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但凌妙,便是在场所有的人,听到女孩儿的话,都惊呆了。
这个年头儿,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了,怎么会有这等用幼童炼药的阴毒事情?且还是在京城里?
怎么听,这怎么都不是个话儿啊。
虽然心中惊疑,但凌妙一眼看见那妇人面色大变,眼中竟然是极度的恐惧,便知道,这里头,必然有极大的内幕。
不等她说什么,萧离已经一声厉喝,“拿下!”
那妇人和几个男人都正要抬腿跑,却被萧离的护卫们团团围住,哪里跑得掉?妇人眼珠子一转,登时就做出了一种义愤填膺之态,指着那小女孩儿大骂:“作死的小蹄子!我往日里对你们不薄,居然来红口白牙的污蔑我?老天啊,我掏心掏肺你地养大了这两个孩子,竟是一对儿白眼狼!”
紧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不已,一边哭嘴里头还一边念叨着,大意也便是这两个孩子是丈夫前头的妻子留下的,她费心费力地照看大了,后娘难当,两个孩子便不大认自己了,只在外头败坏自己名声之类。
这年头里,后娘苛待元配子女的多了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听得妇人这样说,虽然也有看着那两个孩子有同情之色,终究也还是觉得还是人家的家事,只看看热闹便好。
女孩儿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跪在了凌妙面前,连连磕头,昂起头泣道:“弟弟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她……”
她指了指正在撒泼的妇人,眼睛里有着不能掩饰的仇恨,“当初我娘还怀着弟弟的时候,她就每日进门耀武扬威的,处处欺负我娘,叫我弟弟生生的早产,身子骨弱的不行。我娘伤心之下,又为弟弟担心,没几天就抛下我们姐弟走了。我娘走了不过几天,这女人就正式进了门。这几年我和弟弟得了她多少的虐待?大家看看!”
说着就猛然拉下了自己弟弟身上那件儿破破烂烂的单袄,却见那小孩儿瘦骨嶙峋的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红紫,竟然没有一处好的。女孩儿又将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细细的胳膊上,有鞭痕,有火烫过的疤,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竟然还有几处明显的是刀子划过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
饶是跟随萧离的那些护卫们见惯了沙场上的杀戮血腥,乍一看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竟有这样多的伤痕,新旧不一,显然是多年虐打留下来的,也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向那个大声嚎哭的妇人,眼里便都带了几分的愤怒。
上去拿人的时候,便不那么客气了。那几个男子稍有反抗之意,便被摘了下巴,卸了膀子,只叫几个人疼的满身大汗,却一个字都喊叫不出来。妇人见了,便吓得不敢再多说话。
凌妙蹲下去,伸手就抓住了男孩儿的手臂。
那女孩儿吓了一跳,便大叫一声,“你做什么!”,欲扑过去挡住弟弟。
“咱们家小姐可是神医的弟子,你别不知好歹!”今日跟着凌妙出来的正是海棠,她伶牙俐齿的,见那小姑娘把自家小姐当做了坏人防着,便撇了撇嘴,“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
小女孩儿只听到了神医弟子几个字,眼睛便是一亮,缩回了手,又要磕头,“求求小姐救救我弟弟!”
却被海棠拦住了,没磕下去。
海棠眨眨眼,“这会儿不把我们小姐当坏人了?”
见那女孩儿讪讪的,到底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家小姐最是个心善的,你放心吧。”
因寻常凌妙出门,身边跟着的丫鬟都会替她带着一套备着替换的衣裳,海棠也不等凌妙说话,便将她的一件儿水红色撒花对襟的纱袄拿出来披在了那女孩儿身上,遮住了她因衣衫破烂而有些暴露的身子。
女孩儿长到了这样大,饱饭都没吃过几顿,何曾见过这样好的衣裳?又见凌妙和海棠都是服饰鲜明,一等一的美人儿,身上还带着她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儿,愈发自惭形秽,连忙就要把衣裳脱下来,“我身上很……”
脏字还没出口,便叫海棠止住了。
“这么多人呢,难道你还要这么叫人看呀?”
女孩儿看上去也有十来岁了,半大个姑娘了,自然知道羞耻,脸上红了红,心里疼得厉害,到底还是没有再脱下来。
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你倒是嘴甜。”海棠噗嗤笑了。
凌妙已经看过了男孩儿,知道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再加上长期吃不饱,身子骨亏欠的厉害。至于身上那些伤,倒都是些皮外伤,远不及女孩儿严重。看得出,女孩儿是真的在尽力保护着自己的弟弟了。
“你弟弟无事,倒是你,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凌妙如今眼睛也算是毒辣了,先前便看出来,这女孩儿身子比那男孩儿更加孱弱,不过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若是救治不及时,恐怕也是一两年的寿数。
她话音才落,男孩儿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爬到了女孩儿身边抱住了她,哭着喊姐姐。
女孩儿也搂住了弟弟,落下眼泪,只哽咽着叫了一句小二,便说不出话来了。
任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般情景,也不免要眼中发热。小小的两个孩子,没了亲娘,相依为命,被后娘苛待成了这样,说句惨绝人寰也不为过了。
“我倒是想知道。”凌妙见到那女孩儿拼命护着男孩儿的模样,不知为何,眼前便浮现出了当初将军府被抄家,自己被萧乾一剑劈在了身上,卫子枫明明已经冲了出去,却还要拼命再冲进来救自己的情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双明眸中便是寒光一凛,走到那妇人跟前,“这位小弟弟所说,可是事实?”
“不,不是!”妇人咬牙,“狼崽子胡说八道!我就算是后娘,就算不喜欢这俩,又哪里知道什么炼药不炼药的话呢?”
围观的人里也有人认出她来,便指着她叫道:“这妇人我认得,就是隔壁街上张屠户家的。娘家在城外什么树的庄子!”
听着,确实不是能和炼药之类阴邪之术联系到一起的。然而,谁又能说得准呢?眼看着,跟在妇人身后的那几个男人,身上竟然穿着绸子的衣裳,这可不是普通的屠户家里或是农家人能够置办得起的。
萧离走到了凌妙身后,一双刀锋般的眼睛眯了眯,垂下眼帘审视着那小男孩儿,忽然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人要拿你去炼药?”
男孩儿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身好看的衣裳,明明长得也好看,可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害怕,便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便向凌妙看了过去,见她露出几分鼓励之意,便小声开口道:“我偷听来着。他们说,要把姐姐嫁给一个叫太监的人,又说能拿到许多的银子来。后来就说,要把我送到一个什么观里头去,说我年纪正好,再大点儿,就不能入药了,人家就不要了。”
声音虽然小,然而路人护卫等都屏气凝息地听着,自然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又听说比这孩子再大点儿,就不能入药的话,不禁都是骇然。
这男孩儿,不过是五六岁。若说的是真的,那拿来入药的孩子,岂不是都是这样的幼童?
“伤天害理啊!”不知是谁,竟然吓得叫了起来。
萧离眼眸暗了暗,能在京城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几个屠户几个农家人,更不是一般的道观之类的。这里,恐怕是有着极大的人物在后边。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一些求丹问药,妄图长生不老的。殊不知,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难道老天便真的不长眼,叫这种人长长久久活着?
眼下,不知还有多少的幼童被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护卫:“将人带回去,不必送顺天府。”
凌妙侧头看他,直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见那几个人都被护卫捆了带走,凌妙便叫海棠将这姐弟两人一并带上,随自己回去。
萧离并没有叫她把人带回侯府,只先让她跟随一起,先去了翊王府。
将那妇人几个扔到了地牢里,凌妙先给姐弟两个看过了伤势,开药方子治疗。姐弟两个原本已经绝望,这会儿死里逃生的,感激的不行,又死活跪下去磕头。
“说说,那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男孩儿说的不清不楚的,凌妙便问那女孩儿。
女孩儿眼圈一红,低头擦了擦眼泪,小声道:“只是听后娘说,我的年纪不小了,也该嫁出去给家里赚上几两聘礼了。她要的聘礼多,我长得又不好看,哪儿有人会娶我啊?她生气,就拿着我爹杀猪的刀子在我身上割。后来,还是她兄弟来了,与她说有个老太监想娶个良家的媳妇,只要不超过十二岁的,大些便不要了。还说,只要肯嫁过去,就能给好几十两银子。我后娘动心了,跟我爹商量了,就要把我送过去。我原本想着,只要他们能容下小二,我就嫁人也没什么的。谁知道,她心那么狠!竟然还撺掇着我爹说,小二身子不是个好的,恐怕也长不大。与其往后白白死了,还不如趁着有用,给家里头赚些花费,往后要儿子,有的是呢!”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和小二偷听着了,这才跑了出来。不是小姐好心救了我们,恐怕我们姐弟俩就没命了!”
凌妙沉默了。萧离面色冷淡,转着手里的莲花纹茶盏,眼神冰冷,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们说的,我们都记下了。叫人预备了屋子,你们先去歇歇,洗个澡换身衣裳。回头药熬好了送来,先喝了再说。”凌妙见那姐弟两个着实有些精神萎靡,便柔声说道,“有什么话,等你们好些再问你们。”
那女孩儿感激的不行,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好心人。见那个名叫海棠的漂亮姐姐过来招呼自己,到底又拉着弟弟磕了头,才抹着眼睛跟了海棠出去。
“诶,海棠姐姐!”
才走出了院子,就见另有个英俊无比的少年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他穿着一身银色的轻甲,腰间悬着长剑,头上只用银冠束起,夺目的英气便闪耀的叫人睁不开眼。
女孩儿就见那少年笑嘻嘻的,张开了手挡在海棠前面,似乎有话要说,然而玉白色的脸上竟然又染了红晕,好似羞涩的说不出话来了。
海棠如今看到千钧就觉得头疼。她实在不知道,这位明明是个将军老爷的少年,是怎么看上了自己的。
动心吗?
海棠自己也说不清。
她之所以对这对姐弟心生怜悯,是因为她小时候际遇竟也差不多悲惨。只不过,她是被自己的亲娘,卖给了人贩子的。记忆中,似乎是因为一场大旱,家里头断了顿儿,为了叫哥哥弟弟吃饱了,她娘先是卖了她的姐姐,后来又卖了她。
不过因为她从小生得便好,亲娘为了多卖几两银子,竟然就把她送到了那等肮脏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至今记得的,便是八岁那年逃出来,被楼子里的老鸨带人追出来,就在路上,没头没脸地痛打,半条命都丢了。如果不是当时恰好路过的太太看不过去,替自己赎了身带回去,这会儿,她还不定在哪个乱坟岗里头。那会儿,老鸨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五百两银子。她虽然被打得几乎昏迷,却还是隐约听见了有人劝说太太,便是去人牙子手里买最好的丫头,也不过十几二十两,哪里需要这么多。
太太怎么说的?
“到底是一条性命。”
“好好儿的女孩儿,如何就能眼看着沦落到那种地方?看着,也比阿妙大不了两岁。”
到底还是花了大笔的银子买回了自己,又请大夫看好了自己的伤,还叫自己服侍了小姐……从那个时候起,她便暗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便是死了,也要护在小姐的身前。
虽然小姐时常说,给她和木槿备下两副好嫁妆,叫她和木槿风风光光出阁,她也只当是个玩笑话罢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小姐。
可是,原本很平静的心里头,为什么会对着这个千钧,就开始有些混乱了呢?
海棠觉得,自己还是讨厌这个人好了!
“你让开啊,小姐叫我送他们出去呢。”
千钧好容易逮着机会跟她说话,哪儿肯就这么放她走?只笑嘻嘻地拉了海棠的手,一摆头,自有个小厮跑了过来,带了那姐弟出去。
海棠双眉一轩,便是一声轻叱,“你做什么!”
千钧只是笑,也不说话。
可就是这样,海棠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却有一股酸涩从心头涌了起来。感觉到了眼睛里一阵发热,倏然便转过了身子,也不敢去看后边千钧失落的模样,只一溜烟的跑进了院子。
“这是怎么了?”凌妙没有在萧离的王府多待,回去的路上,见海棠脸上始终有些落寞之色,便忍不住问道。
海棠眼圈一红,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可是因为千钧?”凌妙多聪明的人啊,躲在屋子里也看见了千钧堵海棠的无赖模样。
虽然说千钧这人跳脱了些,但是各个条件看来,却是个极为难得的。小小年纪便有了五品官职,上头又无父母,对海棠也算是有心了,海棠若是愿意,进门就当家的。
可是,若不愿意……
“海棠姐姐。”凌妙忽然就放柔了声音,又叫出了小时候的称呼,将手放在了海棠的肩头,叫她看着自己,正色道:“你知道千钧已经求了我好几回。虽然我觉得千好万好的,然而这也终究要看缘分。若是你不愿意,我就明明白白地回绝了他。虽说我总说叫你和木槿姐姐赶紧出嫁离了我的眼,可你也知道,我不会叫你们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的。”
海棠没忍住,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极为秀美出众的女孩儿,这一落泪,便如梨花带雨,水润芭蕉,便是凌妙也看的呆住了。
她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再不知好歹,也明白小姐对我和木槿的一片苦心。那个人……”
只觉得心头剧痛,竟是如同碎裂开来一般,只叫她疼的面色都变了。
迎上了凌妙关切的视线,那些忧虑担心,那些自惭形秽便再也忍耐不住,扑进了凌妙的怀里哭了出来。只是,海棠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是在大街上,不能高声,便压抑着自己,但颤抖的肩头,极力压制的哽咽声,却叫凌妙愈发的心酸。
“你到底是怎么了?便是不喜欢千钧,直说就是了,难道他还敢纠缠不成?”凌妙抱住了这个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俏丫头,轻声安慰,“还是说,你的心里有了别人?”
“不!”海棠勉强忍住了悲声,低垂着眼帘,两行清泪顺着她细白的面颊落下,在轻纱的衣裳上边滚了滚,又掉在了车上。“我很喜欢他。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凌妙不解。
“我,我是个丫鬟……”
凌妙嘴角抽了抽。
“就因为这个?”凌妙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千钧又不是不知道。从第一次遇见你,就知道你是我的丫鬟啊。他若是看重这个出身,也不会有如今的事儿了。”
她听萧离说过,萧离自己身边的那些护卫,包括清云等人,都是从小就收罗在身边的,也都是些孤儿,若不是他,哪怕是太平盛世,恐怕也早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不,小姐你不知道。”海棠死死咬住了嘴唇,脸色发白,心下一横,涩声道,“我……我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太太当初怕我被人嘲笑,只说路边捡了我来的,府里的人都相信。可是,我自己骗不了自己,我,我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待过两年。我不能……不能叫他以后被人因此而耻笑,不能这么自私……”
怎么能那样自私,让他以后去承受自己从前的不堪呢?
凌妙有些无奈地看着海棠,“就因为这个?”
“啊?”海棠抬起了朦胧的泪眼。
凌妙恨铁不成钢,点着海棠的脑袋数落,“娘都告诉我了。又不是自己要堕落的,是被没良心的人卖进去的!况且,那会儿你才多大?拼着被打死也逃了出来,难道在侯府这么多年的教养,都抵不过那两年?”
见她还是惴惴,叹了口气,“实话与你说,千钧曾经与我求你,我也告诉了他。没叫你知道,是怕他接受不了,最终伤了你。我冷眼看着这么久了,他也确实没有在意,这份儿心,也算难得了。你若是也喜欢他,我成全了你们。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日后愿意的话,便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如何?”
叫她说,从前那些都算个屁呢?她一睁眼,海棠便在自己的身边了,忠心耿耿的,心思也活泛,当初狠狠坑了一把韩丽娘的情形,她至今还记得呢。
可惜这丫头,竟然这样的钻牛角尖!
不过,想想苦逼的千钧,凌妙摸着下巴忽然就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回到了定北侯府,天色已经将晚。顾琬和凌颢都在,正等着她。见她回来,担心了一整天的顾琬便拉住了她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宫里头有人为难你了?”
“并没有。”凌妙连忙道。
顾琬脸上的焦虑之色便是一松,含笑道:“你先回去洗漱了再过来。”
天气已经热了上来,凌妙出去这大半日,身上早就有些难耐,见顾琬这样说了,笑嘻嘻与凌颢夫妻两个行了礼,一溜烟回了自己的琳琅阁。好歹洗漱了一次,又换了家常的衣裳,然后才又转回到正房的花厅里,与父母一起用晚膳。
“宫里的德妃,可还好?”
顾琬夹了一筷子鱼给凌妙,“尝尝吧,网油蒸的鲥鱼。”
鲥鱼难得,这个时节,都是进上的。没有几分帝宠在,还真难摸着这玩意儿。
不过顾琬自己却没有动一筷子,只给丈夫女儿夹了。
凌妙也没有注意,只说了岑媛在宫里的情形,末了有些黯然地说道:“虽然看上去皇上待她还算不错,不过也就是那样了。有慧妃在,满宫的妃嫔谁还能争到前头去?凤仪宫不稳,正都是乌眼鸡似的呢。阿媛那样的性子,不争不抢的,倒是显得松快了些。”
“如此,平平安安的就好。”顾琬叹息。
只是又皱眉,“这么说,午膳前你就出了宫?”
凌妙缩了缩脖子,对顾琬眨眨眼做出一派天真状,“对呀。”
知道她这是又和萧离一起了,顾琬颇有几分不赞同,“便是有婚约,也当注意些的。”
萧离每日跑到侯府来,这算不了什么,叫人看着也得说一声他看重未来的妻子。然而两个人若是成天腻在一起,于萧离自然没什么,流言可就要落到自己的女儿头上了!
“叫我说也没什么。”凌颢见状,笑道,“两个孩子有婚约,多见见有什么不好?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有了彼此了解的情分在,日后成了亲,只有更好的。咱们家的女儿,莫非还要如那些矫揉造作的丫头一样,见了人就扭扭捏捏话都不敢说?”
顾琬听了他这一套歪理,被气得笑了,“叫你这么一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我哪儿敢说夫人的不是?”凌颢在外人跟前是个沉稳冷峻的人,唯有在顾琬面前,会很是泼赖,这会儿便朝着凌妙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拍了拍顾琬的手,无比认真道,“夫人永远都是对的。如果夫人不对,那一定是我错了。”
顾琬忍不住面上一红,嗔道:“当着孩子,这都什么话!”
凌妙已经笑倒在了椅子上。
“不过,娘啊,还有件事情要与您说呢。”吃过了饭,凌妙想起了海棠和千钧的事儿,这种事情她还从来没有插手过,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琬,又说,“两个人都有意,我倒是想着成全了他们呢。不过这事情该怎样操作才好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顾琬惊讶,沉吟了一会儿,便问凌颢,“那位小将军,侯爷可知道吗?”
海棠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凌妙又从来都是忠心。有这样的姻缘,顾琬当然替海棠高兴。然而心里头,却还是有些没底。
凌颢也觉得有点儿意思,萧离身边的侍卫,军中领着五品的实职,这是什么身份?往后的前程是不用担心的。不说别的,这样的人才哪怕根基浅了些,京城里也有大把的官家千金愿意联姻。只是没想到,竟然看中了海棠那个丫头。
他的性子里本来就有几分狂放不羁,从来也不觉得丫头就配不上将军了。都是苦哈哈熬出来的,谁能比谁高贵?
“我见过几次,是个很周正的孩子。看着跳脱了些,不过当差做事四平八稳,倒是个不错的人才。”
见顾琬脸上露出忧色,便忙补充:“我看着那孩子眉眼清正,该是个有担当的。”
顾琬便叹道:“海棠这丫头,从小也是命苦的。她又生得那般模样,一般人家断然是养不住。若是能成了这段姻缘,也算终身有靠了。我原本还想着叫她给你陪嫁进王府的,这样的话,倒是不好再等。”
看女儿有些迷惑,只笑着解释,“她若是跟着你进了王府,然后再嫁与那小将军,算什么呢?叫人说你拉拢王爷身边的人么?况且,若是那时候嫁过去,这丫头的身份,便得跟她一辈子,连带着小将军也得被人看轻。”
摇了摇头,“虽然小将军如今不在意,往后呢?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那娘的意思是?”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海棠和木槿,往后都是要放了身契出去的。既然海棠有这个机缘,我便认了她做义女,如此,她的身份也能提上去。我们定北侯府的小姐,配给一个五品的将军,也合适了。”
转头看着凌颢,“侯爷的意思呢?”
“大善。”凌颢只颔首,摸了摸下巴,“也算是对得起她这几年对妙儿的忠心了。”
凌妙不曾想过竟有这样的好事,站起来对着凌颢和顾琬提了裙摆一屈膝,“我替海棠谢谢爹爹和娘了!这就告诉海棠去!”
说完,也不等凌颢和顾琬说什么,提起裙子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
顾琬看着她的背影,失笑。手上一热,便看到凌颢的手覆在了自己的上边,抬头就见凌颢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妙儿心热,谁对她好,她便十倍地好回去。是你教养的好。”
顾琬便挑了挑眉,当仁不让,“自然。我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那么夫人,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如此可爱的女儿,可好?”凌颢俯身下去,在顾琬的耳边轻笑道。
顾琬面上发烧,想要狠狠推开凌颢。最后,却只是软绵绵捶了他一下,便扭过了头,不再理会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却说凌妙急急地跑回了琳琅阁,就看见海棠和木槿正坐在外间的圆桌旁,头挨着头说着什么。海棠只双手托着下巴,木槿却是手里做着针线,烛光下,一个秀美,一个文静,如明珠美玉一般的好看。
“小姐回来了?”见她进来,两个人想站起来,又被凌妙按了下去。
凌妙笑吟吟地对海棠说了顾琬的决定,不出意外,就看见海棠登时就呆住了。
“这,我……”海棠有些手足无措,她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被侯爷夫人认在名下,那,那不就成了小姐了?“我不行的……”
凌妙见她如此,也知道这消息有些太过震撼,不过这样的事情,其实大家子里也不是没有的。能叫得力的忠心的丫鬟,认在主子的名下,既提了身份,又能叫她们从心里感激,便是嫁出去,也能成为一个助力。
“又不是叫你上战场冲锋杀敌去,有什么不行的呢?”凌妙背着手踱了两步,“这也是娘的一番好意了,难道你还要拒绝?”
“我……”海棠忍不住红了眼圈,“我没想过夫人会这样待我。我……”
木槿推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好事,还不快快谢谢小姐和夫人侯爷?”
“我,我给侯爷夫人磕头去?”
“今日晚了,把你认在名下不是小事儿,娘肯定还有一番安排,你只等着到时候再过去吧。”凌妙笑吟吟地说道,又对木槿道,“往后,你也是一样的。”
这两个丫鬟从小跟在自己的身边,想来顾琬都是一视同仁的。
“我只守着小姐就好。”木槿柔柔一笑,“能跟在小姐身边,就是最大的体面荣耀了。”
说完,便低下头去继续做针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低垂着头,但凌妙还是能感觉到木槿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第二百六十章
自从在凌妙的身上醒来后,木槿便如海棠一般守护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与海棠相比,木槿的性子有些沉闷,也有些软弱,遇到事情容易瞻前顾后,却也是忠心的人。凌妙见她低垂的眉眼间似乎透出一丝落寞沉黯,只是一转眼,却又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凌妙真心为海棠欢喜,便也没有多想木槿的不对劲。只是许久以后,她险些陷入不复的境地时,才发现人心易变,却也不是没有踪迹可寻的。
次日,顾琬果然就开始操持起海棠的事情。先叫人去衙门里消了海棠的奴籍,又准备找个好日子,将认义女的事情办一办毕竟海棠一直跟在凌妙身边,府里的人都知道海棠的身份,若是无声无息,往后难免会轻视她,又或是生出嫉恨之心,便不好了。
顾琬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凌颢又不反对,便立刻找人挑了个日子,又下帖子请了几个与自家走动比较亲近的女眷,这才热热闹闹地将海棠收为了义女。
海棠容貌出挑,性情又与顾琬很是相似,爽快大方,且她嘴头来得,当下就有个武将的妻子与顾琬笑着说道:“这丫头我从前看着就不错,果然是有福气的。叫我说啊,夫人手里出来的孩子,哪里有不好的呢?”
见顾琬也笑了,旁人也都在互相寒暄,这夫人便又压低了声音,“我家里有个小子,虽然是庶出的,只不是我自夸,从小在我身边,与我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且他不走武将的路子,几年前就进学中了秀才,正预备着今年的秋天下场呢。夫人若是舍得,我倒是想着与您求了这姑娘去。您只放心,我这性子也不是个刁钻刻薄的,只将这丫头当做自己的闺女看呢!”
这夫人的丈夫虽然不是凌颢手下,然而关系倒是不错,如今也在禁军之中。若是没有千钧的对比,倒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毕竟,海棠再好,出身也是个硬伤。
顾琬心下明白,这位夫人也并一定就真的如此看重海棠。所为的,无非是想与侯府联姻而已。凌颢如今帝宠加身,女儿凌妙又是日后的郡王正妃,这样的家世,原本也不是这位低阶武将能够随便结亲的。海棠的身份,却是正好。
“夫人厚爱了。只是,海棠这孩子,已经有了人家,倒是辜负了您了。”这家人虽然有些小心思,不过胜在很有眼色,也识趣,顾琬并不讨厌,便也笑着低声说了一句。那夫人闻言,便了一声,道了一声可惜,便抛开了不提。
这一日过得很快,海棠既然被认作了义女,便没有再跟在凌妙身边的道理。顾琬原也想为她预备一个院子,海棠却死活不肯,只说要陪着凌妙。她抱住顾琬,流着泪道:“我这一辈子,能够遇到夫人和小姐,已经是大幸了!虽然是做了丫鬟,可是从小到大,也是锦衣玉食的。夫人小姐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我呢?如今又有了这样的名分……您看看我身上穿着的是流云纱,头上戴着的是金头面,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面。若是再贪心,恐就折了我的福气了!”
她愈是这样,顾琬反而愈是心疼她。只抚摸着她的长发,叹了口气,“也罢了,你就和妙儿住在一起,也全了你们这一场情分。再有,怎么还叫我夫人?”
海棠含泪垂下了头,小声叫了一声母亲。
顾琬这才笑眯眯答应了。
晚膳之时,客人们都已经散去,便只有侯府的一家四口了。只是海棠到底还有敬畏之心,便是被凌妙强拉着坐上了桌,也只是低头,默默地替顾琬和凌妙布菜。
凌颢知道她这是在自己跟前不自在,不过他对这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别的看法,记得当初别庄被萧乾的人围攻,这丫头是拼命护着凌妙的,也有几分另眼相看。见她局促,正欲找个话题说,外头有人进来回道:“王爷遣人来说话。”
来的是千钧。
“见过侯爷,夫人。”千钧先行礼,又抬眼看了一眼凌妙,最后视线才落在了海棠身上,见她今日已经不做丫鬟打扮,朱罗玉翠的,却比往日更加秀美夺目,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心里暗暗想着,还是得求王爷赶紧着替自己来提亲才行,不然这样美丽又温柔的海棠姐姐,被人抢走了,自己可到哪里去哭呢?
“今日怎么遣了你出来?”凌颢知道这是萧离手下的心腹,便含笑问道。
千钧连忙躬身,“王爷这几日正忙着,不得闲。因叫我来回过了小姐,上次的两个孩子如今身上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另外那妇人供出来的人,王爷也在全力缉拿。不过,有两个妖道……”
他看了看凌妙,见凌妙颔首,才说道:“似乎是逃进了宫里。”
“你说的,可是如今街上沸沸扬扬传着的,幼童炼丹的事情?”凌颢在外行走,立刻便想到了现下京城里人心惶惶的幼童炼丹的流言。
原本,他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千钧这样说,他便皱起了眉,“莫非真有如此胆大妄为,伤天害理的人?”
千钧点头,“人证就在王府里。”
凌颢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想到了另一层。以人为料炼丹,从前不是没有过。
前朝末代皇帝更是以十五岁童男童女的心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据记载,这位皇帝极为宠信一个道士。这道士妖言惑众,号称能够炼制出长生不老,甚至于可返老还童的丹药。前朝末帝听从了他的话,用黄土筑成一座坛,让道士登坛做法,画一道招仙符,然后念咒:“吾将老君令,急往兜率宫,急招仙人至,不可违帝命,急急如律令!”把符点着,对着东方吸一口气,用这口气把火吹旺。符烧成灰后,撒进鼎里,鼎里加水,把水烧开,然后把一颗童男的心和一颗童女的心搁里面煮,煮熟后,把心埋起来,用里面的汤合药,每次只可以合一丸。
据说要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总共得服用五百丸,等于要杀掉二百五十个童男和二百五十个童女!
末帝在位的后几年,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孩子葬身在这无稽之谈上!也正是因为这种种的暴行,才使得前朝末年各地揭竿而起。而太祖皇帝,便是那个时候起事,最终问鼎了天下的。
往事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叫人心大乱?
凌颢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登基二十年来,施政很得民心的皇帝萧靖,也会做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有实证,人真的是逃进了宫?”
千钧沉默了一下,方才点头,“是我亲眼所见。”
那妇人实在不是什么硬性子的人,只不过略施刑罚,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她不过是个最末层的小人物,只是听娘家兄弟说,自己负责藏匿被人拐来或是抢来的小孩子,定期送到京郊外一座道观之中。至于炼制丹药,也还是听道观中一个道人酒后无意间泄露出来的。
知道这观里做的不是好事,但若是手头有“货”,便是不过十岁的男孩儿,送过去便可换上十两银子。这妇人贪心,也并不怕什么报应,想着把丈夫的病秧子儿子送过去换了银子来花用。没想到被孩子听见了,逃了出去。
萧离命人围了道观,捉住了几个人,然而主犯却是听到了风声跑了。
千钧查探了十来日,才确定了跑掉的人到底是谁。跟踪缉拿之时,便发现另有一伙人也在寻找这两个道人。就在千钧快要拿到了人的失火,这伙人出现,抢走了两个妖道。千钧拼命追赶,谁料那伙人中有个武艺极高的,竟是险些伤了他。无奈之下千钧只能佯装受伤昏迷,所幸那人也并未赶尽杀绝,只带着妖道迅速撤离。千钧远远跟着,才发现,那伙人带着妖道,竟然躲进了宫里!
凌颢沉默许久,闭了闭眼。他对朝中争斗没兴趣,几个皇子之争也不想参与,他所效忠的,无非是帝王本身。可是,如果帝王是个暴君昏君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顾琬听着千钧的话,又见丈夫面色沉郁了下去,只觉得所听之事匪夷所思。
这个年头,怎么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她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捂着心口,脸色都变得煞白,“我听你这意思,是……”
是皇上?
千钧垂下了头,没言语。
海棠也吓坏了,上次那个孩子,竟然是险些死在皇帝手里吗?
正愣着,便听见一阵呕吐声响,却是旁边顾琬已经掩着口弯了腰下去。海棠和凌妙都连忙扶住了顾琬,却被她挥手推开,只吐得一塌糊涂。
凌颢顿时大急,眼见顾琬吐得面红耳赤,鬓发都散乱了才稍微好些,海棠忙就将温水送到了顾琬唇边。
顾琬漱了口,还是觉得心跳快得不行,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儿的力气,只能将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凌颢怀里。
她本是个心性刚强的女人,平日里轻易不会露出虚弱之态。见她这般,凌颢也不顾的什么,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就往里边走去。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太医!”见千钧似乎是被吓住了,海棠跺脚,急急地说道。
“啊,我这就去!”
千钧一拍脑袋,转身就往外跑,一边儿跑一边心里头暗暗祈祷,夫人可是不能出什么事儿啊!不然,不说凌小姐,就是王爷也得活撕了自己啊!
这边儿凌妙跟着凌颢,将顾琬送到了里间的床上。见母亲似乎是难过得很,也不等太医了,自己便伸手去为顾琬诊脉。
只是……
凌颢见她脸色古怪了起来,眼神也带着几分的惊疑,怕是顾琬会出什么事情,忙问:“妙丫头,你娘这是怎么了?可要紧不要?”
凌妙也不说话,又抓过了顾琬的另一只手。
“我没事……”顾琬怕凌颢着急,便勉强一笑,“只是听说竟有人用孩子炼丹,这心里头,竟是难过得很。”
服用这样的丹药,与吃人肉喝人血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个,她便忍不住的泛起了阵阵的恶心!
凌颢坐在了床头,揽住了她的肩头,轻声安慰:“不要多想。”
又看凌妙,“到底她怎么了?”
凌妙眉尖轻蹙,嘴角却又扬了起来,表情甚是诡异,似笑非笑,似忧非忧的,便叫凌颢更加心焦,生怕顾琬这身子有什么不对。
后边儿赶进来的海棠也一脸忧色看着凌妙,等她的话。
“娘这是……”凌妙的视线从凌颢脸上,再转移到顾琬脸上,等得他们夫妻二人都提起了心,才不可置信地,犹自带着几分怀疑,“有了身孕?”
要知道,当年顾琬生凌妙的时候,被人做了些手脚,险些一尸两命。还是她强咬着一口气,拼了性命挣扎着生下了女儿,然而自己却有血崩之势,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命,却伤了身子。太医曾说,她这一生,是不能再生了的。
锦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将老韩氏恨得牙根儿痒痒!
因此听到有孕二字的时候,顾琬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不是真的!
凌颢虽然缠人,但是她都这个年纪了,又是太医曾经断言过的,怎么可能再次怀孕?
“可是真的?”凌颢却是大喜,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去请旨赐婚前,顾琬曾经与他说过自己不能再有孩子的话,凌颢也只做好了没有自己的子嗣的准备。可是,大婚才几个月?她竟然怀孕了?是自己的骨肉!是自己的血脉,将要延续?!
凌颢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空白,震惊,喜悦,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叫他竟然想要大吼起来!
“太好了,阿琬,我们要有孩子了!”年近不惑的汉子,声音里居然都带了颤抖,一手抓住了顾琬的手,便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的孩子……”
顾琬的手抚上了小腹,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真的怀孕了?
抬头看女儿,“阿妙?”
凌妙眼圈一热,迎上了母亲期待又忐忑的目光,点了点头。
“看脉象,该有两个月了。”她轻声道,“等太医来了,再确定一下才好。”
虽然话这么说,顾琬却是不再怀疑。毕竟,女儿随着神医学了那么久医术,这简单的滑脉,还是不会诊错的。
不多时千钧抓着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夫人,太医来了!”
这太医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院院判徐墨然。
老爷子也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在家里刚吃完了饭,饭碗还没放下,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个少年提了起来往外跑。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这是要把自己绑了走做什么呢。
被少年横在马上一路狂奔,老爷子胃里头的饭都险些被颠出去!
谁知道,一路竟然是来到了定北侯府。看见大门上的黑底金字的牌匾,老院判才放下了提起来的心,还没从马上下来站稳,。又被提着闯进了内院。到了凌颢跟前,可怜的老人家气喘吁吁,腿都断了一样。
“老人家,请恕我们无礼了!”凌颢见这番,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千钧,对着徐院判拱手躬身,行了礼下去,“实在是内子突然不适,我家这孩子一时慌了手脚。”
他礼数做的足足,徐墨然自然也不会端着。谁都知道,定北侯凌颢深受帝宠,回京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已经掌了禁军,在京中炽手可热。平常的人上赶着巴结尚且来不及,有个机会热络起来,徐墨然还不至于去得罪。
忙也拱手还礼,“侯爷言重了。赤子之心,却也可嘉。”
不过,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人的,这少年不是总跟在翊郡王身后的护卫吗?怎么就成了定北侯府的孩子?
想不通,也就不多想了,静心片刻,便上前替顾琬去诊脉。
得出的结论,与凌妙的相同。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这是喜脉。”徐墨然起身与凌颢道喜,“月份还小,日常要多注意些。”
凌颢忙谢,然后问道:“内子方才呕吐,险些晕倒,这,可有什么妨碍没有?日常又要注意些什么?”
徐墨然一一说了,又开了个安胎的方子交给凌颢,便告辞而去。千钧这回可是不担心了,笑嘻嘻地跟凌颢道了喜,不敢耽搁,赶忙去追上了倒霉的老院判,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凌颢看着床上还有几分虚弱的顾琬,心头欢喜,又心疼。老院判都说了,顾琬年纪不小了,这一胎怀着,往后会很辛苦。如今才两个月,便叫妻子听了那些话难受成了这般模样,月份大了,可怎么办呢?
这么想着,凌颢忽然就觉得自己胸腹间也恶心欲呕。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跑出去抱着一棵树干呕了几口。
一股子酸水泛上了喉咙,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凌颢很想骂一声。
“侯爷他这是怎么了?”海棠从窗户看出去,就见往日里威严极了的侯爷,一下一下给自己捋胸口。看那模样,就和夫人刚才差不多。
她浑身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了。夫人是有了身孕的反应,侯爷怎么会跟夫人一样呢?
等凌颢顺过了气,忽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这么一折腾,老管家早就听见了信儿,在院子门外探头探脑,“侯爷?”
凌颢站住了,手握拳在唇边掩住了咳嗽几声,恢复了侯爷的模样,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扬起来的嘴唇,“去说下去,夫人有喜,这是咱们侯府的大喜事!每个人发两个月的月钱,都给我打起了精神好好儿服侍夫人,等小世子平安出生,另有重赏!”
凌妙在屋子里听见了,撇了撇嘴,蹲到了顾琬的床前,眼泪汪汪地看着顾琬,“娘!”
顾琬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丝,眼里也是漫上了一层水雾。
等到萧离从翊王府得到了千军的回报,坐在了书房里大感后悔当初他为什么要与妙妙说,三年后才迎娶她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顾琬这一有身孕,她自己尚未觉得如何,凌颢却先受不了了早起必有呕吐,每日昏昏欲睡,他索性告了假,在家里每天追着顾琬静养。
“我怎么看着,侯爷比我还像怀了孩子?”顾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想当年,她怀凌肃凌妙的时候,那个凌颂,也没有过这样的啊!
不但她,就连这定北侯府上上下下一干人,都看着新鲜。
什么时候见过女人怀孕,男人却害喜呢?
“这倒也不是没有过的。”凌妙忍着笑看校场里背着手,面上一派镇定的凌颢,只觉得这这父亲实在是功力深厚,就这副模样了,还能若无其事的,也是叫人佩服。
“有些男子见妻子怀孕,关心则乱,也会跟着有害喜的症状。没什么大碍的。”
顾琬摇头叹息,“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身边的海棠便捂着嘴偷偷地笑。
“你这孩子……”顾琬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王府那边的长史来过了,向你提亲。本来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秋天就叫你出门子。可是眼下……”
她看了看自己还很是平坦的小腹,“我这个模样,操持起来也是个事儿。好在嫁妆都是有例可循的,只有一些大件的床柜箱笼家具费心点儿。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好木头难得,要委屈你了。”
海棠已经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便咬了咬嘴唇,蹲在了顾琬跟前,将头伏在她的膝盖上,昂起脸,轻声道:“我不急,求您先别急着叫我出去。”
“你虽不急,千钧却是急的。”顾琬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我记得,那孩子与你同岁吧?也别害羞了,原本就是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你今年都快十九了,不能再耽搁。”
又告诉凌妙,“给她的嫁妆,那些粗苯的我已经叫人去采买了。首饰一类的,你叫咱们家的银楼送来,若有不合意,横竖还有时间,再叫他们送了新鲜式样来。我想着,千钧那孩子自小在战场上混过来的,宅子也是个三进的,海棠过了门,他们小夫妻两个住着倒是也合适。那些家具之类的,就用黑酸枝的,也不算差了。咱们家的库里,我记得还有几根黄花梨木存着,给她打一张拔步床。余下的你自己去看着预备。”
凌妙答应了,见顾琬有些疲倦,便和海棠一起送了她回去休息,然后两个人方才回转到琳琅阁。
“这是前年爹爹回京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凌妙把海棠拉进了自己的卧室,交给她一个盒子,“这个你收着。”
海棠打开一看,盒子分了三层,头一层便是两套精美的头面,一套宝石一套点翠,金光闪耀的,一看便知道是出自顾琬的产业采蝶轩。采蝶轩一向以昂贵著称,就这么两套头面,价值不下数千金。
第二层则是零零碎碎的簪子镯子戒指,也是琳琅满目。最叫海棠瞠目的是第三层,共有四个小匣子,一匣子红宝石,一下子如绿松石蜜蜡琥珀之类,另外两匣子都是珍珠,其中一匣儿是白色的,都有拇指头大小,莹润生光,另外的则是粉珠儿,个头儿比较小,难得是大小匀称。
这盒子一打开,整个儿屋子都仿佛生出了许多的宝光。
“这我可不能要!”海棠站了起来,将盒子推3回去,“这个小姐自己收着,往后……”
“没什么往后的!”凌妙挑眉,“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有多少?我还有的是呢!既然是我母亲的女儿了,怎么能寒酸了呢?这些你收着,不算在嫁妆里,是我单给你的。往后你愿意打首饰,还是愿意去送人,都随你的意。”
又偷偷小声说,“我听说前儿千钧来了,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海棠面上就红了,有些羞涩,低声道,“他,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银子,都给了我。我原说不要的……”
“这就对了。”凌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萧离早就把家底儿交给了自己,心下得意,“男人嘛,要私房做什么呢!”
海棠捂脸,只觉得自家小姐仿佛有些哪里不对的样子。然而,她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儿道理?
木槿端着一盘子凉水灞过的果子,站在外边静静地站立着。半晌,才垂下了眼帘,叫了声小姐,走进了屋子。
却说定北侯府乃是京中新贵,盛宠加身,多少的眼睛盯着。顾琬有孕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消息一传出,不知又有多少人对顾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了看人家定北侯夫人,二嫁侯门勋贵不说,儿女都到了娶亲嫁人的年纪,竟然又怀了一胎?听说定北侯欢喜的已经告假在家里,连朝都不上了!
有些想到了承恩公府的,便不免一声叹息。好好儿的公府小姐,偏偏用那样不上台面的手段去挑拨人家夫妻,结果呢?
公府大门都被砸了,就连皇后和二皇子都吃了瓜落,还不知道能不能复宠。
要说这顾琬,也真是命好的无以复加了。
别人尚好,无论羡慕还是嫉妒,也只是叹息一声顾琬的命好的无以复加罢了。唯有武定侯府里,三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后,便难掩心中的嫉恨。
她自知家世远远不及顾琬,便是丈夫凌颇,也偶尔会流露出对自己家世低微的失落。然而嫁进凌家十几年,日子过得一向比顾琬滋润快活。隐隐约约的,三太太在心里便总觉的在顾琬面前,自己是有些居高临下的饶是你家世再好,容貌再美,嫁妆再丰厚,又能如何呢?没有婆婆的喜欢,丈夫又是那样的花心风流,哪里比得上她和丈夫一心过日子来的畅快?
可是谁能想到,一朝顾琬竟然和离,还有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呢?
一想到那日她去见顾琬,想求着顾琬看在妯娌一场的份儿上,将凌嫣带在身边,为她某一门好亲,却被顾琬直言拒绝了,三太太便心下生恨。此刻再听到顾琬有孕,更是咬牙切齿。在屋子里想了想,便往凌颂跟前去了,只带着讥讽将顾琬有孕的事情讲给了凌颂听。
凌颂的病本就是受不得刺激,再听了这些话,更是怒气攻心。只指着三太太连说了几个你字,便突出了一口鲜血。
他早年流连花丛,虽然也保养,到底亏空了身子,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就此晕厥过去。
三太太见气晕了凌颂,顿时就慌了心神,四下里看看无人,立刻就跑了。
等到人发现,凌颂已经气绝。
在京城中扬名二十几年的风流玉郎,竟是就这样,丢了性命。
凌肃对这个父亲早就没了什么父子之情,然而得到消息匆匆赶回侯府,见到那个面颊深深凹陷进去,死前依旧双眼圆睁,身上还有这鲜红血迹的男人,就那么毫无生气的躺在临时搭起来的灵床上,却还是不免心中酸痛。
“命人去查,看父亲过世之前,是谁来过!”
凌颂身上床上的血迹都骗不了人,他便是瘫痪在床,凌肃安排的人对他的照顾也是丝毫不马虎的,绝没有平白无故就吐血的道理。
又安排人在府中各处挂白,安排灵堂,四处报丧,又要上折子报殁,又要请钦天监来算停灵出殡等日期,武定侯府中便忙碌了起来。
“世子,小姐那里?”
老管家想得多,凌颂与顾琬和离的时候,凌妙是跟着顾琬的,后来又到了定北侯府。按照本朝的惯例来说,她已经不算是凌颂的女儿了。但,血缘总是在的,又都在京中,算起来凌颂嫡出的女儿,也只有凌妙一个。且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生父过世都不露面,恐怕也是要被人诟病的。
凌肃闭了闭眼,“我去寻她回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他,死了?”凌妙震惊地看着凌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对凌颂没有任何的感情,若是非要说,与其说是濡慕,不如说是怨恨。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就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颂虽然瘫在了床上,但若没有刺激,绝不至于毙命。看老韩氏那般的年纪了,不也是躺在床上好好儿的?
凌肃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已经叫人查了,是三房的。”
他没有再往下说。
母亲怀孕,生父被气死,这叫他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或许,任何一个男人在得知另嫁的妻子怀孕后,都不会心平如水。但是,叫凌颂最终怒火攻心的,恐怕是前妻怀的孩子,还是他从前的庶弟的吧?
“选定了出殡的日子没有?”凌妙也不想多过问武定侯府的事情,只问道。
凌肃点头,“天气太热,停灵十四日,便送灵入土吧。”
“我与哥哥回去。”
不管前情如何,凌颂人已经死了。从前的小凌妙,张牙舞爪地保护着顾琬和自己,然而心底深处,还是对这个父亲有着一丝丝的希望吧?
送凌颂一程,也算是替那个葬身在寒冬湖底的小凌妙尽一尽心意了。
凌颂这一生四十年,可以说是长于锦绣堆,流连于绮罗丛,少年时颇有才名,然而到了身死,被人记住的却只是风流放荡。
这,或许也是一种悲哀了。
顾琬得知他的死讯,沉默了许久,不免一声长叹。只是她如今是凌颢的妻子,前尘往事尽数放开,也并不伤心。
凌妙回到了武定侯府,这一回,只带了木槿和清云二人。
换上了孝服,静静地跪在灵前。她看着黑色棺椁前袅袅升起的烟气,心底还是升起了淡淡的悲哀。伸手一摸,面颊上竟然有些潮湿。她苦笑,或许,这真的是从前的凌妙留在身体里一丝执念。
“你们活着的时候,你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如今,黄泉之下,你可有颜面,去见那个从不被你看在眼里的小女儿?”
“二姐姐,你说什么?”在她身后,是凌颂的几个庶女。凌如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嫁了,带着很是丰厚的嫁妆,据说夫妻二人感情甚是融洽。那位寒门世子去岁已经中了进士,却没能补进翰林院。凌肃稍稍运作了一番,如今已经带着老母亲和妻子外放去了。因此,他们并不在。
凌妙与这说话的女孩儿,关系并不亲近。当年老韩氏为了压制顾琬,不停地给凌颂塞女人。除了凌如凌妙外,凌颂尚有好几个庶出的女儿。而这些女孩儿,无一例外被老韩氏拢在了跟前养着。眼前这个,是一位姓白的姨娘所生。白姨娘曾是老韩氏的心腹大丫头,容貌很是出挑,怀着这姑娘的时候很是嚣张。老韩氏甚至说过,只要生下儿子,便她升为正经的二房!
幸而,白姨娘最后生的是个女儿,看了女儿一眼后,白姨娘不肯相信,竟是大恸之下,血崩而亡。
凌妙记得,自己小时候,侯府里还曾有是顾琬下手害死了那个姨娘的流言。
正因为这个,她并不喜欢这个有着一张巴掌小脸,泪光盈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庶妹。
“没什么。”她别开了视线,淡淡说道。
那庶女名唤凌妤,见她如此,心下不禁恼火。眼角余光扫到了灵堂外正有几个身影走来,目光闪了闪,便咬住了嘴唇,泪水滚滚而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二姐姐不喜欢我么?”她娇躯晃了晃,竟是一下歪倒在了蒲团旁边,只一手撑地支着身子,一手掩住了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是庶出的,不如姐姐尊贵。只是,我对姐姐的心,是真的啊!我,我……”
一身重孝的凌肃,豁然回头,素来沉静温润的眼睛里,如凝聚了寒冰,便叫凌妤心下一颤。
低下了头,凌妤的眼睛里透出些许的犹豫,不过这犹豫转眼间便消散了。她知道方才的话已经得罪了凌肃凌妙兄妹两个,那两个人都是看着好,心却冷,哪怕她表现得再乖巧,恐怕也是难以转圜了。心下一横,只在那几道身影走进了灵堂的时候,身子又晃了几下,扑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正走进来欲上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
凌肃再也没有想到,这凌妤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这般的无耻!
往日里,他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庶出的妹妹,却也没有苛待过。特别是凌颂瘫痪以后,他成了侯府的主事人,更是没有亏待她们。却没想到,竟然喂出了一只白眼狼!
这凌妤心思太过明显了。
进来的几个人,打头儿的正是翊郡王萧离。他的身后,还有楚国公府的世子楚子煦,刚刚回京的楚子熙,以及萧离的护卫首领千钧。
四个人,一般的俊美非常,除了千钧外,一般的家世辉煌。
凌妤这般表现,意在如何,简直一目了然。
这四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难道凌妤还会觉得,这样粗劣的手段,能攀附上他们不成?
没有多余精力去为凌妤分心,凌肃只挥了挥手,“五小姐病了,把她送回去,只让她在院子里歇着吧。”
管家答应了一声,正要叫两个强壮的妇人进来抬了凌妤走,就见她紧紧闭着的眼皮动了动,嘴里低低地**了一声,悠悠“转醒”。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继承了白姨娘的美貌,生就了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眼睛。便是平日,也总是一副水光点点,娇喘吁吁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现下,更是小脸上带了惶恐,手掩着心口,仿佛娇弱不胜,却又转瞬间流出泪水,哀婉地低泣,“父亲,父亲……”
这般的悲哀,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送五小姐回去。”
凌肃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妤一惊,全然没有想到凌肃这位嫡兄竟然毫不顾忌,在自己苏醒后还要送自己回去?
若真的离开了灵堂,那她的名声就完了!
生父过世,便是跪死在灵前,也不能离开。否则,肯定要被人指做不孝啊!
算起来,凌妤今年不过是十三岁左右,虽然心高,但是自幼养在了老韩氏身边,能学到什么宅斗的道行?她以为自己哭两声,就真的能够叫几个外男怜惜?
便忍不住的,昂起头,露出一张累计斑斑的小脸,含泪道:“大哥哥,可是妤儿哪里做的不好,叫你生气了么?为什么要送妤儿回去?我,我要留下给父亲守灵。”
“五妹妹,你这话错了。”
凌妙淡淡开口,她的声音冰冷,眼睛甚至都没有看着凌妤。往火盆里添了一张烧纸,才又道:“你身子娇弱,哪里能够守在这里?方才便已经晕了过去,哥哥心疼你,叫你回去歇着。莫非你竟然不明白哥哥这番苦心?”
“我没……”
“我想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着你为了他哀毁过度。”
说到了这里,她才偏过了头,一双冰雪般的眼睛盯着凌妤,薄薄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话却叫凌妤如身堕火窟。
“毕竟,若是传出去,人家怎么看父亲呢?“
叫一个女儿为守灵生生累垮了身子,难道死了的这个就真的有光彩了?
凌妤眼泪都流不下来了,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妙。
“二姐姐……”
凌妙这是,一点儿都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她恨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猛然转过头,对着萧离等人磕了个头,泣道,“求王爷和几位公子替小女子说句话吧,小女子,方才只是一时伤心才晕厥了过去,并无大碍,只求能在父亲灵前尽孝呀!”
萧离低头看着她,凌妤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便愈发抽泣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若说凌妙容色艳若春光,有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勾魂摄魄之美,那么眼前的凌妤,便如一支风中摇曳的嫩荷,清水芙蓉,娇羞可人。
她昂起那张小脸儿,悲戚中带着无法言说的羞怯,看着萧离,似是在强忍着心中的哀怨,只含泪道:“好歹是姐妹,难道二姐姐连我最后的一点孝心,也不许我尽么?”
她言下之意,竟是凌妙的大错了。
凌肃脸色一变,尚未说话,已经被凌妙不耐烦地开了口。
“既然五妹妹对父亲如此有孝心,姐姐怎么可能拦着呢?”她视线抬起,看着漆黑的大棺椁,唇角忽然弯了弯,便有一抹冰凉的笑意在丽色夺人的容颜上绽开,“不如,等父亲入土为安后,五妹妹去为父亲诵经祈福吧。”
“什么!”闻言,凌妤失声惊叫,难以置信。
就连这灵堂里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这在灵堂上,当着凌颂的棺椁,凌妙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要让庶妹去青灯古佛么?她,还真是毫不顾忌啊!
凌妤面色变得惨白,嘴唇也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想大叫,却也知道如今侯府里当家人是凌肃,他难道还能不向着自己的亲妹妹?便只掩住了半边小脸儿,“你……”
“父亲走得这样突然,恐放心不下呢。五妹妹一片孝心,叫咱们兄妹们都是感动的。五妹妹,你也不想让父亲到了那边,也不得安生,对不对?”凌妙放柔了声音,仿佛之前那样的冷厉完全是凌妤的幻觉。
“我不……”凌妤只觉得满心悲愤,去诵经祈福?开玩笑呢!
躺在棺材里那个,对她也从未有过另眼相看,凭什么让自己去诵经祈福?再说了,这说得好听,是去为父亲尽孝了,但她方才得罪了凌肃凌妙两个,这经诵到什么时候,福祈到什么时候,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到时候把自己往哪个庵里头一扔,一两年是诵经祈福,三五年也是!甚至,就算假装忘了自己的存在,叫自己一辈子陷在庵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爷救我!”一时惊慌错乱,凌妤竟然一把抱住了萧离的腿。
楚子熙见她竟敢如此,只心下低低叹息。耳边便听得一声惨叫,凌妤已经被横空踢了出去。
“何苦如此?”许是学医的缘故,楚子熙虽然与萧离交好,然而却甚是温和。眼见凌妤纤细的身子被踢得飞出,撞在了后边的一张桌子上,半晌爬不起来。便知道,这女孩儿的脏腑怕是伤着了。
凌妤只觉得腹内剧痛无比,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楚子熙摇摇头,过去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回过头再看凌肃兄妹,却发现除了另外两三个凌颂的庶女外,那二人竟然是面上丝毫没有异样。凌妙为人,那是两个极端。对她好的人,她也会掏心掏肺。反过来,便是死在她的面前,她的眉尖都不会动一下,这一点楚子熙很是明白。但是凌肃……他与凌肃一同长大,什么时候,这位总角之交,也变得叫他有些陌生了。
想到自己的妹妹楚萱华,因被人退婚后名声受损,不得不以为祖母祈福为由入白鹤寺诵经,又在家中建了一座小佛堂,每日里素衣斋戒,清苦的不行,这才博得了一个纯孝之名,叫京城里的流言渐渐消散。这一切,当初定国公府的骗婚固然可恶。叫他更加难以接受的,是从前满腔慈爱之心都铺在了他们兄妹身上的父母,竟然为了所谓的联姻要去逼妹妹认下这门亲事!
或许,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已经变了吧。
眼见着凌妙眼睛都不眨地叫人进来抬走了凌妤,楚子熙终究没有再多想下去。
算起来,楚家与武定侯府并没什么通家之好。不过是因为小时候都在白鹤书院里念书,他与凌肃的同窗之谊,看在这个份儿上,又有萧离过来,他兄弟二人才走了这一遭。看侯府忙乱,只上了一柱清香,便与楚子煦一同告辞而出。
回到了国公府里,府中景致一如从前,草木葱茏,百花斗艳,各处楼阁轩榭逶迤连绵,说不尽的奢华富贵。然而,楚子熙总是觉得,整个儿府里透出那么一股子从前没有过的颓靡。
便是府里的下人,虽然服饰一如既往的鲜明,却脚步匆匆,一个一个没了从前的飞扬。
“走吧,母亲还等着你。”楚子煦见他怔忡,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苦笑,“萱华从白鹤寺回来后,只在后院的小佛堂里诵经,轻易不出来。祖母心疼,只强撑着身子做出好转的模样罢了。至于母亲……”
他没有再说下去。
都说,不言长辈的不是。然而楚子煦想起母亲与妻子私底下念叨的那些话,便有些堵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与弟弟一同先去了老郡主那里请了安,然后才来到了正房,见过楚国公夫人。
楚子熙与苏季一起出京,数月未曾归家。小儿子大孙子,楚国公夫人自然想念的很。见他回来,也不等儿子请安,只自己站了起来,走过去几巴掌拍在了楚子熙身上,咬牙骂道:“你这狠心的孩子!父母在,不远游!亏你从小学习圣人之道,如今竟然不知道这个道理?你一走没了消息,可知道你娘在家里如何担惊受怕?”
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姑母不要伤心了,表哥这不是回来了吗?”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少女扶住了她,柔声劝道,“表哥没回来的时候您想的厉害,如今回来了,怎么倒骂上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对着楚子熙歉然一笑,“表哥,姑母每日里都要将你的名字念叨上好多遍呢。”
“这孩子,难道想他的就只有我一个?”楚国公夫人被她一劝,便止住了悲声,用帕子蘸了蘸眼底,轻轻推了一把那少女,打趣道。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名唤穆婉茹。
楚国公夫人当年不愿意叫老郡主做主为儿子定下凌妙,便是想着叫这个侄女亲上加亲。
听她这么一说,穆婉茹倒是觉得不好意思,微微偏过了头,只露出半边白润如玉的面颊,颊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娇羞,却不失大家闺秀的矜持。
楚子熙敛目。他才回京便去了武定侯府,踏进家门,却只看到了母亲如此,心下多少有些不快,只装作听不懂。既不附和,也不说别的,沉默以对。
“两位表哥一定累了,我去看看叫她们预备的汤水好了没有。”穆婉茹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委屈。她从小就知道,姑母与父母已经说好了,往后自己是要嫁给二表哥的。所以这次她才肯住进国公府来,名义上是陪伴楚国公夫人,实际上是等待楚子熙归来,便可定下亲事了。
可是,楚子熙这样的冷淡!
她勉强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楚子煦怕她沉心,点头笑了笑,“有劳表妹了。”
楚国公夫人脸上激动之色已经没了,沉下了脸,皱眉叫道:“熙儿!”
“母亲?”
“你表妹到底是亲戚,”楚国公夫人勉强压下心里头的不悦,抬了抬下巴示意楚子熙,“你陪着她一起过去看看。”
穆婉茹便停住了脚,回过头看楚子熙,目光里有些期待。
楚子熙低垂的眼里闪过些许不耐,只转身坐了下来,淡淡道,“母亲,叫萱华去陪着表妹吧。”
“她还在佛堂里呢。”听他提到楚萱华,楚国公夫人面色更加阴沉了些,抱怨道,“当初若不是你们那样的闹,她如何会被退亲?如今可好了,留下个悍妇善妒的名声,还有哪家来提亲?连带着你几个堂妹都没有人过问,二房两口子抓着这个把柄,给我吃了多少的闷气?”
“母亲!”
楚子熙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可是对上楚国公夫人布满了阴霾的眼睛,就知道无论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顿了顿,转身往外就走,“见过了母亲,我便放心了。我去师父那里。”
“熙儿,你站住!”
楚国公夫人厉声喝道,却看儿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愣了片刻,才指着楚子熙的背影,对大儿子哭诉:“你看看,你看看你弟弟!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一片苦心是为了哪个?他竟半分不能体谅!”
出了正房,楚子煦并没有立刻就离开。他想了想,便往花园里走去。
国公府的园子甚是轩阔,只是他也无心赏景,一路就走到了花园西北角一处极为偏僻清冷的小院子处。
这院子是真小,不过三间左右,既无厢房,也无耳房抱厦,就单薄薄正房,围着一人来高的粉墙。一看墙壁颜色,便知道这是新修建的。
只是,未免太过敷衍了些,哪里像国公府的地界呢?
这里头,住着的便是为老郡主祈福的楚萱华了。
从前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妹妹,分明是那场婚约里的受害者,却被关在了这里。他楚子熙的父母,还有心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楚子熙推开了院门,便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叫声。
“二少爷?”一个丫鬟正坐在水盆旁洗着衣裳,见到楚子熙进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惊喜交加,转头就朝着里边大喊,“大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这么叫着,眼里就流出了眼泪。
楚子熙认得她,是妹妹的贴身丫鬟连翘。这也是唯一一个被留在楚萱华身边的丫鬟,其余几个,都被楚国公夫人打发了出去。
他不禁苦笑。
毕竟,承认自己的亲人是这样的凉薄尖刻,也是一件叫人很是不愿意的事情。
“萱华呢?”
连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在里边呢。”
自从被安置在这小佛堂里,楚萱华仿佛真的就与世隔绝了。国公府里好像也都一致地忘了这个曾经名满京城的大小姐,如果不是还有世子和世子夫人时常偷偷过来探望,连翘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和小姐两个人便是饿死在这边,也没有人知道。
“二哥。”
小佛堂的门开了,楚萱华从里边走了出来,站在了门口,对着楚子熙微笑。
从前的楚家大小姐,是个丰盈秀雅的美人儿,称得上一声窈窕淑女。
然而现下,她却是清瘦的叫人感到可怕。一袭浅色的衣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弱不胜衣。以前丰润的双颊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憔悴苍白,又消瘦的脸颊。
楚子熙走了几个月,这一回来,却发现妹妹好像老了十年!
他们,他们怎么能!
“二哥何时回京的?”楚萱华依旧带着笑意,仿佛置身何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稍稍闪开了些,“进来说话吧。”
小小的佛堂内,只有简单的一张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尊佛像,地上一只蒲团。隔间儿,便是楚萱华坐卧之所。楚子熙掀开布帘子看了一眼,里边也只有一张床,素色床幔,临窗处摆着张长案,上头供着个土黄色花瓶,里头插着几枝花,倒是开的不错为这个透出几分灰暗的屋子添了些许的亮色。也不知道是谁给送进来的。
想到自己妹妹原本是个很有些讲究的女孩儿,便是喝茶也是诗情画意,如今却是这样素服素面,碧玉年华的女儿家,却活成了个枯木似的,便很是难受。
“我要去师父那里,不如,你与我一同去住些日子?”楚子熙试探着问道。
楚萱华亲手端了茶给兄长,淡淡一笑,“不了,我如今挺好的,安静。”
虽然也为父母的凉薄感到伤心,然而几个月下来,她也想开了。
“二哥不必为我操心。若不是你和大哥,我便是进了定国公府,难道日子便比现下好了么?”
徐二那样虚伪,外边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污糟的人,她一想就觉得恶心!与其和那样的人相看两生厌,还不如这样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
“你终究还年轻。”楚子熙晒然一笑,劝道,“往后,请祖母为你看门好亲事。”
身为公府嫡出小姐,楚萱华模样性格都拿得出手,如今又有纯孝的名声,其实亲事上真的不必发愁的。可眼下,母亲提起这个从前疼爱的女儿,却口口声声她让家门蒙羞,不肯叫她出来,却又是为什么?
楚子熙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透出了古怪!
尤其,祖母和父亲非但没有干涉母亲,反而任由她如此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这,并不正常。
兄妹二人许久未见仿佛也生疏了许多,沉默了一会,楚子熙嘱咐妹妹好生照料自己,便离开了小佛堂转而去了楚子煦的院子。
楚子煦住在甘泉苑,此时已经回来了,正与妻子说着话见到楚子熙,便先问了他去了哪里,听说是见了妹妹,脸上便暗淡了一下,然后才叹息道:“萱华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本来母亲也是疼爱她,再不赞同退亲,后边不也没说什么?倒是定国公的那位夫人,四处说道咱们家跋扈。母亲外头受了气,难免在她身上急躁了一些。顺着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母女哪有隔夜仇?也不知道萱华怎么了,以前能言善道,这次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楚子熙垂眸敛目,并未接下去说。
楚子煦是个聪明人,见他如此,便转头对妻子陈氏说道:“你先去看看祈儿在做什么。他昨日便有些发热。”
楚祈,便是楚子煦的长子了。
陈氏点头,与小叔子颔首,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怎么了?”楚子煦等屋子里没了别人,才开口。见楚子熙依旧面色不好,便以为还是在为穆婉茹的事情烦躁,只安慰道,“表妹的事,是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不过你也知道,母亲早就看好了她,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叫我说,表妹家世容貌性情都是不错的,母亲又极为喜欢她,你仔细考虑一下?不然,叫母亲多年的心愿落了空,日后你娶了谁进门,也不过是叫她看不顺眼。”
其实楚国公夫人从前看着是个和蔼的人,性子却最是执拗不过了。陈氏便是老郡主看好了聘来的,这些年没少被楚国公夫人挑剔。最严重的时候,竟是叫陈氏才怀了身子的时候便在自己跟前整整立了好几天的规矩。是真的立,半分不给陈氏歇口气的机会。且虽然没有什么妾室作乱,然而楚国公夫人竟然还有几分宅斗的机敏,每每丈夫和儿子下朝前,必定就放了陈氏回去。就连老郡主那里,也不曾想过一向慈眉善目的儿媳妇,会这么折腾孙媳妇。
陈氏既然是老郡主相中的,以后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初时不言不语受了。耐心地等到了有一日楚国公父子归来的时刻,晕了过去。楚国公父子二人回到府里的时候,正见了满院子乱哄哄的丫头们跑来跑去,又有老郡主拄着拐杖沉了脸坐在上首,楚国公夫人却是诚惶诚恐站在一旁,而陈氏,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等到太医来了振过脉,便直言是劳累过度了。
就那一次,陈氏的母亲带着兄弟姑嫂们打上了门来。若不是后来陈氏拖着病歪歪的身子亲自下床为楚国公夫人求情,楚国公夫人得在京中名声扫地。毕竟,苛待有孕的儿媳妇,这也太过心狠了。真传了出去,不但整个楚家跟着没脸,就连楚萱华等女孩儿的亲事都得艰难。
经此一事,楚国公夫人才彻底老实了,不敢再折腾陈氏。可是,这终归是陈氏手段高些。一旦楚子熙的亲事,也不遂了楚国公夫人的心意,她继续去折腾儿媳妇,难道还有一个陈氏来不声不响地就整治了?
因此,楚子煦会有此一劝。
“你也替母亲想一想吧。穆家表妹论起人才来,也是一等一的好了。”
“我无意娶亲。”楚子熙淡淡道,“也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我只问大哥,萱华,是怎么回事。”
楚子煦眼皮儿一动,“什么?”
“大哥,你我与萱华,是嫡亲的兄妹。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我什么?”楚子熙冷笑,“我久不在府中,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懂。”
他神色有些颓靡,从未想到过,与自己的亲人说话,也会这样的累。
“萱华,从小是被娇宠长大的,不但祖母,便是父母也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她遇人不淑,说到底是长辈的责任。便是退亲后对女子多有诟病,我却也不相信,萱华就到了要被家里放逐的地步!”
他紧紧盯着楚子煦的眼睛,“你不要告诉我,将她关在那样的地方,就是单纯地为她搏一个纯孝之名!”
“这里,是有所图谋,是也不是!”
第二百六十六章
楚子熙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笃定。
“大哥也不必敷衍我。”他唇角处露出一抹苦笑,“从前我一直以为咱们楚家,是在京中很是超然的存在。”
老夫人身为宗室郡主,辈分高,威望高。这样的家族,本就不需要联姻再强声势。而老郡主,在为子孙选择姻亲的时候,都是与朝中并不太显赫,却又都有实职的人家联姻。
“你这话便好笑了。”楚子煦眼皮儿微动,从桌子上执起茶壶,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到了楚子熙的面前,淡淡说道,“生在锦绣膏粱之所,哪里有什么超然?萱华的事情,祖母和父亲确实有所打算。也并不是要刻意瞒着你,此事牵连甚大,便是我,也知之甚少。你若是有疑问,不如去问祖母。”
闻言楚子熙眉间川字越发深刻。
祖母与父亲,到底要做什么?
且放下楚家不提,武定侯府中,此时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三房的小姐凌嫣,手里头正握着一把剪刀,刀尖比在自己的脖子上,正在凌颂的灵堂前,与凌肃兄妹剑拔弩张。
她眼睛红肿,一看便是哭过的。当然,这眼泪并不是为了死去的大伯父,而是为了她的母亲三太太。
三太太因不忿顾琬,跑去凌颂跟前搬弄了一番是非,结果本来就瘫痪在床上的凌颂不堪刺激,吐血而亡。这事儿,她匆匆跑了,自以为没人看见。然而现下是凌肃当家,府里发生的,只要他想知道,又怎么会查不出?
三太太偷偷摸摸去了凌颂的院子,又慌慌乱乱地跑掉,园子里不止一个看见的。再者,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都是忠心,略一审问,事情便真相大白了。
凌肃看似温润,实则心肠也甚是冷硬,当下便命人将三太太关了,除了三餐外,不许任何人去探视,只说待得丧事结束后再行处置。
凌嫣初时见母亲被关了,初时就闹了一场,只不过被三老爷一个耳光抽了回去。她的小性子也上来了,拒绝为凌颂穿孝,也不肯到灵堂里守灵行礼,三老爷也怕她胡闹,叫凌肃不满,只叫人将她看管在院子里头,不出来就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凌嫣就发了疯似的冲了出来,手里头的剪刀一直抵着脖子,扬言若是不放她出去,就死在看守的人面前。
看守她的婆子害怕,只能开了门。
这会儿,凌嫣便昂着头,一双凤眼斜斜挑起,满眼里头都是愤怒。
“你要做什么?”楚子熙走了,然而萧离并未离去。就在凌妙身边陪伴,叫来往吊唁的人看着,倒是很有几分半子之意,便都不由得暗中点头虽则这位王爷行事狂悖,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然而对于岳家,还是敬重的。哪怕凌家姑娘已经随母改嫁,到底死去的那个才是生父,此时翊郡王如此表现,也是有给侯府撑腰的意思吧?
凌肃眉目间极为冷淡,只看着凌嫣问道。
凌嫣咬了咬因面色苍白而显得格外鲜润的唇瓣,想到母亲被关了起来,父亲又不肯出面求情,自己想去见母亲一面,竟然被几个老奴才拦住了,不说不叫她见,还告到了父亲跟前,叫父亲生生地把自己关了起来!这几天,因她母亲搬弄是非气死了大伯父,眼见着府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对她多有怠慢,就连餐饭都有时候是冷的!她犹如此,母亲的待遇可想而知!
这样想着,眼泪就涌了上来,只是到底还有几分的心气儿,不想在大房的人跟前示弱。便吸了口气,愤怒地质问:“我要做什么?我还想问你们要干嘛呢!平白无故,将我母亲关了起来,你们眼里还当我们三房是一家人吗?我不管,你叫人把我娘放出来!”
她虽然怒气冲冲,但是说到最后,口气中竟然还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在这样肃穆的地方,自然极为不合适。
到底是个女孩儿,见她形容憔悴,泪光盈盈,凌肃便没有说话。他倒不是怜惜这个堂妹,只是不欲和一个小姑娘口角,没得失了身份。
倒是凌妙,缓缓站起了身。跪得久了,略有踉跄,旁边的萧离伸手一扶,方才稳住了身子。
她回头报以一笑,便敛了神色,如画的面容上冰雕雪凝一般。
迎上她冰冷的眼神,凌嫣身上忍不住一寒。从前凌妙横冲直撞的时候她从来不惧这个姐姐,然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水,这堂姐开始有了这样的威严。
只一个眼神,就叫人心生寒意。
凌妙走到了灵堂前,往来吊唁的客人许多都还在,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日后的王妃身上。
说起来,谁也没想到,皇帝那样宠爱看重翊郡王,竟然为他指了一个不入流的侯府的小姐。偏偏,这小姐的名声还不好,娘还和离再嫁了!
就这样的家世名声,便是做个侧妃都是不能够啊!多少人等着看她被退婚的笑话,更叫人想不到的事儿就发生了,翊郡王拿着她当心头宝!
所以大家伙儿也很想看看,这位传说中姿容绝世的姑娘,到底有些什么手段,能叫素来以冷心冷情著称的王爷对她如此。
此时就见凌妙一身重孝,静静地站立在灵堂跟前。微风拂动她额前碎发,衣袂微动,十分的明丽之外,竟还带了几分灵动清逸。
好一个神妃仙子的人物!
凌妙看着凌嫣,半晌,在凌嫣眼神躲闪之下,才冷淡地开口。
“凌三,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啊?”这话问的凌嫣抬起了头,很有些莫名其妙。“我……”
偷偷看了一眼灵堂中俊美恍若天人的萧离,涌上一股子勇气,凌嫣大声道:“我是凌家三房的长女,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说到后边就有些愤怒了。
“从前一口一个三妹妹叫的亲热,一转眼有了好前程,要当王妃了,就不认我了?”凌嫣突然一手捂着脸哭道,“什么姐妹情分,原来都是假的!”
话音才落,众人就见凌妙大步走了过去,对着凌嫣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手上颇有力道,这一掌又是用尽了全力,只把凌嫣抽的当下就歪了身子转了个圈儿,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了。
凌嫣只觉得脸上和脖子上都是**辣的疼痛,伸手一摸,脖子上已经流出了血来,却是被自己手中的剪刀刺破了肌肤。
“你敢伤我!”她尖利大叫,就要往凌妙身上扑,被清云一把推了出去。
凌妙冷笑斥道:“糊涂的东西!”
“你既然知道自己姓凌,且看看你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众人这才注意到,凌嫣身上竟然没有穿孝!
她,可是凌颂嫡亲的侄女!
这,这可是大大的不孝哇!
“你本不过是三房的女孩儿,因祖母尚在,父亲允许你们住在侯府中。一应用度,俱是侯府供给。从小到大,你身上一针一线,发间的头面首饰,吃的喝的,都是我父亲出的银子。他念着血脉亲情,叫你衣食无忧,叫你享受侯府嫡女的风光,我自觉他对得住你了凌嫣!可是你怎么回报他的?他过身,你从未露面,不说守灵烧纸,就连个孝都不肯穿,你好啊凌嫣!竟然还有脸来胁迫我家兄长,父亲在天有灵,只怕也是心寒!”
“难道你就不怕,父亲大人夜间要问你一问,可曾有半分对你不起的地方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面色中又带着悲愤,瞬间便将凌嫣打入了地狱。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凌嫣气势汹汹来,却被堂姐几句话骂了个狗血淋头。凌妙的话算不得多狠毒,却不仅仅是打击了凌嫣,就连整个三房的脸皮都被凌嫣扒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凌颇带着两个儿子从外头匆匆走来,见到女儿期期艾艾的哭着,娇美明媚如同三月桃花的脸上一个红肿的巴掌印,雪白的脖颈间一道血口子,登时就有些腿发软,“三丫头这是怎么了?”
平心而论,这三老爷和凌颂真不是一路人。三太太那样的人,他愣是当做了心头宝一般,恩恩爱爱过了这么多年。老韩氏当年也不是没给小儿子塞过丫头,不等三太太大发雌威呢,三老爷自己就把人给散了。这回三太太犯了口舌,被关了起来,三老爷明着是义愤填膺,暗地里还是没少嘱咐人照应他也知道,往后大概就是侄子当家了,妻子把人家爹气死了,若是不惩戒一番,侄子再文雅,那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惜凌嫣不能理解他这苦心。
为了叫女儿安分些,他连女儿一块儿关了。
只是他略略高估了女儿的智商,她不能体会出自己的苦心就罢了,没想到刚刚送了前来吊唁的同僚离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闺女就这么闯出来了。他听着信儿就往里头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过去看了看凌嫣脖子上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幸而不深,便心里先松了一口气。随后皱眉道:“谁叫你出来的?”
却也有些着恼。
不管怎么说,凌嫣是自己的女儿。这里敢对她动手的,不是凌肃就是凌妙。可无论是谁,可有将自己这个叔父放在了眼里?凌嫣有错,莫非自己就不会教训?
他曾经也在妻子的撺掇下,对这个爵位有过那么点动心。不过,他自认为还没那么不要脸,兄长正值盛年,又有世子,怎么看爵位都不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除非,他能面不改色的干掉兄长侄子。但是,凌颇又自诩还有几分骨肉亲情,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儿来。
其实叫凌妙说,三房的两口子野心勃勃的,从她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不过是又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总还想着给自己扯一块儿遮羞布。
总结起来,凌颇优柔寡断,三太太嘴甜心苦。这一对儿夫妻空有大志,却都将心思用在了微末小处,注定了就是成不了事。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紧接着凌颇便指着凌嫣脖颈间的伤处问道。
凌嫣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说起来,她也是个极为明媚的女子。因是侯府唯二的嫡女之一,一向也将气势摆得十足,脾气上更是很有些跋扈。此时面上有伤,又因被关了几天后面色苍白,身形也显得有些消瘦,此时泣不成声,倒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与她一比较,一直腰挺背直的凌妙,便显得过于强势了。
“姐,父亲问你话呢!”凌嫣的同胞弟弟,名唤凌文的少年便轻轻推了一把凌嫣。只是他的眼睛,却是颇为不善地看向了凌妙。
三房有二子,凌文凌武,都比凌妙年纪小。三太太一向有些宏图大志,对两个儿子从小便寄予了厚望。凌文,曾经一度被她谋划着过继给大房。为了不叫儿子与自己离心,又暗中教导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故而凌文年纪不大,却对大房的人很是仇视。尤其这次,三太太被关了以后,要不是凌颇把他时刻带在了身边,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此时见姐姐形容狼狈,又哭得伤心,凌文心里就更是痛恨。在他看来,死去的大伯父抢走了父亲的爵位,如今堂哥又抢走了自己的世子位!如果没有大房,自己才应该是侯府的小世子,姐姐才是侯府的嫡女呀!
一时恼火之下,又看到凌嫣委委屈屈的目光只落在了凌妙身上,便嗷的一声,大声叫道:“你们欺负我姐姐,我跟你们拼了!”
一头就朝着凌妙撞了过去。
他生得很是壮实,这一下来的又快又猛,旁人都来不及反应。
凌妙蹙眉,略一偏身子,便让了过去。
凌文撞空了,收不住力道,脚步趔趄着就冲进了灵堂里。
只听见一声闷响,凌文狠狠地撞在了棺椁上,嗷的痛叫了一声,捂住了脑袋。
得说他的脑袋够硬,撞在了上好的楠木棺材上,竟然没有流血,只是额头上瞬间起了个青紫色的大包,足有拳头大小。
凌文捂着脑袋哀哀直叫,凌颇一共就两个儿子,凌文又是长子,自来宝贝的很,见儿子哭了,哪里还顾得上凌嫣?大步走过去将凌文搂在怀里,连声问道:“文儿,文儿?”
“爹啊!”
凌文只觉得好像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脑子都搅合了一番,一突一突疼得厉害,见父亲来询问,裂开嘴就哭了。
泪眼朦胧里头就看见了凌肃兄妹面上半点担心都没有,甚是冷漠的样子,心里头更是难受的不行,一边哭着,一边就指着凌妙喊道:“都是她!她们大房抢了咱们的爵位不算,还欺负人!爹你替我去教训她啊,你去啊!”
又推搡凌颇。
凌颇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处,险些喘不上来。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了眼,果然,就看到灵堂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没错,当年他很想袭爵,也觉得大哥没什么比自己出挑的地方。甚至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娘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妻子在背地里与儿子说的那些话,他也都知道,只是没有制止。可眼下,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当着这样多的人,凌文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要叫人怎么看他?
“呵呵,我倒是不知道,文弟这是什么意思呢?”
凌妙转头看凌肃,“大哥,你知道吗?”
“我也不懂。这话,恐怕要问三叔。”凌肃缓缓摇头,清水一般的眸子便看着半蹲在地上搂着儿子的凌颇,“三叔?”
天气本来就热,凌颇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勉强挤出些许的笑,“这孩子撞傻了,胡言乱语呢。阿肃,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能跟你弟弟一般见识。”
凌肃嘴角扯了扯,眼中透出几分不耐。
“文弟今年不过十岁。童言无忌,可童言也是最真的,三叔说是不是?”
他早就烦了三房一家子,如今,也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
“三太太言行无忌,令我父亲丧命。三叔,你扪心自问,只将她禁足,可合适?你的女儿,我父亲的亲侄女,大闹他的灵堂,甚至连孝都不肯戴,你来了后可有半分责备?林林总总,我自问大房对得起你们了。”
凌颇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沉。
“阿肃……”
“不必说了。”凌肃惨然一笑,“分家吧。”
“不行!”凌颇霍然起身,平庸的脸上也带了怒色,“你父亲没了,你祖母可还在呢!分什么家?我不同意!”
顿了一顿,声音软了下来,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三婶搬弄是非,叫你寒了心。可我这不是依着你,把她关起来了吗?你也得想想,她毕竟是我的发妻,为我生儿育女的,又守过了你爷爷的孝,是不能休的!且她也这般年纪了,儿女都有了吗,若是依你前边说的休了,叫她往哪里去呢?连条活路都没有!你放心,只要你留她在凌家,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分家这话,可是不好提啊!”
见凌肃依旧是敛目不语,实在是着急了,“难道你就在你父亲的灵前,要将他的兄弟赶出去?”
凌妙眼眸紧了紧,无声地走到了凌肃身边站定。
侯府里,也确实该变天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本质上而言,凌肃的血脉里是有着顾琬的刚硬的。
不管凌颇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乃至于灵堂前痛哭流涕地压着一双儿女给凌颂的灵位磕头赔罪,也丝毫未能动摇凌肃分家的决心。
于是这个炎炎夏日里,京城里再次掀起一阵八卦之风。
就在先武定侯的灵堂前,世子凌肃,将叔父一家扫地出门。
当然,这是一种说法。
另一种与之对立的说法就是,武定侯的死,与三房的夫妻二人有关。其中种种涉及到了侯府秘闻,不可说。
相信哪一种的都大有人在。凌肃与凌妙倒是不理会这些,因天热,便不肯多耽搁,只按着日子将凌颂发丧了。
可怜凌颂,曾经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少年俊才。他此生,本不知是哪里的山野乡子,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只因老韩氏贪念,硬是成了老武定侯的嫡长子。从此,锦绣丛,绮罗地,风光风流了大半辈子,倒也不算委屈了。
棺椁入土后,凌妙最后看了一眼,心下不禁叹息。哪怕命运如何起伏跌宕,人这一生,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一净土罢了。
之后,凌肃便开始借着守孝的名义,开始闭门谢客。
“哥哥,你这一守孝,便是三年。”三年之中,凌肃不能成亲,不能科举。凌妙便有些替自家兄长可惜。
凌肃惊才绝艳,早早就已经中了解元。只是因身体原因,并未参加春闱而已。
上次春闱,正是武定侯府多事之秋,凌肃自己也没有应考的心思,便耽误了。下一科,还要再过两年,也正是凌肃孝期之内。这样啊算起来,竟是还要再等一科。如此,五六年的功夫便要耽搁下去了。
“无妨。”凌肃自己如今也没有了科举晋身的凌云壮志。“我好歹是侯府的世子,便是降等袭爵,至少也还有爵位呢。还有母亲和你在,莫非以后我过不好?多等一科便多等一科吧,文章也更加老道一些。”
又嘱咐凌妙,“差不多的时候你也母亲那边吧……按照礼法来说,你也不好多待的。”
凌妙随着顾琬改嫁到了定北侯府,律法上就已经是凌颢的女儿了,与武定侯府没有什么干系。凌家嫡庶两支的纷争,京城中都知道。甚至皇帝还特意下旨,令凌颂与凌颢分了宗。凌妙已经给生父送了葬,没有理由继续顶着定北侯小姐的名号,为武定侯守孝了。
“不碍的,府里就剩了你一个,我多住几天。”凌妙大喇喇地说道。
凌肃笑着摇头,身上素白的衣衫将他衬得愈发的面如冠玉。虽然经历了一场极为疲累的葬礼,叫他消瘦了许多,那衣衫穿在身上,竟有些空旷之感,然而却丝毫不损他清隽秀雅的气质。相反,这份温润之中,还带了些历经世事后的沉淀,这就叫凌肃整个儿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文弱的少年,而是多了叫人安心的稳重。
“随你吧。”凌肃轻叹,“过两日先回去看看母亲。”
“嗯,我知晓的。”
顾琬如今不比从前,这个岁数又怀上了孩子,凌颢欢喜过后,便很有些担忧。幸亏,顾琬还没有害喜,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孕妇反应,吃得下喝得下,也叫人稍稍安心些。不然,凌妙也不会长时间不在顾琬身边。
从凌肃的书房里出来,凌妙叫木槿和清云两个回去歇着,自己信步往花园里走去。
这座府邸,还是当年先皇赐给老侯爷的。花园不小,处处雕梁画栋的,也有不少的景致颇为不错。当然,这得归功于顾琬。她进门后,曾经修缮过花园,不但将格局改变了,还大手笔地从南边运来不少的湖石,奇花异草等。
此时正值夏日,花草葱茏,佳木成荫,更有一竿竿玉竹在斜坡上和小路两侧摇曳生姿。虽然烈日当头,走在阴凉处,却也不觉得热。
“二小姐。”
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凌妙从沉思中醒来,一抬眼帘,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萱草堂。
“老夫人呢?”
凌妙不愿意称老韩氏为祖母。事实上,从血缘上来说,她与老韩氏还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萱草堂门口的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穿着青衣小衫,灰白色的裙子,面生的很。
见她发问,小丫头连忙回道:“老夫人在里边歇着呢,只是睡着了之前,仿佛是嚷着想见三老爷的。”
居然还想着见凌颇?
凌妙失笑,随后便摇了摇头。算起来,老韩氏亲生的孩子只有两个,一个韩丽娘,还不是老武定侯的种,偷偷摸摸养在娘家。她一心想着将韩丽娘和凌颂凑成一对儿,这样养子女儿俱在自己的身边,侯府荣华富贵共享才是完满。只可惜,韩丽娘那种放荡的性子,连丈夫的热孝都等不过,就和凌颂苟且在了一起,还是母女一起上阵,被夫家的人带回去后,听说不久就暴毙了。当然,这只是面儿上的说法,真正的死因是被宋家沉了塘。另一个,便是刚刚被扫地出门的凌颇了。
说来,凌颇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如果不是当年的老韩氏鬼迷心窍,他才应该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子。这偌大的家业,自然也该是他的,又何须去心心念念地谋算呢?
凌妙不是圣母,也做不出什么告诉凌肃死去的爹的真正身份的傻缺事。毕竟如今这个年头,老韩氏当年的行径一旦被揭露,混淆侯府血脉,也等于是侮辱了朝廷的封赏,一死是难逃的了,难道凌肃还能落下好去?
不但凌肃,便是她自己也得遭到无法估量的打击。
所以,也唯有暗地里替凌颇念一声可惜了。
“我去看看老夫人。”凌妙含笑道,顺手从腕子上褪下一只素银的镯子塞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受宠若惊,连忙就磕了个头,引着凌妙进了萱草堂。
曾经是侯府中最为华丽精美的院子,如今便是在夏日里,也显出了几分萧瑟清冷。
老韩氏因为出身,没少被京城贵妇圈子里的人嘲笑。她是既自卑,又羡慕,于是便在侯府里边自己折腾。从前萱草堂得势的时候,从院子门口,多少的丫鬟婆子候着?便是游廊底下,也要站上两溜儿小丫头的。她又有事没事的喜欢给凌颂塞丫头,能站到屋子里的头等二等的丫鬟们,那就更是个个绫罗裹身,插金戴玉的。只要一进门,便能闻到香风阵阵,娇声音音的。
不过这会儿凌妙一进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般来说,屋子里有个瘫在床上不能得动弹的,气味儿都不大好。
老韩氏这里也不例外。
凌肃做事周到细致,轻易不会叫人挑出错处来。因此自从他当了家,便细细叮嘱过,萱草堂里服侍的丫鬟婆子真不敢怠慢老韩氏,时时刻刻都注意着清洗。
可是,也架不住这不能自理的人啊!
因此凌妙的鼻端,正充斥着一股子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特有的气味与檀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去把窗户打开。”她随口吩咐,“你们去外边玩会儿吧,我陪着老夫人。”
屋子里服侍的两个素衣丫鬟听她吩咐,连忙过去开了窗,又都躬身出去了。
凌妙便自己坐在了床前,看着双目紧闭的老韩氏。
与从前相比,老韩氏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两腮塌了下去,面上的肌肤松弛的不成样子,还有了点点的老人斑。露在纱被外的手更是皮包着骨头。
“我知道您醒着。”凌妙柔声道,“父亲的葬礼才结束,我来给您请安了。”
床上,老韩氏的眼皮就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凌妙的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脆明朗,反而带上了几分叫人心惊的温柔。
“您看,这几天为我父亲的丧事,整个儿府里忙的不成样子。哦,对了,又正好分了家,事儿急了些,也没有与您打声招呼,实在是我和哥哥思虑的不周全了呢。”
老韩氏猛然睁开了眼睛,喉间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目光里淬满了毒液一般,仿佛要将凌妙一口咬死。
“呦,这就受不了?”凌妙轻柔一笑,手里的帕子拂过老韩氏眼角处不由自主滑落的泪花儿,“其实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哥哥的心不坏,总归是一家人,哪里会叫三房的叔叔婶子吃苦?分了他们老大的一座宅子呢,足足三进。又有两个庄子在,也不愁没进益是不是?”
老韩氏眼泪流的愈发快。
哪怕说不出话,心里却是疼得不行。她只有凌颇那一个亲子,一座三进宅子两个破庄子就打发了?在她心里头,这侯府都是三房的呀!再说就算是分家,侯府多少产业呀,怎么能就这么干和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当年顾氏那个贱人进门后就把持了府里的事务,叫她都插不进手去。那顾氏又一贯精明,她几次想对大房下手都没能成功。眼下这贱人的孩子,竟然比顾氏还要狠毒!
亲爹还没入土哪,就敢把叔叔一家扫地出门,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们……”
竭力挤出了两个字来老韩氏就已经觉得喉咙疼得不行,再也无力去痛骂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儿。忽然就生出一股子悍性来,竟然用头去狠命撞向床头。
“看看您,又着急了。”凌妙轻叹,伸手拦住了老韩氏,“有力气,留着些吧。往后才能看见三叔对不对?”
老韩氏泪如雨下,满脸的涕泪交流。
凌妙一笑,收回了手,将帕子放在老韩氏枕边,起身离开了萱草堂。
外头骄阳当空,乍一出门,她不禁眯了眯眼睛。
“二小姐。”方才那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站在游廊底下。
凌妙细细看了她一眼,点头,“好生服侍老夫人吧。”
叫她长长久久的活着,眼看着自己的骨血或是凋零,或是求而不得。其中百般的滋味,才可以稍稍补偿当年她母亲所受到的伤害。
夏日天长,人便容易疲累。到了晚间,凌妙与凌肃吃过了饭,正要回去沐浴休息,萧离便过来了。
凌肃对他这种不分白天黑夜想来就来的作风颇有微词就算是未婚夫妻吧,萧郡王如此做,也很是不合适哪!
对于大舅兄略微有些冷淡疏离的态度,萧离也没放在心上,打过了招呼,便与凌妙回到了她的院子里。
“慧妃早产了。”
“啊?”凌妙有些吃惊。“前些天不是还好好儿的?”
萧离捏了捏眉心。
“自从沈家的事情后,萧坤便一直不得圣宠稀薄了。沈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萧坤关在皇子府。任是谁看着,都会觉得沈皇后一脉已经失势。然而昨日,萧靖突然就叫了他贴身的内侍冯玉,宣了萧坤进宫去。”
凌妙知道萧离在宫里有眼线,若说皇帝萧靖是他最为痛恨的人,那么排第二的便非沈皇后莫属了。
沈皇后哪怕被禁足宫中却依旧凤位安稳,最大的原因便是她既是萧靖嫡妻,又育有一子。所以哪怕萧靖打压沈皇后,也会将萧坤一并处置。
宫中突然宣见萧坤,莫非萧离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萧坤和慧妃的早产,有什么关系?”
凌妙眉头轻蹙,“从承恩公府来说,萧坤还是沈慧的表兄吧?沈慧进宫后,虽然有了身孕,可细细想来,别说她腹中胎儿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生下皇子,萧坤也不会傻到去谋算这个孩子吧?”
一个尚未出生的小小的胎儿,能对萧坤有什么威胁呢?
萧坤又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颗头,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慧妃在御花园里头赏花,就碰见了萧坤身边的内侍。转而,便落了水。”
叫萧离说,自然也不会相信,在诸位皇子中一直算是心机深沉的萧坤,会这么明晃晃地害慧妃。别说现在沈皇后尚在,便是真有沈皇后被废的那一天,萧离宁可相信萧坤会直接去逼宫,也不相信萧坤只弄死几个无关轻重的皇子。
毕竟,你就算把其他皇子都杀个干净,只要皇帝还在,又有什么用呢?
且出事的时间,太过巧合了。
萧坤一进宫,慧妃就被冲撞早产?
不过,倘若与萧坤无关,那么又是谁的手笔?
沈皇后坐镇中宫,宫里看着平静,其实暗潮汹涌。萧靖登基前乃是郡王,景皇帝的庶子,那会儿开府大婚,身边除了沈氏外,就只有一个侧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妃。他算不得好女色,登基后的虽然也纳了些妃嫔,然而除了先帝那个帝王中的奇葩外,萧靖的后宫人数少的可怜,高位妃嫔更是不多。然而这些妃嫔,大多数都是为了稳固前朝所收。每个妃嫔身后,都站着个或大或小的家族。
这也是萧离看不上萧靖的一个缘由。身为帝王,朝政后宫不分,将前朝的安稳寄托在女人身上,可见多么无能。
沈皇后如今被禁足凤仪宫,宫里位分最高的是岑媛。然岑媛入宫时间最短,本身又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人,自然并无威信。后宫里那些女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自然也都趁机想要得到些好处。
若说有人见缝插针想要一箭双雕,也并无不可能。
“那慧妃现在怎么样了?”凌妙与沈慧并不认识,自然不会好心的去担心她。她担心的是岑媛。
“尚且不知。”
钟粹宫里。
此刻依旧是灯火通明,宫女内侍来去匆匆,几个太医都在偏殿里,随时准备着。慧妃早产,已经折腾了大半个白天,眼看着快到了亥时,孩子却还是没下来,正殿里不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今声音眼看着都低了不少。若是再拖延,恐怕……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按说这种情况,该用催产药。然一个是宠妃,一个宠妃腹中的皇嗣,谁敢说?哪个出了事情,都不是他们能够担当的起的。
“怎么没声儿了?”
忽然,一个太医惊讶道。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仿佛,正殿里是突然静了下来。
“几位供奉。”门一响,一位老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娘娘晕厥了过去,快!”
这会儿也不能顾忌什么进不进产房的问题了,几位太医都连忙进了正殿,后边是提着箱子的医女。
正殿里,岑媛正眼圈儿红红的,焦急地等待着,见了太医,连忙就说:“快去看看慧妃姐姐!”
几人进了暖阁,就先闻见了一股子呛人的血腥气。
一群宫女和嬷嬷围着床前,太医过去一看,慧妃面色惨白,没有一分血色,便是嘴唇,也白的吓人。身下盖着层纱被,却掩不住血气。
诊了脉,几位太医对视了一眼,便有人留下,拿着参片塞进了慧妃的嘴里。又有立刻便开方子的,年纪最大的那个便出去,回禀岑媛。
“娘娘月份本自不足,产道不开,胎儿便无法落下。眼下,只有催产一途。然而娘娘的情况……是保慧妃娘,还是保皇嗣,还请德妃娘娘的示下。”
其实这种情况,在皇家而言一般都是保小不保大。毕竟,宠妃再如何,也比不得皇嗣的重要。
“德妃娘娘,恕老臣直言,不如,娘娘去跟陛下请旨?”
老太医也是不大明白帝王的心思。要说宠爱,里头那位慧妃娘娘绝对是多少年来的头一份儿,别说眼前这个进宫不久的德妃,便是从前的丽贵妃,也是多有不及。可若说真心宠爱吧,慧妃这都多久了?生死边缘的,都没见皇帝露面啊。
老太医也是好心,见岑媛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岁数,跟自己家里的小孙女差不多大,心里边叹了口气。
无论德妃怎么做,只怕都会落人话柄啊。
第二百七十章
沈慧这一胎生得极为凶险。
或许是女人为母则强,哪怕是命悬一线,最后关头竟然还是醒了过来,挣扎着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儿。当孩子的哭声猫叫一般响起来的时候,沈慧才又晕厥了过去。太医们和稳婆好一通忙乱,竟是奇迹般地保住了她的命。
这一夜,钟粹宫的人都没有合眼。
直到天亮,沈慧母女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亦是整夜不曾合眼的岑媛才松了一口气,看看外面熹微的晨光,眼里有些湿润。
她进宫以来,与沈慧的关系就不错。明珠提醒过她,宫里头恐怕没什么真心可言,要小心提防着慧妃。不过岑媛素来心热,人家对她三分好,她便会回报上十分。沈慧没像别的宫妃那般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也没有在皇帝面前说过什么不入耳的话,有事儿没事儿的会邀请岑媛来钟粹宫里说话,岑媛就算是开始有些戒心,这几个月下来,也放了心下来。
坐在沈慧的床前,看着床上尚在昏睡中的沈慧,她心里满不是滋味。
她进宫以来,从未承宠。当然,这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甚至巴不得皇帝永远忘了她这号儿人。然而皇帝对于沈慧的宠爱,却是她实打实地看在了眼里的。甚至宫里暗地中有传言,哪怕沈皇后一朝被废,沈家也不必担心的,慧妃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沈皇后呢。
可是看看现如今呢?
自从沈慧出事,皇帝便没有露面。她前后打发了好几波人去请,除了最初说是正在勤政殿里对着二皇子发火外,后面竟是如石沉大海,半分的回信儿都没有。
这,还是被他捧在了手心儿里的宠妃哪!
宫里,从来不乏捧高踩低的。知道皇帝似乎不大在意慧妃,也并不在意皇嗣,傍晚的时候,先后多少的嫔妃来了钟粹宫?要不是看到她在这里坐阵,都不知道沈慧得听了多少的冷嘲热讽去!
帝王的宠爱,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正想着,就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垂眸一看,沈慧面色惨白,眼皮儿微微动了动。
“慧姐姐?”岑媛低声道,拉起了沈慧冰凉的手。
隔了片刻,沈慧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只是眼神里还是一片迷茫。蓦然,她眼眸一缩,“孩子,我的孩子呢?”
岑媛只觉得腕子上一疼,竟是被沈慧长长的指甲刺入了皮肉,火辣辣的痛。又见沈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连忙按住她,努力放柔了声音安慰:“孩子没事儿,在西边暖阁里睡着呢,有嬷嬷们照应着,还有璎珞在呢,慧姐姐,你别动,别乱动!”
沈慧产后大出血,太医费了老大的劲才止住了,叮嘱过这些天都要静卧安养。否则,再出血,神仙也救不了。
“孩子……”沈慧泪水滚滚而落,用力攥了攥岑媛的手,“真的……没事么?”
岑媛点头,“虽然看着弱了些,不过太医说了还好的。刚刚璎珞还过来说,能吞一些乳汁进去了呢。”
腕子上一松,却是沈慧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她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一天一晚的折腾,已经要了她大半条命去。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渐渐失去意识,钟粹宫上下慌作了一团,皇帝又始终不出现的时刻,岑媛来了。
这个比她还要小些的女孩儿,没有被鲜血浸透了的自己吓到,反而是镇定地安排着,请太医,叫稳婆,烧开水,一样一样安排下去。
如果没有岑媛,沈慧不敢想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好妹妹,我……”她的身体极为虚弱,滑落的泪水打湿了鬓发,“大恩不言谢,日后……”
“慧姐姐,你才醒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养好了身子才是重要的。”岑媛不耐烦这些谢来谢去的,只恳切说道,“我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说,前头二皇子在勤政殿外跪了一整天,还是天黑了,皇上命人拖了他出宫去的。”
沈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说话。
“娘娘……”
在对面暖阁里照顾婴儿的璎珞听说沈慧醒了,已经走了过来,正巧听见了岑媛的话。她是沈慧心腹,又见气氛有些冷了下来,连忙走到床边,含泪道:“娘娘,德妃娘娘守了您这一夜了,眼都没有合过呢。”
岑媛忙止住她,“慧姐姐才醒来,先别说这个,让她好好儿歇着。你去叫人预备些粥汤吧。”
“是。”璎珞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地问,“我家娘娘看着很是虚弱,我们整个儿宫里竟是没个主心骨了。德妃娘娘,奴婢斗胆求一求,能不能叫世子夫人进宫来?”
沈随心的妻子之前在宫里陪了女儿一段日子,因沈蕊的事情出宫去了。
“自然可以啊。”岑媛一口应下,“皇上问起来,都有我呢。”
璎珞感激地行了一礼,出去安排了。
沈慧已经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便看到了沈随心的夫人坐在床边垂泪。
“娘……”见到了母亲,沈慧心头一阵酸楚委屈。
沈夫人忙抓着帕子替她擦眼泪,“月子里头,可是不能哭,会坏了眼睛的。”
嘴里这么说着,她自己却又哭了起来。想起襁褓中的外孙女一副瘦小细弱的样子,心头就涌出一股子的难以压抑的愤怒,咬牙骂道:“黑心烂肺的!竟朝着自家人动手!”
她昨日听说沈慧早产,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当时就要进宫,却被承恩公夫人和沈随心死死拦住。又听说是二皇子的小厮冲撞了沈慧,早就将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一早听见宫里的宣召,立刻就进宫来了。
等看到昏睡中的女儿,以及那样弱的外孙女,她的恨意再也忍耐不住,如潮涌一般喷薄而出,拉着沈慧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只捶着心口,哭骂道,“我以为他们被皇上冷了这么久,也该安生些了!谁能想到,那些人竟然不死心,竟然会这样害你呢?这是老天有眼,叫你们母女两个挣了命出来,若是哪个有什么好歹,那可是生生地要了我的命啊!”
沈慧惨然一笑,反手覆在沈夫人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娘……”
她闭了闭眼,“不是他们。”
“那会是谁?”沈夫人倏然而惊。她在承恩公府多年,后院的勾心斗角见得多了。若不是沈皇后二皇子害了女儿,那又会是谁?“哪里就有那么巧的?前脚二皇子进宫,后脚你就出了事?”
沈皇后母子两个,早就将沈慧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沈夫人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他们与这件事无关。
沈慧摇了摇头,“就算他们有心,也是无力。”
至于是谁……
她眼角湿润了。
看她眼中又有泪光,沈夫人忍着心中的悲痛,劝道,“好,娘信你。咱不说了,啊?”
又打起精神与沈慧说小公主,“虽然弱了些,但我看着还好。俗话说,七月活呢。有太医在,小公主一定会平安长大。”
“所以啊,眼下你就安心地将养身子,等过几天,让人抱了小公主给你瞧。”
沈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心下叹息,又不敢多说别的怕女儿沉心,只能等璎珞送了补汤进来的时候接了过来,喂给女儿喝。
沈慧生了女儿,这是皇帝十余年里唯一的孩子。按说,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皇帝都是会欣喜的。然而,直到小公主洗三,皇帝也未曾到钟粹宫来。只是洗三的时候按照宫例颁下了赏赐。至于宫里人暗中猜测,诞下孩子后慧妃必然会位列四妃,却是半点看不出来。
不但宫妃们觉得诧异,就连沈夫人也有些不安。不好与女儿说,只暗中问璎珞,“皇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与娘娘争宠?”
第二百七十一章
璎珞为难道:“自娘娘进宫来,多少的人表面上和善,背地里咬牙切齿呢。要说争宠,从那边儿被封了以后……”
她指了指凤仪宫的方向,“没了震慑,什么人都跑了出来呢。要说争宠是有,只是,也没见哪个能入了皇上的眼啊。”
“那,是不是德妃……”
璎珞连连摇头,“初时娘娘与永宁宫那边交好,奴婢也劝过的,怕娘娘吃了亏。不过这几个月来,德妃娘娘虽然在宫里的位份高,可要奴婢说,真的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人。”
“除了咱们钟粹宫,也不见她与别的宫妃来往。从进宫那天起,就不见她像别的娘娘那样盛装打扮,想着如何入了皇上的眼。这都大半年了……“
看了看四下里无人,璎珞凑到了沈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什么?”沈夫人一惊,手里的帕子没捏住,掉在了地上。
德妃进宫这么久,竟是从未承宠?
璎珞点点头,轻声道:“除了娘娘这里,皇上都是歇在勤政殿。”
叫她说,要不是亲自打听出来的,她也不敢相信。要说皇上不喜欢德妃,那又为何把她捧上四妃的位置?而且,德妃的言行举止,在宫里其实是很不得体的。若是别的宫妃,恐怕早就惹了训斥。可皇帝却从来没有斥责过德妃,反而时常说她是真性情。
要说喜欢,却又为何从来不会留宿永宁宫呢?
璎珞想不通,沈夫人也想不通。
“莫非……”沈夫人眉尖轻蹙,脑海中似乎有一丝灵光闪过。
璎珞便好奇地看着她,“夫人?”
沈夫人眯起了眼睛,“难道,是要在宫里竖个靶子?”
璎珞睁大眼睛,“夫人的意思是,德妃是皇上竖起来的靶子,替人荡箭的?”
沈夫人一笑,眼里满是讥屑。当初她大婚不久,丈夫就弄了个心爱的妾室出来。那会儿,他可是把那个妾室捧上了天,几乎都有些宠妾灭妻的架势了。她把那个妾室恨得牙根儿痒,每每要叫妾室立个规矩,那妾室白日里不敢违拗她,但等见到了沈随心,却会装病来给她上眼药。为此,夫妻俩没少冲突。只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沈随心根本就不是真的宠爱妾室,他真正的心上人,是从小服侍他的个侍女,一直在书房里伺候。沈随心为了叫她过得舒坦,竟然别出心裁地不给她名分,还弄了个所谓的真爱出来帮她挡后院女人的暗箭。
但是如今,德妃是女儿的挡箭牌,还是女儿是德妃的挡箭牌?
岑媛不知道自己被沈夫人这样地惦记着,她此时正在永宁宫里,颇有些不安地看着对面的皇帝。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皇帝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有些暗淡,面色更是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只有一双眼睛,里边时刻闪动着一种叫人心悸的光亮。岑媛总觉得那种眼神十分的熟悉,就好像她在边城狩猎的时候,那些草原的苍狼看着猎物的眼神。
“听说慧妃生产的时候,是你陪着?”皇帝似乎是十分的疲惫,背靠着椅子,缓缓地问道。
“嗯。”岑媛对上他的眼睛,就禁不住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天钟粹宫里没人……”
“你做得很好。”皇帝忽然起身,“朕,得感谢你啊。”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岑媛莫名其妙的。
宫里的事情,凌妙自然从萧离那里得知了不少。她虽然与皇帝接触不多,却也本能地感觉到,皇帝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萧靖,为了龙椅步步为营。能够害死先帝,取而代之,足以说明他的心机和忍性。
为了收拢兵权,萧靖更是苦苦忍耐了二十来年,才一个一个动手。她的父亲卫天,平南侯燕戍,包括从前的永春侯,能杀的他杀了,不能杀的荣养了起来,又扶持自己的心腹武将上位。但眼前这大半年的功夫,从前那个还算有几分英明的皇帝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急躁,暴戾,许多朝臣和宗室,已经有了不满。
“你说,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凌妙坐在侯府后院的秋千上,问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秋千的萧离。
“没什么。”萧离一笑,笑意未到眼底,“只不过是没有了任何的遮掩,将他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你看萧靖如今君临天下,似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实则,他的心里恐怕永远都记得,自己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还是景帝最卑贱的女人生下的。如果没有文皇后,能不能在宫里活到成人,都未可知。这种自卑,是浸在了骨子里的,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凌妙偏头看萧离,疑惑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萧离将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一起走到一处石桌旁坐下,目光灼灼,看着她。
“妙妙想知道?”
凌妙用力点头。
“是我。”萧离细长莹白的手指轻扣石桌,“去年,我叫苏季配了一副药。”
凌妙震惊地看着他,“你的意思谁说……”
萧离颔首。
他的背后是一株极大的花树,此时华旗早就过了,满树浓密的枝叶遮住了日光。他便往后一靠,双手枕在颈后,目光悠远,看着远处天边流动的几缕浮云。
“我曾想过,要与他光明正大的一战,夺回父皇的皇位,为父皇母后报仇。然而从西南一路回京,我看到了太多的百姓,天灾,**,流离失所。大凤朝表面上太平盛世,实则对百姓而言,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已经是上天的恩惠。战,我自信不会输。然而,流血的不过是大凤的兵士,受苦的也不过是大凤的百姓。”
“所以,你宁可用在你看来,并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听了萧离的话,凌妙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萧离含笑看她,“妙妙会不会认为,我就是个阴险的小人?”
“不会。”凌妙握住了他的手,看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美男子,她的眼睛里比三月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缓缓摇头,“在我的心里,你会是个心系百姓的好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不过……
“所以说,萧靖如今的变化,都是师父的药起了作用?”
她托起下巴,眼睛眨了眨,“亏他与我说,医者只当治病救人呢。”
看她再见到那老顽童,怎么笑话他!
苏季不愧神医之名,他所交给萧离的药,名唤牵机。这一味药无色无味,无论银,还是古玉,都无法试出。中了这种药,人并不会暴毙,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性情大变,亢奋难眠,变得暴戾浮躁,行事失去章法。这种效果,会一天比一天强烈明显。不超过一年的功夫,任是什么人,也会被拖垮了身子。最后,卧床不起。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牵机剧毒真正发作的时候。
药,会在人的体内,一点一点蚕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在无尽的痛苦里死去。
据说前朝的末帝,就是死在了牵机毒下。
或许是萧靖亏心事做的多了,平日里很是警惕。这个毒,还是沈慧亲手所下,就在那些兰花茶中。
眼下萧靖的身体已经有些垮了迹象,精神上虽然看着还没有什么,但从种种行事看来,是已经接近于崩溃的边缘了。
萧离垂眸看了看自己与凌妙交握的手指,唇边泛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送走萧靖之前,该是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