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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侯爷呢?”顾氏回到了梧桐苑,问锦儿。

    锦儿待两个小丫鬟替顾氏解去了身上的大氅,将一只银镂空雕莲花纹样的手炉递给顾氏,又亲手去倒了一盏茶,才回道:“夫人走了不久,就出府去了。”

    顾氏听了,眼中闪过讽刺。

    摔了腿,无法与自己回娘家贺寿,转眼却出了门。只用脚想,她也能猜到凌颂去了哪里。

    “听说,花枝巷里那两位……”锦儿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候着,自己便替顾氏揉着肩膀,压低了声音,“竟是越发的不堪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母女两个勾着侯爷去了十好几回。不但送衣裳送头面送银子,老夫人还遣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过去服侍。”

    说起来,锦儿便觉得愤愤不平。老韩氏和凌颂这是要做什么?

    韩丽娘母女两个做出那样的丑事,明明是被赶出了侯府的,怎么如今她冷眼瞧着,倒像是成了多大的荣光似的?更奇怪是凌颂也不以为忤了,还频繁往花枝巷里跑,隐隐竟有些要把那母女两个养起来的模样。

    锦儿着实替顾氏抱不平。凌颂风流薄幸,她早就知道。当初她和另外三个大丫鬟,做了顾氏的陪嫁丫鬟。初时还好,但自夫人怀了大爷,凌颂便开始对着她们四个陪嫁丫鬟蠢蠢欲动了。也真是有那等白眼狼的背主之人,芳儿那丫头不就趁着那机会爬上了凌颂的床?正因为这个,夫人受了两个至亲至近之人的背叛,才动了胎气,害的大爷出身后便身体弱,从小吃药比吃饭都要多了。

    只是那好歹还是在府里的,如今丢人,竟是要丢到了外头去!

    锦儿看着凌肃和凌妙兄妹长大,比之顾氏对他们二人的疼爱之心一点儿不少。

    有凌颂这样的父亲,两个小主子的亲事,又有哪个本分的人家愿意呢?

    这样想着,锦儿眼泪都落了下来。

    “瞧瞧,我还没觉得如何,你倒先哭上了?”顾氏失笑,递给锦儿一块儿锦帕,“孩子都能娶妻生子了,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是个泪包呢?”

    锦儿接过来擦了擦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猛然扑在顾氏的跟前,抱着她的腿,哽咽道:“我只替夫人不平!凭什么,这世间的艰难,就都叫你赶上了呢?”

    顾氏一怔,是啊,凭什么,这艰难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娘家凉薄,婆家无情且无耻。

    “许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

    顾氏满心的颓然。

    “我不信!”锦儿只咬牙切齿,“我只不信,那不要脸的贱人们能快快活活过日子,非要咱们来煎熬!”

    顾氏抚了抚锦儿的头发,柔声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并不好,年轻时候一味横冲直撞,得罪了多少人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自问,从没有半点的害人之心。阿妙随了我,看似强横,其实心里软。如今,我只盼着她和阿肃一生顺遂。旁的人,都不放在我的心上了。”

    她面上疲惫,眼中却亮,“凌颂那人,天生的凉薄自私。花枝巷里那两个,竟都没有看明白。这会儿他觉得新鲜,自然千好万好,恨不能掏心掏肺地讨好那两个。只那日厌倦了翻了脸,才是那两个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

    锦儿眼中也闪过厉色,咬牙道,“我只等着那一日,看她们的下场!”

    而此时的花枝巷内,一处极为轩敞的三进宅子里,各处的熏笼火盆都点得旺旺的,满院子里都是与这时节不符的暖意。

    “表哥,这是我亲手炖的莲子猪脚汤。你伤了脚踝,且补一补。”

    韩丽娘亲手端着一只素瓷的碗,袅袅婷婷走到凌颂跟前,用精致的小银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凌颂的嘴边。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随意,因屋子里暖和,也没有穿厚重的衣裳,只一件儿浅粉色底子绣玉兰花纹样的对襟小袄,底下是葱绿色的盘锦群,满头的黑发挽了个堕妆髻,上边儿插了一根白玉簪,只将整个人衬得柔婉而多情。尤其一双水的眼睛里,看向凌颂满满的都是情意。

    最是怜香惜玉的凌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眼神?

    伸手握住了韩丽娘的腕子,就着她的手,将汤喝完了,微笑地看着韩丽娘,手指只在她的手上一捻。

    韩丽娘娇柔的身子晃了晃,眼瞅着就要摔倒,被凌颂一把搂住。只是手中的汤碗,却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外头奔进来一个丫鬟,韩丽娘依偎在凌颂怀里,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进来,连忙推开了凌颂。

    那丫鬟极有眼色,匆匆收拾了碎片,连忙退了出去。

    “丽娘……”

    凌颂只觉得满屋子里似乎都氤氲着一股叫他全身焦躁的气息,忍不住朝着韩丽娘伸出了手,“过来,叫我抱抱你。”

    韩丽娘一张芙蓉面孔瞬间如同染了一层红云,只斜斜飞了他一眼,嘟起嘴道:“表哥且莫要说笑了。”

    她莲步轻移,走了过去,曲下了膝,蹲在凌颂跟前,仰起头看他,“表哥脚不是伤了,叫我瞧瞧?我听人说,这伤了腿脚不是小事,多按摩,会好的快些。”

    一边说着,纤纤素手便放在了凌颂的小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凌颂只觉得一股热气顺着小腿直直冲上了他的全身,酥麻难当。

    他久经花丛,韩丽娘这样欲迎还拒的手段,又哪里不知道呢?

    当下只“嗯”了一声,放倒身子半躺在了床上,身后靠着厚厚的桃红色绣鸳鸯锦被,手却伸出去摸了摸韩丽娘的脸。

    韩丽娘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含笑,伸手替他脱了靴子,又将他的裤腿往上推了推,便露出了脚踝。

    看着,也确实有些红肿,然而却是绝对不到难以行动的地步。

    韩丽娘便一下一下,轻轻替他捏着,不时抬眼微笑,脸上都是温柔。

    许是屋子里太过温暖,不多时韩丽娘的额头鼻尖便渗出了汗珠。似是有些难受,她便解开了最上边的两个盘扣,细白的脖颈露了出来。从凌颂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瞧见她细弱的锁骨,以及浅红色的里衣。

    凌颂呼吸急促了起来。

    “表妹……”

    只欠身一个用力,便将韩丽娘提到了胸前。

    韩丽娘啊地一声惊呼,伏在了他的身上。毫无意外的,便感觉到了自己柔软的腹部被什么东西顶住。

    她暗暗自喜,脸上却露出了惊恐,“表哥,你别这样!”

    咬着嘴唇,忽然间泪水便盈满了眼睛,“你快放手!”

    “好表妹,难道这么多年,你竟不知道我的心?”凌颂只觉得身上燥热难当,唯有抱住韩丽娘的时候才能稍稍缓解些。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朝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不住地亲吻,一只手,就探进了那松松的衣襟里。

    “啊……”韩丽娘身前的柔软被他的大手不断揉捏,亦是火气上身。自从丈夫死后,她已经久未逢甘露,此刻被凌颂如此对待,哪里还能矜持的住呢?身子如同一汪春水,便软倒在了凌颂的怀里。

    只是嘴里,却还在弱弱地哭泣,“若是叫人知道,我和蓉蓉,连这个容身之处也没有了。表哥,求你放手吧……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意,也感动着这样的心!可,我啊……表哥你快放手,往后,咱们只做兄妹,不好么?”

    “兄妹,可不是这么做的!”凌颂一腔火按捺不住。他不是傻子,鼻尖细细的甜腻的香气叫他知道,必然是韩丽娘在香料里做了手脚。他也不以为忤,只翻身将韩丽娘压在了身下,扯着她的裙子,哑着嗓子调笑道,“哪里有妹妹,给兄长下这媚药的道理呢?”

    韩丽娘心下一沉。

    抬起眼,却见凌颂的眼睛里除了情动,没有丝毫的不喜,便又放了心。既不解释,也不挣扎,只在眼角处滑落了两行清泪,颤声道,“是我的不对,可我不后悔!表哥,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呀!可咱们两个终究有情无份,丽娘不求别的,只求表哥疼我一次,就只一次,我便立时死了,也能闭眼!”

    说完,伸手勾住了凌颂的脖子,凑了嘴上去。

    到了这个时候,凌颂哪里还能忍的住?

    两个人抱着,便滚做了一团。

    屋外,宋蓉蓉裹着一件斗篷,静静站在窗下,听着里边的动静。

    里边不断传出女子的娇吟,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吼声,以及木床被撞得吱呀的响动。

    站在宋蓉蓉身后的两个小丫鬟都是满面通红,想要逃开,又不敢。尤其看到宋蓉蓉净白如玉的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都觉得身上发寒。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里边的动静才算平息了下来。

    隔了片刻,凌颂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要热水。

    小丫鬟看了看宋蓉蓉,见她点头,连忙跑着去厨房里催热水。

    宋蓉蓉沉了沉眼帘,转身进了厢房。

    屋子中,凌颂怀里抱着浑身绵软的韩丽娘,脸上尽是餍足的笑意。

    “表哥……”韩丽娘用头蹭了蹭他的心口,柔声道,“今儿都是二月初十了,你从前应过的,过了正月,就叫韩松上门去跟妙姐儿提亲呢。”

第四十八章

    听到韩丽娘提起凌妙的亲事,凌颂先是一怔,随后想了起来。这事儿,他确实应过。不过,那是在除夕宫宴之前。那会儿凌妙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且性子太过桀骜,眼中连他这个父亲都没有,一味地顶撞,他自然没什么心思去为她找个高门贵婿。

    不过,现下却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这……这件事情且先放放吧。“

    韩丽娘一听这话,立刻坐了起来,身上裹着的锦被就滑落了下去,露出半截雪白滑润的身子。

    “表哥,你应过的呀,姑母也在旁边不是么?怎么能……”她咬着嘴唇,心下很有些不满。

    韩松那破落户,年纪又大,人又肮脏,听说除了赌场,还喜欢出入最下等的窑子。凌妙心如蛇蝎,很该叫她落在韩松手里,一辈子活受!

    “我都和韩松说了,他欢喜着呢,怎么好出尔反尔呢?”

    凌颂皱眉,“既没换庚帖,也没请媒人,不过就是你们私下里一提,有什么好不好的?“

    韩丽娘垂下了眼帘,颇有些委屈。

    沉默片刻,还是有些不死心,试探着问道:”表哥,是不是你觉得松儿的家里……“

    “之前你只跟我说韩松家里有些贫寒,可没说破落到了那个地步。行了,凌妙的姻缘我自有主意,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快来躺下,看冷着你。”

    敏感地觉察到了凌颂已经有了些不悦,韩丽娘聪明地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只对着凌颂嫣然一笑,软软地半撑着身子伏在凌颂身上,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媚眼如丝,波光流转,因刚刚的情事而变得越发红润的唇瓣显得格外诱人。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竟是十足的魅惑,只叫凌颂的呼吸立时便又急促了起来。

    “表哥,丽娘叫你尝尝,什么是极致的欢愉,好不好?”

    韩丽娘在凌颂耳边娇声软语,滚烫柔软的掌心贴着凌颂身体四处游走,四处点火,蓦然间,便来到了他的大腿处。用那保养得圆润的指甲在他的大腿根处轻轻一划,随即便抓住了他的脆弱之处缓缓移动。

    感受到了他的变化,韩丽娘红唇勾起,朝着凌颂耳边吹了口气,整个儿人便如同游鱼一般向下滑去,张开樱红色的嘴唇,含住了凌颂。

    外边抬了水进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屋子里娇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互相看了一眼,将水扔在了外间,都捂着脸跑了。

    凌颂与韩丽娘两个眉来眼去多年,今日终于得偿心愿,虽韩丽娘对凌颂突然就不肯将凌妙嫁给韩松很有些微词,然而到底抵不过汹涌澎湃的情动,两个人胡天胡地一直折腾到了黄昏时分。眼瞅着外头日头渐渐西斜,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了下去,凌颂才颇有些不舍地起身。

    “表哥,不如留下?”韩丽娘柔弱无骨地趴在床上,伸出一条白嫩的藕臂抓住凌颂撒娇。

    凌颂摸了摸她的脸,“今儿是英国公的寿辰,我没有过去已经是不妥了。回头顾氏回来见我不在,难免又要闹。等我得空,便来看你。”

    他做这事儿毕竟心虚,却不知道这个时候顾氏早就回到了武定侯府,更没想到,如今的顾氏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将他放在心坎上的顾氏了。

    也没有洗沐,凌颂只草草穿好上了衣裳,又捏了捏韩丽娘的手,便走了出来。

    这宅子有三进,虽不及侯府轩敞气派,但也是十分精致,且跨院里有个小小的园子,不大,里边儿也有个丈许方圆的荷花池子,池子里有假山,边上又种着几株梅树。凌颂一抬头,就瞧见了在那梅花树下,静静立着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她一头黑发并未挽起,披散在肩头,将人衬得更加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蓉蓉?”

    若说凌颂此时最怕见到的人,只怕就是宋蓉蓉了。之前两个人之间那点儿事情,确实有些不地道,不管怎么说,宋蓉蓉要叫他一声舅舅的。若是不被掀出来,凌颂倒是很乐意有这么个美丽的少女用那双水的眼睛崇拜看着自己,也不介意多玩一把暧昧,然而事情暴露了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眼前的宋蓉蓉,瘦的有些可怜,也更加叫人心疼。

    她就那么站在远处,沉默着,不言不语。虽光线昏暗,凌颂却发现,她的眼睛仿佛带着水光。

    心内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狠了心,落荒而逃。

    宋蓉蓉眼中水色一闪而逝,瞧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缓缓转过身,走进了方才凌颂与韩丽娘欢好的屋子。

    韩丽娘叫丫鬟们重新送了水进去,正泡在宽大的浴桶中。忽而就感到一股子寒气进了屋子,将她身上吹起了一层疙瘩,顿时怒了,骂道:“不知道我在沐浴么?”

    “真是没用,连身子都舍出去了,还没将人留下。”

    宋蓉蓉转过屏风,看着泡在花瓣中的韩丽娘,嘲讽道:“娘还是老了。”

    韩丽娘皱眉,“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

    她与凌颂折腾了大半日,这会儿浑身上下都疲惫的,只想赶紧沐浴了,早早歇着。

    “我说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可对他提了那件事?”宋蓉蓉随手拿过凌颂今日送来给韩丽娘的一只金钗把玩,目光却灼灼地看着韩丽娘。

    韩丽娘垮了肩膀,叹气:“怎么没提?只他之前答应的好好儿的,这会儿又变卦了。我才起了个头儿,就要翻脸,我还哪里敢再说?”

    “废物。”宋蓉蓉毫不客气地吐出这样两个字。

    韩丽娘气结,“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对亲娘说话?”

    自从宋蓉蓉险些被凌妙一顿板子给打死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嘴上再没个顾及,每每出口,不是恶毒的咒骂,就是阴阳怪气。韩丽娘想着她到底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心中有气有怨也是人之常情,初时便纵着了一些,没想到宋蓉蓉变本加厉了。

    宋蓉蓉看着她冷笑一声,随手将头发挽了挽,将那金钗插在了发间,站起身来,“凌妙参加了一次宫宴,得了那么多的赏赐回来,他自然要将这贱人放在心上了。说不定,他还想着用那贱人去讨好皇帝皇子的。只是你也想想,如今凌妙就敢对你我下狠手,说赶出来就赶出来。真叫她往后得了势,还有没有你我的活路在!”

    “那又能怎么样?”韩丽娘眉头皱的更紧,“之前咱们是想着将她嫁给韩松,可到底没有换过庚帖。你表舅如今不愿意,这事儿还有什么法子?”

    她眼睛转了转,“要不,咱们叫人往京城里散布一下,就说姑母早就将凌妙那小贱人许配给了韩松,只等着成亲了?”

    “那又有什么用?”宋蓉蓉嗤笑,“任谁一瞧见韩松那个猪狗不如的模样,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到时候,咱们反倒被动了。”

    “那你说怎么办?”

    宋蓉蓉哼了一声,眼中闪动着疯狂,叫韩丽娘看在眼中,身上忍不住发寒。

    “高高在上的侯门小姐自然看不上韩松,若这小姐被一群乞丐夺了清白呢?是嫁给韩松那样的人保全体面,还是沉塘上吊?”

    凌妙不知道宋蓉蓉正打着怎样恶毒的主意,她在英国公府折腾了半天,连饭都没吃上一口,也是疲惫的很了。晚间也不去顾氏那里,只在锦绣苑里自己用了晚膳,沐浴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也不穿厚衣裳,只一身浅红色滚边玉白底子的寝衣,外头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熏笼上看书。

    海棠木槿知道她的习惯,沐浴后寝室里便不留人了,就是外间,也不用丫鬟守夜。将一切都收拾利落了,便说了一声,都往前边儿的耳房里去睡了。

    烛光闪动跳跃,照在凌妙细白的面颊上,更添了几分丽色。

    “阁下峭立风中,还不肯出来吗?”

    凌妙忽然推开了窗户,凛冽的夜风立刻吹了进来,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目光灼灼,盯着院中的某一处。

    只有夜风呼啸着掠过的声音。

    静默片刻后,果然就在那株硕大的海棠花树阴影后,转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玄色锦衣,银色面具,依旧是看不清他的脸。

    “凌小姐真是耳聪目明,这样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本座。是否可以认为,凌小姐随时在关注着本座呢?”

    凌妙眸光深处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将手支在下颌处,“我很好奇,如您这般尊贵的身份,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被人恭维呢。何必做个藏头露尾的小人呢?”

    她唇角上扬,如月下芙蓉一般清丽绝俗的面孔上露出一抹叫面具人心惊的笑意,“您说是不是呢,翊王殿下?”

    面具人沉默了许久,忽而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面具。

    夜色中,他容貌如冰雕雪砌一般,剑眉斜飞,明眸如星,只静静立在那里,便有一股凛然煞气扑面而来。

    不是萧离,却又是哪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离缓步上前,“我以此身份行走数年,从未被人发觉。”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身份被揭穿的恼怒,反而带着些许的调侃,“你我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到底从何发现了我的身份?”

    凌妙微笑,闪身让开了窗口。

第四十九章

    冬日的夜晚寒意十足,屋外北风猛烈,扫过树梢,带起一阵阵呜呜的声响。

    锦绣苑的正屋里,却是暖意融融。

    屋子的四个角落里,各摆放着两只小熏笼,里边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凌妙已经穿好了一件儿缂丝绣兰草纹的浅金色对襟锦袄,袖口与领口处都各自滚了一圈儿白色的兔毛。她头发上还带着沐浴过未干的水汽,只将头发披散在肩头。她盘膝坐在内室正中的大熏笼上,面前是一张紫檀雕花云石面儿的桌子,上头摆着紫砂的茶具,一壶热茶袅袅冒着热气,蒸腾出一片氤氲的湿气。

    萧离坐在靠墙的靠背椅上,专注地看着凌妙倒茶,动作舒展优雅,仿佛面对着的不是冬夜不请自来的陌生人,而是已经相知多年的好友。

    “凌小姐真是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子。“

    凌妙抬起眼,将一盅茶递给萧离,含笑道:“这话,我当王爷是在赞我。”

    接过了茶,萧离颔首,“的确是赞美。”

    其实萧离一向不大看得上京城中的高门贵女们。这些女孩子,出生便娇生惯养,虽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风度仪容从不会叫人挑出错处,然而却终究千篇一律了些。且,人前的或温柔,或端庄,或天真娇憨,背过人去便又是另一番的形容。这样的女人,叫他心生厌恶。

    凌妙却是不同。

    从第一次白鹤山断崖上的悲恸至极以至于要绝了自己的生机,到后来出手处置宋蓉蓉时候的果断狠厉,再到英国公府落拓从容,每每相见,总能叫他感到新奇。

    按理说,凌妙的性情该是刚毅的,但为何初次相见,便是她狼狈不堪到自寻短见呢?

    萧离眉头一挑,将茶盅轻轻晃了晃,那茶水清亮澄澈,在烛光下更显碧色。啜了一口,便觉得入口清绵,除过茶香,竟还仿佛带着一股子另一种的香气。

    “这是什么茶?”放下茶盅,萧离问道。

    凌妙也为自己倒了一盅,放在鼻下嗅了嗅,微笑道:“茶只是普通的茶,只泡茶的水乃是年前大雪后收集来的梅花上的雪水另加了些香料而已。”

    “哦?茶中还能加香料?”萧离征战多年,然终究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听凌妙如此说,不禁好奇心起,“我竟从未听说过。”

    凌妙笑容越发灿烂,“饮茶也不过是为了解渴,自然是随着饮茶人的口味改变。就如这熏香……”

    她指了指八宝阁上摆着的一只玲珑的白玉小香炉,里边正冒出若隐若现的香气,清远淡雅,如雪下寒梅。

    “这香亦是我自己所调,原也只是为了我的喜好罢了。”

    萧离点头,“凌小姐高见。人活一世,本就该随心性而为。”

    他双掌一合,竟是觉得凌妙这话极对他的心思。

    然而心中疑问依旧未曾解开,便向前探了探身子,离着凌妙极近,轻笑:“只不知凌小姐是否能为本王解惑,究竟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呢?”

    他身世极为复杂,为行事一直以两个身份行走,从未出过岔子。只没想到,竟被才见过寥寥数面的凌妙一语叫穿。

    凌妙托腮看他,面上有笑意,“那么王爷是否亦愿意为小女子解惑,为何堂堂王爷竟要扮作这副强人的模样呢?”

    萧离垂下了眼帘,再抬起时候,之前的笑容不复,眼中全是寒意。凌妙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未看清他是怎样的动作,人已经被他制住。

    他的修长的手扣在她的脖颈上,仿佛只要轻轻用力,便能将她那白皙精致的脖颈捏碎。

    “如此,凌小姐是说是不说呢?”萧离眼神中蕴着风暴,整个人气场全开,铺天盖地的杀意向着凌妙袭来!

    凌妙的视线迎上他的,丝毫不躲避,定定看了他半晌,莞尔一笑,“王爷不会杀我。”

    她对萧离并不了解,却有种很神奇的直觉,这萧离,与她是同一路人。

    二人视线交汇,火花四溅般,竟是谁都不肯先行躲闪。

    忽而,萧离笑了,如冰雪初融,如天光破层云。

    凌妙也笑了,似春花乍开,似明珠生晕。

    “我有不得已苦衷。日后若有机会,定不会向你有一个字的隐瞒。”

    萧离看着她的如花笑颜,不知为何,话便冲口而出。

    凌妙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随即抬起,挑眉:“那么,凌妙期待着那一日。”

    “那么,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呢?”

    凌妙不语,伸手指了指那边的白玉香炉。

    萧离蹙眉,精致秀雅至极的五官中满是疑惑,显然,并不明白凌妙的意思。

    “王爷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么?”凌妙晃了晃手指,“平常的人或许闻不出,然而我从小就喜欢调香,对香气格外敏感。若是细细分辨,王爷身上的,便是这种寒梅香气了。”

    “寒梅香?”萧离面色难看了起来。

    他小时,身上确实带着体香,且愈是练功后,香气便愈发浓烈。

    只不过,当年他那师父,从江南找来了鬼医替自己除去了。这些年了,哪怕沐浴后,他也没有再闻出过。没想到,不过两三次与凌妙的接触,便叫她闻了出来。

    她既然可以,那么以后遇到与她一样善于调香的人,是不是也会暴露?

    萧离眉宇间一片郁色。

    “王爷不必担心。”凌妙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香包,“那香气并不明显,且体香夹杂了一股药香,想来,是有人曾用药物除过。只不过,这种体香本就是天生的,再好的药物,也只是能遮掩,却不能根除。两种气味夹杂一起,反倒更加独特了。王爷上次闯入,我便已经留了心。今日在英国公府,才确定了。”

    “这么说,我竟是将自己的把柄亲自送到了凌小姐跟前。”萧离笑道,目光灼灼,盯着凌妙手里的香包。

    凌妙也不矫情,将香包丢给了萧离,“这是我无事的时候做出来的,正经的雪下寒梅香。王爷配着,若是有人问起,也能遮掩一二。”

    “为何帮我?”

    凌妙狡黠一笑,“我若说不求回报,王爷信不信?”

    “既这样,本王谢过凌小姐了。”萧离见她容姿绝色,在烛光下看来竟有一种耀人眼目的逼人美感,忽而起了戏弄之心,长身而起,将面具覆在脸上,推开窗户飞身掠出,转瞬间便没了身影。凌妙不曾想到他竟不按照套路出牌,目瞪口呆之余,只在耳边听到一个细细声音,却是大笑。

    知道这是千里传音的功夫,需要极深的内力才行。她能听清这声音,锦绣苑里其他人却不会被惊醒。心中一动,这翊郡王,竟有如此的身手?

    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王爷会排兵打仗,马背上的功夫了得,竟没想到内家功夫这样好。且数次接触下来,这萧离对自己很有些与众不同。看来,她这个靠山,是找对了。

    无论萧乾还是霍芙,亦或是她复仇的最终目标皇帝,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武定侯府嫡女能够撼动的。

    若想报卫家的血海深仇,必要找个强大的靠山作为倚靠。

    凌妙知道,自己找到了。她站在屋子里,任由窗户大开,凛冽的寒风吹进屋子,吹透了她身上薄薄的绵衣,不过片刻间便遍体冰凉。她只毫无反应,静静站着。垂眼看掌心,那里已经被长长的指甲刺的一片血红。

    “霍芙,你且等着吧。第一个,便是你!”

    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闭上了眼。

    而霍芙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凌妙惦记上了。她正在七皇子府内的一处精致的院落中走来走去,不时往外看去。

    “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一个俏丽的丫鬟摇摇头,“外头我告诉了二门,若是殿下回来,必然有人来告诉庶妃的。”

    霍芙咬了咬嘴唇,挥手叫那丫鬟出去了。

    丫鬟面上恭敬,转过身却撇了撇嘴。这位霍庶妃,也太拿着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庶妃的名分,却摆着比正妃还大的架子。这会儿,连殿下的行踪都要处处知晓,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霍芙不知道自己被个丫鬟看不起,只又来回走了几趟,见黑漆漆的院外,根本没有萧乾的身影。

    而屋子里,一桌上好的酒席早就不见了热气。

    今日,是她的生日啊!

    萧乾明明答应过,会早些回来替她庆生的。

    为什么,那个什么黎琬偏偏今日生病了!

    明明只是表妹,却要寄居在这皇子府,黎琬和丽贵妃的用意简直是路人皆知!

    霍芙眼中一热,落下了泪。

    她本以为,萧乾是真心喜爱自己的。那会儿,他说的多么真挚!

    那些情意绵绵的话,现在还能在她耳边回响。

    只是,将军府一倒,他倒是按照之前的承诺将自己接进了皇子府,但却不是以正妃的身份,甚至连侧妃都不是。只一个庶妃,多么叫人难堪!

    皇子府了,有些体面的老人,都能看不起她!

第五十章

    霍芙望穿秋水,却始终等不到萧乾的到来。咬了咬牙,她心一横,扬声叫道:“来人!”

    “庶妃,什么事情?”方才出去的侍女连忙又走了进来。

    “给我拿大毛衣裳,我去掬心院看看。”

    侍女吃了一惊。

    掬心院住着的,是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永宁侯府的黎琬小姐。那是七殿下的正经表妹,年前才从江南上京的。因永宁侯要春日里才能回京述职,故而这位表姑娘便被贵妃娘娘安顿在了皇子府中。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不定,以后这位黎小姐就是七皇子妃了呢。

    这侍女可不愿意为了个庶妃去得罪以后的正妃娘娘,连忙劝道:“听说表小姐病着呢,殿下一时走不开也是有的。庶妃何必过去呢,若是过了病气,还不是叫殿下心疼?”

    这话说得很是动听,叫霍芙心中好受了不少。然而想到黎琬住在这里已经有段日子了,今日水土不服,明日偶感风寒,恨不能日日身上不适,将萧乾霸在身边。哪怕有天好些,也要缠着他陪着游玩。

    从除夕宫宴到如今,她竟没能与萧乾共度一晚!

    霍芙忐忑不安。黎琬贵为永宁侯府的嫡女,又是萧乾的表妹,丽贵妃嫡亲的侄女,若她真的嫁给了萧乾,这府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好歹是这府里的庶妃,若表小姐病了,却连面都不露,也着实说不过去。再说,殿下不是也在么?别多说了,快去拿衣裳吧。”

    侍女劝不住,只好拿出了狐狸皮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叫了另一个侍女一同跟着霍芙往掬心院去。

    已经将近亥时,夜风呼啸,寒意十足。两个侍女半夜出来喝风,心中都很不满,暗骂霍芙多事。

    霍芙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不悦,只蹙着一双极为秀气的眉毛急步而行。

    掬心院离着她的雅荷居并不算远,穿过一道游廊转过几道缓坡也就到了。

    远远的,霍芙就瞧见了掬心院里透出橘色的灯光,寒夜中看来,竟是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她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便昂起头,走进了那精致华丽的小院子。

    抬手止住了掬心院的下人要通传的声音,霍芙深深吸了口气,举步上了台阶。

    进到外屋,却见并没有侍女在候着服侍,心头便是一沉。已经深夜,这孤男寡女连个忌讳也没有了么?

    正在这个时候,便听见里边传来一阵细细的笑声,随即便是一个女子娇柔婉转的声音:“表哥,你说话可算话?”

    “自然。等后日你的生日,便能见到了。”

    这含笑的声音,却是萧乾的。

    霍芙眼睛中闪过怒气,又强行压制了下去,努力挂了温婉的笑意,柔声道:“殿下要给表妹看什么?”

    一掀帘子,进了里间,只一看到眼前情形,便觉心塞的不行。

    萧乾和黎琬倒是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然黎琬倚在床上,杏红色的锦被齐胸盖着,露在被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儿玉色滚红边儿的中衣,头发没有挽起来,只拢在肩头上,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却更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新。而萧乾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俊美无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

    见霍芙突然进来,二人都是一愣,萧乾随即皱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表妹身上有些不好,便过来瞧瞧。”霍芙走到萧乾面前,温柔地说道,水盈盈的目光落在黎琬的脸上,十分的关切,“表妹可好些了?前儿有人送来了上等的血燕窝,正适合给表妹补身子。等明日,我就叫人送过来。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表妹也只管与我去说。”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便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萧乾的肩头。

    黎琬是个很是聪慧的女孩儿,听她一口一个表妹,动作又如此亲昵,摆明了就是在朝自己示威,告诫自己这七殿下是她的人了。

    心下觉得不屑,一个庶妃而已,连玉牒都上不了,也敢称自己为表妹?

    她颇看不上霍芙的,不过是个曾经寄居在将军府的孤女,也敢扒着自己的表哥?

    这样想着,嘴角便弯起了一抹轻蔑的笑容,嘴里却说着,“多谢霍庶妃了。在表哥这里,我是不会外道的。”

    说完,便偏过头对萧乾调皮笑道:“表哥不会嫌弃我,赶我走吧?”

    “当然不会。你想住多久,我这里也只有欢喜的。”

    他们一问一答,竟是将霍芙视作了空气一般。

    霍芙有些委屈,看着萧乾含笑的侧脸,温柔缱绻仿佛都给了那黎琬,只觉得心如刀绞。甜言蜜语言犹在耳,只是这般的柔情都给了别的女人么?

    那么之前,他到底又对自己有几分的真心呢?

    这么想着,眼睛里便漫上了水雾。

    “庶妃这是怎么了?”黎琬惊讶,扭头看萧乾,“莫非是替表哥心疼?“

    萧乾大为尴尬,连忙道:“怎么会?”

    起身伸手揉了揉黎琬的头发,含笑道,“许是累了。我先送她回去,表妹也早些歇着,明日再来看你。”

    也不等黎琬说话,扯了霍芙便往外走。

    霍芙本是个弱柳般的女子,哪里经得住他的拉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惹得黎琬笑了起来。

    霍芙满面通红,既怨萧乾在外人跟前不给她体面,又恨自己这副狼狈被黎琬看了去,咬着嘴唇,被萧乾一路扯回了雅荷居。

    “殿下!”

    霍芙被萧乾一把甩了出去,扑在了床上,她霍然转过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乾,颤声唤道,“殿下……”

    “收起你的眼泪!”

    萧乾见她眼中又要落下泪,只觉得无比烦躁。

    当初,他和卫紫璎婚约在身,他虽喜欢卫紫璎的身份和她那张艳绝天下的脸蛋,然卫紫璎性格太过刚烈,为人也强势,这就叫他不喜了。霍芙不同,虽容貌比不得卫紫璎明艳如火的张扬,但却天生的柔媚,每每瞧着他,便如看着天神一般,这很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

    只是没想到,自从进了皇子府后,霍芙越来越叫他觉得无法理喻。先是因庶妃的身份哭闹,后除夕宫宴上,更是在许多人面前出了大丑,更叫他对霍芙本就不算多深的情分淡薄了不少。

    “殿下,为何这样对我?”霍芙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只颤抖着声音哽咽道,“难道殿下有了新人,便要忘了妾身么?”

    话音一落,脸上便着了萧乾一个重重的耳光。

    “满嘴里胡说什么?”萧乾对丽贵妃的安排心知肚明,黎琬是他舅舅永宁侯唯一的女儿,从小爱若珍宝的,若是娶了她做自己的正妃,也不算辱没自己。最重要是,丽贵妃偷偷告诉他,黎琬出生的时辰非常好,二月十二,花朝节。只她一出生,满府里的花儿都开了。很多人都说,这黎琬是个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人呢。

    不过,眼下永宁侯尚未进京,他还不想多生事端。因此对霍芙格外严厉地喝道,“黎琬是我的表妹!“

    “可有表哥表妹大晚上的单独共处一室的?”霍芙被他接连斥责,也心头火起了。她含泪质问,“殿下莫非是将别人都当做了傻子么?”

    她哽咽道,“从前殿下对我多少的柔情蜜意呢,如今可还剩下了一丝一毫?”

    她一指那桌子上早已冷掉的酒菜,“您答应过的呀,要为我庆生。咱们在一处后,我头一个的生日,殿下都忘了么?”

    萧乾过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这就是你闯到掬心院的由头?”

    “我只是想见见殿下……”

    “记住你的身份。”萧乾冷笑,放开她,随手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你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个庶妃,从前叫你帮着看顾中馈,是见你还算懂事。如今,却越来越言行无状。从明儿起,你只在这雅荷居里好生地静静心吧。”

    “什么!”

    霍芙尖叫,“殿下竟要将我禁足么?”

    她从未想过,萧乾竟会这样的翻脸无情!

    萧乾也不理会她的眼泪和不可置信,大步走到了门口,冷声吩咐战战兢兢躲在角落里的侍女:“看好了她,没有我的话,不许叫她出雅荷居。”

    丽贵妃已经在提醒他,除夕宫宴那天,霍芙对着武定侯家的小姐一个劲儿发疯,已经叫京城又多了许多的闲话。若要让人忘了萧乾曾经亲自灭杀岳家这件事,霍芙便不能留下。

    先萧乾还多少有些顾虑,毕竟这女人也是他喜欢过的,尽管没几分真心。

    只现下看来,却是不必顾及什么了,不识大体,不知轻重,这样的女人,他当初怎么会看上?

    这样想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当初卫紫璎的面孔。只一瞬间,那张脸上便又多出了一颗丹砂似的胭脂痣,变成了那武定侯府的凌妙。

    凌妙……

    萧乾眯起眼睛。

    想到与凌妙数次相遇,无论宫中还是街上,甚至在英国公府里,她都似乎没有将自己看在眼中。虽面上一直挂着笑,萧乾却还能感觉到她周身那种疏离淡漠,甚至是……轻视?

    再想到她与萧离语笑晏晏的绝丽姿容,萧乾冷哼了一声,大步就出了雅荷居。

    走到了门外,还能听见里边霍芙骤然响起的哭声。

第五十一章

    霍芙见萧乾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伏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为了萧乾,她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背叛了养大自己将军府,手刃了养父,背负上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名声,他怎能这样对待自己?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都快步走出了屋子。因方才萧乾的交代,甚至还特意在门上落了锁。

    听到门口一声铁锁的咔嚓声,霍芙哭声停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扫过那桌早就冷掉的酒菜,只觉得心如刀绞。

    当初她并不喜爱萧乾,她真心爱重的,是卫子枫呀!

    只可惜卫子枫竟漠视她的一颗真心,还说什么只将她看做妹妹,叫她不要妄想什么。若不是为了报复卫子枫,她又怎么会去勾引了萧乾呢?

    还不就是想看看卫子枫知道妹妹的未婚夫爬了自己的床后的痛苦么?

    只是后来,萧乾的温柔,他的那些柔情蜜意,都叫她渐渐忘了卫子枫,竟死心塌地爱上了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毁掉整个将军府!

    “芙儿,若事成,我萧乾必不负你!”

    往日誓言犹在耳边,不过短短数月,萧乾对自己的态度便大大的转变了。他的目光会落在别的女人身上,什么楚国公府的小姐,永宁侯府的表妹,甚至还有那个与卫紫璎长得一模一样的什么凌家姑娘……

    他笑如春风与她们说话,他陪着她们逛灯市,甚至为了她们将自己禁足!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出身二字!

    霍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带来刺骨的痛感。

    偏偏,她的出身,永远是改变不了的呀!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屋子里渐渐寒凉了起来。霍芙身上穿得单薄,又没有吃过晚饭,身上又冷又饿,终于从锦被中抬起了头。

    只是一回眸,就看窗户边正站着一个黑呼呼的身影,高大挺拔,看上去是个男子的模样。朦胧的月光在他的身后照进屋子里,为他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白。

    “是,是谁?”

    霍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却发现,周围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来……”

    她一声尖叫尚未出口,就觉得喉咙一紧,那黑影已经到了跟前,铁爪似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所有的声息都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管中。

    “饶……饶命……”

    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霍芙眼睛向上翻起,露出了眼白,胸口处因缺少气息变得生疼,柔媚的脸上变得紫胀,舌头也伸了出来。

    蓦然间压在喉咙上的力道一松,霍芙纤细的身子颓然倒在了床上,她捂着心口拼命喘气,却又引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呵呵……”

    那黑影发出了冷丝丝的人笑声。

    “霍芙……”

    这声音很是熟悉,但里边又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恨意。

    霍芙猛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惊恐,“卫,卫大哥?”

    离得近了,那黑影便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中显露出了真容。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眉宇间却没有了从前的英姿飒爽,却多了十分的狠厉与痛恨。

    不是将军府覆灭后逃亡无音讯的卫子枫,又是哪个?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霍芙心下大骇。卫子枫数月毫无音信,皇帝甚至派出了亲卫缉捕,萧乾也一直在搜捕他。霍芙原本以为,这许久都没有了卫子枫的消息,他要么已经死在了皇帝亲卫的手中,只是这消息被压住了。要么,就是躲了起来。却从未想过,卫子枫竟敢在这样的时候找上她!

    “呵呵……”卫子枫的喉间挤出冷笑,在这漆黑的夜里,竟是叫霍芙听了几欲晕去。

    “我自然是鬼,是来讨债的鬼!”

    “不不,你不是鬼!”霍芙终于回过了神,眼中立刻漫上泪光,颤着声音泣道,“卫大哥,你是卫大哥对不对?”

    “不许这样叫我!”

    卫子枫冷笑。“这称呼,叫我恶心!”

    他的祖母,他的父亲,他的妹妹,都曾捧着一颗真心去疼爱这个面如桃花心思蛇蝎的女人。却在最后,才发现推着他们走上死路的人中,这女人赫然在列。

    想到祖母和父亲临死前不可置信与失望至极的眼神,卫子枫心中恨意滔天,一步步朝着床上的霍芙逼了过去。

    “卫大哥,求你饶了我吧!”霍芙虽看不清他的面色,但那凛然的杀机却是能够感受到的,她拼命朝着床里边缩去,却发现退无可退,尖叫,“与我无关啊,你们一家的事情与我无关啊……啊!”

    她的脖颈上,抵上了一柄寒刃。

    “与你无关,又与谁有关呢……嗯?”

    “是皇帝啊,是你们卫家功高震主啊!”霍芙泪流满面,想要摇头,却又不敢动一分一毫,生怕自己一动,那寒刃便会割断了喉咙。

    “就算没有我,皇帝也容不得你们。他,他要你们卫家的兵符……对,就是兵符,就是兵符!萧乾说过,你们卫家是先帝在军中的心腹,皇帝不能放心。只有除去卫家,西北兵权才能尽归皇帝!卫大哥,卫大哥!皇帝……啊,对了,还有萧乾,他们才是你的仇人,你要报仇,就去找他们……求求你,看在咱们从小在一处长大的情分上,放过我吧……”

    “放过你?”

    卫子枫惨然一笑,“霍芙,你杀我父亲之前,可有想过放过他?你与萧乾在杀紫璎之前,可曾想过放过她?你将所谓的谋反证据藏在将军府的时候,可曾想过放过将军府上下百余口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只是个孤女,身不由己啊!”

    “你这话,留着去底下与我卫家一门一百八十口无辜丧命之人解释吧!”卫子枫本就是为复仇而来,手只往前一送,霍芙便觉得脖子一凉,有温热的液体从颈间喷涌而出。

    意识到了那是自己的鲜血,她惊慌地抬起手想要捂住伤口,却又哪里捂得住呢?

    所有的生机随着血液喷出,瞬间便染红了那张还雕刻着百子千孙的拔步床。霍芙死死按住脖子,手脚抽动,痛苦地挣扎着,不过片刻间,便没了气息。

    卫子枫居高临下,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短刀扔在了她的尸身上,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短刀的刀柄之上,赫然刻着个“七”字。

    “死了?”

    凌妙因夜里走了困,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坐在妆台前,木槿正在为她细细挽着凌虚髻,就见海棠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说是街上都传开了,七皇子的那个庶妃,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被人杀死在了床上。

    萧乾的庶妃,只有一个,那就是霍芙。

    凌妙抬手叫木槿停下,转身问海棠:“说清楚,都传了什么?”

    海棠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庶妃娘娘本是卫家的养女,因卫家被抄了,卫家小姐也死了,她就成了原本算是干姐夫的七皇子的庶妃了呢。我听人说,那庶妃才是七皇子的真爱之人来着,卫家小姐只不过是个挡箭牌呢。若不然,七皇子也不会做出那么一副痴情的样子没几天,就忍不住将她庶妃收进了府里呢。真是我呸,亏我从前还以为他真是情深意重,替卫家小姐不值呢!不过也是恶人有恶报,外边都说,那庶妃被一把刀抹了脖子,那刀上,有七皇子的名字呢。”

    凌妙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闪过的一抹异色。

    真爱么?

    当初的萧乾许是对霍芙有那么一丢丢,不过刚刚有婚约那会儿,他又何尝不是对自己也一样的呢?

    这个伪君子,真爱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抑或说还有权利吧?

    只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出,为何萧乾要杀了霍芙呢?

    霍芙的身份并不算是什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妃而已,想要她死,法子太多了,只将她拘在府里不叫露面,过几日只说病逝,又有谁会追究?

    杀死,又叫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这栽赃太过明显,也太过浅白。

    她可以肯定,杀死霍芙必然不是萧乾。

    只凭着一把刻了名字的凶器,莫说萧乾皇子之尊,便是身份再差些的,也不能定罪。

    那么,杀了霍芙的人,难道只是为了膈应一把萧乾?

    或是……

    她的手死死攥住,或是那人借此,在警告萧乾,或者说是在告诉萧乾,他来了。

    难道是……

    她猛然捂住了心口。

    哥哥?

    “小姐?”木槿见她面色发白,只以为是被海棠的话吓到了,连忙扶住她,回头瞪了一眼海棠,斥道,“满嘴里胡言乱语,这些是该叫小姐听见的么?”

    凌妙脸色着实不好,海棠也吓了一跳,又有些委屈,“只是听着新鲜,才没妨头。”

    机灵地赶紧到了一杯热茶,端到凌妙面前,“小姐,先喝口茶压压惊。”

    凌妙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只是突然间有些头晕。许是昨儿夜里睡得太晚的缘故吧。”

    “那用过了午膳后小姐补补觉。”木槿替凌妙将头发挽好,别上了一支金累丝编成的海棠花样的步摇,细细碎碎的花蕊乃是极细的金丝打制而成,花冠下方乃是一溜儿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金生光,珠玉润,将凌妙绝丽的容颜衬得愈发夺人眼目。

    “木槿,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昨儿没睡好,午膳就在锦绣苑里用。”

    木槿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凌妙细长的手指便在那茶盏上缓缓滑动,良久后,才低声对海棠道:“叫你家里的兄弟在外边多打听着些,京城里的稀罕事,听到了,便来告诉我。”

    海棠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多问,也轻声应了。

    凌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竟是晚了一步么?

第五十二章

    七皇子府上庶妃被人杀死在房里,听说死状极为惨烈,这事情不到一日便传遍了京城。萧乾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惊惧。

    按照本朝的规制,皇子尚未获封之前,位比亲王,每个皇子府邸中有护卫二百名。再加上里里外外的护院长随等人,他的皇子府里虽然与宫中不能相比,但在京城中绝对是一等一的戒备森严。尤其,丽贵妃野心勃勃,她在宫中受宠多年,却只有萧乾一个儿子。母子两个与皇后一脉势成水火,对萧乾,无论是丽贵妃,还是身在外省的永宁侯,都是格外小心地保护。甚至,永宁侯还网罗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江湖中人,偷偷养在皇子府内。为的,就是保护萧乾的安全。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皇子府,格杀了之前颇为受宠的霍芙,这就不能不叫萧乾惊慌了。

    他阴沉着脸,看着府中下人将霍芙的尸身抬了出来。

    霍芙身上还穿着昨儿晚上的那身裙裳,只是上边已经被鲜血浸透。经过了一夜,血色变得暗沉发黑。

    跟在后边的,是顺天府的仵作衙役。

    “殿下,下官也是职责所在,还望殿下见谅。”

    顺天府尹雷鸣恭恭敬敬地对着萧乾躬身,“庶妃娘娘身上伤痕已经验过,还请殿下节哀。”

    萧乾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做出了伤心颓然的情状,只说:“雷大人莫要客气。芙儿横死,哪怕我是皇子,也该好生查验,雷大人何错之有?只是不知……”

    他将目光落在了雷鸣的脸上。

    雷鸣心中暗暗叫苦。

    顺天府尹听着好,其实叫他说,他宁可外放当个七品知县去好歹,外放后他就是一方父母,一县之中,他说了算。这顺天府尹虽是管着京城一干事务,然而他能管得了谁呢?

    京城的大街上,宗室勋贵,权臣清流一抓一把,十个人中倒有五个比他官职高品级高,他能管了哪个?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事小,只安排还有性命之忧!

    如皇子府中死了庶妃这事儿,若是悄悄的也就罢了,横竖与他无干,无人报官他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可谁能想到,大早晨的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呢?

    若说百姓们最喜欢什么?

    莫过于这些高门大院里的各种八卦了。

    哪位大人最宠爱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却与那大人一点儿不像;谁家的主母是个母老虎,带着人去抄了外室,还提刀追砍了那大人几条街……如皇子府中庶妃横死,这样的事儿简直不要传的太快!

    心中几下里思量,雷鸣便已经有了主意。

    “仵作,你说说,查验出了什么。”

    那仵作跟随雷鸣手下多年,见他朝着自己使眼色,心下便已经明白了。

    当下只恭恭敬敬说道:“下官敢问殿下,庶妃娘娘是否,左撇子?”

    萧乾一怔,袖子却被那长史抻了抻。立刻反应过来,点头,“正是。”

    那仵作便叹道,“庶妃娘娘脖颈上有致命伤,刀口右深左浅,匕首抓在娘娘手中。若依下官浅见,庶妃娘娘该是,自尽的。”

    萧乾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雷鸣,明白这是雷鸣不欲多掺和,要卖个人情给自己。毕竟,霍芙自尽,总比皇子府内有人刺杀要来的好些。

    “这事情怪我。”萧乾眼圈红了,面上都是沉痛,“昨日是她的生辰,原说好了要为她庆生。只是,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竟一时忘了。晚间她来寻,我正心情不好,便没有给她好声气。谁能想到……”

    说着,便落下了眼泪,只摇头,侧过面去看霍芙那惨白的尸身,“芙儿,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

    “想来,也是庶妃娘娘一时没有想开。”雷鸣便叹道,又安慰了萧乾几句,便带人匆匆离开。

    “殿下?”长史亲自将人送出去,转身回来就看到萧乾依旧站在雅荷居的院子里,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不好。

    “庶妃的丧事?”

    庶妃,虽也在规制中,却不上玉牒。死后如何发丧,全凭在府中的受宠程度。

    长史不敢自专,便请示萧乾。

    萧乾挥了挥手,沉声道:“命人好生葬了吧。”

    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奴才晓得。只是……”皇子府的长史为难道,“按理说,庶妃本没有进陵园的资格。但若格外得宠的,倒也不妨。只是,霍庶妃这乃是年纪轻轻的横死……若是贸贸然地行事,只怕是会有冲撞,贵妃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言下之意,霍芙竟是死了,也没有个葬身之地了。

    萧乾心下踌躇,犹豫了一会儿,“罢了,你去城外的庄子,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她葬了吧。她跟了我一场,如今也没有别的亲人,总不好叫她死后也没个着落。”

    那长史应了一声,示意底下人赶紧将尸身抬走。可怜霍芙尚未到花信之期,娇花儿一般的容貌,横死后只被一口薄薄的棺材装了,匆匆送到乡下掩埋了。

    “殿下,这是庶妃的身边发现的。”有护卫从屋子里便出来,将白绸子包着的一把匕首呈给了萧乾。

    萧乾看着很是眼熟的匕首,脸色阴沉不定,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他眼中闪动着惊惧。

    这匕首,是当初他为了讨好卫天,赠与了卫子枫的。

    果然,是卫子枫回来了。

    他回来,报仇了。

    “殿下,这两个奴婢如何处置?”长史小心问道。

    萧乾眼中戾色闪过,冷冷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跪在面前的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正是她们早上起来,开了门,才发现了霍芙死在房中。

    “说,你们昨晚,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庶妃?”

    其中一个侍女名叫暖香,只哆嗦着嘴唇哭道:“昨晚殿下走后,庶妃一直在哭。我们姐妹劝了一回,庶妃反而更加伤心,只将我们赶了出来,说要一个人静静。中间我们姐妹去瞧了一回,庶妃也不肯叫我们进房去,只说叫今日一早来服侍。我们便……殿下,饶命呀!”

    另一个侍女冷香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心下既害怕,又存着一线希望,也哭着磕头求。

    “罢了。”萧乾舒出一口气,叫人将两个侍女拖了下去。

    长史想了想,便问道:“殿下,这两个人……”

    “庶妃一向胆小,叫她们跟着去服侍吧。”

    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生命要结束。

    长史眼皮儿都没动一下,低头应了,自去料理。

    萧乾便负手站在门口,心下烦躁难安。

    “表哥。”

    柔柔的女声传进来,萧乾回头,就见黎琬正站在雅荷居门口,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锦裳,外头披着白狐狸皮的斗篷,娇喘吁吁地扶着一个丫鬟,眼中尽是泪光,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安慰,又带着心疼。

    “表妹怎么过来了?”黎琬是永宁侯嫡女,也是亲表妹,萧乾再烦躁,这会儿也要指望永宁侯的势力替他争大统,对黎琬自然十分的殷勤,连忙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了黎琬,责备道,“身子本就病着,为何跑到这里来?”

    雅荷居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地面上还残留着刚刚尸身被抬出去时候滴下来的血迹。

    黎琬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捂着心口干呕了一声。

    “表哥。”她抬起头,眼中泪光莹然,“霍庶妃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你且节哀顺变。”

    萧乾挤出一丝笑,“有表妹这句话,我自然会好生保重。”

    黎琬俏面微红,眉尖去蹙起,“表哥莫要这样说。她……”

    她咬着嘴唇,似乎是在犹豫,隔了良久,才抬起颤抖的睫毛,落下泪来。

    “我方才听见,那仵作说,她是自尽?”

    她面上一片惨然,泣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上,表哥因为我忘了她的生辰……我……”

    说着,娇柔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没有的事情。”萧乾忙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只觉得软玉温香入怀,比之从前霍芙的娇媚无骨,黎琬便更多了几分的清贵之气。

    “其实芙儿是被贼人所杀。”他劝道,“只是,这事情不能如此了,免得父皇母妃为我担忧。害人的是那恶贼,与表妹无关的。”

    “真的么?”

    黎琬掩着口,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在他眼中找到确定的答案。

    萧乾心头有些烦躁。他其实并不喜欢哄女人,尤其这样的时候。黎琬若是识趣,就该离开,他也要进宫去向母妃讨主意。偏她眼泪汪汪,娇柔无比,仿佛他走了,她也就活不了。这样的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在平时固然叫男人喜欢,但遇到事情,却终究还是不能撑起来的。

    垂了垂眼帘,萧乾心中开始怀疑,到底该不该听从母妃的意思,将黎琬娶进来做正妃了。

    黎琬不知道他这段挣扎,只露出一个弱弱的微笑,“那么,我便放心了……”

    说着,竟眼睛一翻,软软地倒在了萧乾怀中晕了过去。

    跟着黎琬的俏丫鬟泣道:“殿下见谅,我们小姐听到庶妃娘娘的事情,便一直在自责呢。这不是么,连药都没吃,大衣裳也没穿,就急忙忙赶了过来。”

    萧乾叹口气,“我自是知道。”

    认命地将黎琬打横抱起,亲自送回了掬心院。

    安排妥当了,只叫人备了马,匆匆往宫里去了。

第五十三章

    萧乾一路打马疾驰进了宫,就匆匆往麟趾宫跑去。

    “这不是七皇弟?”萧乾抬眼一瞧,对面走来了几个人。打头一个,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生得十分俊美,且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但却多了几分阴柔之感。

    正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萧祁。

    萧祁满面笑容,“七弟这急急忙忙是要去见贵妃娘娘?”

    “二哥。”

    沈皇后与丽贵妃在宫中争宠多年,彼此斗得不亦乐乎。沈皇后因是皇帝元妻,且其母家在皇帝登基之初立下过大功,膝下又有萧祁这个皇子,地位稳固;丽贵妃却是仗着出身勋贵,且进宫后多年宠冠后宫,甚至生下的儿子都以“乾”字为名,其中寓意不能不叫人深思。一后一妃从后宫斗到前朝,多年来各有胜负,一时之间倒也保持着平衡。

    不过,如今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萧祁是元后嫡子,对于一向注重正统的大凤朝来说,自然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萧乾之前心中着急,才会壮士断腕一般帮着皇帝除了卫天。只可惜,这多方的筹谋后得到的好处,远远不及想象中的。

    见萧祁一脸的笑意,眼中却难掩幸灾乐祸,萧乾自是明白,萧祁想必也已经听说了他府中的事情。当下只抱拳躬身,将一个彬彬有礼的好弟弟姿态做得十足,口中道:“正是要去见母妃。二哥是从凤仪宫回来了?”

    萧祁点头,含笑道:“这些天忙忙碌碌的,竟是一直没能进宫来给母后请安。趁着今日清闲下来,便过来了。”

    这是向自己炫耀?

    萧乾心下冷笑,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嫉妒。

    同样是皇子,萧祁早早就入朝参与政务了,皇帝摆明了很是器重这嫡子的。

    而他虽也在十八岁后入朝了,但所管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法与入朝后就进了户部的萧祁相比。

    “二哥能者多劳,也是替父皇分忧的意思了。”萧乾挤出一丝很是勉强的笑意,违心道。

    萧祁连连摆手,“七弟莫要笑话我了,谁不知道咱们兄弟中,论能为,论气魄手段,七弟才是最出挑的。”

    萧乾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

    这话,明明就是在讥讽自己!

    深深吸口气,“二哥好走,弟弟我先去麟趾宫了。”

    扔下一句,萧乾落荒似的疾步走了。

    瞧着他的背影,萧祁阴柔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只这点儿的成府,还要与我相争?”

    “殿下英明。”他身后的一个年纪轻些的内监陪笑道,“凭他是谁,能越过殿下去呢?”

    这内监是沈皇后宫里的心腹,萧祁也不在意,摆了摆手,“本殿这就出宫了,你回去,与母后说,咱们稳着些看戏就好。”

    那内监“诺”了一声,躬身将他送了出去。

    却说萧乾一路来到麟趾宫里。这麟趾宫乃是丽贵妃进宫后便一直住着的,皇帝宠爱她,自从丽贵妃进宫后,已经修缮过数次了。红墙碧瓦琉璃顶,端的是华美无比。

    麟趾宫前后两院,因丽贵妃素来喜欢海棠,院子里种着各处搜寻而来的名品花树。此时虽不是花期,然而绿叶茵茵,亭亭如盖,只一进来,便给人一种清凉之感,便是心中的烦躁,也少了几分。

    “殿下。”麟趾宫的女官见到萧乾纷纷行礼。

    萧乾吸了口气,问道,“母妃呢?”

    “昨儿皇上宿在这里,如今娘娘在关雎殿里。”

    关雎殿,乃是丽贵妃的寝处,也是她最为得意的一个地方了。原本,并不叫关雎殿,而是叫做启祥殿。只不过丽贵妃入宫后,仗着自己受宠爱,便磨着皇帝改了殿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当年皇帝亲手提了这三个字,叫人做了牌匾换下了启祥殿,几乎叫沈皇后将丽贵妃恨得牙根痒痒。

    萧乾一早起来便积聚的焦躁稍稍散去了些。不管怎么说,只要他的母妃依旧是后宫第一人,一切便都不需要他担忧。

    大步迈进了关雎殿,就见数位宫人屏气凝神地侍立在角落里。

    许是因着前一日皇帝的临幸,丽贵妃此时正慵慵懒懒地倚在一张贵妃榻上,身上没有穿常服,只一件儿绯红色缕金绣五色梅花的抹胸纱裙,外头罩着浅色轻纱的衫子,一头青丝松松散散地挽着,一应的珠翠皆无,只在耳上坠了红宝石的坠子。整个人看上去妩媚娇柔,眼角眉梢俱是春意,比之平时的张扬妍丽更多了几分丽色。

    “母妃。”

    丽贵妃抬眼看见儿子,素手纤纤,随意一指,“坐吧。”

    用金粉与凤仙花的汁水染成的指甲上,便有细碎的光闪动。

    “说说吧,又是怎么了?”丽贵妃了解自己的儿子,一看他脸色,便知道有事情发生。揉了揉眉心,“是府中,还是阿琬?”

    她在深宫之中,昨天又伴驾,并不知道霍芙被杀的事情。

    萧乾素来有些怕她,只斟酌了一下言辞,才细细将事情说了。末了道,“母妃,您看这事情,究竟该当如何是好?”

    丽贵妃描画精致的眉毛皱了起来,没了好声气,“我说什么来着?那姓霍的丫头,当初你就该把她和卫家的人一同处理了。你倒好,偏偏被她蛊惑了,与我说什么不忍的话。你喜欢,我也随了你去。只是你也瞧瞧,那小贱人自从进了你的皇子府,你可有一事顺当的?叫我说,她竟是来克你的吧!”

    萧乾低头不敢分辨。当初丽贵妃确实是告诉了他,为了永绝后患,霍芙绝对不能留。也是他一时色迷了心窍,总觉得霍芙柔弱无依,一颗心都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必然不会对自己不利。不过眼下听了丽贵妃的话,细细想来,也确实是的。霍芙做了他的庶妃,他便没有一件事情,能叫自己顺心遂意的。

    “母妃说的是。只是……”萧乾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转身对丽贵妃道,“只是如今她也死了,城里头却到处都在传着,说什么的都有。母妃,如今我该怎么做?”

    丽贵妃凤眼微微眯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锦榻,冷冷一笑,“你慌什么呢?方才不是说,顺天府尹那边儿已经将事情定为了自尽?这不就是了了么?”

    “我只是担心父皇……”

    丽贵妃含笑摇了摇头,“一个庶妃罢了,掐尖争宠作死了自己个儿,难道你父皇还能为这个责备你?“

    听了这般轻描淡写的话,萧乾心中一松,只觉得笼罩在头上的阴云散开了不少。只是随即想到了那把匕首,犹豫了一下,示意屋子里的宫人们都出去了,才轻声与丽贵妃说了自己的怀疑。

    “什么?”丽贵妃忽的坐了起来,面色也不好了,“你说,卫天那个儿子回来了?”

    “那匕首是当日我送给他的。”

    丽贵妃闭了闭眼。

    数月前皇帝就已经派出了龙禁尉等亲卫去缉捕卫子枫。她本以为,卫子枫独木难支,被捉也好,被杀也罢,只是早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还活着,不但活着,竟还敢进京城来。

    只是……

    “若真的是他,只怕是来者不善。“

    满门尽诛,任是哪个人,也会恨意滔天,更何况是从小长在军中的武将卫子枫呢?

    深吸了口气,丽贵妃艳丽的五官上布满了寒色,“这事情,我会找个机会回了你父皇。乾儿,若不然,你倒宫里来住些日子?不然,你一个人在府里,我着实不放心。”

    但凭着夜里格杀霍芙来看,卫子枫这次归来,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念头。

    萧乾的皇子府里虽然禁卫森严,丽贵妃却还是不放心。

    “这不合礼数。”萧乾叹息,“方才进宫时候我碰到了萧祁,他定是已经听说了霍芙的事情,话里话外透着幸灾乐祸。若是我进宫里来住,只怕他和皇后就要抓着把柄了。”

    萧乾今年快二十了,早已成年,成年皇子住在宫里,这话也是好说不好听的。

    听他这样说,丽贵妃心下大感安慰,只觉得是儿子终于长大了,凡事也有了更深的计较。

    “既然这样,那么……”丽贵妃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了两个面容平常的宫女。

    “叫清云和彩云跟着你回去。她们姐妹俩从小是你舅舅训出来的,各有本事,且忠心耿耿。带着她们,我也放心些。”

    到底是小命重要,萧乾也没有推辞,谢过了丽贵妃,母子两个又商议了一会儿,萧乾便带着二云姐妹回了皇子府。

    他的府邸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之西,原本是前朝一位阁老的宅子,占地轩敞不说,其间更是各种匠心独运,奇花异草遍种。因有了两个高手在身边,萧乾也不急着了,只一路悠悠然逛着。见到一家银楼,忽然想到丽贵妃嘱咐他照顾黎琬的话,想了想,抬脚进去,打算替黎琬随便买个钗环之类的。

    这家银楼开在朱雀大街,生意极好,来往的都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中的女眷。

    萧乾一进去,就听到一个声音,“七殿下?!”

    转头一看,正有个穿着绿衣的窈窕少女正满面惊喜地看着自己。

    “楚小姐?”

    楚兰华明眸皓齿,颊生红晕,如染了一层红霞,眼中似是能放出光彩,“正是兰儿。”

第五十四章

    楚兰华乃是楚国公府二房嫡女,生得明眸皓齿,一张尖尖俏俏的瓜子脸,雪肤樱唇,乌发如云。尤其她身形纤细,打扮却又十分的华美,便使得她身上既有一种大家闺秀的贵气,又带着小家碧玉的娇俏。

    正是萧乾喜欢的类型。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萧乾哪里有心思与她柔情蜜意呢?

    当下微笑,“原来楚小姐也在这里。”

    “是啊,自从元宵一别,与殿下有些日子没见了。”楚兰华轻声细语,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娇羞。天气虽然还有些寒凉,她却已经换上了春衫,微微垂着头,便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

    她偷偷看了一眼萧乾,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只是,他面上虽然含着笑,眼中却似乎有着解不开的哀愁。

    楚兰华想到今日一早听到的传闻,不由得为萧乾感到难过。

    在她看来,七皇子是个温柔雅致的人,这样的男子,必然用情很深。听闻他府内就只有那一位庶妃,偏偏还红颜薄命,现下的七皇子,又该是怎样的强颜欢笑呢?

    这样想着,她的眼圈便红了,只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带了点儿哭腔:“殿下……”

    萧乾有些懵。

    不过是打个招呼,这位楚家小姐怎么,就和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一样?

    “楚小姐是要选买首饰?那么我先不打搅了。”萧乾说着,便对着楚兰华一拱手,匆匆出了金楼。

    楚兰华看着他萧索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哽咽了出来。

    “二妹这是怎么了?”楚萱华从楼上下来,就看见楚兰华正站在大厅的中间,正掩着口泫然欲泣。

    旁边,是一脸无奈的小伙计。

    楚萱华是按照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行事做派无一不是端庄文秀的。见楚兰华这般当众哭泣,只皱了皱眉,便下楼走过去柔声问道:“可是风迷了眼?”

    因春日里京城中聚会多,作为楚国公府的小姐们,自然不能穿戴陈旧寒酸。故而,楚国公夫人早早就在这金楼里定制了几套金玉头面,方才楚萱华便在上班试戴。她并不知道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叫楚兰华见到了萧乾。

    楚萱华想着,无论因为什么,楚兰华这样在外边哭哭啼啼总是不妥,传出去,难免叫人说楚兰华气度不足。

    因此,她是想要帮忙圆过去的。

    不过楚兰华并不领会她这番好意,哽咽了几声,便哭倒在身边丫鬟的怀里,去不发一言。

    这金楼分两层,二楼乃是雅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一楼便是极大的一间厅,里边设着桌椅等,是为等候的客人们预备的。因要做买卖,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

    金翠辉煌的楼里,衣着鲜明的少女哭得难以自制,便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驻足,伸着脖子往里看。

    楚萱华又是气又是窘,索性也不再问了,只叫掌柜的将首饰包好了,一并送到国公府里去。她给自己的两个丫鬟使个眼色,耐着性子道:“二妹妹想必是身上不舒服,咱们还是快些回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那两个丫鬟会意,走过去一边假意安抚楚兰华,一边将人架了起来往外便走:“二小姐,咱们快快回去。”

    将人塞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楚萱华揉了揉眉心,也匆匆上了马车。

    却见楚兰华正扒开车窗,要往外看。

    “你闹够了没有!”因到了车上,楚萱华也不怕别人看见了,只沉声喝道,“好好儿的,在外头发什么疯?看看你,可还有一丝一毫国公府小姐的样子?”

    她是长姐,性子沉稳,平日里最得老郡主的喜爱。这一板了脸,楚兰华还真有几分惧怕。

    只是这惧怕也不过一瞬间,随即便更加悲伤,只将眼泪滚滚落下。

    “行了!”楚萱华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皱眉,“这是怎么了?欢欢喜喜出来买头面,就这么回去?”

    楚兰华垂头落泪,却不肯说话。

    楚萱华凤眸一眯,问楚兰华的丫鬟,“你说,怎么回事!”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偷眼看了一下楚兰华,见她连连摇头,刚要开口,就听见楚萱华冷冷地说道:“你想好了再说。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我管保叫你一家子在国公府里待不下去。”

    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娘是楚家二太太的陪房,她爹却是楚家的家生子。虽然现下都在二房里服侍,但毕竟两房没有分家,且当家的是大房,楚萱华的话,几乎就等于大房太太的话了。

    当下不敢扯谎,只小声说道:“方才,二小姐遇见了七殿下。”

    楚萱华一怔,七殿下?萧乾?

    “二妹你!”她不由得动了怒,“你是不是忘了祖母的话?”

    老郡主是个很聪明的人,经历了三位皇帝,看多了皇室中的倾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叫自己的血脉陷入这种争端中。因此楚国公府近些年来,从不会与皇室联姻。

    沈皇后一脉与丽贵妃一脉这几年争斗越发激烈,各个招数频出拉拢朝臣权贵。如楚国公府这种实权人家,两方谁也不会放弃。

    这种情况下老郡主更不会叫自己的孙女与皇子多有来往了。

    因此,元宵灯市楚兰华和萧乾同游,回来后便被老郡主狠狠训斥了,还罚她抄了几十遍的女戒以示惩戒。

    楚兰华想到自己抄经书得手腕子都肿了,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不满。

    她就不明白了,祖母出身宗室,说起来,她楚国公府的小姐们,身体里都流着皇室的血脉呢。多么尊贵!

    怎么祖母就不肯叫这尊贵,更进一步呢?

    还是她娘说得对,祖母的一颗心,都偏在大房的身上,从来就不会叫二房有什么荣耀的。她就不相信,若与萧乾或者其他皇子走得近的是楚萱华,祖母还是那副态度!

    楚萱华见她垂头不说话,但面上分明是不服气,便也不再说,这冷冷一笑。二房里的人,从她二叔二婶到几个堂弟妹,都憋着一股子劲与大房较着。

    尤其她那二婶,这些日子说话便夹枪带棒的,当着祖母还好些,别过去那就要多酸有多酸。若不是怕祖母生气,她早就告诉祖母了。

    好容易车到了国公府,楚兰华下车便要回二房,楚萱华也不拦着她,见她带着丫鬟走出不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那小丫鬟的脸上,只摇了摇头,一径来到了老郡主所住的忘忧居。

    忘忧居里并不奢华,一应的陈设都以舒适为先。

    老郡主正在与楚国公夫人说话,见楚萱华面色有些不好地走了进来,楚国公夫人便先笑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和你妹妹去采买首饰了?是不是式样不合你们心意?”

    一连声问下来,老郡主也笑了,“你倒是叫孩子喘口气。”

    楚萱华解了身上的斗篷,先给老郡主和楚国公夫人请了安,才坐在了老郡主身边。

    心下里几番思量,还是将楚兰华见到萧乾,后便哭了一路的话说了。

    老郡主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当即大怒。

    带着碧玉镯子的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真是孽障!”

    又连声叫人去叫了二房的人过来,楚萱华连忙劝住:“祖母好歹给我留下点儿面子。这会儿您叫了二妹来,虽是一片慈爱之心,但她心中岂有不恨我的?”

    “她敢!”老郡主气咻咻道。然而终究,还是听了楚萱华的劝说,只是眉宇间难掩怒气。

    楚国公夫人觑着她的脸色,便说道:“不是我说,二弟二弟妹也太纵着兰丫头了。虽说如今比前朝开化,然一个未出阁儿的女孩儿,见了个男人便要流泪,这叫谁看,也说不出好话来哪。”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挑拨了,然而却也是实情。老郡主知道两个儿媳妇明里暗里的谁也不肯服谁,二房心思不少,也难为大房两口子容了下来。因此也不肯十分地苛责楚国公夫人,只淡淡道:“他们两口子不会教导孩子,你这做大伯娘的,也该尽心。“

    楚国公夫人含笑道:“是。”

    心里却在撇嘴。

    二房两口子的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一门子想着把女儿往贵人身边送,不就是想着压大房一头?

    只可惜了,楚萱华和楚兰华这两个姑娘,老郡主早就有了计较。

    果然,就听见老郡主叹了口气,对她道:“孩子们都大了,这亲事上头,也该提上日程。萱儿……”

    楚萱华面上一红便要站起出去,被老郡主示意坐下,“萱儿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说早该定下来。当初,我瞧着她与卫家那丫头走得近,原还想着将她定给卫家丫头的哥哥来着。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人口简单,且两三代人里都没有纳妾的。只是没想到,卫家竟被……算了,幸而这婚事没有提起,否则,萱儿便艰难了。”

    听得老郡主提起卫子枫,楚萱华便低下了头。她见过那如青松玉竹般挺拔的男子,与京城中其他的高门子弟不同,卫子枫随时随地都是极为严谨的,端方,冷肃,永远带着疏离,却叫人看了,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心头掠过一丝痛楚,楚萱华连忙掩饰了。

    没有忽略掉孙女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孔,老郡主心生怜惜,她知道孙女心事,但无论如何,卫家已经没了。卫子枫,不管是死是活,都注定了与萱华这孩子无缘。

    “定国公府,与咱们家也是世交。他家的二公子,听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这意思,便是想要将楚萱华许配给定国公府了。

    楚国公夫人早就听丈夫提起过,并不意外。楚萱华却抬起头,轻声道:“祖母,孙女并不想嫁人的。叫孙女在您跟前,不好么?”

    “真是个傻丫头。”老郡主笑了,“哪里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你放心,定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不在京中,然前些天打发人回京城,来请安的时候说了,回京也就在这两三个月里了。到时候,自然会见上一见。”

    楚萱华便低头不在多说横竖,无论说什么,自己的终身,自己也是无法做主的。

    老郡主见她温顺,也很是满意,又想着若真的定下亲事,往后便不能如做女孩儿时候那么自在,只对楚萱华笑道:“天气也快暖和了,萱儿可要与你的小姐妹们多走动玩耍了。”

    “阿媛前几天还说,要请我们一干小姐妹去骑马春猎。”

    楚萱华想到岑媛,嘴角露出笑意,“还有阿妙,我们都很是说的来。”

    听她提起凌妙,老郡主点点头,“顾氏这个女儿生得极好,小小年纪便有那般的容貌气度。”

    说着看了看楚国公夫人。

    楚国公夫人面上就是一僵。

    老郡主意思她明白,是觉得凌妙容貌性情都堪配楚子熙。只是叫她说,凌妙生得再好又如何?武定侯府那种新荣爆发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配得上自己的二儿子?

    更何况,这凌家小姐的名声,可不大好呢!

第五十五章

    老郡主是楚国公府的宝塔尖儿,她轻易不会干涉楚国公在外务上的处理,但在中馈,却是一言九鼎。

    楚国公夫人在外人瞧着风风光光的,实际上却有很多事情自己坐不得主,譬如这儿女的婚事上。世子楚子煦的亲事,她本来看中了娘家的侄女。侄女出身虽不如国公府这般显赫,却也是大家闺秀,论容貌论行事,并不比京中那个女孩儿差了。然而老郡主只一句话,便越过了她,只与楚国公商议了,定下了陈氏。

    当然,陈氏端庄静婉,心思又细密,楚国公夫人对这个儿媳妇说不上喜欢,却很倚重。

    大儿子的亲事她做不得主,唯一女儿的亲事她也问不得,就只剩下了二儿子……

    想到这里,楚国公夫人心中不免升起了淡淡的怒火。她一直将侄女和外甥女接到府中来玩耍,其中的意思她可不相信老郡主和楚国公看不出来。

    她也不与老郡主拧着,只掩口笑道:“凌家那孩子的确不错,我也是喜欢得很。我冷眼瞧着,京城里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女孩儿,就再没有比她姿容更加出挑的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更难得是不矫揉造作。说话行事,透着一股子刚强的劲儿。听说,二月里她外祖父生日,顾家有个姑娘与她为难口角,她反手打了回去不说,还带着她娘直接回去了,给了英国公好大的没脸。”

    “母亲!”楚萱华忍不住开口了。凌妙是她的朋友,她不想从别人嘴里说起他的坏话。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楚国公夫人虽是讨好老郡主顺着说话,后半截话的意思,老郡主又如何不懂呢?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老郡主摆了摆手,“你不乐意,人家阿琬也不一定愿意的。”

    楚国公夫人心思被看穿,只讪笑了一下,心中先便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又听见说顾氏也不一定乐意,便又觉得愤愤。她的儿子,那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从小就聪明,是名满天下的苏神医的唯一弟子,如今京城里谁不称一句“楚神医”?

    在楚国公夫人看来,楚子熙是千好万好,再无一丝儿不好的地方。做亲事,只有他挑剔别人的,哪里有别人挑剔他的道理呢?

    老郡主看着她的神色,便知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念头不过一闪,倒把你吓着了。成了,阿琬是个要强果决的人,不会扒着咱们府里不放的。这一点,这孩子随了她的亲娘。!”

    而此时被老郡主赞了一句坚强果决的少女凌妙,正站在一家临街的茶楼雅间里,眼角稍有些上挑的凤眸微微眯着,看着坐在圆桌旁好整以暇喝茶的美丽青年。

    她这容貌本就是张扬凌厉的美丽,此刻的目光更是带着霜雪一般的寒素,竟是叫人不敢直视。然对面的青年恍然未觉,手执一盏雨过天青色的茶盅,朝着凌妙举了举,含笑道:“上好的雨前龙井,来尝尝。”

    他的眉目华美,不笑时候便自带着一股子战场杀敌后沾染的冷厉肃杀。然一笑起来,却又如冰雪初绽,暖阳乍现,天光冲破层层云朵,炫目,又叫人不忍离开片刻。

    “听闻郡王虽回了京中,然西南数关兵权尽在手中,难道不是应该日理万机么?怎么倒有功夫来这小店里喝茶?”

    萧离只将身子往后一靠,整个儿人懒洋洋地倚在了靠背椅上,脸上便带出了几分失落,“莫非妙妙,竟不想见到我?”

    妙妙?

    凌妙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自成了凌妙,亲近的人,如顾氏,如凌肃,便都唤她阿妙,却从未有人叫她妙妙的。

    萧离却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甚至带着十分的亲昵。

    “凌妙当不起王爷这样的一句称呼。”她黑着脸道。

    “妙妙这样的绝情,本王可真是伤心呐!”萧离笑眯眯从袖子里掏出之前凌妙给他的香囊晃了晃,“那一日你是何等的温柔,翻脸却又不认人,怎可如此呢?”

    凌妙几乎要被他气得吐血这话说的,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了!

    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凌妙走过去,坐在了萧离的对面,一双寒如秋水,明亮如晨星的眼眸定定看着萧离,挑眉道:“原来王爷带着这个。那么,凌妙斗胆就要问一句,我帮王爷遮掩了这个,王爷要如何谢我?”

    “这……确是大恩。”萧离做出思索状,随即将身子坐直了,向前一探,华美潋滟中甚至带了几分冶艳的俊脸便于凌妙极为靠近。

    凌妙皱了皱眉,往后避了一避。然而身后是一张宽大的靠背椅,又能避到哪里?

    萧离一声轻笑,原本清朗的声音压低,带了几分慵懒性感,从唇瓣中便溢出了几个字。

    “本王身与心,都交于妙妙差遣,如何呢?”

    不得不说,萧离的容貌着实带了太大的欺骗性。

    任谁面对这样一张美的不似人间客的面孔,尤其这面孔的主人做出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温柔状,又有谁能够说一声拒绝的话呢?

    凌妙对上萧离含笑的双眼,那黑如曜石,深幽如潭的眼睛里,映出她有着些许惊讶的脸。

    她竟不自禁的,心下跳动加快了。

    “王爷还请自重吧。”甩开心中绮丽的念头,凌妙目光恢复了清明,看着萧离冷笑,“我久居京城,只听闻王爷最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却不想,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以王爷身份,天下美人尽归于你的王府中,只怕也不难做到,凌妙便不掺和这个热闹了。”

    “妙妙这话好生伤人。”萧离叹息,“对别人,本王自然是冷心冷情。对妙妙,却只有一颗真心了。”

    凌妙眼眸一缩,耳边似乎就响起了另一个人曾说过的甜言蜜语。

    “紫璎,我萧乾此生,这爱你一人。”

    “紫璎,我萧乾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番真心,天地可鉴!”

    “紫璎……”

    萧离与凌妙离得极近,眼见她本好好地,却在忽然间眼神渐渐迷乱了起来,似乎被什么扰乱了心神。

    沉了沉眼帘,猛然一击掌,就见凌妙一怔,容色变得雪白,眼神却清亮了起来。

    她心口处似乎有腥甜翻涌,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只一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眼前一黑,随后身体便软软地向下倒去。

    “妙妙!”

    萧离不及思索,长臂一捞,将人接住了扣在怀中。凌妙已然晕厥过去,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萧离没有想到,方才还与他说话的凌妙只一瞬间就突然变了神色随即吐血,将手搭上了凌妙的腕子,只觉得她的脉象急乱,似乎是受了刺激,却并不是病弱之状,稍稍放了心。凝神思索了一下,朝着外边唤了一声,“千钧。”

    雅间门口便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主子?”

    “将凌小姐的丫鬟带去别院。”

    “是!”

    萧离不再耽搁,将凌妙打横抱在怀中,竟是从窗口处直接掠出。他身形动作极快,街道上人来人往,竟没有人发觉。

    抱着凌妙上了停在后巷中的马车,少年千钧片刻间便已经带着海棠和木槿两个丫鬟从茶楼里走出。千钧一跃坐在了车辕上,海棠木槿便在他的示意下上了车。见到车中,凌妙竟闭着眼睛被人抱在怀里,不知道有没有意识,两个丫鬟都吓坏了,面色雪白。

    海棠胆子大些,喝道:“放下我家小姐!”

    萧离冷厉一扫,冷声道:“上车!她晕倒了,我带她去医治。”

    “啊?”海棠一听这话立刻钻进了马车,木槿一犹豫,也上了车。

    千钧一甩鞭子,车便朝着城外冲了出去。

    萧离的别院在城外十余里处。从外边看来,便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宅子。

    宅子外边种着各种的树木,此时乃是春初,已经又不少的树木爆青,隐隐有了春意。

    马车却在这些树木中七转八绕,绕的海棠木槿头都晕了,才停了下来。

    而所用的时间,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萧离刚要抱起凌妙进去,就见怀中佳人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睁开了眼。

    凌妙迷茫了不过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竟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没有片刻的思考,一挥手,啪的一声脆响,萧离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哎,你这人怎么……”千钧恰好掀起帘子,见萧离竟被一个小女子打了,顿时叫了起来。

    他是从小被萧离收留的孤儿,一向将萧离看成天神一般,哪里能容忍凌妙伤害主子呢?

    “无妨。”萧离却笑了。

    “登徒子!”凌妙右手成爪,迅捷无伦地抓向了萧离的脖子。

    萧离眼睛一紧,身子向后一仰,避过了凌妙的招数,双手只向前一送,凌妙略有些纤细的身子便被扔出了马车。

    海棠木槿齐声尖叫。

    若是从前的凌妙,只怕就要摔个七晕八素。

    但偏偏,凌妙身体里是卫紫璎。

    纵然这身子并没有习过武,但记在脑海深处的招数还是立刻叫她做出了反应。

    电光石火,只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凌妙一翻一转,已经半跪在了地上,却并没有海棠木槿想象中的狼狈。

    “呵呵,妙妙,我竟不知道,一个侯府千金,是何时习学了这样的功夫呢?”

第五十六章

    凌妙秀眉一轩,显然已经动了气。

    她又不是白痴,自然能感觉到方才萧离那一下子只是为了试探。那力道极为巧妙,哪怕她什么都不做,被扔出去也不至于摔到。

    只不过,习过武的人都会在危险到来时候有一种本能的反应。

    萧离这一首,无非就是在试探。

    凌妙眸光微寒。

    海棠与木槿两个听了萧离的话,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下车,站在了凌妙的前边挡住萧离的视线。

    “倒是忠心的丫头。”萧离赞了一句,摆了摆手,“我对妙妙并无恶意,你们下去吧。”说着,看了一眼千钧。

    千钧上前一步,“两位姑娘跟我来。”

    海棠和木槿哪里肯走?虽然面对萧离那张美的天怒人怨的脸十分有压力,还是强忍着惧意纹丝未动。

    “你们先去歇着吧,我与王爷还有话说。”凌妙心下虽感动于二人的忠心,却不愿叫她们卷入过多。

    海棠与木槿无奈,只得与千钧走了。

    萧离便做了个手势,与凌妙一同往别庄里走。

    这别庄外边看着普通,里面却大有玄机。若凌妙没有看错,就方才别庄外的那些树木,便是合着八卦阵法的栽种的。而此时到了庄内,凌妙便发现,这里边的地方远比从外边看来要大得多。

    庄内也有活水清池,也有茂树繁花,也有假山湖石,也有凉亭轩榭。

    看着与富贵人家的花园没什么不同,只是凌妙留了心,便发现了这里的许多地方似乎是大有玄机。

    “妙妙看出了什么?”萧离见她边走边留意,便含笑道,“要不要我来讲解一番?”

    凌妙转头看他,见他面上挂着的笑容真挚又干净,眼中似乎只能看到自己,那份儿直透人心的温柔,绝不似作假。

    从冷厉端素的战场煞神,到眼前这样的惫懒中甚至有着些许顽劣的模样,凌妙实在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萧离的本色。

    “妙妙,看着脚下。”

    凌妙满脸黑线。萧离这玩儿起深情,还玩上瘾了么?

    萧离仿佛没有看出她的不快,始终挂着笑意引着她走到了一处小院子前,推门进去,扬声道:“苏老头,来客人了。”

    凌妙一惊,这里竟还有别人么?

    只是里边却静悄悄的,既没人应声,更不见人迎出来。

    萧离不是说,这处别庄是他的?那么住在这里的人是谁,有这样大的底气,叫主人来了都不理会?

    “这老家伙,是又喝多了还是怎的?”

    萧离也不介意,抬脚就往屋子里走。

    走到门口,回头示意凌妙跟上来。

    凌妙想了想,便也过去了。

    这小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中间并未隔断,因此进门后倒是显得很敞亮。两侧各挎着一间耳房,又有东西厢房,院子里种着一株极大的不知名的树。院后又隐隐有水声潺潺,想来后边是活水。

    只进了屋子,凌妙便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无他,这屋子里满是酒气,简直都成了酒臭!

    她两辈子最讨厌这样的气味!

    屋子正中竖着一张黄花梨木缂丝绣美人的六扇屏风,萧离摇了摇头,领了凌妙转过屏风,就瞧见雕花的大床上,垂着桃粉色的纱幔,那颜色就连凌妙的闺房里都没有用,太过娇艳了。

    此时正有个白发的人扒着床睡得正香,半边身子都在地上犹自不知。

    萧离叹口气,他将凌妙带来,是想叫这老家伙替她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何原因,竟叫她好端端地走火入魔似的吐血。

    只是眼下这醉鬼似的模样,能行?

    他担心凌妙,心下便有气,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老人,皱眉道:“起来吧。”

    那人似是醉的不轻,只腿脚抽动了两下,嘴里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一只手在床上划拉了两下,抓住锦被兜头将自己罩住,便又没了动静。

    眼见萧离又要抬脚,凌妙看不过去了,好歹是恁大年纪的人呢,怎么好这样?

    “王爷略等等吧,老人家多喝两口,哪里就醒的了?”

    萧离叹气,“这老东西一向嗜酒如命,我明明嘱咐过他每日不许超过一壶,你瞧瞧。”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凌妙不由得笑了。这屋子里各处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壶酒坛子。床后,甚至还露出了一只绛红色的酒缸。

    这人到底多爱喝酒哪。

    “这位老人家到底是谁?”凌妙很是好奇。萧离这样的人,似乎是天生便高高在上的,永远能够俯视众生。她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叫萧离放在眼里,且看他的一眼一行,似乎还与这老人渊源极深。

    “他?”萧离下巴抬了抬,“苏季。”

    苏季?

    这名字似乎挺耳熟。凌妙凝神一想,“难道是神医苏季?”

    萧离颔首。

    凌妙眼睛睁大了些,看着那半截身子滚在床下,锦被盖头呼呼大睡的人,无论如何实在不能将他与传说中的神医,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苏季联系到一起。

    “很奇怪?”萧离见她脸色,便知道这又是一个被人声名所骗的人儿了。

    “这老东西从年轻时候便是如此,嗜酒如命,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喝得醉醺醺。外人面前装得道骨仙风,私下里么……”

    “你个小兔崽子!”

    正在大睡的苏季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下了头上的被子,愤愤不平地叫道:“私下里又怎么了?你说,你说!”

    凌妙见他鹤发童颜,一袭白衣明明翩然若仙。只是这衣服上多有褶皱,脸上全是怒色,跳着脚与萧离说话。

    “你说说,你们兄弟两个从小到大被我救了多少回?哦,用不着了,就,就开始说什么私下里?”

    苏季一只手指头几乎要点到了萧离的脸上,又低头叫萧离看自己雪白的头顶,“就为了你们俩,你看看我这头发,都快掉没了!”

    萧离疑惑:“不是醉了?”

    苏季呃了一声,挠了挠头,眼神闪动,开始左顾右盼,就是不吭声了。

    “哎,这丫头是谁?长得仙女儿似的,瞧着还算机灵。来来来,我老人家见你钟灵毓秀,给你两丸子药回去吃。”

    凌妙噗嗤就笑了。这老神医虽颠覆了她的认知,却不难看出是个心思纯然的人。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将医术学得那般出色。

    “你别闹了。”萧离拉住了上蹿下跳的苏季,指了指凌妙,“方才好好儿的,她就吐了血。给她看看,是怎么回事。”

    “咦?”

    苏季听闻,将手里抓着的被子扔到了一边儿,朝着凌妙招手,“丫头过来。”

    凌妙便走上前去,按照苏季的吩咐,坐在了窗下一张靠背椅上。

    苏季也走了过去,先是翻开凌妙眼皮看了看,又坐在一侧,将两根手指搭在了凌妙的腕子上。细细诊了片刻,叫换了另一只手。

    “如何?”萧离问道。

    苏季瞪了他一眼,没理会,转头问凌妙:“近日,可曾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凌妙一怔,萧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若是问我,我也说不好。我们的饭食,一向是小厨房里预备的。”顾氏的梧桐苑里,她的锦绣苑里,包括凌肃的院子里,都有小厨房。

    “那近日,可有睡得不好的时候?”

    “确是有。”凌妙眉尖蹙起,“这几天来,每日晚上都很难入睡。一旦睡下,又会噩梦连连。”

    她只以为是一时的疲惫才这样。看来,却并非如此了。

    “丫头,你这是中了毒。这毒呢,名字就叫‘百日红’。名儿好听,却是能要了人命的东西。”

    萧离眉心处皱出了个川字,“说细些。”

    苏季没理他,起身开了柜子,从里头找出了一支青瓷色的小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丸药命凌妙放嘴里含着。

    凌妙接过来,也没有犹豫,张嘴便吞了下去。嘴里瞬间便被一股子带着青涩草香却极苦的味道占领。

    “别吐,也别喝水,先含着。”

    凌妙忽然很想哭。

    自白鹤寺回来,她便没有再哭过。但此时,眼泪却弥漫上了眼睛。

    这味道……

    实在是太过霸道了。

    “良药苦口。你身上毒性霸道,解药自然更加霸道,甜的好吃的,那是糖,救不了命。”

    苏季手指头点着桌子面,冷笑:“百日红,这名字听着极好,其实是种很阴毒的东西。”

    见萧离和凌妙都目露询问,便心下得意了。

    “这种药,并不是如鹤顶红土豆芽那样的立竿见影,也不如一些毒那般叫人容易发现。这种毒,初时只叫人精神极差,要么无法入睡,要么便噩梦。中毒的人往往只以为是睡得不踏实,不会想到中毒上。百日之内,每天都受这样的折磨,铁打的人也得虚弱下去。过了百日,真正的毒性便会发作出来。到那时候,凭你大罗神仙,也难救得活最阴损之处在于,人便是死了,也难以叫人联想到中毒去。”

    “也就是说,若是中了这百日红,轻易人都不会发觉。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中了毒?”凌妙眯起了眼睛。

    苏季点头,“要么说阴毒呢。”

    “不过……”

    苏季摸了摸下巴,“这种毒虽然霸道,但却从没出现在中原。这是西戎那边的,不知为何竟会叫丫头你中招。”

    西戎那边……

    凌妙嘴角扬了起来。

    老韩氏,娘家正是在大盛与西戎交界的边境小城。

第五十七章

    “妙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萧离见她眼眸微眯,立刻问道。

    凌妙嘴角扬起,妍若芙蓉的面容上布满了讥讽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妙妙?”苏季跳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离,“你你你……”

    他一生未婚,更没有子女,只将几个晚辈看成了孩子。虽则萧离与他说话时候看似十分的放肆,实则乃是与这老顽童一般的神医亲近之处也在于此。

    苏季看着萧离长大,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既为他自己,也为萧容。

    萧容胎中中毒,出生后便奄奄一息,先前的荣王妃在世的时候还好,有亲娘护着。荣王妃生下萧离后过世,兄弟两个不知遇到了多少回的下毒暗算,能活到如今,是命大的。

    萧容身体文弱,经不得折腾。萧离从几岁起,便将自己当做兄长,用冷厉无情当做保护色,护着萧容,也护着他自己。

    苏季看着他一路长成如今这个冷厉肃然,叫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翊郡王,最是清楚这一路走来萧离吃了多少的苦头。

    他从未见过萧离会对哪个女人上心。

    那么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会是叫萧离那颗从来都如冰封的心热乎起来的人吗?

    苏季的视线在萧离和凌妙的身上来来回回。

    这老人家“偷偷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了,饶是凌妙一向从容淡定,也不禁有些发窘。

    “你们……”苏季见凌妙年纪虽然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生得清丽绝伦,却依旧叫人难以忽视眉眼间的稚气。只是,她五官舒朗而大气,明艳惑人却不带半分媚色,眼神清亮如水,显然是心地光风霁月的姑娘。

    苏季觉得萧离眼光不错,凌妙这小姑娘哪怕知道自己中毒,也是一派从容镇定。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立刻就能痛哭流涕惊慌失措。

    只这一点,心性之强便可见一斑。这样的女子,哪怕年纪要比萧离小上那么几岁,也足堪配站在他的身边了。

    萧离,是要做大事的人。能与他并肩的女人,绝不应该是一味叫他去保护的拖后腿的娇弱小花儿。

    “丫头你过来,苏爷爷再给你仔细把把脉……”

    苏季觉得自己很该再用心一点儿照顾凌妙。

    话没说完,就被萧离满脸黑线地从后边轻轻踢了一下,“喂!”

    苏季不满,自己这是想要做冰人帮他,臭小子居然还嫌弃。

    萧离不理会苏季的腹诽,只转头定定看着凌妙,“若是没有记错,你的祖父老武定侯凌峰,便是在西北发迹的?”

    凌妙点点头,萧离脸色便越发不好。

    听苏季所言,那百日红的毒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到的,必然是要么有钱,要么有势的人才可能。武定侯府在京城中多年,现任武定侯凌颂从未出过京城,他想要拿到这种毒,并无太大可能。

    那么最有肯能弄到百日红这种毒药的人,定是要在西北居住过多年的人。老侯爷凌峰,是最有嫌疑的人。

    “不可能。”苏季见他脸色,便知道他所想的,只断然否定。

    “凌峰那人我曾见过,虽有些投机,会钻营,然打仗是把好手,不然也不会从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兵士,一路撅升成了武定侯。他最是会审时度势,行事却有自己的底线。譬如他那个夫人,不过是个边境小城的商户女出身,他发迹后也不曾休妻冷落。这样的人,绝不至于给自己的晚辈去下毒。”

    说着,看向凌妙,眼里带着些惋惜。这样好的孩子,竟然是武定侯府的凌家后人。

    “可惜了,凌峰大小算个难得的良将,没想到后人却不济。”苏季摇头叹息。

    这个后人,自然不是指凌妙,而是凌妙的亲爹,现任武定侯凌颂。

    “谁家没几个不肖子孙呢。”萧离凉薄地笑着,“我祖父还是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呢,不也生出我父王那么个**熏心的玩意儿?”

    提起荣王,他没有半分的敬重,只用“玩意儿”来代替,可见父子之情何等淡漠。

    “哎哎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哪?”苏季怕凌妙对他生出不满,立刻端起长辈架子来教导萧离,“子不言父过,懂不?”

    “父不慈,还能指望子孝敬?”萧离冷哼一声,转身看向窗外,摆明了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

    “这……”苏季了一声,跺了跺脚,转头对凌妙嘿嘿嘿笑。那笑容看的凌妙浑身起了一层疙瘩。

    “凌丫头哇,你别瞧这个行子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叫谁都不敢亲近。其实哪,他这个人最是重情分。那,就跟那个谁,就他大哥,那从小是再好不过的了。丫头你听说过没有,这小子才十来岁时候就敢刀砍庶母,鞭打庶兄?”

    凌妙看了一眼萧离的背影,不知为何,明明他站在阳光中,身形挺拔如竹如松,明媚的初春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但看在她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清冷孤漠,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萧离刀劈庶母将庶兄打的半死的光辉事迹,她当然听说过。那会儿,她还是卫紫璎。她的祖母乃是宗室郡君,最是看重孝道的一个人,提起这事,却半分没有指责萧离,只叹息摇头,不肯细说。

    可见,萧离行事虽然偏激,却不是无缘无故。

    “我跟你说……”苏季将凌妙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叽叽咕咕一边觑着萧离,一边倾说往事。

    萧离听他将兄长和自己说得比秋日里的小白菜还要凄惨,回头冷笑:“说这些又有何用?知我者,不必多说。不知我者,说而无用。我只恨当初年纪太小,竟叫那对贱人母子逃了过去。”

    贱人母子,指的就是如今的荣王妃叶氏,以及荣王府庶长子萧天赐了。

    凌妙掩唇而笑,“那荣王爷呢?”

    听说,那叶王妃可是荣王的真爱来着。出身小官吏人家,本来只是个宫女,被进宫请安的荣王爷一眼看中了,就叫当年的太后赐给了他。这样的事情在皇室中不过平常,便是一般的大户人家里,长辈给儿孙辈几个可心的女子去服侍,也是常有的事情。

    稀罕之处就在于,这位荣王爷完全被叶氏迷了心窍,不但让她生下了王府庶长子,就连后来大婚,新婚之夜也是在叶氏的房间里过的。

    荣王妃,成了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的一个不受宠摆设而已。

    哪怕到了后来,荣王妃生下嫡子萧容,也没能叫荣王多看一眼。

    萧容胎中中毒,多少的证据都指向了叶氏,荣王妃恨不能生啖其肉,却叫荣王护着而不能。

    再到了萧离出生,荣王妃难产而亡,荣王甚至连一年的妻孝都不肯守,便将叶氏抬为了正妃。

    种种往事,在凌妙看来,那叶氏王妃固然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但若没有荣王的宠爱纵容,凭借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官吏之女,怎么敢对堂堂的亲王妃下毒?又怎么敢生出妄念?

    退一万步说,荣王若真爱叶氏,又何必去娶荣王妃?只守着叶氏过,她凌妙倒要挑大拇指赞一句真情了。分明是觉得叶氏真爱却出身卑微,一个宫女出身的做正妃叫人笑话。先前的荣王妃多尊贵?国公府嫡女出身,亲妹子还是太子妃,后来的皇后。这样的背景,叫叶氏下辈子骑着马也追不上不是?

    就如她那个便宜爹凌颂,说是当年与韩丽娘青梅竹马却被顾氏横刀夺爱,凌妙就要笑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老韩氏把韩丽娘看得眼珠子一般呢,真要乐意结亲,又有顾氏什么事情呢?

    归根结底,一味地去怪女人,却不知祸首,正是那些男人罢了。

    她眉眼含笑,整个人沐浴在春光之中,就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但那笑容,却是叫苏季打了个冷战。

    哎呦这丫头了不得!

    苏季心中大叫。叶氏朝着萧容下手,就连萧离也只是气愤之下要杀了那对母子,眼前这小丫头居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荣王!

    这,这往后谁要是娶了他,但凡多看别的女人两眼,还不得被活生生阉了啊?

    萧离也笑了,看着凌妙的目光就如外边的阳光一样,充满了暖色。

    “你说得对。”他将手放在凌妙肩头,见她蹙眉,甚至有些抗拒,便稍稍低了身子,轻笑,“不过妙妙放心,我却不是这等负心薄幸的男人。“

    凌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是与不是,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明白这两次萧离为何突然就对她态度暧昧了起来,难道是上回的香囊里她不小心放进了什么不该放的药?

    萧离也不计较她的冷淡,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那么说来说去,到底是谁,会对你下毒呢?”

    “王爷难道心中没有怀疑?”凌妙垂下眼帘,“这人选,不是很好猜么?”

    “我的祖母,娘家在边城西凉足有上百年了。虽是商户,却很有些名望。”

    不然,当年的凌峰已经身为游击将军了,也不会娶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做正妻。

    苏季叹息:“说起来你家那个老夫人,我虽没见过,但也听说过,那人啊……”

    可是个粗鄙不堪,又毒辣的人哪!

第五十八章

    苏季没将后边的话说出来,怕凌妙面子上过不去,又有点儿纳罕,只皱起眉毛:“只是无论如何,那是你的亲祖母。怎么会想要你的命?”

    还是用这等歹毒的手段?

    苏季想不通。禽兽尚且知道爱护幼崽,一个侯府的老夫人宝塔尖儿,到底什么原因要害死孙女呢?

    更何况,那位老夫人是武定侯亲母,又不是后妈,亲祖母毒杀亲孙女,整个京城都没听过!

    “所谓亲与不亲,又不止是在血脉上。”

    老韩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顾氏,却从来没有暗下杀手,想来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当初顾氏初入武定侯府,既有国公府作为娘家撑腰,哪怕英国公对这个女儿并不如何看重;再一个,便是因为那时候老侯爷尚在。凌峰对顾氏相当看重,所以才有了顾氏才一成亲,便能够接手侯府中馈。这些,都是因为有老侯爷的支持。

    等到后来老侯爷过世,顾氏已经站稳了脚跟,中馈打理的十分严密,她又有几个心腹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叫人暗算了去。

    又或许,是当初的顾氏便已经不得宠,老韩氏觉得自己没有下手的必要了。

    至于为什么突然对自己下毒,凌妙叹息,果然如她这样的善良之人,最是招人嫉恨了。无非,就是因为她一出手,就将韩丽娘母女赶了出去吧?

    外加着她亲爹的名声。

    萧离显然也想到了,只是以他来看,凌妙那天出手就要杖毙了那个叫什么宋蓉蓉的,着实在正常不过了。

    叫他说,不但宋蓉蓉,应是连凌颂一并打死才算是彻底除了后患。

    不过,他也看的分明,哪怕是凌颂和宋蓉蓉这对贱人做了那样的无耻之事,对武定侯府的老夫人来说,却好像依旧是不那么在意的,倒是对着顾氏母子三人,尤其是凌妙,充满了愤恨与杀机。

    苏季不知这里边的事儿,见凌妙和萧离目光交汇,面上都有了然,急的抓耳挠腮,“到底是什么缘故,与我说说?”

    顿了一顿,又自夸,“不是老头子我夸口,我活了恁大一把年纪,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要多。说出来,说不定我就能帮着你们出谋划策了。”

    凌妙忍不住笑了。见面不过一会儿,苏季在她眼里不但已经没了那种绝世高人的形象,甚至已经要沦为一个八卦老人了。

    武定侯府的那点儿丑事,都被萧离看在了眼里,她也并不在意再多一个人知道。更何况,后边她还有求于人,便轻声细气地对苏季说了凌颂与韩丽娘母女俩那点儿不好出口的烂事儿。

    苏季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随手开了瓶酒喝了一口。

    待听到凌妙竟然命人将宋蓉蓉杖毙的时候,突然用力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好!这样才好!”

    他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对着凌妙说道:“凌丫头,只冲你这个性子,便对了我老人家的脾气!往后……”

    他拍了拍心口,“我苏季罩着你!”

    “用不着!”

    萧离沉着脸,将苏季的手从凌妙肩头拍下来,“为老不尊!”

    苏季嘶嘶吸气,瞪着眼:“人心不古!”

    凌妙在一旁瞧得直接扶额。

    “不过呢……”苏季不闹腾了,坐在凌妙对面皱眉头,“按常理来说,再疼爱自己的侄女侄孙女,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去毒杀亲孙女吧?”

    更何况,韩丽娘也就罢了,那个宋蓉蓉居然还和凌颂做出了雪夜被捉奸的事儿出来。高门府邸藏污纳垢的多了去,但表面上必须光鲜亮丽,所谓胳膊肘折了往袖子里藏,但凡哪家有这样的无耻之事出来,一般都会处理掉,不叫外人知道。

    凌妙的处置虽然说狠辣了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要么将韩氏母女俩远远送出京城,要么将这两个弄死,这是最好的法子。

    不然,传到外边去,惹人笑话是小,丢了爵位,乃至于抄家流放,都不是没有可能的。要知道,京城中的御史,那可都不是吃素的。今上不信勋贵,一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御史台里就有不少的言官,出身微寒。这些人,有闻风奏事之权,又有对勋贵以及高门子弟天然的看不惯,自然是抓着一点儿小辫子,便要大做文章的。

    如萧离这般强势冷硬的人,还有不长眼的来弹劾,更何况如凌颂这样的现成的靶子呢?

    按照常理来说,只要老韩氏脑子没有被猪啃掉,是不会袒护韩丽娘母女吧?儿子和侄女谁亲谁近,难道不是在那里摆着?

    更何况要为这样的侄女侄孙女毒杀凌妙,这已经不是没脑子了。连猪都不会这样愚蠢么!

    “所以凌丫头啊,莫非你爹不是你祖母的亲儿子,那姓韩的才是她闺女?”

    凌妙顿时目瞪口呆。

    萧离也皱眉,“这,不大可能吧?”

    凌颂是武定侯府长子,怎么可能不是亲的?再说了,还有那个韩丽娘,如果真不是老韩氏的侄女,老韩氏又怎么可能瞧着她跟凌颂往一处凑?

    苏季拍了拍手,冷笑:“你们还真别不信。这事儿,虽然是我顺口一说,却也并非胡乱猜疑。我游历多年,别说大凤朝的天南地北,就连西戎北夷,又有那一处我没去过呢?”

    他叫萧离也坐下,高声喊了一嗓子,就听见外边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青衣小童。这小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慢吞吞地躬身道:“师父。”

    苏季点头,“去叫人送点儿酒菜来。这眼瞅着晌午了,再不吃饭,肚子也就饿瘪了。”

    小童答应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千钧带着人来送了酒菜,又与凌妙躬身道:“凌小姐身边的两位姐姐已经安顿好了,请小姐放心。”

    “多谢了。”凌妙颔首一笑,千钧垂头没敢看她的脸,又退了出去。

    苏季将那青衣小童唤在自己身边坐下,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便听着苏季讲起了游历时候的见闻。

    “那年,我到了一个海上小国,名唤红叶国。这红叶国原是个弹丸之地,也是大凤的附属。谁知道,庙小妖风大,我却正赶上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凌妙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哪怕活了两辈子,却也从未走出过京城范围。郊外的白鹤寺,就是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对于各地的风俗或是逸事,她是很有兴趣的。

    “,说起来话长了。”苏季喝了一口酒,带了那么点儿醉意,开始娓娓道来。

    “这红叶国虽小,却五脏俱全。这事情呢,就发生在红叶国一亲王身上。这位亲王,据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很是得红叶国国王的看重。只是膝下子嗣单薄,正妃一连生下三位郡主,却并无世子出生。亲王亦有几房侧室,却都未曾有孕。那一年,红叶国国王寿辰,举国同庆,有民间献美数人。国王便将这数位美人赐予了宗室或者功臣,以示恩泽。这亲王,便得了一名最为美貌无双的女子。

    这女子本是歌姬出身,容色极好,身段又佳,更会小意邀宠,因此一进了王府,竟是叫亲王将正妃侧妃们全都抛在了脑后。不久,便身怀有孕。亲王大喜,亲自许诺,若生男孩儿,便要将这歌姬抬为平妻,与正妃平起平坐。“

    凌妙皱眉冷笑,“这话就很糊涂。一个歌姬,居然要与王妃平起平坐,可见红叶国里宗室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可巧的是,王妃此时亦被诊出了身孕。”

    苏季挑眉,“凌丫头,你可能够猜出,往后边的事情如何发展?”

    凌妙想了想,“要么,是那歌姬生了女儿,然而换成了儿子坐上平妻之位,害了王妃。要么,是王妃也生了儿子,最终两方相斗?”

    “非也非也。”苏季觉得可惜,凌妙虽然聪慧,却终究不够阴狠。

    “那王妃与歌姬月份大致相同,却因多年无子而底气不足。再加上,又有亲王偏宠那个歌姬,更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正妃之位不保。再有太医诊脉,都说正妃孕相为女,而那歌姬孕相为难,因此上,正妃竟听从了乳娘之言,从民间暗暗寻了几个孕妇养着。只待孩子出生,便玩一把偷龙转凤。”

    “又想着,歌姬若在,哪怕自己换了儿子来,只怕往后也要有一番争宠,倒不如一了百了。正妃与歌姬面上交好,照顾有加,只在一日里装作被歌姬推了一把,双双落入了水中,都有早产之兆。王妃先行发动,生出了第四个女儿,却在第一时间里便被换成了儿子。而那歌姬,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了个怪胎出来。亲王一面为有世子欣喜,一面又因歌姬产下怪物震怒惊恐,不敢叫人声张,只下令将那歌姬和怪胎一并了结了。”

    苏季的叙说很是平淡,凌妙却听得惊心动魄。

    “想必,这怪胎,便是正妃所做的手脚了?”

    凌妙问道,又蹙眉,“那么歌姬所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怪胎?若不是,又被弄到了哪里?还有,正妃所生的女儿呢?”

    若那歌姬所生的是正常孩子,岂不是,王府里两个孩子流落在外?

    苏季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那青衣小童的头发,“十八年后,国王驾崩,太子即位。因亲王一向偏帮庶出的皇子,太子与他素有嫌隙,却又忌惮亲王手中兵权不能轻易动他。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知是何人出首,爆出了当年王妃偷龙转凤之事。新国王震怒,命令彻查,又令人追查当日被送出王府的王妃以及歌姬的孩子。世事无常,那二人本是姐弟,却在当年被抛弃后,又分别被好心人捡到收养,更在后来结成了夫妻,还……蓝田种玉,刚刚诞下一子。”

    凌妙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王妃之女,歌姬之子,本是无辜。但身份真相大白之后,且不说国王能否容下他们,单说这姐弟变夫妻,世间又有哪个人能容得下他们?

    再看到苏季一手为那青衣小童夹菜,一手抚着他的头发,满脸的怜悯爱惜,不禁心中一动。

    莫非这小童……

    “事发后,亲王正妃以混淆皇室血统之罪被处以极刑,亲王抄家斩首,可怜那一对小夫妻,亦被迁怒,与世子一同赐了白绫。只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儿。”

    青衣小童感受到苏季的目光,抬头对着他一笑,慢吞吞道:“师父。”

    “嗯嗯,吃吧吃吧。”苏季对着这个孩子,便没有了在萧离跟前的跳脱,倒是很有几分慈父之风。

    “阿七那会儿才出生,尚未满月,可怜父母便没了。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因此事被牵连,相继离世。若不是我恰好游历在红叶国,这孩子只怕也就没命了。”

    果然。

    凌妙看向青衣小童便也多了几分同情。明明是最无辜的人,却偏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罪。

    “他父母乃是姐弟,血缘太近,这孩子脑子不大好用。却好在,他心性纯善,跟在我身边,往后有他师兄等人照拂,这一生应该是能够安然无忧的。”

    小童阿七并不知道苏季在诉说自己的身世,他尝了一口鸡腿,觉得很是好吃,便笑嘻嘻地将咬了一口的鸡腿递到苏季面前,“师父,吃。”

    苏季含笑咬了一口,又推回去,“阿七吃吧。”

    咽下了嘴里的鸡肉,苏季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嘴角,“我说这事,只是要告诉你,饶是个弹丸之地,还有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更何况大凤呢?你那庶出的二叔,如今的骁骑将军,与你父亲岁数,没差多少吧?”

    凌妙想了想,记忆中,那位庶出的二叔似乎从未出现过。不过她曾经听凌肃提过,二叔与父亲,年纪不过差了几天的。

    莫非,苏季一句信口开河的话,竟会是真相?

    凌妙在心里仔细计算着,凌颂与她的二叔凌颢,都是在凌峰封侯后出生的。那会儿,老韩氏被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照管新的武定侯府,一方面,武将在外,都会留下家眷做人质,叫皇帝放心。

    他当时带走的,是一个京城中纳的良妾。

    凌妙只觉得好像事情真相就在眼前,但若说这就是真相,那又能如何?难道,叫她去出首凌颂,将侯府颠覆了?

    她肯定不会这样做。为了顾氏和凌肃,若果然如此,她也只会弄死老韩氏和韩丽娘母女,叫事情永远埋没下去。

第五十九章

    凌妙并不是很在意老韩氏当年是不是也玩了一把偷龙转凤的把戏,她更担心顾氏和凌肃。

    既然老韩氏能对自己痛下杀手,对顾氏和凌肃或许也没那么多的顾虑。

    “老爷子,凌妙有个不情之请。”

    苏季挥挥手,“我知道。”

    叫青衣小童阿七去开了柜子,拿了一只通体碧绿盈透的小玉瓶出来丢给了凌妙,“解毒丸,,可解百毒的。”

    凌妙接住看了看,“百日红也能解?”

    “百日红的毒并不难解,之所以不好解是因中毒者多数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苏季一瞪眼,“再说我老人家给你的说是解毒丸,那就是解毒丸,百毒万毒都能解,何况个小小的百日红呢?”

    阿七在一旁慢吞吞地补充:“师父配药,三年。有用。”

    他说话几乎就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神色有些呆呆的,但眼神清清亮亮,叫人看了会不自禁地心生怜惜。

    凌妙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灿然一笑,“那么,我要多谢阿七将这个送给我了。”

    阿七眨了眨眼,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从小在苏季身边长大,苏季虽然疼爱他,但是本身醉心医毒之术,极少有时间陪伴阿七。唯一的师兄楚子熙,每次更是匆忙来去。因此阿七长了这么大,与人的交流却很少。见凌妙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阿七偏了偏头,睁大眼睛看着凌妙,清秀的小脸竟是有些发红了。

    “还,还要谢,师父。”

    这孩子真是太贴心了。

    凌妙想着,便伸手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平安符摘了下来,替阿七戴上,“这是姐姐送给你的,保佑阿七平平安安。不要摘下来呀。”

    阿七从没有接到过别人的礼物,这是头一次,兴奋的脸越发红了,小手紧紧捏住平安符,用力点头。

    从别院里出来,海棠和木槿两个丫鬟早就在马车边等候。见到凌妙,都是眼睛一亮,快步就跑到了凌妙身边。

    “倒是忠心。”

    萧离冷冷地赞了一句,直教海棠和木槿身上发毛。

    凌妙抬头看着萧离,微微一笑,“今日,要多谢郡王。往后,咱们之间两清了。”

    她虽然不知道以萧离郡王之尊,为何要隐瞒身份装作面具人,但她能够肯定,萧离这第二个身份,是绝对不能叫别人知道的。她帮他遮掩了身上的气息,他也无意中救了她一命,往后,倒也没有谁亏欠了谁。

    “你说什么?”萧离却皱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了凌妙的手,“什么两清?”

    他幽深的双眸里似有火色,周身却泛起了令人忍不住便要退避三舍的冰雪寒意,偏偏凌妙很是纳罕,“怎么了?”

    叫她说,萧离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于她而言就是放屁。

    连相处数年的未婚夫都能为了个圣宠去杀了她全家,想再让她相信什么真情真心的,还不如叫她再死一回来得快些。

    和萧离之间,凌妙更愿意定义为,相互的利用。

    萧离定定看着她,忽而满身寒意尽敛,展颜一笑,“上车吧。“

    他这忽晴忽雨的态度,倒是让凌妙更加摸不着头脑,眉尖挑了挑,也不再纠结,便上了马车,一路往城里去了。

    凌妙今日所在的茶楼,本就是顾氏的陪嫁产业之一。她今天坐了马车出门,却从茶楼雅间里消失,将掌柜的急得险些去上吊,四处里找了一回没有找到,悄悄地往武定侯府去了,也没敢直接回顾氏,只叫小伙计找了凌肃来。

    因家中近来事情太多,凌肃便没有回白鹤书院。听闻凌妙竟然不见,忧心如风,想了一下,瞒下了顾氏,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护卫匆匆赶到了茶楼。

    他心思缜密,并没有走大街,只进了后边的小巷子。才走到茶楼后门处,恰好就碰到了彼时,萧离那张叫天光失色的脸上正挂着笑意,伸手从车上扶了一位同样姿容丽的少女。少女一袭浅色裙裳,外边裹着夹缎子绣鸢尾兰的斗篷,不是自己的妹妹凌妙,又是哪个?

    “阿妙!”

    凌肃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放下,却跟着又皱起了眉头,快步上前。

    “哥哥?”凌妙抬头就瞧见了凌肃急匆匆朝着自己走过来,面上眼中不无担忧,便知道他必然是知道自己失踪了半日,为自己担心了。

    凌肃过去,沉着脸看了看萧离,勉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一拱手,“见过翊郡王。多谢王爷照拂舍妹,请了。”

    萧离挑眉,眼瞅着凌妙那只纤长白皙的手被凌肃拉了过去。

    “既然凌世子到了,那本王便先行回去。凌小姐,后会有期。”

    凌妙在外边一向礼数充足,颔首屈膝,“多谢郡王今日援手。”

    二人话语中的机锋,凌肃不明所以。只皱眉看着萧离离开,便看了凌妙一眼,先行进了茶楼。

    这里说是茶楼,其实还兼卖各色点心,前边三层临街小楼做生意,后边的院子占地也不小,足有两进,前边一进与茶楼相连,是掌柜伙计等的住处。后一进,便是一个很雅致的小院子。

    “说说,到哪里去了?”凌肃也不往前边雅间去,只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修长的手指敲着石桌,一双眼睛里带着凌妙从未见过的严厉。

    其实,本朝民风很是开化。如凌妙与萧离这般的少年男女,带着护卫丫鬟们一起出去同游,并不算什么事情。甚至,若是赶上上元节花朝节中秋节这样的日子里,还会有妙龄少女们一起朝着美少年投掷鲜花果品的事情。人见了,多会笑上一笑,并不会横加指责。

    凌妙知道凌肃心内担忧多过气愤,便坐在了凌肃对面,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哥哥,你先吃了这个。”

    朱红色的药丸在她白皙的掌心中滚来滚去,凌肃蹙眉,“这是什么?”

    “解毒丸。”凌妙示意海棠去倒水来,低声道,“方才我在外边突然间吐了血,翊郡王知道苏神医正在京郊,便带我过去了一趟。”

    原来是这样?

    凌肃自觉方才误会了萧离,倒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凌妙的手,“你中毒了?”

    “已经没事了。”

    凌妙见他秀致无双的面上神色大变,心下感动,忙道:“有苏神医在,又有什么毒解不了?这药丸,是苏神医给你和娘的。你先吃下一颗。”

    她问过了,这药名为解毒丸,也可先行服下防身。

    凌肃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只眯起眼睛道,“细细说给我听。”

    凌妙只挑拣了百日红那一段儿说了。

    “好,好!”凌肃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痛恨。“好个嫡亲的祖母,竟然!”

    他本就胎中的弱症,这一情绪剧烈波动之下,面色惨白,几欲呕血。

    他不明白,在老夫人心里,难道嫡亲的孙女,竟还比不得一个姓宋的外人吗?

    退一万步说,老夫人再不喜欢他们这一房的人,无论如何,那做下丑事的宋蓉蓉,难道她就真的,看不出一点儿错处?甚至要为了她,去毒杀自己的亲孙女?

    到底,他和妹妹,在老夫人眼里,算什么!

    “哥哥,你别激动。”凌妙将手按在凌肃的手上,安抚他,“老韩氏那个人自私凉薄,你我都不是头一天见识。何必生气呢?”

    顿了一顿,她嘴角绽开一朵笑容,“祖母的确是个慈爱的人,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既然这样,作为晚辈,就很该叫她老人家,清醒一下了。”

第六十章

    老韩氏从来没有想到,凌妙竟有胆子给她灌毒药。

    她大半生来骄纵蛮横,尤其沈峰死后,更是在武定侯府内说一不二。哪怕顾氏强势,对萱草堂这边也从未有过半分的怠慢。

    “你,你这……”

    “孽障?”凌妙好心地替老韩氏将话说完,双手抖开了一床桃红色绣牡丹的锦被盖在老韩氏身上,“您瞧瞧您,恁大年纪了,还喜欢这些颜色娇俏的东西。来,春日里天还寒凉呢,孙女给您盖好。”

    她越是这般语笑晏晏,老韩氏看在眼里便越是心惊胆战。

    “你到底想怎么样?”老韩氏艰难开口,涩声道,“我终归是你的祖母……”

    “祖母这话说的,孙女只有一片濡慕之心呀,能怎么样呢?”凌妙捂着心口,仿佛受了很大的伤害。若不是实在做不来珠泪盈盈的柔弱模样,定然还是要落下两滴清泪的。

    “就算您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孙女也不敢有半分的忤逆呢。哦,对了,还有表姑和表姐,您定然是惦记着对不对?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代替您,好好儿地,关照她们的。”

    老韩氏目眦欲裂,竭力想要起身去抓凌妙,却被她轻轻巧巧闪身躲了过去。

    凌妙笑道:“祖母,您歇着。趁着这会儿还能睡,您还是先睡上一睡。不然等药效上来,您可就再无安眠之日了。”

    说完,也不再看老韩氏老泪纵横浑身颤抖的模样,款款走出了屋子。

    游廊上,萱草堂的丫鬟仆妇都屏息凝神,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而院中,正有一少年负手而立,身上的墨色锦衣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眉目秀雅清隽,仿佛自水墨山水中走出,自带一种难言的书香之气。

    见到凌妙,他的眉间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哥哥。”凌妙面色不变,笑盈盈走过去,站在凌肃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萱草堂里说话,她虽压低了声音,外边难保不会听到一言半语。且凌肃能追到这里来,必然也能猜到她来的目的。

    凌肃轻叹一声,握住凌妙的手,“夜深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一句话没有多问,反而叫凌妙露出了一点儿的忐忑。

    她不是原来的凌妙,与老韩氏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所以老韩氏害她,她能够一眼不眨地报复回去。但凌肃不同。

    他是武定侯府的世子,十几年来都是叫着老韩氏祖母。在凌肃心里,他是老韩氏的血脉,这一点无论老韩氏怎样偏心薄待,都不会改变。对老韩氏下手,凌肃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指责自己,这就叫凌妙很是意外了。只是,凌肃这个兄长,与她从前的大哥卫子枫相比,虽然文弱,但对她的庇护之心却是一般无二。

    兄妹二人并排行走在侯府的后园子里,一地的静默。

    终于,还是凌妙忍不住先开口:“哥哥。”

    “嗯?”

    凌肃停下脚步看她,见她目光里有些许的不安,忽而一笑,伸手在凌妙头上揉了揉,温言道:“有些事情,你不必都扛在自己身上。”

    从茶楼回府,兄妹两个商量好了,这件事不告诉顾氏。但解毒丸却是个挠头的事儿,如何叫顾氏吃下去?

    凌妙只说自己没主意,交给凌肃了。凌肃从梧桐苑里与顾氏说了一会儿话,等到再去锦绣苑里看凌妙,见她不在,便知道上了这小妮子的当她必然是自己往萱草堂出气去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凌妙竟给老韩氏灌下了百日红。

    “我知道啊。”凌妙弯了弯嘴角,“我自己扛不住的时候,就会交给你和娘了么。”

    顿了顿,轻声道:“我没给她吃百日红。”

    她给老韩氏喂下去的,可并不是什么百日红,只是普通的香料加了点儿东西,让老韩氏从此后手脚冰冷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了而已。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凌妙就有多么的纯善,实在是因为,百日红那东西她并没有。再者,她一向觉得,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叫老韩氏躺在床上,一天一天瞧着她心爱的侄女,侄孙女受罪,瞧着她看不上眼的大房一脉以后安乐和美,她气恨愤怒却动不得说不出,还有什么,比这叫她更受罪的呢?

    “就算给她吃了,也……”

    也没有什么。

    这话,凌肃没有说出口。

    他从小看惯了老韩氏对母亲的刁难,对妹妹的冷漠,对老韩氏,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的。

    “若父亲怪罪,你便推在我的身上。”

    凌妙笑了,“父亲才没有功夫回来怪罪我们呢。”

    凌颂好不容易与韩丽娘两个厮混到了一处,正在新鲜头儿上,这几日里恨不能一直化在花枝巷里,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回到侯府里呢?

    这一天在花枝巷的宅子里与韩丽娘消磨了大半天,只到了月上中天,还舍不得离开。

    “表哥,要不你留下来?”韩丽娘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湿湿的水汽,一头乌油油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人更加的纤细柔软。

    她用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凌颂,试探道,“这样晚了……”

    每每她用这样仰望的目光去看凌颂,都会叫凌颂无比的受用。韩丽娘生得婀娜秀美,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虽五官不及明艳张扬的顾氏夺人眼目,但却自有一股子楚楚可怜的风情。

    尤其此时,她刚刚与凌颂胡天胡地了一次,眉眼湿漉漉的,本就白皙的肌肤里透出几分的粉色,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泛着春情。她将手覆在凌颂的手上,这样的欲说还休,叫凌颂实在是爱到了心坎上,哪里还顾得别的呢?

    至于侯府,顾氏,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去。

    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凌颂只觉得浑身上下经过这大半日,都舒坦得不行。抓起韩丽娘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凌颂笑道:“那我就不走了。”

    “真的?”韩丽娘眼睛一亮,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笑吟吟地斜睨着凌颂,“不怕表嫂生气?”

    凌颂此时心中哪里还有顾氏的地位?

    眼睛一立,“她敢!”

    韩丽娘掩唇而笑,伸出两条柔软的手臂圈住了凌颂的脖子,两个人又搂做了一团倒在了床上。

    不多时,屋子里便传出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响。

    两个服侍的仆妇在院子里听得脸色通红,都是经历过人事的,又有什么不明白呢?一个就压低了声音抱怨:“这从白日里折腾到了半夜月,怎么还不肯消停呢?”

    侯爷的精力,可也太好了些吧?

    “他们寻欢作乐的,可就苦了咱们。这会儿了还不能去睡觉,预备着烧热水。”

    另一个就小声笑着,“嫂子这是嫉妒了吧?要我说嫂子长得也不错,赶明儿往侯爷跟前多露露脸,说不得就有多少的好处呢。”

    “呸,你个浪蹄子胡说什么呢?”那仆妇立着眼睛啐道,“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嘴里这么说着,脸却红了。

    凌颂虽然好色荒唐了些,但人长得风度翩翩的,对女人出手又大方,那仆妇红着脸给了另一个一巴掌。

    “害臊什么?”另一个笑的更欢畅,下巴抬着往屋子里指了指,趴在那仆妇耳边极低极低地笑道,“人家母女俩一块儿服侍侯爷,都没见害臊呢。”

    这些天凌颂常来常往的,与宋蓉蓉时常见面,反倒没了之前的那种尴尬。宋蓉蓉又病了一回,整个人愈发清瘦了,动不动就晕厥,把凌颂和韩丽娘心疼得不行。

    凌颂也不管别的了请医熬药十分尽心。

    而韩丽娘仿佛也忘记了之前他与宋蓉蓉之间那点儿龌龊事,甚至有一天还故意将凌颂和宋蓉蓉两个单独留在了卧房里的大半日。

    宋蓉蓉呢,也一反刚刚来到花枝巷时候的激愤,又恢复了从前在侯府中的柔弱,时常用一双含着泪水和仰慕的目光去瞧着凌颂。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就只差到了床上去。

    凌颂一边儿受用着韩丽娘在床笫之上的风情万种,一边儿享受着宋蓉蓉在床笫之下的柔情蜜意,在这花枝巷里,是越发的流连忘返了。

    因韩丽娘和宋蓉蓉大有就要共侍一夫的架势,饶是看在这宅子里的仆妇丫鬟眼中,也是十分的不屑一顾的。

    两个仆妇说笑了一阵,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尚未平息,知道这一下子又要折腾了许久,都很是不耐,也不等着了,都往前边抱厦里去歇着。

    也不知道凌颂和韩丽娘这一夜如何的蜂狂蝶乱,又是什么时候才得歇下,只说次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这宅子的大门就被人拍的山响。

    门房跑过去开了门,就见武定侯府里凌颂的一个小厮滚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那门房气喘吁吁:“侯爷呢?”

    “没起来呢。”门房连忙问,“有事?”

    小厮也不理他,径直就往里边院子跑。这宅子不似侯府那样的重重深院,除了大门二门外,几个小院子里是没有院门的了。小厮冲进了韩丽娘的住处,拍着门喊:“侯爷,侯爷快起来,老夫人不好了!”

    里头就听见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人摔了下去,又是一阵乱,门吱呀就开了,凌颂眼皮浮肿,眼圈青黑,一脸的纵欲过度,只披了一件外裳就出来了。

    “你说什么?母亲怎么了?”

    小厮哭道:“萱草堂那边刚刚闹起来,说是老夫人忽然就中了风,如今不能动,也不会说话了!”

    “什么!”

    里边韩丽娘一声尖叫,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衣裳,“你说姑母怎么了?”

    小厮抽噎着又说了一遍,着急地六神无主的凌颂说道:“侯爷快些收拾了跟我回去,三爷他们都在了,一会儿只怕太医也到了呢。”

    “对对,我得赶紧回去!”

    凌颂转了个圈儿,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韩丽娘流着眼泪抱住凌颂的手臂,哭道:“表哥,叫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姑母身子骨一向是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听萱草堂的翡翠姐姐说,昨儿……二小姐去见过了老夫人。”小厮使劲儿垂着头,讷讷说道。

    “是她!”韩丽娘凄厉喊着,“妙姐儿心肠从来都是冷硬的!我知道她一向嫉妒蓉蓉比她更得姑母的喜欢,可是,有什么事情只冲着我和蓉蓉来不行么?姑母那么大年纪了,哪里经得起折腾呢?”

    一行说着,一行哭得不能自制。

    凌颂被她吵得头疼,勉强安慰了两句,胡乱穿了衣裳,带上了定要跟着的韩丽娘,坐上马车,在清晨泛着浅浅紫色的薄雾中,往武定侯府跑去。

第六十一章

    凌颂急急忙忙地赶回了侯府,也没敢走正门,只从后门悄悄进了府,一路就往萱草堂来了。

    到了萱草堂里,就看见不但顾氏和三老爷三太太等人在,就连凌妙凌嫣等一干小辈也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凌颂脸上多少有些个愧色,忍着窘迫,快步走进里边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三太太没有似往日那般精心装扮自己,穿戴虽然整齐,却是素面朝天的,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显然是来的太急。她扫了一眼怯生生跟在凌颂身后的进来的韩丽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低声道:“真是好大脸,被赶出去的人还有脸来?”

    韩丽娘眼里立刻蒙上了水雾,抬头去看凌颂。

    凌颂咳嗽一声,不好在这个时候去多说别的,只当做没看见。韩丽娘见状,便垂下头去,隐隐地抽噎了一声。

    “大哥。”三老爷凌颇沉着脸,“母亲怕是不大好。里头已经请了太医过来,阿肃正在里头陪着太医诊脉。”

    凌颂听了,便点点头,举步进了里间。

    转过一道屏风,就见正有一位太医为老韩氏诊脉。旁边,凌肃端着脸侍立在一旁。

    再看看床上,不禁大吃一惊。老韩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斜嘴歪,嘴角处不停流出涎水,有个丫鬟跪在床头,正不停地用帕子为她擦拭。

    一见了凌颂,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抹亮光,咿咿吖吖叫了两声,却因口齿已经不便,没人能听明白。

    老韩氏见凌颂一脸的茫然,急得不行,眼泪都掉了下来。

    “老夫人,安静些。”太医皱眉,站起身对着凌颂一礼,“侯爷。”

    凌颂见他身上穿着正七品的官服,便知道只是个普通的太医,心下多少有些不悦,脸上也带了些出来,勉强点头应道:“老先生看我母亲这病,如何?”

    这老太医胡子都花白了,常年游走在宫中和各个宗室勋贵人家,或许医术算不得太医院里最拔尖儿的,但看人脸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凌颂那一瞬间的神色他看在眼里,便知道这是武定侯爷嫌弃自己不是院判不是院使了。老太医心下冷笑,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虚头爵爷,连实职都没有,哪怕是从五品的官儿,大朝会的时候还得去上朝呢,这位武定侯从袭了爵位后,就压根儿没在朝堂里出现过,还敢嫌弃自己?

    老太医经历多,自然不会像凌颂那般傻,腹诽,脸上却是恭恭敬敬的。张开嘴,说了一堆的症状,又背了一通医书。

    凌颂听得头昏脑涨,完全没有领会,只得开口:“老先生只说可要紧不要紧,要如何调养?”

    “老夫人有了春秋,想必平日里饮食油腻且嗜好咸辣,又轻易不肯走动,本就容易中风。再加上近日许是心内有事,急火攻心,几下里凑在一起,便引发了痰火。如今呢,只能先行吃药通了关窍,再辅以针灸,且看看能恢复到什么地步吧。只有一样,却是不能再受刺激,只该静静养着为好。不然复发起来,只怕便有性命之忧。”

    凌颂看了看床上的老韩氏,叹了口气,勉强拱拱手,“多谢老先生了。阿肃,送了老先生出去开方子。”

    “老先生,请。”凌肃始终低垂着眼帘,没有看凌颂一眼,只对太医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得不说,凌肃这张秀美雅致的面容,带着多年来浸染的书卷墨香,还是很容易博得外人,尤其是老年人的好感的。

    老太医见他神色十分的肃谨,一点儿凌颂那种勉勉强强说话的态度都没有,顿时就心生好感,捻须一笑,颔首与凌肃走了出去。

    这边儿老韩氏一心想叫凌颂知道是凌妙那心狠手辣的小贱人害了自己,无奈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以目视人,啊啊乱叫。

    “母亲莫要激动,太医说了,您得静养才好。”凌颂好声好气地劝。

    “呃呵呵呵呵……”老韩氏说不出话,凌颂又不能跟她心有灵犀,只急得疯狂甩动脑袋。

    “哎这是怎么了?”三老爷进来,见到老韩氏这样,皱起眉头,大步上前按住老韩氏,“您且消停些,等熬了药来,吃几天就好了。急什么呢?”

    他是老儿子,一向得老韩氏溺爱,因此在老韩氏跟前说话,倒比凌颂更有用些。老韩氏稍稍平静了一下,还没喘过一口气来,就听见外头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后一个雪白的身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在了她的身上大哭起来。

    老韩氏被这一下子压得翻起了白眼,还是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了那人,嘴里劝着:“表姑太太且慢些。”

    进来的正是韩丽娘。

    老韩氏缓过一口气,就见韩丽娘正泪眼迷蒙地看着自己,目光相接,韩丽娘眼睛里就透出了惊喜,只哀哀婉婉叫了一声“姑母”,便落下了两行清泪,只哭道:“姑母,这才几天哪,您怎么就这样了呢?”

    “呃呃呃……”老韩氏叫了几声,眼角却瞟见了正走进来的一群人,目光落在了那个穿着红衣,明丽无双的少女身上,脸色顿时就狰狞起来。

    韩丽娘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凌妙正侧头与顾氏说着什么,绯红色的裙裳上在晨曦中闪动光泽,两只水滴形的红宝石坠子在她耳边轻轻晃动,衬得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更加白皙柔润。

    似乎是感觉到了韩丽娘的打量视线,凌妙也微微转头,视线只在韩丽娘身上一扫,便勾了勾嘴角移开了。仿佛,多看一眼,都不屑呢。

    韩丽娘手里捏着的帕子紧了一紧,心下暗恨。她与宋蓉蓉之前分析过,正月十五那天的事儿,多半就是凌妙这小贱人在里边搞鬼。

    将自己从这富贵荣华的侯府里赶了出去,她倒是金尊玉贵地过着大小姐的日子?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

    “姑母身体一向安好,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呢?”韩丽娘擦了擦眼泪,拉住了老韩氏的手,哽咽道,“我听人说,这突然间的痰迷心窍,也是要有因由的呀。莫非,是有人昨天气到或是吓到了姑母吗?”

    这么说着,便转身抓住了凌颂的衣摆,“表哥给姑母做主!”

    她的眼睛,便如毒舌一般盯在了凌妙的身上。

    顾氏眯了眯眼,闪身挡住了凌妙,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一个离着侯府老远的外门子亲戚,竟比我们还知道昨日侯府的事情了。”

    “表嫂若是问心无愧,又何须这样着急?”韩丽娘亦是冷笑,转头看了一眼老韩氏,只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泣道,“姑母平常身体如何,侯府里谁人不知?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又怎么会躺在这里受罪?日后,日后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如从前……”

    老韩氏听到不能恢复,也呜呜哭了起来。

    “真是晦气!母亲病着,心里头本就不好受,表姑奶奶不说宽她老人家的心,倒来给她添堵?”

    三太太虽然一向对顾氏有些个不满,但是相比之下,更是看不上韩丽娘。尤其韩丽娘母女如今跟凌颂搅和得越来越紧,更叫她憎恨这种事情于男人来说只是风流轶事,但连累的可是家里的名声!

    她的凌嫣,生的那般美貌,若是因凌颂韩丽娘的破事儿连累了耽误了花期,她找谁去哭?

    因此,她先挺身而出了。

    韩丽娘并不和三太太争论,只是擦眼泪,低声道:“我也是听人说,昨晚上姑母还好好的,可巧就妙姐儿来了一回,就叫她老人家病了,心下着急而已。”

    她抬起泪眼,逼视着凌妙,“妙姐儿可承认,昨日自己来过这萱草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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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142/ 第一时间欣赏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作者:秦子桑所写的《女以娇为贵》为转载作品,女以娇为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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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介绍:
大婚之日,血色漫华堂。 卫紫璎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视如己出的养女,会背叛整个将军府;而她的未婚夫婿,亲自带人灭她满门! 再睁开眼,昔日芳华正好将军府嫡出千金,已经变成了侯门新贵的不受宠嫡女。 祖母粗鄙,生父不慈,母亲性烈如火却太过耿直,抵不过白莲花般柔弱女子的盈盈一泪。 奇葩极品轮番上阵,阴谋诡计接踵而来。 看似简单的侯门府邸,竟也水深重重。 她凛然冷笑,既然老天让她重新来过,她便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女以娇为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以娇为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