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蓉蓉!”韩丽娘悲涕一声,扑到了宋蓉蓉身边,瞧着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竟不敢伸手去碰,只含泪回头,“妙丫头好狠的心!”
凌颂眼神一变,迅速将凌妙挡在了身后。
凌妙却是丝毫不在意,轻轻扒着他的手臂露了出来,露出一张细致清丽的绝色面孔。
“什么叫做白眼狼呢?表姑就是了。”她叹道,“母女两个,一个记仇不记恩,一个轻浮放浪,还能叫我说什么呢?既说我狠心,那我也只好担下了这个名头吧。”
她披了一领雪白的狐裘,月光下看来,比平时的张扬明媚更多了几分的柔美,眉目宛然如画,笑容可亲中带着无奈。这样的女孩儿,又怎么会是那心狠手辣的人呢?
只是她的目光流转中缓缓扫视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每个与她视线的人,都迅速地垂了头下去。
二姑娘的眼神,太可怕!
明明是笑着,可却透出那样的凉薄,仿佛一条人命,根本就不放在她的眼里。
“二丫头……”老韩氏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见凌妙回头,便扯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蓉蓉已经受到了教训,这事情,就算揭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一句。否则……”
她亦是看向了在场每一个人,目光中透着凶戾,“一律剪了舌头,卖到关外去!”
凌妙笑眯眯地由着她发狠,也不插言。
一时间众人散去,只留下了萱草堂里的一干仆妇丫鬟。三老爷三太太亦是被突然间发作起来的凌肃凌妙兄妹二人吓了个够呛,只各自扶了丫鬟的手带着凌嫣等一溜烟回了他们的缀锦园。
这边儿老韩氏顾不得别的,叫人将宋蓉蓉抬了进去,瞧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心中着实疼的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冷声道:“一个千金的小姐,还是宽和良善为要。这样的打打杀杀,传了出去,叫人怎么看我凌家的女孩儿!”
“祖母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这事情传出去,会叫别人如何看待父亲,看待整个侯府吧。”凌妙说话极为犀利,瞥了一眼在花厅里失魂落魄的凌颂,只淡淡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侯府名声都没了,我再好,也难有个善终。”
老韩氏狠狠瞪了一眼凌妙,扶着丫鬟的手就往里走,人已经进了屋子,才听到外头凌妙冷冰冰的声音,“我若是祖母,就不会半夜三更去找大夫。横竖不过几棍子,她能挨过去,那就挨着。挨不过去,也只好去怨命。”
“阿妙说得对!”凌颂忙道,“不能找大夫!”
他本就是从小绮罗从里混迹的,外事上素无才干,更无甚谋略,这些年风流放荡地过着日子,并没有言官弹劾,并不是因为他做得如何端正,着实是言官也不屑于理会他这样的老纨绔而已。
人家御史言官,那都是奔着青史留名去的。
方才凌妙提起了镇北侯府,凌颂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事儿干的比那个睡了小姨子的镇北侯还不地道,若真的被人抓了把柄,这爵位妥妥就得被削了。因此上,能悄没声息地掩盖了下去,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不能请大夫!”凌颂对老韩氏急急道,“母亲,不能请!”
“你……”老韩氏瞪视凌颂许久,终于是败下阵来,颓然道,“罢了。”
韩丽娘哭哭啼啼地拉着宋蓉蓉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只哀求:“姑母,还是请大夫来吧。蓉蓉这样儿,若没有大夫,只怕不好呀!”
“行了,你也别哭了。”老韩氏摆了摆手,“我这里还有极好的补药,先叫人去熬了浓浓的参汤来给蓉蓉喝了。若是不好,明日再去请大夫吧。“
韩丽娘含泪看了一眼凌颂,点了点头。
凌颂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禁被她哀怨的眼神看得有些狼狈,连忙退了出去。
顾氏看了一场闹剧,只觉得满身心都是疲惫。她有些不解,凌颂与宋蓉蓉这样的丑事,老韩氏怎么就还能心无芥蒂地对宋蓉蓉掏心掏肺呢?
“我们也回去吧。”她起身,不看那满身血污的宋蓉蓉一眼,只向凌肃兄妹道,“走吧。”
凌肃凌妙二人左右扶住了她,抬脚便往外走。
只临出门时候,凌妙回头看去,还见到萱草堂里一群丫鬟进进出出,有的提水冲洗地上的血渍,有的忙着去找人参熬参汤,更有韩丽娘心肝肉地叫着宋蓉蓉的名字哀嚎。
“自作孽,不可活。”凌妙给了一句总结。
顾氏侧首看她,只觉得这女儿今日叫她如此陌生。
“阿妙,以后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顾氏低声嘱咐。如今她看开了,随凌颂去怎么折腾,她只要一双儿女好好儿的,就满足了。
她的女儿,只该如其他闺阁千金那般安享家族给她的尊贵就好。
“娘,这并不由我说了算的。”她叹气。
“那也该是交由我来。”凌肃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是男人,这个时候就更该挡在你们的身前了。”
只他心中有个疑惑,凌妙是怎么知道,今晚必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说,她早就得知了凌颂和宋蓉蓉之间的丑事,故意布下了这个局?
看了一眼妹妹,见她也抬眸正看自己,绝丽的面容上一如往日的纯净。不管怎样,她是他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将忧心忡忡的顾氏送回了住处,凌妙这才回了自己的锦绣苑。
早有小丫鬟们预备了温热的水,木槿便服侍凌妙净面漱口,海棠整理着刚刚脱下来的狐皮大氅,幸灾乐祸道:“今日可是痛快了!”
从宋家的表姑娘进了侯府,本来就不大喜欢二小姐的侯爷越发地偏心了,每每被表姑娘的眼泪和柔弱骗过去。
“这回,当着那么多的人被打了板子,我看她往后在咱们姑娘面前如何装的仙女儿似的!”
木槿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吧,仔细给小姐惹了麻烦呢。”
“现下害怕什么?”海棠颇为不服,“如今咱们小姐又怕过谁呢?”
凌妙将两个人赶去睡觉,自己这时候才觉察出疲惫来。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今日没有要了宋蓉蓉的性命,自然不是因为她圣母。宋蓉蓉柔弱外表蛇蝎心肠,将她嫁给韩丽娘的远房侄子,就是宋蓉蓉暗地里撺掇的。
留下她一条命,后边自然还有用途。另外她也想瞧瞧,这韩丽娘宋蓉蓉母女俩都与一个男子牵扯不清了,到底是会上演母女争夫呢,还是母女同心都踹了这男人呢?
正迷迷糊糊要睡去,却又猛然睁开了眼。
“谁,出来!”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握住了一柄藏在床上的短刀。
因她睡觉素来不喜欢挂帐子,因此将屋子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如水的月色下,卧室里一丝一毫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次,她却丝毫捕捉不到有外人的痕迹。此时她有些后悔了,不该为了掩饰,身边就一个丫鬟都不留了。海棠木槿她们都睡在耳房里,有些许轻微的动静,她们是听不到的。
“呵呵,看你堂堂的侯府千金,竟是个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的。本座,甘拜下风。”
随着一声轻笑,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逐渐走了出来。月色下,就见这人一身玄色锦衣,身材颀长,带着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孔,只露出了一节儿显出刚毅的下巴。
此时那嘴向上勾起,带着几分嘲弄。
“确是要比阁下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强些。”凌妙面上不动声色,掌心里却已经渗出了汗水。她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看他行事,便能感知到危险。
面具人似乎并不在意凌妙的冷嘲热讽,只将屋子里的陈设之类打量了一番,才自顾自地对着凌妙,在圆桌旁坐好了。
“凌小姐不必这样戒备,本座又不是坏人。”
面具人见桌上摆着的一套四只玉雕薄胎小茶盏,觉得有趣,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眼睛却是盯着凌妙。
“是不是坏人可也不是阁下自己说了算的。”凌妙冷笑。
面具人心情似乎不错,“这话真是叫人寒心哪。早知如此,当日在白鹤山上,本座就不该去救你了。”提到了白鹤山,凌妙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似乎在她被送回白鹤寺之前,确实见过这样的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难道就是他?
“阁下上门是要为了听我一个谢字?”
凌妙才不相信。
“本座只是好奇。”面具人慢慢欺近了床边,凌妙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只等何时发难。
“好奇到底什么原因,竟令堂堂的侯府千金昏迷了一次,再醒来,就脾气秉性行事作风,全都变了呢?”
凌妙眼眸猛然一缩,石火电光间便将短刀刺了出去。
也没有见那面具人是如何闪躲的,只不过身形一闪,竟是整个人已经到了凌妙面前。
凌妙只觉得手腕子上一阵疼痛入骨髓,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说是不是呢,凌家小姐?”
第三十三章
面具人刻意将“凌家小姐”四个字说得极慢,仿佛带着洞察了什么的深意。
凌妙眼皮儿一动,抬眸迎上了那人隐藏在面具后的视线,扬眉冷笑:“若是阁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或许也会令人刮目相看。”
“伶牙俐齿。”面具人似乎极为愉悦,松开了擒着她的手,“后会有期。”
不过眨眼间,身子一闪,凌妙只觉得眼前一花,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身形,这人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凌妙蹙起了眉头。
到底,这人是谁呢?
她总觉得,这人的身形似曾相识,却全然没有头绪。
这边凌妙苦思冥想面具人的身份,萱草堂里,韩丽娘正指着宋蓉蓉说不出话来。
宋蓉蓉挨了少说有三四十下板子,韩丽娘心中再气宋蓉蓉不尊重,终究也是她唯一的血脉,唤了丫鬟打来热水,亲自给她将衣服解了下来。
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了,因天气着实寒冷,和肌肤冻在了一处,只轻轻一脱,宋蓉蓉就痛的醒了过来,满头满脸的汗水泪水。
“啊!”
她叫声凄厉,直叫韩丽娘也落下了眼泪,一边儿极为轻柔地替宋蓉蓉脱下衣服,一边儿狠狠咒骂:“心黑透了的小蹄子,竟这般狠辣!”
等衣服脱了下来,宋蓉蓉已是又疼得几乎要晕了过去。
而韩丽娘一看她身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宋蓉蓉原本白皙柔嫩的身体上,从后背到大腿,青紫瘀黑的肿痕足足有半个巴掌那么高,血肉模糊的,令人不敢多看。
“我的蓉蓉哇……”韩丽娘用帕子掩住脸,哀哀哭啼。
“好了!”宋蓉蓉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平日里迷迷蒙蒙的水润眸子闪过恨意,“有这个时候哭的,你早做什么去了?眼睁睁瞧着我被凌妙那贱人打,若不是姑祖母,莫非就要我被打死么?”
她本就是个柔弱的身子,又挨了这一顿,此时说出这许多的话,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丫鬟怕触动她的伤口,只在她身上搭了一条极为轻薄的夹纱被子,正月里,虽屋子中拢了好几个火盆又点着熏笼,宋蓉蓉依旧觉得冷的厉害。
身上剧痛,心中愤怒,只将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折磨得难以维持往日的仙气儿了。
“他,他呢?”
韩丽娘一怔,随即明白了,她问的是凌颂。
想到女儿跟凌颂居然背着自己有这样的事情,韩丽娘一股子火气与怨气便升腾了起来,只过去对着宋蓉蓉苍白的脸颊就是一巴掌,骂道:“你是被脂油迷了心窍不成!”
“你也打我!”宋蓉蓉费力地抬起头哭道。
“我就打了你,如何!”韩丽娘一摆手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这才红了眼圈,指着宋蓉蓉,“我不惜委身给表哥。在侯府里处处与顾氏那贱人作对,处处讨好老夫人抬着你的身份,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你只觉得侯府就是富贵无双的地方了么?难道没看见,就那楚国公府,就比这侯府里强出几座山去!我想着你是我的女儿,又生得这般的容貌,总会比我的命强一些,不求你当什么皇妃王妃的,但就借着侯府之势,做个勋贵人家的正房太太,难道不好么!你……”
韩丽娘越说,越觉得悲从中来。若不是为了女儿,她又何必非要缠上这凌颂呢?
凌颂除了空有个爵位外,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庶出的二表哥呢?那人,才是实打实的凭真本事当了四品将军,等再过几年,凭战功封爵也不是没可能的呀!
想到这里,韩丽娘只觉得心如刀绞,母女两个都陷在一个男人身上,传出去,她和宋蓉蓉可怎么活呢?
只是现下,她还愁不到往后。只眼前,宋蓉蓉做出了这等丑事,她们母女俩会不会被赶出侯府去?
想到凌颂那般薄情寡义地甩袖子跑了,韩丽娘咬了咬嘴唇。她就知道,男人从来都不能相信,更不能指望。若想继续留在侯府中,她还是要抱住老夫人的大腿才行。
毕竟如今看来,老夫人对她,对宋蓉蓉,还是心有怜惜的。
“你好好儿歇着,叫丫鬟熬了参汤给你喝。这里有上好的白玉化淤膏且先擦上,好不好的,明日以后再给你请大夫。”说罢,也不理会猛然将被子扔到了地上的宋蓉蓉,只用手揉了揉鬓角,将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弄得更蓬乱了些,换了一副悲悲切切的表情,一径往老韩氏的正房去了。
老韩氏也没有说睡着,正搂着心口嚷心疼,叫心腹的大丫鬟替她揉着顺气儿。
一抬眼,就瞧见了韩丽娘抹着眼睛进来。
“蓉蓉如何了?”老韩氏其实也很有些怨宋蓉蓉的。瞧着恁好的孩子,竟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连带着她这个姑祖母,脸上都不好看。
韩丽娘擦了擦眼角,低声道,“瞧着并不大好。”
才说了一句,泪水就滚滚而落。
“不是我这做长辈的背地里嚼舌头,妙丫头这次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些。”韩丽娘抹着抹眼泪,“姑母您没看见,蓉蓉整个后背上连一块儿好肉都找不到,全都烂了呀……可怜的孩子,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
老韩氏心有戚戚,“明儿一早我就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
“还是姑母疼我们。”韩丽娘连忙擦了擦眼,又恳切道,“只是这事儿,不好请太医。不如叫人请了城里的名医就是了。到时候蒙了眼来,也不碍什么事儿。”
“唉,也罢了。蓉蓉,太过糊涂!”老韩氏恨铁不成钢,喘了一口气,捶着身下的锦榻恨声道,“本来我还想着,叫她嫁给阿肃。阿肃是侯府的世子,又有出息,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谁知道她竟干出了这样的糊涂事!”
经过了今晚,宋蓉蓉哪怕是真的仙女儿呢,也不可能再嫁给凌肃了。
“都是姑母慈爱。”韩丽娘垂头,面上闪过不知是嫉恨还是心酸,只轻声道:“姑母难道还不知道蓉蓉么?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她一时真的一时糊涂了,表哥,与……与我的情分在那里摆着,难道他也糊涂了么?这事情,从里到外透着蹊跷。”
“哦?”老韩氏眯起了眼,“你是说……”
难道是顾氏?
果然就听见韩丽娘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我左想右想的,大概并不是表嫂吧。”
她露出一个很是苦涩的笑容,“当年我与表哥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现下,就算表哥多疼了我一些,可我冷眼瞧着,她倒是并不多管的意思。要我说……”
“能做下这个事情的,许是妙丫头。”
老韩氏一想到凌妙那张似笑非笑,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中的绝色面孔,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你的意思是说,今夜之事都是她安排的?”
纵然不喜欢这个孙女,老韩氏也还是不大相信。毕竟,从前的凌妙就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草包,一点就着,全然没有一丝儿的心计。
“姑母您想,若不是她安排好了的,方才在萱草堂里怎么就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的护卫?咱们,当时可都蒙着呢,谁能想到叫护卫进来呀。”
老韩氏垂下眼皮,动了动右边的膀子,韩丽娘连忙过去站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替她揉着,口中还在殷殷切切地说着:“您再想想,那丫头使唤起护卫来,连话都不必说,只一个眼神扫过去,人家就都明白了呢。若不是接触多了,哪里就有这样的默契?”
“砰”的一声,老韩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小炕几上,“岂有此理!”
没想到,顾氏那样的直肠子,竟养出了这样心思深重手段狠辣的狼崽子来!
“姑母莫气,我这也是猜测而已。”韩丽娘赶紧劝,顿了一顿,才涩声道,“求姑母莫要生气。不怕您笑话,我如今是怕了这孩子了。一言不合的,把她表姐往湖里扔,这也就罢了。怎么能凭空毁人清白呢?我只怕,往后她若是哪里不顺心,怕是我们母女俩就得去冻饿死在大街上!您瞧着我的面子,莫要与这孩子纠结了吧。”
她越是这样宽宏大量,便越发显出凌妙的刁钻跋扈来。
“你说的也对。”老韩氏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挑着稀疏的眉尖,“明儿就去寻韩五,叫他过了正月便来提亲。”
韩丽娘连忙道:“姑母,我倒有个主意。”
老韩氏看她。
韩丽娘苦笑:“说到底,我也不是菩萨,妙丫头若只针对我,我必然不说一个字。哪怕是死了呢,也是该当着。可她这样的害表哥失了体面名声,我就不能原谅!”
这话,正合了老韩氏的心思,只点了点头。
“叫我说,竟有个主意,只要行好了,韩五来提亲的时候,不仅表嫂没什么底气了。就连妙丫头自己,往后也只有乖乖听话的。”
“你的意思是……”
要说老韩氏与韩丽娘不愧是姑侄,只一瞬间就明白了韩丽娘的意思。
第三十四章
却说凌妙苦思冥想,也未能想到面具人的身份。只转念又一想,面具人救过自己,虽行踪有些古怪,但终究没伤人,应该没有恶意。想通了这一点,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后来到顾氏的院子。顾氏也才起来,正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见了凌妙,忙问:“怎么这样早?”
凌妙笑道:“有些睡不着了。”
顾氏有自己的小厨房,叫人送上来了早膳,凌妙看时,便看到桌子上摆了八样儿点心,翡翠烧卖,水晶虾饺,千层糕,小笼包子等都是热气腾腾,再有一盏碧莹莹的碧粳米粥,顾氏的丫鬟又给配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瞧着,就叫人很有食欲。
凌颂大步走进了这许久未曾来过的院子,看到的就是母女两个正对坐用膳。顾氏穿了金色洒金缎面的对襟褙子,领口袖口俱都绣了精致的兰花纹路,领口边露出了米白色的交领中衣,底下则是柳黄色绣折枝花卉的马面裙,发髻高高挽起,乌压压的头发上横卧着一支三股凤尾钗,凤嘴儿处吐出一溜儿滚圆的珠子,个个圆润饱满,莹然生光,将顾氏衬托得愈发华贵逼人。
顾氏正含笑放下手里的银匙,用手边雪白的杭绸帕子压了压嘴角。她本就生得眉眼明朗华美,又是顶尖的勋贵之家教养出来的,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动作,便带了让人难以忽视的优雅。
凌颂忽然觉得这样的顾氏叫他既陌生又熟悉。
从大婚后,他与顾氏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那会儿的顾氏,整个人身上仿佛都裹着一层幸福的光晕,与自己说起话,明快又体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顾氏就开始变了。
“侯爷怎么来了?”武定侯还在心中感慨顾氏从以前的娇憨明珠变成了如今的鱼眼睛,耳边就传来了顾氏冷冷的声音。
听听,这是与丈夫说话的态度么?
又见顾氏和凌妙两个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凌颂有些不满,哼了一声,走到了圆桌旁。只咳嗽了一声,便没话找话:“这是你的早膳的份例?也太精致了些。”
顾氏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各院子里每日在厨房的份例都是有数的,每日里各房里的小厨房只到大厨房里关着领份例。若是想自己加些什么,都是拿了银子去叫小厨房添补。”
换句话,她便是和女儿吃得再奢华,也都是自己掏了银子的。
“父亲,要不要用一些?”凌妙也放下了筷子,很是好心地询问凌颂。
凌颂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吃点心?只忙忙问凌妙:“二丫头,昨天的事……”
“侯爷!”顾氏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可以,她宁愿凌颂早早去死!太过无耻,竟还对女儿主动提起那丑事!
“阿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您要与她说什么?”
凌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安抚了一下,只对凌颂微笑:“父亲想说什么,我猜到了一些。无非就是担心,对么?”
凌颂面上讪讪。
“叫女儿来说,京城中那么多府邸,哪家的事情能瞒过谁呢?父亲若是想撇清干系,不如做出姿态来。”
“做出姿态?”凌颂皱眉,还能做出什么姿态?他现下回想起与宋蓉蓉之间有数儿的几次雪夜私会,似乎都是宋蓉蓉主动送上门的。这丫头,摆明了就是要坑自己!哪怕宋蓉蓉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在爵位和荣华富贵面前,也不够看了。凌颂这会儿不但恶了宋蓉蓉,连带着对韩丽娘也有些许不满。
“父亲只说,宋蓉蓉品行不端,您已经教训过了,虽是越俎代庖,然也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人,只将人赶了出去便是。”
凌颂眉头越发皱的深了。
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宋蓉蓉虽叫他不喜了,然到底与韩丽娘多年的情分在。“这,二丫头啊,冰天雪地的,若是叫你姑母母女两个出去,又能到哪里呢?”
“那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凌妙面上做出疑惑之色。“叫她们住在侯府这许久,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呀!”
顾氏嘴角抽了抽。她从未想过,原来仁至义尽可以这样用。
只是眼光一扫,便瞧见了凌颂面上的挣扎不舍之色,只冷冷道:“若是舍不得,就别做出这等假惺惺的姿态来。横竖,人还在萱草堂里,侯爷若是着实喜欢,就去瞧瞧,赶明儿我做主给她开了脸叫她服侍您,如何呢?”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就连顾氏的几个大丫鬟,也都纷纷扬起了嘴角。
开脸服侍,这是通房丫头的待遇呀!
看来自家老娘,也并不是对宋蓉蓉这件事情完全无感啊。得了机会,就要将宋蓉蓉的脸面往地上踩一踩了。
“这……”凌颂本就不是个果决的人,一方面觉得凌妙说得对,此时与韩丽娘母女俩划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处理方式。到时候,就可以将黑锅推给宋蓉蓉,只说她勾引自己,而自己则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便是了。面子保住了,爵位自然也就保住了。
但回想起几次幽会,宋蓉蓉将那纤细柔软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怀中,细滑的小手滑过他的胸口,丁香般的小舌羞涩地回应自己时候,他身上又控制不住地发起了热,竟一时间难以抉择。
正左右为难,就见一个老韩氏的心腹丫鬟珍珠闯了进来,满面的焦急,眼里含着泪水,也来不及给顾氏凌妙请安,只对着凌颂噗通一跪,哭道:“求侯爷去瞧瞧老夫人吧,三老爷三太太方才到了老夫人跟前,定要将表姑太太和表姑娘赶出去。老太太已经被气晕了!”
“什么?!”凌颂霍然起身,就要赶去。
“父亲。”凌妙开口了,淡淡道,“三叔与您兄弟情深,竟不用您为难了。”
凌颂一怔,明白过来了。恶人,三老爷去做了。他过去,只要同意叫韩丽娘母女出去便可以了。
想到韩丽娘宋蓉蓉与自己的温柔缱绻,心痛如绞,胡乱答应了一声便往萱草堂去了。
珍珠立刻起身,也要跟去。
“珍珠姐姐,且慢。”
听到这冷然的,不带半分情绪的声音,无端端的,珍珠后背就冒出了一层冷汗。僵硬地转过身子,“二小姐……”
“难为珍珠姐姐还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个二小姐。我还以为,跟在祖母身边久了,姐姐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大凤朝重视孝道,服侍长辈的人在年轻主子面前,都有几分的体面。然而再有体面,也不过是奴才,签了卖身契,生死都在主子手中的。珍珠听了凌妙的话,想到昨儿夜里,就是这年纪尚小的二姑娘,面不改色叫人要杖毙了表姑娘!
腿一软,就跪在了凌妙跟前,颤声道:“奴婢见老夫人晕厥了一时着急,没了规矩,二小姐饶了奴婢吧!”
“难得,这个时候还能知道抬了祖母出来压我。”凌妙叹道。
“不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啊!”珍珠吓哭了,这回是真哭,方才在凌颂跟前哭得那样,精心描画过的妆容也是一丝儿不乱。这会儿才哭了两声,泪水就糊了满脸的脂粉,哪里还有半分娇美之色呢?
“罢了,既然是祖母身边的人,我也不好重罚。去外头领五板子吧。”凌妙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漱口茶,垂着眼帘道。
五板子,着实不多。然珍珠父母也是侯府里的小管事,她又因为嘴甜会来事儿从小就在老韩氏身边服侍,当了大丫鬟后,走在侯府里,谁见了不叫一声“珍珠姐姐”呢?若是被当众打了板子,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不……”珍珠刚要叫,已经被两个婆子过来堵了嘴,拖了出去。
顾氏叹口气,“你又何必如此呢?”
她往常当家,并不多理会萱草堂的事情,无非就是为求个安静。“老夫人知道了,定然又是一场大闹。”
“难道就为了怕闹腾,便纵容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凌妙摇头,“娘,您退让一步,只会叫人更蹬鼻子上脸。”
顾氏叹息。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婆家娘家,哪里都有不省心的,她竟有些疲累之感了。
看着凌妙细白柔滑的面容,顾氏心中将京中适龄的少年们都扒拉了一个遍。只最后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外貌品行来看,还是文才武功,她娘家大哥的长子顾君辞,都是个十分不错的人选。
看来,她也该往娘家走动勤快些了。
顾氏抿了抿嘴,心中做了决定。
却说此时的萱草堂,正一片乱哄哄的。凌颂赶到的时候,就见老韩氏躺在锦榻上,已经醒了过来,只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喘不过气来,韩丽娘跪坐在她的跟前,抱着她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
见到凌颂,老韩氏浑浊的老眼中落下泪来,“老大你过来,瞧瞧你这不叫人省心的弟弟!”
“娘莫气莫急,三弟怎么惹您生气了?”
因是一母同胞,凌颂与三老爷之间还是有些兄弟情分的。“等会儿,我说他。”
“大哥只将这话憋在心里才好。”三太太便冷笑,“叫我说,大哥亲自将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赶出去,才是正道。“
三太太与丈夫商量了大半夜,一致认为凌颂与宋蓉蓉的丑事太过匪夷所思,恐怕噤口是禁不住的。为今之计,是将那母女俩赶出侯府,至少,不能叫宋蓉蓉的名声影响到他们的儿女。
本想着一说便行,哪里想到三太太才开了个头,就被老韩氏一口啐在了脸上。三太太哪里肯善罢甘休?顶了两句,竟叫老韩氏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心中惴惴,见三老爷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三太太才松了口气。
“大哥,您说,这宋家母女俩,该怎么处置呢?”
第三十五章
该怎么处置呢?
凌颂十分的为难。
按理说,三老爷三太太和凌妙的意思都是对的,将韩氏母女两个送出去,哪怕侯府出银子供养她们,也比继续住在侯府里要好。可是看到韩丽娘迷蒙的泪眼和哀婉欲绝的神色,这话凌颂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韩丽娘自幼寄人篱下,最会察言观色,见到凌颂一瞬间的沉默,心中便是一沉,只咬了咬嘴唇,含泪道:“表哥为我们母女做主!”
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哭倒在地上。
“丽娘!”凌颂想到二人多年的情分,只觉得心如刀绞,连忙过去扶起了韩丽娘,“你放心,我总不会叫你没了着落的。”
三太太一听这话登时就急了。
什么叫不会叫她没了着落?这是要娶二房,还是要纳新人?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太太跳脚,指着韩丽娘道,“出了昨儿的事情,莫非还要留下这样的人在侯府里吗?不是我口德不修,只是说个大实话若是宋蓉蓉继续留下,咱们府里的女孩儿子们怎么办?谁不是父母呢,大哥总该也未二丫头她们姐妹几个想一想!”
“三弟妹这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吗?”韩丽娘娇柔的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能摔倒,“我们蓉蓉那是被人陷害了!她从来了,姑母怜爱表哥疼惜,不知道被多少的人嫉妒,才想出这种毒计陷害她的名声和表哥的名声!三弟妹就这么信了,岂不是正中人家的下怀么!”
三太太冷笑:“苍蝇不抱无缝的蛋!你女儿但凡没那份心思,大冷天,半夜三更往假山洞子里钻什么?”
只这一句,就叫韩丽娘白了脸,暖阁里边也传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是我的不好。”及其虚弱的声音,宋蓉蓉叫人搀扶着,一步一挪,转了出来。她昨天挨了一顿板子,伤的着实不轻,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惨白一片,珠泪盈盈,苍白的唇瓣颤抖着。
进来后,也不看别人,只对着老韩氏跪下,未语泪先流,“姑祖母……”
“蓉蓉,好孩子,你怎么起来了呢?”老韩氏心疼的不行,一连声叫丫鬟们抬了软软的锦榻来让宋蓉蓉坐下,又叫人去倒熬得浓浓的参汤给宋蓉蓉。“你只放心去躺着,凡事都有姑祖母呢。如今这样,竟要叫我心疼死么?”
宋蓉蓉含泪缓缓摇头,“蓉蓉一时昏了头,被人所骗,还连累了舅舅。”
她抬眸看了一眼凌颂,目光中有哀怨,也有不舍。
“只如今,再住在侯府里,确实不合宜。姑祖母,您,您就叫我和娘搬出去吧。”
老韩氏便是一声我的心肝,搂住了宋蓉蓉大哭。
韩丽娘摇晃了两下,也倒在了凌颂怀里。
一时间满屋子的哭声。
三老爷三太太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宋蓉蓉以退为进,倒是打的好主意。只是老夫人这般反应,也太反常了吧?
老韩氏哭了几声,忽然就抬起了头,指着三太太咬牙切齿骂道:“都是你这娼妇撺掇着老三。你只想着将蓉蓉赶出去,你那女儿就出头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别说我不同意,便是没有了蓉蓉,凌嫣想要在这侯府里当个姑娘里的尖儿,也是做梦!”
见她偏心如此,竟将个外人看的比亲孙女还要重要,不但三太太,就连三老爷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三老爷霍然起身,直视着老韩氏。
老韩氏被他脸色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随手就将身后倚着的引枕砸了过去,怒道:“你也要反了不成!”
“简直不知所谓!”三老爷一甩袖子,转头就走,走到门口一回头,冷笑,“既然娘把外人看的比我们还重要,那儿子就一句话,干脆分家吧!”
“不!”这回却是三太太。
三老爷虽然也是嫡子,但既不是长子,也不承爵,这要是分家了,她可就只是一个五品官儿的妻子,外头只能称一句宜人罢了。哪里有做侯府三太太的风光?
再说了,如今住在侯府,吃穿用度都是公中走的,她统统不用掏一个铜板,手里的嫁妆存着做私房。分了家,就三老爷那五品官的俸禄,能做什么?
更何况,眼瞅着凌嫣就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侯府千金和小官女儿的差别,可大了去呢。
所以,这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提分家的事儿呀!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三老爷,只道:“分什么家?难道要为了外人,将咱们武定侯搅散了么?表姐,你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温柔良善,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母亲和老爷母子离心吧?”
最后两句,却是对着韩丽娘说的。
韩丽娘哭声顿时梗在了喉咙里。
她从小就在侯府里长大,知道自己没什么做千金小姐的底气,便一直以温柔纯善的面孔示人。被三太太这样一挤兑,刻意维持的柔弱面孔就有些挂不住了。
“自然,我,我自然是不忍心……”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若是目光能化作实质杀人的话,她那含恨带怨的眼神绝对能让三太太横尸当场。
“母亲您看,表姐也愿意出去。”三太太得意道。又觉得既然韩丽娘退了一步,自己也不好就紧紧相逼,眼睛转了转笑道,“知道表姐最是个懂礼数知规矩的人,也多谢表姐体谅我们,都是做父母的,只是为了孩子好罢了。”
她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垂目不语的宋蓉蓉,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其实表姐就是搬到外头去,难道咱们府里就此撒手不管了?自然还是要照应的,只不过不在一处住着。这……”
“这也是叫大哥和蓉蓉不那么尴尬的意思不是?”
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是鄙视不已。
别人不在场,她却看得清清楚楚,昨儿晚上假山洞子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宋蓉蓉身上就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前边衣襟松松散散,连肚兜都露了出来,那脸上还带着红晕。一瞧,就知道在里边正要做什么腌事。若是跟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跟表舅,这哪里还是人呀?简直是不顾人伦的畜生呢!
鄙视了一番没有人伦的凌颂和宋蓉蓉,三太太脸上便叹气,“我们老爷和我,可都是一番好心呀!”
“你,你给我滚!”老韩氏被这个儿媳妇气得个半死。她平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小儿媳妇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呢?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三太太脸也沉了,有凌颂在,她不敢再与老韩氏顶撞,只冷笑着看韩丽娘。
“娘……”宋蓉蓉忽然咬着牙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韩丽娘那边走,腿一软,就险些摔倒。韩丽娘一把抱住她,哭道:“我苦命的蓉蓉啊!”
趁着这个机会,宋蓉蓉极低地声音喝道:“别哭了!咱们搬走!”
“啊?”韩丽娘不明所以。搬出去容易,以后再回来就难了呀!
宋蓉蓉见她这般愚钝,心下气苦,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搬出去!”
韩丽娘吃痛,忍不住叫了出来。
“唉……”凌颂长叹一声,也明白老三两口子将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韩丽娘母女俩确实也不好继续住在侯府。想了一想,过去扶住了韩丽娘,却没敢碰宋蓉蓉,叫人将她搀扶到锦榻上,对老韩氏说道,“母亲,我记得,咱们府里在花枝巷那边儿有个三进的小院子。虽然不如侯府舒服,然而也十分的严谨。不如叫表妹和蓉蓉住过去,咱们多多派人服侍,再多拨几个护卫过去,想来比在侯府里住着也不差什么。”
当然,到时候他也会每个月送银子过去,必然不叫她们母女俩没有着落就是了。
“一应的用度,须得是从咱们这里出。”老韩氏流着眼泪吩咐。
“自然。”凌颂松了口气,“不但如此,往后……往后蓉蓉的嫁妆也是咱们府里的事情。”
凭什么!
三太太张嘴就要质问,被三老爷瞪了一眼,叫她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便只好梗在了喉咙里。
依着老韩氏的意思,宋蓉蓉才受了伤,自然不好就搬出去,再说又在正月里呢。韩丽娘六神无主,倒是宋蓉蓉凭着心里一股子愤恨,只定要今日就走。
凌颂也觉得快些送走这姑娘好些,就立刻叫人去收拾那院子,又命管家套了府里最舒服的马车,亲自将人送去了花枝巷。
忙忙乱乱的,直到下午天色擦黑,才算忙完了。
老韩氏瞧着空荡荡的萱草堂,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将过来请安的三老爷三太太骂走,就连凌嫣也没能幸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还不够,她坚定认为,昨晚上的事情就是顾氏的手笔,就是为了要赶走她的丽娘和蓉蓉。
“珍珠,去梧桐苑叫顾氏来,就说我身上不舒坦,让她过来侍疾!”
叫了两声,不见珍珠上前,只另一个大丫鬟翠玉上来红着眼睛回话:“回老太太,珍珠身上不好,一时无法来服侍,奴婢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老韩氏这才想起来,珍珠打早上去叫凌颂,就再没露过面。
“老夫人,您要给珍珠妹妹做主呀!”翠玉猛然跪在地上,擦着眼泪,“珍珠妹妹奉了您的话去请侯爷,却不想被二小姐发作了一通,打了板子呢。”
第三十六章
“翠玉姐姐叫祖母为谁做主?”
清婉柔和的声音传进来,就见大红色猩猩毡的帘子打起来了,凌妙穿着一袭大红色羽缎斗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海棠木槿两个丫鬟,外头隐隐约约还有三四个很是粗壮的婆子。
翠玉哪里能想到就赶上了凌妙过来呢?吓得脸色都变了。眼前这位二小姐,那可真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连亲表姐都能说杖毙就杖毙,她一个丫鬟,想要弄死还不更是轻而易举?
“二,二小姐……”翠玉眼泪这次是真的落下来了,哽咽着磕头,“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瞧瞧,这是怎么了?”凌妙脸上笑容散去,露出了诧异之色,“我才来,怎么就叫翠玉姐姐这么害怕了?莫非在翠玉姐姐眼里,我就是那等心黑手狠的的主子,不问青红皂白见到了就要杀人?”
翠玉拼命摇头。
“还是说……”凌妙抬起手,摸了摸腕子上戴着的金镶八宝镯子,慢条斯理地问道,“是翠玉你做了什么错事针对我这个二小姐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呀!”
老韩氏看不过去了,猛然一拍桌子,恨声道:“这就是你的规矩?跑到了长辈的院子里来逞威风,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孝心了?”
“赶明儿,”她眼中透出冷厉,“赶明就该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你凌家二小姐的威风!”
凌妙委屈了,“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孙女怎么敢在您这里逞威风?”
“你不敢?”老韩氏被她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冷笑,“我瞧着你敢的很!我且问你,珍珠呢?她奉了我的话去梧桐苑,你凭什么打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凌妙恍然大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原本不想告诉祖母叫您生气的,没想到,倒叫有心人利用了。”
她目光如水,扫过犹在地上跪着的翠玉。翠玉面上一白,身子颤抖了两下。
“虽说长辈身边的猫狗都该有几分体面,可到底尊卑有别。珍珠这丫头,仗着服侍了您几年,就不将母亲和我放在眼里,竟连礼都不行了。这样的狂妄无行,只在府里还好些,但凡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祖母调校出来的人没有规矩?”
她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这一颗心,可都是为了祖母呀!”
“你!”
老韩氏被她这等颠倒是非的功夫气得几欲晕厥过去,却又见凌妙一脸的惊恐要上来扶着,连忙又定了定神,一挥手:“我用不着你来!”
“祖母呀!”
凌妙越发委屈了,“孙女只是担心您呀!”
老韩氏几乎想要骂娘了。只是不知为何,接触到凌妙明明笑着却雾沉沉仿佛不见底一般的眼眸,那粗俗的话就再也出不了口。
“你到底来做什么?”老韩氏咬牙切齿地问道,看着凌妙锦衣华裳明眸皓齿,就想到了凄凄惨惨的宋蓉蓉,眼睛里忽然就落下了泪,“丽娘和蓉蓉已经被你们逼走了,你还要怎样!”
“瞧祖母这话说的。”凌妙也敛了笑容,淡淡道,“谁逼了她们?这样住着人家吃着人家还要反过来勾引人家男人的贱人,不赶走留着做什么?”
一连串的话说的老韩氏面色紫赤,“你给我滚!”
凌妙摇摇头,“祖母真是叫人大开眼界。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宋蓉蓉才是您的亲孙女呢。原来在您眼里,凌家多少的人武定侯府多少年的脸面,都不及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孙女重要?要不要赶明儿我也往外头去说说,您这一颗慈心呢?”
“你……”老韩氏险些晕倒。
她之所以敢动不动就嚷嚷要往外头去坏了凌妙的名声,无非就是因为这年头,若是不孝乃是大过,必然要被人指摘。尤其凌妙这种还未定亲出阁的女孩儿,若是背上了不孝的名声,更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但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长辈不慈了。本朝曾有过,一探花郎高中后状告祖母不慈,毒杀亲母,后那祖母被判了重刑,探花虽也被人弹劾称不孝,然当年的泰祖皇帝却道既是长辈先行不慈,晚辈又何须愚孝?
抬着宋蓉蓉,打压凌妙凌嫣等亲孙女,这事儿确实是老韩氏做出来的。老韩氏自己也明白,如果凌妙真的将这事情传到外头,人们笑话的就该是她了。
“你这孽障,孽障啊!”老韩氏老泪纵横,拍着大腿哭嚎,“老侯爷啊,你可睁眼看看吧!你走了,这不孝的子孙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老妻啊!早知道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带走啊?留下我一个,在这世间孤零零……”
她出身边境商户,本身就很是粗鄙,没有什么见识,多年的侯门生活,并没有让她学会怎么做一个高门贵妇,却将骨子里的粗俗保持了下来。这一番哭嚎听得翠玉海棠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凌妙却是笑眯眯的,好似还饶有兴致。
“好了祖母,您歇歇吧。”凌妙终于听够了,开口道,“我叫人在院子外头守着呢,这会儿谁也不会来的。”
老韩氏哭声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挣得老大,“你要做什么?”
凌妙施施然走到了她的跟前,浅笑如花,“珍珠这事儿,叫孙女警醒了。祖母慈心,对奴才也不忍心管教约束,竟是纵得她们不知道轻重了。孙女体谅您,替您担下这恶名,总归是孙女一番孝心不是?”
老韩氏惊恐莫名。从来都是她往各个院子里安插心腹人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插手她的院子?凌妙这是要干什么?
“你好大胆子!”
“只是为您分忧罢了。”说着一拍手,外头几个粗使婆子进来了,凌妙便道,“去叫萱草堂里的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去,凡我方才写的单子上有名字的,都送到管家那里重新安排差使。其余的,看往后的表现。”
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便大声应了,带着人雄赳赳就往外走。这是顾氏的陪房,最是个混不吝的妇人,且眼睛里只有顾氏母子三人而已。老韩氏颤巍巍指着凌妙,就要晕过去。
“祖母,晕倒这一招用多了,就不灵验了。”
“二小姐!”翠玉见老韩氏面色着实不好,到底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心下不忍,只跪着膝行到凌妙跟前,扯着她的斗篷哭道,“求您少说两句吧,老夫人今日身上本就不好,若真有个好歹,您岂不要后悔么?”
我还真不后悔。
凌妙心里如是说。
但看到老韩氏的脸色,自觉还是个孝顺好孙女的凌妙还是决定再说一句便罢了,不然气死了老韩氏,后边的戏唱给谁看呢?
“唉,我就是个急性子。竟没想到,许是祖母就喜欢这样没规没据的人呢。”她亲手扶了老韩氏,完全不理会老韩氏的抗拒。老韩氏终于忍不住了,用力甩开了凌妙。别看老韩氏年纪大了额,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竟还真有些力气。凌妙一个不妨,竟险些被甩得摔倒。
她笑了。
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笑意未达眼底,只轻声道:“祖母累了,多歇歇吧。”
转身就走,人都已经到了外边,老韩氏还能听见她清朗的声音:“好生照看祖母,她老人家身上不太好,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我只唯你们是问。”
出了萱草堂,凌妙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耳边就传来了老韩氏恶毒粗陋的咒骂声。
“小姐?”木槿担忧地唤了一声。
“就这样,直接换了萱草堂的人手,真的好么?”
万一老夫人在侯爷面前告上一状,怎么办呢?
“莫要担心,都有我在。”凌妙淡淡道。老韩氏韩丽娘宋蓉蓉,这三个人狼狈为奸,心思恶毒到让她想吐。其实韩氏母女是否被赶出去,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但她,就偏偏喜欢看狗咬狗的戏码。
一对儿母女花儿不在侯府中了,想必她那个好父亲又要怜香惜玉。到时候,花枝巷里跑动会更勤快,就不知道是去找那风韵犹存青梅竹马的表妹,还是去寻那鲜美的一朵儿花似的外甥女呢?
想到后边的布置,凌妙忍不住笑得更加欢畅。
木槿叹了口气,海棠却跟着凌妙笑了起来。
正月很快就要过去,凌肃要回到白鹤书院去了。这段时间侯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颇多,他有些担忧顾氏和凌妙,便提出叫母亲妹妹干脆一同住到别院里去。顾氏犹豫,她虽也不想待在乌烟瘴气的侯府里,但过了正月,便是英国公的寿辰了。虽然和这个父亲父女之情很是淡漠,但顾氏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与娘家走动走动。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罢了。她大哥的儿子顾君辞,是她看好的少年子弟,若是可以,顾氏很想借此机会去与母亲说说这件事,请母亲探探大哥大嫂的意思。
第三十七章
英国公的寿辰在二月初十。
顾氏已经早早预备下了寿礼,这一日早早起来了,只是不巧凌颂前两天因路滑摔了腿,不能一同过去。顾氏如今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只带了一双儿女回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府门前两座极为威武的石头狮子虎虎生威,叫人望而生畏。
顾氏等人到的很早,世子夫人柳氏已经带着一干女眷站在仪门处等候。柳氏出身江南大族,是英国公夫人亲自替儿子千挑万选的正室。性情不用说了是极好的,温柔敦厚却并不软弱,行动处事绵里藏针,只穿了一袭绛红色洒金如意裙,发髻高高挽起,虽插金戴银却不见丝毫俗气,只静静站在仪门前,便是十足的大家风范。
柳氏见顾氏携着凌妙的手下了车,便上前笑道:“早就在等候妹妹到来了。”
顾氏脾气虽然耿直,但却不是会刁难人的,因此未出阁时候与柳氏关系极好。许久不见柳氏,也觉得亲密,便松开了凌妙,拉住了柳氏:“嫂子辛苦了。”
凌妙也上前见过了柳氏。
对于这个外甥女,柳氏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不同于凌肃的温润柔和,凌妙便显得孤僻且横冲直撞,偏生哪怕有了错处,也不许人说一句。柳氏娘家书香门第,对子女教导自然要严格一些,见不得凌妙的行事做派。
顾氏心下明白,从前大嫂对凌妙有着很深的成见。只这印象一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她只希望今日柳氏能将目光多放在凌妙身上一些,那样定能发现女儿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阿妙倒像是长大了不少,瞧瞧这个模样,真真是天仙一般呀。”
柳氏身后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裳,梳着飞仙髻的美妇人便笑着上前,只拉着凌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对顾氏说道:“有这么个玉女似的女儿,妹妹真是好福气。唉,这么一比较起来,我那两个丫头都成了摆设了。”
说话这人是英国公次子顾如柏的妻子姚氏。
顾如柏是庶出,年纪只比英国公世子小了不到一岁。因生母周氏是英国公的青梅竹马,因此顾如柏这一房在国公府内颇为受宠爱,甚至隐隐有些要压倒嫡出的架势。
姚氏乃是英国公为顾如柏选定的妻子,不同于柳氏出身望族清流,姚氏是实打实的伯府贵女,如今的南阳伯正是姚氏的亲哥哥。
作为嫡出一脉的顾氏,对姚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道:“明秋明妍也都是好孩子。”
姚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拉着凌妙一叠声的问寒问暖。
“好了,别都站在门口,母亲已经等了很久了,先进去见过母亲吧。”
顾氏颔首,挽起了凌妙的手便往里边走去。姚氏自觉被忽视了,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换上了笑脸,跟了过去。
英国公府的规制自然比武定侯府大了许多,各处亭台轩榭假山清流更见匠心。虽还是冬日,天气大冷,但府内的花木都用各色的彩绸剪成了叶子花朵儿的形状黏在枝干上,一眼瞧去竟也有些花团锦簇的意思。
“这也太过奢华了。”顾氏低声道。
英国公府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英国公府了,仗着祖上的微末功绩肆意行事,只怕会引来祸事。
顾氏心中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
“唉,妹妹说的何尝不是?”柳氏走在顾氏身边,叹了口气,低声道,“只平南侯府那一位来了信,只说是父亲五十大寿,半百之数,竟是不能草草行事。这不是出了这个主意么,叫府里的人生生忙乱了两三个月,连年都没有过好。”
顾氏闻言,面色就是一变,漂亮的凤眼中布满了冰霜,冷笑道:“普天之下只她一个好女儿,我们都是草芥。”
柳氏口中平南侯府的那一位,正是英国公的庶女顾臻臻。顾臻臻与顾如柏一母同胞,自小生得国色天香,且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长大些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思敏捷,不让男子,曾在京中有着第一才女的美称。
有这样的一个妹妹,自然更显得顾氏粗枝大叶。
英国公极为宠爱顾臻臻,曾经想将顾臻臻嫁给当年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凌颂。只不过顾臻臻心高气傲,并看不上凌颂这种白面公子,一场哭诉,这桩姻缘便落在了顾氏的头上。
可以说,顾氏婚姻的不幸,全是英国公与顾臻臻一手造成的。
“横竖她如今也不在京城,许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两次。妹妹有什么,也便都放下吧。”柳氏安抚顾氏。
一旁的凌妙早就从锦儿口中得知了顾氏与顾臻臻的恩怨,这会儿听八卦倒也不觉得糊涂。只是对于顾臻臻这个庶出的姨母,她倒真是很有些好奇。
大凤朝的嫡庶是很分明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聪慧多艺至此,叫京中少年子弟大多为她痴狂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见见这位昔日的才女姨母。
说话间就到了英国公夫人所在的云水阁。
“母亲!”虽然都在京中,但顾氏这几年很少出门,加上对英国公府始终有口怨气,自然上门就更少了。此时见英国公夫人又比上次见到苍老了些,顾氏心中一酸,抢上前去行礼。
英国公夫人见到女儿,也是险些落下泪来,忙叫柳氏:“快扶你妹妹起来!”
“你这孩子,若不是你父亲寿日,你是不是就不上门了?”英国公夫人将顾氏手拉住,含泪道。
顾氏垂首,轻声道:“是女儿不孝。”
当年,她其实可以不嫁。英国公被老武定侯所救,要报答救命之恩,用什么法子不行?英国公那会儿是想给心爱的庶女找个好姻缘,想着武定侯府新贵,比英国公府更得圣心,且侯府终究与公府差了一层,顾臻臻若是嫁过去,那就是低嫁,往后自然能挺直腰背,不至于被婆家人欺负。只可惜他一番慈父之心,顾臻臻完全不愿意。两家婚约本就是口头之谈,老武定侯也没想能让儿子娶到世家贵女,若顾臻臻实在不愿意,只说开了就是。偏偏英国公爱面子,拉不下这个脸,又有顾臻臻的撺掇,便将嫡女嫁了过去。
而英国公夫人为了保住儿子的世子之位,也只能委屈了女儿。
虽有愧疚,往顾氏的嫁妆里塞了不少的东西,然而顾氏这一生婚姻不幸,也都是因此而起。
顾氏心中有怨,她也说不清到底是怨恨父亲无情无义,母亲软弱偏心,还是该怨恨顾臻臻的恶毒了。
凌妙见气氛伤感,便走上前去,对着英国公夫人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口中只道:“给外祖母请安。”
英国公夫人便瞧见了底下跪着的少女眉目如画,笑容竟是带着一种叫人不可直视的明丽华美,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叫她十分的绝色中又带着三分的风流妩媚。
“好孩子,快起来!”英国公夫人对凌妙点头微笑,“快来外祖母这边坐。”
此时的云水阁里并没有外府的女眷,英国公夫人便叫顾氏与凌妙一人一边,做在了自己的身侧。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我总算没有错过。”
外边突然就传来了一个魅惑入骨的声音。
凌妙还好,其余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竟然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顾氏,明媚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怒火。
随着声音,就走进来一个锦衣的丽人。这丽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肤色如雪,眉若远山,目横秋波,顾盼间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都仿佛蕴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惑人。
正是顾氏的老对头,顾臻臻。
顾氏认为,二房一脉若是没了顾臻臻,只怕就消停了。
“原还以为我连夜赶路进城已经够早,竟没想到大姐比我还要更早些。”顾臻臻伸出手,涂着丹色豆蔻的手指掠过鬓边碎发,无奈笑道,“到底大姐嫁在了京城。”
顾氏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最是看不惯顾臻臻这等装模作样的。听她说话阴阳怪气,便要发作,却别凌妙轻轻碰了碰脚。顾氏醒悟过来,对顾臻臻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来说,你愈是理会在意,越会叫她们高兴。只没人理会了,这些人自己就好了。
“当年,你也有机会留在京城的。”顾氏垂眸,拿起茶杯来,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忽然就抬起眼来看着顾臻臻瞬间变了脸色,立刻心情大好,说话声音也大了,“只不过妹妹硬是要折腾。”
这话就是明晃晃打脸了。
顾臻臻面色变了几遍,终究没再反驳,只走到了英国公夫人面前,屈了屈膝,含笑道:“给母亲请安。”
“几时到京的?可去看过了你们父亲?”
英国公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庶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顾臻臻难看。只抬手叫她坐下,顾臻臻偏不领情,只满屋子扫了一遍,见到不少熟悉的身影,却偏生没有她的生母周姨娘。
第三十八章
“不知姨娘去了哪里?”
这样的场合,周姨娘却不见踪影,莫非是夫人故意打压不叫出来?
顾臻臻心中有些不悦,脸上却依旧是笑吟吟的。
英国公夫人转着手里的檀木佛珠,淡淡道:“你姨娘前些日子只嚷着身上不舒坦,我叫她好好歇着呢。”
顾臻臻倒是没有想到英国公夫人居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笑了一下,勉强应道:“姨娘身子还是这样,每到春秋时节总会弱一些的。”
正说着话,外头得知顾臻臻归来的英国公大步进来,顾臻臻一见到他,立刻起身,秀美无双的面容上露出濡慕与激动,上前两步便盈盈拜倒:“父亲,不孝女儿回来了!”
“臻臻,果然是你!”英国公大笑,亲手扶起了顾臻臻,上下看了一番,见她服饰鲜明衣着华丽,虽有些风尘仆仆却依旧不掩天姿国色,更是欢喜,“方才老顾跟我说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那老货在蒙我。”
顾臻臻是英国公最心爱也是最得意的孩子,从大婚后便出京了,这些年从未回来省亲,英国公早就想念不已。这乍一见了,竟是欣喜忘形,全然没有看到云水阁中还有他另一个女儿。
顾氏垂着眼帘,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淡。
“臻臻啊,怎么这时候就进京了?算算日子,岂不是还在正月里就动身了?”英国公关切问道。
顾臻臻的丈夫平南侯这些年一直驻守在西海沿子,离着京城数千里,大冬天的又无法行船,若是一路马车归京,可要不少的时候。
“父亲,先喝杯茶。”顾臻臻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水,亲手奉给了英国公,“等一会儿来了客人,只怕就顾不上了。”
英国公含笑点头。
“这次不但我回来了,就连我们侯爷,也会很快就进京的。”
顾臻臻笑容灿烂至极,说起平南侯仿佛带着无限的情意。凌妙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姨母似乎很会做人,每句话都能说到别人的心坎里当然,这是对着她愿意去说的人。
“莫非,是姑爷要升调回京了?”英国公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顾臻臻含笑点了点头,面上皆是与有荣焉。
“正是年前才得了旨的。女儿本想着写信与您报喜,只是又想着先行进京收拾宅子,这一回来还能给您个惊喜,便瞒下了。”
英国公大笑,拍了拍顾臻臻的手,欣慰道:“这个惊喜好!竟是比别的寿礼都要来的好!好,好女儿!”
顾臻臻偏头一笑,竟似十几岁的少女般调皮。
只目光流转,就落在了一旁默默无言的顾氏身上,勾了勾嘴角,笑道:“大姐姐今日比我到的还要早些,只不知大姐夫来了没有?”
这就有些挑衅了。
当年,英国公原本是想把她嫁给凌颂的,只是她死活不嫁,这才改了顾氏过去。这么多年,顾氏被凌颂伤的体无完肤,里头又有多少顾臻臻的手笔在?
顾臻臻这句话一出口,顾氏尚未如何,英国公夫人先行沉了脸,只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
“母亲!”顾臻臻仿佛才意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娇美如花的脸上带了些许歉意,“大姐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的母亲生气了吗?”
“怎么会呢?”顾氏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二妹你一向会说话,又怎么会说出叫人不喜的话来?”
“好了,臻臻刚回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英国公一如既往地护着庶女,转头对顾臻臻道,“先去见过你姨娘,歇一歇在出来吧。”
顾臻臻颔首,“是,女儿都听父亲的。”
又给英国公夫人福了福,一径往后头去找周姨娘了。
“臻臻千里迢迢的回来,京中老宅必是各色不齐备。你先安排她住下,等天气暖和了,姑爷也进了京再做打算。”
英国公对着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妾身这段时候身上也很不好,这事儿还是交给周姨娘吧。”英国公夫人面色冷冷的,显然对丈夫方才的举动十分不满。
英国公当着儿媳女儿外孙女被驳了,很是不悦。但转念一想,周姨娘是顾臻臻亲母,安排起来只会比英国公夫人更尽心,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今日是他五十大寿,他不欲多生事端,便一甩袖子,哼了哼出去了。
“母亲您……”顾氏担忧地望着英国公夫人。从前,英国公夫人万事都以丈夫为重的,说好听了就是柔顺,说不好听了就是有些懦弱。如今,怎么会开始冷淡起来了呢?
英国公夫人苦笑,旁边的柳氏轻轻替她捶着肩膀,劝道:“母亲,切莫生气。您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我从前竟是误了。”英国公夫人便叹息道,“当年的我只想着,家和万事兴。他不好,我便劝着让着,毕竟谁家日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这么想着,竟是叫你和你大哥跟着我吃了许多的委屈。”
作为一个男人,英国公也很渣。但与凌颂的风流多情不同,英国公宠爱的始终只有一个妾室,那就是周姨娘。种种行事,说句真爱都不为过了。
周姨娘是个家生子出身,虽然英国公把一直对她十分的宠爱,但一家子奴籍还在,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妾。但她所生的一子一女,都是很有些能为的。顾臻臻不说了,便是那儿子顾如柏,也在京中一干纨绔子弟中很是吃得开,时常被人称一句顾二哥。这一双子女,比英国公夫人所出的顾如松和顾氏,更得英国公的喜爱。
因着周姨娘母子三人,英国公给了夫人多少的没脸?顾氏从小,就看着英国公夫人每每对烛垂泪。为了护着母亲,顾氏便逼着自己成了刺猬似的性子。从小,因这个不知道得了英国公多少的训斥。
此时听英国公夫人提起来,眼圈一红,勉强笑道:“母亲说这些做什么呢?如今,咱们难道又比她们差了不成?”
英国公夫人摇头。
若说她最对不起的,并不是儿子顾如松,而是顾氏这个女儿。
“阿琬……”女儿的婚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顾氏过得并不幸福,更像刀子似的剜着她的心。“是娘对不住你!”
柳氏见她颓然,忙对着顾氏使眼色。顾氏会意,起身上前抱住了英国公夫人,“我却从来不觉得委屈。娘,我有阿肃,有阿妙,这就很好了。”
提到了凌肃兄妹两个,英国公夫人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抬起头,唤了一声,“阿妙。”
“外祖母。”凌妙走了过去,蹲跪在英国公夫人跟前,扬起脸,如春日暖阳一般明媚耀眼的笑容,就叫这位伤心的老妇人欣慰了许多。
再想到凌肃小小年纪便闻名京城,英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对顾氏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要用心教养。”
顾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外头进来个丫鬟,垂首恭敬道:“回夫人,外头大少爷和表少爷过来了,还有几位眼生的客人。”
英国公夫人眼睛一亮,面容上更加慈爱,忙叫道:“快叫进来,这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说着话,外头帘子打起来,便有几位少年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容姿清隽,笑容温和,正是顾如松的长子,顾君辞。
顾君辞身边便是凌肃。与顾君辞俊美又不乏英气不同,凌肃便显得文弱了些,眉目却更加秀美雅致。
二人站在一起,一个清隽如竹,一个淡雅如兰,都是难得的出色少年。
只是他们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楚子熙,以及翊郡王萧离。
作为楚国公府的人,楚子熙上门为英国公贺寿,这是再正常不过了。但翊郡王萧离,无论怎么看,凌妙也想不通他怎么会一同出现。
虽只是见过短短的两次,但凭凌妙的直觉,萧离此人绝不是无聊到来给一个落魄的国公府贺寿找乐子的人。
“祖母,郡王,子熙和阿肃来给您请安。”顾君辞微笑道。
英国公夫人人忙起身,她虽上了年纪,又是超一品的诰命,却也不敢在一个王爷跟前摆架子。
“不敢当。”英国公夫人欠身,“王爷大驾光临,竟叫英国公府蓬荜生辉。”
萧离微一点头,“夫人不必多礼。”
英国公夫人又转头看向楚子熙,说话间便多了几分随意与亲近,“子熙回京许久,今日才上门来瞧我老婆子,该打!”
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素有走动,楚子熙未上山学医之前,也时常来到英国公府玩耍,和顾君辞是总角之交。英国公夫人一直将他当做晚辈看待的。
楚子熙当即笑着说了几句赔罪的话,逗得英国公夫人也笑了起来。等到彼此见过,行过了礼,这才彼此都落了坐。
顾氏因存了心事,便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顾君辞。见他目光清明,与凌妙说话时候眉眼俱带着笑,心下便更加满意了几分。
只是,她的表现明显了些,站在英国公夫人身后的柳氏看了,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
“臻臻啊,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英国公府后院的一处精致院落里,周姨娘忧心地看着顾臻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臻臻端着茶的手一顿,垂下头去,如同二十岁出头的娇艳面容上带了点儿苦涩,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找大夫给瞧瞧?”周姨娘丫鬟出身,却被荣国公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虽给他做了妾,然而除了名分上差了些,竟比正房夫人过得还要滋润。她一生顺风顺水,要说有什么叫她忧虑的,也就是顾臻臻成亲十几年,却还没个孩子了。
顾臻臻如今虽然是平南侯夫人,然却不是原配。当年,她执意嫁给平南侯做续弦,险些叫周姨娘哭死过去。
平南侯的原配留下了二子一女,顾臻臻嫁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儿子年纪已经大了,与她自然不贴心,只有那女孩儿,那会儿才一岁多,是跟在顾臻臻身边长大的。但再好,终究也不如亲生骨肉贴心孝顺。
周姨娘一直担心,万一哪一天平南侯先行过世,留下顾臻臻难道去吃继子的挂落么?
“怎么能没找过呢?”顾臻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垂眸看着自己袖口上绣着的兰草图案,“西海沿子周遭的大夫请了个遍,都说我的身子没有任何事情。侯爷倒也不急,尚且安慰我要看缘分呢。”
周姨娘便急了,只冷笑了一声,“他自然不急了。有两个儿子支撑门户,可到底替你想过没有?”
“娘莫要这样说。”顾臻臻见她着急,连忙安抚,“侯爷对我极好,便是两个儿子,对我也是敬重的。华姐儿更是在我身边长大,一直拿着我当亲娘呢。”
周姨娘眯了眯眼,挑起眉头,“这就对了。先拢住那几个,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做计较。”
“娘!”
无人时候,顾如柏顾臻臻都是直接叫周姨娘为“娘”的。站在一旁的姚氏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暗暗鄙视。
周姨娘虽然是她的亲婆婆,不管多受宠爱,也改变不了奴婢出身的事实。姚氏一个伯府的贵女对着这样的婆婆立规矩,着实很是憋屈的。
周姨娘没有注意到儿媳妇的脸色,只拉着顾臻臻殷殷嘱咐,“你这孩子,心不可太实在了。虽都喊你一声母亲,但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终究隔了一层呢。况且,姑爷的爵位可是有实权的,强出顾琬那个废物丈夫一座山!这样的富贵权势,你能叫别人得了去么?”
抬抬手叫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了,周姨娘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再有一说,你的儿子若能做平南侯,于你哥哥也是大靠山呢!”
妹夫和外甥,自然还是后者更亲近些的。
顾臻臻苦笑,“那也得先有孩子才行。”
大婚多年没有孩子,顾臻臻也是着急。毕竟,平南侯有三个孩子,足以证明问题不在他身上。
虽大夫们都说她的身子也很好,却总不能叫她安心的。
“不怕,不是说往后就留在京城了吗?”周姨娘捏了捏顾臻臻的手,“娘去求你父亲为你请太医,到时候好生调养一番就好了。”
说倒了这里,又不免抱怨,“我早就说过,不叫你同去西海沿子。说不定就是那穷山恶水的的地方,坏了你的身子呢!”
顾臻臻内心里,对周姨娘其实也不大看得上。
听她左一句穷山恶水,又一句坏了身子,只觉得刺耳,便起身:“外头想来也要来人了,我去瞧瞧跟着张罗张罗。”
周姨娘便点头,“去吧。”
又朝着顾臻臻招手,叫她俯身到自己的跟前,“叫顾琬那贱人出出丑。”
顾琬出丑了,就是正房一脉出丑。国公爷焉有不生气的?
顾臻臻笑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顾琬那人脾气太暴躁,耿直得简直到了蠢的地步。
轻声答应了一句,便袅袅婷婷地往外头去了。
“母亲,我也和妹妹同去。”姚氏连忙跟上了。
姑嫂二人一路走过去,就见国公府的园子里,丫鬟仆妇匆匆往来,几处轩榭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影。
“那是谁?”
假山上有座八角亭,亭子里正有几位少年,虽距离甚远,看不清面容,然就看衣着身姿,也能看出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姚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了一认,便道:“那个绛红色衣裳的,不就是君辞?他旁边的是顾琬的儿子,凌肃。那个墨色衣裳的是楚国公府的二公子,另一个……”
她并不认得萧离,便唤了一个路过的丫鬟过来问了。
那丫鬟年纪不大,圆圆脸蛋,伸着脖子往亭子看了看,红着脸回道:“那是一位王爷。”
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位王爷。
顾臻臻略一思索,想起年前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莫不是新封的翊郡王?”
姚氏纳罕,“不会吧?听说那位王爷傲气的很,跟咱们府里又没什么来往,怎么会来?”
“二嫂,卿辞去了哪里?”顾臻臻皱眉。大凤朝的王爷如此年轻的,必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翊郡王了。这位王爷不同于一般的宗室,出身不必说,身后还站着先荣王妃的娘家梁国公府。且战场上拼杀得来的爵位,那他在军中必然是极有威望了。这种时候,顾君辞在郡王跟前奉承,顾卿辞却毫无踪影?
见姚氏不明所以,顾臻臻暗骂了一声蠢货,低声道:“还不快叫人去找了卿辞过来?这会儿,正是与翊郡王交好的时候!”
若有了翊郡王这个助力,往后她二哥才能更有几分把握与大房相争!
姚氏恍然大悟,也来不及叫丫鬟去,只自己就快步往外头去找顾卿辞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顾臻臻揉了揉眉心,只不知道当初英国公到底为何,会看上这么个蠢货当儿媳妇!
只再一转头,那亭子里竟已经没了人影。
顾臻臻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只见那四人已经联袂往另一侧的行去。眼看着转过了一处假山,便已经看不到了。顾臻臻叹气,机会转瞬即逝,看来以后,她真的得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好好儿地调校一下兄嫂侄子才是。
这边顾君辞陪着萧离一路看着风景,见他欺霜赛雪的容颜俊逸非凡,只神色一直淡淡,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顾君辞不禁在心中暗暗纳罕,正如姚氏所说,荣王府与英国公府素来没有什么走动,是什么使得这位郡王屈尊降贵,来到这里呢?
走动了一段,就见一群俏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少女迎面走来。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面薄身纤,明眸皓齿,大红色羽缎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裹在身上,越发显得颜若春花。
“大哥。”少女笑意盈盈,微微福了福身,又唤过了楚子熙和凌肃,最后目光落在萧离脸上,立刻便露出了惊艳之色。
“这位是?”
少女乃是顾如柏的嫡女,名唤顾明珠。因与顾臻臻长得有几分相似,出生时辰又好,顾明珠如今是英国公最为疼爱的晚辈。
“翊郡王。”顾君辞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含笑对顾明珠道,“二妹妹是要往哪里去?好生招待这些小姐。”
顾明珠便偏了偏头,俏皮一笑,“今儿来了不少的姐姐妹妹。她们都在前边的杏花春雨里,说是要展示什么才艺呢。大哥哥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必了。你们小姑娘的玩笑,我们过去倒是拘束了。”顾君辞推辞。别看顾明珠这会儿在外人跟前装得似模似样,其实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蠢货。顾君辞一向觉得,他那祖父能将这种玩意儿捧在手心里,还取个名字叫明珠,真是……瞎了眼吧?
顾明珠倒也不纠缠,只朝着几个人点了点头,便彼此错身而过。
偏偏,才走出几步,她脚下一滑,只惊叫一声,便歪着身子朝一边倒去。
那方向,却正是对着萧离的。
顾君辞面色一变。他就知道,顾明珠就是头猪!
若被她摔倒在萧离身上,下一步怕是就要哭叫着要人家负责了吧?
他动作虽快,却抵不过这事情不过是一瞬间发生。想要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一瞬间,萧离身形一转,避开了。
顾明珠便结结实实,摔在了鹅卵石头的小路上。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倒是没什么。只是方才倒的一下太急,用力极大的,手肘膝盖等处碰到了卵石,被硌得生疼。
顾明珠“啊”了一声,就绽开了泪花。
“这位顾小姐,没事吧?”萧离难得竟有好心情问了一句。
顾明珠胳膊腿都火辣辣地疼,但见美人发问,咬了咬牙,抬起脸含泪看着萧离,故作坚强,“没,我没事。只是,脚有些扭了的模样。”
眼泪汪汪的模样,热切地看着萧离。
萧离手一动,顾明珠大喜,对着他抬起了手臂。
“呵呵,我看这位小姐不止摔了手,只怕脑袋也被摔的不轻。”
萧离嘴唇形状很是漂亮,吐出来的话,却叫顾明珠身上如同三九天里被浇了一盆凉水。
第四十章
顾明珠是顾如柏的掌上明珠,因眉眼酷似当年的顾臻臻,也很得英国公的喜爱,因此在英国公府里一贯是横着走的,真正的嚣张跋扈。不但大房的两个女孩儿,就连英国公夫人,也时常不被她放在眼里。
今日见到萧离天人之姿,便拿出了往日做派发花痴,哪里想到这位年轻的郡王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呢?
怔忪了片刻,回过神来便红了眼圈,落下盈盈珠泪,哽咽着喝道:“你,你说什么?”
“明珠,闭嘴!”
顾明珠养在深闺中,对翊郡王萧离可能没有听说过,顾君辞却知道这位俊美无俦的郡王有着怎样冷厉阴狠的性子。这,可是敢刀劈庶母和兄弟的人!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匆匆赶来的顾如柏顾卿辞父子一见顾明珠委顿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模样,都愣了一下。顾如柏心疼女儿,连忙过去抱了顾明珠起来,问道,“明珠这是怎么了?”
最后这一句,却是对着顾君辞皱眉喝问的。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就不对了吧?怎么能瞧着妹妹倒在地上无动于衷呢?”顾卿辞阴阳怪气地说道。
顾君辞被这父子俩的不分青红皂白气得面色一变,正要说话,便听得一声轻笑。
顾如柏这才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了,顾明珠扶着站好,自己弯腰行礼:“见过郡王。”
“免了。”萧离闲闲道,“顾大人还是扶好了令千金,以免她站立不住,再往本王身上倒。”
话音一落,顾明珠芙蓉般的面容就胀得通红,泪珠在眼睛里转圈,恨声道:“当本姑娘稀罕你么?”
“明珠!”顾如柏立刻转头斥责,“怎么与王爷说话呢?王爷千金贵体,岂是你能够冲撞的?还不快过来与王爷赔礼?”
他这话说得漂亮,明面上是叫顾明珠来认错,实则指出了萧离身份尊贵,与一个国公府的小女孩儿计较,未免有**份。
凌肃眉尖皱了皱,想要说话,却被楚子熙拉了一下,只示意他瞧着便可以了。
若是一般人,听了顾如柏的话只怕也就将事情揭了过去。偏生,萧离还真不是一般人。
他笑而不语,笑意中却带着寒凉,站在梅树边,一领雪白的狐裘披在身上,整个人恰似一株雪下寒梅,凌寒傲放。
只是可惜,顾如柏的一番苦心,萧离不理会,顾明珠更是不明白。
她只听到父亲叫她给萧离赔礼道歉,立刻就觉得委屈了,跺了跺脚,哭道:“父亲为何帮着外人?我,我告诉祖父去!”
说着,掩面哭着走了。
“明珠!”顾卿辞叫道,了一声,对着萧离一躬身,“舍妹从小被娇宠坏了,竟冲撞了王爷,卿辞代她致歉,还望王爷海涵。”
他年纪比顾君辞稍小些,若单看,也是个极为英俊的少年。只是与眼前这四个男子站在一起,便显得平常了些。尤其,他白皙的脸上,两个浅淡的黑色眼圈很是明显,说话之间气息虚浮,显然,是小小年纪便沉溺于欢爱之中,身体底子并不大好。
萧离淡淡颔首,“成了,本王又岂是那般小气的人?走吧。”
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这国公府的主子了。
顾卿辞本就是接到了顾臻臻的消息,跑来与他交好的。只这样一句,叫他怎么甘心?
当即笑道:“今日王爷大驾光临,我们府中蓬荜生辉。虽是冬日,倒也有几处景致略能入眼。不如,我毛遂自荐做个向导,王爷意下如何?”
萧离垂眸,把玩着自己腕子上的乌金护腕,良久忽然一笑。这笑容犹如天光破层云,华美炫目,竟叫顾卿辞一时间错不开眼。
“知道本王最厌恶什么吗?”
顾卿辞下意识摇了摇头。
“本王最厌恶的,便是认不清自己斤两的人了。”
说罢,也不看顾如柏父子俩骤然变了的脸色,转身便走,但那嘲讽的声音犹自遥遥传来。
“庶出,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
“岂有此理!”萧离的身影转过一道假山,看不见了,顾如柏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翊郡王如此狂妄,竟辱骂朝廷官员!来日,我必要参他一本!”
顾卿辞玉白的脸上忽而青忽而红,恨声道:“父亲,这事情不能这样算了!哪里有这样的人,跑到别人家里来侮辱人的?太过跋扈!”
眼睛一转,便瞧见了旁边尚未离去的顾君辞三人,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烧得慌。他祖母是妾室,父亲便是庶出,他在这国公府里纵然得到更多的宠爱,走在外头依旧不如顾君辞那般如鱼得水。看看顾君辞交往的人,翊郡王,神医,侯府世子……都是顾家的儿郎,他顾君辞难道真的就强出他顾卿辞去?
不过就是胜在了出身!
“二叔,侄儿先告退了。”顾君辞在外人面前一向礼数周到,从不会叫二房的人拿到把柄。
“哼!”顾如柏眯了眯眼,看了看顾君辞,又看了一眼凌肃,终究碍于还有楚子熙在场,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甩袖子走了。
“大哥快去追王爷吧。王爷瞧着性子可不大好,去晚了,小心他怪罪。”顾卿辞似笑非笑,讥讽顾君辞只会拍马。
顾君辞微微一笑,“二弟不必担心,我虽然和翊郡王只是初识,然也知道他为人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等轻狂之人。倒是二弟,不去看看明珠?祖父的好日子,她哭哭啼啼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顾卿辞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顾君辞一直嘴角含笑呢。祖父寿辰,做孙女的有天大的委屈,也该忍住。顾明珠哭着跑到外边厅里找英国公做主,岂不是叫客人们都看在了眼里?以后提起她,往轻了说,便是小姑娘不识大体。往重了说,便是二房一脉不会教导子女,说不定还会被扯到庶出的身份上!
想通了此节,顾卿辞狠狠瞪了一眼顾君辞,匆匆往前边去了。
“叫你们看笑话了。”直到顾如柏父子的身影看不见了,顾君辞才苦笑着说道。
楚子熙顺手折了一支梅枝,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谁家里没有几个糟心的呢?”
凌肃亦是颔首。与他家里那场丑事相比,这英国公府里还是好的。
三人边说,边往萧离离开的方向踱步而去,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假山后边,转出了两个身影。
“夫人,那翊郡王,也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面容俏丽的小丫鬟扶着顾臻臻,颇为愤愤不平。
顾臻臻沉默不语,眯起的凤眼中却满是疑惑。翊郡王萧离,这样的行事,这样的性子,为何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呢?
到底,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呢?
“夫人?”小丫鬟又唤了一声。
顾臻臻回过神,“我们走吧。”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国公府如今虽有些没落,却依旧是超一品的国公府邸,上门贺寿的人自然不少,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在后院子里看戏的看戏,游玩的游玩。
只是今日楚萱华和岑媛都没有来,凌妙便少了两个知心的姐妹。她本性也懒怠应酬,在锦香居里坐了一会儿,见那些不太熟悉的小姑娘们吟诗作画,好不热闹。她的嫡亲表姐顾明兰,正周旋在一群少女之间,偶尔朝她投来一个歉意的笑容,却没有将她带进那个圈子。
凌妙也并不在意。
她头一次来到英国公府,记忆中的凌妙也是不过寥寥来过几次而已。看得出来,顾氏与娘家并不算亲近。而英国公,更是对顾氏这个女儿忽视的很。至于英国公夫人,虽然见到了顾氏和凌妙热泪盈眶的,然而真心亦是有限。不然,都在京中,顾氏这些年在武定侯府的日子这样艰难,为何不见英国公府的人上门讨公道?
想通这一节,凌妙连带着对顾如松这个亲舅舅也并无多大好感,也就更不在意顾明兰的态度了。
“明兰姐姐,我听说,翊郡王也来了?”
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面颊红红地拉着顾明兰问道。
“真的吗?”有人惊叫,“翊郡王?”
顾明兰显然已经听说了,矜持着颔首,“王爷确实到了。”
“天哪,我竟能见到翊郡王吗?”
萧离如今名满京城,一是因为他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大凤战神,二来就是因为他容貌惊若天人,俊美无双了。然而,他大名鼎鼎,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
“你们都没见过?”一个穿着翠绿色锦衣的少女立刻说道,“我早就见过了。”
几个小姑娘笑她胡说,这少女得意道:“年前翊郡王搬师回京,我可是特意叫人将太白居的三楼包了下来呢。哎呀,那天翊郡王一身黑色的铠甲,火一样的披风,骑在高头大马上,那样的英姿我竟从未见过呢!”
“小妮子,春心动了!”就有个酸溜溜的声音低声道。
“呸!你懂什么?”绿衣少女啐了一口,面上却红了,“我就不信,你若见了郡王会不动心!”
正说着,就听见一句凉凉的声音,“哦?本王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谈资?”
第四十一章
少女们回头,就见门口斜斜靠着个少年。少年雪衣黑发,斜斜飞入鬓角的剑眉透出飞扬之色,一双凤目犹若寒潭,璀璨如繁星。
“翊郡王!”
少女们都愣住了,半晌,绿衣少女才惊叫了一声。
萧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凉薄的笑容。分明是能够魅惑人心的眉眼,却偏生叫屋内少女们都大气不敢出了。虽然本朝民风比之前朝开化得多,便是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一同出去骑马游玩也是无妨,但背后谈论陌生男子,显然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了阿离。”楚子熙从他身后闪出来,笑道,“一屋子娇花软玉的,叫你这模样吓到了。”
又对着一群小姑娘们安抚一笑,“郡王从来都是这样,只言语冷淡了些而已。你们继续。”
少女们齐齐吸了口气。
俊美,英朗,会打仗,冷面,这样的男儿,多有吸引力呀!
当即就有大胆些的少女抬起眼,直勾勾瞧了两眼萧离,又觉得羞涩,红着脸转过了脸。她身边的女孩儿便偷偷推了她一般,掩唇而笑。锦香居里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下来。
顾明兰款款上前,对顾君辞嗔道:“大哥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又对楚子熙和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让到了锦香居中,对着凌肃唤了一声:“表哥。”
凌肃颔首,与萧离等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处。
许是因有四位极为出众的少年在,少女们愈发有了些表现的**。你抚琴,我作诗作画,倒也很热闹。
凌妙对于这些兴致不大,见也无人注意她,便出了锦香居,信步往园子里逛来。
英国公府曾出过一位皇妃,皇妃省亲时候这府邸大肆修缮过。虽冬日有些单调,却并不显萧条,各处的楼阁亭台游廊水榭,皆是匠心独运,假山湖石雕栏画栋,既有南方园林的雅致,又有京中的繁华气派。
“凌小姐?”
凌妙只顾着看一侧的风景,耳边冷不防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只抬头一瞥,眼眸就骤然缩紧。
对面,顾卿辞正陪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含笑看着她。那青年眉目俊美,面白如玉,身上披着貂裘大氅,神情中带着几分的惊喜。
“只远远看着像,没想到果真是凌小姐。”那青年走到凌妙跟前,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温柔。
只是这副温情脉脉的模样看在凌妙眼中,说不出的恶心。
这人,正是萧乾。
她不禁暗暗纳罕,萧乾的心肝是什么做的?在害死了卫紫璎后,还能对着这样一张与卫紫璎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容做出这样情意绵绵的模样来?
“七殿下。”凌妙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恨意。
无论心中有多痛恨萧乾,凌妙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无法报仇雪恨的。哪怕是同归于尽,也难以做到。
萧乾却将她的举动看成了羞涩。毕竟从打探来的消息看,这位武定侯府的小姐从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到的外男少,自然就局促些。
“原来殿下与表妹相识?”
顾卿辞看看萧乾,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凌妙,立刻惊讶道。
萧乾正要含笑点头,凌妙却抬起眼,似笑非笑道:“怎敢随便攀附皇子殿下?只是见过一面,谈不上相识。”
萧乾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顾卿辞怕这位了不得的贵客尴尬,连忙打圆场:“表妹这话就岔了,相逢便是有缘。这不,与殿下又在咱们府上见了面?”
说罢哈哈一笑。
“二表哥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凌妙骤然沉下了脸。
她眼睛盯着顾卿辞,挑眉冷笑:“我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你东拉西扯什么与外男有缘的话。这是你一个做表哥的人,应该说的?是你二表哥素来行事如此呢,还是说在你眼中,我武定侯府的人便都是这样攀附权贵言行轻浮的?”
她说话又快又直接,偏生声音清朗爽利,有如珠落玉盘,竟叫顾卿辞没一点儿打断的机会。
“我……”顾卿辞脸上挂不住,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细细一想,才发现凌妙这话里竟是给他左右落套,让他根本无从回答。
要么,是承认自己惯于给姐姐妹妹们拉拢外男说缘分,要么就承认是轻视武定侯府才会如此轻贱凌妙。这,叫他怎么回答?
只好摊了摊手,对萧乾讪笑道:“殿下你看,我家表妹便是这样心直口快的人。只她没有坏心,殿下勿怪。”
“凌小姐自然是没有坏心的,人家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好好地走着路,都能惹来一身腥。”
凌妙回头,便瞧见了白色狐裘锦衣的萧离。
同样是白色的大氅,穿在萧离身上便多了几分如冰似雪的凛然疏离,锦衣华服之下,仿佛依旧带着战场杀伐裹挟而来的血腥。让人看了,心悸,也心仪。
而萧乾,虽是皇子,身上难掩天家尊贵气势,但终归过于文弱,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凌妙不禁怀疑自己前世的眼光,到底为何会与这样的人有了婚约呢?
萧乾面上不悦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没想到堂哥也在?”
荣王与皇帝是堂兄弟,萧离与萧乾同岁,只略大了几个月。
“若是知道堂兄在,我便早些来了。”如今的萧离正是得圣心的时候,手里又握着大凤朝西南的兵权,萧乾便是嫉妒一个王府的次子也已经封了王爵,这会儿也只有去拉拢交好的份儿。
萧离轻笑:“那倒不必。七殿下心怀天下,日理万机的,哪里能如我这等闲人一般四处游荡?没见前儿在朝上我还被参了一本?殿下若是与我走得近了,仔细也被人盯上。”
萧乾面上便露出了尴尬之色。
说起弹劾萧离,无非就是那御史没事儿找事,将他旧年刀劈叶王妃,鞭打庶兄萧朗的事儿又翻了出来而已。那御史言萧离目无尊长,于亲不孝,于兄不悌,不堪居于郡王之位。皇帝如今正指望着萧离震慑西南,自然轻拿轻放了。如此那御史便倒了霉,才下了朝,便被萧离按在了金殿门口抽了一顿耳光,只将牙都打掉了两颗。
萧离说得嚣张,“老子在西南拼杀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使劲,捕风捉影到了老子头上?”
皇帝分明知道,也只摇头无奈地安抚了两句便放过了。
挨揍的御史也并不是别人,是丽贵妃娘家永宁侯府的一个兄弟。按说永宁侯府与萧离素无往来,这闻风奏事也很不必去捅这个老虎鼻子,只是这御史娶了现在荣王妃的一个侄女做续弦,这样一来,便很微妙了。
被萧离这样一说,倒像是丽贵妃一脉与荣王妃勾连了,想要谋这荣王府嫡出一般。
“堂兄想来误会了……”萧乾忙要辩白。
“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萧离摆了摆手,“与其跟我分说,殿下倒不如去与皇上分说明白才是。”
萧乾不明所以,细细思索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皇帝登基二十年,并未立太子。随着数位皇子逐渐长大成人,出宫大婚开府,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然而皇帝今年才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又岂愿意有人来惦记着自己身下的龙椅?
因此上,对朝中结党之事越发憎恨。
永宁侯府的御史弹劾萧离,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给荣王妃一脉出气,借机打压而已。但若皇帝以为是丽贵妃授意,目的是拉拢荣王为他七皇子出力,那又该当如何?
分明是冬日,萧乾此时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第四十二章
看着萧乾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凌妙头一次觉得,这位翊郡王的毒舌倒也蛮可爱的。
“我听说,凌小姐与萧乾亲手杀了的未婚妻很是相似?”
萧离饶有兴致地盯着凌妙的面庞。
凌妙嘴角勾起笑意,“我以为,如郡王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谈论别人的事情的。”
“哦?”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在人工湖的旁边信步行过。“凌小姐何处此言呢?”
凌妙笑了笑,“郡王乃是大凤战神,难道不是该运筹帷幄,疆场拼杀么?怎么会有闲情去打听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呢?”
萧离也笑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去打探,自会有人在你耳边孜孜不倦地谈论。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这么说,是有人在郡王跟前谈论了我多次?”凌妙挑眉,“郡王不喜别人背后谈论,须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凌妙才说完话,便听见一个尖利的叫声。抬头一看,却是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少女正扶着丫鬟站在对面,正对着自己和萧离横眉立目。明明是个娇婉明媚的模样,却生生带出了几分煞气。
“你又是谁?”
这不能怪凌妙。她的记忆中,真对眼前这位脸上顶着红红的巴掌印的满脸娇蛮之气的少女没什么印象。
顾明珠俏脸气得通红,白皙的手指一指凌妙:“你敢说不认识我?”
眼珠子转到萧离身上,见二人一个雪白大氅裹身,如冰似雪,另一个却是披了一领火红的狐狸皮里子绯红色撒金缎面斗篷,灿若云霞。二人并立,男子清冷俊逸,女子明媚丽,竟是说不出的登对。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难言的怒火凌妙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的出身,凭什么能和翊郡王站在一起呢?她方才还看到,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萧离,居然对着她笑!
还有那翊郡王,要不是他激起了自己的一腔怒火,自己何至于跑到前边去挨了父亲这一巴掌呢?
“哼,我说呢,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啊。”顾明珠阴阳怪气地说道,“怪不得呢,我们这样的算什么身份呢,哪里能让你武定侯的小姐看在眼里呢?”
凌妙皱眉。
虽没有见过这个少女,但看她服色以及言谈,也应该是这英国公府里的小姐。这府里的大姑娘顾明兰在锦香居里招呼客人,那么眼前这个跋扈的十四五岁的,应该就是二房的顾明珠?
果然不负其名。
“原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凌妙点头,“在我眼里,你的确算不了什么。”
萧离轻笑,一双眸子盯在凌妙身上,只觉得对面这女孩儿,似乎很是有趣。
“你说什么!”顾明珠尖叫。她自幼娇生惯养,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呀!当即就命身边的丫鬟,“你们是死人吗?上前,给我掌嘴!”
扶着她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掌嘴?
今日来的都是给国公爷贺寿的客人,哪里有主家掌掴客人的道理?
“小姐……”一个绿衣丫鬟就要低声劝,被顾明珠反手一巴掌打在了脸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见二人都不敢动,顾明珠越发生气,只甩开两个人,就要自己上前去教训凌妙。只是,脚下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前扑倒,随着惊叫声,直挺挺地就趴在了地上。
“这位姑娘何必这样客气呢?”凌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离。若她没有看错,方才就在顾明珠迈出一步的时候,一颗圆溜溜的卵石就突然滚落在了她的脚下。这人工湖旁虽是鹅卵小路,然而那卵石都在地上镶嵌甚牢,怎么可能自己松动呢?
萧离满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凌妙看到的全都是错觉。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默契地同时往前走去,谁也没有理会趴在了地上的顾明珠。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粉衣丫鬟连忙扑过去扶了顾明珠坐起,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顾明珠娇美的脸上鼻血横流,额头也磕了老大一块儿青紫,片刻之间就肿起了婴儿拳头大小的包,嘴唇也被牙齿硌了个口子,正往外渗血。
顾明珠疼的眼泪都下来了,用手一抹,见手中都是殷红的血色,不禁吓了一跳。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个?当即眼皮儿一翻,晕了过去。
“小姐呀!”粉衣丫鬟明显比绿衣那个更机灵些,看到顾明珠这般惨状,吓得脸色发白。顾明珠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伤成了这样,身边服侍的人自然都会受罚。想到二太太姚氏惩治下人的那些手段,这丫鬟便心中骇然。目光闪烁中,看着萧离和凌妙离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突然嘶声喊道:“表小姐,你伤了我家小姐,就这么走了么?”
凌妙回头,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便是我家小姐性子直爽些,说话不讨喜,表小姐也不该伤人呀!”粉衣丫鬟满脸泪痕,悲悲切切喊道,“都是表姐妹,您怎么能这样呢?”
说着便呜呜哭泣起来。
“怎么了?”这里离着锦香居不算远,顾明兰正引了那些千金贵女往外边来逛,见到晕倒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顾明珠,都是一愣。顾明兰皱眉,“这是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蹲下去看顾明珠,但见她别处还好,唯有鼻子上擦破了肉皮儿。眼睛紧紧闭着,眼珠子却在转动,便知道她是在装晕。
“明珠!”
姚氏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视线落在顾明珠身上,眼睛立刻就红了,扑过去将顾明珠抱住,尖叫:“是谁,是谁把明珠害成了这样!”
粉衣丫鬟跪在地上哭道:“二太太为小姐做主!”
反手一指凌妙,“是表小姐。”
凌妙眉尖儿一挑,脸上带了煞气,“你说是谁?”
粉衣丫鬟被她瞬间迸发出的寒意吓得低下头去,片刻后又抬起来,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含泪道:“表小姐何必推诿呢?”
凌妙简直被这无耻之言气笑了,“你可看到了我动手?”
粉衣丫鬟咬着嘴唇,身子颤了颤,轻声道:“方才只表小姐和我们小姐有口角,如不是表小姐,又会是谁呢?”
她目光在地上踅摸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颗圆润的卵石,“那就是证据!别的石头都好好儿地镶在地上,怎么偏偏这块儿起来了?我刚刚瞧见了,小姐就是不小心踩上才摔倒的!”
姚氏大怒,放下了顾明珠,站起身两步跨到了凌妙跟前,怒道:“好个表小姐,就是在人家府上作客的吗?”
顾明珠是她的心尖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顾明珠颜色极好,顾如柏和姚氏都对她抱着很大的期望,眼见女儿伤的这样重,且伤的还是脸上,姚氏的怒气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了。手指几乎要戳到了凌妙的脸上,“今天,我就代大姑奶奶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作客的归咎!”
说着就扬起了手。
凌妙扬了扬眉,就要避开,却见旁边伸过一只白皙如玉的修长的手来,稳稳地捉住了姚氏的腕子。
“怎么,王爷连女孩子家家的冲突也要插手么?”姚氏气急了,口不择言。
萧离甩开她的腕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后随手扔掉了。没理会姚氏,
只抬眸看了一眼那粉衣丫鬟,“你说,你可亲眼看见了是凌小姐害顾明珠的?”
他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然而一身的杀戮之气,竟仿佛整个人是从无边的血腥中走出来的。一个小丫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威势?
容色变得惨白,想要点头,却又无论如何做不出那动作。
“王爷何必跟个小丫头过不去?”姚氏满脸怒火,眯起眼睛,“您这样的身份,威吓一个小丫头片子,岂不是失了身份?”
“本王只是看不过自作聪明的蠢货罢了。”
萧离下巴一指那绿衣丫鬟,“你来说。”
绿衣丫鬟“啊”了一声,身子便瑟缩了一下,欲哭无泪。她已经努力减少存在感了,为什么还是被推了出来?
“绿萝,你说!你可要一字一句照实了说。”姚氏眯着眼看那丫鬟。顾明珠的性子她也知道,天生爱惹事。看萧离表情,似乎凌妙与这事儿真没什么干系。她眼中带着威胁,故意将照实两个字说得极重。
小丫鬟绿萝才提上来没多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她张了张嘴,就见地上跪着的粉衣丫鬟拼命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顺着她的话头说。
绿萝知道若不顺着粉衣丫鬟的话将过失推给凌妙,事后必然要受到重罚。然而又不忍污蔑那位看起来仙女儿似的表小姐,且站在表小姐身边的那位王爷看上去也很是不好惹。绿萝几乎要哭了。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嗫嚅着说道:“是表小姐……”
姚氏冷笑:“听到没有?凌妙,你这丫头忒也恶毒!”
跟着顾明兰出来的几个少女也对着凌妙指指点点起来了。
“这没想到,凌家小姐竟是这般狠心的人啊。”
“你们看顾明珠那张脸,会不会破了相啊?”
就连顾明兰,也蹙起了两道很是好看的眉毛,似乎对凌妙很是失望。
第四十三章
“凌表妹,真的是你伤了明珠么?”顾明兰柔柔开口,顿了一顿,不待凌妙做出反应,便又忙道,“姐妹间的争执摩擦是难免的,我想,凌表妹你也并非有意。不如,与明珠陪个不是,好不好?”
她温婉的面容上满是无奈,声音里也带着包容,仿佛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谆谆劝导,“二婶也并不是小气的人,定会原谅你的。”
凌妙偏头看她。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明明清澈如水,一片纯然,看在顾明兰眼里,却忍不住生出了退缩的冲动。
“表姐。”凌妙浅笑,“表姐姐妹情深,着实叫我感动。只是,您这话却将我置于何地呢?从一开始,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曾给我,就认定了是我伤了顾家表妹吗?”
与顾氏不同,她对英国公府既没有好感,更没有对以前甚少谋面的顾君辞起什么联姻的心思,说起话来自然不必委屈求全。按照血脉来说,顾明兰与她才是更为亲近的。更何况顾家二房一脉各个虎视眈眈,算计着谋夺世子爵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顾明兰都不该偏帮着顾明珠去。
只是顾明兰既然昏了心,那就别怪她揭她的脸皮。
前世今生,她又何曾去吃过什么委屈呢?
顾明兰被她的话噎得满面通红,心下也暗自懊恼方才行事有些唐突。只……
她如春水一般柔软的目光忍不住向着萧离看过去,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咬住朱丹色的唇瓣,眼中便蒙上了水雾。
从小时候的惊鸿一瞥,她便深深为这个天人一般的男子所折服。知道他出身王府,为了能够匹配他,自己从小就付出比旁的女孩儿多出几倍的功夫去习学琴棋书画;知道他与兄长在荣王府内处境艰难,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知道他去了西南,战场拼杀,刀枪无眼,她担心得寝食难安,甚至在自己的闺房内请了白鹤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菩萨像日日祈祷!
为什么,他的眼中就看不到自己呢?
知道祖父的寿辰中他也到来了,她是多么的激动!
锦香居里,她看着与兄长相谈甚欢的他几乎要欢喜得失态。这样,她是不是也与他的距离更近了呢?
为什么转眼间,他竟追着凌妙出去了呢?
天知道,当她看到萧离随着凌妙出去的那一刹那,是费了多少的力气才没让眼泪落下来的!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地说出那几句话。但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知道,这是个错误。
果然,凌妙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她嫡亲的表姐,便留下一丝的情面。
顾明兰抬眼看去,萧离依旧如青松翠竹一般,身姿挺拔,秀雅绝伦的面上似乎永远笼着一层寒霜。但,他的视线却是停在了凌妙身上。若是细细看去,那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中,还凝聚着一种名为欢悦的情绪。
寸许长的指甲掐入了掌心,顾明兰却丝毫觉不到疼痛。稳了稳心神,她低声道:“凌表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总是亲戚,便是有争端,但情分也还是情分。且,今日是祖父的寿辰,表妹真的要为了咱们晚辈之间的一点点口角之争,便叫他老人家过不好这五十大寿么?”
她言辞恳切,神态温柔而端庄,对着凌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大大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顾小姐说的是。凌小姐,你便是看在国公爷的份上,也不要再争执下去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银红色绣五色牡丹花样锦裳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生得极为貌美,肤白如玉,发黑似墨,更难得是那窈窕有致的身形,在冬装下竟是丝毫不显臃肿,反倒显得腰肢纤细,胸脯高挺。只是满头的珠翠,插金戴银,像是将所有贵重的头面全都插戴到了头上一般。
“明珠这孩子,虽然心直口快了些,然而这也正是她的好处不是?总比那些藏头露尾内里藏奸的人要强些是不是?你陪个不是,咱们二姑奶奶也不是那较真的人,事儿不就过去了么?”
说完,抬起手来稳了稳头上的发簪,衣袖往下落了落,便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腕子,上头三四只金玉镯子叮当作响。
“这位夫人又是哪位?”
凌妙含笑问道。她在云水阁里,可没见过这么个人儿。
那妇人见问,笑吟吟道:“不敢当,我姓赵,是南阳伯府的二夫人。”
南阳伯府二夫人?
凌妙这下知道了,脸上原本还算挂着的笑意登时敛去,只留下了冷然不屑。
说起来,南阳伯府也算闻名京城的。闻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一家子人,传辈儿的宠妻灭妻。
别的人家,譬如说武定侯府吧,当年老侯爷没有发迹的时候娶了商户出身的老夫人,哪怕后来成了侯爷,掌了兵权,虽有几房姬妾,也未曾叫老韩氏落过半分的面子。
凌颂就算再风流薄情,却也没有伸手到中馈里,叫妾室掌家欺压正室的。
再如英国公府,英国公虽然渣了些,纵着妾室与正妻争锋,更有庶子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但英国公世子顾如松立身还是颇正的,只有柳氏一个正妻,房中有那么一两个通房丫头,却没有一个给了名分的,更没有庶子庶女。
但南阳伯府不同。
南阳伯,也就是姚氏的父亲,就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明明正妻出身清流,大度贤淑,却偏宠着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妾室,甚至以正妻无所出为理由,抬了那妾室做平妻。
平妻,大凤朝上到皇室,下到勋贵权贵,哪个有规矩的人家能做出这事儿?
那平妻在南阳伯府中,这些年竟叫南阳伯夫人有好似无了。
姚氏,便是那平妻所出去。说是嫡出,其实身份很尴尬。若不是英国公想为了顾如柏拉拢些靠山,姚氏的婚姻也是很艰难的。
再看这位所谓的二夫人,乃是姚氏的亲哥哥姚子良的贵妾,也是南阳伯平妻大赵氏的嫡亲侄女。姚子良不愧为南阳伯亲子,宠妾灭妻满京城皆知。
但这人偏生有些才干,当年不知道如何得了皇帝青眼,科举入仕,如今已经做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故而,姚氏在国公府内也分外地腰杆子硬。
这小赵氏既是姚子良的贵妾,又是他的表妹,最重要是,她替姚子良接连生下了三女一子,长女去年进了大皇子府做侧妃,听说甚是得宠,故而这两年的小赵氏很是张扬,频频随着姚子良出门走动,竟将那姚家的正妻也完全地抛在了后头。
英国公府里,小赵氏是走动最多的。
姚氏与她关系好,这会儿顾明珠受了委屈,姚氏气愤,小赵氏自然就要出来打抱不平了。
只可惜,她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闺阁少女,凌妙最是看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玩意儿了。
她前世出身大将军府,家有祖训,卫家男儿不纳妾,不收通房。她的父亲卫天,更是在她生母过世后,做了多年的鳏夫,连续弦都没有了。
她至今仍旧记得祖母凌阳郡君对她说过的话。男子固然大多风流薄幸,然而也有一种女子,自甘堕落,为了荣华富贵,满口喊着真爱,不管身份去做妾,甚至连往后儿女全都变成了庶出都不在意的。尤其那些做了表哥表弟妾室的,更是如此。
所以小赵氏撞了上来,着实叫凌妙冷笑了。
她凤眸微挑,只用眼角余光斜睨着轻轻瞥了小赵氏一眼,随后便像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移开了目光,只沉下了脸对着姚氏说道:“二舅母,我凌妙从来不跟身份不对等的人说话。只是有一句话,要请教二舅母了。”
“什么话?”姚氏咬牙切齿。
“这什么赵姨娘只是个妾室吧?”她下巴抬起来指了指小赵氏,“偏生满嘴里喊着什么亲戚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倒不明白了,您堂堂国公府的二太太,几时要沦落到与个下贱的妾室做姐妹了呢?”
“你!”小赵氏因姚子良和侧妃女儿的关系,在京中颇有些横行了,一般的女眷都不愿意得罪她,从出门走动以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嘲热讽,登时就要跳脚。她本就是出身小门户的,只空有一副好相貌,且会小意讨得男人欢欣罢了,哪里有什么成算筹谋?
当即便窜到了凌妙跟前,“你这丫头好生无礼!我好心劝你,你倒来如此辱我?赶明儿,该叫大皇子府里的侧妃知道知道,她的亲娘是如何被你欺负的了!”
“噗!”
她话一出口,就听得一声轻笑。转头一看,却是萧离。
萧离从未见过这样的蠢货,不禁大感有趣,竟比在战场上手刃外族首领还要有意思。
“我若是你,便不会把什么侧妃之类的挂在嘴上说。”凌妙摇头叹息,看着渐渐聚拢而来的人们,带着点儿遗憾,叹道,“口口声声侧妃侧妃的,竟是要仗着做了皇子侧妃的势来欺压勋贵贵女了?人家正妃娘娘的亲母,只怕也没有你这般的豪横呢!”
第四十四章
凌妙从来都是极为厌恶那种张狂无忌的妾室的,小赵氏若只窝在南阳伯府里耍耍威风也就罢了,偏生充什么长辈来和稀泥,凌妙哪里还有什么好话给她?
她叹了口气,看着小赵氏面红耳赤几欲跳脚的神色,又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我若是你,便不会满京城里嚷着什么侧妃之类的。母女一脉相传,难道很好听么?”
萧离击掌赞道:“凌小姐大善。”
围在周遭的人里有不少的年轻男女,听到凌妙几近刻薄的话,都忍不住莞尔。有几个纨绔些的少年,甚至跟着萧离拍起了手,高声叫好。
能来国公府贺寿赴宴的人,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家。谁家里,没有几个糟心的妾室呢?如小赵氏这等嚣张跋扈的,还真叫人看不上也都替南阳伯夫人和姚子良的妻子暗暗不值,更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小赵氏指着凌妙,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片刻间换了多少种的颜色,只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就连姚氏,也怒从心中起。什么叫做母女一脉相承?
这不是明晃晃地讽刺了小赵氏做妾,生了女儿也是个妾室的命吗?
这,这简直是指桑骂槐!
小赵氏是她的亲表姐,她生母大赵氏的亲侄女!凌妙这样说,眼睛里可还有她这个长辈?
“我说呢,多少年大姑奶奶不喜欢跟娘家走动,今儿巴巴地带了儿女过来,原来是过来踢场子的么?”姚氏两道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眉毛立了起来,眼睛便斜睨着看凌妙,“怪不得我家明珠被你欺负到晕去,她从来心地简单,表姑娘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明珠哪里是对手!”
凌妙伸手拨了拨额前刘海,很是羞涩地,“阿妙多谢二舅母夸奖。”
她眼波流转,灿然一笑,明媚的容貌丽炫目,竟叫人移不开视线。有两个文静些的少年子弟,一时间竟红了脸。
姚氏见此情状,更是心中暗暗气恼。今日是英国公寿辰,她和顾如柏早就商量了,这一日必然有不少的高门子弟上门,顾明珠年华正好,也是该挑选人家了。她知道,柳氏也打了这个主意,故而将顾明珠打扮得异常美丽,颇有些要艳压群芳的意思。顾明兰容貌虽也秀丽,却远远不及顾明珠的妍丽娇娆。
哪里能想到,顾氏带着凌妙来了。这凌妙从一进门,就叫多少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好几家的女眷,都跟顾氏暗暗打听呢。
姚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小小年纪烟视媚行,我不管你有多少的狡辩,只问你,明珠的事,你认是不认?”
“明珠表妹怎么了?”凌妙满面的诧异,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她……哎呀,她身下像蛇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顾明珠已经跳了起来,尖叫:“什么?”
这一下,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更有一个少年大声喊道:“是啊,是什么啊?”
顾明珠额前鼻尖都有伤痕,嘴唇更是被牙咬破了,肿了起来。一张脸,这时候又是血又是土的,哪里什么平时的娇媚如花呢?她仗着国公府的出身平时又总有些跋扈,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家世与她相当的不喜欢她的性子,不如她的都被她欺负过,这会儿见她如此,厚道些的便忍着笑,那性子尖酸些的便都指指点点,偷笑不已。看向凌妙的时候,却又多了些赞叹。
顾明珠忍着疼痛装晕那么久,没想到被凌妙一句话就诓得露出了马脚,又听周围人都在笑话她,眼泪顿时在眼圈里打转儿,跺了跺脚,哇的一声,捂着脸跑了。
顾明兰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死死掐住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垂下了眼帘,暗暗懊恼方才只顾着一时之快,明明知道顾明珠是装晕,却还是妄想当众踩一踩凌妙。现下,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了,生怕见到一干闺中密友失望的神色。
姚氏面色阴沉如水,目光似淬了毒一般盯着凌妙,咬牙切齿,“表小姐好心机!只可惜,明珠伤在脸上,大家伙儿都瞧见了,你便再如何狡辩,也难推脱!”
“二舅母这话差了。我可曾有过一个字推脱?”凌妙睁着清凌凌的眼睛,坦荡荡地迎着姚氏的视线,“明珠表妹明明只是自己摔倒,二舅母却偏生要硬生生地叫我认下,我又能说什么呢?”
她双手一摊,冬日暖阳下十指纤纤,只如用最上好的羊脂美玉雕成,“既是二舅母铁了心叫我认错,我一个晚辈又怎么好违逆?好吧,这事儿,就算在我头上便是了。”
她本就明媚绝伦,此时这两句话却是无奈至极。
“顾二夫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个夫人一直默默看着,这会儿开口了,“长辈就该有长辈的样子,便是小辈儿之间真有矛盾,也只有调和的,怎么能反倒无中生有?不是白白叫亲戚之间生分了么?”
“多谢这位夫人替我张目。”凌妙立刻转身福了福,抬起眼帘,曼妙的目光中带着感激。她认得这夫人,御史冯桥的妻子,最是个好打不平的性子。曾经,与将军府的关系也是不错的。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她十五岁及笄之礼,这位冯夫人还曾送了她一套珍珠的头面。
冯夫人早就见了她的容貌,心下震惊之余,又见她目光里满是真诚与濡慕,稳了稳心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凌小姐,孝顺长辈虽是好德行,然也不能盲从。人们眼里都是雪亮,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夫人说得极是。”凌妙颔首,“阿妙受教了。”
二人一唱一和,竟是将姚氏仗着身份欺负外甥女的行为敲定了。
姚氏气得浑身颤抖不已,脸上犹似开了五色铺子赤橙青黄绿轮番上阵,心中只将凌妙恨了个半死!
身子晃了晃,往后就倒。
“太太!”
粉衣绿衣两个丫鬟齐齐惊叫,抢着上前扶住,哭着喊太太。
这下儿看热闹的都愣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来国公府贺寿,竟比看戏还热闹了。一个一个接着晕倒!
“快别动!”凌妙厉声喝道,将小赵氏要扶起姚氏的动作生生喝止。“二舅母是一时气血上涌,不能轻易移动。只用手用力掐住人中,人醒过来才好挪回去!”
小赵氏一愣,回过神来,“对对,这个我知道!”
南阳伯是个老当益壮的人,年轻时候极为宠爱大赵氏这个平妻,临老却入花丛,纳了好几房花枝招展的妾室。这些妾室与大赵氏在后院里每天斗智斗勇,你晕倒,我就受伤,各种手段轮番上演,每天里热闹得很。小赵氏还真干过替人掐人中的事儿。
看着姚氏紧闭的双眼,当下也不再犹豫,只伸出染得通红的指甲,狠狠朝着姚氏唇瓣上边用力一掐。
姚氏身子动了动,眼皮依旧死死闭住。心中却暗骂小赵氏是个蠢货,这个情况下,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除了晕倒外还有什么脱身的法子?难道真要叫人指着鼻子骂是为长不慈么?
“二舅母方才已经有了反应。”凌妙好声好气地建议,“赵姨娘且再用力些。我听人说,若是不能赶紧醒来,只怕影响了脑子呢。”
萧离在一旁忍笑忍的肚子疼,往后靠了靠,靠在了一块儿湖石上。
小赵氏想了想,从头上扒下了一根吃金点翠镶红宝的蝴蝶簪,嘴里说道:“表妹且忍着些。“
心下一横,用力刺了下去。
“啊!”
姚氏只觉得唇上一阵刺骨的剧痛,随即就似是有什么热热湿湿的东西流了出来,再也无法装下去,霍然就张开了眼。
“表妹醒了?”小赵氏大喜,“还是这个管用。”
晃了晃手里的簪子。
姚氏只见那簪子尖尖的头儿上带着血色,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嘴唇上方,指尖殷红。
“蠢货!”反手,姚氏就给了小赵氏一个耳光!
她生母为什么能叫南阳伯不顾脸面规矩,抬了当什么平妻?只是因为有一副娇美的脸蛋。她承袭了大赵氏的容貌,又有顾明珠那样花朵儿似的女儿,容貌可想而知。
这一簪子下去,伤在了嘴唇上,岂不是叫她破相了?
往后,丈夫那里怎么说?她怎么出门走动?
小赵氏这点儿脑子,难道都用在了爷们身上么?怎么就听凌妙那小贱人的话?
姚氏这会儿身子乱抖,这回却是叫小赵氏给气得了。
“表妹你疯了不成?”小赵氏被姚子良宠爱的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了,又有个做皇子侧妃的女儿当靠山,哪里肯叫姚氏打了去呢?
跳起来指着姚氏骂道:“我好意救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什么叫白眼狼?说的就是你!”
“你……”姚氏扶着粉衣丫鬟站了起来,努力压下心中火气,低声喝道,“你闭嘴!蠢货,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了笑话!”
这一下,小赵氏更是不干了。顿时扯住了姚氏的衣襟,哭道:“好不好的,我是你表姐,更是你哥哥的二房,你叫句嫂子也不委屈的。你就这么对我?我这些年一颗心为你着想,在你哥哥和侧妃娘娘跟前替你说了多少的好话,难道好心都喂了狗不成?外人面前一点儿的面子也不给我留?”
她撒泼打滚的,边哭边抓着姚氏肩膀摇晃。姚氏被摇晃的头晕眼花,实在没忍住,用力一推,“你疯了吗?”
小赵氏被推了个趔趄,呆了呆,蓦然间就一声嚎叫,对着姚氏冲了过去。
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两个服饰华美的妇人,滚在了一处。
萧离朝着凌妙一挑拇指,凌妙扬起脸,回头再看小赵氏和姚氏,目光中充满了嘲讽。
她自己动手打人脸算什么?叫她们狗咬狗,自己打自己,才是有趣不是?
第四十五章
两位女眷在花园里大打出手,英国公夫人与周姨娘等人几乎同时赶来,就看见了偌大的人工湖畔,小赵氏和姚氏你抓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襟,声嘶力竭正滚做了一团。
“住手,住手!”英国公夫人一口气几乎要背过去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就算再不喜欢周姨娘一脉,见到姚氏这般当众出丑,依旧是震怒交加。
“还不快分开她们!”英国公夫人一声怒吼。
她本性情十分的温和,当家理事的时候,有人犯了错,也是得放过且放过,从不会苛责。骤然见到她发火,园子里窝在各处中看戏的丫鬟仆妇们一时间都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就将姚氏和小赵氏分开了。
再看看这两个人,姚氏鬓发散乱,头上插戴着的金玉珠翠滚落了一地,不知道是被谁踩了一脚,有支打造精致的金凤钗已经没了模样。更可笑是她鼻子底下一块儿明显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说不出的狼狈,哪里还有往日里明媚张扬的公府二太太模样呢?
当然,小赵氏也不比她好到哪里。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幸好是冬日,里边还穿着粉色的中衣,不然还真是没法瞧了。她脸上挂着个红肿的巴掌印,正是姚氏扇出来的。
“你们……”英国公夫人活了大半生,所见过的大多是高门贵妇,无论性情如何,在大众跟前,行事说话莫不平稳宽和,几时见过这样上演全武行的呢?
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氏连忙扶住了她。与英国公夫人不同,见到姚氏出丑,柳氏内心里是十分快意的。她出身清流,家世比不得南阳伯府的姚氏。虽当家,但往日里也没少受姚氏的刁难,没少听了姚氏的酸话。更何况顾如柏对她丈夫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她又怎么可能不幸灾乐祸呢?
“母亲且莫要着急。”柳氏目光在姚氏和小赵氏身上掠过,眼底闪动着一丝嘲讽,“不若叫弟妹和这位夫人先行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裳吧。这样瞧着,也着实有些不像了。”
姚氏一时头脑发热,这会儿冷静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丢人的事儿。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一向宽和的英国公夫人脸上已经阴沉似水,特别是看到远处正匆匆赶来的几个身影,顿时惶恐起来。
她晃了晃身子,这回是真的要晕倒了。
“哼,你可得站稳了,再厥过去,只怕没人敢救你!”
小赵氏愤愤不平。
姚氏霍然回头狠狠瞪她,目光淬了毒似的。
“你闭嘴吧!”她低声喝道,恨声道,“若不是你,我早就避开了,哪里用丢这么大的人?你被姓凌的那小贱人给耍了!”
话音未落,脸上一痛,已经着了重重的一巴掌。
愤怒地抬眼,就见顾氏正站在她跟前,明艳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淡淡开口:“你满嘴里污言秽语,骂谁?”
方才顾氏一直跟在英国公夫人身后,她不愿意插手娘家的事儿,但听到姚氏嘴里什么姓凌的小贱人,在场的这么多人,唯一的凌姓女,也就只有凌妙一个了。
顾氏可以容忍娘家人对她冷淡,却不会容忍别人欺辱她的女儿。
“我们好好儿地回来给父亲祝寿,这就是二弟妹的态度?”
顾氏等人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园子里的事情,摆明了就是姚氏仗着二房一脉受宠,欺负凌妙。但到了这里,见母亲和大嫂统没有一句话问凌妙是否受了委屈的,心下不禁酸楚,也怀疑自己这次上赶着回来,究竟是错是对。
手上一热,见凌妙无声地走了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朝着自己安抚一笑,顾氏心中平静了下来。别人,再冷漠又如何呢?她还有一双儿女,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守望互助,未必就要谁的同情帮扶来!
“娘,我们回家吧?”
凌妙很是敏感,早就觉察到了顾氏这次回来,多少带着些小心翼翼和讨好英国公夫人和柳氏。她没往别的上头想,只是单纯觉得,若论对不住,是英国公府对不住被当做了报恩工具的顾氏,凭什么到了如今,还叫顾氏在这里受委屈?英国公夫人只哭了一通对不住女儿,但刚刚英国公的漠视,顾臻臻的张狂,她不是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有的眼泪,都掩盖不了那会儿的虚情假意。
她方才毫无顾忌地打顾家姐妹和姚氏的脸,其实深究起来,也就是想替顾氏出一口气,叫她们知道,哪怕顾氏是泥捏的性子,还有她凌妙护着呢。
“是的,娘,我们回去。”凌肃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氏身边。他方才一直被顾君辞拉着说话,没曾想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妹妹受了刁难,被人污蔑,嫡亲的外祖母家里,竟没有人能说句公道话。既然这样,何必上赶着来找气受?
“既是给外祖父的寿礼已经送到,也算尽了娘的一片孝心。”凌肃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拢了一层寒霜,唯有看向顾氏和凌妙的时候方才有些许暖色。“凌家虽不及外祖家里尊贵,却也不是被打了脸还送另一边凑上去的。我凌肃纵然身无寸功,护住母亲妹妹的能为还是有的。”
“阿肃你……”顾君辞连忙拉他,勉强笑着劝道,“误会一场。你是我表弟,阿妙是我的表妹,谁敢叫你们受委屈?我便不能答应。”
”是啊阿妙,你这孩子气性也忒大了。“柳氏反应极快,今日若是叫顾氏母子这么回去,外头谈论起来,笑话的可不是顾氏她们,而是英国公府了。生生将上门贺寿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挤兑走,这得多糊涂的人家?
虽丢人的终究是二房,然到底顾家人是一体的。她不怕二房被人耻笑,但不能不顾及自己一双儿女的声名。
凌妙垂首不语。
冯桥夫人这会儿上前走了两步,到了凌妙身边,伸手拨了拨她的碎发,笑着劝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我倒是瞧得清楚。只是,今日是国公爷的寿辰,你这晚辈还没磕头,怎么好走?不是叫他老人家心中不自在么?听伯母一言,先忍一忍,我想,你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的。”
凌妙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么会儿功夫,英国公与顾如柏等人已经到了,顾如松留在了前边待客。
英国公还带着几分年轻时候英挺俊朗的面容上一片阴沉,好端端的寿辰被自家人搅和了,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顾如柏见到姚氏那般狼狈不堪,心中火起,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她脸上!
他生性谨慎,这些年做官,处处谨言慎行,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有与大房一搏的资本?偏生遇到了这么个蠢妇!
顾如柏甚至能想象到,明日一大早,弹劾他修身不谨齐家不严的折子飞向了皇帝的龙案!
“这都怎么回事?”
英国公瞪了一眼姚氏,开口了,声音里能听出,极力压抑着怒火。
姚氏抽噎了一声,真想干脆再装晕一次。然而不敢,嗫嚅着说了经过。末了,还是努力想要为自己开脱,捂着脸哭道:“两个丫鬟都瞧见了是妙姐儿叫明珠受伤的,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妙姐儿认便认,若说不是也就不是。我一个长辈,还能跟她计较不成?哪知道这孩子性子那般烈,只说我仗着辈分欺负她,又挑唆了我这嫂子,才……”
“是这样?”英国公扫了一眼凌妙,目光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顾臻臻从他身后转出,含笑打圆场,“我瞧着这就是一场误会,父亲莫要生气。二嫂一向疼爱明珠,见她伤了,自然心急,难免焦躁了些。阿妙这孩子也是年纪小,想来姐姐也是如珠如宝地疼爱的,一时觉得委屈了,也是有的。都是一家人,说开了也就是了。倒叫大家伙儿看了笑话,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向着众人颔首致歉。
顾臻臻当年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再加上本就是个花为容颜月为魄的美人儿,哪怕上了年纪,也依旧赏心悦目。她行事说话落落大方,登时就叫园子里的尴尬气氛冲淡了不少。
但若细细琢磨,却不难听出她的话表面上看来是不偏不倚,实则还是将错处都推到了凌妙的“年少不能受半分委屈”上头。
“姨母这话,阿妙不能认下。”
凌妙抬起眼帘,盯着顾臻臻,“已经向二舅母解释过,顾家表妹的伤与我无关,反倒是她与我路上相遇,欲叫丫鬟来掌我的嘴。丫鬟不敢动手,她便要亲自上来,不小心摔了,难道也要怪罪在我身上么?”
“想来……”她目光流转,落在了一直看戏的萧离身上,“郡王爷是能够证明我的清白的。”
她着实很有气了。明明就是萧离惹来的桃花,若没看错,那圆圆的卵石也是他踢到了顾明珠脚下叫她摔跤的,怎么就置身事外这样心安理得?
心下有气,便要先将他也拖下水。
这小丫头,终于是忍不住了。
萧离懒洋洋倚在假山上,忽然就笑了。
第四十六章
“本王的确可以证明,凌小姐确实是冤枉的。”
萧离乃是在场人中身份最高,也是声望最著者,他一开口,自然不会有人再去质疑凌妙。
唯有姚氏面上顿时紫胀,犹似被人扒下了一层皮一般。
“老爷我……”她见顾如柏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怒火,心下顿时忐忑起来。顾如柏看着和气,实则最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自己一时糊涂,将本来可有可无的事情闹大了,搅合了寿宴,顾如柏岂能轻饶了自己呢?
咬了咬嘴唇,姚氏忽然指着两个丫鬟嘶声道:“你们这两个奴才,好大的胆子!”
她转过头,目光殷殷切切看着凌妙,面上全是懊恼不已的神色,“好孩子,是舅母听信了这两个奴才的话,冤枉了你!我真没想到,她们从小长在府里,看着都是老实的,竟然敢撒谎!”
又大声叫道:“来人,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给我拖出去关到柴房里,明日就找了人牙子来,发卖了!”
两个丫鬟顿时都面如土色。粉衣丫鬟立刻张开嘴要喊,却被旁边的两个粗壮仆妇捉住了手臂往嘴里塞了一块儿帕子堵了嘴,只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本柔软如同一汪春水似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拼命摇头似是求饶。绿萝更是懊悔不已,这件事儿本就不是她惹出来的。若当时她好好劝了苏明珠回去,大不了就是得个护主不力的罪过,顶多一顿板子了事,哪里会落得发卖的下场?
她本娇憨俏丽的脸上这会儿已经一片惨白。她听说过,如她这样的高门里的大丫鬟,但凡得了错处沦落到发卖的地步,那九成九会落到那爷们儿寻花问柳的烟花之地。她抬起眼睛看向姚氏哀求,姚氏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绿萝满心绝望,想到若真的沦落到肮脏的风月场所,那活着又有什么用?
咬了咬牙,心一横,猛然站起来朝着另一侧的假山撞了过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绿萝的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假山上,缓缓流下一股殷红的血色。
在场的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不知道是谁,一声惊叫,当场就厥了过去。
一时间,惊叫声,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二舅母,你竟是将这丫鬟逼上了绝路?”
凌妙的声音在嘈乱中,显得格外的冷静清晰……
出了这样的事儿,英国公里的寿宴自然没法子再进行下去,客人们纷纷告辞,英国公强撑着笑脸,将人们一一送走。一转头,就看到了顾氏领着一双儿女,脸便拉了下来,沉声道:“你也要走?”
他与顾氏父女情分淡薄,自从将顾氏许给了凌颂,父女之间更是再无一句话可说。只是这个时候,顾氏竟然如同一般的客人那样,要走掉,就叫英国公很是不满了。更何况,这事情里,归根结底还有凌妙的影子。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抬脚就走?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若是没有,我今日又何必上门来?”顾氏脾气本就直来直去,此刻又哪里有什么好话?“父亲这个问题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别人。”
她脸上明晃晃不加掩饰的嘲笑。英国公为了替顾如柏找个助力,当真是千挑万选的,好容易寻到了姚氏。如今瞧瞧,这打脸了吧?
“阿琬……”英国公夫人不赞同顾氏这般,朝着她摇了摇头。
后边赶来的周姨娘知道今日二房出了大丑,生怕英国公余怒未消,连忙祸水东引,拿着帕子擦眼睛,“大姑奶奶这是怎么和国公爷说话呢?那是你的父亲呀!”
“这位老姨娘倒是怎么说话?”凌妙嘴头一向很不饶人,挑眉上下打量周姨娘。
周姨娘与英国公年纪相仿,也五十来岁的人了。饶是平日里燕窝银耳的保养,这会儿也显出了老态,厚厚的脂粉已经遮不住眼角的纹路了。
“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姨娘虽只是服侍外祖父的,却也算的半个主子了。平日里,更该谨言慎行,以正己身,为底下的人做出表率。否则,可不就是叫人看笑话么?”
周姨娘当了大半辈子的小白花儿,最是精通给人上眼药。听到凌妙的话,心中便是一沉。偷眼向英国公看去,果然就见他脸色有些不好,连忙捂住了心口,身子晃了晃,耳边又听见那小丫头片子格外清楚的话音。
“明珠表妹晕了,二舅母晕了,老姨娘也要晕?”凌妙一脸的悲悯,好心好意地给出了建议,“楚神医才走了没一盏茶功夫,要不要追回来给看看呢?”
“很不必!”周姨娘深吸一口气,站稳了,愤愤瞪了一眼凌妙,自己就站稳当了。
凌妙大笑,双手一边一个挽了顾氏和凌肃,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国公夫人嘴唇嗫嚅,顾氏走得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就知道方才又伤了这孩子的心,一句“阿琬”,便哽在了喉咙里。
马车里,顾氏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英国公府大门,叹了口气。回过头,抚着凌妙的头发,眼神黯然。
她知道,凌妙与顾君辞之事,是不能成了的。她那好父亲,摆明了是不喜她,亦不喜欢她的儿女的。
但转念一想,幸而她并没有与大嫂柳氏提这件事,也妨碍不到凌妙的名声。且今日一看,娘家越发的乌烟瘴气了,凌妙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也不舍得叫她去面对这些的。
然而,高门大户的,又有哪家里真正清净?
凌家的马车缓缓往武定侯府行去,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有辆华丽贵重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辕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少年见凌家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回头向车中请示:“主子,凌家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咱们是回王府,还是回老宅子?”
“回老宅。”
萧离靠在车壁上,身后铺着的竟是一张完整的虎皮!
他手里抱着一个银镂空雕莲花纹样的小手炉,许是手炉里的檀香有些刺鼻,他以手抵唇咳嗽了几声。外头的少年立刻回过头,“主子,可要吃药?”
“不必。先去看看大哥。”
他口中的大哥,乃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荣王府的萧容。
据说萧容是胎里带毒,自出生身子便不似一般孩子那般健壮。先荣王妃在世的时候,每每都为萧容的身子操碎了心。
“郡王,您回来了?”荣王府的大总管见到萧离,身上就是忍不住一个冷战。这位三爷,性子可一点儿不似先王妃那样的柔和,满王府里的人怕他怕的要命,毕竟,这位煞星是真的一言不合提枪就刺的。
“我大哥这两日怎么样了?”萧离一向只认萧容一个兄长,至于那个荣王爷宠爱的庶长子萧天赐,谁知道他算哪根葱?
大总管哈着腰回道:“大爷前儿有些着凉,请太医吃了一副药,如今已经大好了。”
萧离嗯了一声,脚下不停,也不去见荣王爷,一径就去了萧容所住的长欣园。
“大哥。”
进了屋子,便瞧见了萧容一袭素色锦衣,正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抬头见了萧离,便笑了,“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不同于萧离容貌中的凌厉凛然,萧容五官温润,眉宇间仿佛永远蕴着笑意,令人见了便有一种春风拂面之感,忍不住心生亲近。
然而熟悉的人却知道,萧容骨子里,与萧离一般的冷淡疏离。所有的温和平易,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
放下了笔,立刻就有两个丫鬟上来替他挽了袖子,送上温热的帕子擦手。
都整理好了,萧容才示意萧离坐下,“有事?”
“听说你又病了?”
萧容不在意笑笑,“你该问我,一年到头到底哪一天是没灾没病的。”
“有人动手?”
萧离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声问道。
萧容失笑,摇了摇头,“如今我这长欣园与铁桶似的,哪里还有人敢来不长眼地算计?”
自从那一年,他被一个小丫头下药,险些丧了命,萧离提刀闯了关雎院,险些叫叶王妃做了刀下亡魂,又一脚踹得萧天赐肋骨断了两三根,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来长欣园不长眼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个身材高挑,眉目秀致绝俗的少女端了茶上来,萧离接过一盏,淡淡问道:“传话出去,叫惊风惊雷全力寻找卫子枫。”
少女是他身边的暗卫,闻言颔首退出。
萧容皱眉,“卫子枫?卫天的儿子?”
“是的。”萧离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卫天戍守西北多年,为大凤立下了赫赫战功,竟落得如此下场。卫子枫虽逃了,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里去?几个月过去,竟毫无音信。”
卫天……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叹息。这是个天生为战场而生的男人,说句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也不为过,却死在了皇权纷争下的阴谋诡计中。
皇帝登基二十年,为了兵符,竟令大凤自断一条臂膀,简直是昏君残暴!
无论于公于私,萧离都不希望卫天唯一的血脉被追捕到。
只天大地大,卫子枫到底在哪里?萧离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