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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武定侯府里的女孩儿,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容貌都很是出众。老韩氏和凌颂对这些女孩儿也颇有期望,因此家里也请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她们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的。

    凌嫣是三太太的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野惯了,哪里受得了女先生们的严苛呢?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字认得几个,书画上更是粗疏,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琴了。

    听那女孩儿说得客气,凌嫣颇为自得,嘴里谦逊:“先生们说我的琴一向只是过得去而已,不敢献丑呢。”

    “必定是好的。”那女孩儿笑吟吟道。

    凌嫣见另一侧也有两个女孩子执笔在画着什么,几位华服少年围在书案旁边看边点头,顿时涌起了攀比之心,也不再客气,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交给暖香坞里服侍的丫鬟,提起裙摆转到琴架前,施施然落座。纤长的手指一拂,琴弦叮咚作响,立时便有人朝着她看来。

    心中大感得意,凌嫣嘴角翘了起来。只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抚琴。

    琴声忽缓忽急,或如山间清泉泠泠,或似春风细雨绵绵,虽不脱闺阁女子的柔媚之气,却也中规中矩。

    凌嫣只比凌妙小了几个月,也已经十四岁了,身条发育的很好。今天出门,本就是精心地打扮过了,脱去外边大红色的斗篷,里边也是一袭粉色缕金绣梅花的锦缎长裙,衣襟袖口以及裙摆处绣了怒放的红梅,层层叠叠,繁复华丽,夺人眼目。她生得面如芙蓉,俏丽可爱,微微垂首间只露出了雪白的额头和尖尖俏俏的小下巴,浓密的睫毛更是羽扇般遮住了眼睛。

    琴声悠扬,美人如玉,尤其这美丽的少女还是这顶级的交际圈子里不曾见过的新面孔,立刻便有几位公子小姐围了过来。

    凌嫣心跳不自禁地加快了,眼中更是闪过得意的笑,抚琴也更加用心。

    一曲终了,便位少年拍手赞道:“果真天籁之音。”

    凌嫣俏面染了红晕,起身福了福,“公子谬赞了。”

    方才那女孩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武定侯府的姑娘真是有意思,将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也就罢了,还什么公子谬赞的,当自己是什么人了?青楼歌姬乐伎么?

    凌嫣正要与她说话,却见她只转身挽了另一位少女的手走到了另一边儿,走动间二人头挨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隐隐约约,凌嫣便听见了一句。

    “也不过如此,太过匠气了些。”

    “是呢。”

    接着便是嬉笑声。

    凌嫣满腔的欢喜与得意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使劲儿地咬着嘴唇。

    “韩家小姐就是心直口快,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方才拍掌的少年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女孩儿哭泣哀伤,连忙安慰道。

    只是这话出口,却还不如不说。

    心直口快?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了?可见人家心里是真看不起自己的。

    凌嫣简直要被这安慰呕出了一口血,终究城府还是浅了些,只勉强笑了一下,终究难掩怒火,愤愤然坐在了一旁。

    “三表妹,你,莫要难过……”

    宋蓉蓉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凌嫣的身边,柔柔地劝道,“你的琴技一向是咱们府里最好的……”

    边说,边将手放在了凌嫣的肩膀上。

    要说宋蓉蓉在武定侯府受宠,最嫉妒的人既不是凌妙,也不是两房的几个庶出小姐,而是这凌嫣。

    本来,老韩氏最喜欢的女孩儿是凌嫣,平时总是捧着凌嫣踩凌妙等人。宋蓉蓉一来,凌嫣便退了一射之地。这叫她怎么忍受得住?

    此刻见宋蓉蓉竟敢伸手摸她,立刻大怒,想也没想,就推了宋蓉蓉一把,怒道:“谁跟你是咱们府了?你一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咱们?”

    她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宋蓉蓉却惊呼一声,跌倒在地,长长的头发披散下去,再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了看凌嫣,张了张嘴,却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只咬着嘴唇,惨白着一张脸蛋垂下了眼帘,挣扎着,想要起身。

    她本就生的纤细娇柔,极为浅淡的粉白色锦缎长裙穿在身上,腰肢的地方稍稍往里收了收,便显得更加纤弱如柳。

    见暖香坞里众人一怔,宋蓉蓉便垂下头去,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

    凌嫣这个蠢货,果真就是个没脑子的。

    她挣扎了两下,待要起来,却又倒了下去,似乎是被凌嫣那一推,伤到了哪里。她也不呼痛,只珠泪盈盈,可怜楚楚,当真是让人见了便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只不过,她这一番做派看在众人眼中,是否会怜惜她,就又当别论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高门嫡出,家中后宅里争宠的事情见的多了。宋蓉蓉这点小小的陷害手段,谁又没经历过呢?

    凌妙正被楚萱华和岑媛拉着说话,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宋蓉蓉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是谁家的姨娘来了不成?”

    岑媛出身威远将军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家里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姨娘小妾庶女庶子的烂事儿,故而十分看不上一瞧就是姨娘做派的宋蓉蓉。

    楚萱华瞪了她一眼,嗔道:“口无遮拦的,叫伯母听见了,又要教训你。”

    “我就是这个脾气,又怎么了?”岑媛大喇喇道,“要不说呢,还是天骄与我性子相投些。若不是我娘拦着,我早就去西北找她了。”

    她口中的天骄,乃是虎威将军傅杰之女,如今随着父亲驻守西北。听说,是个上马能杀敌的女将呢。

    凌妙从前就听过这位傅天娇的大名,也曾心生向往。同样是武将之后,她便没有机会如傅家小姐一样驰骋沙场,让蛮夷胆战心惊。

    “你只顾说的痛快,就忘了凌家妹妹了?”楚萱华没好气地问道。

    凌妙容貌与她挚友卫紫璎太过相似,不,不光是容貌,便是那眼神气度,也无一不像!

    若不是眉心的朱砂痣和身材确实略矮了半头,她真的会认为,好友尚在人间。

    许是移情,楚萱华便下意识地护着凌妙了。

    宋蓉蓉是与凌妙一起来的,岑媛讥讽宋蓉蓉,凌妙脸上只怕也不大好看。

    岑媛拨了拨的额前碎发,才想起来凌妙来,颇感愧疚,忙拉住凌妙的手道歉:“阿妙,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凌妙看着楚萱华与岑媛,一个是她前生至交,一个是今生的伙伴,虽高门重重水深之中,依旧是光风霁月,心地良善。

    “不必道歉,她与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凌妙在岑媛手上捏了捏,冷笑,“若不是她,我又如何会大冷天的掉进冰水里?”

    若有可能,她情愿自己不能重生这一遭,也不愿意占了这个身体,去享受顾氏与凌肃的关切疼爱。

    楚萱华自然知道兄长前几天一直在武定侯府出诊,闻言忙问:“难道我哥哥前几日是去给你看病了么?是这什么宋姑娘害你的?”

    凌妙冷笑,看向宋蓉蓉的眼神很是冰冷。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我竟不知道。”岑媛性情爽利,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眯起两只丹凤眼,“看我替你出气。”

    “你呀,听风就是雨!”楚萱华拉住她,低声道,“当着这么多人呢,你要干嘛?你能干嘛?不如……”

    伏在岑媛耳边低低说了两句,岑媛噗嗤就笑了,对楚萱华一挑大拇指,“还是你的主意高。”

    楚萱华便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会意,凑过来听楚萱华轻声吩咐了两句,点头出去了。

    不过转眼间,就又带着一串才十来岁的小丫鬟们进来了。

    这些小丫鬟一水儿的银红色绫罗棉袄,束着相同的双丫髻,各自托着托盘鱼贯而入。盘子里放着的,都是时鲜的朱橘黄橙橄榄芋头等物。

    其中一个看上去甚是稚气,正走着,突然往前一个趔趄,手里的盘子便飞了出去。

    “啊!”宋蓉蓉眼角余光看到一只硕大的芋头朝着自己飞来,若是被砸中了,还不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慌忙站起来躲开了。

    那芋头便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宋蓉蓉正庆幸间,便觉得有些不对。只见周围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甚是不屑。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随即便是雪白。

    “这才是好心机呢。”岑媛还是没忍住,笑眯眯往前走了两步,围着宋蓉蓉绕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听说这位小姐是寄居在武定侯府里的?”

    后一句,是对着凌嫣问的。

    凌嫣方才见宋蓉蓉摔倒后无法起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的用力大了。她知道宋蓉蓉如今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若是真伤了她,回去后自己也无法交代。这会儿见宋蓉蓉兔子似的跳了起来,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顿时大怒。

    见岑媛发问,便冷笑道:“可不是么,自她来了,我们家里可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来呢。”

    “这就是所谓的恶客了吧?”岑媛拍手,一副正儿八经的神色,“如今,叫咱们见识到了。”

    众人哄堂大笑。

    宋蓉蓉怔怔地看着凌嫣和岑媛,又看看角落里一派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凌妙,忽然哇的一声,掩面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了门外,众人就听见一声惊叫,随后一具娇弱纤细的身子便飞了进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第十七章

    暖香坞里的少男少女见宋蓉蓉被一脚踢得撞到了墙上,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只容色白得吓人,嘴角渗出一丝血痕,都吓了一跳,齐齐往门口看去。

    漫天雪色中,缓步进来三四个青年,个个锦衣华服,容貌俊美惊人。

    打头儿的一个,身着雪色的貂裘大氅,墨似的发丝披在肩头,一张欺霜赛雪般的容颜透出十分的清冷,眉如刀锋,煞气凛然,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目潋滟生辉,仿佛能压倒天光月色。

    他只目光冷冷一转,便叫人觉得,这暖意融融香风细细的暖香坞中,竟似是落入了数九寒天。

    凌妙只眼角一扫,便垂下了眼帘。这青年容貌俊美到了时分,不同于凌肃的清逸,亦是不同于楚子熙的淡雅,贵气中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杀伐之气,定非池中之物。

    只是这样的出色人物,她竟从来未曾见过。

    且看他身边的楚子熙与楚国公世子虽是与他一同进来,却隐隐让他先行了半步,只这一点,便可看出身份的不凡。除了皇族子弟,又有哪个人能让楚国公府世子与神医拱月?

    一声低泣打破了这青年带来的静谧,宋蓉蓉捂着小腹,只水意盈盈的眸子中露出无边的痛苦,哀哀婉婉,断断续续地哭道:“你,你……”

    青年垂眸看了看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柔弱少女,嘴角一勾,笑容如天光破层云,冰雪消融,艳色无边,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不是喜欢躺在地上?本王就成全了你!什么东西!”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讽刺,只扫过一眼后便不肯再看宋蓉蓉一眼,竟是觉得多看一眼,都似是要脏了眼睛似的。

    楚子熙摇了摇头,这位身手不凡,耳聪目明的,暖香坞里的事儿哪里能瞒得过他呢?隔着老远就已经瞧见听见了。只如宋蓉蓉这般外表柔弱,内里却是狡诈的女人,又如何能骗得过他?

    朝着外头跑来,一眼瞧见了自己三个,竟还要假装摔倒扑过来,难道真的以为,与郡王,与自己来个肌肤相接,就能一步登天了?

    楚子熙外表温润如玉,其实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只越众而出,含笑朝宋蓉蓉问道:“宋小姐,可有事没有?我这朋友,才从边疆归来,最是忌讳突然有人出现,一时伤了你,并非有意。可需要请来大夫看看?”

    只他这么一解释关心,暖香坞里众人就都知道了宋蓉蓉为何被人踹进来。

    岑媛便掩口而笑,“我说呢,原来是想跑出去攀高枝,一不小心被树枝子打了脸。”

    “宋家小姐好清亮的眼神。隔着屋子,都知道贵人来了,我们怎么就不知道呢?”又一位千金凑趣,娇声笑道。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没当着长辈,说起话来便是稍稍有些犀利,倒也无碍。

    宋蓉蓉泪眼朦胧瞧着暖香坞里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这些女人也就罢了,无非是嫉妒自己的柔婉丽质。高门贵女,最爱端着高高的架子了,可那些男人呢?

    母亲不是说,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是喜欢纤纤弱质的柔媚女子么?

    “都少说两句吧。”楚萱华走到宋蓉蓉跟前,语带关切却居高临下,“青竹,青萝,你们扶了宋小姐起来。宋小姐,如此意外,实在是我们府里的不是。先请到聆水阁去歇歇,我马上叫人去请大夫。”

    两个翠衣丫鬟上前扶起了宋蓉蓉。

    许是知道这里的人与韩丽娘见过的都有不同,宋蓉蓉也不再作妖,只抹着眼泪任凭丫鬟扶着走了。只是行动间,颇有些不便,看来那一脚踢得不轻。

    楚萱华虽很是不喜欢宋蓉蓉,但她身为主人,自然无法同岑媛那般置身事外,只得朝着凌妙歉意笑了笑,匆匆出去着人请大夫。

    “那是谁?”

    凌妙便轻声问岑媛。

    岑媛看了一眼步入暖香坞后便坐与楚子熙坐在一处,面色中带着些许无聊的青年,只小声道:“怨不得你不认得。这位是荣王府的三公子,一直在西南军中。前段时候才立了大功,让西南十九族尽皆对我大凤称臣。虽不是世子,然皇上另外封了他做翊郡王的。”

    翊郡王……

    凌妙忍不住又看了那青年一眼。

    这美丽得让天光都黯然失色的青年,竟是赫赫有名的荣王府三公子,萧离?

    岑媛见她神色,只以为她从未听说过这萧离。见屋子里不过是众人作诗作画的,着实无聊,索性穿上了斗篷,拉着凌妙出了暖香坞,只顺着园子里的游廊边走边向凌妙说着荣王府的两三事。

    荣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堂兄,也是在京中少数的几个手握实权的宗室之一。

    不过提起荣王府,京城中的人最津津乐道的,往往不是荣王府的荣耀,而是荣王的宠妾灭妻。

    荣王的元配本是定国公府出身的贵女,端庄温婉,真正的大家闺秀。

    嫁入王府后,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然,这位王妃并不得荣王喜爱。荣王真正的心头所爱,乃是侧妃叶氏。

    荣王妃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荣王甚至没有续弦,而是直接将诞有庶长子的叶氏扶正了。

    如今这荣王府里,叶氏占着王妃的名分,膝下又有荣王的长子;先前荣王妃所生的次子萧朗却是占了元配嫡出的大义,又有新晋的郡王弟弟撑腰,两边为了世子之位斗得好不热闹。

    “不过叫我说,只怕这二公子三公子不是那叶氏一脉的对手。”岑媛叹息。

    凌妙便瞧着她,“为何呢?”

    既然荣王府的大公子是叶氏做侧妃时候所出,那可算不得正经嫡子。大凤朝的律例,爵位只传嫡子。若无嫡子,无论过继还是庶子都不得袭爵。

    “你不知道这里的事儿。”二人慢慢走着,岑媛见与暖香坞离得远了,轻声说道,“虽二公子三公子才是正经的嫡子,但架不住荣王不喜。且二公子身子一向文弱,听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若是三公子没有郡王的爵位,还可争一争世子位。可现下,皇上已经封了他做郡王,怎么可能让他再做世子?”

    原来这样……

    自己睁眼闭眼间数月过去,竟是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儿。

    “阿妙,你有什么心事么?”岑媛见她不似往日,精神有些恍惚的模样,停下脚步看着凌妙认真地说道,“若有事情,你只管对我说。哪怕我做不了什么,好歹说出来也心里也松快些。”

    她圆圆的脸蛋上全都是担忧,凌妙不禁心生暖意。只缓缓摇头,“哪里有什么心事?只是你知道的,我从前不怎么出来走动,今日乍一见到这么多人,大都不认得。”

    岑媛长出了一口气,拍着心口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往后多出来,自然就认得了。”

    二人边走边说,凌妙知道这姑娘心地光风霁月,没有什么心机,带着将门之女特有豪爽。

    来至暖香坞外不远的一处八角亭子,二人便携手上去了,只站在亭子里赏雪。大雪纷飞,衬得雪中的青松红梅越发精神,雪气中带着隐隐的寒梅香气,令人闻之忘忧。

    “好哇,我一转眼你们俩就不见了,竟是跑到了这里来?”

    楚萱华披着一袭大红色的斗篷笑眯眯自雪中走来,“这里不冷?”

    岑媛转身笑道:“你不在暖香坞里待客,追着我们做什么?在这里,我们又丢不了。”

    楚萱华摇头笑道:“有我二哥在呢。”

    这样说着,眼睛却落在了微笑着站在一边的凌妙身上。相似的容貌,让楚萱华晃了晃神。

    “真像啊……”楚萱华想到挚友早就芳魂渺渺不知归处,眼圈一红,连忙用帕子擦了。

    凌妙目光一闪,偏头笑问:“楚姐姐说我像谁?”

    左右无人,楚萱华便遣退了身边的丫鬟,也信步上了亭子,与凌妙岑媛站在一处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

    良久,才轻叹一声,转身看着凌妙眼睛,认真道:“阿妙,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楚姐姐请说。”

    “若是无事,你……”楚萱华咬了咬唇,对上凌妙的视线,眼前景物渐渐变得模糊,“往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岑媛纳罕,蹙起眉头,连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曾见过卫紫璎,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阿妙妹妹,实在太像一个人。”楚萱华思忖了片刻,终究是横了横心,咬牙道,“我只怕,会惹来祸事!”

    岑媛大惊,“这话怎么说?像了谁,竟会惹祸?”

    楚萱华看到凌妙听见这话后,便微微垂下了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情绪。墨色发丝下,容姿绝色的脸上便白得如同冰雕雪砌一般。

    “阿媛,你该知道,之前的卫家吧?”楚萱华闭了闭眼,“阿妙的容貌,与卫将军的嫡女卫紫璎,像了至少八分!若不是她个子比紫璎矮了那么些,只怕我也会认错。”

    卫家犯的是谋反的重罪,虽坊间多有传闻这罪名是莫须有的,但皇帝亲下圣旨令严惩抄家灭族的,谁又敢质疑呢?

第十八章

    无论如何,楚萱华能够对初次相识的人说出这番话,足见她心地良善。

    凌妙感念她这番心意,却无法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好轻声道:“多谢楚姐姐。”

    只是,她又岂是因此便会逃避的人?

    这张脸,与她原先如此相似,不知道那萧乾和霍芙看到,会是怎样的反应?

    将目光放到空远的天际,透过弥漫的雪雾,凌妙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三个女孩儿并肩而立,却都不知道,在她们身后的暖香坞绣楼上,一个雪色身影正负手望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楚国公府消磨了一日,顾氏带着凌妙等人回到了武定侯府,别人还好,唯有宋蓉蓉,一下了马车,眼睛里便开始涌起了水雾,只弯着腰,倚在前来接人的丫鬟身上,连脚都抬不起来了,一路被人半扶半架着进了萱草堂。

    “这是怎么了?”韩丽娘惊呼一声,从老韩氏身边快步走到宋蓉蓉身边儿,一把抱住了。

    宋蓉蓉咬了咬嘴唇,两道纤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儿般滚滚落下,委委屈屈叫道:“娘!”

    “蓉蓉不过与表嫂出去了半日,竟是这般狼狈而归。表嫂,可还有什么话说么?”韩丽娘只含着眼泪,向顾氏悲愤质问。

    顾氏冷笑:“你该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

    宋蓉蓉在暖香坞里的所作所为,她都已经知道。对这个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少女,顾氏现在是连一点儿好脸色都不会给。

    “沾了侯府的光去国公府里长见识,却反过来就陷害侯府的女孩儿,可真是好教养!”

    “你闭嘴!”老韩氏冲顾氏吼道,“蓉蓉素来知礼,怎么会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她颧骨微高,苍老的面容上透出几分蛮横,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更是射出骇人的寒芒,“叫我说,你是对蓉蓉心怀偏见,故意陷害罢了!”

    坐在下首的三太太见顾氏被发作,只用帕子掩了嘴,遮去了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柔声劝道:“大嫂,你也是的,蓉蓉毕竟还小,从前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到了国公府后,一时慌乱言语不当也是有的。何必特特说一说呢。”

    她一边讽刺着顾氏,一边儿又暗暗嘲讽了宋蓉蓉的出身寒微孤陋寡闻,顾氏心头火气,韩丽娘也对她怒目而视。

    然最气愤的却是凌嫣。

    “娘,你说什么呢?”凌嫣将身上的斗篷一下子扯了下来,看着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宋蓉蓉冷笑,“今儿这事情,跟大伯母又有什么关系了?您可是不知道,这宋家表姐看着柔弱,其实心肠可是比谁都黑,手段比谁都狠呢!”

    “你,你胡说!”宋蓉蓉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指责,只软软倒在韩丽娘怀里,眼睛一番,竟是要晕过去。

    “你给我站好了,说清楚了再晕!”凌嫣冲过去一把将宋蓉蓉从韩丽娘手里拉了出来,对着她那张柔媚生姿楚楚可怜的脸便是一巴掌。

    这一下子打的又急又重,宋蓉蓉哪里想到凌嫣居然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打自己呢?

    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眼泪都忘了流。

    半晌,回过神来,才哇的一声扑到老韩氏身前,只将头伏在了老韩氏的腿上,泣道:“姑祖母,求您为我做主!”

    “三丫头!”三太太亦是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发难,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韩氏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嫣颤巍巍良久说不出话来。

    与凌妙不同,凌嫣是她真心疼爱过的孙女。只是宋蓉蓉来了以后,才退了一射之地。但终究,也是不忍如对凌妙那般苛责。

    “你,你这孩子,这是疯魔了不成!”老韩氏痛心疾首,她原本想着,宋蓉蓉与凌嫣年纪相仿,二人该当相亲相爱互相扶助,有志一同地孤立凌妙才对。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呢?

    凌嫣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明艳的脸蛋上惬意无比。怪不得凌妙对着宋蓉蓉动手绝不手软呢,原来打个贱人,是这么痛快的事儿!

    “祖母,我可没疯魔。这位好表姐,在国公府里上赶着给咱们府里上眼药呢。”

    将宋蓉蓉如何故意激怒她,又如何刻意倒地不起诬陷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三太太顿时大怒,骂道:“黑了心的下流种子!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宋蓉蓉被哪里受得住这样粗俗的话语?只捂着脸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偏生凌嫣还不肯放过她,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大声笑道:“表姐可要看清楚了路,别见到了个男人,就不要脸地往人家怀里钻。不然,再挨一记窝心脚,咱们家可没有最好的太医为你诊治!”

    “三丫头,这满嘴里说的是什么话!”

    外头凌颂大步走进来,沉着脸,喝止了凌嫣。见宋蓉蓉小脸哭得惨白,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也有不胜之意,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拍了拍宋蓉蓉肩头,换了一副慈爱面孔,温言道:“蓉蓉莫要哭了。你受了委屈,回来表舅替你做主。”

    说着,便瞪了一眼凌嫣和三太太。

    毕竟三房如今全靠着大房过日子,三太太立刻便熄了声。凌嫣还愤愤不平,被三太太用力扯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对着凌颂行礼。

    凌颂哼了一身,走到顾氏和凌妙身边,眯了眯眼睛。想斥责两句,忽然就见凌妙抬起了脸,眼中透出明晃晃的嘲讽和冰冷。

    平心而论,对这个女儿,凌颂是真有点儿怵头了。

    一言不合,就要叫姐妹去死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哪一个!

    老韩氏见了儿子,只流着眼泪道:“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让她们带着蓉蓉,何至于此!”

    顾氏与凌妙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讥屑。

    “祖母与其在这里后悔,不如想一想,明日怎样与荣王府和翊郡王府赔罪去。”

    凌妙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让刚要去做出母慈子孝姿态的凌颂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三妹妹不是说了?”凌妙坐下来,示意丫鬟给自己端了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浅浅笑道,“宋家表姐志向远大,看准了新晋的翊郡王就往人家身上去倒。郡王不妨,将她挥了出去,本也是个误会,谁料表姐污蔑三妹妹不成,故伎重演,倒在地上不肯起来。若非对方是郡王之尊,只怕也就要为她这娇滴滴的人儿负责了呢。”

    凌妙话里半真半假,宋蓉蓉两次倒地,第一次的确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给凌嫣上眼药,第二次却是真的被萧离所伤,一时起不来。

    但就这样,也成功地让凌颂大惊失色了。

    翊郡王,宋蓉蓉居然冲撞了翊郡王?

    这位才受封不久的王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听闻,这位荣王府出身的郡王容色冠绝天下。与天人一般的容貌齐名的,便是他那张毒舌与暴戾的脾气。

    若说凌妙会因一言不合要人性命的话,那翊郡王简直是要灭人家九族的!

    想到宋蓉蓉出门一趟,居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凌颂几乎要大吼了。

    只是看到宋蓉蓉因惊恐而显得慌乱的样子,竟是那般可怜无助,他有多少愤怒也消散了。

    “表哥,你是知道蓉蓉的,绝不是故意的呀!”韩丽娘拉住凌颂的袖子哭道,“这,这可怎么办呀。得罪了王爷,我们蓉蓉……”

    “没事的。王爷心胸宽广,必不会同个女孩子一般计较。”凌颂没甚把握地安慰。

    转头对顾氏吩咐:“明日,你预备一份儿厚礼让人送去翊郡王府,就说咱们家的姑娘多有得罪,还请王爷步摇见怪的话。”

    想了一想,补充道:“王爷行伍数年,想来十分喜欢那些个古刀古剑的东西。我记得你嫁妆里有把很少见的双剑,不如送去给王爷吧。”

    顾氏听着他为别人的女儿尽心尽力安排,这副嘴脸叫她几欲作呕。只起身冷冷道:“老爷这心思,倒不如用在当差上。”

    说毕,领着凌妙飘然离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凌颂。

    “娘。”

    走在游廊里,凌妙沉默了许久开口。

    顾氏偏头看她。

    “我,想去一趟白鹤寺。”

    凌妙与岑媛楚萱华说话,多少打听了些卫家的事情。听说,皇帝仁慈,因念卫老夫人乃是宗室,特许人收了卫天和老夫人的尸骨下葬了,只灵位摆在了白鹤寺里。至于卫子枫,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被抓了没有。

    听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消息,凌妙恨不能一时就直接去寺里。

    “好好儿的,去寺里做什么?”顾氏停下脚步,蹙眉看凌妙,“你不是素来最讨厌这些僧道之事么?”

    自从落水醒来,女儿便像换了个人似的。顾氏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凌妙也站住了,垂眸看着自己的大红色麂皮靴,竭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轻声道:“都说白鹤寺里的佛祖菩萨是最灵验的,女儿想去为母亲哥哥祈福。”

第十九章

    京城护国寺,京郊白鹤寺,乃是京中甚至于北方的两大名寺。

    护国寺乃是国寺,寻常人等进不去,唯有皇家祈福等盛典时候方才开放。而白鹤寺,就坐落在白鹤山上,与白鹤书院遥遥相望,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上。因这白鹤寺乃是存世数百年的古刹,又有高僧慧能等名扬天下,故而香火鼎盛,远远不是其他庙宇所能比的。

    每年的腊月初一到初五,白鹤寺都会办一场祈福大会,有寺中高僧念经。这几日里,白鹤寺香客络绎不绝。

    凌妙站在白鹤山下,向山上隐隐露出一角的白鹤寺看去,目光幽深空寂。

    身边,不断有上山进香的香客走过,也有那高门大户里的软轿,由专门的人抬着上山。

    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凌妙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撩起了裙摆,就着山上的石阶,跪了下去。

    她身后的海棠和木槿齐齐大惊,脸上一下子都变了颜色。

    白鹤山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白鹤寺在山顶,从下往上看去,两三千级台阶遥遥看不到头。

    若是这样磕头上山,到不了山顶,小姐的腿就得废掉!

    凌妙却是一声不吭,也不理会两个丫鬟含泪的规劝,只肃容敛衽,恭恭敬敬磕头下去。

    她的额头逐渐晕出了血色,膝盖也渐渐从疼痛转为麻木。络绎不绝的香客随着天光大亮越来越多,都看到了白鹤山的石阶上,一位穿着雪白狐裘斗篷的锦衣少女,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朝着山顶的白鹤寺,一步一步,虔诚无比地向着白鹤寺拜去。

    “小姐!”海棠见那石阶上,已经染了丝丝血色,忍不住哭着扑过去搀扶凌妙,“小姐这是做什么呀!就算您是为了夫人和大爷祈福,也不能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凌妙不语,只轻轻挥开了海棠。

    木槿虽也不知道为何原先并不大信鬼神的凌妙突然如此虔诚,然见她神色,便知道劝不来,只沉默地跟在后边。当凌妙费力站起时候,无言地搀扶一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放晴了两日的天上又布满了一层铅色的云彩,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氤氲凛冽的水汽。看样子,又有一场大雪要落下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裹挟着山风中落下,打在人脸上身上,说不出的刺痛。

    香客们大多加快了脚步,唯有山间那一抹雪白,依旧是神色虔诚,无论是下跪还是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而她身后的两个美貌婢女,打着伞,流着泪,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凌妙不知自己到底下跪了多少次,也不记得到底磕了多少头。身上的狐裘早就被风雪吹透,冰冷刺骨,双腿更是犹似没了知觉一般,只凭着本能在动弹。进入白鹤寺的一刹那,她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去。

    “小姐!”

    海棠木槿抢上前去,含着眼泪将她从地上半扶半搂,进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雄阔恢弘,高高在上的佛像宝相**。白鹤寺中慧字辈儿的八名高僧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殿中隐隐有佛光普照。

    许多香客回头,都认出了这位最后进来的绝色少女,正是那在石阶上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山的姑娘。

    所谓上香,最讲究个心诚。能有人诚心至此,可见品行必是极好。

    凌妙仿佛没有注意到众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朝着那被八位高僧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佛像再次拜了下去。

    一拜,愿亲人英灵早脱苦海,往奔极乐。

    二拜,愿兄长紫枫得天护佑,逃出生天。

    三拜,愿老天保佑她大仇得报,慰籍卫家惨死的亲人。

    四拜,愿此身母兄平安康泰,喜乐无忧。

    再抬起头,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心中剧痛无比,恨意滔天!

    猛然间,喉咙间涌起一股子腥甜。

    凌妙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咽下了这口鲜血,却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便栽倒。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温热的手臂接住了她。

    强自睁开眼睛,就见一张年迈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耳边,便响起了一声佛号,庄重而又慈悲,竟是一位灰色僧衣的老僧。

    “天哪,是忘尘大师!真的是忘尘大师!”

    有香客认出了这位老僧,忍不住叫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无法压制的激动。

    忘尘大师?

    凌妙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位老僧,竟是名满大凤朝的一代传奇忘尘大师吗?

    传说这位忘尘大师乃是皇族出身,少年时候沙场成名,原是个生食人肉生饮人血杀孽无数的战将,曾为大凤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只三十岁时候突然便看破了红尘,出身为僧,在这白鹤寺中修行,如今已经是成名了数十年!

    凌妙当然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号。

    前世时候,因父亲卫天与兄长卫子枫都常年在沙场,卫家几代人都有为国尽忠之人,她的祖母时常带着她来到白鹤寺,为亲人们祈福发愿。她记得那会儿,祖母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够见到忘尘大师一面,请他亲自为儿孙念上一段平安经,却至死,也未能如愿。

    只没想到,她却在此时见到了这位高僧!

    挣扎着爬了起来,端端正正跪好,凌妙深深叩下头去。

    “大师……”

    她哽咽了。

    若是前世就能够见到忘尘大师,请他诵经,她的父兄,她们卫家,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旷世奇冤了?

    “阿弥陀佛。”忘尘大师手里佛珠转动,念了句佛号。一双仿佛洞察了人世间所有悲苦的眼睛含着无限的慈悲。目光落在凌妙的脸上,却是变了神色。

    “女施主。”

    他的声音孤远空寂,恍若从远古传来,却蕴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忘尘大师缓缓抬手,在凌妙的头顶上摸了摸。

    许多香客见到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所羡慕者,能得白鹤寺中慧字辈高僧摸顶祈福,已经是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更何况是得道数十年的忘尘大师嗯?

    所嫉妒者,只恨不能自己冲上去撞开凌妙,让忘尘大师隐隐泛着佛光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才好!

    “女施主,凡事莫要太过执着。”

    凌妙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句。

    再睁开眼,凌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为朴素的屋子里。一床,一桌,四把椅子,如此而已。

    “这,是哪里?”

    海棠正趴在桌子上,听见响动连忙起来,见凌妙醒了过来,立刻扑到床边,眼泪汪汪地瞧着凌妙,连声问道:“小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腿……

    凌妙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痛,膝盖处却有如刀剜针扎,令她用不上一点儿的力气。

    “我没事,这到底是哪里?”凌妙摸了摸哭得稀里哗啦的海棠的头发,对这忠心的丫鬟有些愧疚。

    海棠擦了擦眼泪,扁着嘴回道:“这是白鹤寺的客房,专门用来给香客们休息的。因今日大雪,许多人都没有下山。”

    看凌妙清艳妩媚的脸上雪白一片,忍不住又落泪,仗着凌妙素日里的喜爱,只哭道:“竟是不知道小姐到底怎么了,这样一路磕头上山,叫夫人和大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坏了吗?”

    “海棠!”木槿端着一碗药进来,清秀的脸上平板板的,看不出喜怒,只坐在床前的木椅上,用只汤匙舀了药出来吹了一吹,觉得不烫了,送到凌妙的嘴边,口中只说道,“这是忘尘大师亲自开的药方子,趁着热快喝了吧。”

    “木槿……”凌妙最善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便知道必是为了自己的任性生气了,连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朝着木槿讨好地笑了。

    “小姐,木槿不敢逾矩,只求您……”木槿突然也落下了眼泪,“只求小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想一想家里的太太和大爷。”

    抹了一把眼泪,才又说道:“就好比这次,您虔诚进香固然是好,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忘尘大师方才替您看过了,若是这山上石阶再多些,只怕这腿就保不住了!小姐行事前,好歹为太太和大爷想想啊!”

    自知理亏,凌妙难得没有争辩,只拍了拍木槿的手背,低眉顺眼地说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海棠在一旁嘟着嘴,“小姐说话算话才好。”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头敲门进来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僧,只朝着凌妙打了个问讯,朝凌妙道:“女施主,师父有请。”

    “这位小师父,不知令师是……”凌妙以目询问。

    “家事法号忘尘。”

    是忘尘大师?

    传闻忘尘大师不但佛法高深,更是国医圣手,另外已可窥天机,极善推演之术。或许,能请忘尘大师帮助自己推演一下,兄长的安危?

    凌妙不及细想,掀开身上的青布被子便要下床。脚一沾地,便觉得膝盖处剧痛无比,深入骨髓,只“啊”了一声,身子一歪,便险些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一章

    听见对面是荣王府的车,顾氏皱了皱眉。荣王是皇帝心腹,并不是一般的闲散宗室,手里很有些实权。此人宠妾灭妻,在京中也是十分有名的。甚至,到了如今还未请立世子,弄得先荣王妃留下的嫡出二公子地位十分尴尬。

    荣王府人行事多嚣张,怎么在这山间小道上与他们对上了?

    凌肃已经低声吩咐了车夫让路。

    却见对面的车夫亦是轻轻拨转了马头,车身偏了偏,将上山的路让了出来。

    这倒是太过少见了。

    凌肃不好继续坐在车里,撩起帘子,对着荣王府马车拱手,“不知王府哪位贵人在?”

    对面车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艳丽无匹的面容。若是女子,该当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这样的容颜生在了男子身上,又生生多了几分的煞气,竟是叫人不敢直视。

    “这是我们翊郡王。”

    凌肃吃了一惊,这俊美的不像话的年轻男子,就是京城中这些天以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荣王府三公子,凭借军功为自己挣出了爵位的翊郡王萧离么?

    “见过王爷。”凌肃乃是侯府世子,不必跪拜,只躬身一礼。

    “不必多礼。”萧离懒洋洋倚在车上,抬了抬手,“可是武定侯府世子?”

    若是旁人,或许就会因着一句话受宠若惊了。然凌肃不卑不亢,只道:“正是。”

    萧离托腮仔细打量凌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随即摆摆手,“听闻凌家小姐在白鹤寺中病倒了,原是一份孝心,想必你也是着急的。快快过去吧。”

    “多谢王爷。”凌肃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彬彬有礼道了谢,告了罪,上车先行了。

    顾氏这边儿与凌肃道:“都说这位王爷当初在王府里可是了不得,不知因为什么,险些刀劈了荣王妃。为了避祸,才进了军中去挣命。没想到,如今倒叫他出头了。”

    “堂堂王府,也不过都是些污糟事情罢了。”凌肃淡淡道。

    顾氏点点头,“如今的荣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然,怎么可能凭借一个六品小官女儿的身份进了王府做侧妃,又一路荣宠不断,抢先生下了庶长子,甚至在王妃过世后,让荣王将她扶正了呢?

    母子说话间,马车平平稳稳进了白鹤寺。先拜过了菩萨,顾氏与凌肃急匆匆去了凌妙所住的小院子。见凌妙虽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顾氏又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只觉得还有些许的热,却无大碍了。从海棠口中得知,竟是忘尘大师亲自来替凌妙看诊了,顾氏直捂着心口念佛。

    又叫凌肃出去了,顾氏亲自撩开了被子,见到凌妙两只膝盖都是青紫,泪水就落了下来。

    凌妙心中着实后悔。一时的心魔,让她迷了本心,险些辜负了老天给自己的这次机会。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样傻呢?”顾氏将她搂在怀里,“凭是谁,能比你自己更重要?往后,不要再如此了,这是拿着刀子往娘心里捅呢!”

    凌妙点了点头,轻声道:“娘,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因她病未大好,不便就回京城去。然寺中生活苦寒,又哪里能安心静养呢?凌肃做主,带了她回山下的温泉别院里去。

    这还是凌妙第一次来到别院。

    别院并不大,至少不比京城里的武定侯府轩阔舒朗。但别院背靠着白鹤山,也有几处雅致精丽的景致。若是春夏来,想必更是秀美。

    最难得是,这别院里引了温泉水进来,建了几间带温泉的屋子。凌妙闲来无事,便每日泡泡温泉,又有那暖棚里送来的冬日里十分难得的新鲜菜蔬,吃得也精细了起来。没两日,病便好了。

    转眼间,便进了腊月里,武定侯府里打发了人来催了好几次,顾氏才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京里。

    “我还以为,你们母子三个从此就乐不思蜀了。”老韩氏见三人来给自己请安,只冷笑。

    一眼就瞧见了凌妙。见她有些日子不见,本就是绝色的容颜越发出众,尤其那肌肤白皙润泽,并未用什么胭脂水粉,然轻**红,气色极佳,竟不似别的女孩儿一到了冬天便浑身肌肤干干的。

    “不是说病了?我看妙丫头脸色,怎么比一般人都好?”老韩氏耷拉着眼皮,冷嘲热讽,就如同那底下站着的并不是她的孙女一般。

    “许是山间清苦,表妹多吃了几次素斋,多念了几回经书的缘故。”宋蓉蓉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说道。

    凌妙微笑,“不错。我看表姐倒是丰润了,这可不妙。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就要胖了起来。不如,表姐也好生清清心吧。”

    转头吩咐,“去告诉厨房,就说我的话,从今儿起,表姑娘的份例里不得有大荤之物,只白菜豆腐即可说起来表姐可还有孝呢。吃素,也算表表孝心吧。”

    她才一回府,竟然就给了宋蓉蓉这样一个下马威。

    宋蓉蓉眼中蕴了泪,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尤其,她如今身上都穿着浅淡颜色的衣裳,对外只说是为了亡父守孝。凌妙便是抓住了这点儿,光明正大地逼了她一次。

    韩丽娘见女儿吃了亏,忙道:“这就不对了。妙丫头,不是姑母说你,你也该当明白呢,这做父母的心里,再没有比孩子更重要的。蓉蓉为她父亲守孝是她的孝心,但若是三年不沾荤腥,她这般柔弱如何受得了?便是她父亲在天之灵,也必要难过得。”

    “原来如此。”凌妙点头,又高声道,“既表姑母这样说了,也不必管表姐守孝不守孝了,还是让她多吃些鱼肉吧。”

    “你……”宋蓉蓉咬了咬嘴唇,珠泪盈盈地看向进了门除了给老韩氏行了一礼便坐下喝茶的凌肃,小声道,“表妹何苦来这样拿我取笑呢?”

    说着转过头去掩住嘴,纤瘦的肩头抖动,显见就是强忍着哭泣了。

    但哭归哭,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形状优美的脖颈。衬着那墨似的黑发,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见到宋蓉蓉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意图勾引儿子,顾氏气坏了,只喝道:“大年下的,哭什么哭!”

    “想来是表姐见到年下家人团聚,想自己家了。”凌妙笑道,“说起来,不知道表姑与表姐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年?还是要回去老家呢?”

    大盛朝的习俗,过年可没有在别人家里的。

    韩丽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侯府富贵,过年时候更有多少的好处,她傻了才会回去!

    再说宋家那边儿,只怕恨自己恨得要死,回去,难道自寻死路么?

    “这说的什么话?”老韩氏开口替侄女解围了,“你表姑父没了,让她们回哪里去?往后,这里就是她们母女的家!”

    这话,老韩氏说了一次又一次的。

    看来这位祖母,对韩丽娘母女两个,可真是用心良苦哇!

    既然这样,她又怎么能不让他们一起唱上一场大戏呢?过年了,也要热闹热闹不是?

    老韩氏咳嗽一声,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些着急,只端了茶掩饰地喝了一口,才看顾氏:“今年的年礼,可都预备下了?”

    顾氏垂眸,“都按照往年的例。”

    “给老亲戚们都添点儿。”

    顾氏抬头瞧了瞧老韩氏,“不知道哪几家老亲需要添?”

    “自然是韩家。”老韩氏不悦,“你舅舅舅母们如今日子过得艰难,很该帮衬帮衬。”

    怕顾氏拒绝,忙又忍着心疼道,“回来你娘家那边,也添点吧。”

    韩丽娘扯了扯她的袖子,老韩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扯出一抹难看之极的笑看顾氏,“年下事情多,我看你也是忙不过来,不如叫丽娘帮衬帮衬?”

    顾氏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只垂着眼直接拒绝,“表妹本就是寡居,寄住在侯府。若是插手侯府内务,恐被人闲话。”

    “都是一家子人,能有什么闲话呢?”老韩氏不满。

    丽娘与她说了好几次了,在这府里住着,哪里好不帮着些呢?

    “些许小事,儿媳还料理的来,还请表妹安心些。”顾氏起身,“有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功夫,倒不如给老夫人做点儿什么针线,也好表表你的孝心。不然,这整日里又是孝顺,又是分忧的,可不好只用嘴来说的。”

    说罢,也不看老韩氏骤然阴冷的脸色,径直带了凌肃凌妙离开。

    “姑母,这……”韩丽娘愤恨地瞧着披着雪白狐裘的背影,只恨不能过去扒下来那华贵的衣裳自己穿,“表嫂怎能这样呢?您在说话,她竟自顾自走了!”

    “忤逆,不孝!”老韩氏眼中闪过阴狠,稍微突出的颧骨看上去十分的刻薄凶戾,眯起一双浑浊的眼。

    顾氏和她生的那对小崽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话,竟还有几分要撕破脸的架势。

    看来,这三个人,是不能留着了!

    当年,她能在老侯爷眼皮底下弄死那贱种的娘,如今,自然也能叫顾氏母子三个无声无息地消失!

第二十二章

    俗话说风后暖雪后寒,连续多日的雪停了,天气却越发冷得厉害。

    凌妙坐在糊了厚厚绫罗的窗户前,手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一盆腊梅盆景。

    屋子里暖和,腊梅老枝旁逸斜出,星星点点的娇黄色花朵点缀在上边儿,香气幽幽脉脉。

    “春草是这么说的?”凌妙懒洋洋问道。

    木槿轻声回道:“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吴良媳妇这几日动辄就往外头跑。按说,就要过年了,府里人都是忙的,就算告假,也断然不能这么勤的。”

    “叫人盯紧了吧。”

    凌妙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茶,很是有些佩服老韩氏这种人不死,折腾不止的精神。

    既然这样,那就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凌妙伸手将盆栽上一朵儿开错了位置的腊梅摘了下来,抬头笑问木槿:“这样,就顺眼多了是不是?”

    大凤朝的习俗,每年进了腊月,就算是进了年关,京城各处摆起了“腊月市”,卖一些腊肉、各色干果诸如核桃、干糟、桂圆干儿、栗子等物,为腊八这一天做准备。再过了两日,门神、挂千、金银箔、烧纸、窗户眼、天地百分等等。二十日以后,以卖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关东糖、草炒豆等物,是为"祭灶"准备的,二十五日以后,卖芝麻橘、松柏枝等物,为除夕之夜做准备。

    凌妙前世也经常帮着祖母打理过年的事务,故而这次见顾氏忙乱,便也跟着忙。顾氏见她虽然是初次接手,然而处理各色事务并不生涩,甚至在对待下人上恩威并施,并不如从前那样一味地呵斥打压,一切井井有条,大感欣慰。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武定侯府接到了除夕宫宴的帖子。

    这可叫老韩氏和凌颂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大凤朝皇宫里,每年都会举办除夕宫宴。能有幸参加的,除了宗室外,或是勋贵,或是清流,每年都不一定。圣眷优渥的自然年年都能接到帖子,如武定侯府这般没落了的,也只有在宫门口给帝后磕头请安后便只回球的份儿了。

    时隔多年后又接到了帖子,老韩氏等人怎能不惊喜异常?

    府中的人都聚在了萱草堂里,老韩氏多年未曾进宫了,这会儿竟是有些坐不住。又是催着顾氏紧着裁衣裳,又是要预备新头面。

    “老夫人是有品级的诰命,进宫里去,自然要按品大妆。便是头面,也有一定的规制,并不能随意。”顾氏低垂着眼睛道。

    “对对,我竟忘了这个。”老韩氏高兴,难得没有计较顾氏的冷淡,只笑着对凌颂道,“上次进宫领御宴,还是你父亲在世的时候。”

    凌颂连忙起身,“都是儿子不孝,不能让母亲更加荣耀。”

    “这什么话?”老韩氏嗔怪地瞪了一眼凌颂,“你父亲拼了一辈子,为的什么?还不是叫子孙过得松快些么。你们只安享他留下的富贵,就是孝顺他的心了。”

    凌颂连连称是。

    一旁坐着的三老爷和三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是颇为不忿。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因为晚出生了两年,爵位就是老大的了。若当年是自己先出生,这份儿进宫领宴的体面岂不是自家的呢?

    三老爷凌颇咳嗽一声,端起茶掩去了不悦。

    三太太却是很能拉下面子,见老韩氏只顾说笑兴奋,便起身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当说。只是都一家子,我便厚脸皮说了。”

    “进宫领宴,自然是母亲和大哥一家子。只我想着,妙丫头这一辈儿的姐妹少,嫡出女孩儿就只两个。她一个人进宫也未免寂寞,不如叫嫣儿一同跟去。一来呢叫嫣儿见识一下皇家的体面,二来,也是与妙丫头做个伴。”

    说着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儿私心了。毕竟这么大的体面荣耀呢,我们老爷是个没本事的,若不指望大哥大嫂,嫣儿只怕这辈子都没这等机会了。”

    凌嫣在一旁也垂下了眼睛,娇美的脸上都是黯然。

    “大好的事儿,做出这个样子做什么?”老韩氏心头的喜悦被三太太哭得少了几分,拉下脸,不悦道,“三丫头愿意,就跟着去吧。”

    目光又闪烁,只笑道:“既是三丫头也去,那留下蓉蓉在家里也不好。不如……”

    顾氏就心中冷笑了。

    她就知道,三太太那个蠢货会来这么一出。这些年来,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把女儿给人家做了垫脚石。

    只是,老夫人想着借机去抬举宋蓉蓉,也得问问自己同不同意。

    将手里抱着的银镂空小手炉转身交给了丫鬟,顾氏用帕子压了压鼻翼,只淡淡地说道:“帖子里,领宫宴的只能是武定侯府的人。三丫头也还罢了,到底姓凌,便是带上,也不算什么。这宋家的孩子,算什么呢?”

    “蓉蓉自然也是武定侯府的人。”凌颂的目光一直放在角落里的韩丽娘母女两个。见她们听到顾氏的话,神色都黯然了,宋蓉蓉甚至眼圈红了一下,顿时心疼,只对顾氏道,“多个人,又有什么呢?”

    “侯爷。”顾氏含笑道,“便是寻常人家,赴宴拜会一类,也都是要下了帖子的。不请自来,便是恶客。只不过寻常人家就算来了恶客,为了面子也会敷衍招待一番。宫里却不同,进宫前经过顺贞门,都要一一查对各府赴宴的人。多了个不是武定侯府的人,进不了宫门是小,若被当做别有用心之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凌颂从前随着老侯爷进过宫,但那会儿老侯爷圣眷正隆,进宫时候何需什么查对?

    说不得,时移世易罢了。

    “那,蓉蓉且委屈这一回。等下回,我定带上你们。”

    凌颂只得这样安慰那两个柔弱的让人心疼的母女。

    “表舅舅,蓉蓉没事的。”

    宋蓉蓉看了一眼凌肃,只柔声说道。

    凌妙坐在顾氏身边,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宋蓉蓉,目光里带着玩味,又似是有什么光芒闪过。

    除夕很快就来到了。

    傍晚时分,老韩氏等人都按着品级装扮好了,便是凌肃,也穿了侯府世子品级的衣裳。唯有凌妙凌嫣两个女孩儿,不必守着这些,按照心意穿着。原本三太太给凌嫣预备了一套簇新的大红色洒金绣牡丹裙袄,并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头面,被顾氏冷笑着拦了。

    “今日领宴之前,先要去凤华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谁敢穿红衣绣牡丹?”

    大红色也就罢了,这牡丹的花样儿,这样的日子,唯有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穿。凌嫣要穿了,皇后不一定能注意到。但,若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难免便会有一番的风波。

    虽是极不愿意,三太太还是叫凌嫣另外换了一身绯红色衣裙,红宝头面到底还是戴了。

    六个人,坐了三辆马车,在天色未暗之前,来到了宫门口。

    顺仪门外,早就排了长长的车队。偶尔有后来的马车却一径赶到了前边儿,越过排队的先行进了宫,也没有人说什么。都明白,能这样的,要么是宗室中人,要么就是显赫的勋贵。

    凌妙从车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这般情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从前,哪一年她不是那乘着车,直接大摇大摆进宫的呢?

    放下了帘子,只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滔天恨意。

    这一日,是她重生以来,最为接近那些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凌嫣坐在车上,僵硬的笑脸暴露了她的内心紧张。

    “没什么。”

    好容易车来到了宫门前,就听见外头有龙禁尉的人道了声得罪,掀起了帘子。

    只看到车里坐着两个妙龄少女,那龙禁尉点了点头,抬手放行。

    进了宫后,凌家一行人就分开来行事。凌颂凌肃,自然是要与其他府中的男人们一起去龙翔宫参拜皇帝。而老韩氏顾氏等则要往皇后所居的凤华宫去请安。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此时正值黄昏,橙色的晚霞,让凤华宫琉璃瓦顶显得金碧辉煌,仿佛人间雍容华贵尽收于此。

    京城中排的上号的宗室勋贵以及官宦人家的女眷都集中在了凤华宫里,老韩氏等侯了许久,才轮到了武定侯府等一干并不显赫的勋贵人家去磕头。

    进了凤华宫的正殿,遥遥就瞧见那里端坐着一个穿了皇后正服的华美女子,正是当今的中宫,皇后沈氏。

    听着凤华宫总管太监甩着拂尘尖声喊道:“跪。”

    扑啦啦跪了一片。

    又是一声,“拜。”

    众人便拜了下去。

    沈皇后似是在上首抬了抬手,内侍总管便又喊道:“免,退。”

    众人退到偏殿,又是一波人进去。

    “这,这就完了?”凌嫣担心了一整天,生怕出丑出错,没想到连皇后的脸都没看到,就出了凤华宫。

    “闭嘴!”顾氏低声呵斥。往四周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儿,先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日子?多少的忌讳!”

    过年,宫里决不许有人说出诸如“完了”“没了”这样的字眼,视为不吉利的。

    凌嫣吓白了脸。她虽张扬,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胡言乱语的地方,连忙捂住了嘴。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偏殿外头一阵脚步声,又有内侍高声通传:“诸位皇子,诸位公主来给娘娘磕头!”

    凌妙身子一震,霍然抬起头。

    偏殿门大开着,透过昏暗的光线,便看见了其中一个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身影。

    高挑,颀长,眉目英挺俊朗,一袭绛红色锦袍外边儿裹着玄色大氅,每一步每个动作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优雅之感。

    七皇子,萧乾。

    凌妙眼中渐渐漫上了血色。

第二十三章

    御宴就设在御花园里的重华馆。

    “阿妙!”凌妙压抑住因见到萧乾而翻腾的恨意,随着顾氏垂眸进了重华馆,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便展颜笑了。对面儿,穿着一袭鹅黄色绣竹叶锦裙的楚萱华在几个女孩儿的簇拥下,正朝着她招手。

    “楚姐姐。”凌妙回头看了一眼顾氏,见她点头,便走到了楚萱华身边儿。

    楚萱华伸手将她鬓边有些松了的鬓发拢了拢,又把那支打造极为精致的镶红宝的蝶恋花样的流苏正了正,只含笑道:“早就听说你们府上今年也来,我等了有一会儿了。再看不见你,阿媛都要着急了。”

    岑媛笑道:“还怕你不来,华姐姐问了好几次。”

    二人和凌妙说话,都自带着十分的熟稔,围在楚萱华身边儿的其他女孩儿见了,便知道她们关系极好,纷纷与凌妙说起话来。

    顾氏在远处瞧见了,暗暗点了点头。凌妙从前不喜这些交际,只窝在府里,手帕至交少得可怜。如今,有了楚家那小姑娘的帮衬,也能渐渐融入了贵女圈子了。

    这边儿凌妙正与楚萱华等人说话,忽然就见楚萱华神色一变,原本含笑的眼睛猛然一变,竟似是带上了愤怒。

    一旁的岑媛等,也都面上露出了鄙薄嘲笑。

    顺着她们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这重华馆外,走进了几个锦衣华服的美人儿。前边儿几个,俱都是打扮得华美辉煌,正是几位皇子妃。跟在她们身后稍远进来的,却是个身形纤细的柔媚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与前边几位皇子妃的金翠辉煌大不相同,只外头裹着一件儿雪雪白的狐裘斗篷,出的风毛将她一张本就不大的脸蛋衬得更加小巧,越发显得面薄身纤,比之端庄的皇子妃们,别具一种风流婉转的韵致。

    她一头长发挽成了妇人发髻,只在鬓发中插戴着一朵儿粉色珍珠堆成的珠花儿。随着她的走动,那珠花儿便颤巍巍的,明珠宝晕波光流转。

    一身的打扮,颇为素淡,竟与这喜庆热闹的气氛很是不搭。

    是霍芙!

    凌妙尖利的指甲刺入了掌心,疼痛提醒着她保持清醒。既然仇人已经在跟前,迟早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深深吸了口气,只听得耳边楚萱华冷笑着低声啐道:“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有脸出现在众人跟前!”

    说话间,霍芙便已经袅袅婷婷走到了楚萱华等人跟前。因凌妙微微垂着头,霍芙并没有注意到楚萱华身边儿这个女孩儿。

    只看着楚萱华,咬了咬嘴唇,“萱华姐姐。”

    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亲近,叫人瞧着便以为是与楚萱华十分要好的姐妹。

    楚萱华眼中闪过嘲弄,只淡淡道:“不敢当侧妃娘娘这一声姐姐,我也并没有如侧妃这样的好妹妹。”

    “萱华姐姐,你,你这是还在怪我么?”

    霍芙有些哽咽,弱不禁风的身子摇了摇,似乎若楚萱华点头,她立时便会伤心得倒在地上。

    “侧妃娘娘这是什么话?萱华不过一介臣女,怎敢与皇子府的侧妃称姐道妹?恕我直言,侧妃娘娘,您的姐姐妹妹,是往后皇子府中其他的娘娘呢。”

    霍芙抬起眼帘,一双水润盈盈的眸子霎时便蒙上了水雾。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就看到了楚萱华的等人脸上不加掩饰的讥讽。

    死死咬住嘴唇,霍芙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如今的处境,很是不好。

    原本想着,自己找出了卫天谋反的证据,便看在这一点儿上,皇帝也好,萧乾也好,必然都不会亏待了自己。她不奢求别的,只想着萧乾待自己的情分,这原本属于卫紫璎的皇子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是囊中之物了。

    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卫家倒了,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

    从前,她作为卫天的养女出现在贵女圈子里,虽也有人看不上自己低微的出身,但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总会过得去。

    但如今,她虽成了萧乾的侧妃,却已经被排挤出了这个圈子。

    这些人,都看不起她呢!

    霍芙知道,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是怎样痛骂自己的。好听一些,便是忘恩负义之辈。难听点儿,就是良心喂了狗的白眼狼。而从前还十分喜欢她的丽贵妃,也一反从前的态度,开始冷落她。就连萧乾,因面上被卫紫璎伤了,也没有心思去为她争什么名分,只用个侧妃就将她打发了。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她费尽心机才走到了今日,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小的呀!

    霍芙也知道,若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必须先要扭转名声。否则,以后萧乾成了大事,也不能立一个身上有瑕疵的人为后。

    “萱华姐姐,你们,误会我了!”霍芙落泪道,“我并不是那等心思不堪的人……”

    正说着,忽然就见楚萱华身边儿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扬起了头,对着自己勾了勾嘴角。

    这一笑,那原本绝色的容颜中竟似是带了地狱中的漫天血色,让人忍不住心生出无边的畏惧。

    “啊!”

    霍芙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不料一下子踩在了裙摆上,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却顾不得疼痛,只惊恐万分地看着凌妙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指着她,“你,你……”

    卫紫璎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尸身早就叫萧乾命人丢到了乱葬岗。为什么,为什么她竟会出现在这里!

    “有鬼,有鬼啊!”

    只这一声,便响彻了整个儿重华馆的上空,甚至已经惊动了坐在上首的帝后。

    楚萱华脸色发白,颤声对凌妙道:“你快走开,不要再这里!”

    凌妙的容貌与卫紫璎太过相像了,原本她只是个落魄侯府家的女孩儿,上边儿的人未必会注意到。但霍芙这一嗓子,等于是直接把凌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凌妙摇摇头,对楚萱华安抚一笑,又朝着旁边的岑媛眨了眨眼。

    “殿下,殿下!”霍芙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向着皇子那一桌的萧乾跑去,惊恐地喊着,“殿下,救我!”

    想到最终害卫紫璎丧命的那一剑是自己捅下去的,霍芙只骇得肝胆俱裂,扑过去一把抓住萧乾的袖子,“她,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报仇了!殿下,救我!”

    “芙儿!”萧乾眼角余光见到身边儿的兄弟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觉得头痛无比。

    他早就对霍芙有些烦腻了。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冷落她。

    因着亲自带人抄了将军府,手刃卫天,他虽叫皇帝在一干皇子中另眼相看了,却也寒了朝中臣子的心。毕竟,这等的心性凉薄,谁敢与之深交呢?

    唯一庆幸的是,帝后此时尚未来到。

    萧乾只能按下性子,温言道:“你是哪里不舒服?若是,不必强自撑着,我送你去母妃宫里歇歇,好不好?”

    霍芙抓着他袖子拼命摇头,“不不,我就在殿下身边,哪里也不去!”

    她纤瘦的身子剧烈颤抖,显然就是吓坏了。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梨花带雨的脸,“殿下,芙儿害怕。”

    一旁的三皇子便笑道:“佳人柔弱至此,七弟未免心肠硬了些。便是陪着她一同去歇歇,又有什么呢?”

    “不劳三哥挂心了。”

    三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就因为嘴头刻薄,多年来未能晋位。三皇子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将女人的尖酸刻薄学了个十足十。萧乾也不惧他,只冷冷回了一句。

    大皇子咳嗽了一声,只道:“我瞧着七弟的侧妃似乎是真的有些不适,不如先送了出去吧。”

    又低声提醒萧乾,“父皇母后就要到了。这哭得什么似的,叫父皇瞧了,岂不是要生气?”

    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冷着脸,斥道,“过年时,宫中不许见哭声,这是祖上的规矩!七弟,你这侧妃,该好生学学了。”

    萧乾敢与三皇子呛声,却不能不在二皇子面前低一头,只得含恨忍辱地点头:“二皇兄教训的是。”

    手臂用力,将霍芙半搂半抱带了起来,只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我们一起去母妃那里歇歇。”

    带着霍芙出了重华馆。

    霍芙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萧乾的怀里,从头到尾,没敢再看凌妙一眼。

    离开了众人视线,萧乾一把甩开了霍芙,俊美的脸上没了温润如玉,眼中隐隐可见暴戾,冷冷斥道:“你发什么疯!”

    “殿下!”霍芙心有余悸地朝着后边儿看了看,只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她,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她语无伦次,萧乾却抓住了重点,“她?”

    “卫紫璎!”霍芙泪流满面,身体颤抖,“是卫紫璎,她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她回来了!”

    霍芙喊着,哭着,竟有些神智混乱的模样了。

    “啪”的一声,萧乾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霍芙脸上,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清楚,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危险,霍芙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第二十四章

    卫紫璎?

    萧乾眯起了眼,眸光中闪动着危险。

    “你说卫紫璎,回来了?”

    卫紫璎就死在他的面前,尸首也是他亲眼看着扔到了乱葬岗的。怎么可能回来?

    这世间,鬼神之说虽然有,但他是不信的。

    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近几日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话。

    “莫不是,那个与卫紫璎长得十分相似的侯府姑娘,今日也来了?”

    霍芙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分得清?只拼命摇头,满脸的泪水,扑进萧乾怀里,娇柔的身子不断发抖,“不不,就是她,我认得她的眼神,那就是卫紫璎啊!”

    “简直胡说!”

    一声厉喝传来,让霍芙的哭声蓦然间就梗在了喉咙里。

    从昏暗的御花园中,转出了一群人。打头儿的一个约莫三十来岁,手扶着一个宫女,一袭蜜合色洒金宫装,外边裹着水蓝色出风毛的大氅,云鬓高挽,乌压压的发间插着一支七股大凤钗,当中那支金凤展翅欲飞,凤嘴儿里衔着一溜儿圆润生辉的珠子,珠子下边儿却是雀卵大小的一颗红宝石水滴垂在额间,越发显得人物肌肤胜雪,莹润生光,美貌张扬而不失柔媚,竟是个绝色无双的美人儿。

    正是萧乾的生母,如今宫中的丽贵妃。

    “母妃。”萧乾忙唤了一声,推开了霍芙,迎上去扶着丽贵妃。

    见了儿子,丽贵妃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便含了笑意,只朝着他点点头,目光再落到霍芙身上,又立刻化成了寒冰。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就敢在宫中妖言惑众?”丽贵妃从心眼儿里看不上霍芙,认为她行事做派太过小家子气。且,为了荣华富贵能反手就卖了养育她十来年的义父,焉知他日不会再出卖她们母子俩呢?

    见那霍芙素白的双手紧紧抓着儿子的袖口,丽贵妃便冷笑一声,斥道:“成了什么样子?”

    转头又对萧乾道,“知道你宠她,原本,我想着你难得有个可心的人,也便不愿意多说什么。如今瞧着,竟是不像话了。”

    萧乾素来怕这个母妃,陪笑道:“母妃说的哪里话。都是霍氏不懂事,您只管教训她便是。”

    丽贵妃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霍芙,只将霍芙看得浑身发冷,这才缓缓走过去,抬起了霍芙的下巴,直直盯着她,冷声道:“原本是见你乖巧懂事,这才让你服侍了老七。怎么今儿我瞧着,竟是个糊涂的?”

    重华馆里的事情丽贵妃已经知道了,听闻这霍芙竟在大庭广众前喊着什么鬼来了的话,又落泪又哭喊,丽贵妃就觉得心头火气,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只打的霍芙惊呼一声,柔弱的身子跌倒在地,嘴里也泛出了丝丝的腥甜。

    “娘娘……”霍芙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含泪看向了丽贵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前,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呀!

    什么卫紫璎骄娇太过,全然不似自己这般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儿。什么七皇子如今地位尴尬,只要替皇帝除去了卫天这个心腹大患,必然会得皇帝青眼,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封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什么若是大事定,便会让她做太子妃云云……

    昔日里那个见了自己便十分欢喜的丽贵妃娘娘,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横眉立目的呢?

    “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丽贵妃涂了朱红色口脂的唇瓣里吐出粗俗的话来,“明知道今日是除夕,宫里不能见哭声,这作妖是给谁看?”

    “不,母妃!”

    霍芙急急开口,爬起来跪在丽贵妃跟前,只扯着她华美的大氅泣道,“芙儿岂是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真的看到了那卫紫璎,一时害怕,才会失了分寸的!”

    丽贵妃厌恶地抽出了大氅,全然没有顾忌霍芙一下子黯淡了的眼神。

    “我叫人查过了,那个孩子确实是卫家的,多少年来都是卫家女。只是因性子不好,从不在京城走动,所以你们竟没见过。”

    “可是……”

    霍芙还要再说,已经被丽贵妃一个眼刀扫过,不敢再说了。只一想起凌妙那个雾沉沉眼眸里,仿佛蕴着漫天流火似的地狱红莲,便忍不住身上缩了缩。

    丽贵妃只叹了口气,从旁边拉过一个穿了大红色锦衣锦衣的少女来。

    这个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芙蓉面,微微挑起的凤眼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形高挑窈窕,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秀美。

    霍芙睁大了眼睛。

    这个,她认得,乃是丽贵妃的娘家侄女,听说从小娇养深闺,甚少抛头露面的。因一直随父母在外省任上,年前才随调回京。闺名,就叫做黎琬。

    “阿琬过来。”

    听见丽贵妃叫,黎琬连忙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了丽贵妃,只温柔一笑:“姑妈。”

    丽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与萧乾笑道:“你表妹年前才进京,对京城竟是不熟悉的很。这些天,你放放手里的事情,专心陪陪你表妹。另,等会的宫宴上,你多照应她。”

    萧乾连忙躬身应了,温和地看着黎琬笑了笑。

    黎琬低头,耳边的红宝石坠子便一晃一晃的。她晕红着双颊,宛若晚霞流火,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霍芙便看到了萧乾看向黎琬的眼睛里,带着让她十分熟悉的温柔。只是此时,这温柔却是给了别的少女。

    心中剧痛难忍,霍芙眼中便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真是小家子气。”丽贵妃十分的不屑,挥了挥手吩咐宫人,“霍……侧妃,有些乏累,把她送到麟趾宫去,叫腊梅照看着些。”

    “殿下!”

    霍芙死死拉住萧乾的袖子,含着泪摇头。麟趾宫的人如今对她都很是冷淡,腊梅更是丽贵妃的心腹宫女,最是个会捧高踩低说一套做一套的,且仗着有几分清秀的颜色,对萧乾也很是有想法。她不想去麟趾宫,更不想看见腊梅那张时常含着嫉恨的脸。

    萧乾丝毫没有体谅她的惊慌,甚至心思也并不在那娇美的表妹黎琬身上。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去看看那个传闻中,与卫紫璎有着一般无二面容的武定侯府小姐,凌妙。

第二十五章

    “姑娘便是武定侯家的小姐?”

    萧乾颇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那眉眼,那绝色姿容,竟真的与卫紫璎像了个七八成。若非眉间那点朱砂痣, 他几乎便要以为,霍芙说的卫紫璎归来,是实打实的了。

    凌妙垂着眼帘,竭力不让自己露出仇恨。她沉默,一旁的岑媛却是误以为她不悦了。毕竟,好好儿的重华馆里等待宫宴,突然就跑过来一个男人,哪怕是皇子呢,也未免唐突。

    更何况,如今京中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凌妙容貌与七皇子萧乾死去的未婚妻极为相似了。

    萧乾这样冒冒失失来看凌妙,被有心人看到,岂不是叫凌妙白白失了名声?

    “殿下莫不是不觉得自己唐突了?”岑媛便开口冷笑,“便是皇子之尊,也没有这样的。”

    萧乾一怔,随即便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牵强,亦有些酸涩。

    “只是听闻,凌小姐与……”萧乾似是说不下去,只轻叹一声,似乎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他容貌与丽贵妃很有几分相像,本就是十分出众,这几年又刻意去维持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形象,只这一刻,竟叫人忍不住的生出怜惜之心。

    “七殿下,还请慎言。”原本在一旁静默的楚萱华突然开口。见萧乾向她看来,只垂眸淡淡道,“女孩儿声名重逾性命。”

    若说岑媛是纯粹看不上萧乾一边做出情深却一边反手就抄了岳父的家。她出身将门,从小在西北长大,接触到的人大多豪朗爽快,心中有什么,口中便说什么,何时见过京中众生相呢?”

    “殿下何必做出这样深情的模样呢?“凌妙突然抬起头,只手中握了一支红色梅花赏玩,放在鼻端嗅了嗅了嗅,轻笑,“莫非就这样,那位卫家小姐就能活了不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萧乾心中顿时便是一怒。亲自带人查抄将军府,在皇帝那里虽然狠狠地赚了些夸赞,然而也就是夸赞了,一并其他的赏赐都没有。待出了宫后,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竟都对他有隐隐的排斥。

    听凌妙提起,心中顿时涌起不悦,只含含糊糊说了两句,转身便大步要离开。只在离去的时候,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活该!”岑媛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转头就瞧见了楚萱华面色很是不好,低声问道:“楚姐姐,你怎么了?”

    楚萱华见周围没什么人,便叹道:“听说我家二叔,有意要让一个堂妹,嫁到七皇子府呢,”

    楚国公府大房承爵,老太太尚在,因此二房三房也是随着继续住在侯府里的。

    敢把人嫁给萧乾的,叫如意说,那真是脸大命大的。

    心中默默地算了一回,楚萱华是楚国公唯一的嫡女。虽楚国公还有几房妾室,却再无嫡出女孩儿。而寻常的庶女,又怎敢想着将人送到皇子府呢?

    算来算去,凌妙双手一合,轻声笑问:“我知道了,必定是要你家里二房的女孩儿了?”

    二房嫡女楚兰华。

第二十六章

    “你二叔怎么想的?”岑媛大感惊讶,“难不成就不怕七皇子反手再卖一次老泰山?”

    萧乾带人查抄了大将军府这事儿,做的着实不地道。

    若说皇帝疑心卫天谋逆,哪怕就不审不问直接抄家灭族,也不该由萧乾出面。毕竟,那是他结亲数年的岳家。哪怕事后萧乾费了再多心思,表现得对卫紫璎再如何情深如海,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凉薄无情之人。

    本来,丽贵妃想着卫紫璎已死,正好儿趁这个机会替儿子再择一门好亲。她已经看中了好几家的姑娘,其中就有楚国公府的楚萱华。没错,不是二房的楚兰华,而是楚国公府正经的嫡女楚萱华。

    奈何,别说显赫的楚国公府,就是差一些的二流人家,都没有一个敢接宠冠后宫的丽贵妃这个念头。

    不为别的,荣华富贵什么的,也得有那个命来享受不是?

    也正是因为这个,丽贵妃对才从外省进京的侄女黎琬十分上心。她娘家兄长这次回京述职,多数是要升调留京的。侄女容貌不错,性情也好,又都是黎家女,往后倒也不怕婆媳之间处不来。

    楚萱华轻叹了口气。。

    “七皇子的确不是良配。”楚萱华对害死挚友的萧乾满心的恨意,想到自家的二叔二婶竟还要将堂妹嫁给他,只觉得沉重,“我祖母尚且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恐怕早就闹起来了。父亲母亲私底下劝过,只是……”

    她苦笑一声吗,“只不过被人当做了小人罢了。”

    她二叔尚好,虽不悦,也没有别的什么说法。唯有她那位二婶,还号称是书香门第出身呢,说出来的话竟一句比一句刻薄尖酸,什么看不得二房出头的话都往外说,后来更是牵扯到了她的身上,只说楚国公夫妻两个是为自己的女儿找前程呢。

    “也正因为这个,父亲这些天,想要分家呢。”

    “老太君只怕不会应。”凌妙摇头。这年头,父母尚在,纵然有千万的矛盾,也不好提分家的。否则,就要被人指摘不孝了。

    楚萱华又是一声长叹,“若是二叔二婶真的一意孤行,我想祖母也不会拦着吧。”

    老郡主是个通情达理的,荣安王府也好,楚国公府也罢,从不参与任何的皇位之争。

    如今皇帝刚过不惑之年,正当壮年,皇子们却都已经长大,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这当口,老郡主怎么可能答应自家的血脉与哪个皇子扯上关系呢?

    “那兰华姐姐怎么想?”岑媛倒是更好奇楚兰华本人的态度。

    凌妙便笑了,示意她向一侧看。岑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重华馆外的游廊上,正有一个身着浅黄色锦裳的少女与人微笑着说话,容貌并不是最出挑,然眼角眉梢俱都含着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正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楚兰华。楚兰华身边儿围着好几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加女孩子们都掩唇而笑,很是欢欣的模样。

    恰巧,萧乾正大步走过楚兰华几人身边,几位少女俱都垂首行礼,萧乾似是停下了脚步,含笑说了句什么,楚兰华便偏头笑回。

    “我原就该知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岑媛冷笑,“楚姐姐你替她担心,怕是人家却当做是蜜罐呢。”

    凌妙不欲让楚萱华尴尬,便道:“各人路,各人走。只走出什么样的结果,都别后悔,那便是完满了。”

    正说着话,外边儿内监大声唱和:“皇上皇后驾到,迎。”

    于是重华馆内众人连忙敛衣肃容,扑啦啦下跪。待得帝后落座,皇帝抬了抬手,内监才又唱道:“免……”

    宫宴座次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武定侯府如今地位,自然无法与楚国公府等相提并论,凌妙也就无法同楚萱华等坐在一处。

    “二姐姐怎么没有同楚家小姐们坐在一起?”凌嫣不无幸灾乐祸。在她看来,凌妙与楚萱华岑媛交好,不就是看着人家家世好么?可又有什么用呢?到了宫里,还不是要跟自己一样,坐在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凌妙抬起眼看了一眼凌嫣,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三妹妹一向是姐妹中最聪明的,难道不知谨言慎行四个字?须知这里是皇宫呢。”

    同桌的几位贵妇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从前凌妙不怎么在京中走动,人们提起武定侯府,总是会觉得这门第是爆发的新贵,必然粗鄙。方才见凌妙姿容绝世,凌嫣俏美可爱,难免又生了些许嫉妒之心。

    但听了凌妙的话,便暗暗想到,到底是身上也有着英国公府的血脉,这凌家小姐说话不软不硬,性子倒是很不错。

    便有个贵妇心里暗暗盘算,武定侯府虽不显贵了,但听说凌家大公子读书极好,就连白鹤书院的山长都赞不绝口。如今未及弱冠,便已经是解元了,以后前程是不可限量的。出身侯府,又有亲哥哥做靠山,怎么看,凌妙怎么是一个很好的结亲对象呢。

    那夫人便笑容满面,待顾氏更加热络了些。

    顾氏自然希望女儿被更多的人认可,亦是含笑点头,二人你来我往地低声说笑。

    一旁的老韩氏却没这待遇。她的出身众所周知,心机又不够,京城勋贵圈子里的夫人们说话打机锋,她听得便不大明白。偶尔想要插言,却会闹出笑话。每每到了此时,凌妙便会与人寒暄几句,解了老韩氏的尴尬,却又不显山露水,面上也总是笑吟吟的,仿佛并不因为老韩氏为人的粗陋,全然是一副极为孝顺的乖巧孙女儿模样。

    “哪位是武定侯家的小姐?”忽有内监过来问道。

    凌妙便款款起身,“我是。”

    老韩氏连忙推了一把凌嫣,凌嫣不妨,慌忙也站了起来。

    那内监朝着凌妙与凌嫣两个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嘴角一挑,“皇后娘娘请武定侯府的夫人小姐过去回话,敢问,二位小姐,哪位是武定侯小姐?”

    他特意强调了武定侯小姐几个字,显然,是要找凌妙的。

    凌妙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六品的服色,该是哪一宫里的副总管太监。只是她从前也进过几次宫,却从没见过这一位。当下面上带了些笑,轻声道:“我便是凌妙。”

    那内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笑道:“凌夫人,凌小姐请。”

    顾氏手里的帕子一下子攥紧了。

    她担心女儿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会言语不当被帝后怪罪。

    凌妙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母女二人跟在那内监身后朝着帝后走了过去。凌妙背脊挺得笔直,视线稍向下放,并不直视前方,迎着许多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镇静优雅地走到了帝后面前的台阶下。

    轻轻舒出一口气,凌妙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上首皇帝那张虚伪的脸。平静了一下,和顾氏一起缓缓跪倒。

    “臣妾顾氏,给皇上皇后请安。”

    “臣女凌妙,给皇上皇后请安。”

    深深拜了下去。

    无论是礼仪,还是风度,均挑不出一丝儿错处。

    就听到上边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凌夫人凌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来。”

    声音中似乎还含着笑意。

    顾氏与凌妙起身,便看到了坐在皇帝一侧的沈皇后正笑意盈盈。

    “夫人多年未见,风采依旧。”沈皇后今年已经不惑之年了。然凤仪天下多年,保养又好,看上去不过三时许。

    “娘娘谬赞,臣妾怎敢当呢。”顾氏与沈皇后年纪差了几岁,且沈皇后出身并不高,因此不算相熟。顾氏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帝后二人会想到自己和女儿。

    沈皇后似是没有看出她的忧心,只含笑看凌妙,“这就是令千金?”

    “回娘娘,正是小女凌妙。”

    沈皇后便道:“好孩子,抬起头叫本宫看看你。”

    凌妙心下微讽,慢慢抬起了头。

    沈皇后瞧见了她的容颜,果然就睁大了眼,侧过头去看皇帝。

    皇帝恍若未见,握着一只白玉雕龙凤的酒盏淡淡瞥了一眼凌妙,便不再看她。

    “凌小姐好容色。”帝后两侧坐着的,都是宫中位份高或是比较得宠的嫔妃。就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年轻嫔妃轻声笑道,“只我瞧着,怎么有些面善呢?丽姐姐,你瞧是不是?”

    这妃嫔眼中显出得色,只歪着身子以手托腮,对着丽贵妃娇笑。

    顾氏心中一沉,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女儿,凌妙回以一笑,安抚她不必担心。

    丽贵妃看了看那年轻的宫妃,心中恨得厉害。她方才初见凌妙的容貌,若不是早就知道,只怕也要骇然。然而这宫妃入宫时间不长,因生得娇娆,行为做派又自带着一股子烟视媚行,竟一时叫皇帝宠爱了起来。她又没见过卫紫璎,哪里知道什么面善不面善?就只不知道是受了人指使,还是听了有心人的撺掇了。心里暗骂一声蠢货,便细细打量凌妙,初时的骇然便渐渐淡去。这女孩儿虽容貌与卫紫璎一般无二,然很明显,不是她。

    “莲妹妹说的是了,你瞧凌小姐这眉间的胭脂痣,可不就是画里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龙女么?”

第二十七章

    那莲嫔本是才进宫没多久的,家世也并不显,只因生得格外妖娆,又很有些其他宫妃没有的市井气,就叫皇帝感到新鲜,近来竟是十分的宠爱。仗着这份宠爱,莲嫔在宫中很有些跋扈嚣张,不但低品级的宫妃在她面前受气,便是有几个位份比她高,却已经失了帝宠的妃子,也被莲嫔欺凌过。

    沈皇后掌管后宫,自然知道这些。只是,一来后宫里的妃子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那得宠的,难免生些小心思。尤其丽贵妃等膝下有子的,更是皇后眼中钉。有了莲嫔这样的蠢货去当出头鸟,沈皇后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沈皇后深知自己如今年纪不小了,皇帝于她,敬重多于爱宠。既然这样,她只稳稳当当做自己的中宫,只要地位稳固了,儿子将来就是太子。皇帝宠爱出身卑微的莲嫔,总比宠爱家世显赫的那几个妃子要好的。

    因此,听到莲嫔今日竟敢挑衅丽贵妃,也没有阻止,只装作没有听见,低声与皇帝说笑。

    只是,丽贵妃又岂是好惹的?

    她出身永宁侯府,家里也曾是大凤朝赫赫扬扬的勋贵。只这些年有些没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根错节的人脉还在,势力不容小觑。且,她在宫中近二十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一番心机手段,岂是莲嫔这样根基浅薄的能比?

    当下,只一句话,便将莲嫔的嘲讽轻轻拨过。

    美目中波光流转,发间红色宝石在亮如白昼的重华馆里熠熠生辉,只叫莲嫔看了既眼红,又嫉妒。

    “也难怪,莲妹妹从前想来也没有什么功夫去礼佛,哪里知道这些呢。”丽贵妃笑意盈盈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就唤了一声皇上,只俏皮道,“臣妾要为莲妹妹说句话了,哪里就能只为了服侍皇上,就忽略了菩萨呢。皇上,臣妾要罚您一杯!”

    她之所以多年得宠,一方面是因为美艳无双的容貌,另一方面,就是那份爱娇中带着张扬的个性叫皇帝喜欢了。

    听她言语,皇帝竟也不生气,只笑道:“爱妃说的有理,这杯酒,朕便饮了。”

    竟然真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丽贵妃嫣然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婉转。

    皇帝笑了笑,与皇后道:“贵妃近来越发像个孩子了。”

    “这正是丽妹妹的好处了。”沈皇后虽对帝宠不大抱希望,但见皇帝这样的场合竟然夸奖丽贵妃,心中难免暗恨,掐着掌心让自己维持住笑容,“老七都眼瞅着要娶妻了,妹妹还是赤子之心。”

    说到最后,竟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

    皇帝不以为忤,哈哈笑了起来。

    “皇上!”莲嫔咬了咬嘴唇,不甘心被忽略,娇声道,“臣妾也敬您呢。”

    皇帝端起酒杯,有些微微熏,抬眼就瞧见了还在下边垂首而立的顾氏母女。但见那少女不过十几岁,虽是低头有些看不真着,穿着冬衣,却也不显臃肿。华美的云锦衣裳反倒是衬得她身姿窈窕,一头浓密的秀发,挽了飞仙髻,发间只缀以珍珠,莹润生光。

    他方才已经看清楚了凌妙的容貌,尤其对她额间那点朱砂十分的新奇。正要让她再抬起头,就觉得手上温热,沈皇后覆着他的手,含笑道:“皇上,您瞧,凌夫人凌小姐还在下边站着,是不是先叫她们回去?”

    皇帝回过神,不好驳斥皇后的话,便点了点头。

    顾氏轻轻松了口气,与凌妙谢恩后回到了座位。

    只是这一次面具竟是糊里糊涂的,到底帝后为何要将母女两个叫到前边,顾氏着实摸不清了。

    心中有事,后半段的宫宴顾氏都有些恍惚,只带着这疑问,回到了侯府里。

    次日,便先后有沈皇后,丽贵妃等人的赏赐到来,甚至还有莲嫔的,都是指名给凌妙。这,就叫顾氏更加的不安了。

    “既给了我,那就是合该我发财了。”

    凌妙扒拉着那些赏赐,丽贵妃的最为贵重,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点翠的,一套镶珠嵌宝的,更有一匣子尚未镶嵌的红宝石,打开了盒子就闪耀璀璨,成色极好。沈皇后中规中矩,宫造的蜀缎蜀锦云锦羽纱,各色都是十二匹,还另有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莲嫔的,自然比不得皇后贵妃,凌妙也不在意。

    别人犹可,唯有凌嫣见到这些好处,眼圈都红了,只在老韩氏处哭诉:“都是一样的进宫里去,凭什么她就得到那么些好东西,我就一样都没有呢?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觉得,我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嫌弃的?叫我怎么见人呢?”

    老韩氏也很不满。

    那些好东西,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的。凌妙若是有心,就不该吃了独食儿,无论怎样,在她这个祖母这里,也该表表孝心的。没想到大半日过去了,也不见顾氏凌妙那里有什么动静,很显然,那些个赏赐是一样也不准备拿出来了。

    “好孩子你快别哭了。”老韩氏心不在焉地安慰凌嫣,“你这一哭,祖母心里都难受!”

    “祖母!”凌嫣扑在了老韩氏怀里撒娇,“祖母替我做主!”

    老韩氏叹气:“如今你二姐姐,眼里哪里还有我呢?”

    说着,竟然也声音带了哽咽,“我在侯府里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无非就是为着府里头好。你们好了,我就是闭了眼,也很能放心了。只是……如今你大伯母她们,唉!”

    又是一声长叹。

    一旁的韩丽娘忙劝道:“姑母不必伤心,表哥还是很孝敬您的。”

    提起儿子,老韩氏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况且,妙姐儿就算是跋扈了些,又还能在府里几年呢?眼瞅着都要及笄了,很快就会出阁儿。姑母,便宽宥一些吧。”

    提起这个,老韩氏脸色才好看了些。有些话不欲让别人听见,只又好言安慰了凌嫣几句,便打发了她离开。待凌嫣一走,老韩氏便问韩丽娘,“叫你预备的人,可都预备好了?”

    “姑母放心。”韩丽娘眼中闪过几分厉色,瞬间又变成了温柔纤弱的模样,只细声细气道,“韩五那孩子虽然年纪大了些,然这样也好,到底会疼人。妙姐儿那孩子,若是家世好年纪也相配的,只怕难容她的性子。咱们,也都是一番好意呢。”

    老韩氏冷笑:“顾氏那毒妇从进门起,就叫我百般不痛快。凌妙小小年纪也随了她,跋扈又霸道!罢了,往后就叫她嫁给韩五,也叫顾氏尝尝这心里油煎火烤的滋味吧。”

    韩丽娘替她捶着肩膀,柔婉地笑了。

    这府里,只要凌妙在,她的蓉蓉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且凌妙那丫头如今不知得了什么道行,一双眼睛竟然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叫她感觉得慌。几次试探,都被凌妙化解了。有凌妙一天,只怕她的心愿就一天不会达成。故而,无论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韩丽娘也只好送凌妙个“好夫婿”了。

    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这一日,傍晚时分起,京城里便是灯如昼,人如龙,十分的热闹。

    早有楚萱华岑媛约了凌妙出去逛灯会,顾氏担心女儿,便叫凌肃跟着。楚萱华身边也有楚子熙相护,岑媛却是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弟弟出来。那小孩儿名叫岑朗,挺文雅的名字,偏生人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个头儿倒是比他姐姐岑媛还要高上一些。

    一行人在街上走走停停,或是猜个灯谜,或是买个花灯,三个姑娘都挺愉悦。

    “你家妹妹倒是少见这样高兴的时候。”楚子熙负手走在凌妙等人身后,看着凌妙裹在火红色狐狸皮斗篷里的窈窕身影,对旁边的凌肃笑道。

    凌肃目光沉了沉。妹妹才十几岁,本该快快乐乐的年纪,却因着家里的乱七八糟,时常露出沉郁之色。他在书院里念书,这几年虽知道母亲妹妹的处境,却很少能做什么,都是妹妹小刺猬似的护着母亲的。这,就叫他这个做兄长的,很是无地自容了。

    正沉闷间,就听见一声娇婉的声音传来,“二哥哥,竟是巧了。”

    抬眸一看,原来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楚兰华。

    楚兰华披了一领鹅黄色底子滚了雪白狐狸皮风毛的斗篷,整个儿人看上去娇艳中又不失温婉,面上泛着光彩,眼睛里带着让人忽视不得的光芒。

    她的身边,还有个长身玉立的锦衣青年。这青年眉目俊朗,贵气十足。只是若细细看,便能发现他天人一般的脸上竟有道浅浅的疤痕。正是七皇子,萧乾。

    楚兰华快步走到楚萱华跟前,扬了扬手里的莲花灯,“姐姐你看,这是七殿下送我的花灯,可好看不好看?”

    她面上似乎有些含羞带怯,然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炫耀。

    毕竟,这是皇子送的呀!

    楚子熙也知道自家二叔有意让楚兰华嫁给萧乾,但他却嗤之以鼻。萧乾那样的人,不过是个伪君子。他若要娶妃,必定是会考量到身份地位,楚兰华一个国公府旁支的女孩儿,想给他做正妃,怕是痴心妄想。

    “不过是盏普通不过的灯,也值得这样显摆?”

    又是几个身影走到了楚子熙等人身边,打头的一个,容颜欺冰赛雪,眉目婉转如画,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必定是倾国倾城。然这人玉白的面容上还仿佛带着血海似的煞气,竟叫人忍不住身上一冷,有想要后退的冲动。

    “见过郡王。”

    楚子熙笑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府嫡次子,新晋的翊郡王,萧离。

第二十八章

    萧离容颜绝丽,一袭墨色出风毛的大氅更是将他一张面容衬得如冰似雪。凤目微挑,剑眉入鬓,嘴角似笑非笑,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回灯市上的姑娘。有大胆些的,甚至隔着老远就将手里的各色绢花往他身上扔元宵佳节这一日,便是少女们活泼些,也不会有人责罚的。

    楚兰华被他方才那一句讽刺弄得眼圈都红了,珠泪盈盈的,只看着萧乾,“殿下。”

    “确是普通了些。”萧乾柔声安慰她,“只后边看到好的,再送给你。”

    楚兰华这才破涕为笑,一双美丽的眼睛波光流转,似是含着无言的情意。

    这,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全然就是一副小白花儿的姨娘做派呢?

    凌妙不禁看了看身边的楚萱华,果然就见她面色尴尬至极。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楚子熙,眼中也带了寒色。

    “二妹!”楚子熙低声喝道。灯市上人不少,楚兰华这样的模样着实丢人。若只丢她一个人的体面,哪怕丢到白鹤山上去,楚子熙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但,楚国公府尚未分家,一个女孩儿名声坏了,其他女孩必然要受到影响。

    “天色晚了,早些回家。”

    楚子熙忍着心中怒火,只沉声说道。

    楚兰华早就倾心于俊美非凡的萧乾了,从前有卫紫璎珠玉在前,她不敢公然与萧乾有什么,但暗地里却想过,若能伴在萧乾身边,哪怕是做侧妃,也是没关系的。如今卫家女已经不在,她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再说,宫宴上她听说,丽贵妃娘娘正将娘家的侄女接到了宫里,十分的喜爱。若她再不努力些,万一丽贵妃想让萧乾与娘家亲上加亲怎么办?

    比不过卫家女也就罢了,若是再输给一个外省来的什么侯府千金,她楚兰华只怕一辈子心里都不平。

    因此,听到楚子熙的话,楚兰华虽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却还是摇了摇头,“二哥哥,我只是想多在街上待一会儿。”

    说完,就泪盈盈看着楚子熙,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萧乾却心内一动。楚兰华只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女孩儿,仔细算来,根本当不起一句公府千金的称呼。她的父亲才是个从四品的官儿,这样的人在京里一抓一把。若国公府两房和睦,当然无碍。但眼下看来,只怕大房二房关系并不好吧?若是这样,自己与她委蛇又有何用?

    当下笑道:“楚兄说的也对,女孩子家在外边时间长了,确是不便。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堂兄?”

    后边一句却是询问萧离的,他笑得十分亲近。

    眼前几个人除了楚国公府的楚子熙兄妹外,还有宣威将军府的姐弟二人,更有才封了郡王的萧离,无论拉拢住哪一个,对自己而言都是极大的助力。

    想到这里,目光不禁落在了一旁的凌肃凌妙兄妹身上。

    凌肃他有耳闻,听说是个文才极佳,有六元之才的。他笑了,对凌肃笑道,“这位是武定侯世子?往日少见,倒是时常听到你的名字。”

    要知道本朝从开朝到如今,从未有过六元出现。若凌肃识时务,会试时候自己助他一臂之力也无不可。六元啊,足以令天下文人尽皆俯首。

    萧乾只觉得今日运气着实不错。原本只是想着不辜负佳人之约,却不想碰到了这些人。

    “呵呵……”

    别人尚未说什么,萧离先笑了,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翡翠的扳指,淡淡开口,“本王不如殿下这般闲情雅致,不奉陪了。”

    也不等萧乾再说什么,抬脚就走,似乎是全然没有把这位最受宠的贵妃之子放在眼里。

    只留给萧乾一个颀长冷厉的背影。

    “时候不早了,家里也要我们早些回去,还请殿下恕罪了。”

    楚子熙也不愿意和萧乾这样的小人有分毫关联,躬身一礼,身后凌肃等人亦是行礼,一行人竟走了个一干二净。

    萧乾哪里想过会有这样不给面子的人?

    站在灯市上,俊美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浓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殿下……”楚兰华暗恨堂兄堂姐等人坏了她的好事。本来,她还想着趁着今夜,能与萧乾互通心意呢。

    萧乾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愤恨不平,只挑了挑嘴角,“没什么,我们继续逛。”

    这边儿楚子熙等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楚子熙年纪最大,将人一一送了回去,才带了楚萱华回了楚国公府。

    凌肃站在侯府门前,看着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与凌妙带着护卫进了侯府,到了顾氏的院子。

    只一进去,就瞧见八宝琉璃灯下,顾氏正在手握一卷书看的认真。

    凌肃打量了一下屋子里,见只有顾氏的几个大丫鬟灯下做针线,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今儿是十五,按照大凤朝的风俗,这正月里,不管家里有多少的侍妾通房,男主人在正月里是须得在正室那里的。此时已经到了亥时,却还不见凌颂的影子,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母亲的脸面?

    饶是凌肃性情文雅,也禁不住怒火涌动。

    “回来了?”顾氏放下书册,朝着儿女招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精神还不错,笑道,“只怕累了,快些回去睡吧。我也就安置了。”

    凌妙笑盈盈答应了一声,拉了脸色不大好的凌肃出来。

    “父亲,太过分!”

    凌肃走到顾氏院子外,一拳打在了甬道旁的一株树干上。

    他此时只恨自己文弱,竟不能为母亲做主。读书再好又有什么用?有个孝道在头上压着,他竟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这侯府里吃这样的委屈与轻视!

    “自从韩家那母女两个来了,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母亲的院子了。”凌妙淡淡道,玉白的脸蛋在月色下显得寒意十足,“哥哥,今晚,请你看场好戏。”

    凌肃蹙眉,“你说什么?”

    凌妙笑了笑,“我说,如此月光如此夜,若没点儿故事发生,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年一度的大好日子?”

    无论凌肃再怎么问,凌妙只不说,叫凌肃先行回院子去歇着,一会儿自有分晓。

    凌肃隐隐觉得只怕有大事发生,见妹妹不说,只严肃道:“阿妙,我是你的兄长。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快快乐乐,许多阴私污秽的事情,都该有我挡在你的身前。”

    “我知道。”凌妙迎上他的视线,心中有些暖意,“但哥哥,你有你的鸿鹄之志,后院之争,不该也不能掺和进来。我,也可以护你和母亲的。”

    “你……”凌肃竟一时无言了,只得伸手去揉了揉凌妙的黑发。

    将凌妙送回了锦绣苑去,才带着担忧回到自己的松青院。

    “大爷回来了?”一个极为美貌窈窕的丫鬟见到凌肃,眼睛就是一亮,“奴婢服侍您安寝。”

    说着,一双白腻的手就去解凌肃的大氅。

    “放肆!”凌肃厉喝,“哪里来的规矩!滚出去!”

    那丫鬟是老韩氏塞给他的,只说是给孙儿使唤,照顾孙儿的,其实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样的美貌,这样雨打芭蕉风摆杨柳的风情,无非就是想用来做通房,勾着凌肃心魂的。

    只不过凌肃立身颇正,对这丫鬟从来不假辞色,只叫她在二院里服侍,从不许近身。再加上他平常都住在别院,这丫鬟纵学了百般的手段,竟也无处使唤。

    好容易今天找到了空子,却被凌肃一声厉喝打断,只捂着脸哭道:“奴婢竟不知道何处碍了大爷的眼,叫大爷这般辱我?”

    凌肃的小厮青松快手快脚替他解了斗篷,见凌肃脸色阴沉,自然要为主子分忧,只对着那丫鬟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打的那丫鬟柔细的身子跌倒在地上。

    青松指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大爷辱你?别往脸上贴金了!”

    见那丫鬟两行眼泪滚滚落下,描画精致的妆容竟一丝不乱,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惜,更是冷笑:“大冷的天儿,你穿成了这样凑到爷们儿跟前来,打量着谁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呢?我呸!”

    “何必与她多说?大爷,这人该如何处置?”另一个小厮翠柏拉了青松一把,“奴才去叫管家?”

    就有个面容平凡的侍女送了温热的帕子给凌肃,凌肃接过来擦了擦手,淡淡道:“不必了。只叫她跪在院门前,没我的话不许起来。若有人问起,就照实了说。也叫这府里的人都知道知道,惑主媚上是个什么下场。”

    那丫鬟立刻就痛哭流涕地扑过来求饶。

    这回是真哭了,鼻涕眼泪俱下来。

    正月里,前两天才下了一场大大的雪,跪在院门外一夜,就算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命!

    “大爷饶命,奴婢知错了,求您……”

    话没说完,就被青松堵了嘴,着人拖了出去。

    处理了这丫鬟,凌肃越发没有了安置的心思。隐隐约约的,总觉得会发生大事。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园子里人声突起,似乎有无数的火把灯笼同时亮起,竟照亮了大半个府邸。

    “走,去看看!”凌肃抓起了大氅胡乱披上,快步就往外走!

第二十九章

    所谓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武定侯府原本是前朝一位阁老的府邸,因犯了事儿被充公。后老侯爷屡立战功,先帝便将这处宅邸赐给了他。

    府中虽不及王府公府那般恢弘阔朗,却有几处景致也是极为不错的。尤其,花园中那一处每到了冬日便开得如火如荼的梅林。

    然而此时,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花园中亮如白昼。

    凌肃匆匆赶到,看见的,便是足足二三十个粗壮的婆子仆妇等,围着护住了三太太,正在朝着雪地中间的两个身影没头没脑地打着。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纤细,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面容。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却只穿了一件儿雪白的极为单薄的夹衣,衣衫前边儿不知是挣扎中被人扯开,还是原本就松开了,露出里边葱绿色的肚兜。大腿、半掩半露的手臂上,满满的都是青紫淤痕,正将身子死死地地哀声哭啼。

    另一个将她死死护在怀里,虽然挨了不少的棍棒,倒也没有推出去。

    三太太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得不清,只抖着身子扶着身边的心腹丫鬟,一叠声喊着:“使劲打,给我往死里打!”

    “住手!”

    许是终于受不住了,那人陡然大喝一声,抬起了脸。

    借着亮堂堂的光,三太太看清了这人的脸,险些晕厥过去,失声大喊:“大哥!怎么是你!”

    天杀的,她是真不知道,这人竟然是自家大伯呀!

    好好儿地从萱草堂里回来,原想着女儿凌嫣一整日都不大欢喜,顺路要去瞧瞧。谁知道才走到梅林这边儿,竟听到了假山洞子里有人的声音!还是男人!

    大凡富贵人家,每到天色将晚,必会将二门锁住,封了内院。黑乎乎的园子里,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男人呢?

    三太太头一个念头,那就是进了贼人!

    好在,她生来胆小,每每出门必要多带着人,只强忍住了心中怯意,喝命人将那假山洞子里的人拉出来往死里打深夜藏在这里的,非奸即盗!

    她哪里能想到,居然就打到了武定侯头上?

    稳了稳心神,再瞧瞧武定侯怀里那个雪白的身影,三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荒唐至极!

    这副模样,不用说了,这是武定侯又诓骗了哪个丫鬟,跑到了园子里来亲热了!

    三太太颇为看不起武定侯这一点。三老爷虽也纳妾,但好歹尊重嫡妻,也不大干涉女人们的事情。比宠妾灭妻见了女人就腿软的武定侯,强出了一座山去!

    若不是武定侯早了两年从老夫人肚子里出来,这爵位,合该是她男人的来着!

    想到这里,三太太忽然就福至心灵,本来就很是精明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只忍住了惧怕,仰头对满脸怒火的武定侯冷笑:“好个大哥,深更半夜的,竟在这里呢。”

    武定侯纵然无耻,此时被弟媳妇撞破了奸情,也将一张斯文俊美的老脸臊得通红,低声吼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叫人散了!”

    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尤其额头上,**辣的难受,伸手一摸,已经有了血渗出来,疼得要命。而怀里的人,柔弱无助的娇躯颤抖不已,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武定侯顿时怜惜起来,只抬头对着三太太皱眉:“是场误会,弟妹不必多想,叫人散了是正经。”

    三太太怎么肯就此离去呢?

    依着她的想头,趁着这会儿闹将起来,让武定侯的丑事众人皆知才好呢。说不定到时候传到皇上耳朵里,只说他无德不能当这个侯爷,就此将爵位赏了她家老爷也未可知。

    “太太,不可。”正扬了眉毛要说话,三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便忙低声道,“想想咱们三小姐。”

    三太太一惊,才想起来,侯府里的几个女孩子,都住在花园里,虽各有院落,然若是武定侯花园私会的丑闻传出去,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几个凌家女。

    险些害了女儿!

    三太太回过神来,脸上笑吟吟的,“是,大哥说得是,是场误会。”

    只是终究还是心中不爽,又笑道,“看样子,不日就要吃大哥的喜酒了。”

    “三婶这话说的,我竟不能认同。”

    清凌凌的女孩儿声音传来,凌肃霍然回头,就见凌妙正被一领大氅裹得严严实实,雪白的大氅,雪白的风毛,在月色与灯火下,将她一张张扬绝丽的容颜衬得愈发出色,尤其那双眼睛,在火光中莹莹发亮,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之感。

    “回去!”凌肃此时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白活了这些年。他不欲叫凌妙沾染这些腌事情,只皱眉又说了一遍,“回去!”

    凌妙摇摇头,指着凌颂笑吟吟道:“父亲尚在,作为女儿,怎么好就这样折转?也忒不像话了。”

    此时凌颂哪里有心思追究她像话与否,他堂堂侯爷,被人当做贼人打了闷棍也就罢了,眼瞅着就要描补过去,凌妙竟然来跟着添乱。一转头,才发现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叫儿女看到如今情状,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滚回去!”

    凌妙原本灿烂的笑脸瞬间凝固,似乎是无法相信这样冷厉的话语是父亲对自己说的,只明艳张扬的脸上一片黯淡,咬了咬嘴唇,只哽咽道:“是,女儿这就走。”

    说着,捂着脸便哭着冲了出去。

    许是被凌颂的冷漠伤了心,她竟有些慌不择路,只一下子就冲到了凌颂跟前,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啊!”

    凌颂常年风花雪月,年纪不算很大,但身体其实亏空不小。又刚刚挨了那一顿好打,更是难以支持。被凌妙一撞,竟是一个不稳,那个怀里的人摔了出去。

    那女子一袭白衣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抢眼。

    这一摔,便伏在了地上,挣扎了半日爬不起来。突然就有人一声尖叫,指着她仿佛见到了鬼似的喊道:“表姑娘呀!”

    只这一声,便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太太不顾什么脸面了,快步上前去揪着那女子的长发就将她的脸露了出来,但见这张尖尖俏俏的瓜子脸上泪痕满布,一双如同秋水生波般的眼睛里潋滟生光,仿佛泛着无限的柔情。虽此时面色惊恐,目光闪烁不定,却更让人有一种疼惜怜爱的冲动。

    可不就是那整天里柔软纤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宋蓉蓉么。

    “呵呵,原来真的是你!”三太太这会儿可不想着别的了,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宋蓉蓉自从来了侯府,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凌妙凌嫣比肩,这也就罢了。她竟敢在府里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

    “果然是天生下流的种子,勾引汉子,勾引到亲戚身上来了!”

    表舅舅表外甥女儿什么的,大半夜的在山洞子里幽会!

    传出去,整个凌家的女儿,都不用嫁人了,直接送去尼姑庵子里还省事些!

    “我,我不是……”宋蓉蓉含泪抬起眼,求助地向凌颂看过去,“舅舅,救我……”

    “还敢当着我们的面儿这样!”三太太劈手就是一个耳光,骂道,“背地里如何可想而知!”

    又抬头瞧着仿佛被吓呆了的凌妙,只皮笑肉不笑地挑眉:“二丫头可怜见儿的,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凌肃走过去,将凌妙挡在身后,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紧紧盯着凌颂,沉声道:“父亲,有什么解释么。”

    凌颂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只是耳边传来宋蓉蓉的哀婉哭声,终究还是不忍心,又见三太太还要再打,只皱着眉喝了一声:“住手!”

    三太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宋蓉蓉头皮一松,什么都顾不得了,哭着就往前爬,扑进了凌颂怀里放声痛哭。

    她身上疼得要命,衣裳单薄得如同没有,又是羞恼,又是害怕,只将双手死死抓住凌颂的衣襟,似乎要从他身上获取些许的勇气。

    这样单柔,这样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的女孩儿,叫凌颂心中柔软得如同一汪春水。

    “莫怕,凡事,都有我在。”

    “表哥!”

    蓦然间,不远处就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凌妙低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与众人一起扭头去看。

    梅林外的九曲回廊上,韩丽娘伸手捂着嘴,露在外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须臾片刻,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韩丽娘提起裙摆冲到了凌颂面前,一手扯开了他,待看清楚那依偎在凌颂怀里的小妖精居然是宋蓉蓉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你们,你们……”她摇摇晃晃,几乎要晕过去,“你们……畜生,他是你舅舅啊!”

    韩丽娘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母女之情呢?

    她满心里,都是被人背叛的愤怒。

    明明,不久前的时候,表哥还对她柔情蜜意,还曾承诺等过了正月,就会接她进门,叫她做堂堂正正的二房太太,与那顾氏比肩的。

    怎么就……

    完全崩溃了的韩丽娘悲愤地大喊大叫,终于,老韩氏与顾氏等人先后赶到了。

    顾氏还好,虽然愤怒于凌颂的无耻,但这事实她不是头一天知道,因此倒也不难过。唯有老韩氏,一颗真心疼爱着宋蓉蓉,真是比亲孙女还要好的。她打的主意,就是叫韩丽娘给凌颂做了二房,与顾氏打擂台。谁能想到,儿子一边与表妹卿卿我我的,一边儿又和外甥女有了这样的关系呢?

    老韩氏阴冷的眼睛淬了毒一般缓缓扫过花园里的每个人,老三家的,顾氏那毒妇和她生的两个小崽子……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几十口子丫鬟仆妇!

    虽然每个人都竭力往后躲,垂着头努力不叫自己看见,然又有什么用!就算是灭口,几十个人,叫她怎么办!

    眼前一黑,老韩氏朝后就倒,人就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萱草堂灯火通明,一圈儿的丫鬟都屏息凝神站在角落里,唯恐一个不慎就被主子发作。

    老韩氏斜斜地倚在锦榻上,身后靠着一只大红色的引枕,泪流满面地指着跪在底下的宋蓉蓉,只觉得心痛如绞。

    “你,从来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哪,是不是,是不是谁欺负了你,叫你不安了?”

    听了老韩氏这等无耻的话,别人犹可,凌妙就忍不住笑了。

    本来,这样的时候,老韩氏想着把她和凌肃都赶回去,不叫见凌颂的丑态。然这兄妹两个铁了心要跟进来,顾氏不知为何也没有拦着。

    “祖母这话说的有趣。”凌妙似乎是疲惫得很,坐在下首的镂空靠背椅子上托着下巴,洁白的额间垂着水滴形的红宝石,灯下看来华美逼人。

    “咱们府里对她还不够好?和我们姐妹一般的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使唤着,还要怎样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一时没有让她顺心如意了,难道就是私会男人的借口吗?”

    “你闭嘴!”老韩氏满腔的怒火正没处发泄,只朝着凌妙吼道。

    凌妙挑挑眉,难得听话地闭了嘴。

    宋蓉蓉身上雪白的衣衫早就肮脏凌乱不堪,胸前衣襟散开,露出绿色的肚兜,满头秀发披散在肩头,令一张本就不大的巴掌脸看起来更加的可怜。满眼的泪水,薄薄的嘴唇十分苍白,颤抖着抬起头,哽咽道:“姑祖母,不是这样,不是您看的那样。蓉蓉,蓉蓉是清白的……”

    “我呸!”三太太按捺不住了。她虽泼辣,然而立身倒是很正的,看不得宋蓉蓉这种娇柔造作的模样,只骂道,“瞧瞧你这模样,可别张嘴闭嘴的清白了。好不好的,平白脏了那两个字!”

    宋蓉蓉从小儿被韩丽娘捧在手心里长大,来了侯府后又被老韩氏捧得比凌家姐妹还要高,故而一直摆出的姿态就是那么带着五分柔弱五分仙气儿的,就服侍她的丫鬟,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惊着了这位仙女儿似的表姑娘。

    除了上回在楚国公府里被翊郡王萧离指着鼻子骂了一回外,何曾听过一句重话呢?

    雾蒙蒙的眼睛里登时便流下了两行清泪,只咬着嘴唇不停摇头,哀怨的目光朝着一旁的武定侯看去。

    她本就是容貌极为纤巧出色的女孩儿,这样的欲说还休,缠绵哀婉中带着无助和惶恐,怎能不叫武定侯心生怜惜呢?

    他抬了抬身子,便站了起来。

    “表哥!”

    韩丽娘看出了他眼中的爱怜疼惜之色,顿时尖叫了起来,“你竟负我!”

    她的眼睛从武定侯身上慢慢移动到了女儿身上,突然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随即捂着脸委顿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说好的自己才是真爱呢?说好的正月后就让自己做侯府的二房太太,风风光光地在府里过日子呢?

    萱草堂里一片哭声,有韩丽娘的,也有宋蓉蓉的。

    这样的一团闹剧,让顾氏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他们那些个丑态。

    就连三太太,也撇着嘴将视线转移到一边儿。

    “成了,都闭嘴吧!”

    老韩氏怒斥一声,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顾氏,“老大家的,你是这侯府里的当家主母,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如何给我个交代!”

    这样的无耻,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顾氏怒极反笑。

    当年她大婚后,就知道府里有韩丽娘这么个与凌颂青梅竹马的表妹了。老韩氏那会儿就没少叫她恶心,告诉自己这韩丽娘与凌颂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不比旁人,明里暗里地想着要将韩丽娘塞给凌颂做个二房姨娘。只那会儿老侯爷还在吗,老韩氏也不敢太过分。后老侯爷发觉了这韩丽娘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将人嫁了出去。没成想过了十几年,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若是平常,她与凌颂之间早就没了半分的情分,她管他纳谁?

    但现下,顾氏已经被凌颂的无耻气得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了。

    与韩丽娘勾勾搭搭,还能勉强说一句旧情难忘。这宋蓉蓉算怎么回事?

    表舅表外甥女,弄出个雪夜私会,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顾氏已经不在意凌颂和武定侯府的体面了,但她不能不在意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声。有个行为极不检点的父亲,日后阿肃阿妙怎么说亲?

    又有哪个清正的人家,愿意结下武定侯这样的姻亲呢?

    顾氏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愤怒的光亮,只淡淡嘲讽道:“我当家,管的是下人,理的是产业,操心的是人情奉往子女的教导。”

    她嘴角一勾,笑意冰冷凉薄,“老夫人总说,侯爷就是这府里的天。这天,又岂是我能管的了的呢?”

    “你放肆!”老韩氏转着眼珠子,目光凶狠。

    她的儿子怎么会有错呢?有错的,自然都是别人。

    若一般的时候,这过错当然要归结到那勾引了儿子的狐狸精身上。但这回,狐狸精是她极为宠爱的孩子,她,不忍心哪!

    “老三,你说,今日之事该当如何?”老夫人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处理,只得求助于三老爷。

    三老爷讷讷了半晌,只苦笑:“这是大哥的事情,我不好插嘴。”

    “废物!”老韩氏就是看不惯三老爷这般不堪重用的模样,只转了转眼珠子,就瞧见了从进了萱草堂后便一言不发的凌肃了。

    “阿肃,你说……”

    “老夫人。”

    凌肃突然起身,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既无愤怒,也无伤感。但愈是这样,反而倒更令人身上发寒。

    “你父亲他,也不容易。阿肃且看在他……”

    “不容易?”凌肃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姚氏的话,走到了宋蓉蓉跟前,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见这少女曼妙的眼睛一亮,向自己看来,那一汪春水似的横波目中便充满了信任依赖,伸手就拉住了自己的衣襟,颤声道:“表哥……”

    凌肃温润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只抬脚就将柔媚水润的少女踢了出去。

    “畜生,你敢动手!”凌颂见宋蓉蓉吃了这一脚,纤细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滚到了角落里,长发凌乱纠缠,说不出的狼狈,更有那嘴角,竟已经渗出了嫣红的血丝。他心疼的不成,眼珠子都红了,骂了凌肃一句后竟什么都顾不得,奔过去一把将宋蓉蓉抱了起来。

    感受到这无助的女孩儿全身心地依偎进了自己的怀里,颤抖着的小手死死抓住了衣襟,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声叫道:“快去请大夫来!”

    他到底是侯爷,是一家之主,就有两个婆子缓缓往门边移动。

    “谁敢?”

    凌肃头一摆,就有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萱草堂门口,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来到的。

    “你,你这畜生要做什么?”

    凌颂与凌肃父子情分很是淡薄,哪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老韩氏也吓了一跳,白着脸,“你……阿肃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呢?怎么叫这些人进了内院?”

    便是顾氏和三太太三老爷,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唯有凌妙,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心中却为凌肃暗暗叫好。

    原来,她的哥哥,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文雅无害呢。这可真是……太好了哇。

    凌肃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身上的大氅,随手丢给了一个护卫,淡淡吩咐:“肮脏了,拿去烧了。”

    “阿肃,你是个好孩子,心善着呢。你表妹……蓉蓉她命苦,没了父亲,在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无论如何是吃了委屈的。你,就不要计较了。”老韩氏见这往日里和善的孙子突然之间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心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好。

    虽恼怒宋蓉蓉不检点,却也并未真的当回事。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娇嫩的一朵花儿似的,儿子喜欢,也再说难免。只要将事儿抹平了,也就是了。

    “依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凌肃忽然笑了,他抬起头,眼睛深处闪动着莫名的光亮,竟叫老韩氏不能与他对视。

    “祖母,莫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护着这烟视媚行丧名辱节的无耻之人吗?”

    “就是哇。”三太太在一旁搭腔,“咱们侯府一向干干净净的,怎么能容下这样不要脸的**呢?”

    一句话未说完,就觉得脚上一痛,却是被三老爷踩了一下子。

    她挑了挑眉毛,见三老爷朝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她只看热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老韩氏也明白,闹出了这样的事儿,阖府的奴才们都瞧着,又有顾氏母子三个虎视眈眈,若不给宋蓉蓉点儿教训,只怕难以过去。

    “好孩子,你说的也是。只是,她终究是你表妹,往远了说,你们身上还有些一样的血脉呢。好歹,别伤了和气。”

    凌肃笑了笑,温言道:“祖母,不会伤和气的。”

    死人,又怎么会不和气呢。

    “那你想怎么样?”

    顾氏见老韩氏咄咄逼人,站起身就要说话,被凌妙拉住了。

    就听见凌肃轻叹一声,“父亲与宋家姑娘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叫人寒心不齿!只子不言父过,父亲我不敢说什么。但宋家姑娘……”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在宋蓉蓉身上,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头。

    “生父过世未到三年,竟就如此放浪形骸,毁的不仅是自己的名声,更是整个宋家的名声。若是我凌家女孩儿,只捆了沉塘便罢了。”

    “不!”宋蓉蓉听见竟要沉塘,尖叫一声就将身子扑进了凌颂怀里,“舅舅,救我!”

    老韩氏惊呆了,就连一旁哀哀哭泣着的韩丽娘也惊恐地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这,这一言不合,怎么就要杀人了?

    “终究是表妹,你可怜可怜她,只……”

    老韩氏浑身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她怎么从来就没看出来,顾氏这蠢女人竟养出了一条狼崽子呢?

    凌肃摇了摇手,不叫老韩氏继续说下去,“但只她终究是宋家的人。如今,只送回去,是死是活,由宋家人决定吧。”

    一个眼神,三四个如狼似虎的护卫便进了屋子,将吓呆了的宋蓉蓉从凌颂怀里扯了出来捆上,见她张嘴欲叫,又有个眼疾手快地随手掏出一块儿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宋蓉蓉拼命挣扎,却哪里挣脱的开?

    她泪流满面,喉间发出呜呜的哭声,绝望地向凌颂看去。

    “住手,快住手!”宋蓉蓉被送回宋家,叫宋家人知道了,她就是个死呀!凌颂冲到凌肃身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畜生,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第三十一章

    凌肃一动不动,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愤怒中的凌颂用了极大的力气,凌肃玉白俊美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凌颂,你才是畜生!”

    两个孩子就是顾氏的底线,她可以不在意凌颂,可以看着他做出任何无耻的事情无动于衷了,却不能容忍他伤害到凌肃和凌妙!

    当即站起来大步过去,猝不及防,狠狠地将凌颂推了出去。英国公府也是武将世家,顾氏从小跟着兄弟们也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虽不算什么高手,却比凌颂这种白面书生强过太多。再加上这一下几乎是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气,只将凌颂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反了反了!”

    老韩氏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气得面色发白,指着顾氏骂道:“这就是你的态度?竟然跟自己的丈夫动手!赶明儿,我倒要去亲家那里问问,莫非这就是你们英国公府的教养!”

    她老脸上皱纹纵横,眼中带着狰狞狠厉,冷笑,“也该叫这京中都知道知道,英国公府出来的姑奶奶,都是多么的嚣张跋扈!”

    凌妙听得这话,便知道老韩氏这是想祸水东引,将流言引到顾氏身上,从而让人忽略掉她儿子与外甥女私通的丑闻!

    怎么能,叫你得逞呢?

    凌妙起身走过去扶住了顾氏,对老韩氏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外祖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否则,也不会为了点滴之恩,将堂堂嫡女下嫁到侯府来。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外公的高义呢?祖母想必是忘了,皇帝还曾赞过英国公府的门风。莫非,您是对皇帝的话有所怀疑?这话,可就要好好儿说道说道了。”

    言下之意,你若想借此坏了顾家的名声,那就是质疑当年皇帝的称赞。那么,咱们就到皇帝跟前去辩白一番。

    皇帝,又怎么会有错呢?

    错的自然都是别人。

    敢怀疑皇帝,那就是倾族的大祸!

    老韩氏当然没有这个胆子,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还没享受够,怎么可能疯了心去质疑皇帝呢?

    脸色发白,斥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怀疑陛下了?”

    “祖母这样说,那就好了。”凌妙对老韩氏这样的人见的多了,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见她被吓到,也就不再多说。只目光流转,将视线落在了已经被拖到了门口的宋蓉蓉身上,叹息:“叫我说,做什么这样麻烦呢?表姐做出这样的丑事,真叫人不齿。直接一通棍子打死,才是正经。”

    “你!”凌颂万万没想到,儿子只是说送回宋家,女儿直接就要杖毙了。

    “父亲,妙儿可都是为了您好呀!”凌妙捂着心口,眼中流露出濡慕之情,“您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人品相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呢?”

    说到这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的确呀,武定侯经历的女色,只怕比宫里那位都不少,府里的姨娘通房,外头青楼里的红颜知己,养着的外室,活泼的端庄的柔媚的清丽的,哪一个不是貌美如花温柔婉转呢?

    宋蓉蓉生得再好,终究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呀。

    “怎么就为了宋家表姐,深陷这样的丑事里呢?”凌妙叹息,“本朝最注重品行,您难道不知道,当年的镇北侯府是怎么被抄了的?”

    凌颂一呆。

    镇北侯府,几代的勋贵。这一任的镇北侯元配早逝,所娶的继室乃是原配的庶妹,说是为了照顾原配留下的孩子。然数年前这镇北侯被原配之子一状告到了御前,说是先镇北侯夫人之死乃是镇北侯与继室所害,二人早在先夫人在世时候就已经勾搭成奸。皇帝震怒,命大理寺刑部合查会审,证据确凿,镇北侯府一夜覆灭。

    那镇北侯还不过是跟小姨子勾搭的,他可是跟外甥女!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女儿就要恭喜三叔了。”

    凌妙长长叹息了一声。

    原本坐在一旁看戏的三老爷顿时跳了起来,“二丫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父亲说说这里边儿孰轻孰重,也并不是说三叔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凌妙笑吟吟道,“三叔莫要多想。回头,我给三叔赔罪!”

    赔个屁的醉!

    三老爷虽然确实就有那么点儿小心思来着,然而,不也就是想想么?当然,他方才也确实琢磨着,是不是把凌颂这件破事儿跟自己的几个交好说一说来着。

    冷哼了一声,三老爷一甩袖子,“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走!”

    说罢就要带了三太太离开。

    “三叔还是先坐下吧。”凌妙淡淡道,以目示凌颂,凌颂会意,微微颔首。几个护卫便堵在了门口。

    “二丫头!”三老爷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叫三叔看一场戏而已。”凌妙侧首吩咐道,“去,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叫来,无论主子还是奴才。”

    海棠与木槿齐齐应了,快步出去。

    顾氏与凌肃也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却都安静站在屋子里等待。

    老韩氏捂着心口哀哀叫唤,直嚷着身上不舒坦,“都给我散了去!蓉蓉……表姑娘就先押到柴房里去,等天亮了再做处置!”

    韩丽娘敏感地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虽恼火宋蓉蓉竟敢与凌颂暗中暧昧,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是唯一的血脉,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便扑到了顾氏跟前,跪倒在地上,哭着求道:“表嫂,我知道我们错了,蓉蓉她大错特错了!表嫂一向宽容大度,求看在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的份儿上,饶过她,饶过她吧!丽娘给你磕头了!”

    说着泪水涔涔而下,与宋蓉蓉一般无二的纤柔身子颤抖着,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表姑这话说的,我娘若是不饶过她,难道就不宽容,不大度了?”凌妙嗤笑,“可怜我们家里这些日子的吃食衣物,竟都喂了白眼狼!不过一个不顺着你的心意,竟敢指摘人狭隘自私!所谓的忘恩负义,说的就是表姑你了!”

    “妙丫头……”韩丽娘是个雪为肌肤花为肠的女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呢?只跪在那里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委顿在地上,转头去看凌颂,求助道,“表哥……”

    凌颂此时却无暇理会她,满脑子都是懊恼。他与宋蓉蓉这点儿烂事,原本就是从某个夜里,在花园子里的偶遇开始的。宋蓉蓉年纪小,鲜嫩的跟才要绽放的花朵儿似的,眉眼间带着从未经历人事的少女特有的清纯,偏偏又时常嘴角含笑,又多了几分的柔媚。这样的少女,如仰望天神一般看着自己,竟就叫他忘了,他,他其实喜欢的是她的娘呀!

    这,这等事情若传出去,自己该怎么办?凌颂简直不敢想了,先前在顾氏母子三人面前怒不可遏的气势早就泄了个一干二净。

    “二丫头啊,这,这怎么办?”一时间六神无主,竟开口问自己的女儿了。

    老韩氏见他这般无能,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晕厥过去,指了凌颂,“你……”

    “父亲不必着急,等人到齐了,我自有话说。”

    不多时,整个侯府里的人都集中到了萱草堂的院子里。

    凌嫣本已经知道了外头的事儿,早就想过来看热闹,奈何她的乳娘和丫鬟死死拦着。这会儿倒是精神得很,裹着一袭大红色的羽纱斗篷,一双眼睛在灯笼映照下闪闪发亮。待见到被捆着丢在院子里,衣衫不整的宋蓉蓉,登时就嗤笑一声,“呦,这不是表姐吗?听说园子里闹了贼人,原来是表姐?不是我说,咱们府里哪里亏待了你呢,叫你要去做贼?”

    余下的大姑娘凌如,四姑娘凌,五姑娘凌娆等都是庶出,也不大得宠,都屏住了呼吸老老实实垂首站在角落里。至于六姑娘七姑娘两个还小,被自己的姨娘搂在怀里打着瞌睡。

    三房里除了凌嫣,另有嫡出的凌风,庶出的凌楠和凌柯也来了。

    再有所有的下人,无论丫鬟还是仆妇护院小厮,乌压压只站了一院子。

    凌肃已经猜出了凌妙要做什么,他抢在了凌妙之前,站在游廊上沉声道:“宋蓉蓉品行败坏,竟做出令侯府蒙羞之事。这等卑贱之人,我武定侯府不能容!来人,将她杖毙!”

    “不!”韩丽娘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朝着凌肃就跪,被凌肃让开了。她还不肯罢休,只扯住了凌肃的衣裳,哭道,“大哥儿,你知道姑母只有你表姐这一点儿的血脉,她就是我的命呀!你饶过她,饶过她呀!”

    “姑母不是说,我父亲才是你的命吗?”凌妙在一旁浅笑,“怎么表姐又成了您的命了?”

    只走到韩丽娘身边,伸手将人扶起,却伏在她的耳边低声笑道,“若是叫饶了表姐性命也不难。”

    “既是与父亲有情了,这想必也是真爱吧,那就对外头说表姐一病不起,人没了。然后叫她改名换姓,给父亲当个红袖添香的侍妾,也就完了。”

    见韩丽娘眼中露出愤恨,又继续道,“无论如何,总是保住了她一条性命不是?”

    “做梦!”韩丽娘咬牙。宋蓉蓉给凌颂做了妾,她怎么办?难道要母女共侍一夫?想想就要吐!

    底下被捆着的宋蓉蓉却是眼睛一亮,只呜呜做声,流着泪以目恳求地看着韩丽娘。

    她才十七岁,还不想死呀!哪怕是给了武定侯做妾室,只要能保住命,那就好啊!

    凌妙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蓉蓉在游廊的台阶上拼命挣扎点头,只幽幽一叹,“可惜了的,姑母似乎并不愿意。表姐,你到了地下,可别怨我狠心。毕竟,这道儿已经指给了姑母,是她不愿意呢。”

    说完,只面色倏然一冷,厉声喝道:“动手!”

    就有之前的护卫抬了一条凳子过来,将宋蓉蓉拖到上头,另两个分立两侧,手持着碗口粗的木棍,对着宋蓉蓉纤细却玲珑有致的身子打了下去!

    “唔!”

    宋蓉蓉口不能言,痛的面上都扭曲了,月色下看来十分的狰狞。

    木棍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剧痛顺着皮肉深入骨髓,凌迟一般。

    “啊……”凌嫣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发白。忍不住朝着游廊上看了一眼,见凌肃虽面色冷厉,然眼中终有些不忍之色。凌妙,却是微微垂着眼帘,没事儿人一般把玩着手指头,甚至,嘴角还勾着笑意!

    “二妹妹,她怎么……”从来都是小透明一般的大姑娘凌如也吓得面色惨白,不知道是和凌嫣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她怎么……”

    “住手,都给我住手!”

    老韩氏终于是忍不住了,从里屋,扶着两个丫鬟的手颤巍巍走出来。气喘吁吁走到游廊上,就见宋蓉蓉已经被打得晕了过去,雪白的衣服被染得鲜红,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雪后寒冽的气息冲入鼻端,老韩氏险些吐了出来。

    蓦然转头,“二丫头,你,你看在祖母的面上,总不能,叫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是真心疼爱宋蓉蓉,饶是这女孩儿不要脸地勾搭了她的儿子,也还是不忍心就这么叫她被乱棍子打死。

    凌妙恍若未闻,直到那护卫又落下了三四下,才抬了抬手,示意护卫停下。

    此时的宋蓉蓉身上的绳子已经被打散了,浑身上下血人儿一般,面色如同金纸,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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