见凌妙缓步朝自己走过来,眼中闪过惊慌之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凌妙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老韩氏,眼睛里带着打量,半晌才笑了,清丽的容颜一刹那如同春花初绽,丽色无边。
只是这美丽的笑容看在老韩氏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瞧瞧祖母说的,您病着,孙女来侍疾,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呀。除了孝敬您,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一边轻声细语,一边从花梨木大圆桌上执起了素瓷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鼻端闻了闻,只皱眉摇头,“这茶竟不是雨前的龙井?气味太轻,祖母哪里喝的惯?”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了,将里边清粉色的粉末倒进了茶杯,轻轻晃动,片刻间粉色全消,只剩下了颜色略重了些的清亮茶汤。
抬起眼帘,嫣然一笑,“祖母,请吃茶。”
老韩氏又气又怕,几乎就要晕过去,也不管正在装病了,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喊着:“来人,来人哪!”
凌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住,蹙起两道很是漂亮的眉毛,“祖母这是做什么?难道孙女还能害您不成?瞧瞧您这满头的汗。”
她的手,精准地按在了老韩氏的穴位之上。
老韩氏只觉得身上酸麻难当,竟是再也动弹不得,瘫软在了床上。
到底,她在萱草堂里还是有几个心腹的。听见了叫声,都闯了进来。只是一进门,就瞧见了老韩氏半边身子落在了床下,凌妙正满脸难过地蹲下去,费劲地抬着老韩氏的脚往床上放。转头一见几个仆妇,连忙道:“快来帮我把祖母抬上去。”
又叹息,“祖母也是的,身上不好,何必定要下床去呢。”
丫鬟仆妇面面相觑。然而见老韩氏满头大汗浑身无力的模样,也都知道这两天,老夫人确实躺在床上只说身上不利索,原本以为是在装病,只是看着个情形,难不成是真的病了?
赶紧上前去,将老韩氏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床上放好。
凌妙脸上一寒,冷笑:“母亲信任你们,叫你们来服侍祖母。祖母病的这般厉害,你们倒好,竟没有人往前头去说一声?”
连同翡翠在内,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分辨。
有的说是老夫人不叫往前说,有的说已经说了,只是老夫人不肯叫人去请大夫。
这会儿,倒是众口一致本也确实是老韩氏不叫去的,装病么,请什么大夫呢?
老韩氏气得身上都要抖了起来,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只不知道凌妙那小贱人在她身上按了那一下,到底有什么手脚,竟叫她只能张嘴不能出声!
凌妙回头见她这般情形,连忙跨步到床边,俯身下去柔声道:“祖母别急,等明儿,我叫母亲去请了太医来给您细细看看,可就会好了呢。”
掏出雪白的帕子,满目的濡慕之情,替老韩氏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又吩咐一个丫鬟:“祖母定然是口渴了,你去将那茶拿过来。”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端了茶过来送到了老韩氏嘴边,“老夫人请喝茶。”
“真是个蠢货,祖母这个样子如何能自己喝?”凌妙从老韩氏身后坐定,叫老韩氏靠在自己的身上,“你来喂祖母。”
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太过真挚了些,那丫鬟不疑有他,只端着茶往前一凑。凌妙便在后边两根指头戳在了老韩氏的腰间穴道上。
老韩氏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那丫鬟手腕子一翻,一杯加了料的茶水,便倾入了老韩氏的嘴里。
老韩氏大惊失色,想要吐出来,却又被凌妙用帕子假意擦拭嘴角,顺势往后一放,将人放倒在床上。那茶水,一点儿不剩,全被她咽了下去。
“你们出去吧,叫祖母好好睡上一觉。”
凌妙挥了挥手。
等众人出去了,才笑眯眯地转过身,偏着头,神色就与一个调皮的普通女孩儿一般无二。
“祖母此时觉得,是否好了些呢?”
“你……”老韩氏发现突然就能出声音了,身上似乎也能动了,立刻翻身朝下,将手指伸进嘴里使劲抠喉咙,想要将那茶水都吐出来。
“没用呀祖母。这百日红,您觉得,味道如何呢?”
百日红!
老韩氏霍然抬起头,就对上了凌妙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
她知道了!
完了!
老韩氏脑海里一片空白。“你,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这百日红?
这药,乃是西凉那边独有的。莫说京城中鲜有人知,哪怕是从西凉那边生活多年的人,也未必听说过。
当年,她就是用这个药无声无息地要了老侯爷宠爱的那个二房的性命。就算老侯爷在西凉驻守那么多年,不是也没有怀疑吗?
凌妙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到底如何知道这个毒?
“你,你别忘了,你也……”
“我可没有吃呢。”凌妙嫣然一笑,在老韩氏面前转了一个圈,身上大红色曲水缕金留仙裙便如绽开了最美的流云。
“您以为,真的就能和从前一样,用这个药来害人了?”她伏在老韩氏面前,一字一句嘲笑道,“这侯府里,早就不是你的天下了。看清楚了,如今这武定侯府里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是我,凌妙。”
“你,你这……”百日红是怎样厉害的毒,她最是清楚不过。若中毒后及时解毒,自然与身体无碍。但凌妙既然敢对她下毒,又岂会叫她去求救解毒?
老韩氏气怒交加,又怕的厉害,当年老侯爷的二房临死前的模样,猛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啊……”
第六十六章
凌肃的性子不同于顾氏和凌妙,他从小便是个安和温润的人,说话做事沉稳又令人如春风拂面。在外提起凌肃,人多是要赞一句公子如玉,雅致天成的。
甚至,京城中有些个千金们无事可做,品评京中一干勋贵子弟,暗中将几位出色的子弟并称“四公子”。
凌肃容貌秀美绝伦,气质又静雅出尘,如兰似麝,便被那些千金们暗暗称作“幽兰公子”。他以文雅示人,言语之间从来不会如此犀利。
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在俯视着地位卑贱的蝼蚁。
凌肃扫了一眼韩丽娘,见她眉尖紧紧蹙起,眼睛里水意朦胧,虽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做出一番豆蔻年华的小女儿姿态,心中便升起了淡淡的厌恶,移开了视线。
他很是不解,自己的父亲,明明有了出身高贵,心地如光风霁月一般的妻子,为何还会喜欢这种柔弱如菟丝的女人。说是看中了韩丽娘的容貌?不能否认,韩丽娘是个美人儿,然自己母亲容貌却也不输与她。那么,韩丽娘是父亲心之所系的真爱?也不见得。两个人一起长大,若真是情比金坚,又哪里会娶了母亲?又怎么会收了那么多姨娘侍妾?且,若真是爱重她,又怎么舍得叫她名声扫地,外室一般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自己呢?
凌肃了然地笑了,所谓的真爱,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色令智昏,一个利令智昏,倒也般配。
“你不是与那楚国公府的二公子关系极好?”凌颂忽然想到,之前神医楚子熙,不是还在府里住过,专门给凌妙看病么?
“去,把那个什么楚神医请来就是了。“
这回不但凌肃,连顾氏都忍不住笑了。
楚子熙什么身份?神医苏季的嫡传弟子,楚国公府正室嫡出的二公子,老郡主最喜爱的孙儿,这样的身份,来给一个外室看伤?
凌颂这梦做得不是一般的大。
“表哥,莫要为我如此费心。”韩丽娘强自忍着疼痛,咬了咬牙,含泪道,“我没事儿的,又不是多么金贵的人,哪里配请神医呢?”
“这话说的我爱听。”顾氏款款起身,接口道,“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没那么多不该有的念头。侯爷若是心疼你这心尖儿上的人,就叫人到外头库里去找找,咱们府里从军出身,活血化瘀的膏子一向是不缺的。”
说毕,面上浅笑,走到床边俯视老韩氏,“老夫人只管好生将养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着人告诉我去。”
面子上的话,谁真的不会说?
看着老韩氏躺在床上嘴歪目斜的模样,顾氏心里倒是没有多少的痛快。从前,老韩氏给她添了不少的堵,叫她这十几年来没几日是舒坦度过的。但眼下,那么豪横刻薄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倒下了,顾氏多少有些唏嘘人生无常,也不过如此了。
“祖母,我那里还有一枝新得的老参,据说有几百年了呢,回头就叫人送来给您。”凌肃忽然说道,做足了一个乖顺孝敬的孙子的模样。
凌妙闻言,看了一眼凌肃,但见他目光清澈,面色诚恳,不带一丝异样。
人参大补,这谁都知道。但凡人参,年头越久效力越强。几百年的老参,那得什么样的效力?
老韩氏乃是痰火之症,若真的用了这数百年的老参,那不是补身体,那是要命了。
“哥哥,我们先回去吧。”
凌妙眼睛有些发酸。
她知道,凌肃是个很正统的读书人,在他心里,孝之一字远比自己看得重要。他并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并不是老韩氏的血脉。他的认知中,老韩氏就是他嫡亲的祖母。纵然这祖母偏心多年,哪怕只是苛待他,凌肃也不会多抱怨一个字。如今这样做,无非是因为老韩氏想要谋害自己性命,凌肃,在为自己报仇。
见凌肃舒出了口气颔首应下,凌妙笑了笑,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叫海棠想法子用普通的老参换了哥哥那支来。不管老韩氏做过什么,都不值凌肃去脏了自己的手。凌肃少年成名,行事光明磊落,他这一生,不该沾染这样的阴私之事。
至于报复,死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还有什么,比活受更叫人痛苦呢?
顾氏母子三人携手而出,留下了一个气得几乎要跳脚的凌颂,和一个面色青白交加的韩丽娘。
以及床上那不停流着涎水的老韩氏。
“阿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瞒着我?”
天气渐渐转暖,侯府的花园里终于见了些许春色,远处梅林的缓坡上,已经透出了薄薄的一层鲜嫩的绿意。
走在回梧桐苑的小径上,顾氏忽然问道。
凌妙挑了挑眉,“娘说什么?”
顾氏站住了脚步,脸色沉肃,“萱草堂,你祖母是怎么回事?”
凌妙眨着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昨晚确实只是去请安啊。”
见顾氏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笑嘻嘻道:“娘啊,您还不相信我么?”
顾氏真想相信她。但,她心中明白,如今的凌妙,与从前变化有多大。
“好吧,只是祖母见到我便不高兴,骂了我一个狗血淋头的。”凌妙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极小的缝隙,“我只是小小的反驳了两句,就出来了。这个,哥哥可以作证啊。”
凌肃在一旁气笑不得,却只能点头,“确是如此。”
对儿子,顾氏还是十分信任的。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仿佛放下了老大一段心事。
“这便好。无论如何,她是你的祖母,只有她偏心偏宠的,没有你不敬着她的道理。你别看我,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忍气吞声这许多年?”顾氏叹道,“孝道大过天,但凡有了不孝的名声,凭你千好万好,也是白费了。”
凌肃凌妙对视一眼,都连连称是。顾氏见他们兄妹二人受教,这才放了心。
凌妙却知道,顾氏劝他们讲孝道,但若是知道了老韩氏居然给自己下了百日红,想要无声无息害了自己的性命,只怕头一个就要冲进萱草堂去杀了老韩氏。
眼中微觉酸涩,凌妙便垂下了眼帘,遮去了眼睛里微微的水光。她上一世母亲早逝,纵然祖母与父亲兄长对她呵护有加,但每每午夜梦回,总也难掩失去母亲的遗憾。如今的顾氏,凌肃,叫她竟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人呵护疼宠的感觉。
再抬起眼睛,她已经笑靥如花,抱住了顾氏的手臂巧笑若兮,“娘,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你能有什么呢?”顾氏笑着摇头,正要再说话,就见两个婆子从后边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顾氏皱眉。
其中一个婆子喘了口气,捂着心口,脸色却是忐忑,“回太太,侯爷叫我们收拾了原先姑太太的院子出来,说是姑太太受了伤不宜挪动,叫留在府里养着呢。还说……”
“还说什么?”
凌妙笑了笑,“还说,要将宋蓉蓉也接回来是不是?”
她对那婆子吩咐道,“成了,你就按照父亲的话去做吧。”
婆子生怕顾氏气怒,她们两头受气,听了凌妙的话当即大喜,行了一礼赶紧跑了。
“真是岂有此理!”顾氏气得面色都变了。
宋蓉蓉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这府里谁不知道?
这才几天呢,就要巴巴儿地接回来?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顾氏只觉得眼前发黑。
莫非,凌颂与那宋蓉蓉已经……已经做出了什么,才叫凌颂不顾脸面地要接了人来?
第六十七章
想到凌颂方才还在和韩丽娘卿卿我我,那韩丽娘满脸的春情荡漾,显然是二人已经苟合在了一起。但明显的,凌颂又对宋蓉蓉念念不忘……
这……
这无耻至极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凌肃与凌妙有着这样一个毫无人伦的父亲,他们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顾氏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娘!”
凌妙抢上一步将她扶住。
顾氏抓住她的手臂,手指关节处都泛白了,咬着牙,从唇间挤出几个字。
“去接她回来!”
如果可以,顾氏真想叫凌颂带着韩丽娘母女死到外头去!
但眼下竟是不能!
顾氏并不是为凌颂这个男人的薄幸无德,而是单纯为凌肃兄妹两个感到心酸。
有这样的父亲,叫这两个孩子情何以堪!
心头剧痛,顾氏只觉得胸口处似有一股甜猩之气翻涌欲出。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凌妙骤然变得惊骇的脸色,勉力压下了那口血气,强笑低声道:“娘没事。”
一语未了,人便失去了知觉,缓缓软倒下去。
“娘!”凌肃与凌妙兄妹两个大急。
凌肃文弱,凌妙力气也并不大,眼看着顾氏的身子就要软倒,蓦然间斜刺里跨出一个人影,只双手一抄,便将顾氏打横抱起。
凌妙惊呼一声,目光顺着那人脚上皂色的方头靴向上看去。
只见来人生得格外高大,猿臂蜂腰,面色微黑,五官却颇为俊朗。这人浑身颇有些风尘仆仆,但一身精悍杀伐之气,凌妙一望之下,竟觉有一股浓郁血气扑面而来,直教人不敢与之直视。
“二叔?”凌肃惊愕。
凌妙睁大眼,这就是传闻中自己那个庶出的二叔凌颢?
凭借一己之力,在军中打拼,功至骁骑将军的凌颢?
便见那人颔首,“先送了……你娘回去。”
凌肃神色恭谨,躬身道:“是。”
凌颢淡淡地扫了一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凌妙,大步向前走去,挺拔宽阔的背影叫人看了说不出的安心。
本能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凌妙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过去。
凌肃不放心一般的太医,一路疾走回到梧桐苑,立刻吩咐自己的小厮去请楚子熙。
叔嫂有别,凌颢将晕厥过去的顾氏送进了梧桐苑,便没有进屋子里去,只在游廊地下负手而立,面容沉肃,目光冰冷,浑身上下的气势竟叫梧桐苑里的一应仆妇丫鬟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阿肃!”
楚子熙过来得很快,进了梧桐苑就瞧见了站在院中,身姿挺拔笔直如同长枪的凌颢。他一怔之下,想起前两日得到的消息,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对着凌颢一礼,“凌将军。”
与凌颂在京中并不大好的名声不同,凌颢是武定侯府这一代中最为出色的人才。他长于军中,少年时便同老侯爷一同出战。如今这样的地位,完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因此,就叫绝大多数的人很是佩服了。
凌颢虽然甚少回京,然而对楚子熙,也并不陌生。楚子熙的父亲,现任楚国公,担着兵部尚书的实职,凌颢与他接触颇多。见楚子熙神色恭敬,便微微颔首,“有劳了,多谢。”
“将军不必多礼,都是晚辈应尽之事。”楚子熙觉得挺奇怪,他是来给武定侯夫人看病的,怎么倒是这位凌将军来道谢?不过,他长了一张云淡风轻的脸,纵然心内有疑惑,外表看来依旧是一副远山白雪的淡漠模样。
凌肃从里边迎了出来,见到楚子熙大喜,“子熙,快进来!”
顾氏已经醒了过来,但是脸色着实不大好,且嘴角处隐隐透出了血丝,这叫凌肃极为担心。
楚子熙点头,快步进了梧桐苑的正房里。
凌妙正静静地站立在床前,背对着外边的光线,正低头与顾氏轻声说着什么。从楚子熙的角度看去,就只看能看到她略尖的下巴,以及浓密的刘海。
听到脚步声响,凌妙抬起头,潋滟如冰的眼睛里地上了一丝急切。
楚子熙心内微微一动,对她微笑颔首,来不及说话,便先行走到了床边。
他与凌肃年纪差不多,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顾氏半靠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玉色锦被,脸色很是苍白,看上去与平日里爽快犀利的模样大有不同。
“凌伯母。”楚子熙上前行礼,坐在了丫鬟搬过来的椅子上。
“请伸出手。”
顾氏勉强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又麻烦你了。”
“伯母哪里话。”楚子熙将两根手指搭在了顾氏的腕子上,片刻后轻轻“咦”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凌肃,“阿肃见过我师父?”
他师父苏季乃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神医,不但大盛之中,便是周边几个蛮夷小国,提起苏季来也多是敬重的。
只是,苏神医一向不慕名利,只在天下四处游历,如闲云野鹤一般。凌肃,又是怎么见到的?
顾氏也不禁带着疑问看凌肃。
“只是昨日幸运,得以见得苏老爷子一面。”凌肃只微一犹豫,便点头,又对顾氏道,“幸得老先生青目,我竟有几分的薄面。昨儿晚上,我与母亲的药丸,便是苏老爷子所赠。”
顾氏又惊又喜。她倒是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只单纯相信了凌肃的话,只当凌肃果然在苏神医那里得了欢喜。
但转念之间,又皱眉嗔道:“你这孩子,苏神医与你的东西,怎么倒给了我?”
她想着,苏神医必然是看出了凌肃这孩子从小体弱,给的必然也是补身子的上佳补药。只是,昨日却被她糊里糊涂地吃了!
楚子熙抬眸扫了一眼凌肃,只觉得几日没见,自己这位挚友好像有不少的事儿瞒着自己,便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必要去追问一番的。
他微笑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对顾氏道:“伯母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导致血不归经,一时血气上涌,这才会晕厥过去。这口血吐了出来,便无大碍了。这里头的药,伯母愿意吃,便吃一丸。若是觉得身上并无不适,不吃也没什么,饮食上精心些即可。”
“我就说自己无事,可惜这两个孩子不肯听,非要去劳烦你跑了这一趟来。阿肃,子熙辛苦了,你好生陪他吃茶去。”
凌肃放下心来,叫凌妙陪着顾氏,自己便于楚子熙一起走了出来。
院子里,凌颢已经不见了。
“阿肃,凌将军何时回京的?”楚子熙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凌颢身影。
凌肃摇头,“之前并没有听说。”
方才凌颢突然出现抱起顾氏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强人闯进了后院。不过……凌肃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总觉得,二叔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与你说。”
楚子熙与凌肃并排走着,轻笑,“你别皱眉了,你们凌家,只怕这回又要多个侯爷了。”
“莫非是,我二叔这次回京,是要封侯?”
楚子熙神秘点头。
“凌将军之前在西凉戍边,战功赫赫的。听闻之前一场硬仗,将西凉人向大漠赶出了上千里,这可是旷世的奇功啊!”
他一脸敬仰,“好男儿,当如是!”
感慨了几句,见凌肃目光中透着了然,便也不再卖关子,“我听父亲说,这回凌将军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必然会封爵。之前,皇帝想要封伯爵,后又不知为何,改封了侯爵,至于封号,倒是还没有定下来。但不管怎么说,一个爵位是跑不了的了。到时候,你们凌家一门双侯,也是难得的显耀了。”
凌颢出生入死换得爵位,凌肃自然为他欢喜,便也点头叹道:“二叔,乃是人中俊杰。可惜我这身子一直不争气,不然战场杀敌,才是痛快!”
他本是个温和的性子,但哪个男儿没有过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心呢?
想到如同凌颢一般跨马杀敌,纵横沙场,安和如凌肃,也不禁有些热血沸腾。
“哈哈哈,你哪,那支笔杆子与凌将军的长枪相比,也不遑多让了。”楚子熙大笑。
别看凌肃为人温柔,但他的文章,却是言辞犀利,字字珠玑直插要害的。一些同窗私下里开玩笑,都叫凌肃“玉笔阎罗”。
凌肃禁不住也笑了。
随即敛了笑意,正色问楚子熙:“我娘身子骨一向不错的,突然间晕厥吐血,真的没事?”
“自然是真的。”楚子熙顿了顿,终究还是有些好奇,“恕我造次,伯母这是怎么了?”
凌肃便叹气,摇了摇头,“家丑而已。”
楚子熙摊了摊手,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此时的萱草堂里,凌颢站在老韩氏床前,正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嫡母。
“我回来了,太太。”
他没有叫母亲,也没有叫老夫人,而是将“太太”二字咬得极重,一字一字仿佛从喉咙里压抑到了极点后方才吐出来。
“如您所愿,从此后我便留在京城了。太太,可喜欢?”
老韩氏目光里充满了惊恐,张大嘴想要呼喊什么,只是她如今口不能言,只发出了如蛇一般的嘶嘶声。
第六十八章
老韩氏才被凌妙吓病了,这两日一闭上眼睛,便是当年的梅姨娘临死前枯瘦如骨的惨状。
而眼前的凌颢,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脸风霜,但五官中却不难看出当年梅姨娘的影子。
老韩氏大骇,尤其对上凌颢那双仿佛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的眼睛,她只吓得肝胆欲裂。
“你怎么回来了?”
凌颂扶着韩丽娘,小心翼翼迈了进来。
因韩丽娘腰间疼的厉害,着实无法走动,他只得将人先行安置在了萱草堂的耳房里便是之前宋蓉蓉被杖责后住过的那间屋子。命人寻了活血化瘀的药来,亲自查看韩丽娘的伤势。
韩丽娘有个习惯,便是每日里沐浴过,要用上好的茉莉粉搽身子。多年下来,将一身肉皮儿养得娇嫩雪白不亚于十几岁的少女。
褪去衣衫,那雪堆似的身上有巴掌宽的一条淤青。凌颂心疼的不行,正亲手替她上药,便听见有丫鬟来回说有个高大的外男,号称府里的二老爷进了萱草堂。
凌颢常年居于关外,自从老侯爷过世后,他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住在外边的宅子里。莫说萱草堂里的小丫鬟,便是武定侯府里年轻些的仆人,都只知道有位二老爷,却不知道二老爷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因此凌颂听说凌颢归来,头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
凌颢乃是武将,无旨不得擅离职守,这些天,可也没有听说有圣旨召武将入京啊。
来不及细想,便要起身过去看看。韩丽娘听说了凌颢回来,眼珠子转了转,理了理衣裳,也跟了来。
凌颢转头瞟了一眼凌颂,浓密的剑眉便皱了起来。
十余年未见,凌颂面容已经变了不少。最明显的,便是从前还有些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有了些纵欲过度的虚浮。
“我回来了,大哥不欢迎?”凌颢军中养成的习气,不耐烦拐弯抹角地说话。他与凌颂之间本就是隔了母的,从小又不在一起长大,兄弟情分淡薄的很。
他一身的沙场杀伐之气,凌颂这个温柔乡绮绣丛里滚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呢?被凌颢冷声一问,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里能呢?”韩丽娘轻声细气地开口了。她用自己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凌颢,“二表哥回来,姑母,表哥,定然都是欢喜的。一家子的亲骨肉,早就想念得厉害呢。”
她声音极是好听,虽早就没有了少女黄莺出谷般的清润,却另有一段柔媚入骨的风情。尤其那“想念”二字,更是说得低婉缠绵,竟有一种魅惑之感。
这就是自己的二表哥?
韩丽娘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从小住在侯府里,却只见过凌颢两三次,还是远远看着他跟在老侯爷身后。她原本以为,凌颂已经是男子中难得的人物了,容貌俊美又有些文才,风流之中又带着一股子高门府邸的贵气。然而此时见到凌颢,韩丽娘觉得自己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看他就那么站在屋子里的正中,明明什么都没说没做,偏偏就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那腰身,那宽肩,那长腿……
这样的男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悍性,一股子能叫女人拜伏在他身下的悍性!仿佛,只要跟着他,哪怕是天涯海角,吃糠咽菜,也全然的心甘情愿!
“二表哥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叫人去收拾了院子出来?”韩丽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老韩氏苍白的,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脸,捏着帕子,腰间也不觉得疼了,款款上前,柔声道,“二表哥就住在松涛苑可好?那个院子最是宽敞不过,前边不远处还有姑父当年练功用的小校场,正适合表哥呢。”
说着便已经走到了凌颢跟前,抬起头,崇拜地看向凌颢。
“滚开!”凌颢不像凌颂,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且单凭韩丽娘方才的几句话,就可知道她在侯府里有多嚣张正经的女主人还没有发话,她算个屁!
“烟视媚行的玩意儿,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啊,表哥?”韩丽娘懵了,颤声道,“二表哥是在说我?”
声音里充满了哀怨。
“不说你说谁?”凌颢冷笑,“真的打量我不回京,就不知道你们那点儿龌龊的事情?滚,别在我跟前晃,否则,宰了你!”
“表哥!”韩丽娘伤心极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懂风情的狠心男人?她一拧身子,便倒在了凌颂怀里,哽咽着叫道。这次,表哥二字却是在叫凌颂了。
“我是一片好心呀!“
“我知道,我知道。”凌颂拍了拍她的肩头,抬头怒道,“老二!你回来,就是要在家里逞威风?”
“哪里。”凌颢视线越过凌颂,看向了床上的老韩氏。不出意外的,就看到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二人目光相对时候又心虚地闭上了眼。
“我只是来与太太说一声,圣上召我进京,往后就长留京城了。当年太太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将我留在身边?如今,正是心愿得偿的时候了,也叫太太高兴高兴。”
凌颂便不说话了。
当年,老韩氏为何要将凌颢留在京城,他那会儿还小,想不通。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作为嫡妻,自己的母亲容不下这个庶弟。更何况,凌颢生母虽然早逝,但父亲却是一直将凌颢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份儿待遇,不但他这个长子,便是老三这个小儿子,也没有。母亲,焉有不气不恨?
留下凌颢在京城,无非是要磋磨他,甚至说,想要了他的命而已。
“你……圣上为何召你进京?”凌颂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莫非,你在西凉战事不利?”
本朝武将三年一次述职,其余时间并不许回京。若是战事不利,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何凌颢这时候便回来。
凌颢只觉得好笑,这位兄长,到底是吃了什么长到这样大,还成了个侯爷的呢?
这会儿,他倒是能明白,为何老侯爷过世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逼着他立下誓言,不会去为难凌颂凌颇兄弟两个了。
“圣上召我进京,自然有圣上的用意。大哥,妄揣圣意,可是大罪。”
吓唬了一回老韩氏和凌颂,凌颢心中痛快了些,大笑着走出了萱草堂。
外边,日头已经升起了老高。蓝天之上如同水洗,碧色天成,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彩静静浮在空中。春日里的阳光很是有些耀眼,凌颢不禁眯了眯眼。
这般的景致,是西凉所没有的。那里只有大漠风沙,只有马蹄声响,却叫他心中更加安宁些。
“二叔。”
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凌颢回过神来,便瞧见对面炫目的阳光里,缓缓走来一个少女。
这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高挑,眉目如画,笑靥如花,竟不知道是春日暖阳夺目,还是她的笑意更加灿烂。
“阿妙?”
看着少女与那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凌颢缓和了脸色,微笑道。
虽是初见,但凌妙很是喜欢这位骁骑将军。从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卫天的影子。
“二叔一路回京,想必路上辛苦了。母亲叫侄女来问,是否住在府中?侄女好去安排。”
“多谢……”凌颢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多谢你母亲惦记。你去跟她说,我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就不劳她费心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吧。”
你娘?
凌妙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从凌颢一出现,在称呼顾氏的时候,似乎就没有叫过一声大嫂!
正寻思间,便觉得头上一热,梳好的凌虚髻已经被凌颢的大手揉了几下,全都乱了!
凌颢还不自知,只慈爱笑道:“等我宅子收拾好了,你和阿肃一起过来玩。”
说完,大步离开了,留下了凌妙一个抓狂。
没过几日,凌颢陛见入朝。皇帝因他战场有功,特封了他为定远侯,并留京执掌禁军三营。
一时间,凌家一门双侯的话,果然便在京中流传开来。
第六十九章
禁军三营戍卫京城,能够出任禁军指挥使执掌禁军的,历来都是皇帝心腹。
凌颢这次归京,不但封爵,而且高升。不是空头爵位,而是实打实的手握戍京大权。这位新晋的定远侯,如今也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尚未不惑,说句前程无可限量也不为过了。
最妙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爷,还尚未娶妻。偌大的侯府里,竟是没有女主人的。
一时之间,这有些活络的人便动了心思,开始纷纷往武定侯府里走动起来无论如何,武定侯府的老夫人,都是定远侯的嫡母啊。从前侯爷不在京中,这婚姻大事耽搁了。往后就在京中了,必然要娶亲生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那位京城中传闻有些粗鄙的韩老夫人,还有谁能更有资格过问定远侯的婚事呢?
当然,惦记着定远侯终身大事的人除了一些想要攀附的人外,还有深宫中的沈皇后。
沈皇后正位中宫,与皇帝一向相敬如宾。她所出的二皇子如今也已经入朝参政,看上去地位是稳稳当当。然而,沈皇后却深知这份儿安稳不过是表面上的。她的儿子乃是大盛朝唯一的嫡出皇子,虽不居长,但占着大义正统,按说这储君之位,该是名正言顺手到擒来的。
但皇帝登基多年,却从来不提立储之事。甚至有朝臣上折子请立储君,也被皇帝直接无视。作为夫妻,沈皇后深知皇帝的忌讳他如今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哪里容得别人来觊觎皇位呢?
皇帝不急,沈皇后却不能不急。
如今她年纪不小了,皇帝对她从来是敬重多过爱宠。朝中,她娘家根基浅薄,比不得丽贵妃等勋贵出身的宠妃母族。宫里,又有丽贵妃、珍昭仪等先后得宠,育有皇子的嫔妃不止一个。这些人,哪个不是乌眼鸡似的盯着那尊贵的位置?沈皇后深知,若皇位旁落,日后她与二皇子,就是死路一条!
故而近几年来,沈皇后不声不响地,也在拉拢着朝臣。而这拉拢最为简单,,也是最为牢固的一条路,莫过于联姻。
凌颢一回京,便已经被沈皇后盯住了。
沈皇后的娘家,正有个桃李年华的妹妹。这姑娘乃是皇后母亲的老来女,出生的时候,亲姐姐已经高居后位。小姑娘被千娇万宠地养大,生得更是极好,眉目如画韵致天成的,平日里养在深闺中,除了沈府和偶尔来宫里小住,基本就不在京中露面。
当然,沈皇后不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做什么小动作。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虽不能干涉朝政,但是作为帝妻,还是能够关心一下臣子的。
十五,皇帝例行该宿在凤华宫的日子,处理完了奏折,到了凤华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沈皇后早已沐浴完毕,正披着一头还有些水汽的头发,站在寝宫里修剪一盆水仙盆景。
见到皇帝到来,便笑容满面地起身迎驾,亲手服侍着皇帝脱去了繁重的龙袍。
皇帝心情还算不错,拍了拍沈皇后的手,“这些事情叫宫人做就是了。”
沈皇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为皇帝穿上了透气的寝衣,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觑着皇帝脸色,沈皇后便提起了凌颢。
“说起定远侯,倒是有个笑话了。”
皇帝如今正是要重用凌颢的时候,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哦?凌卿回京还没有几日,闹出了什么笑话?”
“可不是凌侯闹出来的。”沈皇后抿着嘴笑道,将一盏滚热的茶端给皇帝,“凌侯不是尚未成亲?这两日,往妾身这凤华宫里头递折子请安的内命妇可是不少。话里话外的啊,都是打听着凌侯的终身呢。”
皇帝失笑,“倒是会钻营。”
“要妾身说,也是长者的一片慈心了。”
她坐在了皇帝对面,语笑晏晏的,就如同平常的夫妻之间话家常一般,一样一样细数凌颢身上的种种好处。
“凌侯虽说年纪稍大,然既是得了皇上您的青眼,想必这能为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况凌侯也不算很大,年纪轻轻已然有了这样的爵位,往后定是要从武定侯府里分出去的,生母早就不在,嫡母……好似是病了?嫁给了凌侯,过门便是一品的侯夫人,又不用侍奉公婆,进门便当家。可着满京城里,哪里还有这样可心的夫婿人选呢?”
皇帝大笑,“这么说,皇后也很是看重他哪!”
他脸上笑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皇后,似乎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真实的心思。
沈皇后早就料到了这个,知道如今皇帝疑心很重,对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都防备着。与其藏着掖着说些虚话,最后惹的皇帝不喜,倒不如摆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地说。
“皇上果然是知道我的。您知道,阿蕊今年都十六了,桃李之年呢,我父母为她的婚事没少操心。只是,到底是娇养在家里这么多年的小女儿,挑起人家来便格外的挑剔。到如今都没定下来,妾身倒是觉得,凌侯是个不错的人选,您看呢?”
正如沈皇后所想的,若她私底下去促成凌颢与沈蕊的婚事,皇帝只怕就要动怒。但放在明面上说且还请教着他的意见,便叫皇帝很是满意。
皇帝自然明白,沈皇后此举不仅仅是看中了凌颢家里不用侍奉公婆直接做诰命这些,更重要,是要为了二皇子拉拢人脉。
二皇子才能还是有些的,纵然不出彩,却也轻易不犯错。可以说,是个能守成的中庸之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嫡子,在不涉及储位的前提下,皇帝还是愿意给些体面的。
“阿蕊与凌颢……这年纪差得大了些,未免委屈了阿蕊。”小姨子皇帝见过,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配给凌颢那个大老粗,的确是有些不合适。
沈皇后便哎呦一声笑了,“妾身听人说,年纪大些的男人才会疼人呢。阿蕊被我父母养的太过娇气,寻常年纪相当的少年倒是有,只是相处的时候,都年轻气盛,谁又能处处迁就阿蕊?”
见皇帝沉思,沈皇后起身将手搭在了皇帝肩膀,难得用了一种撒娇似的语气叫道:“皇上!”
皇帝一笑,“凌卿这多年未娶,说不定也有些缘由。虽是联姻,也要两人愿意才行。若是阿蕊和凌卿乐意,我是没有话说的。到时候,还可以赐婚,给他们增些体面。”
“那妾身就代阿蕊多谢皇上了!”沈皇后大喜,屈膝就福了下去。“再过些日子便是春狩,妾身安排一下,叫他们见上一见。”
皇帝很是满意她这样的放低身段,捏住了她的手,低声调笑:“那就让朕看看,兰卿是如何谢朕的。”
这样的情意款款,这些年少有。沈皇后不禁红了脸,面上带了些娇羞。
皇帝看着她垂下头去,目光中便有冷意闪过。皇后连春狩都惦记上了,可见是早就有所准备。也罢了,叫沈蕊与凌颢见面并算不得什么,凌颢这么多年未娶,也未必就会被一个尚未长开的小丫头迷了心窍。当然,他若是有心娶妻,那一日,见到的就未必只有沈蕊一个了。
凌颢并不知道自己要成了帝后二人博弈的棋子。归京多日,除了往武定侯府里去见老韩氏彰显一下自己的“孝心”,每每将老韩氏吓得几欲晕死过去外,便是住在禁军大营里。他成了侯爷,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器重,特意又另赐了侯府乃是前朝一位老勋贵的宅邸,后那位老勋贵一家子犯了事,便被充公了。礼部工部已经有人按照侯爵规制重新修缮了一番,凌颢也不怎么回去,只叫自己从西凉带回来的那些亲兵住了进去。
他驻守西凉多年,打仗弄到了不少的好东西,又有皇帝这些年的赏赐,因此家底儿也是颇为丰厚。只不过,这里头也还有许多的诸如未曾打磨的宝石成匣子的珍珠上好的各种绫罗锦缎等一类的东西,他自己用不到,从前在西凉干放着。这一回京,倒是有了用武之处,全都打包命人给凌妙送去了,美其名曰,给侄女儿留着赏人用。
这些东西直接送进了凌妙的锦绣苑,凌如等几个庶女倒是还好,心下不满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凌嫣却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在自己的品兰轩里砸了一通东西,趴在床上大哭。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又是怎么了?”三太太进门就瞧见了满地的狼藉,皱眉问道。
“二伯父也太过分了!”凌嫣从床上坐起来抹眼睛,“都是一样的侄女,他怎么能这样偏心?从回了京城,连块儿手帕子都没叫我见着,就那么明晃晃给凌妙那些好东西!”
她按照三太太的叮嘱,这几日一直忙着讨好凌妙。方才都瞧见了,那一箱子一箱子宝气生光的,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哪怕,他做做样子也好啊。莫非在他眼里,只有凌妙是亲侄女,我们都不是凌家的孩子不成?”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三太太心中固然也埋怨凌颢厚此薄彼,不过她另有一个念头。凌颢未婚,也没有子嗣,身上偌大的爵位,往后传给谁?
说不定,就得过继!
大房只有凌肃一个,绝不可能过继给凌颢。那么,就只有三房里的几个孩子中选了。她和凌颇共有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庶子。当然,这样的好事那几个庶出的下贱玩意儿地别想了,她的长子次子,无论哪个有这段大福气,她都是愿意的!
所以这会儿,三太太自认为往后还有大好事,自然不会为了区区几箱子珠宝衣料就与凌颢置气。
“你呀,来,听娘跟你说。”三太太朝凌嫣招手,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眉飞色舞地低声说了起来。
第七十章
“那些东西,都只送了你一个?”顾氏对凌颢的做法很是不解。凌颢与武定侯府里的人,关系都很是疏远。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便连面子情分都说不上。到了如今,凌颢功成名就,怎么倒对着这边儿表示出了善意?
凌妙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珍珠,笑道:“这样的珠子,也算是少见的了。”
珠子个头儿大且圆润,莹莹泛出宝光,一看便知道,必然是进上后又被皇帝赐给凌颢的。
“等明儿叫人磨了粉,给娘敷脸。”凌妙笑眯眯道。
顾氏便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瞧把你轻狂的。既然是给你的,你自己收好了便是了,别拿出来碍眼。”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儿浅黄色立领对襟绣牡丹的上襦,底下一条豆青色的罗裙,满头青丝上只插了一支珠钗。这身素淡到了有些敷衍的装扮,叫她原本明媚的容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韩丽娘打着受伤,且要照顾姑母的旗号赖在了侯府里不肯走。凌颂这一辈子的孝心都用在了这些日子里,每日里都住在萱草堂中只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挂羊头卖狗肉与韩丽娘鬼混去了。
而宋蓉蓉,却没有回到侯府来。
这一切,都叫顾氏胆战心惊。
顾氏从前对凌颂那点儿情分早就被他消磨光了。如今只是担心,一旦与母女两个同时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凌颂固然名声扫地,却会牵连这侯府里的所有人!别人她不放在心上,唯有凌肃凌妙兄妹两个,却不能不在意。
看着沐浴在春日明媚阳光里的女儿,顾氏垂下了眼帘,脑海中蓦然就浮现出了当日凌肃劝她的那句话。
不如,和离吧。
外边不知哪个丫鬟一声嬉笑传了进来,顾氏倏然而惊,想到方才自己的糊涂想法,不禁有些心口发紧。她是怎么了?大凤虽有和离的额,然和离后女方便不能再见自己的子女,哪怕是高贵如前朝的婉仪长公主,和离后也只能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了夫家。她一个不被娘家重视的公府贵女,又有何底气和离呢?
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顾氏神色黯淡。随即,目光又冷了起来。她要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不能叫凌肃和凌妙被无耻的凌颂连累了。
只她不知道,韩丽娘母女两个早在侯府的时候便开始算计着她和凌妙了。而凌妙,也早已经安排了一场好戏,只等着那母女二人来作死了。
凌妙回到了锦绣苑里,就见海棠迎上来,接连对她使眼色。
“是不是花枝巷那边有动静了?”凌妙将荷包里的珍珠都倒在了圆桌上撞着玩,随口问道。
海滩点头,低声道:“我哥哥刚才进来说,原先那边儿的表小姐几乎足不出户,就只缩在宅子里。这几日却是频繁出入,就今天一早起来,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宅子的后门处。后来里边走出来一个穿着丫鬟衣裳的人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是表小姐无疑的。马车走得挺快,我哥哥追着跑了一段儿,便不见了踪影。”
“哦?”凌妙抬起了眼帘,“有人接走了宋蓉蓉?”
海棠点头。又补充道,“我哥哥说,那车看着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虽然没有什么标记,但车身极宽。花枝巷的后巷很狭窄,这车勉过得很是勉强。”
“有意思。”凌妙也不玩珍珠了,抬起眼帘,托着下巴,“会是谁呢?”
宋蓉蓉坚决不肯回到侯府来,无非是怕进来后就被死死看住了,万事不便。她与韩丽娘如今一里一外,有什么阴谋诡计的倒是更好安排一些。
只不过,先前这母女俩拉着老韩氏定下毒计,现下老韩氏已经瘫在了床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是谁,会去接宋蓉蓉呢?
凌妙坐在武定侯府里纳罕的时候,城外的驿路上,正有一辆马车,拉着宋蓉蓉疾驰。
这车正如海棠哥哥所说,外边看着普通,却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有的。宋蓉蓉坐在宽大舒适的车厢里,面色有些不好。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甚至并不知道是谁要见自己,只因那传话的人一句“想要叫凌妙名声扫地,便来”,她就换了装束,坐上了这辆车。万一……
宋蓉蓉握紧了拳头。万一,这是凌妙安排的人呢?
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行事莽撞了。
正在出神间,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
眼前一亮,车帘子被人打开,车夫低声道:“宋小姐请了。”
宋蓉蓉向外看了看,很是陌生的地方,没动,“这是哪里?”
“家主人正等候着宋小姐,请下车。”车夫没有理会宋蓉蓉的话,只又说了一句。
宋蓉蓉咬了咬牙,提起裙摆弯腰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极为茂密的竹林,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弯弯绕绕伸向竹林深处。
透过密密的青竹,隐约可以看见里边有座竹屋。
“宋小姐请。”车夫做了个手势,示意宋蓉蓉往里走。
宋蓉蓉深深地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顺着鹅卵小路朝里走去。
路并不算远,这片刻之间便到了这竹屋前。竹屋外边有竹篱环绕,屋后有一条小溪。此刻冰雪已经融化,那溪水正潺潺向前流去。
“宋小姐。”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叫宋蓉蓉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就见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这女子身形纤秀而柔媚。只静静地站着,便仿佛将天地间的风华尽数敛在了身上。她一袭华衣,在春光映照下裙裳间流光溢彩,乌发如云,高高挽起飞仙髻,却偏偏没有插戴任何的首饰,只在发鬓中别了一枝早春时节绽放的迎春。她面上覆着雪白的面纱,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只有一双微微挑起的眼睛露在外边。
此刻,这女子正用这双眼睛看着宋蓉蓉,目光里竟似是流动着无尽的温柔。
宋蓉蓉自认容貌不差,但在这女子面前,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你是谁?”她定了定神,努力叫自己镇静下来。
那女子眼中便透出了笑意,“这很重要么?”
“自然。”宋蓉蓉道,“你将我骗到了这里,却连真容都不敢露出来,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帮我叫凌妙名声扫地呢?”
“你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只有我能帮你,愿意帮你。”
女子浅笑,“你的母亲正在武定侯府里乐不思蜀,早就将你忘到了脑后。你们从前定下的计策迟迟不能着手,韩五已经有了退意,你难道不急么?”
宋蓉蓉面色大变,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随即咬住了嘴唇,神色间颇为懊恼。
那女子便轻叹一声,款款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抬起了宋蓉蓉的下巴。
宋蓉蓉明明可以退后一步让开她的手,不知为何,接触那女子的眼睛,她忽然就生出了满身的寒意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明明带着笑,却叫人如同看到了毒舌的眼睛一般,冰冷又危险。
“可怜的孩子。”女子叹道,“这般的容貌,竟是叫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叫人心疼。”
宋蓉蓉听她这样说,似是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要针对凌妙吧?
心下恐惧褪去了一些,宋蓉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与凌妙有仇?”
“凌妙?”那女子失笑,“一个黄毛小丫头,我还不曾放在眼睛里。”
不是凌妙,那么就是……顾氏?
第七十一章
是夜,锦绣苑里,凌妙倚在床头,无奈地看向窗户处的黑色人影,皱起两道未经修剪却形状极为优美的黛眉,“君本佳人,奈何为贼?”
夜闯深闺的事情做起来,莫非还上瘾了不成?
看看你那样子,黑色夜行衣,银色暗纹的面具,明明自己早就知道了他是谁,还扮作这副模样来,真是掩耳盗铃!
萧离心中本有一股无名火气,此时见到凌妙,半轮月光洒进室内,昏暗的光线里佳人如玉,懒洋洋地调侃着他。那些下午听到千钧的回报后没来由升起来的焦躁与怒火,似乎一下子又湮灭了。
“我若为贼,倒是更愿做个……采花贼。”萧离轻笑。
他在外人面前多是一副如冰似雪的疏离清冷,偶尔带着些叫人几欲吐血的毒舌。但在凌妙跟前,却总有着不自觉的放松。
凌妙却是沉了脸,眸中闪动寒意,“你说什么?”
萧离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立刻说道:“是我说话造次了,妙妙别生气。”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说话造次生气?”凌妙仿佛是气极反笑,下了床走到萧离跟前,秀美一轩,冷笑,“你说这话,是在轻浮我,还是在糟践你自己?”
堂堂的郡王,战场上另蛮夷闻风丧胆的战神,居然自称采花贼?!
萧离静静看着她愤愤的秀色容颜,半晌后忽然笑了,“妙妙,你是在为我着想。”
声音一反从前的清冷,压低了,有些嘶哑。
凌妙目光闪动了一下,轻咳一声,干巴巴道:“说罢,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来要香囊的?
提起来的目的,萧离脸色沉了沉,俊美的面容上透出冷意,对凌妙道:“真不知你是不是被霉神附体,不然怎么会好好儿的招惹那么多的仇家对头?”
“这话怎么说?”
凌妙纳罕,“我自然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旁人那都是嫉恨我的。”
她这般自夸,倒是叫萧离好笑不已。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透出十分的亲昵,“对,妙妙良善,惯做那些斩草不除根的事情。反过头来,便会给自己留下多少的祸患。”
“你是说宋蓉蓉?”
凌妙心中立刻明白了,“你见到了她?”
宋蓉蓉被一辆不知名的马车接走,凌妙已经听海棠的哥哥回报过了。宋蓉蓉她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想要在背后帮衬着宋蓉蓉来对付自己,那她就不能不小心了。
“千钧无意中发现的。”
萧离不客气地坐在了窗前那张透雕玫瑰纹的靠背椅上,挑眉道,“他只是见到了一个背影,觉得很是眼熟,发现是从前那位客居在你们府上的表小姐。她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上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千钧多了个心眼跟上去,才知道,这位是与人相见,商量着要来对付你们。”
“对付我们?”
凌妙皱眉。之前宋蓉蓉也好韩丽娘也好,都是把毁掉自己当做首要目标的,这一次还想加上谁?是顾氏还是凌肃?
萧离便眯着眼,说了千钧隐在竹林里,听到的那些话,末了沉声道:“宋蓉蓉去见的那个,始终蒙着面,看不清楚真容。但千钧所言,她但凡提到侯夫人的时候,似乎都是极为痛恨的。你且想想,侯夫人可有什么仇人?“
母亲的仇人么?
会是谁?要说如今最恨顾氏的,难道不是韩丽娘?
又或者……她脑中灵光一闪,“千钧并未看到那人的面容?但是,一个人的特点,并非只在脸上。身形,气度,每人都会不同。每个人细细看来,都会带着他们各自的不同之处。千钧可曾说过,那人有何不同?”
“该是个,极美的女子。”萧离笑了。“妙妙是不是想到了谁?”
“郡王心中不是也已经有了人选?”
极美的女子,宽大到勉强才能进后巷的马车,与顾氏有旧怨……
顾臻臻。
“千钧是我的贴身护卫,与我一同进过英国公府。也是巧了,无意中,曾扫过一个与今日这个极为相似的背影。”
“是平南侯夫人吧。”
凌妙淡淡道。
作为姐妹,本该是守望相助。然而这并不适合与顾氏和顾臻臻身上。
顾氏嫡出不受宠,顾臻臻庶出却名扬京城,原本该被英国公顾栩当做报恩嫁进武定侯府的人,该是顾臻臻。
但当年顾臻臻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又岂能看得上绣花枕头的凌颂?只不过落了几滴眼泪,便将顾氏推了出去。堂堂的国公嫡女,下嫁一个新荣爆发的侯府世子。
“当年我娘是替她下嫁侯府的,这才有了这半生的不遂。要说恨,也该是我娘恨她才是。顾臻臻,呵呵,若不是她便罢了。若是她,我早晚要扒下她那层仙女的皮!”
“仙女皮?”萧离愣了下,想起在英国公府中看到的顾臻臻,似乎喜欢穿着飘逸宽大的裙裳,面上一直带着叫人觉得春风拂面的笑意,眼中也似乎总带着那么点儿多情,“这话送她倒是准确。”
“顾臻臻此人心计极深。”
萧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靠窗的长案,沉吟道,“你外祖府上,嫡庶两房如今斗得十分热闹。庶出一支,计策多为顾臻臻所出。阴狠,毒辣,说句毒蛇也不为过。”
就在前几日,大房的顾君辞在外头险些着了人的道,这里头就有顾臻臻的手笔。
“这我知道。若是没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会将顾栩哄得那般团团转。”顾栩,就是凌妙的外祖父了。
此人最是刻板,哪怕是为了脸面,轻易也不会叫人说出宠妾灭妻的话来。但偏偏,他对章姨娘一脉偏心的不得了。而这份偏心,便是从顾臻臻出生后才开始的。
凌妙侧面想了想,问萧离:“你可知道,平南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南侯燕戍,乃是顾臻臻的丈夫。他原本有一发妻,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可惜那位平南侯夫人红颜薄命,生下小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了。
一年后,平南侯回京述职,不知怎么偶遇了上山进香的国公府千金顾臻臻,成就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顾氏曾经含含糊糊地对凌妙说过,那时候,顾臻臻在京城里的名声有些不大好。昔日里络绎不绝上门求娶京中第一才女的人都恨不能从来没有登过门。为心爱女儿忧虑终身的英国公,甚至动过叫顾臻臻也嫁入武定侯府,叫顾氏与她娥皇女英的念头。
至于是什么事情,使得美貌才情冠绝京城的顾臻臻一下子从云端堕入了泥潭,顾氏没有细说。但凌妙暗地里与锦儿打听了,锦儿很是幸灾乐祸地告诉她,顾臻臻打着仰慕的旗号,想与人做个真爱,向着一位极尊贵的人物表白了。许是没有想到会被拒绝,她这表白还很是高调,宗室勋贵云集的宴会中,国公府贵女自降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一曲凤求凰,一支霓裳舞,叫整个儿京城都被顾二小姐的胆大妄为惊吓了。
只不过她一厢情愿,那大人物却是对妻子忠贞极了,一丝儿脸面都没有给顾臻臻留下,直言此女心术不正鲜廉寡耻的。
从此后,顾臻臻的名声一落千丈,被恼羞成怒又心疼女儿的英国公送去了城外的落梅庵里避风头。这一避,便于平南侯偶遇了。
凌妙追问那位大人物是谁,锦儿却不肯说了。
现下想来,那位平南侯真乃人中豪杰,心胸宽广哪,英雄救美,直接捡了一顶绿帽子戴上,这份真爱也是感天动地了。
萧离见她笑的诡异,很有些纳罕,但还是说道:“我与平南侯虽然都是戍守南疆,但他在东南沿海,我在西海沿子,两地差着数千里,彼此并不熟悉。但此人很会用兵,是大凤少有的几个善水战的将领。他的两个儿子,都随着他在水军中长大,也是极佳的良才。”
这样的人,怎么会娶了顾臻臻呢?
第七十二章
燕戍为何会娶顾臻臻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女子,凌妙不得而知。或许,人家确实就是真爱了。
“平南侯已然奉调回京,大概不日便要到京城了。”萧离淡淡道,“南燕北卫,如今,就只剩了燕戍一人。”
南燕北卫……
凌妙掩在宽大的寝衣袖子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燕戍,卫天,这两人年纪相当,二十年前便已经名扬沙场,各自戍守一方,堪称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时候,先帝尚在,二人极得帝心,兵权大握。如今,父亲卫天英魂已远,大将军府风流云散,兄长不知所踪……而那齐名的燕戍,在新朝似乎更加如鱼得水了。
心中剧痛,凌妙垂下了眼帘,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萧离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
“燕戍这次回京,很可能出任兵部尚书。”
萧离嘴角绽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凌妙蹙眉,“兵部尚书??”
更何况,兵部虽然是六部之首,兵部尚书更是阁臣,然而对于手握二十万大兵做了半辈子封疆大吏的平南侯来说,只怕未必是好事。
凌妙沉吟了一会儿,面上便泛起了冷笑。
大凤朝的先帝,谥号为武,据说是个暴戾善战的人物,尤其喜欢御驾亲征开疆拓土。后来,更是死在了亲征回京的途中。这位武帝在史官中的风评并不好,但在武将中威望极高。哪怕已经驾崩二十来年,其余威犹在,大将军卫天,平南侯燕戍,都曾经是武帝麾下重臣。
她祖母在世的时候,曾隐约说过当今的皇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那么,对于武帝曾经的心腹,他自然不会信任。大将军府的覆灭,就是一个前例。如今燕戍也被召回京中,难道他,会是另一个卫天?
凌妙没有见过燕戍,哪怕是前世,将军府与平南侯府也素无往来,对于燕戍没什么兔死狐悲的悲叹。尤其他的妻子还是顾臻臻,就更叫她没有什么好感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我记得是楚国公吧?”楚国公也是个能吏,小时候是皇帝的伴读,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本身能为又高。他若卸任,又到哪里去?
“许是会外放吧。”萧离见凌妙托腮思考的时候,明若秋水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虽光线昏暗,依旧是令人炫目,却又不舍移开目光。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手指动了动,很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最终,没有抬起,只是浅淡地,又带着无论如何掩饰,也化不开的一抹温柔,轻轻地说道:“妙妙,春猎中,你要小心。”
凌妙上次中毒后,便彻底清查了一遍锦绣苑,一个三等丫鬟和一个粗使的仆妇就此消失。内院防范严了,顾臻臻和宋蓉蓉想要从里边害她,很是有些困难。但是春猎,历来是京中宗室勋贵们的一次盛宴,尤其是少年子弟和适龄千金,大多会被邀请,凌妙也在其中。
到时候,围场里人多且杂,凌妙也不过是个不入流侯府的女孩儿,能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想动手脚,这个时候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我还不至于叫人当做鱼肉。”凌妙垂眸。
“小心为上。”萧离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将心中的打算说出来,长身而起,“春猎我也会去,自会护你周全。”
转身便要离开,只是走之前,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凌妙披散在肩头的秀发,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大凤朝从马上得江山,当年的泰祖皇帝为表不忘根本,每年的春猎秋都办的很是盛大。
凌家如今也算是个风光的所在,凌妙背靠着武定侯府,又有个定远侯做叔父,自然也接到了谕旨参与其中。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她已经去过了几次,到没有觉得如何。海棠和木槿却是兴奋得不得了。
“这是小姐头一次参加春猎,太太叫人请了锦衣坊的人来了,要给小姐赶出几套骑装呢。”海棠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可是咱们府里的头一次呢,多荣耀!”
凌嫣她们身份不及凌妙,都不在邀请之列。凌如几个人便罢了,听说凌嫣又气得哭了一场。
三太太开口求顾氏,想叫凌妙带了凌嫣一同去。顾氏觉得好笑,“这是怎么话说?春猎那是有规矩的,每个人只能带一个服侍的人。三丫头没有收到谕旨,跟了去,且不说抗旨不抗旨的话,难道叫她扮作服侍的人?就算能混进去若是被人发现,少不了就是个包藏祸心的罪过。”
“我也只是心疼嫣儿。”三太太抹眼泪走了。顾氏说的虽然是实话,三太太听了进去,却也恼怒。都是一样的凌家女孩儿,只是因个身份,凌嫣便要处处被凌妙压制!
回到三房里,也与三老爷哭了一回,便没了动静。
凌妙没心思理会三房哭闹,转眼间便到了春猎的日子,她带了木槿,凌肃带了自己的一个护卫,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西山脚下的围场。
西山一带绵延数十里,林茂水丰,山高谷幽,重峦叠翠,虽不及秋时候的围场占地大,然而地势起伏跌宕的,其中围猎的趣味,却比一眼望不到边的秋围场更加浓厚些。
因离京城不近,春猎中要在围场中住上几日。
这次春猎,凌颢负责戍卫,拜他所赐,凌肃与凌妙兄妹两个都分到了很是不错的营地。帐篷早就支了起来,凌肃仔细嘱咐了一回凌妙,才带人回了自己的帐篷。
凌妙这边倒也不寂寞,还没有收拾好,便有楚萱华和岑媛找了过来。
三人要好,见天色尚早,便索性携手信步游逛。不知为何,凌妙觉得楚萱华并不似往常那般云淡风轻,虽然还是一脸的端雅温婉的笑,但却十分勉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楚萱华都是她的挚友,凌妙自然担心她。
“楚姐姐,你怎么了?”
楚萱华转头,夕阳的余光照在她的脸上,在那张秀美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金色,更为楚萱华增添了几分柔美。她挂着浅淡的笑意,“怎么了?”
凌妙偏头看她,目光中充满了关切。
“阿妙你不知道,萱华呀,是要定亲了呢。”
定亲么?
楚萱华对自己哥哥卫子枫的心事,凌妙不是没看出来过。她原先也一直以为,两家人也算的门当户对,走动又是极好,楚萱华成为自己的嫂子,那是早晚的事儿。她也曾私底下与卫子枫打趣,卫子枫表面不动声色,但眼中的一闪而逝的喜悦,又怎么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妹妹呢?
可惜,天意弄人。再没有想到,卫家凋落,如今的楚萱华,也要另择佳婿了。
当然,凌妙并不觉得楚萱华做错了什么。毕竟,楚卫两家并未明面上提起过这门亲事。
但,无论如何,想到依旧没有消息的哥哥,凌妙心中都十分的不是滋味。
“是哪家的公子这样有福气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凌妙轻声问道。
“定国公府要回京了,是他们家的二公子。”楚萱华低声道,“从前在京里,也见过的。”
岑媛便笑嘻嘻道:“是个文弱的书生,听说念书好的不得了。”
她又摇着头,“不过我是不喜欢这种小白脸的。我若是要嫁,就要嫁给一个如我爹爹那般的大英雄!”
如镇远将军一般?
凌妙和楚萱华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镇远将军那高大魁梧,能顶两个文弱书生的身材,以及一脸的络腮胡子。顿时便都感觉,这岑媛的审美,还真是与众不同!
第七十三章
三个人一起说话,觉得累了,便走到一株树下席地而坐。楚萱华看着凌妙与记忆中好友极为相似的容颜,心下一酸,便将目光移了开去,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神色空茫,又带着点儿从未有过的无助。
此时春意已渐浓,天空明净而可爱,晚霞如同流火一般染红了天际。偶尔,有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哎你若是不喜欢定国公府那位,就和老郡主说啊。她那么疼爱你,怎么舍得你这样呢?”岑媛与楚萱华年纪相当,就算是平日里大大咧咧,却并不愚蠢,当然看得出这些天来楚萱华的心不在焉。不过她之前随父亲在边城驻守,并不知道楚卫两家彼此都曾动过结亲的念头。
楚萱华黯然摇了摇头。她被祖母疼爱,是祖母眼中孙女辈儿中的头一个,然而这份疼爱,比起楚国公府来,便要差远了。在祖母心中,守住祖父留下的楚国公府,比什么都要重要。
“哪里那样简单?”楚萱华叹了口气,将鬓边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别在了耳后,“自来女孩儿,又有谁能自己做主婚姻呢?大抵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我们这样的女孩儿,生来便被家族庇护,享尽荣华富贵的。长大后,自然也要为家族舍弃一些儿女情长的。”
岑媛对她这番话颇为不赞同,扬声道:“你说这个我便不爱听了。难道你不嫁那个定国公府的人,便没了你们家里不成?明明安安稳稳的,又不是要和亲,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说完便气咻咻转过了头。
楚萱华并不生气,相反,她很是羡慕岑媛这种明朗而又爽快的性格。然,她也只能羡慕了。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便是一切要以家族为重的。
视线掠过远处忙忙碌碌的一队侍卫,楚萱华突然身子一震,站了起来。
“怎么了?”岑媛吓了一跳,连忙也起来抓住楚萱华的手臂问道。
楚萱华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急切地向着远处看去。凌妙也起来了,顺着楚萱华的视线望过去,除了暮色夕阳,却什么都没看见。
“楚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岑媛喜欢刨根问底,“见到熟人了?”
“没!”楚萱华下意识地叫道。方才,那背影一闪而过,分明就是……不,不可能是他!
楚萱华心头如惊涛骇浪翻滚,怎么可能是卫子枫呢?他就算是逃过了龙禁尉的追捕,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春猎中?
她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艰难道:“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
说完,也不等岑媛和凌妙,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岑媛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了啊?”
凌妙却是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方才楚萱华看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边儿,似乎也正有人在盯着她……
春猎尚未开始,这一日晚间便没有安排任何饮宴毕竟皇帝也是累了的,需要歇一歇。
“小姐,你说,明天谁能头一个猎到猎物呢?”木槿虽然性格沉稳,然而头一次走出侯府来到这样大的围场里,不远处又住着皇帝和许多的皇子和王爷,她怎么能不兴奋?
躺在被子里侧着身子问凌妙。
“谁?”凌妙闭着眼,唇角勾起,“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哪位皇子。”
无论春猎还是秋,谁能那么不长眼,去抢这个头筹的风头呢?且第一批被放出来的野兽里多有鹿,取其逐鹿中原之意。又有谁,胆大包天地猎这个东西?
所以其实每年下来都是差不多的把戏,皇帝若是有兴致,那自然是他头一个猎中就算箭射不准,不是还有其他的高手暗中帮忙么?不过,皇帝与武帝不同,尚文厌武,凌妙跟着参加了几次春猎秋,也只见他出手过一次。剩下的几回,或是二皇子拔得头筹,又或者是七皇子萧乾。
次日,天色才亮,外边便有号角鸣起,木槿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匆匆服侍凌妙梳洗。
凌妙看着她从包袱里抖出来的几套崭新的骑马装,指了一件大红色的,“就是这套。”
衣裳尚未穿好,外边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凌小姐可曾起来了?奴婢送了早膳过来。”
早膳?
凌妙看了看木槿,示意她过去看看。木槿点头,打了帘子出去,片刻后引着一个青衣婢女进来。
那婢女看着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甚是出挑,肤白貌美,若不是穿着丫鬟的服饰,说是哪个府里的千金也是有人相信的。
“凌小姐好。”婢女神色恭谨,“属下清云,奉我家王爷的话,来给小姐送早膳。”
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又示意外边候着的一队侍女进来,放下了各自手里的食盒。
她虽没有说到底是哪个王爷,但凌妙看她态度不卑不亢,进门时候走路根基稳健,半分声响没有,便知道必然是有功夫在身的。这样气度的少女,又自称属下,除了萧离那人,还有谁能使唤出来?
“替我多谢你们王爷,有心了。”
清云见凌妙丝毫没有受宠若惊,心下倒是有些淡淡的惊讶。要知道,翊郡王萧离,哪怕传的再如何可怕,什么天煞孤星杀人如麻,什么身带煞气克人克己,但那战神之名,那副天人一般的容貌,已经足以令天下所有女子趋之若鹜了。
谁若是能够得到郡王青眼,只怕做梦都要笑出来。
偏偏这位凌小姐,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之前她听千钧说,郡王似乎对武定侯府的小姐极为上心,心下还有些不服气王爷那样的人,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武定侯凌家的名声,可是不大好呢。
只这一见,这位凌小姐,只怕也真的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吧?
正沉思间,便觉得身上一冷,抬起眼帘,却看到凌妙清冷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的不满,却叫她忍不住身上发寒。
“属下僭越了,请凌小姐责罚!”清云躬身下去。她在军中长大,虽长得如花似玉,性格却是格外的大气,没有一般女子那般腻腻歪歪。方才她直勾勾盯着凌妙看,自然是越了规矩,立刻便行礼致歉,做的没有丝毫勉强。
凌妙歪头看她,笑了,“清云姑娘不要如此,你是王爷麾下,可曾上过战场?”
她问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眼尖地在方才清云放下早膳的刹那,看到这女孩儿右手虎口处厚厚的茧子,想来是握惯了兵器的。
提起这个,清云便也笑了,挑起两道颇为英气的眉毛,“是,曾随王爷上战场杀过敌。”
“也是一位巾帼英雄了。”
清云得了这样一句,更加欢喜,抱拳道:“多谢凌小姐夸奖。王爷说了,小姐在围场这几日,便由我们来保护小姐。”
“我们?”
清云拍了拍手,外边甲胄声响,竟从外边进来了一队六个服色鲜明的女子侍卫,个个容色清凛,比之京城中高门贵女,另有一种傲岸。
这……
“这些姐妹,都是当年随着王爷在西海沿子打仗的娘子兵。如今王爷归京,新到的将军容不得我们这些女子在军中,咱们姐妹没有去处,便随了王爷回来。”
清云这话里有些水分,她与千钧一般,并不在军中建制里,是被萧离从小当做暗卫来培养的。与这一队女兵,还是有些不同的。
凌妙从未听说过本朝如今还有女兵之说。
当年泰祖打天下,其妹凌阳公主便曾建女兵,守关隘杀强敌,为泰祖立下了战马功劳。凌妙从前听祖母提起凌阳公主的故事,只觉得心向往之,想着那必然是为英姿飒爽傲视天下群雄之人。
没想到,如今竟还能看到女兵!
她看着那几个面上有着风霜之色的女子,不禁心生敬仰。
第七十四章
号角声起,春猎正式开始。
不出凌妙所料,皇帝今年兴致高昂,亲自射出了第一支羽箭,冲进了围场。随后,便是二皇子七皇子以及勋贵和少年子弟等。
不多时,围场里就有人喊道:“皇上万岁!”
却是皇帝射中了头只猎物,果然就是一只梅花鹿。
万岁山呼,响彻林场。
这一次,沈皇后与丽贵妃都随驾来了。
丽贵妃见皇帝拔得头筹后便策马归来,两道长及入鬓的柳叶眉挑了挑,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前奔着迎了过去。
“皇上好英姿!”
她本就生得明艳而又不失娇媚,此时一袭红色骑装穿在身上,一头秀发高高挽起,素日里最是喜欢的珠翠全都卸下,只在额间垂着一只硕大的红宝石,更将她整个人衬得肤白如雪,妍丽绝伦。
一笑之下,更是犹如春花初绽,璀璨之至。皇帝素来喜欢丽贵妃真性情,不似别人那般小心翼翼,只知道侍君,却丢掉了自己的真实。
当即也不怪丽贵妃唐突失礼,哈哈大笑,在马上便携住了丽贵妃的手,二人并肩回到营地前临时搭建的教场里。
沈皇后亦是穿了骑装,只不过她自持身份,不好如丽贵妃那般张扬无状,骑装乃是杏黄色,正与她的身份相衬。沈皇后容貌本就不及丽贵妃出色,服饰上颜色又被丽贵妃压了下去,再见到皇帝竟不顾礼法拉住了丽贵妃的手,当下便皱了皱眉,心头火气渐起贵妃轻狂也就罢了,偏偏皇帝如此,岂不是叫这里的人都看着贵妃受宠?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见皇帝已经到了近前,沈皇后的面上已经摆出了端庄柔雅的笑容。
“恭喜皇上。”
皇帝一笑,放开了丽贵妃,翻身下马。
“皇上!”丽贵妃一声娇嗔,朝着皇帝伸出了手,刻意描画过的眼睛眨了眨。皇帝微微一笑,很是给贵妃体面,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这教场里如今都是京中女眷,这些女眷或是出自宗室,或是出自勋贵人家,当着这些人的面,皇帝肯如此行事,自然是恩宠无边。丽贵妃得意地朝沈皇后看了一眼,娇艳的脸上满是笑容。
沈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挂着很是牵强的笑,与皇帝并排坐在了教场的高台上。
不多时,围场中有人高呼一声“皇恩浩荡”,一骑带着滚滚尘烟飞奔而来。
“父皇!”
来人催马直接进了教场,在高台前下马单膝跪地,昂起脸,露出一张俊美英朗的面容。
这一次,轮到了沈皇后笑了。来人正是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继皇帝之后,二皇子率先猎了一头麂子。
麂子不同于鹿,又肖似鹿,不管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二皇子凭真本事猎来的,这件猎物,很是符合他的身份。
皇帝很是欢喜,立刻叫人将自己方才用的那只雕花大弓拿来赏了给二皇子,二皇子大喜过望,磕头谢恩。
沈皇后亦是满脸的与有荣焉。
而这一次,轮到丽贵妃笑得勉强了。
紧接着,就陆续开始有人不断骑马赶回。楚国公府世子楚子煦,锦乡侯府世子蒋子宁,英国公府顾君辞等人都在其中。
凌妙注意看了看,自己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倒是并不担心,楚子熙也来了,二人肯定是在一处。这两个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这会儿不定晃悠到哪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去了。有善医术会用毒的楚子熙在,凌妙很是放心。
只不过,萧离怎么也不见踪影?
“王爷定是往围场深处去了。”清云侍立在凌妙身侧,轻声道,“这边的围场太小,不及秋时候的。王爷定然觉得无趣。”
她没说的是,萧离之前一反常态,擦箭擦刀的,说是要打几只大东西。京城冬天干冷,若是遇到虎熊才好。
王爷习武之人,当然不惧什么寒冷的。这虎皮熊皮什么的,不用说了,要么是要给大公子的,要么是要给眼前这位凌小姐的。
就清云看来,只怕还是后者居多呀。
“皇上呀,您看,这些小姑娘们干坐在这里,多无聊?”丽贵妃见皇帝与沈皇后轻声笑着说什么,而皇帝含笑的眼睛抬起来,便看向了沈皇后身边坐着的一个明眸皓齿,绝色无双的少女,心里一沉,顿时就如同浸了一缸子老醋,水波潋滟的明眸转了转,娇声道,“既然是春猎,自然也该叫她们也显显身手呀!”
沈皇后正和皇帝低声商议着找个时机宣了凌颢过来,叫他与沈蕊见上一面。丽贵妃插言,她很是不满,当下蹙起眉头,“丽妹妹虽是一片好意,但都是些娇嫩的小姑娘,哪里能跟皮小子一样拉弓射箭的?划破了丁点儿的肉皮儿,可就是一辈子大事。”
女子容貌为重,若是有什么意外留下疤痕,往后夫家都会挑剔的。沈皇后这话说出来,便是比丽贵妃高明出许多去。
丽贵妃却笑吟吟反驳:“皇后姐姐太过小心了,妾身虽进宫多年,也还记得当初咱们京城里的女孩儿们,可都是能骑善射的呢。除了春猎,每到清明前后骑马出游的女孩儿不在少数。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伤到?再说,您瞧瞧,这些女孩儿里,那位岑小姐,父亲是镇远将军吧?家学渊源呢。还有那边的凌小姐……”
她目光落在凌妙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这丫头,容貌太像卫紫璎了。虽然丽贵妃觉得她身形比卫紫璎矮了不少,一个人容貌可以改变,但身高却无论如何变不了。但就凭着这相似的模样,她也断然不会对凌妙心怀善意。
“凌小姐祖父乃是武定侯,老侯爷当年军功赫赫,凌小姐想来也有乃祖之风……”
她的纤长的手指一个一个点着在场的千金们,语笑晏晏,既夸奖了她们各自的家族,又将对这些女孩儿的欣赏之意表露无遗。虽然知道这大多是些客套话,然而这些涉世未深的十几岁女孩子,依旧是心里生出了欢喜。
皇帝似乎也很是感兴趣,挥了挥手笑道:“贵妃所言甚是。朕准了。”
“皇上,这男子里猎物最多最快的都有赏赐,这些小姑娘们是不是您也要赏呢?”丽贵妃娇笑起来,“若是赏赐丰厚,臣妾手里也痒痒,想要下场一试呢。”
丽贵妃出身永春侯府,未进宫前也是十分喜爱骑射的。她圣宠最隆的时候,皇帝甚至特旨许她在御花园里跑马。只是后来因她策马奔驰的时候惊到了一位才怀了龙嗣的小贵人,硬生生叫龙嗣落胎,小贵人一命呜呼。那会儿皇帝也有些怪罪她,便收回了这个特权,丽贵妃行事也低调了不少。
这会儿提起来,显然皇帝也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丽贵妃纵马驰骋的英姿,便点头:“这个自然。”
丽贵妃笑容越发灿烂,明眸潋滟生光,轻轻瞟了皇帝一眼,眉尖一动,突然就扬鞭策马奔出。皇帝挥了挥手,随即一队护卫跟着贵妃疾驰而去。
“皇上,这……”
沈皇后蹙眉,嗔道,“太过轻率了。”
往年后妃女眷并不会参与到狩猎中去,就是怕伤了碰了,热闹的事儿反而不美。
“放心。”皇帝拍了拍沈皇后的手,“贵妃别的不成,骑术甚是精妙。宫里关了她这么些年,只怕早就心里痒痒了。叫她去吧……”
又低声笑道,“她若是在这里盯着,朕与皇后说句话,都不得舒坦。”
明知道这话只是皇帝信口说出,沈皇后却还是心中一阵甜蜜,当下掩唇一笑,不肯再说。她转过头,对着凌妙等人微笑道:“既然有贵妃建议,你们也不用只坐在这里了。有喜欢骑射的,尽管下场一试。皇上说了,猎物多者重重有赏。”
她将话说在了前边,这让女眷狩猎的事情乃是贵妃提出。若一切相安无事还则罢了,若是这些小姑娘们出些什么意外,那么过错,自然也都是贵妃的。
这些藏头露尾的话岑媛听不明白,但她自小边疆长大,见人家都冲了出去,早就受不了了。当下对楚萱华和凌妙说道:“萱华姐,阿妙,我们也一起去吧?”
“我从来不擅长这个,就不去丢人了。”楚萱华摇头。
凌妙也不大想去。正要推辞,便听得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岑小姐,这你可找错了人。人家凌小姐娇养深闺,身娇体贵的,怎么可能会骑马射箭这种事情呢?”
第七十五章
这话里的敌意太过明显,凌妙岑媛侧头看去,就见说话的乃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面薄身纤,楚楚动人,一袭白色骑装将她衬得如同早春的第一朵绽放的娇花儿一般柔弱可人。偏偏,那双含着春水一般的明眸里闪动着刻薄,樱红色双唇更是勾着一抹冷笑。见凌妙看过去,挑了挑两道极为纤细的眉毛,娇声道:“莫非我说错了不成?”
“姐姐这话自然没有错。”这少女旁边又有人开口,“凌小姐长到如今十几岁,连侯府的门都没有出过。哪里就像我们这样的粗人呢?”
说话的这个女孩儿,与方才那女孩儿容貌竟是一模一样,亦是雪白色骑装,只不过右眼角下多了颗美人痣。
很明显,这是一对双生姐妹了。
凌妙眨了眨眼,就知道了这对姐妹花的身份。
南阳伯府,姚子良的一对庶出女儿,乃是贵妾小赵氏所生的。据说这姐妹俩乃是夏日里出生,故而一个名叫姚碧莲,一个叫做姚碧荷。
姚子良乃是英国公府二太太的嫡亲兄长,而英国公府二房一脉与长房虽然没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却也接近于撕破脸了。
凌妙是长房的血脉,姚氏姐妹自然会针对一些。更何况,之前英国公寿辰日,凌妙狠狠打了小赵氏的脸面,又将顾明珠害得到如今不敢出门,新仇旧怨的,姚氏这对姐妹花,当然没有不针对凌妙的道理。
“我当是谁乱吠,原来是你们。”岑媛撇了撇嘴,想要再说两句,楚萱华暗暗看了她一眼,又朝着帝后那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闹事。岑媛抿了抿嘴唇,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她偃旗息鼓,姚氏姐妹俩却不肯。
因姚氏姐妹的姐姐姚碧云如今在大皇子府里做侧妃,且已经有了身孕。大皇子府里姬妾不少,但除了王妃生下一位小郡主外,竟是没有别的孩子。若姚碧云这一胎生下男丁,那就是大皇子的头一个儿子,也是皇帝的头一个小孙儿,那可是皇长孙啊!
请脉的太医们都说,脉象是男!
仗着这一层关系,姚子良最近极是春风得意。小赵氏更是张狂的不行,这次春猎,南阳伯府本来并没有接到谕旨随驾,但姚碧云仗着身孕得宠,硬是与大皇子软磨硬泡,将两个妹妹塞了过来小赵氏和姚碧云都想着,姚家的姐妹花名扬京城,若是趁此机会得到宗室甚至是皇帝的青眼,往后小赵氏一脉岂不是在伯府里地位更加稳定?
姚氏姐妹俩平日里在纨绔子弟中颇有些名气,这会儿哪里肯将凌妙岑媛等人放在眼里?
听到岑媛阴阳怪气说了一句,姚碧莲登时便不干了,立起眉毛,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当我们是狗吗?”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女孩们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岑媛一怔,随后噗嗤就笑了,脆生生道:“我见过捡吃捡钱的,还头一次见到捡骂的。”
转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对凌妙道:“阿妙,敢不敢跟我一同比一比?”
“你自己要去便去,拉着阿妙做什么?”楚萱华知道凌妙从前确实不出侯府一步,只怕骑射上也并不精通,连忙拦着。
“哼,不敢就是不敢,找什么借口?”姚碧莲已经先行上了马,斜睨着凌妙,“当初你挤兑我表姐和我娘的威风哪里去了?若是你有种,就跟我来比比,输了的人,跪下认输,如何?”
姚碧荷也上了马,姐妹俩一色的白马白衣,虽不说话,却眼睛盯着凌妙,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凌家妹妹,你就同她们比上一比,看她们还能嚣张么?”后边有人大声道。
皇帝便被这声音吸引着回过了头。
说话的女孩儿穿着桃红色骑装,也已经上了马,对皇帝笑道:“舅舅,凌小姐要与两位姚家小姐比试一番呢。”
楚萱华便皱起了眉头,在凌妙耳边低声道:“香怡县主,是长乐长公主的女儿。你怎么得罪了她?”
凌妙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头一次见到呢。”
长乐长公主母女两个,在京城里名声都不大好。无他,都是十分的风流放荡之人。长乐长公主驸马早逝,她也没有再嫁,当然也不可能守着,只在公主府里养了无数的面首。听说,前几年还曾看中过一个探花郎,想着纳为自己裙下之臣,吓得那探花连忙请出京城,带着妻子往一处极为偏僻苦寒的地方去做个七品小知县了。
香怡县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爱美貌男子,见到美男便受不得。有一阵子,她看上了七皇子萧乾,日日上门纠缠,还曾找过当时还是萧乾未婚妻的卫紫璎,叫她将七皇子让与自己。卫紫璎脾气火爆,也不管她身份如何,直接给了她一顿鞭子。因这个,长乐长公主将将军府恨得牙根痒痒。
或许,正是这张与前世相似的脸,叫香怡县主记恨了她?
楚萱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没有理会这些小姑娘之间的暗潮涌动,目光落在一干妙龄少女身上,缓缓扫过。见到姚碧莲姐妹时候,微微露出惊讶之意。
姚碧莲姚碧荷在皇帝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下了马,姐妹俩心意相通,都拜了下去,动作一致,如同风摆杨柳一般,出奇的好看。
“皇上,我和妹妹只是头一次见到凌家表姐,想要亲近一番而已。”
姚碧莲柔柔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敬慕。她本生得纤纤弱质,又正是豆蔻年华,这样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对着任何一个男子露出这样崇拜的神色,只怕那男子都要动心的。
姚碧荷也随着姐姐抬起了头,一般无二的面庞,一般无二的风情。
皇帝微微一笑,“原来是亲戚。”
便转开了目光,沈皇后见姚家姐妹俩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对皇帝暗送秋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怜丽贵妃,为了叫皇帝另眼相看,早早冲进了围场。却不知道她一走,就另有佳人入了皇帝的眼。
见皇帝虽然不再看姚家姐妹,但嘴角处明显带着一股颇为感兴趣的微笑,沈皇后心中一动,不禁细细看向姚氏姐妹。
视线扫过,心头就转了多少的念头。南丰伯府从前已经落入了三流世家的行列,但如今出了个姚子良,据说是个能吏,且也得皇帝的重用。若是拉拢过来,未尝不能成为二皇子的助力。姚氏姐妹严格说来算是庶出,根基浅薄的很,看样子也够愚蠢,若是皇帝喜欢,召进宫来与丽贵妃打打擂台,倒也不错。
这么想着,仍觉得有些酸楚。郁闷无处发泄,便笑着说道:“既然是亲戚,你们且点到为止,可不要伤着了。不然,本宫可是不答应。”
她是笑着说这番话的,就如个慈爱的长辈叮嘱晚辈。
楚萱华脸色却是一变。
皇后这样说了,哪怕凌妙真的不会骑射,也得硬着头皮与那姚家姐妹比试了。这围场里,比骑马比射箭?哪一样不危险?
岑媛也眯了眯眼,然后带着一派无邪笑容上前一步,对着沈皇后拱手:“娘娘,姚家两位小姐,阿妙只有一人,这可不大公平。臣女不才,想与阿妙一起,和这两位姚家小姐比一比。”
不过是小女孩儿间的话,沈皇后毫不在意,颔首笑道:“自然可以。”
香怡县主在一旁看着凌妙笑道:“凌小姐,你可要稳着点儿,别跌破了这张脸,不然哪,以后还得关在侯府里不能出门见人。”
凌妙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只从清云手中接过缰绳。清云低声道:“小姐放心,这马不是随行的,是王爷亲自挑出来给小姐的,脾气温和得很。”
“温和?”凌妙翻身上马朗声笑道,“我凌妙倒是愿意驯匹烈马。姚碧莲,不是要和我来亲近吗?”
她看不上姚家的人,更厌烦香怡县主这般阴阳怪气,心口处烦闷,马鞭一指姚碧莲,“还不上马?”
姚碧莲姐妹俩正努力朝着皇帝抛媚眼,听她点名,见皇帝饶有兴致看过来,便咬了咬牙,齐齐上马。“那咱们就比一比看,谁先猎到猎物!”
她们两个被姚子良精心教养,能歌善舞的,骑马打猎其实稀松的很。小赵氏因为要替这姐妹俩养出一身好肉皮儿,好笼络男子,自然不会让她们过多接触这些粗俗之事。但两姐妹想来,从没听说过凌妙学这些,她们无论如何,总比不学无术的凌妙要好吧?
姚碧莲说完这句话,与姚碧荷心意一致,都冲了出去。
“真是狡猾!”岑媛气得在地上使劲跺脚,翻身上马接过自己侍女递过来的一把长弓,叫道:“阿妙,咱们走!”
二人一同疾驰而出。
第七十六章
凌妙与岑媛到底出来的晚了一步,二人进入猎场后,姚氏姐妹两个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猜她们去了哪里?”岑媛站在林子边儿上,四下里看了看,皱眉问道。她自认为将门出身,弓马娴熟的,若是输给那俩娇滴滴的拿腔拿调的姐妹,不用人笑话,自己先得呕死了。
“谁知道呢。”凌妙手里提着长弓,仔细看了看脚下的痕迹,抬头示意,“咱们走这边。”
率先走进了林场。
岑媛挑了挑眉毛,也跟了上去。二人一路寻猎物,一路前行。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出了老远。
两个姑娘,一个从小就将弓箭当做玩具,另一个上辈子更是个中好手,虽这一片林场的猎物已经被人惊扰过一次,但半个时辰后,还是被她们猎到了一头不算太大的麂子。
二人拖着猎物往回走,没走出多远,抬头就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模一样的浅色衣服,一模一样的容貌,可不正是姚家姐妹么?
“哼,看来,你们也有了收获?”姚碧莲哼了一声,面上带着几分倨傲,伸了伸脖子,看到岑媛手里的犹自滴血的猎物,皱起两道细细的眉毛,“你们真是够冷血,这样温顺的小鹿也要杀死。”
岑媛不禁睁大了眼,这东西脑子里是水吗?
来猎场打猎,还分什么猎物温顺不温顺?
“我说姚碧莲啊,你这么好的心肠,莫非是没打到猎物?”岑媛嗤笑。
姚碧莲眼中显出得色,“谁说的?”
她一指身后的两个跟来的劲装侍女,“叫她们瞧瞧。咱们姐妹才不会向你们那般残忍,春日里可是万物繁衍的时节,咱们只将猎物活捉回去就好。”
姚碧荷掩口笑道:“姐姐跟她们说这个做什么?兵家子出身的粗人,哪里会懂什么是宅心仁厚呢?”
这会儿身边也没有别人,姚碧荷说起话来便少了在皇帝跟前的娇媚可人,很是尖酸刻薄。
当今皇帝尚文厌武,连带着武将们也时常被文官轻视。但轻视归轻视,却也没有人敢当着面说什么不好听的。毕竟,人家抡大刀的,总比玩笔杆子的拳头硬。
姚碧荷当着岑媛面说什么兵家子,这就是那些文官文人们闲来无事,暗地里拿着武将们取笑的话。岑媛听了如何不怒?
“你找抽是不是?”撸起袖子就要过去。
“等一下!”凌妙拦住了她,目光落在姚家两个丫鬟怀里抱着的四只小动物身上。
抬起头,问姚碧莲,“你们这是哪里弄来的?”
姚碧莲娇笑:“怎么,羡慕吗?这几只小狗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轻易拿到的。你们猎物虽然好,终究是死物,咱们带着各自的猎物到皇帝跟前去比一比,到底是谁的更出彩。”
猎物什么的,只怕这会儿都快堆满了,又有哪个人,能如自己姐妹一般找到这样的活生生的,胖嘟嘟的小野狗呢?
姚碧莲连如何回皇帝的话都想好了,只说姐妹俩见到这野兽幼崽,深感到底是繁衍之际,心中不忍。到时候,这一番柔软的心肠,想必也能叫皇帝另眼相看呢。
“羡慕个屁!”凌妙气急败坏,骂了一句粗俗的话。“这是狼崽子,狼崽子知道吗!你从哪里找到的,赶紧放回去,不然母狼回来,循着气味就会追来!”
她们所处的这片林子,要走出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母狼最是护崽,且多为群居,若是真把狼或是狼群招来,几个人的性命只怕都要丢在了这里!
“你胡说什么?”姚碧莲看看丫鬟怀里的四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姚碧荷大声道:“姐姐可别信她。你看这小东西这样可爱,明明就是小狗崽子,怎么可能是狼呢?定是她也看上了咱们的猎物,想哄着咱们放手,她好捡便宜呢。”
凌妙气得笑了,这俩白痴!
岑媛看了看那四只小的,骂道:“姚碧荷,你把你那点儿龌龊心思收起来吧。这东西耳朵竖立,尾巴下垂,嘴宽牙大的,分明就是小狼!”
说完丢开了手里的猎物,一拉凌妙,“咱们快走!”
至于姚氏姐妹,既然要作死,那就留下吧!
“晚了。”凌妙跟着岑媛奔出两步,便又停了。
空气中传来隐隐的腥臭气,正是狼身上特有的。若是细听,似乎还有压抑着的野兽的低声呜咽。
林子上空,飞鸟扑啦啦被惊了起来,向着远处飞去。
岑媛也变了脸色,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刀。凌妙也弃了长弓,拔出了短剑,与岑媛背靠背站着,二人神色严峻,戒备着四周。
姚碧莲与姚碧荷见到她们这般,不禁面面相觑。
“难道,这真的,是狼?”姚碧莲颤着声音问道。
“你自己看!”岑媛吼道。
幽深的林子深处,已经可以看到缓缓接近的十几只绿油油的眼睛。
“啊!”姚碧莲惊声尖叫,腿一软,竟然已经跪在了地上。而她的身下,渐渐弥漫出一股水迹。
岑媛闻到一股子骚气,低头一看,不禁啐了一口,“呸,真是好胆色!”
“阿媛!”凌妙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缓缓而来的土狼,此时已经能看清那群畜生的身影。许是过了一个冬天的缘故,这十几只狼并不算壮实。但就这样,才更叫她担心。按说,这林场已经清场多次,留下的大多是些鹿兔等温顺的猎物,这狼群是怎么回事?况且饿狼凶残,己方这边加上姚家那几个,也才六个女孩子,只怕都不够给狼填牙缝的!
这会儿,她十分后悔和岑媛两个将马屁留在林场外了。
“这里有四匹马,你们快丢了小狼,再留下一匹马给狼拖一拖。咱们两个人骑一匹冲出去!”凌妙对姚碧莲喝道,“你快起来!”
“不成!”姚碧荷尖叫,“你心太狠了!这马是我家的,我不同意!”
就在这时候,一侧的林子里忽然飞出一匹大狼,只一口便咬住了一匹马的脖子。那马长声悲嘶,瞬间便已经被咬死。
林子深处的狼群也开始往外狂奔。
姚氏姐妹与那两个侍女又是一阵凄厉的尖叫。
突然间,一抹青色身影从暗处冲出,厉声喝道:“闭嘴!”
伸手将姚碧莲扔上了一匹马,又将姚碧荷如法炮制地扔了上去,对那两个侍女喝道:“上马!”
两个人多少都会几下拳脚,虽然害怕,还是自己爬上了姚氏姐妹的马。
“清云?!”凌妙大叫,声音未落,人便被清云扔到了马上。
岑媛睁大眼,“好身手!”
“岑小姐上马!”又将岑媛扔了上去,用力一击马屁股,三匹马狂奔而出。清云见到群狼越来越近,飞身上树,一路施展轻功,追随着凌妙等人的身影。
狼的报复心远远超过了凌妙等人的想象。
方才 姚碧莲姐妹俩在寻到小狼的时候,共是五只。姚碧莲觉得有趣,用手去逗弄,结果被其中一只咬了一口。她一时气急,将那只小狼生生摔死了。
正因为这个,狼群竟不顾留下的小狼,以及那匹被咬死的马,紧紧追了下去。
林子里跑马不易,狼却极为矫健灵活,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姚碧莲吓得脸色煞白,缰绳几乎握不住,摇摇晃晃地挂在马上,全仗着身后的侍女护住她。
姚碧荷远比她聪明,也更加心狠,眼见这狼就要追上,眼里闪过一丝的狠厉,抓紧了缰绳,忽然间手肘用力向后撞去。她身后的侍女吃痛,瞬间滚落下马,被追上来的群狼为住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姚碧莲见了如法炮制,也将自己马上的侍女扫了下去。
马身上一轻,跑得便快了起来。
凌妙和岑媛都没想到,看着柔弱的姐妹俩,竟是这般的心冷手黑。只是这会儿也没有功夫去多想,此刻她们落在了姚家姐妹后边,成了群狼攻击的首选目标。
蓦然间,一匹已经接近她们的饿狼腾空而起,落下时候在马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抓痕。马屁吃痛,人立而起。岑媛和凌妙没有防备,双双落马。
幸而二人反应极快,就地一滚减了摔下来的力道。迅速站起来,发现已经被群狼围住了。
“阿妙……”岑媛声音有点儿颤抖。她再彪悍的性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危险,哪里会不怕呢?
“别怕,我在。”凌妙脸上也是一片惨白,不过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愈是危险,便越发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距营地不算太远,有人看到姚碧莲她们那般狼狈而回,一定会来救咱们。”
清云已经赶到,抽出腰间软鞭卷住了树枝,落下的随手一扬,就见一道白光,带着尖利的哨音冲天而起。
“凌小姐……”清云话音未落,就有一匹饿狼扑来,她长鞭挥出,鞭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打在那狼的身上。那狼就地一滚,再站起来时候脸上伤处深可见骨。一双凶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清云,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