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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此时的凤仪宫,比冷宫也不遑多让了。

    或者说,还不如冷宫。

    冷宫也只是无人去,份例待遇差些。凤仪宫周围却还有跨刀的侍卫团团围着。明明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的居处,如今却是萧条肃厉,整个宫里,所有的人都会下意识避开的地方。

    沈皇后坐在寝殿里,对镜理妆,看着镜子里的容颜,竟有些陌生之感。

    “娘娘?”心腹的宫女走进来,见沈皇后抬头,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些黯然。

    沈皇后抬了抬手,宫女便快步走了出去她实在不敢多停留。如今沈皇后空有个皇后的名分,却已经形同废后。这凤仪宫里但凡能走的,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她们这些,要么是沈皇后的心腹人,走不得也不敢走。要么,就是真的没有门路走不掉的。

    沈皇后的性子说不上好,被封了宫后更是暴躁了不少。从前好歹还要维持着母仪天下的风范,现下,是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沈皇后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子。

    镜子里的人眉眼依旧似往昔,但却苍老得叫她自己都不敢直视。

    她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鬓角,赫然发现,自己那头一直引以为傲的秀发之中,竟然已经掺杂了缕缕银丝,眼角处,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深深的纹路。

    怔怔地看了片刻,她猛然用力一扫,将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心头的恨意难以平复。

    她为了萧靖做出了多少的事,若没有她,没有沈家,萧靖想做皇帝?他也配么!

    不过是个空有凌云志,却优柔寡断的庶出皇子,连他父皇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现下他成了皇帝,朝堂中乾坤独断,便不将沈家,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就连她的二皇子,进宫一次,竟然都被人栽赃陷害!

    沈皇后虽然被关了,但是在后宫这么多年,暗地里自然有些人手的。宫里的人如今都在传是二皇子的人害的沈慧早产,皇帝似乎也是这样看,二皇子在勤政殿前跪了一天一晚,都没有能够叫皇帝回心转意,竟是叫人拖出了宫去!

    萧坤是她的儿子,有着沈家的血脉,难道就不是他萧靖的儿子么?

    沈皇后不同于岑媛,她有着二十年后宫的生活,有着别的女人没有的隐忍和狠辣。岑媛想不明白的事情,沈皇后却是明白得很。沈慧的事情,她都不用去求证,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手笔!

    他真的就那么宠爱沈慧?

    沈皇后冷笑着摇头。她太了解萧靖了,如今的沈慧,不就是当年的丽贵妃?

    如今萧靖对付沈家的手段,与去岁对付黎家,简直是如出一辙!

    只是可叹她如今有心无力,明明知晓是怎么回事,却无法往外传出半点消息。

    左思右想,却依旧无法。她被圈在宫里,儿子被关在府中,如何能够叫沈家得知这是萧靖要对沈家下手了呢?

    咬了咬牙,动用了自己在宫里最后的一点儿人手,将消息送回到了沈家去。

    只不过,她等来的不是承恩公府的回信儿,而是沈家在朝中被弹劾的消息。

    沈家在朝中横行二十年,虽然承恩公和沈随心算是难得的理智人,尚且懂得约束家人。但当年沈家本是不显的小族,等到萧靖登基,沈皇后正位中宫,便有许多的沈姓人前来连宗认亲。这年头,讲究的便是个家族显赫。小门小户,无论如何是没有什么底气的。能够认亲到承恩公府门前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或许官职不显,然人多了,却也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再加上承恩公本身是清流出身,萧靖登基后的恩科,便是他做主考,门人弟子也不在少数。故而,这么多年下来,沈家的声势也是不容小觑的。这种情势下,就算承恩公再如何约束,也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再者说了,人家投靠到你的门下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若是半分好处没有,谁又会来依附?

    所以,这些年来,沈家留下的把柄不说一抓一把,也不是没有。

    这次都察院三十六名御史联名弹劾沈家,从承恩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欺君罔上,到世子沈随心立身不正德行不修,再到沈氏族人在祖籍强占良田欧尚人命,再到沈氏门人买官鬻爵,种种罪行,若是一一落到了实处,沈家一门灭族也不为过了。

    当然,沈家也不是白给的。经营这么多年,又有皇后皇子在,自然也笼络了不少的人脉。当承恩公颤颤巍巍地出列跪倒在金殿上,并不用他自辩什么,便有人跳了出来替沈家说话。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边,与承恩公求情的人中,除了六部中的官员外,竟然还有几个宗室勋贵。

    两派的人彼此争论不休,初时还只不过是嘴上机锋,争论到了激烈处,竟然开始动起了拳脚。

    读书人么,便是真的打了起来,也不似武将那般拳拳到肉虎虎生风。不过是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掐着你的脖子,嘴里口沫横飞,脚底下互相踢踹,就算输人也绝不肯输阵。

    “你隆熙元年的二甲十六名,正经的承恩公门生。陛下,臣参他后宅不宁,以妾充妻,嫡庶不分!”

    “我呸!我还参你流连风化场所,置朝廷颜面于不顾呢!”

    “我呸!”

    “呸你老母!”

    ……

    好好儿的金殿大朝会,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不说话,便没有人敢动。承恩公的冷汗都浸透了朝服,连连抬手擦拭。他早得了风声,会有御史弹劾自己,却没有想到两点,其一便是都察院御史竟然全体出动,联名上奏弹劾,遮掩的阵势,上次出现,还是在高祖皇帝时候出现过一次。他到底是何其有幸,能有此待遇?其二,也是最叫他心惊胆战的,便是如今的局面了。有人弹劾有人辩驳,这简直是每次大朝都会上演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出现过和御史当廷互殴的情况啊!

    这,这……

    他拼命擦着额头沁出的冷汗,咬牙切齿,将那些为沈家说话的朝臣恨了个牙根儿痒痒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皇帝,沈家在朝中结党营私?

    借着擦汗的动作,他偷偷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透过冠冕垂下的旒,承恩公能够依稀看见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了,心下便是一凉。

    都察院再大胆,也不会三十六名御史同时弹劾他。这件事,必然是有人指使。有胆量对付沈家,又能够指挥得都察院的人,除了那龙椅上的皇帝,还能有谁?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承恩公的脑海中,突然就闪过了这句话。

    “陛下……”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奈何本自年迈,声音不够敞亮,又有那些人喊着骂着打着,皇帝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群臣大打出手,承恩公的带着哀求的呼唤,还这就没谁听见。

    “陛下!”承恩公心下一横,凄厉喊道,“老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哪!”

    一语说完,爬起来就往金殿上的柱子上撞去。

    别看他年纪大了,身手倒是利落得很。这一下若是撞的实在了,恐怕就得是个血溅当场的结果。

    幸好有个武士眼疾手快,伸手一拉。饶是如此,咚的一声闷响,承恩公的额头上还是撞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下。

    谁也没有想到,偌大年纪的承恩公竟会当颠撞柱。这变故实在来的太快,正扭胳膊拗腿的群臣都吓住了,惊恐不已地看着承恩公的身子软软倒下去,沈随心一声悲鸣,扑过去抱住了老父,痛哭失声。

    皇帝倏然站起,浑身发抖,手指着沈家父子二人,火气顶到了心肺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晃了晃,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往后就倒。

    朝堂之上,顿时哭爹喊娘乱成了一团。

第二百七十三章

    “真是没想到,萧靖会用这种法子对付沈家。”

    萧容修长的手指拈着一粒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淡淡地笑道。半晌,才落下一子。

    他对面的萧离抱着双臂,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幽深的双眸中含着一抹讥屑,“黔驴技穷罢了。”

    身为帝王,为了对付一个外戚,竟然还玩了一把金殿装晕的把戏。这非但是前无古人,恐怕后边也没有来者了。

    萧容摇头,“萧靖近来行事越发没有了章法。我听说,在朝上时常斥责臣子,就连他……”

    抬了抬下巴,示意荣王的院子。毫无疑问,这第二个他,便是指的荣王了。

    “也没少吃了排头。”

    “狗咬狗。”萧离素来毒舌,“他当初被萧靖拉拢,也不过是因为手里握有一小部分的兵权,在宗室之中,算是难得了。如今兵权早就失了,又还能有什么用途?走狗没了用途,下一步就是被烹了。”

    萧离半分也不会去同情荣王。

    那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他现下也老了许多。”萧容放下了手里的棋谱,叹了一口气,“多数的时候都窝在府里头,不出门去。”

    他与萧离不同,到底和荣王有着相同的血脉。那人,无论如何是他的亲生父亲。

    “日后若是可以,留他一条命。”萧容嘴边溢出丝苦笑,“叫他为母亲忏悔去吧。”

    萧离皱眉,“怕是你一片好心喂了狗。”

    当初叶氏敢下手害萧容母子,要说没有荣王的纵容,萧离不会相信。“你就不怕母妃的在天之灵,被他恶心着?”

    哪怕是到了如今,他在荣王身上也没有看到半分对先王妃的愧疚。

    “大哥,莫要做烂好人啊!”

    伸手抓了一颗棋子往棋盘上随意一扔,啪嗒一声,棋子落下,毁了萧容好不容易就要做好的大龙。

    “哎,你……”

    萧容顿时就要急,萧离哈哈大笑,在自家的大哥发飙之前走了。至于萧靖,既然他想被气病了,那就……病着吧。

    “这人……”

    看着他的背影,萧容无奈笑了笑,捡起了棋子,继续看棋谱。

    却说皇帝在朝堂上“晕厥”了过去,一时之间便将沈家送上了烤架。本就是被弹劾种种罪行,这一下子更是有口难辨。都察院的御史没一个好相与的,抓住了这个大做文章。至于金殿上群臣互殴也有他们的份儿?御史们充分表现出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精神,他们都是朝中的忠臣,忧天下之忧而忧,义愤填膺之下才行事不谨慎了些,与皇帝晕厥吐血没什么关系啊!

    宗室之中,对沈家也是大为不满。先前皇帝将沈家捧得太高,外戚之身竟有些隐隐与宗室争锋的架势。这一下墙倒众人推,自然也都要借机踩上一脚的。

    至于是否真的为了皇帝陛下抱不平,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皇帝萧靖,不管朝中如何混乱,这一口鲜血吐了出去,被送回了龙翔宫后,竟是昏昏沉沉没能醒过来。

    一时之间,朝中群龙无首。

    萧靖又没有立储君,朝政如何办?便有人提出,几位成年的皇子代掌朝政。

    然而,皇子之中,大皇子圈进,七皇子在宗人府大牢,三皇子庸碌无能,只知道玩花儿逗鸟儿,不堪大用。五皇子倒是不错,奈何出身太过低贱。扒拉来扒拉去,除了二皇子萧坤,竟然没有能够担当重任的人了。

    沈家虽然身处风口浪尖,然而弹劾再多的罪名,皇帝昏迷不醒之前却并没有定罪。再加上宫里的沈皇后,凤仪宫形同冷宫,但说到底,皇后还是皇后,既然没有被废掉,那就是大凤朝名正言顺的皇后。她只要位份还在,萧坤就是唯一的嫡出皇子。

    承恩公和沈随心随即告病闭门不出,但沈家一脉的官员,以及沈皇后当然都不会坐失良机,力主萧坤监国。

    以都察院为首的官员们也不甘示弱,到底将三皇子五皇子也推了出来与萧坤打擂台。

    两派人争锋的最终结果,就是金殿上的龙椅下首,多了三把椅子。

    三位皇子才能不一,各有心思,一时间无论朝中,还是宫中,气氛都诡异了许多。

    不过,跟着闹腾的多是文臣。在京中的武将极少有掺和的,如燕戍等心思机敏的,要么告假要么称病,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倒是凌颢,本是在家陪着怀孕的顾琬,却在萧靖昏迷后回到了禁军之中。他本就是禁军统领,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心腹人,如今都安插在禁军里,将这戍卫京畿的十万人打造得铁桶一般。

    虽然朝中看着是三位皇子呈现鼎足之势,但说到底,萧坤多年来一直是萧靖唯一的嫡子,身份在那里摆着,萧靖从前又看重他,从十五岁开始入朝听政,经营了十来年,三五两位皇子明显势不如人。因此,大部分的朝政最终还是以萧坤的意思去办。

    借着这个机会,凤仪宫的禁令也被撤除,宫里,沈皇后重出山,风头无两。

    这次,她也学的乖了些,并没有如宫妃们害怕的那样去找后宫的霉头,而是守在了龙翔宫里。除了她,其他宫妃都见不到皇帝的面。

    这一日,出了月子,又安养了几天的沈慧,来到了龙翔宫。

    但是只到了正殿门口,便被沈皇后安排的侍卫拦住了。

    沈慧盛装艳,本自温婉的容貌在生过了孩子后变得明丽了许多,竟有些叫人不敢直视的逼人丽色。

    她的视线落在拦在她面前的两个侍卫抬起的手上,忽而便笑了起来。扶着宫女璎珞的手下了步辇,一步一步走到了侍卫的面前。

    挑起修剪精致,尾稍微微挑起的两道柳叶眉,凤眼之中闪出一抹讽刺。

    “本宫来见皇上,你们敢拦?”

    “慧妃娘娘,皇后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来龙翔宫,以免惊扰了陛下病体。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的们。”

    “惊扰陛下病体?”沈慧嘴角勾了勾,“还不知是谁在惊扰陛下呢!”

    蓦然间眉毛一竖,厉声叱道:“都给本宫让开!”

    都知道她盛宠加身,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为难。

    毕竟,皇后的命不可违拗,可眼前这个也不是好惹的啊!万一哪天皇上醒来了,这慧妃与皇帝吹吹枕头风,最后被扔出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正犹豫间,就见龙翔宫正殿的门开了。沈皇后一袭凤袍从里边走了出来。

    “慧妃。”她居高临下,看着站在殿前的沈慧,嘴角含笑,眼睛里也带着一种胜利者特有的神采。

    沈慧丝毫不畏惧,迎上了皇后的目光,半晌后福了福身子,“姑母。”

    沈皇后精美的妆容上顿时僵了僵,眼底闪过愤恨。

    沈慧穿着宫妃的装束,却唤她姑母?这是明晃晃地提醒她,姑侄共侍一夫?

    没的叫人恶心!

    “慧妃,注意你的言辞。”沈皇后冷笑,“你进宫的时候可不短了,连皇女都为陛下生了下来,竟还不懂宫里的规矩么?从前,我可以体谅你年幼不懂事。如今若是再犯,可别怪我这个皇后下旨惩戒。毕竟,你虽然姓沈,我却也得为其余的妹妹们想一想。”

    蠢货!

    沈慧在心里鄙视了一番。面上却是笑意盈盈,不露出半分来,只上前两步,笑着爱娇,“姑母说得对呢。不过皇上也喜欢我如此,只说这才是真性情。些许小事,姑母还是不要挂在了心上吧。我来,是想见见皇上的。”

    “你?”沈皇后索性也不做什么大度了,冷笑,“你够资格进龙翔宫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沈皇后完全没有给沈慧说话的机会,抬手招来侍卫直接将人送回了钟粹宫,命沈慧禁足。沈皇后深恨沈慧进宫后得了萧靖的宠爱,风头一时无两,此时大权在握哪里肯放过她?只命人将钟粹宫围了重重,竟是一只苍蝇也透不过去。每日送去的用度,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日用罢了。

    借此机会,沈皇后又迅速清洗了一次后宫。往日里但凡对皇帝有些小心思的,沈皇后连个理由都没有再去找,只说皇帝身体有恙,须有人念经祈福才好,直接将那些年轻的妃嫔送到了宫外的庵里去。唯有两个人她没有动,一个是淑妃,淑妃是皇帝潜邸时候的侧妃,出身不高,一向不敢出头,最是个墙头草,再加上身体不好,沈皇后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另一个,便是岑媛了。岑媛进宫便是四妃之首,风头比之沈慧更劲,沈皇后从心眼儿里不愿意留这么个女人在宫里。

    不过,还是萧坤劝住了她。

    不为别的,他如今看着风光,但在朝堂之上实则步步维艰的。岑媛的父亲手握兵权,如今在西北震慑蛮夷。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结仇。沈皇后不知道,他却清楚,岑媛姐弟那是岑大将军的命根子。把岑媛也送去给皇帝念经,岑将军一怒之下带着手下大军靠向老三老五的,他哭都没有地方好么!

    所以萧坤不但拦住了沈皇后,反而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不要与岑媛冲突。

    沈皇后为了儿子,也只能应下了。

    只不过,冲突也还是来了。

    皇帝昏迷不醒,沈慧这个先前的宠妃地位一落千丈。后宫之主乃是沈皇后,捧高踩低本就是宫里的常态,于是,除了钟粹宫中不复往日煊赫荣耀外,就连刚刚出生,身体病弱的小公主,都没人来看视了。

    这孩子八个月出生,正是民间所说的“七活八不活”。之前沈慧恨不能把整个儿太医院都搬到钟粹宫来,但眼下,却是不行了。眼看着女儿因一场秋雨落下而发了热,小小的身子甚至开始抽搐起来,却连个太医都无法去请,沈慧恨得眼睛里几乎就要出血。偏生,沈夫人早就被沈皇后命人拖出了宫去送回承恩公府,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还是璎珞想了办法,偷偷地贿赂了一个侍卫,向岑媛求助。

    岑媛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不说她与沈慧一向交好,便是没有这个关系,也看不得拿着孩子作伐子。当下,也不顾明珠的劝阻,亲自去太医院去,提了个太医一路送去了钟粹宫里。幸而及时,小公主的命算是保住了,然而却险得很。那太医隐晦地提醒岑媛,幼儿最怕高热不退,小公主身体本就不如正常的孩子,只怕这次会留下些病根儿。

    “那,会怎么样?”岑媛见过那孩子,虽然瘦弱的不行,哭声跟小猫儿似的,却很是惹人怜惜。

    太医摇摇头,低声与岑媛说了。岑媛听后心下难过不已,更多的则是愤怒。

    那么小的孩子,若只是身体弱些,倒并没有什么。毕竟是皇家的孩子,想要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呢?可是,这伤了脑子……

    一时之间心头就用上了一股子难言的愤怒,对沈皇后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看上去端庄大度的女人,心底竟是这般的狠毒,连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都不放过。

    恼火之下,直性子便又犯了,直接到了龙翔宫。

    不过,有了上次沈慧闯宫的前车之鉴,沈皇后和萧坤两个在龙翔宫防范的更加严密,岑媛并没有能够进去。

    “我不动她,她倒是不知道好歹。”沈皇后接连被关了两次,心里已经大不如从前,知道岑媛为钟粹宫找了太医,已然大为不满,又见岑媛欲见皇帝,便忍不住冷笑,“莫非真的以为,本宫便怕了她不成?”

    宫里暗潮汹涌的,外边的凌妙并不在意。她如今,正忙着照顾顾琬。

    顾琬的年纪不算小了,怀孕生产本来就有些危险。这一次,却又是怀了双胎。虽然月份不算大,但小腿和脚却都有些浮肿,人行动也艰难了不少。

    凌颢一边在禁军中费神,一边又要照顾妻子,忙的不行。凌妙便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连带着将萧离都忽略了,一连多日都没有出府去。

    这天,方来了侯府,将一本账册推到了凌妙跟前去。

    “这是这几个月的账目。”今日的方,与从前的纤柔婉媚大不相同,一头青丝绾做了一束,只用一只素色的玉冠束住。因在孝期,身上不能穿艳色服饰,便只是一袭碧青色的素缎子裙袄。只不过,这身衣裳不同于普通的女装,倒是有几分的男衫的样子。穿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方容色如玉似冰,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晕,清冷淡雅,焕发着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的神采。

    她如今手里有着顾家赔偿的银子,便招募了十几个绣娘。方家的宅子极大,这些绣娘就住在宅子里。方不是个死守银子的性子,她有一手制茶的好手艺,不过茶酒盐都是不准许私卖的。她自己想在京城里做这门生意,是不可能的,索性便拉了凌妙一起,两个姑娘一起开。

    凌妙也觉得有意思,便投了一些银子进去。如今店面开了几个月,就快到了中秋,也是盘账的日子了。

    “不必看的。”凌妙没接账本,托着下巴,看着方如花似玉的脸,“我自然是信你的。”

    方容貌看似有些妖媚,但行事很是落拓,能安守困境,也能在困境中挣出一条活路。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在这些阴私处的。

    “看你眼里都带着喜气儿,有什么好事?”方经历骤变,性情沉郁,凌妙从来么见过她这般容光焕发。

    方也不勉强凌妙看账册,收回了手,秀美一轩,轻笑,“若是说了,你不许恼。”

    凌妙连忙点头。

    “还是顾家。”

    英国公府的事情,凌妙许久没有关注过了。只是知道顾卿辞伤好后成了个太监,顾栩和顾如柏父子两个又四下里活动了许久,也没能逃过流放。顾家二房,说句断了香火也不为过。

    “顾家怎么了?”凌妙不禁好奇。

    方笑了,“你还不知道?顾家如今乱着呢。”

    她越是这样,凌妙便愈是好奇心起,轻轻拍打了一下方,嗔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段日子都在府里闷着呢。顾如柏怎么了?”

    方便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顾卿辞那种畜生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端方君子?前儿,领着外室子女进门了。”

    “噗”的一声,凌妙将一口茶喷了出去。

    “外室子?”

    她简直惊讶的不行。

    要知道在本朝,嫡庶之别很是分明。但哪怕是婢女所生的庶子,也远比外室子高贵。外室子还是好听的说法,私底下,都会被称为奸生子。

    “顾如柏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弄个外室子出来不知道遮掩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带回顾家去?

    “可不是么。”方眼中闪过鄙夷,“更离谱的是,那外室子女是一对双生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顾家二太太自然不肯,还要带着人去打砸那外室。不过,那个外室身份可是不简单啊。”

    “怎么说?”

    “那个女人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因父亲犯了事被抄家流放,女眷都入了奴籍。不过她早就与顾如柏有些首尾,是顾如柏偷偷买下了她,安置在外头,一直藏得好好儿的。如今,她娘家又起复了,亲哥哥入了都察院成了三品的大员,自然就不甘心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恰好,顾卿辞出事,顾二太太娘家也没落了,这不就要生事?凌姐姐你是没看到,前儿那一场好戏。二房的那个老姨娘想来是盼着孙子心切,竟然欢欢喜喜接了人进门呢,将英国公气了个倒仰,直接就厥了过去。”

    凌妙想象了一下顾栩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又嘱咐方,“可别在我娘跟前说,她心重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英国公府弄个外室子出来,这丑事儿倒是没有在京城里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街面儿上悄悄传着一股子流言,前段时间京城里那段关于以稚童炼丹入药的传言,幕后之人就是为皇帝做事,事发后更是直接躲进了宫里边。

    顺天府尹得知流言后遣了衙役四处查探拿人,试图弹压,却又哪里能有半分的作用?相反,倒是叫人愈发相信了。

    朝中震荡,宗室们几乎要闹腾的翻了天,直接就闹上了金殿,要几位代掌朝政的皇子给个说法。五皇子素来机灵,当流言传到耳朵中的时候,就借口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至于老三,本自平庸,又胆小懦弱,被两个年纪大辈分高的宗室指着鼻子问到了脸上,脑子里早就乱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看那模样,简直就能给他亲爹直接定了罪。

    巫蛊和丹药,一直是皇室中最为避讳的东西。宗室中人见了三皇子这般形容,也是欺他软弱无能,就此闹将起来,整个早朝比先前那场混乱还要热闹。萧坤几次喝止无用,被气得胸闷心疼,甩了袖子干脆直接退了朝。

    他也没有回皇子府,进了宫去见沈皇后。这儿子是沈皇后的全部指望,见他怒气冲冲进了龙翔宫,眼里都发红,沈皇后也是惊得够呛,又心疼儿子,便叫人晋了一碗雪蛤汤给儿子。谁知,萧坤一口汤下肚,立时就喷出了一口鲜红的血,翻着白眼往后就倒。龙翔宫里头一个昏迷的皇帝,外头一个昏迷的皇子,沈皇后恨不得丈夫立刻就死了自己当太后去,但是眼见儿子也成了这模样,哪里还能忍得住?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后的仪态风度,哭天抢地叫人唤了整个儿太医院的人进来给儿子看诊。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说是中了毒,但中了什么毒,又是如何中毒的,却全然不知。

    沈皇后又想起萧坤是喝了雪蛤汤才中毒晕倒,立刻又命了侍卫将御膳房的上下人等一一缉拿了严审,也是没有头绪。

    皇帝和嫡皇子都倒下了,沈皇后生怕三皇子五皇子趁机夺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懿旨想将二人进宫来,美其名曰侍疾。

    三皇子胆小,不敢不来,乖乖地收拾了进宫。至于五皇子那边儿,沈皇后却是晚了一步人家大张旗鼓地去了白鹤寺,理由和沈皇后的一样,替父皇诵经祈福去了。

    气得沈皇后几乎倒仰。

    偏偏这个时候,又是一场异动。

    京城直隶一带,翻了地龙。

    翻地龙的时候,凌妙正扶着顾琬在园子里散步,身后跟着一溜儿丫鬟婆子,都生怕顾琬有个什么好歹。正走着呢,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天晕地转,脚仿佛踩到了棉花上,根本站立不住。幸而凌妙身手不错,反应也快,抱着顾琬稳住了下盘,侯府内外,却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叫声。

    “这,是怎么了?”顾琬惊魂未定,煞白着脸看凌妙。

    凌妙咬牙,“怕是地动了。”

    立刻又转头冷声吩咐,“海棠,清云,你们马上去看看,府里头可有人受伤,房屋是否有坍塌的。若有,里边儿有没有人。有的话叫人赶紧着救出来,我的琳琅阁里有红伤的药,都取出来预备着。再告诉他们,都聚到校场去,千万不要在树下或是水边儿上。快去!”

    海棠和清云两个知道事情紧急,连礼都来不及行,连忙就跑了出去。

    顾琬的手心里冰凉,“好好儿的怎么就地动了?我听人说,咱们京城这边儿还是前朝末帝时候……”

    说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忙掩住了口。

    凌妙回头看了看,都是近身服侍的心腹人,只吩咐了不许多嘴,便送了顾琬先去了校场。校场那边儿空地极大,倒是安全得多。

    侯府的损毁并不严重,只有几间厢房和下人房塌了。又听着周遭邻近的人家先前的混乱过后,也没了喧嚷,想来也是在自救了。凌妙想了想,又叫人将清云找了回来,自己则急匆匆写了封短信,交给清云送去给萧离。又打发人去武定侯府看,知道凌肃无事,便放了心。

    如侯府这样的高门府邸遇到了地动,损失几乎可以忽视。但普通的百姓就不同了,尤其是穷苦人家,房子本就不结实,再有些年久失修的,一场地动,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流离失所的命运。

    京城里,混乱成了一片。

    白鹤寺又传来了消息,寺中禅堂塌了一间。这本来没什么,只是禅堂里住着的人有点儿特殊,五皇子。

    也是五皇子倒霉,想着躲出去避开沈皇后母子的锋芒,好歹等着亲爹醒来再说别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百余年没发生过的地动,竟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为了叫自己看起来更加纯孝,五皇子特意选了间陈旧些的禅堂。地动了,庵堂倒了,可怜的五皇子一命呜呼。

    京城里,一片混乱。宗室官员各顾各的,百姓却无人管。

    正值秋日,接连几天的大雨落下,有时候甚至裹挟着鸽子卵大小的冰雹。受灾眼中的灾民,吃没得吃穿没得穿,无奈之下,竟有人悄悄地打算着来一场“劫富救贫”。

    萧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的。

    稳定朝堂局势,安排官员赈灾,甚至亲自到京城各处去看望灾民,将自己郡王府中的粮食拿出来赈灾。不过,灾民人数太多,有些杯水车薪。凌妙悄悄给他出了个主意,在京城各粮铺中的存粮征集出来布给灾民。当然,并不白要,凡献粮出来的铺子,都有顺天府的欠条为证,等到灾情过去,再有官府或是返了粮食,或是照价补偿。

    凌妙又叫木槿整理出来不少的旧衣裳旧被褥等送出去给了灾民,又往几个与定北侯府走动亲近的人家去,也带动了那几家子捐衣捐物的。一时间,又有纷纷效仿的,竟然也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来。

    她又懂医术,从别院里接了小少年阿七,和楚子熙师兄妹三个人在京城里开了三个药棚子,给病了的灾民看诊熬药。

    于是乎,在京城人的嘴里,凌妙的名字头一次没有伴随着嚣张跋扈,狠辣彪悍一起出现。

    相反,她容貌绝丽,换下了花衣美服,摘下了金钗玉簪,一袭朴素青衣,细细为人诊脉看病,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哪怕再肮脏邋遢的过来,也分毫不显不耐。许多人见她如此,倒是送了个玉面仁心的美名儿。

    沈皇后丈夫儿子都倒下了,又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倒是有心插手到朝政里去,只可惜有心无力。这等事情与混乱之下,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焦头烂额。又有宗室和朝臣不断上折子,直接指出都是帝王失德,才引得地动。

    这年头,讲究的就是个神神鬼鬼的。

    哪怕沈皇后怒不可遏,面对着众多宗室的怒火,朝臣的愤恨,也是心里肝颤儿。

    又有儿子的毒一直没什么进展,更是焦心,在华美的凤仪宫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宫务,自然也没什么精力打理。

    好在如今宫里人少,妃嫔都去念经了。剩下的岑媛和沈慧,以及几个低位份的,也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她倒是没有什么担心。

    永宁钟翠两个宫殿都是新修缮的,没什么损毁。岑媛知道沈皇后无暇他顾,索性自己守在钟粹宫,与沈慧之间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一年,天冷的似乎特别早。还在秋日里,因一场地动,又接连十数日秋雨倾盆,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明明不过是仲秋,却仿佛一下子到了冬日。

    赈灾,安抚灾民,各种事务混乱陈杂。

    一向老实的三皇子,却在这片混乱中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暗喜。

    出身正统的嫡皇子昏迷不醒,死活不知;有才干的老五自己把自己送到庙里砸死了,老大被圈了,身有瑕疵。成年的皇子只剩了他一个,若是哪天父皇醒来,到时候眼中能看到的儿子,舍他其谁?

    哪怕,哪怕父皇就此殡天了,就是朝臣宗室的想拥立新君,那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总不好,把自己那个躺在宫里不知人事的拖到金銮殿去登基吧?

    愈是这般想,便愈是如同百爪挠心。又见萧离一个宗室子,借此地动的机会,竟然在京城里大肆收敛人望,便也想着掺上一脚,为自己积攒些民望,日后也是自己的底气了。不过,这想法虽好,却也叫他因此丧了命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就在他学着萧离的样子慰问凄风苦雨中的灾民的路上,恰好就有一株老树毫无预兆地倒下,正砸在他的头上,竟是当场就毙命了。

    宗人府令亲自带人彻查,最终的结论,也只是老树年头儿不短了,树干中间已经空了,再加上地动和连日的雨水,更是叫根部无力,就那么……倒了,除了感叹一声三皇子倒霉外,谁还能说出什么呢?

    凌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好容易才得了空休息的萧离一起下棋。她实在是惊讶地看着萧离,萧离忙丢了手里的棋子摇头,“这可真不是我。”

    那就是三皇子真的命苦了。凌妙心下如此叹息。

    宫里的沈皇后正忙着给儿子找门当户对的姑娘冲喜这还是承恩公夫人出的主意。皇帝的死活对于沈家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若是萧靖就此一命呜呼,对沈家和沈皇后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眼下不行,萧坤也昏迷着,这个时候皇帝决不能死。否则,多年来的心血和谋划只怕就要为人做了嫁衣。于是沈府动用了最后的人脉,给沈皇后送了信儿进宫去,出了个冲喜的主意。

    或许,这也算是病毒乱投医?

    当然,皇子要大婚,哪怕是半死不活地冲喜,选择的女孩儿也不会是平头百姓家的丫头。毕竟,这往后可是要做正宫皇后的人呀!

    沈皇后为儿子选的,都是京中名门闺秀,要么是高门贵女,要么是二品以上大员家里的女儿,还有两个是封疆大吏的闺女。

    且,不仅都是嫡女,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嫡长女。

    在她看来,能够嫁给萧坤做正妃,那是她们的荣耀,也是她们家族的荣耀。就算萧坤昏迷不醒,那也是一时的。只要大婚后,等萧坤醒来,那么皇帝就没有必要这样半死不活的了,萧坤就是下一任帝王。现成的皇后,比她当年从庶出皇子的正妃一步一步筹谋着上位,不知道要轻松上多少。不管选上了谁,谁能不欢天喜地应下?否则,也忒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了!

    虽然情势很有些急迫,但是沈皇后对于挑儿媳妇这件事,还是异常的仔细。不是觉得这家小姐容貌不够端庄,就是觉得那家的姑娘性情略显轻浮,两江总督家里手握实权,然而向来是皇帝心腹,这一点不好;户部尚书倒是一向推崇嫡长,但是他寒门出身,根基又比不得别人……

    挑来挑去的,一时间竟也决定不出。

    当听说三皇子意外身亡的时候,沈皇后的心头先是为儿子又少了个争夺帝位的对手一喜,随后,便皱起了眉头。

    她并不傻,相反,比起一般的女人,她很有些心机,也有野心。只不过,这些年后宫的生活,荣耀加身,叫她迷了眼,更迷了心窍,只将精力放在了与后宫的妃嫔们争夺皇帝的宠爱这件事上。

    当帝王变得可有可无后,沈皇后才蓦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来是多么的愚蠢!

    做一个皇后,哪里有做太后来的荣耀自在?

    做皇后,随时可能被废掉。这古往今来的,被废了的皇后还少么?

    太后就不一样了,谁听说过皇帝废了太后的?

    没见那个郑伯,亲娘偏心成了那样儿,等当了国君,还得咬着牙忍着恶心,挖了条地道跟亲娘去其乐融融,搏个母慈子孝的名声?

    她的儿子,那可是她用心血养大的,对她,只有言听计从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沈皇后反而稳了下来,一心只盼着儿子醒来。

    但是三皇子的死,叫她警惕了起来。

    这事情不对!

    从皇帝昏迷,到如今三位皇子昏迷的昏迷,死的死,除了那场地动外,处处都透出一股子诡异阴谋。

    是有人,有人暗中策划了这一切!

    还是说……望着明灭的烛火,沈皇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来人,来人!”

    她猛然站起身,大声叫道。

    这是龙翔宫的偏殿,侍卫宫女等都比平时要多得多。

    按说,这样的叫人,早该有人过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皇后却没有听到半分的回应。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伴着秋风扫过窗棂,来了几分彻骨寒意。

    不知哪里吹进来的一股子夜风,扫过了八宝琉璃灯里的烛火。烛火摇摇曳曳,晃动极大。

    “噗嗤”一声,被吹灭了。

    殿里霎时间昏暗了下来。

    夜色瞬间弥漫了整个儿偏殿。

    萧萧簌簌,风雨之下,这偏殿里竟仿佛笼上了几分的阴森鬼气。

    “来人,来人啊!都死到了哪里去了!”沈皇后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偏殿的门口,用力拉开了殿门,却只见外边夜色漆黑,不见半点的星月,唯有秋风呜咽,仿佛从夜空中传来的沉重叹息。

    “不,人呢!”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却依旧没有回应。

    猛然间,她听到了偏殿里一声轻笑。

    这笑声,是个女子的!

    “是谁!”沈皇后蓦然转过身,登时睁大了眼睛。

    她的身后,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可是,她明明听到了!

    “谁,是谁!”

    又是一声笑。

    这一次,却是在外边!

    沈皇后惊骇不已,想要转身看个究竟,却又不敢转过身,生怕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宫里,从来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从前有皇帝的龙气压制着,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作祟。现下,皇帝不醒,怕是压抑不住了吧?

    愈是这样想,沈皇后的身子便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只因为她深知,那些后宫里徘徊着的冤魂里,有多少是她的手笔!

    “啊!”

    这一声叫凄厉无比,却是一阵风吹过,分明是在外边,但沈皇后却觉得似乎就是有人在贴着自己的脖颈吹了一口凉气一般。这感觉是那样的真实,绝不是作假!

    随即,耳边就又是传来一声浅浅的轻笑。

    这笑声,竟是那样的熟悉!

    “回头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

    分明是娇柔婉转的女声,在这样的时候听来,却如鬼魅一般,叫沈皇后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随后,她的身下,竟然缓缓流出了一股液体。

    “真没意思,就这么不经吓!”

    从屋檐下跃下一个轻盈的身影,这身影一袭白衣,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头,夜风吹拂着她的衣魅,还真有几分的鬼气森森。

    微弱的灯火下看来,不是清云,又是哪个?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皇后幽幽醒来。入目,依旧是晕倒前的一片昏暗,只有偏殿中角落里的几支火烛摇摇曳曳的,好像随时会熄灭。

    她摸了一把额角,入手汗湿,这才觉得寒凉入骨。怔忡了片刻,才想起来晕倒前的阴森诡异的情形,登时便是一声轻呼,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身子也缩了缩。

    只目光转动间,便又是一声惊叫。

    就在夜色弥漫之中,有一道黑影静静坐在窗前。虽然看不见形容,然沈皇后却觉得,那人必然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因为,哪怕她看不见他是谁,却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就如一头最机敏强悍的野兽,面对着自己的猎物时候。

    “谁,谁在那儿!”她嘶声大喊起来,手脚并用,想要逃离这座恐怖的偏殿。只是,手软脚软,却又哪里逃得走?沈皇后心下已然骇得要哭了起来,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你不要来找我!”

    “呵……”

    从那道黑影的身上发出一声嗤笑,这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熟悉。

    沈皇后脑子里灵光一动,“你,你是……”

    那黑影长身而起,缓缓上前。昏暗的烛光投映在他的身上,渐渐露出一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

    看清了这张脸,沈皇后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连身体都抖了起来。这里,既有被人戏耍了的愤怒,更多的却是骇然心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色厉内荏地吼道,“外臣无诏不得进宫,更何况是夜间!莫非你要造反不成额!”

    说到造反,她心里就是一咯噔。想到眼前这人最近在京城里颇有些兴风作浪,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先前,她只以为这人不过是个宗室子,虽然说位高权重,但到底年纪经历有限,不值得一提。但如今看来……

    暗淡的烛火下,那张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斜斜上挑的眉眼间透出的是不屑一顾。这容貌,这神采,很有几分似曾相识。

    “你……”

    蓦然间,外边一道闪电如剑光劈下,随后便是一声炸雷。

    就这样的电光石火间,沈皇后啊的一声,终于想起了眼前人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你是……”

    萧离俊美的眉眼间一派平和,丝毫不见平素的戾色。甚至,他的嘴角还微微的勾起,面上带着几分愉悦之色。

    然看在沈皇后眼中,却更是骇然,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她只觉得心里头慌得发疼,一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口中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

    “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萧离含笑,语气轻柔,“我想,皇上似乎也有了几分的怀疑吧?”

    沈皇后泪水顿时落下,抬头祈求地看着萧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皇上待你不薄啊!你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郡王之位,宗室子中又有几个人能与你相比?孩子,当年的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冤有头债有主的……”

    当年,她帮着皇帝逼死了纯懿皇后。纯懿皇后那时候怀有身孕,乍闻先帝驾崩后大恸早产,那孩子,不是出生时候就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荣王府的次子?

    “是荣王妃对不对?”沈皇后还算没有完全吓傻了,略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当年被禁在宫中的荣王妃,与纯懿皇后做的手脚。

    “我说呢,为什么会那么巧,姐妹两个竟然一同临产。我,我当初就该……”

    萧离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就该什么?杀了我?可惜,没有当初了。”

    “你想要怎样?”沈皇后情知萧离既然敢在自己面前坦诚身世,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皇上昏迷不醒已经月余,你……”

    她不敢往下说,更不敢往下想。

    萧离手里本来就有过兵权,他在西南经营数年,将一支西南军打造得铁桶似的。就连奉诏回京后,那接手西南军的大将依旧没能收拢军心。虽然朝中多有对萧离的诟病,但这次地动,萧离声望大涨。莫非他要趁此机会,夺位?

    “难道你想趁着皇上不适,造反?”

    她为儿子筹谋皇位二十年,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哪里甘心看着被人抢走?

    只鼓起了勇气,盯着萧离厉声道:“痴心妄想!”

    “造反?”萧离笑了,“皇后娘娘还真是敢想,也敢说。这皇位,本就是该是我的。你萧靖竖子,暗害我父皇,逼死我母后,抢占了去。这二十年来,他窃据龙椅,你厚颜居于凤位,也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血债血偿这四个字,仿佛在他的喉咙间轻轻逸出,却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意。

    他走到了沈皇后的面前,铺天盖地的杀气叫沈皇后浑身发冷,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角落里,“不是我的主意!是皇上!他想当皇帝,想取代先帝。他是我的丈夫啊,我能做什么?敢拦着他么?”

    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娘家寒微,我从来都没敢想过自己能嫁进皇室。后来成了皇子妃,已经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对丈夫指手画脚?我帮着皇上,沈家鞍前马后地替他出头,拉拢人心出谋划策,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萧离冷冷地看着她,忽而俯身下去,冷声道:“那么我母后呢?她的死,难道也是你不得已?”

    沈皇后哭声戛然而止,抬起眼惊恐地看着萧离。迎上了萧离如冰刀般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垂下眼皮躲开了萧离的视线,显出了几分的心虚。

    “她,纯懿皇后她性情刚烈的很。我也想保住她啊,她对我是有恩情的,只是,只是情势不由人!谁能想到,皇上会对自己的嫂子动了心思呢?”沈皇后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抬起头,哀怨地看着萧离,“纯懿皇后,你的生母是多刚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又跟先帝情深意重的,可不就自己殉了情么。这,这可怪不得我啊!”

    “你的丈夫已死,你的儿子也没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等着,要做我家王爷的皇贵妃不成?这一女二夫,原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室之中,更是多少的肮脏龌龊。只是,嫂子一贯高洁清傲,真就能忍了这份龌龊去?若是真的如此,我也只等着嫂子,来唤我一声姐姐了。”

    沈皇后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惧意与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萧离这番话,竟与二十年前,她站在产后虚弱的纯懿皇后床前,居高临下逼死纯懿皇后那一番话,一字不差。

    “桩桩往事,我都知晓。二十年隐忍,也不过是为了今日。皇后娘娘,你摆足了端庄贤惠的模样,就不扪心自问一句……”

    他盯着沈皇后的眼睛,嘴角一勾,“你,可以资格入主那凤仪宫?可有资格,居在那凤位之上?”

    沈皇后一时语塞。耳边传来的都是秋风瑟瑟,秋雨沥沥,说不出的凄清苦楚。

    半晌,才哑着嗓子,惨然一笑。

    “罢了,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她哀求道,“这些罪孽,都是我和皇上做下的,与坤儿无关。我只求你放我儿一条生路。”

    “当初,你放了我母后一条生路了么?”萧离闲闲道。

    眼见沈皇后几欲晕去,才淡淡开口,“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沈皇后立刻抬起头,眼中透出惊喜。

    就在她生出了几分希冀的时候,便听到了萧离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丈夫和儿子,你愿保全哪一个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沈皇后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离,“你,你竟让我,去谋害皇上?”

    她的声音发抖,显然是萧离的话实在让她出乎意料,更是让她害怕至极。

    萧离轻笑,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你尚有选择的余地。”

    选择的余地?

    沈皇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低低地说道,“我果真有的选么?”

    一边是丈夫,结缡二十余载的夫妻,便是皇帝薄幸,但沈皇后对他的情分却不是假的。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自己的荣宠,就连沈家最后的机会也都系于他一身。叫她如何选?

    是舍丈夫,还是舍儿子?

    “你好狠的心。”她咬碎一口银牙。沈皇后并不是傻子,萧离是先帝和纯懿皇后的儿子!当年,皇帝下手暗害了先帝,她逼死了皇后,萧离对他们夫妻两个岂有不恨之入骨的?

    便是她为了保命,一时如萧离所愿,做了选择,难道他就会放过了自己?

    易地而处,她也不会放过杀父弑母的仇人!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皇后心中悲恸不已,更是将皇帝恨得牙根儿痒若不是他重用了萧离,只叫萧离在荣王府里挣命,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恐怕,皇帝和儿子的昏迷不醒,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三天。”

    听到萧离冰冷的声音,沈皇后从悲愤中抬起了头,只一接触萧离的目光,便又垂下了眼皮。耳畔,却依旧是那刀锋般的声音。

    “三天后,我等你的选择。”

    他唇瓣微扬,墨色双眸在暗夜中看来愈发幽深,竟似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给人无尽的冷意。

    “我,我……”沈皇后只觉得一颗心如堕入了水底,竟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落下泪,只哀求地看着萧离,“这些年,皇帝对你如何?只看在这个份儿上,只求你……”

    “三日后,得不到我要的结果……”萧离面上不见喜怒,甚至声音比方才还有柔和几分,清淡道,“萧靖,萧坤,沈家……我一个不留。”

    却会留下你。

    至亲一个一个在你眼前死去,你痛苦你愤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下人头。

    血债,终究得用血来偿还。

    “你就如此狠毒!”沈皇后大哭,“杀你父母的是皇上,是我!你有什么仇怨,便冲着我们夫妻来!坤儿,好歹与你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沈家更是无辜,承恩公府满门数百口,难道你还要赶尽杀绝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嘶声大喊,似乎这样拼命的吼叫,就能减轻心里的恐惧。

    “我,与你拼了!”

    她连日来殚精竭虑,又焦躁不安的,早就有些压抑不住了。这一句拼了喊出来,倒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一般,咬牙拔下了头上的双股金钗,爬起来朝着萧离刺出。

    斜刺里闪出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对着她就是一脚踹出,只将这母仪天下的最尊贵的女子踹得跌了出去,倒在了偏殿的床边。

    沈皇后只觉得小腹处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脚踢得碎裂,却偏生连呼痛都发不出声音,狼狈不堪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浑身上下冷汗淋漓,钗环滚落在地,狼狈不堪。

    萧容的侍女红颜收回了腿,无声无息地又退回了阴影中。

    “天打雷劈?”萧离冷笑,“萧靖与我父皇,还是同父的亲兄弟,我父皇对他如何?景帝的孝皇后待他如何又如何?他就能为了一己之私忘恩负义,害我父皇于亲征的归程。他尚且不怕,我又怕什么?天自有眼,善恶有报。如今,也不过是,你们该得到的。”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弥漫的夜色,潇潇的秋雨,只叫沈皇后感到冷意将自己层层包裹住,竟是绝望得叫人窒息。

    她怔怔地跪坐在地上,整夜未眠。

    直到天色发白,她的心腹嬷嬷走进寝殿,才发现沈皇后浑身上下冰凉一片,面上更是惨无人色,木然得不带一丝儿活气儿。

    “娘娘!”老嬷嬷慌忙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沈皇后就这个姿势待了一夜,腿脚早就麻木了,哪里起得来?老嬷嬷吓得大声喊人,这偏殿里的宫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看到沈皇后形容,连忙上前帮着,半扶半抱,才算和那老嬷嬷一起将沈皇后安置到了床上。

    老嬷嬷气得大骂宫女们伺候不尽心,宫女们面面相觑,惶惶然。她们本来都有轮值守夜,但早上一睁眼,却发现都在睡着,竟然没人去守夜!听了老嬷嬷痛骂,都吓得跪倒在地求饶不已。

    “罢了。”沈皇后没有心思与这些宫女计较,摆手叫人将她们拖下去,难得没有发落。

    “娘娘这是怎么了?”老嬷嬷心疼不已,“奴婢去宣太医。”

    转身要走,却被沈皇后一把抓住了腕子。

    “嬷嬷,他回来了!他没死!”

    这没头没脑的话叫老嬷嬷也觉得诧异,“娘娘说谁?谁没死?”

    “那个女人的孩子,没死!”沈皇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纯懿,纯懿的儿子,没有死!”

    “啊?”老嬷嬷亦是大惊,倒着趔趄了两步,“这怎么回事?”

    当年给纯懿皇后送去三尺白绫的,正是她。

    她声音也颤了起来,“不能啊!那孩子的尸身,是老奴亲自验看过的啊!”

    “你忘了荣王妃么?”沈皇后死死攥住了拳头,指头上骤然一痛,却是长长的指甲已经齐根断裂,从指甲缝里渗出了血珠儿。“那女人,当时受了惊吓,早产!”

    她咬牙切齿,“本宫当时也有疑心,怎么就那么巧,她们两个都早产了呢。本想……皇上却舍不得纯懿那贱人,竟是没有再追查下去,才有今日之祸!”

    老嬷嬷额头也渗出了冷汗,颤声道:“娘娘是说,荣王府的那位翊郡王?”

    那,那可是个天生的杀人坯子啊!且不说当年还是孩童时候就敢举刀追着荣王继妃砍,险些叫荣王再当鳏夫,就是后来,西南领兵平乱,听说是亲手剥过人皮,凌迟过夷人族长的!

    “娘娘,斩草除根!咱们得先下手才行!”老嬷嬷连忙出主意。

    “晚了。”沈皇后惨笑,“昨夜,他进宫了。皇上,坤儿,都是他的手笔。他说了,皇上和坤儿只能留下一个,叫本宫三日内做出选择。嬷嬷,嬷嬷啊!”

    老嬷嬷到底经历的多了些,见自己从小亲手养大的孩子此时竟全然不顾皇后的端庄尊贵,哭的百般无助,心疼不已,忙搂住了沈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抚道:“他竟嚣张如此!娘娘,不怕!叫老奴说,不如,揭了他的身世!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娘娘就是这天下的主子!只将他身世揭露与人前,娘娘便发懿旨除了他!”

    沈皇后想了想,摇头,“他既然有胆量来亮出身份,只怕就会有所准备。”

    “那怎么办?”老嬷嬷急了,“要不,我亲自出宫回咱们府一趟。国公爷和世子,定然会有主意!”

    沈皇后眯了眯眼睛,咬住发白的嘴唇,“不,本宫已经想到了法子。”

    宫外,萧离兄弟二人对坐饮茶。

    “我以为,你会直接要了沈氏的命。”

    他的生母荣王妃,若不是因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也不会惊惧之下早产,生下了那个不过活了片刻的可怜的弟弟。他对萧靖夫妻两个,亦是恨意滔天。

    萧离一笑,垂眸看着手中的玉雕莲花茶盏,“若是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她?我要那个贱妇也尝一尝走投无路的滋味,我要她死在自己的手里!”

第二百七十九章

    “须要防着她狗急跳墙。”萧容淡淡道。

    萧离微微摇头,“这几年,萧靖不停打压沈家。沈家一门看似风光,实则已经跌入了谷底,沈氏早就失了靠山。萧靖昏迷她还能摆着皇后的架势。若是萧靖清醒着,说不得她已经被送到了真正的冷宫里。”

    他的手指缓缓地滑过茶盏上的纹路,眼中透出些许的嘲讽,“那女人看着端庄贤惠,实则心黑手辣。这几年萧靖的所作所为,她也都看在了眼里。丈夫和儿子之间,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只会站在儿子一边去。大哥,你看着吧,用不了三天,她就会下手。”

    不出萧离所料,沈皇后是个很是果决的女人。根本没有等到三天,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过半晌,宫中骤然发生了变故。

    就在龙翔宫里,昏迷中的皇帝短暂苏醒过来。立刻有人送上了参汤,皇帝略一沾唇,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再次陷入了晕厥。

    守在皇帝身边的沈皇后惊慌不已。她确实想对萧靖下手,一箭双雕。但,但她还没动手呢呀!

    宫中浸淫多年,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个圈套里。

    因为,给皇帝端了那一碗参汤上来的,正是她那个心腹的嬷嬷。而正是她自己,亲手将参汤送到了皇帝的嘴边。

    她立刻命人封口,但是兹事体大,怎么可能瞒得住?宗室朝臣很快都已经知道了。

    不管萧靖这些年对待宗室的态度如何,也不说这些天朝臣们陆陆续续受到了多少的震惊,也都比不得这次事情来得震撼。

    没等到天黑,宗人府令带着许多的宗室,里头还有几位年迈德高的老王爷。六部尚书等都已经聚到了宫门前。

    沈皇后知道这一下事情闹大了,早就宣了太医,听见宗室都到了,硬着头皮让人开了宫门将人迎了进来。

    只是一眼看到人群中,身着锦衣鹤立鸡群的萧离,眼中就犹如要喷出火来。这件事里,她敢肯定都是萧离的手笔!

    朝臣碍于君臣之礼,不能随意开口。宗室们却是没有这个顾虑,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义亲王最先开了口。

    “陛下昏迷月余,我等都是焦心不已。原本打算在民间广寻名医,又想着,可着天底下,又有哪里的大夫能够比得御医呢?以天下供养一人,都想着陛下该是能够逢凶化吉的。听见说陛下已经醒了过来,我等都是欢喜,这真乃我朝之幸。怎么一转眼,又晕厥了过去呢?”

    这话说的虽然看似柔和,但话里的意思,谁能不明白?

    皇帝人都醒了,自然是好了起来的。哦,皇后娘娘您的人守着龙翔宫,您的人送上来的参汤,您亲手喂到了皇帝的嘴里……说和你没关系,鬼才相信!

    沈皇后也急了,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猛然一紧,眼圈就红了。

    “王爷这话,可是疑了本宫了?”她声音里有些呜咽,“皇帝,那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自打陛下染疾,本宫焦虑谁能知道?夙夜不能眠,只拜佛求菩萨,哪怕叫本宫减寿十年,本宫都是心甘情愿的!这天底下,谁都可能去害了陛下,唯独本宫不会!”

    她说的义正辞严,又静静落下两行清泪,也不擦拭,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挺直了腰背坐在上首,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番作态,倒是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有用得多。

    那老王爷轻轻咳嗽了两声,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娘娘说的也有道理。”

    沈皇后心下一松,没等到再说话,却又听得旁边一人道:“臣等自然也愿意相信娘娘。只是陛下身牵万民,系于社稷,便是有半分的不妥,也还是要查探个清楚明白的。”

    “查探什么?”沈皇后终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见说话那人不过是个宗室的闲散郡王,既无实权,也没有才能,竟敢对自己这样说话,简直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了眼里。只咬牙道,“皇上昏迷了这么久,御医用了多少方子熬了多少的药?只是不见醒来。便是一时睁开了眼,又焉能说陛下就好了的?说不定,就是一时的苏醒罢了。”

    “娘娘这话自然可能。不过,听闻陛下还吐了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皇后顿时大怒,倏然起身,“皇上醒来不过片刻便又晕过去了。这事儿,本宫命人封口,原想着是不叫大家伙儿跟着着急,也不叫外头的百姓们听了恐慌的意思。怎么王叔竟然这般的清楚?莫非,王叔在这宫里,安插了眼线不成!”

    说到最后,疾言厉色,浑身上下燃烧着怒火。

    这罪名不小,那郡王多少有些慌乱,便看向了老王爷。老王爷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娘娘不必动怒。臣等如何敢偷窥宫闱?不过是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陛下罢了。”

    “哼!”沈皇后冷冷一声,转过了头去,摆明了不信这话。

    老王爷见她并不忿自己的话,垂了垂松弛的眼皮,掩下了眉宇间的不屑与厌恶,眼角余光,便看向了另一个宗室,宗人府令。

    要说这宗人府令,真心觉得很是凄苦了。从前的宗人府令,不过是挂个名头,有谁像他这般,没当上几年呢,遇到了多少的奇葩事情?

    如荣王府那个被人喊了二十年的王妃,竟然连玉蝶都没上!

    再如今天这情形,一群宗室和臣子跑来对着皇后兴师问罪!他不知道这些宗室里的长辈是个什么意思,只担心若是今日将沈皇后逼急了,往后无论是皇帝醒来,还是新君继位,哪里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当然,新君若不是二皇子,那便好了,少了这个后顾之忧。

    新君?

    宗人府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虽然沈皇后方才说起皇帝来,看着是情深义重的。不过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帝很有些厌恶她,还有带着沈家血统的二皇子。去岁耕礼是二皇子代行。许多人当时都以为,二皇子被册封为储君的日子不远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始终没有提这个。

    有朝臣上书请立太子,当场就被皇帝驳斥了。这种情况下,沈皇后和二皇子心中能平和?

    若说沈皇后想弄死了皇帝,自己当太后,这事儿,宗人府令大人自觉是会相信的。

    他嗽了嗽嗓子,站起身对着沈皇后一礼,做足了臣子的模样,然后才开口:“臣等也是关心陛下。臣听说,陛下再度晕厥,是因喝了一碗参汤所致?娘娘,参汤是何人所做,又是何人端了来的,又是谁喂了陛下喝下去,这里头的牵涉只怕极广。臣斗胆,想请娘娘说一说,凡是能够接触到参汤人都有哪些。”

    虽然他在问话,但话音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带着疑惑的。

    沈皇后胸口起伏,不由自主便将视线落到了萧离的身上。

    他容貌俊美至极,在这华美的宫殿之中,那锦衣玉带,那束发的金冠,都为他平添了几分的贵气。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色,都叫沈皇后感到熟悉且心惊。就这样的淡然,却与纯懿皇后一模一样!

    “是你做的,对不对!”眼见宗人府令竟然不理会自觉,直接命了人去龙翔宫的小厨房抓人,就连她的心腹乳嬷嬷都不曾放过。

    一时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沈皇后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椅背上。

    萧离只浅笑,眼里带着沈皇后从未见过的诡异神采。

    “娘娘,娘娘!”外头突然就跑进来一个小宫女,满脸的泪水,抱着沈皇后的腿哭喊着,“娘娘快去看看吧,殿下,殿下他……”

    “坤儿怎么了?”沈皇后感觉眼前有点儿发黑,连忙扶住了椅子,缓过了一口气才颤声道,“殿下吐了血!”

第二百八十章

    “什么?”沈皇后面色大变,骇然而起,“你说坤儿怎么了?”

    那宫人跪倒在地上掩面哭道,“奴婢们按照太医的嘱咐,每日喂二殿下饮些参汤。今日才喂进去一点点,殿下便呕出了一口血来。那边儿殿里已经乱了,还请娘娘过去一趟!”

    又是参汤!

    沈皇后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了身边的椅子扶手,努力就叫自己冷静下来,气喘吁吁道,“作死的奴才!走!”

    疾步便要往后殿走。

    宗室与朝臣都面面相觑。皇帝喝了参汤吐血,二皇子也喝了参汤吐血?

    若说开始的时候,众人还真的就认定了皇帝中毒必然是沈皇后的手笔。毕竟,只要皇帝一死,拥有嫡出血脉的二皇子便是顺理成章的下任帝王。至于说二皇子也在昏迷着,那就值得深思一下了,谁知道,是不是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呢?不然的话,怎么就那么巧,一起代掌朝政的另外两位皇子都死了,只有二殿下您留下了一条命呢?谁又能知道,您是不是装病,然后再暗中害死了另外两个皇子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陛下最后醒来痊愈,死了俩儿子,一时也不能怀疑到皇后母子身上了对不?

    为了皇位,这种事儿沈皇后母子俩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现在听见了说萧坤也吐血了,众人就有些迷惑了。

    沈皇后再狠毒,能给丈夫下毒,难道连儿子也不要了?她又不是武则天,能这么狠?再说了,真要有武后那样的手段,沈家也好,萧坤也好,甚至与后宫,早就到不了现在的地步了呀!

    “呵呵……”那位辈分最高的老王爷笑了,眼角的余光扫过敛目沉思的萧离,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等如此进宫,难免有人会急了。便是用些手段,也是可能的。”

    “没错!”方才的郡王也是一脸的愤怒,“焉知不是苦肉计?”

    他二人这样说,简直是明晃晃地表示了,这一切都是沈皇后和萧坤所为了。

    这样的话,宗室可以说,朝臣却是不能点头附和。内阁中资历最老的礼部尚书拈须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如今说这些,也只是我等怀疑。到底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为君,我等为臣,上下尊卑还是要顾忌的。”

    就算真的是那母子俩的苦肉计,现下皇帝这般模样,也不好真的就往死里头的罪那母子俩呀!宗室只要不是谋反,那就没有死罪。了不起圈进,夺爵,废为庶人,横竖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是不一样,一个不好,抄家流放都是轻的。首辅老大人觉得,其实谁坐了龙椅,也都是无妨的。不管哪个当了皇帝,他们这些能吏,只要做好了自己分内之事,总不会落下不是。

    他一开口,其余内阁几人便都颔首点头,唯有兵部尚书性子火爆,嘲讽地看了一眼老首辅,呵呵笑道,“老大哥,咱们老哥儿几个今日进了宫,莫非还是要打着明哲保身的注意不成?”

    顿了顿,“做梦哪?”

    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萧离。

    萧离唇角微微勾起,手指摩挲着自己衣袖上精美繁复的绣纹,淡淡道,“二殿下吐血,叫人焦心。不如,一起过去看看吧。”

    “正是了。”兵部尚书立刻做出忧愁道,“二殿下是陛下仅存的皇子,千金贵体,不探望一番,我等如何能够放心?”

    那老王爷也点头,“此话有理。”

    便先行往后殿走去,郡王随后便跟了上去,隐隐勤勤地扶着老王爷。

    一群人涌入了后殿。

    后殿之中,沈皇后正抱着儿子痛哭。萧坤面如金纸,哪里还有半分的人色?他的嘴角还有方才流下的血迹,血色发黑,明显就不正常。

    一群宫女内侍跪在地上,乌压压地一片,有掩面哭泣的,有吓得身如筛糠的,也有痴痴呆呆,面带绝望的。

    “你们来做什么?”见众人竟无招而入,沈皇后顿时大怒,指着众人哭骂道,“莫非,你们看着皇帝身上不好,便要趁机来逼迫我们母子么?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目光落在了萧离身上,猛然迸发出巨大的仇恨,倏然起身厉喝,“是你,都是你做的,是也不是!”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看向了萧离。

    翊郡王?

    “娘娘慎言!”老王爷先行反应过来,眯起一双不甚浑浊的眼睛,先前那种养尊处优的神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肃厉,“翊郡王战功彪炳,平蛮夷,拓国土,功在社稷,岂容你污蔑?且……”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了跟来的众人,最后落在萧离身上,眼睛里带了几分的怀念追思,心下几经挣扎,却一咬牙,不再有所顾及,只朗声道,“王爷身份尊贵,岂是你能够斥责的?”

    知道内幕的人都沉默不语,却纷纷站在了萧离身后。既有方才在正殿中发难的郡王,也有兵部尚书。

    余下不知所以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只觉得老王爷可能是糊涂了。

    翊郡王功劳再高,也不过是荣王府血脉,皇室的旁支了。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贵过一国之母去?沈皇后,如何就不能够斥责了?

    有些机灵的,却看出了沈皇后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萧离敛目垂眉的冷厉杀气。

    “你,你说什么?”沈皇后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惊恐地看着老王爷,“王叔,这些年皇帝对你们加恩不够么?你可不能信口开河!”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颤抖,以及不自知的哀求。

    她的身上一阵阵发冷,手脚冰凉,难道,这些宗室和大臣,都知道了萧离的身世?

    不,这不可能!

    当年的情势下,荣王妃绝对不敢对第三个人说出萧离身世啊!

    “信口开河?”老王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眼角竟然有些水色,他默默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扬起了手,却是一张带着血色的方帕。

    那素帕应该是雪缎所制,只是年代久了,已经有些发黄。上面星星点点,带着殷红的血迹。细细看去,那血色竟然是一行一行的血字!

    “翊郡王,不,应说是,武帝之子,身份如何,不必我说吧?”老王爷拭了拭眼角泪花儿,“当年梁王叛逆,勾结西戎犯我国境,武帝御驾亲征讨伐逆贼。平逆回京途中染疾而亡,实则,是萧靖那竖子暗中下手,刺杀武帝,以一柄带毒的匕首伤了武帝致死。为了登上帝位,又逼死了当时已近临产的纯懿皇后!当年那一场宫变,你们夫妻真的就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了么?那一日宫中处处染血,你们将宗室中的女眷全部幽禁宫中为质,真的就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这是纯懿皇后薨逝前留给宗室的,记着的,便是当年的真相!老天有眼,祖宗庇佑,叫武帝的唯一血脉逃出了生天。”

    这一番话,叫沈皇后顿时就委顿在地,面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只喃喃道,“那女人,那女人……哈哈哈哈!”

    她猛然站起,指着众人道,“那又如何?当年武帝穷兵黩武,难道你们这些宗室朝臣就真的没有一点怨言吗?如今跟我说说什么先帝武帝的,我呸!这些年,皇帝对你们不够好?加恩不够多?不过是打着先帝的牌子来想要什么从龙之功罢了,真的没有半分私心?别叫我笑话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沈皇后的眼神怨毒极了,缓缓扫过这后殿中的每一个人,嘴角上扬着,却并不是在笑。神色颇有几分的诡异冰冷,只挑起了两道修剪得精致的眉毛,似乎是带着许多的嘲讽,“二十年了,你们扪心自问,真的是对武帝忠心至此么?不错,武帝是景皇帝的唯一嫡子,那又如何?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鲁莽的武夫!论起治国经略,他哪里比得上皇帝?就因为嫡庶二字,皇帝便要被埋没?若是换了你们,你们拍着心口问问自己,偌大的江山摆在跟前,却要交给不如自己的兄弟去继承,你们可是服气!”

    老王爷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要翘了起来,指着她恨声道:“武皇帝,乃是堂堂文瑞太后所出,自襁褓中便被封为太子,景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六岁上朝,十岁议政。文武双全,举世无双,十二岁代景皇帝御驾亲征,大败北夷人。江南三年大旱后又遇洪灾,奉旨前往救灾的晋王疏忽以至于赈灾银两粮食被劫,江南大乱,朝中人心惶惶,太子之尊的武皇帝请命亲往江南赈灾,那一次,他是抬着棺材进了江南,灾情不平,誓不回京!这样一片慈心为百姓,你竟只说他是一介武夫?你们夫妻的心,才是真的坏了!”

    “正是这个话了!”郡王立刻大声附和,眼神不善地看着沈皇后,冷笑,“娘娘既然说起嫡庶,那么我倒是要问你一问了。我大凤朝立储君,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照你所说,既然嫡庶不该占了大义,那么你觉得,你的二皇子,比其余几位皇子出色在哪里?论沉稳,大皇子也不惶多让。论机智睿敏,五皇子难道不如他?就连七皇子,还孝心醇厚,为了皇帝灭了自己老丈人满门呢!之所以你的儿子会被皇帝带在身边,早早参政,不是因他多出众,而是因他是正室元配所出,是堂堂的嫡子!好,既然你说嫡庶不重要,这皇位有能者居之……”

    他手猛然一指萧离,“郡王乃是武帝嫡子,身份尊贵自不必说,便是才能,你们夫妻的嫡子庶子,可有一个比得上?依我看,这皇位,合该就要还给郡王!”

    “好啊,这才是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沈皇后终于抓住了话柄,也不理会这位郡王了,将矛头直指萧离,“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皇帝昏迷,坤儿中毒,全都是你的手笔!狼子野心,本宫绝不会叫你如愿!”

    从进了殿中后,萧离便没有说话。他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容上十分冷静,既没有愤怒,仿佛也不见仇恨。但是不知为何,愈是这般的平静,却愈是叫人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泛起的那一种凛冽的寒意。

    “这话,我只好还给你。”半晌后,萧离终于在上沈皇后的色厉内荏中开口了。他抬起眼帘,墨玉般的双眸里满是讥讽,“皇帝的毒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娘娘心中不清楚?‘这牵机之毒无色无味,能置人于死地而无形。皇帝昏迷前,已经对沈家多有疑心打压。这样下去,我的坤儿只怕没有了希望。不如借此机会,一箭双雕’。”

    他用一种低沉的,缓慢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语调甚是平淡,却叫沈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她眼前一黑,指了萧离,如同见鬼一般,“你,你……”

    她与心腹嬷嬷暗中所说的话,怎么会被萧离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目光扫了一眼这殿中的人,宗室众人自然是愤愤不平,便是那几个朝臣,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看向自己的视线便多有不满。沈皇后心里清楚,这几个朝臣都是萧靖提携上来的,身居要职,在朝中风光的很,真要换个天子,这几个未必会愿意。但是自己,恐怕是触碰了这些人的底线了作为正位中宫的皇后,竟然出手暗中毒害皇帝,妻子杀丈夫,这恐怕是这些人不能够认同的。不但不认同,怕是还会对自己和萧坤反了水!

    眼角余光看到了床上犹自昏迷不醒的儿子,沈皇后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抓起了桌子上的茶盏就往萧离砸了过去,恨声道:“你竟敢偷窥宫中,这是要造反哪!”

    “说什么来看皇帝,都是假的,假的!你们这群逆臣贼子,是要造反啊,来人,来人!把他们给本宫拖下去,关进牢里,等皇上醒来,全都抄家灭族!”

    她是真的急了。

    萧离的身世一旦大白,以武帝纯懿皇后留下的名望,以及萧离自己的能为,这天下,真的就没有她和萧坤的容身之所了!

    只是,她喊声虽然大,却并没有一个人进来。

    “侍卫,侍卫呢!”沈皇后声色俱厉,拼命大叫。许是太过用力太过激动,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松散了下来,便是那支代表着凤主身份的九尾大凤钗也挂不住了,斜斜地吊在鬓角旁,说不出的狼狈。

    然而就是在这样,也依旧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救驾。

    “人呢,人呢!”沈皇后的心沉了下去。龙翔宫侍卫,都该是皇帝的心腹呀!从皇帝昏迷后,便是时时刻刻守护龙翔宫的,这个时候为什么唤不进人来?难道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眼中透露出了惊慌绝望之色。这个时候她才深深后悔,当初为什么沈家,就没有争取到一点点的兵权?若是沈家手中掌兵,萧离还敢这么嚣张,直接来逼宫么?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萧离升不起半点的同情心。他原本是给了她机会,她若是乖乖地照做,或许他会留下萧坤一命。然而这女人心狠手辣,偏生还要自作聪明,想要杀了萧靖嫁祸给自己,从中获取渔人之利?

    难道她就没有想想,自己既然能够在宫中来去自如,便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牵机之毒……

    萧离的眸色暗了暗。当年,他的父皇,便是死在了这种毒下,无药可解。

    今日,这毒喂了萧靖萧坤父子,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不过,他不会叫萧靖这样死去。无论如何,也要叫他醒过来,知道知道枕边人是多么的期望他赶紧驾崩不是?也要叫他知道知道,二十年前的贪念恶行,报应已经来了。

    “王爷。”他忽然不想再看沈皇后这样状若疯狂的模样,便对着老王爷一礼,老王爷避开了半边身子。萧离一笑,“皇帝中毒的事,乃是沈氏亲手所为。此事并不算做的机密,王爷只去审她身边的宫人便是。此事,交于宗人府。我先走了。”

    老王爷看着眼前这容色耀目,英气逼人的青年,只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武帝出征时候的英姿。纯懿皇后临死前,将血帕送到了自己的身前,他怜惜那个与自己孙女一般大的女子,更佩服她在那种时候,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身后事,护住武帝这一点血脉的睿智。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终于保护着先荣王妃平安出了宫,带着还是小小婴儿的萧离。

    二十年光阴过去,当年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不动声色间,已然掌控了朝堂,留下了声望。或许,他是真的该欣慰了。

    “殿下请自便。沈氏毒害皇族,此事定要查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老王爷颔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敬重。

    很显然,这一声殿下,是为了萧离武帝嫡子的身份而叫,而非萧靖所封的翊郡王。

    萧离点头,转身离去。锦衣玉带,背影挺拔,傲然。

第二百八十二章

    萧离走得洒脱,然而龙翔宫里,气氛却是不那么美妙。

    无论沈皇后如何辩解,宗室众人又有谁会相信她的无辜?牵机之毒,向来是宫中秘药。沈皇后既有下毒的动机,又有下毒的便利,便是说死了不是自己做的,声声辩解流泪几乎泣血,也没有人为她辩解一句。

    “本宫便是会有理由害皇上,难道还会害了我的儿子不成?虎毒不食子啊!”

    刑部尚书是新上任不久的,是萧靖一手提拔上来,此时便有些犹豫。虽然方才翊郡王的身份暴露于前,叫他震撼不已,然而从心底来说,自然还是更加亲近皇帝一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娘娘如此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哈哈!”话音未落,便被郡王打断了,那郡王仰首看屋顶,冷笑着说道:“这位大人,可听说过前朝武后之事?”

    武后,说是前朝,实则和大凤已经隔了好几个朝代。那位留下的不仅是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的传奇,更有她为了权柄不择手段陷害对手,甚至掐死亲女,毒杀亲子的彪悍事迹。

    老王爷便看着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萧坤,摇头叹息,目光中满是说不出口的怜悯爱惜。

    “此事,为我皇室宗族之事。先帝先皇后之死,如今皇上皇子中毒,不能不彻查。”

    沈皇后听到他的话,立刻就大叫起来,“彻查什么?你们身为臣子,有什么资格来彻查?”

    “便是帝王皇后,也须受到宗人府约束。”老王爷义正辞严。其实这宗人府,历朝历代大都会有。本朝的宗人府更是在太祖时期得到了许多的重用,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皇帝皇后亦是疏于宗室范畴,宗人府自然管得。一般来说,宗人令都是由亲王出任,除此外更有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负责宗人府事务。

    上一任宗人令便是当今的皇帝萧靖,而当时的左宗正,是荣王。

    正是因为这二人占了宗人府的便利,当年才能暗中联合到对武帝不满的宗室臣子做出叛逆之事。可笑的是,当萧靖登上了皇位以后,生怕重演这一幕,便开始大肆打压宗人府。不但没有将荣王送上宗人令的位置,反而用一个庸碌的宁安郡王压制了荣王成为宗人令。

    这位宁安郡王如萧靖所料,果然不敢兴风作浪,只一味装鹌鹑,得过且过。这些年来,宗人府名存实亡。

    “娘娘是否无辜,该由宗人府来评断。”老王爷回头便看着从进宫后始终缩在人后,企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宁安郡王,“宗人令如何说?”

    被点了名字,宁安郡王心里头暗骂老王爷滑头,竟然要非要拉着自己来趟这一池子浑水。然而事到了这里,也不容得他躲闪。

    他早就看出了翊郡王并非池中之物,却从未想到,萧离竟然是那样的身份!纯懿皇后所出,先帝唯一的血脉!

    亦是景皇帝和文睿皇后的正经嫡孙!

    这样的血脉,这样的身份,说一句尊贵无比也不为过。可着这天底下,可还有谁能高贵过他去?

    眼下的情形……宁安郡王虽然胆小怕事,但绝不是一个蠢人。被老王爷强拉着进宫来,便能够看出老王爷和今天进宫来的这些宗室在先皇正统和当今皇帝之间的态度了。

    更何况,看方才那几位尚书大人的模样,除了一个兵部尚书明着站到了翊郡王一边外,余下几个都有些左摇右摆。然而只一个兵部尚书,足够了。别说皇帝现在昏迷,就是清醒着,难道能够挡住翊郡王?

    宁安郡王心里头一掂量,明显不能嘛!皇帝不掌兵,边军素来由几位大将把持。皇帝手里头最能够倚仗的,便是京城禁军了。可是,禁军三营……统领是定北侯凌颢啊!

    按说定北侯是皇帝提携,应该是忠心耿耿。但是要命的是,定北侯有个便宜闺女,凌妙。未来的翊郡王妃,还是当今皇帝亲自赐婚的!

    忠心于一个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醒的当今圣上,还是忠心于自己的女婿……似乎不是什么很艰难的选择!

    这些念头,只在宁安郡王心中一闪而过,便叫他下定了决心。

    当下咳嗽一声,越众上前,正色道:“王叔所言极是。”

    又转头看向沈皇后,温言道,“娘娘也不必担忧。只要娘娘是清白的,宗人府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公道?

    沈皇后满心绝望,只惨然一笑。

    有什么公道还给她?当年,是她帮助萧靖一起暗害了武帝,也是她亲自去逼死了纯懿皇后。如今,更是她亲手将含有牵机毒的参汤灌进了皇帝嘴里!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清白什么公道!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痴心妄想什么一箭双雕!

    萧离,明明给了她选择的。如果她能狠心一点儿,只送了萧靖殡天,是不是,今日萧离便能够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了?

    正在失魂落魄间,沈皇后便见了几个不曾见过的侍卫进来了,对她躬身道:“娘娘,请。”

    话虽然恭敬,态度却是强硬。

    “不!”她猛然反应过来,一头扑到了萧坤的床前,只拉着昏迷中萧坤的手,入手冰凉。她心如刀割,回头嘶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萧离的人,你们去对他说,放过本宫,本宫愿意替他做完他想做的事!本宫……本宫可以以皇后的身份宣布,这天下大位交于他!本宫能叫他风光登基,不受半点世人的诟病!”

    “你们去说,去说!”

    她的身子委顿下去,捂住了脸,哭得撕心裂肺,“只要他放过我的坤儿,放过我!”

    老王爷看了一眼宗人令,又看了一眼兵部尚书,三个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他们都明白沈皇后所说的,萧离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如何能够不报?

    然而现下的萧靖,早已不是普通的皇室。他是君临天下坐北面南的帝王,更是萧离的叔父。萧离便是大仇得报,日后登基也难免为人所诟病。由沈皇后出面做这件事,对萧离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既如此,本王自会去与殿下说及。”老王爷沉声道,一个眼色,宗人府的人拉了沈皇后下去。

    定北侯府,琳琅苑中。

    一只白玉雕成的小香鼎袅袅冒出香气,两盆水仙开得正好,娇黄浅白,满室生春。

    凌妙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支着下巴,很是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不见刀光剑影,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古往今来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萧离已经换了一袭大红色锦袍,宽袍广袖,墨色绣金红纹路的玉带紧紧束在他劲瘦的腰间,血玉红簪挽住了墨色长发,这样的颜色穿戴在他的身上,配上那一张绝色的面容,竟是生生不见半点儿的冶艳大俗,相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肆意风流。只这样闲闲倚在榻上的姿态,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王爷,小姐。”木槿从外边快步走进来,看了看萧离又看了看凌妙,轻声道,“侯府外头来了许多人,打头儿的是宁老王爷。”

    宁老王爷,便是那位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了。

    “竟找到了这里?”凌妙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瞟了一眼萧离,“你猜他是为甚来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听萧离问自己,凌妙莞尔一笑,侧头道:“这我可不知。不过我想,大概于你来说不会是坏事。”

    见萧离含笑看自己,凌妙便忍不住面上有些发热,推了他一把,“你还是带人回你的地方去。别吓着了我娘。”

    萧离知道在定北侯府见那几位宗室之人并不恰当,站起身来揉了揉凌妙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

    转身离开。

    凌妙目送着他挺拔的背影走了出去。只一回头,眉尖便是一动。木槿也正看着萧离的身影,那目光……凌妙很是熟悉。

    或许感觉到了凌妙的发觉,木槿慌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对凌妙强笑道:“也不知道什么事情,竟是都到了咱们府里了。方才我听说好几位王爷郡王的来了,吓得心里头直跳呢。”

    凌妙看着她,直到木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凌妙心里头满不是滋味。她自醒来,便是海棠和木槿相伴左右。海棠活泼泼辣,又机敏伶俐,颇得她的喜爱。木槿便谨慎了许多,也细致许多。但是不管如何,凌妙从来没有怀疑过木槿对自己的忠心。可她方才看见了,木槿看向萧离,那样的眼神,叫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种女子对男人倾心的眼神。

    仔细想一想,她倒是也不难理解。萧离身份尊贵,人又是那样的俊美无俦,刀锋般的凛冽疏淡。这样的男子,很难叫女人不动心。

    罢了,只盼着,木槿不会因此害了她自己。凌妙自问不是一个随意迁怒的人,但也绝不是圣母。若是有天木槿真的为此做出什么,她亲手了结便是了。

    收起了心中淡淡的戾气,凌妙垂下眼帘,看着腕子上一泓碧水似的玉镯,片刻后抬起眼眸,只作无事状,起身道:“亏你跟在我身边也多少是有些见识的人了,这就吓坏了?”

    木槿偷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的很,并不见什么恼火,稍稍放了心,只笑了笑,“哪里见过那么多人呢。”

    见凌妙似要出去,连忙取了一件缎子斗篷来,“才不到十月呢,已经冷的厉害了。小姐穿上这个。”

    说着便披到了凌妙的身上。

    凌妙点点头,“我去看看娘,你留着看屋子吧。”

    说毕,便缓步走了出去,一径来到了正房里。

    顾琬如今怀着双胎,五个多月的身孕和人家七个月的差不多,身子显得很是圆润。她腿脚都有些浮肿,不过听了苏神医的话,还是趁着能够走动的时候勉强动着。

    凌妙进来的时候,海棠正扶着顾琬在院子里散步。如今海棠已经不做丫头打扮了,穿着一件儿绯红色对襟儿小立领云锦褙子,底下配着大红色锦裙,衣服上没有绣过多纹饰,只绣了大朵大朵的木芙蓉,瞧着既是华贵又不落俗套。顾琬总是担心有人看轻海棠,拿着她当过丫头说嘴,便一门心思将这个义女往富丽的方向打扮,金钗玉簪的没少往海棠那里塞。如今的海棠,不说别的,只瞧着穿着打扮,谁又能说她不像个侯门千金?

    “小姐。”

    不过,海棠总是改不过来称呼。满嘴里侯爷夫人小姐的,叫顾琬也没少因这个指点她,只是她也不肯改。

    “海棠姐,你要是在这样下去,我都不能见你了。”凌妙笑眯眯走过去,扶住了顾琬的另一边。母女三个索性便进了屋子去说话。

    “不是阿离来了?”

    顾琬觉得诧异。萧离每次来,不待到晚膳后是不会走的。

    “方才宗室里有人寻他。”扶着顾琬坐下,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一只软软的靠垫,海棠便亲手倒了温水奉与顾琬,凌妙轻轻地替顾琬按揉小腿。边揉边说道,“他回了王府了。”

    “宗室寻他?”便是足不出户,顾琬也知道这段时日京中不稳。除了地动带来的动荡外,朝中也十分的混乱。皇帝皇子昏迷,本就让人心惶惶了,谁知偏偏又传出了皇后下毒暗害皇帝的消息,叫顾琬担惊受怕的。

    凌妙唯一犹豫,海棠便笑着说道:“我闲着没事儿,给小姐做了一件儿斗篷,这就去拿来给小姐试试。”

    便要避了出去。

    “姐姐坐着吧。”凌妙止住了她,命屋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出去了,这才低声对顾琬和海棠说了萧离的事情。那母女俩不听还好,听了后简直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毕竟谁能想到,萧离的身份如此离奇呢?

    “照这么说,咱家未来的姑爷,竟是先帝的儿子了?”海棠一手抓着胸前衣襟,一手半掩着口,惊讶得一双凤眼都瞪成了圆眼,“那,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顾琬也抓着凌妙的手,眉间深深皱起,“正是了,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别说是真的,便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难道日后皇帝会放过他?还是说,他已有所准备……”

    顿了一顿,才艰难道,“是要做什么大事?”

    终究没把造反两个字说出来。

    “娘,没有的事儿,您别胡思乱想。”凌妙替顾琬抚心口顺气,“阿离早就做了十全的准备。他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顾琬喘了几口气,只觉得腹中两个胎儿仿佛也被她的焦虑感染,正拳打脚踢地热闹着,便以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安抚两个小胎儿,眼睛却是看着凌妙,“哦?你说说看。”

    凌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解释个明白,只怕自家娘亲是不会安心的,便掰着手指一一与顾琬解说,努力叫她放心。

    “原来是这样。”

    门外,凌颢掀帘子走了进来。

    凌妙吓了一场,连忙与海棠起身,各自行礼。

    凌颢挥挥手,“一家人行什么虚礼?坐下吧。”

    他方才见院子里空荡荡的,那些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见人影,便有些疑心,走到门口听了听,却听到了这等秘闻。

    当然,叫他说,现下这也算不上什么秘闻了。

    他相信,不出两天,萧离的身世便会传遍整个儿京城。

    他从前便觉得萧离行事颇有些诡异,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但却没有想到里边还有这个内情。

    先帝啊……

    凌颢不禁想起小时候,他随着老武定侯在军中,提起武帝来,老侯爷的敬仰之色,说武帝上马冲锋下马治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曾有幸见过武帝一面,只远远看着,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叫人忍不住便要屈膝折腰的气概,与其说是位帝王,倒不如说是一位君临天下的英雄。

    他还曾说过,歹竹出好笋,没想到荣王那样的人竟然能生出萧离这样优秀的儿子来。原来萧离乃是武帝血脉,这就是了,也只有武帝和那位曾经以贤达睿智名扬天下的纯懿皇后,才配拥有这样少年奇才来。

    正沉思着,眼前多了一盏热茶。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凌妙正双手捧着茶盏,颇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有心逗逗这小丫头,便接了过来,也不多言,用茶盏盖儿缓缓划着水,眉头轻皱,状若思考,半晌后方才浅浅地饮了一口茶。

    “爹爹啊!”凌妙着急了。

    凌颢手里十万禁军,都驻扎在京师周围,这是萧靖手中唯一能依仗的,也是萧离后边行事最大的威胁。一边儿是爹娘,一边儿是未婚夫,她哪个也不想伤着呀!

    “爹爹,您听了多少啊?”

    “该听的,都听到了。”凌颢觉得这女儿难得露出这么一副慌张还带着些小讨好的模样来,很是有趣,“事不密则成害。你说如此大事,竟然把人都打发了出去,院子里不留一人,可曾想过,若是别人来了,听去了你的话,又当如何?”

    凌妙垂了头下去。

    她确实,有些忘形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凌妙人如其貌,一向强势,很少有服软的时候。凌颢见她耷拉着脑袋,一副悔过的模样,心里头大感快慰。故意咳嗽了两声,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凌妙见状,连忙很有眼力见儿地执壶续上,又端给了凌颢。

    看她这么惴惴不安的,顾琬不觉嗔怪地瞪了一眼凌颢。

    凌颢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偏生就吃顾琬这一招,也就收起了逗弄闺女的心思,与凌妙讲起了这处乱不惊,闲庭信步的道理。

    云山雾罩地说了半晌,凌妙只听出了一点。为臣者,忠君才是最重要的。

    凌妙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滑头至极。

    萧靖在龙椅上的时候是君,自然要忠。那么若是萧离坐上了龙椅呢?当然也是大凤的君主,甚至比萧靖更加名正言顺,是忠是不忠?

    按照凌颢说的,大概是,要忠的吧?

    晃晃脑袋,看凌颢已经坐到了顾琬身边,轻言细语地问着她孩子可是让她辛苦了的话,凌妙很是有眼色地和海棠一起告退出去了。

    如今的小姐妹两个,并肩走在游廊上。有冷风吹过,满院子都是萧条的景色。

    “真没想到,王爷境遇那般离奇。”海棠犹自沉浸在震惊中,偏头看凌妙,见她半张面颊白皙如玉,衬着如画的眉眼,当真是说不出的丽色逼人。海棠便觉得,她家小姐,这般的容貌气度,这般的性情,便是做皇后,也足以担当得起来的。

    凌妙叹息,“我最初也没有想到的。”

    海棠一笑,随即垂下了眼去,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是神色却有些落寞了。

    她不傻,原本以她的身份,便有些配不上千钧。千钧那是真正战场拼杀出来的功劳,五品的官儿,说起来像是不高,然而话说回来,便是在京城,五品的官儿也不是随手抓的呀!没见那翰林院里,还有头发胡子都熬白了,还是从六品的么?

    海棠虽然不懂大事,但是看凌妙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多少能猜到,萧离这次大事能成。等到成事后,萧离便是皇帝了。那时候,千钧肯定水涨船高,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出京,只怕都要比五品更高。

    她,却不过是婢女出身。就算认了侯夫人做义母,先前的身份便能抹去了么?

    正想着,肩头上便是一沉,凌妙的手已经拍了上去,“你想什么呢?”

    海棠摇头苦笑,“没什么。也不知怎么的,从前跟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忙忙碌碌的倒是开心得很。如今人闲着,好像就开始多愁善感了,有的没的总是琢磨个没完。小姐,你说,我这是不是就是人家嘴里说的,‘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一句话说的凌妙也笑了,“你要是闲的没事儿,不如赶紧把嫁衣绣出来吧!”

    女子嫁衣,大概是这一生中最为华美的衣裳了。千钧早就下了聘礼来,只等着好日子迎娶海棠了。海棠手巧,没有用女红坊的人来做嫁衣,而是自己动手绣。凌妙见过一次,大红的锦缎上绣着的凤穿牡丹,闪耀的叫人眼睛都睁不开。

    听她调侃自己,海棠红了脸,嗔道:“就知道取笑我!”

    她本也是不是那种别别扭扭一味伤春悲秋的姑娘,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过去了,也便好了。回到了琳琅苑,拉着凌妙去她的屋子里,拿着她给凌妙做的斗篷在凌妙身上比划着,见都合适了,才坐下来将最后的几针收尾。凌妙只笑眯眯的,坐在窗前的熏笼上抱着个手炉,顺着窗户上巴掌大的明瓦往外看。

    “小姐,看什么呢?”海棠抬起头问道。

    凌妙收回了目光,轻笑,“没什么。”

    翊王府花厅中,老王爷、宗人令宁安郡王、兵部尚书等人都在。老王爷将沈皇后妥协的意思说了,末了看向萧离,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如何?”

    萧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垂眸敛目,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缓缓划过衣袖上繁复的花纹,“她是这么说的?”

    老王爷点头,想要再说点儿什么,然看着萧离冷漠的面容,又觉得似乎说不出口。这些年来,他为了不惹萧靖猜忌,一直称病,在王府里韬光养晦。他虽然相助纯懿皇后和荣王妃将萧离平安带出了宫,别的却也并未插手太多。萧离的性情,他听儿孙说起过,却算不得了解。只是眼见他这些日子行事,心里多少也有些底这位年轻的殿下,容貌与生母纯懿皇后酷似,然而心性却又随了武帝十成十,是个有主意,并不易被人劝下的人。

    沉吟了一下,便没有说话。倒是宗人令宁安郡王,有心在萧离跟前表现一番,轻声道:“殿下不必有所顾虑。先帝先皇后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人证物证恐再难寻,然而眼前沈氏妄图弑君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洗不脱的。以臣之见,不如先定下沈氏之罪。至于……至于今上,那牵机之毒,似乎也是无解?”

    “二十年前可能无解。如今,却不尽然。”

    苏季和楚子熙之前出京去,便是为了一味奇药。这味药,正是牵机毒解药的药引。

    可以说,萧靖父子的命,都握在他的手中。他欲二人生,他们便能生。反过来,那父子二人便绝无活路。

    “那殿下的意思?”宁安郡王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以他看来,萧离虽然是先帝之子,然而到底今上那也是坐了二十年龙椅的,手里未必没有底牌。萧离想要夺回帝位,趁这次沈皇后下毒的机会,正好一箭双雕,解决了今上一家,了了后患,然后对天下公布身世,顺顺当当登基,多简单?

    可看这位殿下的意思,好像还不满足?

    萧离笑了,眼中满是冰冷。

    他的父皇英年早逝,他的母后险些被萧靖竖子所辱,含恨撒手人寰。这些苦痛,若是只叫萧靖不知不觉中死去,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自有分寸。”

    兵部尚书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终究咽下了要说的话。

    宁安郡王叹了口气,离了郡王府后,便去了宫里。沈皇后和凤仪宫上下一干人等,都被关押在一处密牢中。沈皇后焦急地等待着萧离的回信儿,然而等来的,只是身边人一个一个被提出去审讯,回来时不成人样的模样。三天,沈皇后每每看到那些平日里的心腹血葫芦似的回来,都会觉得惊悸不已。她拍着门大喊,却没有人理会,当然,也并没有人折磨与她。但对儿子的担心,对自己处境的恐惧,都叫这个从前雍容华贵的女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也眼见的白了不少。

    不必等人来说,沈皇后便明白了,这是萧离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可是为什么呢?叫萧靖死了,自己亲自操持萧离的登基,可以叫天下所有人不会质疑他皇位是否来的端正,不好么?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前边传来消息。

    萧靖醒了。

    萧靖醒了。他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睁开眼后,只觉得眼前物事都未曾改变,但……那些宫人,都陌生得很。离着他远处,似乎有个人?

    他的眼前还有些迷雾似的,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那个坐在远处的人。

    不过,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英挺的身姿,很是有些熟悉感。

    “该叫你什么呢?”那人走到了龙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虚弱的萧靖,眼神里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憎恨,“是该叫你靖王殿下,还是该唤你一声,叔父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萧靖昏迷日久,神智尚且有些不清。雾蒙蒙的视线里,只看到了那道挺拔的身影。然而那一句冷漠中夹杂着无尽讥讽嘲笑的叔父,却教他立时清醒了起来。

    “你……”他皱了皱眉,终于从脑海深处寻出了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萧离?”

    萧离自昏暗中缓缓走出,本是谪仙一般的姿容,此刻看上去却叫人无比惊悸。

    “你,叫我什么?”萧靖眉头之间纹路愈发深了,“你,你到底是谁?”

    萧离一笑,“你说呢?”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血仇之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本是四十出头,春秋正盛的年纪,人却已经虚弱憔悴的厉害。甚至,鬓角处微微泛起了霜花。

    萧靖如今的形貌自是极其狼狈的。因昏迷而不能正常进食,只靠着灌食参汤吊命,两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因此便显得皮肤很是松弛,眼角儿处亦是有些下垂,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垂垂老态。

    他的眼睛比从前显得浑浊,再也没有君临天下的俾睨声势。若是忽略掉此刻所处的宫室,萧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衰弱老人。

    然而萧离却是清楚,就是眼前的人,二十年前,令他那个文武双全,英明神武的父皇死在了班师凯旋的路上。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大概从未想到过,和他一同长大,被文睿皇后视若己出一般,对他从来恭敬亲近的庶出弟弟,会处心积虑要了他的性命。回京路上,他在想什么?

    即将临盆的妻子,还是为了就要到来的子嗣欢欣?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二十年血海深仇,都会在今日了结。

    萧靖窃居皇位二十年,也是时候得到报应了。

    萧离不语,只垂眸打量着萧靖。他容貌本就与纯懿皇后极为相似,唯有一双如墨玉似寒潭的眸子酷似武帝,此刻只这样静默,便已经叫萧靖整个儿人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是他的儿子?”气喘吁吁地问出了这句话,萧靖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只觉得浑身山下剧痛无比,心里仿佛被掏空,整个人如没根的浮萍飘飘荡荡的,抓不到一丝可以借力的地方,令他发虚的几乎就要再次晕厥过去。

    他,先帝萧寰,是萧靖这一生的噩梦。哪怕武帝已经死了二十年,萧靖也从未有过一天安枕。

    “当年,我就怀疑过……”

    纯懿皇后突然早产,那样风诡云谲的时候,萧靖并不是没有过任何的怀疑。

    “可她死了,朕想着,她已经没了……是朕的过错,是朕忽略了沈氏的嫉妒心……”萧靖的气息忽然就变得紊乱了起来,仿佛下一刻随时能够断绝,他伏在枕上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如果从前,早已经有无数的宫人奔进来,送水打扇顺气。但此刻,只有冷漠地站在床前的萧离。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萧靖才渐渐止住了,翻身躺下,颇有些狼狈地苦笑,“朕病了多久?”

    “看来,这段日子,你做了不少的事情。”

    不然,不至于连龙翔宫的人都没有一个。

    “你,长得真像她啊……”

    萧离看到了这个时候,萧靖竟然还要摆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来说起自己的母后,顿时大怒,跨上一大步,只抓住了萧靖明黄色的衣襟,提了起来,双眼中几乎涌出血色,厉声喝道:“不许你提起我母后!”

    正反便是两个耳光。

    他用力极猛,这两巴掌只打的萧靖嘴角流下殷虹血迹,面上立刻青紫。

    萧靖却笑了,眼前冒着发黑,却努力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愤怒的萧离,似乎透过他的面庞,在看着当年的纯懿皇后。

    “那一天,你母后她也是这般的模样……”

    “我说了,闭嘴!”

    萧离一把将他用力掷下,抽出腰间长剑,凛冽的剑锋逼到了萧靖的喉咙处,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萧靖。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萧靖再说出一句话,便要将他毙于剑下。

    “你不会杀朕。”萧靖反倒是笑了,他眼神终于清明了起来,“你只是荣王之子。就算是杀了朕,你也不能登基。萧离,你不会杀朕。”

    萧离沉默,剑尖又往前送了送。忽然,就笑了起来。

    “萧靖,你最大的短处,便是自负。”

    萧靖轻轻闭了闭眼睛,嘴边溢出一抹自得的笑容,只是在那张消瘦的脸上看来,无比的怪异。

    “你说对了,我不杀你。”萧离的剑缓缓离开了萧靖的脖子。

    闻言,萧靖睁开略带松弛的眼皮,虽然竭力掩饰,但眼中猛然之间一闪而过的轻松。“你……”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你真的,不杀朕?”

    “自然。”萧离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如雪的长剑,“这柄剑,曾经是我父皇随身的佩剑,曾随他战场杀敌。这剑下,不知斩杀过多少觊觎大凤江山的外族枭雄。至于你,不过是跳梁小丑,还不配死在这剑下。”

    他素来嘴头刻薄,几句话说的萧靖大怒,心肺间剧痛,喉中涌上了一股子腥甜。几下里忍耐,终究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看看你如今,即便我不杀你,你又能撑下去多久?”萧离摇头叹息,“说起来,你有今日,还要拜你那位贤后所赐。剧毒牵机,神鬼莫逃。沈氏不愧贤后之名,不但能舍了丈夫,更能舍了儿子。你倒是猜猜看,你那几个儿子,到现下,还剩了几个?”

    萧靖瞳孔蓦然一缩,几乎又要吐血,只又凭着一股子心气儿撑住了,勉强将已经冲到了口中的血气吞了下去,留下满嘴里的腥甜苦涩,哑声道,“沈氏做了什么?”

    “这个么……”萧离淡淡一笑,“你该庆幸,若不是当初你圈进了大皇子,又将萧乾关进了宗人府大牢,恐怕往后,便没有了送终的儿子。”

    萧靖儿子不算多,自从萧乾出生后,后宫许久没有孩子出生。这里头,有沈皇后的手笔,也有当初丽贵妃做的手脚,他不是不明白。早年间有两个夭折的孩子,那会儿他年轻,虽也难过,却并不太过伤心,只想着儿女都是缘分,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愁子嗣?且嫡子已经有了,别的儿子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现下乍一听萧离说到几个皇子中竟然只剩了俩,便只觉得心里刀绞一般疼痛,指着萧离怒道:“你,你竟然……”

    萧离不觉好笑,“说了是沈氏。哦,或许得说,是沈氏母子。”

    他长叹道,“你病了这段日子,沈氏母子生怕大位旁落,趁着地动,直接弄死了三皇子五皇子。老五死的还算干脆,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当然,萧坤的运气也并不好。谁能想到,他也病倒了呢?沈氏急了,不能叫任何人威胁到儿子,便也杀了老三。可惜啊可惜……”

    “沈氏蛇蝎心肠,不但想要了你的命,一碗牵机毒下到了参汤里,天理昭昭,你没死,她的儿子却是不得不进了黄泉。”

    萧靖痛苦地将脸埋进了被褥中,不想叫萧离看到他的狼狈,却又无论如何压抑不住悲声。

    片刻后,他悲声止住,哑声道:“牵机毒无解,朕命也不久矣,是也不是?”

    他的眼里有一种诡异的神采,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萧离漫不经心地说道,“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毒真的无解。我说过,不会杀你,现下我要告诉你,我也不会让你死。你,还有你的用途。”

    “那你……”萧靖惊恐交加,难道萧离,要自己生不如死,要来折辱自己泄恨?

    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冷笑了,“朕明白了,你是想要朕下让位诏书?”

    “非也。”萧离失笑,“让位?这位本就是我的,你窃居二十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我要你,下罪己诏。”

    罪己诏?

    萧靖嘶声大喊,“你说什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罪己诏,乃是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发生的一种口谕或文书。

    “朕没有错,从来就没有错!”萧靖拼尽了全力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嘶吼,“兄终弟及,自古以来皆如此!朕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萧离眼中尽是杀气,双眸泛起血色,厉声喝道:“兄本不必终!你为自己的野心,害死嫡兄,竟还有脸说什么兄终弟及?”

    他怒极反笑,一抬手,始终侍立在寝殿门口的人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交给了萧离。

    “你是……”萧靖只觉得这个穿着王府总管服侍的中年人看着十分眼熟,“你是那个……”

    这内侍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面白无须,面上虽已有些沧桑,然而不难看出年轻时候当是个眉清目秀之人。眉眼很是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这人躬身,笑嘻嘻道:“王爷坐了龙椅,君临天下,竟然还能认出奴婢这等下贱之人,真该说是奴婢三生有幸了。”

    说到三生有幸几个字,眼中已经迸射出恨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感。

    萧靖身上本就痛楚难耐,听得这内侍如此说,自然是怒不可遏,怒斥道:“你这阉人,竟敢对朕如此无礼!”

    “我呸!”内侍不是别人,正是沈城。他当年曾经受过纯懿皇后恩惠,一直将害死了纯懿皇后的萧靖看做是杀父仇人一般。见萧靖动怒,他也不卑躬屈膝了,挺直了腰杆,尖细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坐了二十年龙椅,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主了不成?论文治武功,你有哪里能比得上先帝?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咱家是阉人不假,可咱家好歹还能堂堂正正说自己是个人,宁王爷,您敢么?他日在黄泉下见到了先帝先皇后,见到了大凤朝的历代祖宗,您敢说一声,自己是堂堂正正的萧家人么?”

    “闭嘴,闭嘴!”萧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皇帝,竟有一天会被个阉人来嘲讽折辱。他头晕眼花,大喊着,“来人,来人!”

    沈城嘴一撇,还要说话,却看到萧离扫了自己一眼,便躬身垂首,恭敬地站到了萧离的身后。

    这倒不是萧离多么宽容,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屑于去折辱一个曾经的帝王。

    萧靖罪大恶极,但他对百姓却是不错的。这一点,便是萧离也不能不承认。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萧靖疾声厉喝,虽然看着强硬,却也不难听出色厉内荏,“什么罪己诏,朕决不会下!”

    “也并不会用你去亲写诏书。”萧离淡淡道,将沈城送进来的诏书掷到了萧靖面前。

    萧靖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是大变,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你敢矫诏!”

    这是一份已经写好的罪己诏,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去亲写,只要盖上玉玺,便可明发。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天灾**,皆朕之过。以一己之私,致国祚至此,如今病入膏肓,思之恐极悔极。今当恪思己过,还位于先帝血脉,以匡扶正道,告慰祖宗。”

    萧靖将这份罪己诏猛地掷到了远处,嘶声吼道:“休想,休想!”

    这样的诏书一出,便等于是自认了当年害死先帝先皇后之罪。等待他的,不光是失去皇位,更是天下人的唾骂不齿!

    他抬头,死死地盯着萧离,张了张嘴,便又是一道血色自嘴角流出,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萧离浅笑,“你大可不用玉玺。只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当初西南十九族中的头领下场如何,或许你还记得?对了,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叔父,我自然不能这样对你。不过你还有儿子吧?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然后,便在萧靖杀人般的目光里悠悠续道,“你一日不用玉玺,我便杀你一个儿子……哦,对了,算上苟延残喘的萧坤,如今你活着的儿子也不过只有三个。那就,用公主充数?”

    “畜生!”萧靖睚眦欲裂,垂床痛吼,“他们都是你的堂兄弟堂姐妹!你就不怕天下人唾骂么!”

    萧离竖起手指摇了摇,“堂兄弟堂姐妹又如何?当年,你与我父皇,可是亲兄弟,有着相同的血脉。你下手的时候,犹豫过么?更何况,我与你不同。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名声,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大凤萧离是个杀胚,三千六百刀鱼鳞剐,活剥了人皮都不眨眼?这名声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呢?可惜了你心狠手辣,却还总是要为自己披上一层伪善的皮。”

    他说的轻描淡写,萧靖却是听得如卧针毡。如果不是他当年一时的犹豫,是不是……

    “当年,朕本可以杀了你!”

    荣王妃与纯懿皇后几乎同时早产,他不是没怀疑过啊!

    “朕就该……”

    “你不会。”萧离摇首,“你手中并无兵权,所倚仗的无非是荣王手里那点儿人马。荣王刚愎自用,他虽然不宠爱我母妃,却不会容忍你插手弄死了她。你不敢和荣王翻脸,便是怀疑,也只能忍着。”

    和萧靖不同,荣王却没有怀疑过萧离的血脉。盖因当时荣王妃虽然是早产,但细细算来,却也是在产期之内。纯懿皇后不同,她是生生将萧离催生出来的。故而萧离小时候很是瘦弱,曾有段时间病病殃殃的,先荣王妃几乎耗尽了心力去养活他。

    到了此时,萧靖依旧想要挣扎,萧离只不过一哂,随口吩咐:“自己的面子和儿子之间,看来叔父还要犹豫许久。沈城。”

    沈城一步上前,“殿下?”

    “先送了二皇子上路。”萧离眉眼间都是平和,不见分毫的戾气,然而话语却冰冷的叫萧靖全身发寒。他唇角勾出笑意,“顺便,关着的沈氏一同送走。他们母子情深,总不好路上太过寂寞了。”

    便又叹气,“有生母看顾的孩子,总是最让人羡慕的。”

    沈城深恨萧靖夫妻,对于亲手逼死了纯懿皇后的沈氏,更是恨到了骨子里,当下就大声应了,摩拳擦掌便要往外走。这宫里的阴私手段,他从小便见识过了。如今,才算是要有了用武之地!

    “住手,住手!”就算之前再怎么防备萧坤,萧靖此时也不能眼睁睁就看着儿子去死。更何况,看萧离的意思,也决不会弄死了萧坤就算是结束。“你……朕答应你就是!”

    咬牙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萧靖便知道大势已去,颓然倒在了床上,眼睛里死气沉沉,“玉玺,在掌印太监手里。”

    掌印太监,便是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心腹。

    萧离抬了抬下巴,沈城会意,出去命人带了那太监进来。

    从前跟着萧靖很是嚣张的掌印太监此时五花大绑的,嘴里堵着一块儿破布,被人提进来,挣扎不已。一进得寝殿,看到萧靖衰败的颜色,又见床前有血迹,便挣扎的更加凶了些。

    沈城过去拔出了他口中的破布,掌印太监倒是忠心,立刻就是一口啐了过去,“乱臣贼子!”

    “别,乱臣贼子可不是咱家。你口中不干不净的,仔细你主子听见了气晕过去。”沈城嘲讽道。

    “皇上啊!”那太监想要扑到萧靖床前,“奴婢对不住您哪!”

    沈城踹了他一脚,“别号丧,玉玺何在?”

    “呸!”掌印太监怒目而是,“早知道,咱家就该劝着皇上早早地了解了你们,以绝后患!”

    又一声悲哭,“皇上,奴婢先走一步!”

    竟然要撞墙!

    这太监已经年岁不小,也算是有心无力。只一撞之下,便被沈城踢了出去。

    萧靖一声长叹,对萧离道:“朕已经答应你,你又何苦和一个卑贱之人过不去?罢了,将罪己诏拿来,朕亲自下印。”

    萧离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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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142/ 第一时间欣赏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作者:秦子桑所写的《女以娇为贵》为转载作品,女以娇为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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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介绍:
大婚之日,血色漫华堂。 卫紫璎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视如己出的养女,会背叛整个将军府;而她的未婚夫婿,亲自带人灭她满门! 再睁开眼,昔日芳华正好将军府嫡出千金,已经变成了侯门新贵的不受宠嫡女。 祖母粗鄙,生父不慈,母亲性烈如火却太过耿直,抵不过白莲花般柔弱女子的盈盈一泪。 奇葩极品轮番上阵,阴谋诡计接踵而来。 看似简单的侯门府邸,竟也水深重重。 她凛然冷笑,既然老天让她重新来过,她便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女以娇为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以娇为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