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当顾栩匆匆赶到了正房的时候,周老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
她本就有些年纪,老夫人又是刻意要惩戒她,这通打周老姨娘是挨得实实在在的。
顾栩一进门,就看到了满院子的下人都屏息凝神,连他新宠的几个妾室也都在,头低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唯恐惹祸上身。至于周老姨娘,身后一片血红,整个人趴在长凳上,头发散乱,钗环都掉了一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过分了。”顾栩如今对周老姨娘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迷恋,然周老姨娘为他生了儿女,这对孩儿,他是十分疼顾器重的。便是为了孩子,他也都愿意给周老姨娘一份体面。眼见她被老夫人打成了这样,顾栩心下不满。偌大的年纪了,妻子还是这般容不得人吗?
经过了他用顾明兰的名声威胁,拿走了周家人的卖身契一事后,顾老夫人反而看开了些。无论自己怎么贤惠,怎么为这个英国公府殚精竭虑,眼前这个人心里头压根儿就不会记着自己的好处。既然这样,到了如今她还怕什么?她也是有儿女,有孙辈的人了,左右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索性,你不叫我痛快了,我也拉着你一块儿难受罢!
老夫人想到这里,便微微一笑,消瘦的面颊上这抹笑意看的顾栩心头泛起了些许的寒意。
“我过分?”老夫人不在乎顾栩的黑脸,缓缓笑了。
“我自进顾家的门,到如今近四十年了。顾栩,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这国公夫人做的如何?可有过苛待你的妾室?可曾磋磨过你的庶子庶女?你要抬举谁,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
也不等顾栩说话,她便继续道,“没有过!你的心肝儿宝贝,我替你安排的妥当。你的庶子庶女,一般地和我的如松阿琬一样的待遇。你的新欢旧爱,我都容了。我对得起你了顾栩。你呢,你对得住我么?当年你用如松的世子位威胁着我,叫我舍了自己的女儿,把她嫁到了武定侯府那样的龌龊人家去。现下,你又为了给你的心头肉抬出身,拿我孙女的名声继续威胁我!顾栩,枉你这辈子汲汲碌碌,巧钻妙营,却能落得什么呢?”
她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栩,挑起已经疏淡了的眉毛,眼角眉梢,说不出的讥讽鄙夷。
“你什么都剩不下!”老夫人畅快地笑了,“你最疼爱的儿子至今仕途坎坷,你最器重的孙子成了阉人。你这心尖儿上的人,如今……”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周老姨娘,“是死是活的只能看造化了。顾栩,我嫁进顾家这些年,竟在没有此刻这般痛快的时候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伴着大笑说出来,倒仿若是字字泣血,叫人不忍听。
顾栩皱眉,直觉老夫人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极好面子,当着这么多的下人,老夫人如此,便叫他觉得十分的没有体面了。却也不好跟老夫人争辩,只紧紧皱着眉,“好好儿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老夫人讥讽地看着他,“自然是想看看,你还能替这贱人讨回什么公道啊!”
顾栩愈发不悦,勉强压下了心头火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她今日出府,原是与我说了的。只是因为卿辞着急才没有想到来与你请示,虽有疏忽,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又何必再咄咄逼人?”他顿了顿,“好歹如柏叫你一声母亲,卿辞也要唤你一声祖母的。便是看在卿辞那孩子遭了罪的份儿上,也不当如此了。”
顾老夫人不再理会他,只站在游廊上,阴沉地看着满院子的下人,沉声说道:“往日里,我并不愿意对你们严苛了。只是,凡事有个度,我好性儿,却也容不得你们来挑衅。看在周姨娘为国公爷诞下了子女的份儿上,今日便饶过了她。日后若是再有犯了规矩的,我只不问缘由,直接一顿板子打死了了事!”
“是!”
这周姨娘挨了一顿板子,倒是叫下人们都老实了许多。尤其那几个年轻娇美的妾室,更是战战兢兢。若是往常,这会儿得含泪去看顾栩,或是扑进顾栩怀里去哭诉一番。但此刻,竟然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毕竟,血淋淋的周姨娘还趴在凳子上哪!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夫人不发作是不发作,真的惹急了,那真是要命呀!
“都散了吧。”
老夫人发话了,院子里的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你!”顾栩听着妻子这般夹枪带棒的话,怒气冲冲,却发现,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能去反驳。又见长媳就站在老妻身后,一脸的幸灾乐祸,而躲在门后的孙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充满了仇恨。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栩忽然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蔓延了全身。他这是怎么了?这个家是怎么了?
嫡庶两枝儿,竟似仇人一般。庶子那边,孙儿已废了,就要成了绝户。
然而嫡出一脉就真的好了么?顾如松空有世子的名分,却在仕途上有些不稳,孙子冷冷淡淡,孙女更是不顾体统地跑到郡王面前自荐枕席。女儿……那孽障不提也罢,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闹和离,和离便和离吧,竟然二嫁给了小叔子!就只这一件事,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他教女无方?
一时间万念俱灰,顾栩也不再看妻子了,只叫人将周老姨娘送回去,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视。自己转身走了,背影竟有几分寂寥落寞。
顾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呸地一口啐在了地上。
凌妙不知道顾家发生的事情,她回了定北侯府后,便与顾琬说了方欲立女户的事情。
顾琬惊讶不已,便是她当初和离后,带着女儿独居山庄,也没有想过立女户,没想到方那样的小姑娘竟有这份魄力。
“这位方姑娘,若是男子,必能做出一番事业来。”顾琬叹道。
只凭着这份儿心性,便不会差了。
凌妙偏头,“所以我很喜欢她。娘,我能求爹爹帮衬她一把吗?”
她嘴里的爹爹当然不是凌颂,而是凌颢。
凌颢一直对她很是疼爱,对她的保护比凌颂强出一座山,这一声爹爹她叫得丝毫不勉强。
顾琬想了想,“叫我说,你不如去和阿离说一声。”
说到底,方与萧容萧离才是表兄妹。有荣王府或者翊王府的人出面,立女户的事情自然容易,便是以后,知道方身后站着两个王府,有谁不长眼地想去方家占便宜,也要先思量一番自己的脑袋有没有王府的硬了。
“我也这样想呢。”凌妙点点头,又将方送给她的鞋子给顾琬看,炫耀了一番。
顾琬一向明朗爽利,最喜欢的也是心底光明,光风霁月的女孩儿,见方如此行事,对她愈发赞赏的同时,也多少有了些怜惜。
“可见方姑娘为人。”顾琬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既真心待你,你也莫要辜负了她这份儿心。往后,多照看着些吧。”
先时她还担心过方会不会仗着亲戚的情分,便缠上萧家的兄弟俩。如今看来,竟是小人之心了。还是女儿的眼光好,能说到一起的女孩儿,都是好姑娘。
由此又想到了岑媛,顾琬的心里又沉了沉。听闻宫里头慧妃有了身孕,皇上的心思都在钟粹宫里,也不知道岑媛那孩子,在宫里是否还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想到儿子与岑媛,两个孩子那样互相倾慕过,顾琬心里便疼的针扎一样。凌肃从小身体不好,固然有胎里带来的弱症的缘故,更多的其实还是思虑过重。这孩子在凌颂那个贱人的冷眼里长大,每每为了她殚精竭虑的,哪里能够静心调养?人都说武定侯世子聪慧无双,可顾琬却知道,这是儿子拼着命地想给自己多些依靠,往后,不叫她看着凌颂的脸色过日子。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在姻缘上,遭了难处呢?
顾琬难过,却不愿意叫女儿跟着自己一同沉心。岑媛入宫,凌妙也跟着伤心,好些日子没有缓过来。
因此便转开了话问凌妙:“阿离这两日怎么不见?”
翊王殿下若是无事,一天三趟地往侯府跑呢。这已经有两三天没见人了,顾琬便觉得好生奇怪。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阿离身上,似乎是藏着许多的秘密。她与凌颢提过,凌颢只叫她不必操心。
“翊王胸有沟壑,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话,就叫她更加心惊了。萧离是宗室,出身已经很是尊贵。作为一名年轻的,手握重兵,在军中和百姓中很有些威望的宗室王爷,还要胸有沟壑?萧离是要做什么呢?
她本对朝政一类的事情便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懂,只是隐隐约约不安,眼见女儿与萧离感情越发好,从前总是骄傲地昂着头,一言不和便如同竖起了满身的刺儿的刺猬一般的女儿,近来越发有往着娇宠的路子上迈去,顾琬越发心下惴惴。她唯一担心的,便是女儿的一颗心了。若萧离真有事情相瞒,日后又焉知不会对女儿生了二心呢?
她是个女人,知道被自己的丈夫背叛的滋味。正因为知道,她才不愿意叫女儿再尝一次。
凌妙不知道自己母亲心里的忧虑,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他出去打猎了,大约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皇帝,是有些忌惮萧离的。
尤其,不少人私底下说,萧离的那张脸,长得与纯懿皇后越来越像。虽然说先荣王妃和纯懿皇后乃是至亲的堂姐妹,容貌上也有相似之处,但是隔着血缘的外甥,这样像姨母,无论怎么说,都是会叫人疑心。
自从被召回京中,皇帝对萧离恩宠有加,封王,赏赐样样不少。然而,王爵空有封号,却没有封邑。赏赐丰厚,却又决口不提叫萧离再掌兵的事情。相反,这两年里头,武将调动频繁,为的,恐怕就是在分开曾经军中的格局。
萧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曾说过三年后迎娶自己,大约,便是真的有信心吧?
凌妙如是想。
顾琬看着老神在在的女儿,有些头痛地撑着额头。这个时候出去打猎?她是不信的。只是,该怎么与女儿说一说自己的担心呢?
两日后,萧离果然归来了,依旧是那副如冰似雪,锋利无比的模样。
顾琬见女儿欢喜,只在心中长叹一声,到底没有将话说与女儿听。
倒是凌颢看出了她的心事,在私底下又好生劝慰了一番。
因五月初三是顾琬的生日,这是大婚后妻子的头一个生日,凌颢便欲大办,一来叫妻子知道自己的心,二来也是告诉京城里的人,叫他们都知道自己对妻子的爱重。光有一场隆重无比的大婚怎么够?必须每年都要叫人来贺一贺妻子的芳辰才好。
“这有些过了。”顾琬坐在妆台前,从铜镜里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凌颢,虽然心下感激,然而还是劝道,“我还年轻呢,过什么生日?只府里头摆上一桌子,咱们一家人吃上一顿寿面也就够了。闹腾大了,叫人笑话我轻狂。”
“不怕。”凌颢布满了茧子的大手看着妻子乌油油的发髻,过去在首饰匣子里翻了半晌,只觉得没有一样能够配得上妻子的钗环,只挑剔地捡出了一支镶珠嵌宝的金凤钗,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妻子的秀发上,左右端详了一下,摇头道,“这钗子都不好看了,回头我叫人来给你送些新的。”
顾琬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盒子里头不是宝石就是珍珠了,都是今年的新式样,哪里就不好看了?”
就算自家开着银楼,也不是这么败家的!
凌颢一笑,将她环入了怀里,“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来好。”
自从二人大婚后,从前看着沉稳又冷峻的凌颢,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不完的甜言蜜语。饶是顾琬听了这么久,也忍不住依旧会面红心跳。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送出去了多少的人情,也是他们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凌颢不提别的,只插科打诨似的,顾琬分明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好真就驳了他的这番好意,终于点头了。
凌颢立意要将顾琬的生日做得热闹些,不过他行军打仗可以,这些内宅事务却是不大能行,于是叫了凌妙到跟前,认真叮嘱道:“好孩子,这是你母亲在我身边的头一个生日,我这帖子就散出去半人高,你可要替我撑住了场面才是。”
凌妙又有什么不愿意?她看着凌颢为母亲这般费心,感动还来不及,当下便应了,“爹爹放心吧,我定然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和娘都不用操心半分的。”
在卫将军府的时候,她的祖母精力不济,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她一手操持。一个寿宴,还难不倒她。
在忙忙碌碌中,顾琬的生日便到了。
这一天,定北侯府宾客盈门。
虽然有不少人暗中诟病顾琬二嫁小叔子,但碍于如今凌颢正在朝中如日中天,手里掌握着京畿戍卫的重任,真正的简在帝心,谁又会不上赶着来交好?
顾琬精心装扮了,她本就喜欢大红之类的艳丽颜色,今日更是穿了一袭大红色缕金流云锦纱的褙子,底下一条洋红色绣五色牡丹百合裙子,头上戴着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整个儿金碧辉煌,却丝毫不显庸俗,只衬得她更加明艳雍容,十分的丽色,竟有一种叫人不敢直视之感。
她坐在主位上,身边都是各府来贺寿的女眷,大多与她相熟,不管心里如何想,面儿上都是其乐融融,一起说话很是热闹。
凌妙也是盛装,在花厅等处周旋着,举止落落大方,一言一行,叫人挑不出半点儿的错处来。
“凌小姐如今出落得越发好了。”就有个一个贵妇向顾琬笑道,“这般的人物品格儿,就合该是个王妃来着!”
这话听着在夸奖凌妙,不过总有一股子酸意在里头。
顾琬自然能听出来,当下谦虚笑道:“哪里,我这丫头啊脾气大着呢。我只希望,日后王爷能多包容她几分了。”
正说着,外头有体面的婆子匆匆跑了进来,对顾琬道:“回夫人,外头楚国公府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来了。”
“老夫人?”顾琬吃了一惊。楚国公府老太太,正是宗室老郡主,对她一直很好。甚至,老郡主还曾暗示过,想为孙儿楚子熙求娶凌妙来着。不过,因楚国公夫人并不愿意,顾琬便先歇了这个心思。
以老郡主的身份,亲自来为她贺寿,顾琬着实有些担不起了。
连忙起身亲自出迎。
走到了二门外,顶头儿老郡主已经在楚国公夫人和楚萱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惊动了老夫人,是我的不是了!”顾琬赶忙快步上前,先给老郡主行了晚辈礼。
老郡主去岁因楚萱华的亲事大病了一场,如今看上去恢复的倒是不错,笑呵呵地叫楚萱华将顾琬扶了起来,嗔道:“咱们之间哪里用这样?我许久未曾出过门了,正是想来凑凑热闹的。”
“您来了,真是蓬荜生辉!”顾琬连忙将人都让了进去。得到了消息的凌妙也匆匆地跑了出来,老郡主一见了她,面上愈发和善,在凌妙行过了礼后拉起凌妙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不肯往我们家里去玩,叫你萱华姐姐想念的紧!”
凌妙笑道:“我家里前段日子事情太多啦。您要是不怕我吵闹,过两天我就去给您请安呢。”
“不嫌不嫌!”老郡主喜悦道。
她本来就喜欢凌妙的爽利,听她说话便觉得很是欢喜,拉着凌妙的手便舍不得放开,又说了几句话,才与顾琬母女往里边走。只是,眼角余光扫过了沉默的大儿媳妇,心下便是一声长叹。
当初她相中了凌妙,想着将她配给二孙儿,结果这个大儿媳妇死活不乐意,说是为儿子选中了自己娘家的侄女。话里话外的,嫌弃凌妙出身不够显贵,性子也不够稳当,配不上她的儿子。
结果呢?
人家凌妙连朝中炙手可热的翊郡王都能配得上!
又因为这儿媳妇在楚萱华婚事上的态度,也叫老郡主十分的寒心,越发不爱理会她了。
一时宾客陆续到齐,花园子里头摆了酒席,穿着一水儿黄袄绿裙的丫鬟们穿梭在席间,捧酒上菜,好不热闹。
只是,这酒席尚未过半,忽然就有个容貌俏丽的丫鬟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哭着喊道:“夫人,不好了!前头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说,说那是侯爷的骨肉呀!”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这丫鬟生得很是干净,然而五官却是很平淡,放在人群里,便是一眼找不出来的。此刻她正捂着脸,哭得十分的伤心,“夫人,小姐,你们快出去看看呀!”
一时之间,这花厅里的所有视线,便都集中在了顾琬的身上。
担忧,幸灾乐祸,不明所以一片茫然的,各色都有。
其实想也知道,这大半年来,顾琬在京中竟是掀起了数次不打不小的波澜来。如今更是以二嫁之身独得定北侯爱重,又有几个人真心为她高兴?
果然就见顾琬乍一听了这丫鬟的话,面色上便是一僵。只不过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
她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忽然间眉眼间便敛去了笑意,化作一派凛冽的寒意,厉声喝道:“拿下她!”
凌妙早在这丫头冲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察觉了不对,顾琬声音未落,她便一抬下巴,立刻有两个也做侍女打扮的女兵跨步上前将那丫鬟的手臂捉住了反绑向后,其中一个很是机灵,伸手向前就把那丫鬟的下巴摘了,只恐她自尽。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只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贵妇见那丫鬟疼的面色惨白却是一声也叫不出来,身上纱制的裙袄竟是片刻之间就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你,你们家里……”
那贵妇眼见如同出手的两个丫鬟一般装扮气势的起码还有十来个,个个都是柳眉竖起,一脸的煞气,仿佛一言不合就得开打的架势,顿时吓得花容都失色了老天啊,谁见过家里头过生日,还弄了这样一群出手就要人命的丫鬟来?
“叫您看笑话了。”凌妙笑靥如花,清亮的眼眸中含着春水一般横波潋滟,目中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然而眼底深处却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寒芒。
“只我们这府里虽然是新贵,母亲定下的规矩却是不少的,断然没有这样蝎蝎螫螫不禁事的丫鬟。且她看上去十分的眼生,哪里就是我家里的人了呢?不是我家人却穿着我家丫鬟的服饰,这么闯进来,断然是有阴谋了。”
她扶了顾琬起来,“娘,我们就去瞧瞧,是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说凌颢在外头有私生子,不但顾琬,便是凌妙也绝对不相信的。要真有这份儿的心,以凌颢的身份地位,哪里就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了?
这么多年苦苦等着自己的娘亲,回京之后便是滴水不漏的庇护,连带着她都受到了凌颢无数的好处。这些,可都不是假的。
顾琬款款起身,明丽绝伦的面容上端庄静美,然而周身缭绕的隐隐的肃杀之气,却叫人不寒而栗。这些贵妇这才想起来,这位顾氏夫人,原本就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
“还请诸位,同我一同去做个见证。”顾琬火一般的目光缓缓扫过花厅里的每个人,嘴边露出一抹明媚至极的笑容,“我自身无所谓,只是我家侯爷的名声,却不能叫小人这样毁了。”
她话音落下,老郡主先行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窝在府里头几十年没出来,竟不知道京城里出了这样的能人,敢用这样的阴私手段来构陷当朝的一品侯!”
她在宗室里也是个长辈了,便是皇帝见了也要叫一声堂姑母。这般态度,便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了顾琬一边。别说凌颢是不是被人陷害,便真的私德有亏,有她出面这样说,那也是小人陷害了。
顾琬感激道:“多谢您为我张目。”
“你素来是个好的,定北侯看着也很是个稳重的人。我是断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的。”老郡主含笑道。
这简直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出来的。若真是凌颢有这样的事儿,就真的他惧怕顾氏而将人藏在了外头,又怎么可能今天这样的日子,被人闯了进来闹出来呢?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老郡主和顾琬走向了前院。
那边的院子里,来的大多是与凌颢要好的同僚。毕竟,这是内眷生辰,女眷们来道贺也就罢了。男宾也只是借着由头来吃一顿酒。
凌颢有意提携侄子兼继子,硬是把凌肃从武定侯府里拉了过来,带着与人说话周旋。本来一派的热闹,结果突然就有个抱着孩子,发了疯似的闯进了前厅的女人口口声声喊着他绝情绝义的话来,叫定北侯大人额头上青筋蹦起,若不是同僚拉着,只一剑就要送了那女人上西天。
那女人似乎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的,自己性命无忧,便只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委顿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在胶着的时候,就见顾琬身后洋洋洒洒一群的女眷都来了。
凌颢脸色便是一变,生怕顾琬真的误会了什么,“阿琬,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发涩,心中惴惴不安,“你先回去,这里有……”
顾琬浅笑,“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向天借胆,敢来侮辱我丈夫的名节了。”
“阿琬你……”顾琬话一出口,凌颢便是一愣,随即便惊喜,“你信我?”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顾琬冷笑:“废话!你是我的丈夫,不信你,难道信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么?”
“夫人!”
还没等凌颢说话,那女人倒是先哭着喊了起来。
她一手紧紧搂住了孩子,一手死死地攥住了心口处的衣襟,因被泪水浸泡而红肿,却又显得分外楚楚可怜的眼睛便盯在了顾琬的身上,柔软娇弱得如同早春第一朵绽放的小花儿一样的脸上便显出了几分的嫉恨和不平,只死死咬住了嘴唇,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都能够被风吹倒一样。
“同为女子,夫人何苦辱我?”
她泪水滚滚滑落,便掉在了那小小的孩儿的脸上和身上,“我自知身份卑贱,不该上门来。然而稚子无辜,这孩子好歹也是侯爷的血脉。扰了夫人的寿宴,叫夫人面上无光,是我的不是。只,若有一丝半分的法子,我也不敢如此呀!”
她哭得伤心极了,一面哭诉,一面横波般的眸光便落在了凌颢的身上,有不舍,有恨意,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眷恋和爱意。
莫不是,她真的是和凌颢有什么关系的?
就有人看向凌颢的眼神不那么对劲了。
女眷里方才的那个贵妇便小声说道:“却是个可怜的人了。”
不过,不管心中怎么想的,倒是也没有人附和她。
凌妙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熟悉,只记住了这妇人的样子,便又转过了头,正遇上了凌肃看过来的视线。凌肃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出面。
也的确用不到她出头。
顾琬已经走到了那女子的跟前,俯身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放开了手站直身子,掏出了帕子擦手,点头道:“长得干干净净的,是个美人儿。”
这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儿便是一亮,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只勉强地将心头狂喜压了下去,将头垂了下去,流泪道:“还望夫人怜惜这孩子……只要您给这孩子一条活路,我,我立刻便消失!”
顾琬笑了,温言道:“这话说的,我岂是那等不大度的人呢?”
“阿琬!”凌颢急了。这是要大度的将自己送出去么?说好的相信呢?
他一急,便不顾多少人在,直接拉起了顾琬的手,“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侯爷!”那女子闻言愈发伤心,“从前的甜蜜您都忘了么?”
顾琬轻轻地捏了捏凌颢的手,对那女子道:“你莫要再哭,我只问清了,若你说的是真,我自然不会叫你白走这一遭。”
“你与我说说,你是哪里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侯爷的?这孩子,又多大了?”
“回夫人的话,我原本是凉州人氏,因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倚靠,平日里便做些绣活养活自己。后来,遇到了侯爷……”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凌颢,美丽的眼睛里柔情无限,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初见的美好。只是一瞬间,那张因为回忆而变得愈发动人的面容上,便又黯淡了下去。
“当时我被几个恶棍拦住,若不是侯爷仗义相救,如今只怕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蒙侯爷怜爱,将我收入了房中。我自知身份卑微,原不敢心存奢望,只想留在侯爷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能够看到侯爷,便心满意足了。后来侯爷奉命回京,我便跟着一同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侯爷进京后便开始冷落了我,后来又告诉了我,往后不能再出现他的身边……”
说到这里,她声音已经哽咽住了,却又坚强地一笑,“我原想着,既然侯爷厌弃,我只回凉州去,自此后与侯爷两不相见,不给他添丝毫的麻烦,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初相救的大恩。只不成想,尚未出京,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我,我不能,也不忍心不要这孩子,所以偷偷地留了下来,待这个孩子落地了,才敢来见侯爷。夫人,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求您看在侯爷至今尚无后嗣的份儿上,容下了这个孩子吧!往后,叫这孩子叫您母亲,我会远远走开,永远不再回来!”
她说的这般坚强,这般无私,叫好几个眼窝子浅的贵妇忍不住红了眼圈,都只看着顾琬如何行事。
凌颢被气得几乎双眼冒火。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怎么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有没有过这么个以身相许报恩的苦主,没谁比他更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更加愤怒。这种事情,无论他怎么自辩,依旧会有人不相信他。当然,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在意的是妻子的看法,更在意妻子的体面。
他大张旗鼓为妻子贺芳辰,结果来了这么个女人搅局,但凡有一个人信了这女人的话,都等于一巴掌打在了顾琬的脸上。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这女人明显就是个圈套,设局的人也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够自证清白,倒似是,专门为了顾琬来的。
会是谁?
凌颂?还是英国公府?
顾家应该不会,眼下正为了顾如柏伤好了要被流放出京去上蹿下跳地着急呢。顾臻臻还被平南侯关着,对外只说是病了,也不太可能有能力做这件事。凌颂,本来最大的嫌疑应该是他,但他瘫在了床上,如今武定侯府是凌肃做主,似乎,也不大可能啊!
“夫人,求您怜惜!”那女子见顾琬神色淡淡,却并不说什么,心下一横,咬了咬牙,将孩子放在了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当然,厅里这么多人,也不会真的就看着她撞墙去自尽。
早就有个女兵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人擒下。
顾琬叹了口气,摇摇走上前去,目光灼灼,逼视着那女子。
“你说,你是凉州人?姓甚名谁?家中祖籍何处,又是什么时候落户凉州的?”
凉州,便是之前凌颢戍边之处,最是个军事重镇,历朝历代都有驻兵的。
女子面上稍稍露出惊恐,咬住嘴唇,只哭泣却不说话。
“夫人,我看这个女子也甚是可怜。您这样逼问她,却是不大好吧?”
还是方才那个贵妇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劝道,“不过是个身份卑下的女人,又有了孩子,夫人何不容下了,也显得您的贤良大度不是?”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只不过,她的眼里没有半分的温度这世上女子本来就艰辛,然而往往还都是女人来给女人添不快。
“这位夫人说的好笑。”顾琬淡淡道,“便是买个丫鬟,还要先问明了家世清白不清白呢。何况,只凭借她一句话,便要说这孩子是我们侯爷的,未免太过武断。”
说完也不看那贵妇的脸色,只扬眉看女子,“这位小娘子,你说呢?”
那女子不敢与她眼睛相接,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小声说道:“小女子祖籍便是凉州。”
“这么说,你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了?”顾琬的眸子微不可见地一缩,凌颢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凌肃敛目,站在一侧沉默不语。
“是。”
“呵呵……”顾琬突然冷笑,转身问凌颢的同僚,“各位大多是同我家侯爷一起戍守过凉州的,不知你们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夫人的反应,有点儿不对呀!
一般的女子,乍一看见来这么一位,不是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要么,就是委曲求全,顺势彰显一下自己的贤良淑德,然后接了人进府,后脚再把人弄死?
怎么夫人就这么淡定?真的这样相信侯爷啊?
“嫂夫人,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就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站了起来,“不过我马六敢拍着心口说,咱们侯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战场上,侯爷还能不顾自己姓名返回头救弟兄们呢,怎么会这么没有人情味,始乱终弃?
“多谢。”顾琬点头,丈夫有这样信任他的同僚,也是他的福气了。“只是想问一问诸位,凉州周遭气候如何?那里的女孩儿们,大多是什么样子?”
有些脑子灵活些的,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便是那女子闻言,也是面上骤变,骇然地看着顾琬,两股战战,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自称马六的汉子便大声道:“凉州苦寒,一年到头倒是有大半年缺水少雨,风沙极大。距凉州城不足二百里,便是西蛮和北凉的接壤处,时有战乱。凉州百姓,便是寻常的女子,也都有过举着菜刀上城楼守城的。”
“巾帼不让须眉,这等女子,实在是我们所不及的。”顾琬叹道,“那里的女孩儿们,是否也和京城的女子一样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
“夫人说笑了,那怎么可能?放羊,耕种倒是多些。风吹日晒的,跟我们这些糙汉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马六看着粗糙,实则心细,顾琬才问起凉州,他便想到了原因,添油加醋地便都按照顾琬的路子说了出来。
众人看看厅里从凉州回来的这些军汉们,紫棠脸,粗胳膊粗腿,细细看去,手臂间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爆了衣服。
再看看那被女兵擒在手里的女子,肌肤细嫩的能掐出水来,腰肢纤细,如早春嫩柳似的惹人怜爱。尤其是那双随时都含着水光的眼睛,眨动之间便如同会说话一般,偏生又仿佛弱的不行,一句大话都能打击到她。
这样的女人,能举着菜刀,和男人一样保家卫国?
别说这女子分毫不像凉州人,便是京城都少见这种婀娜柔媚的,倒像,是江南那边来的。
顾琬过去,挑起了那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如何,这位姑娘,你果真是凉州人氏吗?”
“是”!那女子情知一旦露了馅儿,自己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就是定北侯不要自己的命,难道那个人就会放过了自己吗?只能咬牙强道。
“姓甚名谁,你父母何名,家又住在凉州何处?”
女子闭了眼不再说话。
顾琬勾了勾嘴角,转身道:“诸位都看到了,这人自称凉州人,却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其中定有内情。至于我家侯爷,我相信,清者自清罢了。”
“娘!”凌妙跳了出来,笑嘻嘻道,“交给我呀!”
说着也不等顾琬说话,便拿出了一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一枚粉红色的药丸,过去捏了女人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将药丸丢了进去。饶是那女人拼命摇头挣扎,还是被人又扣紧了下巴,药丸顺着喉管便滑入了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女兵松开了手,那女子便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凌妙歪头,显出一派天真,“断肠丸啊。你放心,这药毒性虽然大,然而却会叫你死的痛快,只挣扎一会儿,等到药力把你的五脏六腑都腐蚀烂了,便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五脏六腑都烂了,人还能活着吗?
那女子眼皮一翻就要晕倒,只是腹中骤起的剧痛却叫她惨叫出声。
断肠,肠断。
女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自然做不到生死不顾,腹中的剧痛更叫她吓得魂飞魄散她是见钱眼开不错,然而命都没了,再多钱有什么用呢?
凄厉的嚎叫不过是两三声,她便打着滚,嘴里喊着:“沈小姐,是沈小姐叫我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沈小姐……
老郡主闻言便一皱眉头,“京城里姓沈的多了去。”
“是承恩公沈家的二小姐。”那女人哽咽着哭道,“我本是扬州知府送了给承恩公大人的,只那家里头夫人十分厉害,竟将我关了起来,水米都不给一口。后来饿的要死了,还是沈二小姐放了我出来,又遣人照看着,这才留了一条命在。”
承恩公府二小姐……
这名字不算陌生,当今皇后的亲妹妹,曾经和宫里的慧妃娘娘并成为沈家双姝的沈蕊,沈二小姐。
众人表情,便微妙了起来。
当初沈皇后为了拉拢凌颢,欲求皇帝将战功赫赫的定北侯赐婚给自己的妹子,结果被定北侯当面回绝,这事情不算什么秘闻,差不多的都知道了。
后来沈家二小姐又倒追定北侯,在京城里也是一时传的沸沸扬扬。
要说,沈蕊对定北侯痴心一片,那是谁也不会怀疑的。因爱生恨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老郡主眉头皱的愈发深了,沉声道:“若真是她,那着实不像话!”
那上门的女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清白出身,她早就听说过,那边儿专门有人将眉眼精致的女孩儿从小养到大,调校的好了,一行一动无不婉转风流,长大些便送与高官富商,得到数不尽的好处。因扬州地界自古豪富,因此这样被圈养起来的女孩子极多,可天下都称她们为瘦马。
且不说陷害当朝勋贵,只凭着她是皇后的亲妹子,为了个男人就找瘦马来闹事,人品心性可见一斑。这年头,家中女孩儿的名节声誉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若真是沈蕊所为,整个儿沈家的家教都要被质疑。
至于宫中那位皇后……老郡主有些松弛的眼皮下精光一闪。
原本就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只是二皇子在朝中虽然也被皇帝厌恶,却还没有彻底放弃,所以皇后的位置暂时安稳。但是,别看皇帝如今专宠沈家的慧妃,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早就对沈家起了忌惮之心。一旦皇帝要整治沈家,那么这次绝对是个发难的好借口!
“原来是沈二小姐。”
顾琬轻声叹道,“承恩公府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本是明丽绝伦,如烈火一般耀眼的女子,却因被人挑衅生出了如此的无奈,便叫人很是怜悯了。
老郡主先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凭他是谁,今日之事我们都是见证,原是他们沈家过分了。就算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去,也是这话。”
哪里就有个小小的丫头,心肠就这样的歹毒了呢?
顾琬勉强一笑,“教您看笑话了。”
见她失落,凌颢早就已经心疼不已,虎目圆睁,只一声厉喝:“姓沈的现在何处?”
声若洪钟。那女子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哆哆嗦嗦地说道:“她只在自己的家里,与我说好了,若是我成了事,便叫那个时常来传话的婆子去回了她。”
“老子去掀了沈家!”
凌颢雷霆之怒,竟叫大家都不敢劝。只有凌妙笑眯眯走上前去,拦住了凌颢。
“何须您出面?沈家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年轻的姑娘不是?您出面了,倒显得以大欺小。不如,交给我吧?”她眼睛里闪动着狡黠光芒,“您只陪着母亲,叫她不要为那等贱人生气。放心,我一准儿将那沈家小姐请过来说话。”
说完,便召集了几个女兵,随着自己一同去沈家。
“侯爷?”顾琬多少有些担心,只看凌颢。凌颢却对她微微摇头,“无妨,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还有本王。”一直静默在一旁,不插手岳父母的事情的萧离忽然就冒了出来,只与凌妙一同走了。
“这小子……”凌颢哑然失笑。
凌肃走过去安抚地握了握顾琬的手,也大步往外迈去。
却说凌妙兄妹两个和萧离,带着一群侍卫女兵浩浩荡荡地就往承恩公府去了。
所谓承恩公,都是历代太后皇后的父兄。这爵位虽然尊贵,却是不能世袭,一旦太后皇后故去,爵位便要收回。但沈家却有些不同,当今皇帝的龙位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其中多得了那会儿还是宁王妃的沈皇后一族相助,因此当今登基后,为了彰显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承恩公的爵位给了沈皇后的父亲,还破例封了沈皇后的兄长为承恩公世子。这是从未有过的荣耀,沈家原本只是二流末的人家,因这个一跃成了顶级的勋贵,这些年行事便日益张扬起来了。
承恩公府极大,当初萧靖登基后,将原来一个犯了事的勋贵的宅邸直接赏赐给了沈家。这二十年来又经过了数次修缮和扩大,如今,这一条街上,都是承恩公府的。
此刻,凌妙等便站在了这承恩公府的大门口。这一行人有男有女,个个儿都是面上带着煞气,周身泛起冰冷,一看便不是来拜访的,有个机灵的门房就赶紧进去找管家了。
“三间一启门……”凌妙站在大门外,口中啧啧有声,转头问萧离,“若是我没记错,这是郡王府才能有的规制吧?”
本朝的许多律法都是沿用了前朝的。前朝的等级极为森严,譬如说衣裳,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普通官宦人家可以穿什么,勋贵穿什么,宗室穿什么,什么等级的能穿用的都有规定。若是平头百姓,一应的绫罗绸缎都不许用,哪怕是富甲天下的商贾人家,也只能是棉布麻布衣裳。
如承恩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府邸多大,游廊多长,亭台水榭各有多少,都有定例。大门的高低宽窄,门槛的高矮,样样都要严格,若有一丝半点的差错,被人弹劾了是轻的,皇帝一怒之下削爵罢官的,甚至于流放的也不是没有。
本朝太祖懒得去费神制定这些,因此大多数规制上的东西是沿用了前朝的。
三间一启门,是正经的郡王府才能用的大门,指的是大门共有三间,中间一间可以开启,所以称为“三间一启”。大门涂朱色油漆,门钉九行五列,亲王府的大门要更高一级。如今的沈家,亦是三间的大门,亦是朱色油漆,除了比郡王府少了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也不差什么了。
其实,承恩公府就这个样子立在这里,有不是头一天了。往常,谁也没有注意过。如今被凌妙一说,倒像是刻意似的。
门口几个门房当下就不干了,其中一个大声嚷嚷:“小姑娘,你懂什么?这可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母家!没事儿,就一边玩去!”
他见凌妙衣衫华丽,头上的凤钗镶金嵌宝的,便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只想着将人赶走就是了。
凌妙嫣然一笑,“谁说我没事的?”
她偏着头,妍媚的脸上笑靥如花。
“叫沈蕊出来。”
“大胆!”门房怒了,“我家二小姐岂是你说叫便叫的?”
萧离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大门,一抬手,便有一个护卫将一柄重锤递了过来。凌妙好奇,“这是什么时候带着的?”
“出来的时候便想到了。”
萧离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便叫凌妙愣了一下。
随后便见他提着重锤走上了大门口的台阶,门房也愣了,只片刻明白了萧离的用意,脸色都吓白了。
“你,你什么人啊,你敢!”
就在惊声尖叫之中,萧离手中的重锤已经重重地砸在了沈家的大门上。轰隆一声,朱漆大门应声而破。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重锤砸在了门上的闷响声,大门破碎后的爆裂声,一时间,竟很有些惊天动地之感。
这条街上虽然都是承恩公府的地方,然而前后两条街却也都住着不少的勋贵。另外,还有挑着担儿的小贩往来,都被翊郡王殿下这一手吓得呆住了。
承恩公府里自然也不例外,早有手持棍棒的数十个仆役跑了出来,打头儿的是个干瘦的,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门前,只一眼就看见了往日里轩华的大门已经碎裂成了木头片子,额头上青筋登时就起来了,一张瘦小枯干的脸上也涌起了极大的愤怒。
“谁敢在我承恩公府无礼!”
这人虽然做仆役打扮,但是身上料子乃是青绸所制,看着他前呼后拥的模样,该是公府大管家之类的。
不过,沈家不愧是新荣爆发的,一朝靠着女人上位,便很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京城里勋贵宗室这么多,高官权臣亦是不少,谁家不是好好儿地约束着下人,不得狂悖?虽说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然而奴才一旦嚣张起来,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呢?
譬如眼前这位吧,穿的人模狗样,然而一开口,就能听出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管家。
“就是你们来我沈家门前捣乱?”那管家头一摆,示意身后的仆役,“给我拿下了!”
凌妙秀眉一轩,险些笑出来。这位,不但心不好用,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么?自己这一行人里,一位郡王,一位世子,她算是个废的,好歹也穿金戴银哪,竟然随随便便就说“拿下”?
她不禁替这位管家感到了一阵的悲哀,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去拿下萧离这个杀星呢?
不过这管家命大,还没等仆役们应下呢,一声“住手”,便从大门里头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个眉眼俊秀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出来。
一见萧离和凌肃,这男子便一愣,随即抱拳:“原来是翊王爷,凌世子。”
这男子一身锦绣衣衫,面容俊雅,然而眼中精光点点,能看出一身的精悍之气不输于凌颢等人。他的视线掠过了被萧离砸碎了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恼火,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只拱手问道:“不知王爷和凌世子大驾光临,是有何事?如此便砸损我家大门,若王爷世子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便是我沈家门第低微根基不深,却也不会忍气吞声,只好往御前去走上一遭了。”
他说话不卑不亢,说毕便眯了眯眼睛,等待萧离给他一个答复。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承恩公世子,沈皇后的嫡亲兄长,沈慧的生父,沈随心。
沈随心如今在户部任职,虽然只是侍郎,然而也算是手握实权的。他的妹妹贵为中宫皇后,女儿又是宠妃,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的。特别是如今女儿还怀有龙嗣,这便叫沈随心在承恩公府的地位越发重要了起来。
不但承恩公沈俊,便是他的母亲,承恩公夫人偏心小儿子,现下也不大敢如以前那般挤兑他了。
承恩公府在外的一干事宜,如今都是沈随心出面。
萧离暗沉沉的眸子只在沈随心身上一扫,冷冷地挑起唇角,“把沈蕊交出来。”
“沈蕊?”
沈随心一皱眉,目光便落在了凌肃兄妹身上。不知为何,他的心头突然就是一沉。凌妙他不熟悉,但凌肃他知道啊,凌肃的生母改嫁给了凌颢,这件事情在京城里沸沸扬扬了好一段时间。沈蕊当初对凌颢势在必得,难道是她如今依旧不死心,做出了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眉间愈发紧了。
见他沉默,凌肃便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沈大人,我等只是因有疑惑,所以来寻沈二小姐问个明白。”
他不叫沈世子,只称沈大人,便叫沈随心面上神色和缓了好些。沈随心一向自诩有为,承恩公世子的爵位,多少有些靠着妹妹上位的意思。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人称他为沈大人或是沈侍郎。
“舍妹乃是闺阁女子,怕是不大方便见外男。”
不管沈蕊做了什么,沈随心也不会叫她大喇喇来到大门前,只推脱道,“若是凌世子和王爷有什么事情,倒是不如进门来谈。亦或是……”
他扫视了一下萧离等人,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又继续道,“王爷世子的把话留下,我去问问舍妹?不管何事,总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凌妙笑了,她心思素来灵透,前世的时候祖母曾与她说起过沈家,只说承恩公府能有如今,沈随心功不可没。
由此可见,沈随心才该是沈家的掌舵人。
“倒是不必这般麻烦。”沈妙一双眼睛明眸如辉,只微笑着看沈随心,“我们来的急了些,只是事急从权。这个女人……”
沈妙挥了挥手,后边便有两个女兵推了那个瘦马上前来,“因这女人方才抱着孩子上门,搅了我母亲的寿宴,当着许多的大人们,辱我父亲声名,露了马脚后又说是受了贵府二小姐指使。我只不信,京城里的传言,二小姐天人之姿,想来必然不至于做下这种龌龊之事吧。所以我们特特上门来问询一番,还请世子不要见怪了。”
一番话说的沈随心眼角直跳。
问询一番就砸了人家的大门?
这小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过,沈随心向来老练,只看着那个被捆做了粽子一般的瘦马沉吟不语。
半晌才道:“如何就能证明,她不是胡乱攀扯?”
“有楚国公府老郡主等人皆可作证。正因为不知她所说是否属实,我们才上门求证。”
沈随心便冷笑:“好一个上门求证!几位要么来自宗室,要么来自勋贵人家,莫非就半点的礼仪没有学过?上门来求证,说的好听,只是谁又见过砸了大门求证的?这般行事,着实狂妄!”
凌妙抿唇一笑,“世子也不必动怒,横竖这承恩公府还不是你的。况且,有理没理的,也不在谁的声音更高。我们敢砸门,自然就是有证据。倒是世子你,敢不敢叫沈小姐出门,当着世人来对质?”
“姑娘不必巧言令色。沈蕊亦是勋贵之女,皇后娘娘的亲妹。这样的身份,还轮不到你们来审。若有任何的疑惑,你们不妨告到顺天府去求个明白!”
凌妙便叹了口气,“既然世子如此说,那我们只好得罪了。”
她的话音才落,萧离的手便是一抬,带来的侍卫女兵轰然向前。
承恩公府的人怎么可能让人闯进去?手持棍棒的护院们立刻也迎着过来阻挡。不过,终究不过是大户人家里养着的护院,欺男霸女的时候还算好用,真的对上萧离的人,哪里是对手?
萧离事先吩咐了不必伤人,于是这些侍卫女兵只招招制敌,拳打掌劈,不多时便将一干护院打倒在地上。女兵们手扶腰间悬着的长剑,一窝蜂涌入了公府里边。
“你们!”沈随心气得几欲晕去,他家中之势,谁不让他三分?何时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
只不过,眼看着他翻白眼,萧离等人谁也不理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个女兵手里头提着个衣着华丽,面容柔美的女子从里边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尖叫着扑出来的妇人。
“下去!”
当头的女兵一声厉喝,便将沈蕊扔到了凌妙脚下。
沈蕊从小养尊处优的,何时见过这等阵势?只摔得浑身疼痛,口中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阿蕊,我的儿啊!”
承恩公夫人一边哭,一边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追了出来,见沈蕊那一下滚落在地,痛的一张芙蓉面孔几乎变了形,立刻心痛如绞,嚎了一声,甩开了丫鬟扑到沈蕊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住,见她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顿时愤怒抬头,骂道:“你们是什么人,真的当这个京城里,没有了王法不成吗!”
“老身定要进宫面见娘娘,让娘娘治你们的罪!”
第二百四十七章
“算了吧。”凌妙柔声道,“皇后娘娘贤德,天下皆知。若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竟雇人来诬陷当朝的勋贵,只怕大义灭亲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您这样动辄便要去请皇后娘娘为您做主,可曾考虑过娘娘的难处么?”
她的声音温柔极了,仿佛真心的为沈皇后考虑着,这样说着,面上便露出了点点的忧色,只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为了你们府上只怕是殚精竭虑了呢,难道给的庇护竟还不够么?看您这府上,郡王规制的三间一启门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大街上呢,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知是不知呢?”
她实在是担心着,叹息不已。皇后娘娘有如此张扬不知收敛的娘家,二皇子殿下有这样狂妄的敢用郡王府规制的大门的母族,究竟是幸与不幸啊?
“你,你……”承恩公夫人蛇蝎的心肠,然而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来,却着实不怎么样。因此上被凌妙这样一挤兑,竟然只剩下了冷汗淋漓,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就连沈随心也被凌妙这般诛心之言骇住了。承恩公府乃是皇帝登基后赐下来的,原本是先帝时候一个坏了事的郡王府。后来成了承恩公府后,他们本该主动改建,只是初时的忙乱过后,见也无人提起,又有那么一丢丢的虚荣心作祟,便一直没有动。这转眼二十来年过去,沈皇后,二皇子,以及沈家已然结成了一张大网,地位日渐稳固,便也不将这等小事放在了心上。
现下被凌妙当街叫破,虽然不以为然,到底还是有些惧意皇帝已然对沈家不满,万一借此发作沈家,又当如何?
尤其,万一拖累了皇后和二皇子……
“你血口喷人!”倒是沈蕊,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叫她恨极,素日里如春水柔波一般的潋滟双眸便射出了怨毒的光满,咬着苍白的唇瓣,强忍疼痛嘶声道,“分明是你们强闯国公府,这等行径与杀人强盗有何区别?现下还要倒打一耙吗?”
她被从国公府里头拖了出来,一路上又疼有怕又恼,只觉得此生所有的脸面都在这个时候丢光了。因此看向凌妙,便如同仇人一般,咬牙道:“今日之辱,我必要讨还!”
便有方才的女兵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了来寸来长。
承恩公夫人却是忽然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脸上显出了惊恐之色。
她已经看见了一旁被捆在地上的瘦马,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都是空白了。
这女人她当然认得。去年中秋时候,扬州知府送给丈夫的。她这把年纪了,虽然说不会在有什么争宠之心,然而见这女子长得千娇百媚,据说琴棋书画都是通的,因此上那会儿便很是有些傲气,眉眼间也不安分,便恐怕这女人在后宅生事,便将她关在了府里一处偏僻的小院儿里。后来,女儿跟自己说这女人留着还有用途,想跟她讨了去。当时正是沈皇后在宫里禁足,二皇子也在朝堂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宫里头,便随口答应了。
谁能知道,女儿竟然将人用在了这上头?
方才那两个闯进门的女兵怎么说的?趁着定北侯夫人寿宴,当着满京城的勋贵去给定北侯泼脏水?
承恩公夫人眼前就是一黑,再看沈蕊的时候眼色都变了这死丫头,怎么这样能结仇!
定北侯如今炽手可热,不然当初他们沈家也不会上赶着要将沈蕊嫁过去。可是亲事不成也便不成了,怎么沈蕊竟然把人往死里得罪?
然而眼下,却不能认了,否则真的就得结下不死不休的仇!看着翊郡王和凌家兄妹的架势,如沈蕊真的认了这话,恐怕得送了半条命去!
因此她捂住了沈蕊的嘴,不叫她说话,也是保护的意思了。
只是,沈蕊说与不说,却不在凌妙的考虑之内。她走到沈蕊面前蹲了下去,将手去摸沈蕊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她两世为人,见过的女孩儿多了去,恩将仇报如霍芙,鲜廉寡耻如宋蓉蓉,竟是从未见过沈蕊这样的女子。表面上看着柔弱婉约,仿佛天人,暗地里阴私的手段却叫人如此不齿。
“您是承恩公府的小姐啊,要什么样的姻缘没有呢?这京城的少年子弟,随意您看中了哪个,只需皇后娘娘一句话,难道还怕没有好姻缘么?却又为何如此龌龊的手段,来破坏我父母呢?”
凌妙只叹息着说道,声音还不算小。
“您这样的行事,可曾想过,我父母乃是皇上赐婚。你如此破坏,是未曾将皇上看在眼里?藐视当今圣上,又是什么样的罪过?还是说您觉得,自己是皇后的妹妹,便有恃无恐了?亦或是,您的做法,便是承恩公府的意思了?”
“凌小姐,你莫要攀扯!”沈随心面色骤变,额头上青筋暴起,听着凌妙的意思,竟是要透过这件事将整个儿沈家拖下水!藐视皇命,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皇帝兴许会笑着说一句小姑娘家家的胡闹。如今……
他太了解沈蕊了,看着柔顺,其实最是个不经事情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以未嫁之身追着凌颢满京城里跑,甚至没人相邀的情况下跑去给凌颢的嫡母贺寿,叫多少的人看了笑话?如今凌妙的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却仿佛是拿捏住了沈蕊的性子,知道他这蠢货的妹妹定然会被激怒。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喝止,沈蕊已经挣脱了承恩公夫人的手,满脸的怨毒,嘶哑着嗓子叫道:“莫非我怨恨不得吗?明明是我先看中了定北侯,明明是姐姐要替我们赐婚的!论起容貌家世,论起才学性情,我哪一点不比你那个徐娘半老又嫁过人的娘强!凭什么,凭什么呢!”
她捶着地大哭,“凭什么我为他抛开了女儿家的体面和尊严,只求他能容我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为奴做妾也甘心情愿!凭什么我如此卑微,他的眼里还是没有我?”
只哭的如同杜鹃啼血。
沈蕊本来就是生得极为美貌的,又因多年的娇生惯养,养得娇花儿一般,此时她哭得伤心极了,叫许多围观的路人都不免要感慨一声这女子的痴心了。
这痴心女子负心汉,也不是不可能不是?真要是定北侯辜负了人家姑娘,还不许人家小小的报复一下么?
沈随心却是闭上了眼睛,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沈蕊这个蠢货!
人家都没说别的,甚至连那个瘦马都没有推出来,她就自己什么都认下了!
“此事……”
凌妙已经站了起来,容色绝丽的脸上一派肃厉,眼中寒光点点,暗潮涌动,竟叫沈蕊骇得止住了哭声,只惊恐地看着她。
“沈小姐因妒生恨,便要随意来陷害朝中的栋梁。他日,但凡有人让你不满了,你是否也要亲手来软刀子杀人了?”
若非了解凌颢多年的痴情与专情,母亲与他生了嫌隙,又当如何?
难道还要回到曾经在武定侯府的日子?心如枯槁,懵懂度日?纵然绮罗加身,插金戴银,却心如死水,只是一日一日地熬着么?
她居高临下,只淡淡说道:“既然沈小姐已经承认,那便一切好说了。”
她缓缓抬起了脚,“您的手,伸得太长了些!往后,得些教训吧!”
一声凄厉的长叫,随着凌妙的脚狠狠落下,便响彻了承恩公府的上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承恩公夫人与沈蕊离得近,沈蕊那一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朵。瞬间的怔忡过后,承恩公夫人慌忙低头去看,就见凌妙穿着撒花落地蝴蝶高底儿绣鞋的脚,正缓缓离开了沈蕊的手。
而沈蕊那只保养极好,如春葱一般细长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白皙柔滑,血肉模糊的,一只手指头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断了的,让人惨不忍睹。
很明显,这只手是废了。
想到女儿极擅音律,又画得一手好丹青,正因为这个,才在京城众多的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被人称赞一句有才。这手若是废了,往后可怎么着呢?
再不满意沈蕊所为,她也到底是个母亲,当下便是一声悲嚎,霍然起身满目的愤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如此狠毒!”
凌妙本来就离她极近,几乎就要被人指到了鼻子上。
她从来就不是能够忍耐的性子,于是想到没有想,直接抬脚踹了过去。这一下比之方才,用力更甚,承恩公夫人哎呦了一声,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你……大胆!”自从女儿成了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慢待过了。许多不受重用的宗室在她的面前,甚至都要卑躬屈膝,这叫她的虚荣之心大大满足。然而这一脚,只叫她又想起了丈夫才是微末小官时候受过的种种的冷遇。
痛彻心骨,却又想叫都叫不出来。
沈随心大吃一惊,立刻大步走上前。之前,他没有阻止凌妙是因为他想着,沈蕊做出这种事情总是叫人不齿的,沈家无理在先。再者说,定北侯夫妻情深,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今天是定北侯夫人的寿辰,沈蕊敢来着么一出,那就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定北侯的脸。凌颢那人看似豁达豪爽,实则是个心胸再狭隘不过的人了,看如今武定侯府便知道。叫凌妙处置了沈蕊,不过是个小姑娘,凌颢总不能再来一次。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他娘,一个老人家了,凌妙竟然也敢动手!
“凌小姐,你不要太过分!”沈随心过去扶起了承恩公夫人,满面怒容地斥道,“我母亲乃是堂堂的超品诰命,你有什么资格来对她动手?”
凌妙天生的遇强则强,见他强硬,便也冷笑道:“世子大人说的可真是,的确,我一个白身,打不得国公夫人。只不过我就打了,你又能如何呢?”
她偏着头,言笑晏晏,似乎完全没有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沈世子放在眼里。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便叫沈随心愈发恼火。
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看到凌妙身后站着的萧离,以及那一队随时准备拔剑的侍卫们,终究强自忍下了气,只冷哼一声,“明日,我必要往御前去分说个明白!”
凌妙噗嗤一声笑了,“凌世子高寿?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子,吵架吵不过了,竟要回家去找爹娘么?”
凌肃在一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如今的妹妹,不但越发彪悍了起来,这嘴巴也越来越毒了。
在这么下去,满京城里的人都得被她拉成了仇,可怎么好呢!
大概,也只有请郡王爷庇护一下了吧。
萧离从来看不出凌妙身上半分的不好,相反,见她言笑间便将沈随心这个狐狸似的人物挤兑的满面的通红紫胀,几乎要吐血,觉得这样的凌妙简直如同沐浴在光环里,整个人儿愈发的光彩夺目,叫他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凌妙对沈家的仇恨,不仅仅来源于今日沈蕊的所作所为,亦有为他,为他被萧靖夫妻和沈家害死的先帝和纯懿皇后。
正因为懂她,所以,萧离看向凌妙的目光,才愈发温和了。
心里,也是有着感激。
沈随心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尖酸刻薄的女孩儿,高门贵女,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便是争吵,又有几个会直接动手?又有几个会如此不顾形象名声?
“你……”他一甩袖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姑娘辩驳,只皇上面前说话吧。”
他扶着承恩公夫人便要进去。
“你妹妹……”承恩公夫人虚弱地流泪道。
沈随心只得又唤了人来扶趴在地上,痛的满脸泪水却说不出话的沈蕊。
凌妙也不拦着,冷冷地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了承恩公府。只不过进门的时候,沈蕊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仿佛不想在凌妙等人跟前再痛叫出来。只是她的视线落在了那被捆着的瘦马身上,便有些晦暗。这女人,决不能在凌家人手里!
沈随心也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留在凌家,就是一个证据。然而眼看着凌妙叫人又提起了那女人塞进了车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进去。”他沉声道,声音很是冰冷。
沈蕊见他面色平淡,不知为什么,心里头越发害怕。这大哥看似儒雅,其实背地里的手段很是厉害。看他模样,自己回了家里后恐怕还有麻烦。只是她心里着急,暂且也顾不得了,含泪道,“大哥,那人……”
“你还敢说!”沈随心怒喝,“滚回去!”
当着许多的人,沈蕊不敢再争辩,且她手上也痛的厉害,只掩面便往府里边跑。
一时沈随心命人先去请了太医来,给承恩公夫人看过了,只说那一下并未伤及肺腑,这才放了心。又叫给沈蕊看过,太医一眼看沈蕊的手,便知道是骨头断了,处理好了外伤,又开了内服的药方子,沈随心道了谢亲自送了太医出去。
走到仪门处,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封儿放到太医手里。
“改日皇帝问起,还望老先生……”他没往下说,然而太医却是明白,只是要让他将伤势说的重一些的意思了。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沈随心看着他的背影出去了,才转身走回去,再次来到了正房里。
才一进院子,便听见了里头哭声凄凄惨惨。皱了皱眉,他迈步走了屋子。
屋子里,承恩公夫人正抱着沈蕊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儿”,哭的不行。沈蕊缩在她的怀里,也是梨花带雨。
“老大!”见沈随心进来,承恩公夫人只流着眼泪叫道,“定北侯府,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吃这么大的委屈!你去,你立刻进宫去,去向皇后娘娘说了此事,治他们凌家的罪,治凌家那个丫头的罪!”
又抱着沈蕊哭道,“你妹妹的手是毁了的,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啊!”
沈蕊大哭,“母亲为我做主!”
她的体面,今日都丢尽了!
“闭嘴吧你!”沈随心一声厉喝,沈蕊一声的哭便哽在了喉咙里,不过片刻后回过神来,便又对承恩公夫人哭道,“母亲你看大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人家来欺侮我,一声半句的都没有,如今却在您跟前来发作!他……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妹妹啊!”
“若没有把你当妹妹,你现下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去定北侯府了。”沈随心冷冷说道。
沈蕊哭的越发伤心。
承恩公夫人便恼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沈家,可从未被人这样的羞辱过!你不愿意替你妹妹出头,好,我这把老骨头去!我进宫去见娘娘,我偏不信了,这京城里还没有个王法了!”
又一叠声地叫人去寻了承恩公回来,一同进宫去诉苦。
见她如此,沈随心着实感到了疲惫。有事没事,就去找皇后说话,难道只能借助女人才能立足,说出去很好看么?
“母亲莫急。”饶是心里很是无奈,也还是出口劝道,“若去找皇后娘娘,倒不如儿子上折子弹劾定北侯和翊郡王。他们两府目无王法,横行无忌,连勋贵之家都能上门来羞辱,这便是一条大罪了。何苦找娘娘出面?这事情,在前朝处置了,不比后宫出面强?娘娘在宫里也是风雨之秋,多少人等着抓她的错处。那凌家的丫头固然可恶,有句话却是说的很对,咋们家里本就有些违制,再加上这次是妹妹错了,便是娘娘是皇后,又如何?总要说个理字!”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得忍着了?”承恩公夫人提高了声音,怒道,“好,咱们不找皇后娘娘。那你进宫,去跟你那个好女儿说!她正得宠,又有了龙嗣,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的脸上也没有光彩!你去告诉她,让她跟皇上说,严惩凌家!”
她搂着沈蕊,老泪纵横,状若疯狂了。
沈随心闭了闭眼睛,不欲母亲再受刺激,只得无奈道:“我知道了。等我上了折子,就去见慧妃娘娘,请她在皇上那里透透话。”
“但……”他看了看沈蕊,咬牙道,“儿子要问一句,二妹妹行事,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承恩公夫人目光闪烁,只是说道,“她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呢?”
然而沈随心却是明白了,用瘦马去膈应定北侯夫妻这件事,他娘怕是也没少出力。
心下长叹一声,也不想多做争辩了,只回了自己的书房,去细想如何上折子。
他跟在皇帝身边二十余年,自问对帝王还算了解,斟酌言辞语句,先请帝王治自家违制之罪,再诉翊王和定北侯两府人狂悖,竟然当街重殴当朝诰命,带甲卫横行京中,刀剑齐备,不知其心如何。
只不过,第二天,他的折子尚未递上去,定北侯先把承恩公府弹劾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定北侯凌颢与承恩公父子在朝堂上互相弹劾,一个武将一家文臣,掐得不可开交。
沈家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自然有不少的附庸者相帮。只不过,这些人尚未来得及出列助沈家父子一臂之力,已经被翊郡王萧离抢在了前边。
萧离挽袖子上阵,坚定地与自己的未来岳父站在同一阵营。他气质如冰似霜,整个儿人周身都泛着杀气,偏生这样高冷的模样后,又是一阵毒的不能更毒的嘴。沈家父子被他喷得当场险些吐血,还是皇帝看不过去了,含糊了几句,大意不过是沈家有错在先,既然大门已经砸了,着即日按照国公府规制修复便是。
又将沈凌两家以及萧离各自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看似是不偏不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承恩公府这次是吃了大亏。有与沈家不睦的便在心中暗笑,仗着皇后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踢在了铁板上。
当然,也有人认为凌家欺人太甚。不过是内宅妇人的阴私而已,哪里用得着砸门打人这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承恩公好歹是皇后之父,皇子的外祖父,这样的羞辱,实在是胜于杀人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便传出了沈家二小姐悬梁自尽,被救了下来的消息。据说沈家二小姐被救下来后声声泣血,只说自己叫家族蒙羞,再无颜面活在世间,承恩公府的人吓得不敢离开她,生恐她再寻短见。承恩公夫人当下就病倒了,卧床不起。
一时之间,定北侯府和翊郡王府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其中最被指摘的,便是凌妙了。
看着弱质纤纤的闺阁少女,却不曾想心肠那般狠辣,竟亲自将沈家小姐的右手废去,这得多么歹毒的心肠?
便是再有不睦,都是闺中少女,也该好歹有个和缓些的法子不是?出手便要废了人,这未免太过心狠。
这些话叫顾琬等人听了自然是气愤不已,便是凌妙身边的丫鬟们侍卫们也都十分的不忿。
“明明是她们先挑事儿,怎么又怪在了咱们小姐的身上来?”海棠气得眼泪都下来了,“难道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凌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笑,“傻丫头,别人说有什么就去说呗,嘴长在了别人的脸上,你还能堵上不成?”
“可那也得讲道理啊!”海棠一抹眼睛,就瞧见自家小姐竟然悠悠然地捧着一本书斜斜地倚在软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两样果子,一盏清茶,月洞窗外一枝怒放的海棠花正伸了进来,花影茶香,说不出的慵懒,说不出的妩媚,心里头就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似的,索性一扭身,坐在了靠背椅上低头做针线。只是,哪里能静下心呢?不过两针下去,就哎呦一声,指头上渗出了血珠儿。
木槿连忙过去看了看,见海棠将手指塞进了嘴里,眼里却有泪光莹然,心下叹了口气,拍了拍海棠的肩膀,“你别担心了,小姐自然有道理的。”
“给我看看。”凌妙也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坐直了身子朝海棠招手,海棠只当没看见,不过去。
“好姐姐啊,给我看看行不?”凌妙笑眯眯的,双手合十。
海棠见她如此无赖,忍不住破涕为笑,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伸过去,“喏,看吧。”
凌妙便叹息,“这手多好看哪!还是别做那些了,万一扎坏了,心疼的还不定是谁呢。”
萧离身边的千钧,对海棠早就有那么点儿狼子野心了。
千钧虽然一直在萧离身边,看着跟个贴身侍卫一般无二,其实身上是有着官职的。正经的五品武德将军,在军中手下也是辖着三个千总的人。他尚且不到弱冠,往后在军中前程无量。若是真的对海棠有心,凌妙倒是有意成全的。也不是她自吹,海棠这丫头,生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说一声绝色也不为过了。且她的性子里颇为爽利,不似木槿那般绵软,很有些能够支撑门户的意思呢。且哪怕得她的重用,又有千钧百般讨好,难得海棠并不焦躁,亦不会仗着这些就轻狂,便更叫凌妙心里满意。
因此,便指着海棠开了个玩笑。
海棠一张瓜子脸上瞬时布满了红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方才的泪花儿,看上去更添了几分的妩媚动人,便凌妙身为女子,也看的呆了。
“小姐!”海棠跺脚,“不带这样取笑人的。我都替你急死了!”
这样的彪悍名声,往后可怎么办呢?虽然是有了人家的,可也不好不在意呀!
又恨沈家狡诈,“当天都不死,后来再寻死又是个什么意思?”
“正是这话了。”凌妙双手一拍,晶莹的杏核眼中便闪过了鄙夷。
见海棠木槿,以及靠在门口的清云都好奇地看着自己,便耐心解释道,“且不说是沈蕊先启衅,她的心便已经落了下乘。只说若真的有这么大的气性,当天又如何会被我教训?但凡真拿着家里的名声着想,我出手教训的时候,一头碰死在门口,鲜血淋漓的,才是能够逼死我的方法呀!哦,当时哭哭啼啼被人救了进去,过后见皇上圣断后没占着便宜,便要一条绳子吊死,她到底是在控诉我,还是指责皇上圣断不明呢?”
海棠目瞪口呆了,木槿抿了抿嘴唇,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倒是清云听了以后,拍手大笑,“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啊,沈家人精明得都傻了。真以为这样能叫我的名声臭大街?以为我在乎么?”
只要凌颢还是定北侯,只要她的未婚夫依旧是翊郡王,真以为京城里的人会唾弃她?往外走动的时候,上赶着说话巴结的人依旧不会少了。
只可惜,承恩公府的人竟然看不明白,叫沈蕊这么折腾,只会让帝王愈发厌恶他们。
果然,皇帝听闻沈蕊寻死觅活,只是冷笑了一声。哪怕后边又有沈皇后跪到了勤政殿外,求他给母亲和妹妹一个公道,皇帝也未曾动容。只问沈皇后:“皇后可否与朕作保,保证沈蕊并未行龌龊之事?”
沈皇后脸色一变,惨然地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嘴唇,苦笑:“妹妹一片痴心,也只是错付。她心中有怨,有恨,只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所为。然我沈家几十年的体面,却都被人折辱。若是从前,陛下……不会这般的。”
说到后边,她心头忽然就激动起来,昂起头,声音也随之高了起来,“陛下忘了吗,当年您与臣妾说过,无论如何不会负沈家!”
皇帝当年上位,虽然大部分是他殚精竭虑谋划了多年的结果,却也少不得当时身为清流的沈家的鼎力相助。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或许是真心,然而二十年过去,他乾坤独断,坐拥天下,那段往事早已不愿再提起。毕竟,靠着妻族上位的名声也并不那么好听不是?
可惜,沈皇后虽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却还是忍不住去揭了这个伤疤。
皇帝的怒火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大得多。
凤仪宫再次被封,皇后禁足,停中宫笺表。
这消息一出,不但后宫,整个前朝都震动了。
皇后统率六宫,母仪天下,中宫笺表乃是皇后权利的象征。一般而言,当皇后使用中宫笺表,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拒绝。停中宫笺表,便意味着,要废后了。
二皇子跪在了勤政殿前整整一日,也没有能够求得皇帝回心转意。相反,还被勒令回皇子府闭门思过。
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大概连沈蕊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是因为一次嫉妒心,便叫承恩公府落入了如此的境地。
二皇子禁足,凤仪宫被封,甚至连沈皇后的中宫笺表都被停了。这,皇帝摆出来的,简直就是废后的架势了。
承恩公已经病倒在了床上,便是承恩公夫人,也已经被巨大的惶恐所笼罩,原先对沈蕊那点儿疼惜变成了怨怒,只叫人将害怕得大哭的沈蕊拖着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便守着承恩公的病床哀哀哭。
沈随心无法,只得进宫求见了沈慧。
钟粹宫里。
因身上有孕,沈慧和皇帝撒娇弄痴的,让承恩公世子夫人进宫来陪伴自己,皇帝允了。当沈随心走进了钟粹宫的时候,便先看见了沈慧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身上搭着条撒花被,正含笑听着他的妻子说话。他的妻子低垂着眼帘,手里不停地做着针线,嘴里头也没有闲着,正嘱咐着什么。殿里头服侍着的只有沈慧进宫时候带来的两个心腹。
“父亲来了?”沈慧先看见了沈随心,便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欲起身。
世子夫人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嗔怪道:“又不是外人,可不许起得这么猛!”
沈随心的视线落在沈慧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也多少有些激动,这不仅仅是皇嗣,也是他的外孙!
“你母亲说的是,娘娘龙嗣为重,这些且不必拘礼。”他大步走了过去,“身上可还好?”
沈慧点了点头,眼角泛起了泪光,“多谢父亲关心,我和孩儿都很好。”
她请沈随心坐下了,又叫宫女送了茶,然后叫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一家三口在。
世子夫人便先问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沈随心自持是宫妃之父,轻易并不会往宫里来。当然,世子夫人和沈慧两个都猜到了他的来意,必然是为了沈皇后。
果然,沈随心沉默片刻后,便抬起了眼,盯着沈慧,问道:“娘娘,可知皇后娘娘的事情?”
“我听说了。”沈慧手里捧着一盏温水,轻轻啜了一口,眼帘低垂,不与父亲视线相接,只淡淡说道。
沈随心见她如此说,眉间便是一皱,正要说话,却被妻子抢先开了口。
世子夫人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昨儿晚上,皇上停了中宫笺表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后宫,叫多少人一夜都没有睡好。叫我说,皇后娘娘也是的,母仪天下呢,哪里就能够仗着从前的情分,去逼着皇上徇私?这不是……”
“你住口!”听她语气不对,沈随心连忙喝止,沉声道,“无路如何,皇后娘娘亦是沈家人!”
他知道妻子因女儿,对皇后已经多有不满。但不管怎么说,沈皇后始终还是沈家的支柱。她若是倒了,沈家多年的心血与打拼,便全都白费了!这个时候,,妻子如何能够这样的只想着私怨,不顾大局?
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听到消息便晕倒病了在床上的父亲,家中哭哭啼啼的母亲,满府里头惶恐的下人们,那些忽然就战战兢兢起来的依附者,沈随心心里越发烦乱,口气便不那么好。
世子夫人进宫来之前,便在承恩公府大闹了一场,甚至叫承恩公夫人都喊出了要休掉她的话来。若不是宫里传旨叫她进宫陪伴沈慧,恐怕这会儿,她还在被关在院子禁足呢。
这会儿又听丈夫对沈慧语重心长地劝道:“皇后娘娘终究是你的亲姑母,她为中宫,你也才能在宫里立得稳。她倒了,沈家便也倒了。你虽年轻得宠些,又能几年?还是说,你觉得,皇上还会再捧出一个沈家的皇后来?”
世子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冷笑着朝一脸沉痛的沈随心说道:“这话听着叫人恶心!有没有把亲侄女往丈夫床上送,替她争宠的?”
“这是什么话?”沈随心斥道,“皇家之中,哪里论得到姑侄?况且当初叫慧儿进宫来,娘娘最初也并不知道。这,是沈家的决定。当日里娘娘是什么样的处境?慧儿身为沈家女,养尊处优多年,该为沈家尽力的时候,自然不能推脱!”
这话虽然是事实,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叫沈慧心里头感到很是悲凉。
沈慧怒极怨极,面上却是一片木然。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进宫前,从未想到曾经对自己千娇百宠的家人们,会有一天把自己当做个争宠的玩意儿送进宫去。可笑的是,她舍去了一生幸福来帮衬的那个人,被她称为姑母的那个人,竟在她进宫的第一天,一边拉着她的手痛哭,说着委屈她的话,一边,叫人给她下了绝子的药!
若不是母亲给安排的人里有个懂药理的,她恐怕还要被那个好姑母的眼泪打动,死心塌地地为她当个马前卒!
不过这些,父亲都已经知道了,却还是要进宫来与自己说沈皇后不能倒!
“那么父亲的意思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只涩声问道。
沈随心没有注意到女儿身上仿佛的疲倦,只轻轻松了一口气,温言道:“我知道,皇后娘娘有些事情做得叫你寒心了。然而一家人,有什么不悦都可以背后去说,当有了事情的时候,自然还是要拧在一起的。”
“皇上虽然停了中宫笺表,然而废后不只是帝王家事,更是朝中的大事。我想,皇上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既然尚未后废后的诏书出来,那么对娘娘便还是有利的。”说到这里,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且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你二姑姑而起,终究不是皇后娘娘身上的错处。说得再严重些,也只是娘娘一时心软替母家求了人情而已。”
世子夫人尚未反应过来,沈慧却是豁然抬起了头。
她素来聪明,已经从沈随心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舍弃了沈蕊,保全沈皇后了?
“你二姑姑,我会让她去冷梅庵里诵经清心。宫里头,就得指望着你了。”
说罢,沈随心便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慧。
世子夫人忍不住起身便要说话,被沈慧抬手拦住了。
沉默了半晌,沈慧才轻声问道:“那么二姑姑什么时候能够从冷梅庵里出来?”
“且看吧。”沈随心心肠甚是冷硬,沈蕊的年纪与他相差很多,平日里接触少,感情并不算深厚,只随口应付了一句。
沈慧便明白了,他并不打算叫沈蕊从冷梅庵里出来。
说起来,她与沈蕊年纪相仿,从小相伴着一起长大。名为姑侄,其实情分倒是与姐妹一般。她知道沈蕊看似温婉实则嫉妒心很强,可不管怎么说,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凉薄至此。冷梅庵是什么地方?京中所有女眷的噩梦!
清苦不说,里边的严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里边多是高门里犯了错处的女眷,一旦进去,极少有能够出来的。
她正在思忖间,便听见了沈随心颇为沉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慧儿,你也想一想你的兄弟们。咱们沈家若是倒了,他们又当如何?”
世子夫人怫然变色,起身指着沈随心,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拿着儿子威胁慧儿?”
沈随心皱眉,“你发什么疯?莫非我说的不是真的?他们是沈家儿郎,覆巢之下无完卵?”
沈慧有一兄一弟,兄长尚未娶亲,正在军中历练。小弟弟也才九岁,念书极好,都说往后前程无限。
她闭了闭眼,“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皇上来了,我会探一探他的口风。”
沈随心等得便是这一句,立刻站起身,“如此,我便放心了。前朝,有咱们的人在,后宫里你再得力些。等过了这次,往后必会顺顺当当的。”
说完,匆匆离开。
世子夫人气得眼圈发红,恨得心里发疼,等沈随心走了,才一把抱住沈慧哭道,“我的儿,咱们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无心无情的人!”
沈慧冷笑,“您还对他有什么期待不成?”
见母亲哭的难以自持,终究软了心肠,低声安慰:“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得您和哥哥弟弟的周全。”
她的目光落在外边一棵花树上,暗沉深邃。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世子夫人见女儿这般说,扑到了软榻边,强忍着悲声道:“我的儿,你身上怀着孩子,莫要操心这些。由他们去!我倒要看看,这一家子没有心的能够得个什么结果!”
得知了皇后竟然给女儿下了绝子药,世子夫人心中恨得发疼。知道公公婆婆必然是偏向沈皇后的,便不敢与她们说,恐害了女儿,便只悄悄地说与丈夫沈随心。没想到的是,沈随心非但不担心女儿,反而狠狠斥责了她,又怕她到处去宣扬,便将她禁足在了公府里,不叫出门去走动。
还是女儿怀胎后,命人宣她进宫陪伴,沈随心都不会放她出来。饶是这样,她出来的时候,沈随心还冷冷地告诫她不要挑拨皇后和女儿之间的情分,女儿已经有了龙嗣,之前的说法自然是假的,只当是个小女孩儿闹别扭而已。
“至于你兄弟俩,我也自有安排。”世子夫人咬咬牙,“大不了,我叫他们俩投奔你舅舅去!”
世子夫人的娘家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她的兄长如今是江浙总督,最是个繁华富庶的地方了。实在不行,叫两个儿子避出京城。
沈慧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随心有句话说得对,覆巢之下无完卵。沈家遭帝王忌惮已久,二十年来煊煊赫赫的,背地里的罪状一抓就是一把。。若皇帝真的要借此次发难,又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见到世子夫人正含着眼泪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勉强一笑,“母亲不必担心,我自有道理。便是真的保不住荣华富贵,性命总是无虞的。”
“慧儿,你……”世子夫人总觉得女儿说的很有些不祥之感,便抓住了沈慧的手,只急道,“你不许胡闹!现下你身上怀着龙嗣,不管怎么样,皇上总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你保重了自己,便是保住了我们!”
只说着,便落下泪来,“当初,我虽然恨他们狠心送了你进宫来,如今却感激。若非如此,岂不是要连累的我儿?”
她嫁进承恩公府快三十年了,沈家外边看着花团锦绣,内里却是污糟不堪。多少的伤天害理的事儿?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一旦事发,又有哪个会有好结果呢?
嫁出去的姑娘们还好,除非是谋反大罪,余下的皆不会牵涉出嫁女。然而,便是不连累,没了娘家的倚靠,难道就好了么?好些的,被丈夫婆家冷落,郁郁寡欢。若是婆家狠心些,只叫暴毙也不是没可能。
未嫁女便更可怜,无论是随军流放还是充入教坊,都是个生不如死的结果。
现下想来,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比做宫妃更好的出路了。
她将沈慧的手放在夹纱被子里,又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脸上怜爱无限,眼中泪水却滚滚而落。
“皇后已经完了。我瞅着,以皇上对你的用心,你在宫中也不会吃了亏去。过半晌,我便回府去。”
沈慧一惊,“母亲!”
“我已经决定了。”世子夫人勉强一笑,“你这里,我不再担心。你兄长嫂子不在京里,我也管不到许多。然而你弟弟,到底还小。是死是活,我这做娘的,不能丢下他一个。”
承恩公府虎狼之地,那群狠心人,如何会照料一个孩子呢?
沈慧只觉得心痛如绞。她想保住自己的母亲兄弟,然而母亲可以接到宫里,兄弟却绝无可能。
沉默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了世子夫人的手,低声道,“母亲若要回去,我不拦着您。只是,您要记住,若这次沈家真的撑不住,您也要等着我,我有法子保住您和弟弟。”
“好,娘等着。”世子夫人抹去了腮边泪珠,含笑点头。
吃过了午饭,她果然便出宫去了。
她走了后,沈慧只觉得钟粹宫里都如冰窖一般了,冷清寂寞的叫人害怕。
凌妙也没想到,因为沈蕊那神来的一笔,没有叫自己的爹娘离心,倒把承恩公府坑了个底朝天。
听凌颢说,这几天来,不断有人弹劾承恩公府的种种罪状。
大到承恩公父子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小到承恩公府家奴在外省强买土地,致伤人命,并以公府之名放贷,坑害人命无数等。若是真的坐实了这些罪状,足以抄家灭族。
有往日里与承恩公府走得近的朝臣勋贵,这会儿也各自远远地避开,生恐受到牵连。更有落井下石者,纷纷加入弹劾之列。一时之间,承恩公府名声臭不可当。又有宫中旧妃嫔,出首与皇帝哭告当年被沈皇后欺压毒害等,沈家情势愈发悲观起来。
“这就叫破鼓万人捶。”凌妙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笑吟吟道,“不过,这鼓恐怕还是王爷您先打破了口子罢?”
萧离见她言笑晏晏,大红色的骑装穿在身上,满头青丝只用一只金冠束起,纤细的腰间缠绕着一根掺了金丝的乌黑色软鞭,整个儿人看上去明媚妍丽不可方物,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只盯着自己,便觉得心中一热,挽住了她的手。两匹马并排缓缓而行,一对璧人,眉眼间俱是眼波流转,情意无限。只叫后边跟着的护卫都觉得没眼睛看。
“你这样聪明,倒是猜猜看。”萧离这段时间所忙的,无非就是对付沈家这件事。利用沈蕊的蠢招,挑起萧靖怒火,再加上之前做的功夫,便要趁着一次机会,叫萧靖自己除去自己的臂膀!
“叫我说,沈家当年助纣为虐,这些年为了排除异己,所犯下的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凌妙眉尖轻蹙,“先帝时候的许多心腹臣子,先后被清算,这里头沈家所做的手脚不少。便是我……”
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便是我们卫家”的话来。
“清除先帝余党,叫沈家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甜头,所以这二十年来野心不断膨胀,萧靖在利用他们的同时,对他们自然也是诸多不满。可惜,承恩公父子两个自作聪明,以为这些年他们的所作所为掩饰的极好,殊不知都被萧靖看在了眼里。以我所见,萧靖不过是利用他们做挡箭牌而已。给他们权利,叫他们去排除异己,朝堂内外损毁的,也不过是沈家人的名声,而萧靖自己却是清清白白的好皇帝,爱民如子,只是因信任这些臣子,才被蒙蔽了眼睛。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好皇帝自然容不得这样的乱臣贼子,届时只需将沈家推出去,他便依旧是史书上的明主。”
萧靖,终究是个庶出皇子,帝王心术全然走偏了路子。一味以阴私诡道行事,叫人不齿。
当然,沈家也并不无辜就是了。
萧离只微笑不语。
凌妙偏过头看他,挑眉,“莫非我说的不对?”
“不,你分析的极是。”两边树木缓缓向后,路边半人高的青草散发出夏日特有的香气,“不过,萧靖此人虽然过于倚重阴谋诡计,但在治民上也确实有仁政。父亲在世的时候,多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虽安稳,却不富足。这二十年,也算是休养生息了。”
凌妙沉默,她没有想到,深仇大恨之下,萧离竟然能够看得这样的深远。
虽然先帝在世时候,南征北战也都是为了大凤朝不受边国侵扰,然而只要有战争,便有伤亡,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先帝时候本朝武将辈出,这一切的背后,亦都是百姓的血泪。
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将萧离的手握的紧了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二人骑马并肩而行,随行的护卫们都远远地跟在后边。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往林子深处去了,千钧双腿一夹马腹,赶了上来。
“王爷。”
萧离回头。
“前边有些幽深了。”千钧尽职尽责地提醒。
凌妙侧头看着他,见他这一年来又张开了许多,脸上少年人特有的稚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特有的活力。
想到他每天苦哈哈地在自己身边儿转悠,就想多看海棠几眼,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海棠这丫头别的都好,唯有在这上头有些迟钝。又或者说,她有所察觉,却又不想回应什么。
凌妙见忍不住抿唇而笑。
“小姐,今儿真高兴。”千钧知道心上人的心上,头一个儿装着的就是这位主子小姐,怎么能不讨好?他催马上前,离着凌妙近了些,“那个什么,海棠姐姐怎么没来?”
算起年纪,海棠跟千钧同岁,还要大上那么两个月的模样。不过,千钧这一口一个海棠姐姐,叫凌妙心里头酸的够呛。
“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千钧委屈的看了一眼萧离,“王爷?”
萧离轻咳一声,马鞭往千钧身上一敲,“想要媳妇,自己使劲儿去。”
凑在自己的媳妇身边,算是怎么回事呢?
知道自己的主子醋性大得很,千钧只能委委屈屈地拨转马头,离着那两个惹不起的人远一些。
“阿媛进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凌妙见两侧草木葱茏,带着初夏时节特有的生机,便想起了去年与岑媛一起共同对抗群狼的时候了。虽然萧离与她保证了岑媛在宫里必然无恙,但是也仅仅是无恙。
岑媛的性子跳脱,心思更是简单到了可以说是粗疏的地步,却又偏偏受不得半点的委屈。谁给她脸子看,那当着面就能掀了桌子。她一个人构陷在了宫里,纵使位份高,又有什么用?或许,能够感到幸运的便是皇帝独宠沈慧一人,无暇顾及岑媛了。
“不如……”她犹豫了一下,“我进宫去看看她?”
萧离本不愿让她进宫去,不为别的,宫里这阵子着实很有些风诡云谲的意思。沈皇后的中宫笺表一停,宫里的各种魑魅魍魉也都出来了,想要趁乱分一杯羹的不在少数。
凌妙这会儿进宫,不是个好时机。但是眼见她忧心的模样,拒绝的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是要叫她欢喜遂心的,这一点点的心愿,自然该叫她满意。
“如今宫里头是德妃位份最高,你若是进宫,便只往她的永宁宫里去便是了。”
凌妙眼睛一亮,“我进宫没关系?”
见他点头,愈发欢喜起来,“明儿我就去看她!”
她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下连猎也不打了,催着萧离回了城。萧离今日无事,跟着到了定北侯府。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了侯府却发现,方也在,正和顾琬说着话。
一见了他们进来,方就先站了起来,笑着唤道:“表哥。凌姐姐,你们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自己表妹吧,这表妹身世也怪可怜,然而萧离这会儿没半分的好声气。从前的岑媛也就罢了,方进京才多少的功夫?就跟凌妙成了闺中密友,每每她一出现,凌妙都能抛下自己去与她说话。两个人之间仿佛还有些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说话都要避开他!
面色依旧冰冷凛冽,心中醋海狂澜的翊郡王千岁,便很是不满了为了岑媛打猎都没有打成,就匆匆回来了。到了家里,难道还要被方再插上一脚?
方眨了眨眼睛,如春水一般柔软的明眸便有些湿润了,回头只叫顾琬:“夫人……”
顾琬掩唇而笑。这阿离,都二十出头的人了,竟然跟小姑娘吃醋?姐儿这孩子也有意思,看着很有些娇媚妖娆,然而最是个清透的孩子,眼明心亮,却偏偏为了气萧离,每每都会做出一副吃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来。叫谁看了,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孩儿含着泪水欲落不落的,不心疼呢?
“姐儿都来了半日了,我正空得慌,还要多谢她与我解闷。”顾琬将方拉着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又请萧离也坐了,这才问凌妙,“不是说,打猎去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笑意才又在眼底蔓延开来,“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一箭没放就跑回来了。”凌妙解下了腰间的软鞭,随手扔到了一旁,“明儿我进宫去看阿媛呀!”
话一出口,便懊恼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当着母亲提起岑媛来,不是叫她难过么?
顾琬一怔,随后叹了口气,“这也是应当的。那孩子独自一个在宫里,我听说,她兄弟也往军中去了?”
萧离点头,“岑朗入了我的南军。”
他虽然进京时候象征性的交了兵权出去,然而在军中经营多年,忠心的属下有的是,安排一个岑朗进去,自然不成什么问题。
岑朗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年纪不大,却极为懂事。因从小便是姐姐岑媛带着他,姐弟间感情极好。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姐姐以后是要嫁给凌肃的,暗中欢喜得很,却不料一张圣旨,皇帝就姐姐抢到了宫里,不说宠不宠爱,那皇帝老儿都多大了?儿子都比姐姐大!
少年岑朗只恨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痛苦地进了宫,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痛怒之下,岑朗便要去投军,只想着凭本事拼杀一条路,哪天救了姐姐出火海。
“那你叫人照应着些。”顾琬嘱咐,“那孩子,今年才十三四吧?”
可怜见儿的。
萧离应了,到底没有把凌肃关照的事情说出来。
这边,凌妙已经和方凑在了一起小声说话。
方和顾家的官司早就了了,顾卿辞伤好后便流放出京了,她身上的胎也落去,叫孜孜不倦上门的姚氏等人终于死了心,险些一头碰死在方家门口,跳着脚咒骂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骨肉都容不得。
那会儿,方也并不在意一个失心疯似的半老妇人的话,只关起门来安安心心调养身子。虽然凌妙开的方子已经是伤害极小,然而她底子本来就弱,更不敢大意,足足养了两个来月,才敢出门。办好了女户,她如今已经是单独挑起门楣的人了。
因她身后的两位表兄,尤其是萧离,着实是京城里的显赫人物,除了顾家,倒是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与她找碴子。
她是个闲不住的,方家如今除了那所大宅子外,竟是没有半点可以出息的地方,却又养着好几个旧仆,都是跟着吃过大苦的,一辈子生在方家长在方家,难道老了她要赶他们出去?这事儿,有点良心的便不可能做出。所以方想着,既然有靠山,索性便狐假虎威,靠着自己制茶的手艺,开上一家小小的茶铺子,也算是能给这些老仆一个安稳些的去处。
凌妙知道了,非要在这里头掺和上一股子。方知道她这是想帮着自己,自然感激,这两个姑娘如今商量的,便是开张的事儿了。
顾琬知道这俩姑娘神神秘秘的,也不欲多管。看看天色,只叫人预备晚膳。
方便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她是个很有眼色的姑娘,虽然是表兄妹的情分,但是萧离在这里是娇客,人家一家人圆满的,自己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因此,婉言谢绝了顾琬的挽留,悄悄地捏了一把凌妙的手,低低地说道:“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来。”
“放心!”凌妙答应,将人送了出去,只看着她上了车出门才回转身。
不过一回来,便瞧见了萧离正大马金刀坐着,眯着眼睛看自己。有些昏暗的光线里,锦衣玉带的青年,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却说方坐车回方家,忠叔亲自赶车。自从方出了事儿,忠叔就成了惊弓之鸟,但凡方出门,都要亲自接送才放心。只是快到了方家的时候,就看见不甚明亮的月光底下,隐隐约约有两个黑色的身影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小姐,我怎么瞅着咱们家门口有人?”
忠叔停了车,转过头,对着车里的方说道。
方闻言,伸手撩起了帘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我看着像是个女人。咱们回去。”
“莫非又是顾家的那个疯婆子?”忠叔嘀咕了一声,扬起鞭子又赶起了车。不是他胡乱猜测,实在是顾家二夫人这些日子得了闲就来闹腾一番,顾家也没有人管,看样子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若不是方拦着,姚氏得被方家那几个忠仆活撕了。
当然,方之所以拦着不让人去教训姚氏,也并不是因为她圣母,而是人的心都是同情弱者。姚氏没了儿子,闹腾两次,被人看着只有怜悯的,哪怕她儿子是个**杀人的恶棍。然而时间长了,她闹腾的多了,却只会叫人心生厌恶。
“姐姐!”
马车到了门口,就先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若不是忠叔及时勒住马,恐怕都得被碾到车底下去。
“姐姐,你可是回来了!”
方便是一皱眉。这,是方妍?
这个时候了,她来干什么?
正想着,车帘子就被人扒开了,月光下,露出了方妍那张娇美无双的脸。
“姐姐!”
方妍声音里颇有几分委屈,若不是这个堂妹从小就与自己不睦,方真会觉得,她真是个很贴心的小妹妹了。
“呦,姐儿这是才回来?”跟方妍在一块儿的,就是赵氏了。
见方居然安坐在马车上不下来,赵氏心里头便忍不住火气上升。原本,她都好心要舍出一个儿子给方那个死鬼的爹了,谁知道方这丫头说的好好儿的,一转眼就不干了,居然去弄了什么女户出来!便是没有爵位,难道叫她爹娘有个送终的香火,就不好了?
虽然没了世袭的好处,起码,这一所大宅子就已经很是值钱了啊!
赵氏眼睛在方身上扫来扫去,脸上的不悦便是在黑夜里,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见了长辈还能坐得住,不是我说,姐儿你这礼数,可是越来越粗疏了。”
听了赵氏酸溜溜的话,方只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婶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情?”
“当然。”赵氏昂然道,“你且下车,咱们进去说。”
方想了想,“好。”
进了方家,方将赵氏母女两个引到了花厅里,也没有叫人上茶,只微笑道:“如今讲究不起了,还请婶子不要见怪。”
赵氏坐在椅子上,环视着这间小花厅,心下微有不满。这可不是正经待客的地方,方这丫头,真是眼里头太没有人了!
又见花厅里虽然早就不复从前的精致华丽,然而也有几件摆设,看着也还不错的。至少,比他们一家子如今住的地方要强上不少,又不免酸了一回,这才咳嗽了一声,开口:“也不知你这一日都去了哪里,我跟妍儿来了两回了。”
方不语,只垂眸看着自己腕子上的一只银绞丝镯子。
“姐姐,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嘛?”方妍看着方一身素淡的衣裙,嫉妒得几乎要眼里冒出火来那衣裳样式简单,因守孝也并未绣花,然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料子是好的,轻薄却不清透,只穿在方的身上,如浅浅的青色萦绕身边,便将她本来就柔媚入骨的容貌衬得更加清逸出尘,竟是叫人移不开眼去!
以方如今的身家,哪里穿的起这样好的料子来?自然都是她那些好亲戚给的!
方妍咬了咬嘴唇,只觉得父母真是无能至极。如果没有被赶出去,这些好料子好首饰的,原该也有自己的一份!
“姐姐可是去了表哥哪儿?倒是叫我和娘白白担心了呢。”
“表哥?”方挑眉。
方妍见她眼里有讥讽之意,脸色变了变,想到自己的心事唯有求她来成全,便只假装看不见,飞快地低下了眼。又抬起来,只装作了一派的天真无邪,偏头笑道,“都是亲戚呢。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竟都没有见过表哥家里的荣华富贵,不知道姐姐下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也去见识一番?”
“这有什么可说的?”赵氏连忙道,“都是一家人,姐儿哪里有不应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却是眼睛盯着方问的。
仿佛,就笃定了方不能推辞一般。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方何等聪慧,自然就看出了这对母女的用心。只在心中感到可笑,她们倒是眼光很高。自己的表哥,一个已经是获封了郡王的,一个是荣王府中嫡长子,她们竟然就敢起了攀附的心思?说句心比天高,也不为过了。
当下脸上便有些冷了下来,薄薄的嘴角弯了弯,“妍妹妹还真是猜错了。姑母已经不在多年,两位表兄都已经过了弱冠,我无事往他们跟前去做什么?便是方家败落,我却也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攀附富贵的下贱玩意儿。”
这话说的,哪怕是傻子也听得出来是在讽刺了。方妍便是脸上一白,桃花大眼中瞬间弥漫上了水雾,只捂着嘴哭道:“姐姐这话说的,是在骂我吗?”
“没错。”方冷笑,“所有心思都摆在了脸上,我竟从未想过,方家还能出了你这种有大志向的姑娘。只可惜,我得告诉你,我的两位表兄,都是天潢贵胄,尊贵无比,不是谁家的丫头都能攀扯的。你想攀附谁家的勋贵,我不管。但凡叫我知道,你敢打着我的名义去骚扰我表兄,别怪我翻脸!”
方本来就是个极为有主意,极为能干的女孩儿,自从出了顾家的事情后,便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弱了,只能叫人欺辱。如方妍这种不要脸的人,压根儿就不需要留什么亲戚情面。因此说起话来,竟是生生地揭了方妍的脸皮,丝毫不留情面。
方妍最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了,听见方这般说,只哭得撕心裂肺的,哪里还能还一句半句的嘴?
倒是赵氏跳了起来,原本就有几分尖刻的嘴脸越发难看,指着方骂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谁要攀附谁?不是我说,凭他什么王府王爷,难道我方家从前,竟配不上不成?再说了,便是说出大天去,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本来就都是表兄妹,我们就算直接上门,莫非就会被人赶出来?”
她眯起了眼睛,有些耷拉下来的眼角便闪过了一分自以为是的了然。
“我知道了,你是看我妍儿比你出挑,更比你名声好,生怕她夺了你的宠去吧?”
说到了这里她愈发不满,“不是我说你姐儿,姐妹之间,便该守望相助的。你虽然与翊郡王血脉上更亲近些,可是说到底,你已经是残败之身,难道还能指望着进王府不成?王爷怜惜,能将你养在这大宅子里,便已经是十分的爱护了。只是我也见着了王爷的未婚妻自,那可是正经的侯府千金,圣上的赐婚呢。且人家的容貌不在你之下,往后大婚了,你岂不是要被抛到了脑后去?你妹妹却是不同了,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你费点儿心思,叫你妹妹到王爷跟前去,凭借她的品貌才情,还怕不能得了王爷的宠爱?她好了,难道还会忘了你这个姐姐?她在王府里,你在府外头,姐妹齐心,害怕一个王妃吗?一好两好的事儿,你若是真的不肯成全,那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这一番话出口,只气得方浑身发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就赵氏的话,就叫方愤怒的无以复加!
虽然说这年头,表哥表妹的本来就容易叫人误会,然而她自从进京后,便从来没有上赶着去讨好萧离或是萧容。反过来说,这两位表兄对自己虽有关照,却都并不显亲近,显然是也顾忌着男女大防。尤其是萧离,若不是凌妙过来,他连个丫头都不会打发来说话!
分明是光明磊落的关系,却被赵氏这样的恶意揣度,着实叫她恼火!
狠狠地将手边一只杯子砸在了地上,骤然响起的碎裂声,就叫赵氏猛然闭住了嘴。
看看地上的碎片,赵氏心疼的直念佛这败家的小蹄子,上好的官窑盅儿,就这么砸了?若是放在以前的方家,当然不在意这个,然而从前什么光景,现下又是什么光景呢?
全家都要去要饭了好么!
“你这丫头,这是跟谁甩脸子看?”赵氏也是没法子。方妍的亲事,她一直惦记在心里。好容易上了京,原以为只凭借女儿的容貌,也能得一门不错的亲事。谁知道,这天底下的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眼见着方家败落,又有哪个高门能够舍出个儿子来,娶个只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蛋的方妍呢?
没办法了,赵氏不得不回娘家,想着自己两位兄长有好几个儿子,起码,这表哥表妹,亲上做亲也更加亲近些不是?她可是知道的,大哥家里的老三,念书极好,还不到弱冠呢就中了举人,往后再秋闱,那就是前程似锦了。
哪里能想到,别说她兄嫂不愿意,就连她亲爹娘,不说大哥家里最得意的三侄儿,就连最废物的二哥家里的孩子,也不肯应下亲事!
赵氏这才知道,原来自家成了白身,女儿亲事真的就艰难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当方妍羞羞答答对她说,看上了翊郡王萧离的时候,赵氏明知道萧离已经赐婚,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觉得,即便是做侧室,竟然也是不错的!
现下见了方的态度,恐怕她从中作祟叫女儿心事落空,便又忍了气,只做恳求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求道:“你这气性也忒大了些!且我又哪里说错了呢?好孩子,这么多年了,婶娘可是求过你什么没有?如今惦记着的,无非就是你这妹妹的终身了。你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帮,那可真是白眼狼了!”
“忠叔!”方眼前发黑,没想到赵氏竟还能如此颠倒黑白,叫了忠叔进来,只冷笑对赵氏道,“若是算起这个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在边城时候,你们吃喝是谁供的?你们三房都算上,几十口子的人,真当换了个地方就能继续做侯爷的一家子,就继续是老爷太太了不成?都是我爹爹!他强撑着病体,叫你们衣食无忧!所谓的白眼狼,说的就是你们!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样有本事,有大志向的,都给我滚!”
忠叔见状,立刻上前就要去拉扯纠缠不休的赵氏。虽然说败落了,但是赵氏心里头,自然还是拿着自己当主子的,哪里肯让一个奴才碰到了自己,当下就一声长嚎,“你敢!”
忠叔倒是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只会吸人血还不干人事儿的了!”
到底叫了两个老仆过来拖住了赵氏和方妍就往走。
“姐儿,你真就这么狠心,连你妹妹的终身都不肯成全么?”
“呸!求太太要点儿脸面吧!”忠叔一口啐在了地上,“活了这般的年纪,我倒是头一次看见,有拿着自己的女儿上赶着给人家当小妾的!”
方妍挣扎不已,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那么大的力气,扑到了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昂头看着方,泪流满面:“姐姐,看在都是方家女的份儿上,你帮帮我吧!”
“从见了表哥的第一面,我的心里头就只有他了呀!”方妍搂着心口,眼里点点泪花儿,楚楚可怜的,若是男人见了,说不得真就要被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打动,“我的心,姐姐竟是不懂吗?”
方被恶心的够呛,反手就是一巴掌,只将这个堂妹抽得痛叫一声委顿在地。
“妍儿!”赵氏顿时不干了,哭喊了一声就要过来拼命。
方指着地上捂着脸哀哀哭泣的方妍,眼中都是寒光,“收起你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我表哥早已得圣旨赐婚,与我家表嫂相比,你又算的了什么!什么方氏女?我竟不知道,方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这样龌龊不堪了?”
“说来说去,姐姐不就是怕我分了你的宠吗?”方妍本来就娇蛮任性,若不是为了萧离,哪里受得了委屈?当下也不装白莲花了,只梗着脖子喊道,“你就见不得我吗?”
方觉得,与这种脑子被猪啃了的没什么好说的,摆了摆手,命忠叔将赵氏母女的嘴堵了,“捆上送回去,别叫人瞧见。再问问三房的人,这样的主意,可是他们一起想出来的不是?若是,给我个明白话,只自己出宗去!”
方良原本是方氏一族的家主,他过世了,方又自立了女户,这家主之位,虽然不会经过官府认证,却也是实打实,落在了方身上。
“小姐?”忠叔看着方,在烛光下看来,方身形清瘦,竟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方挑唇一笑,讥讽道:“三房的心一向大。已经是深夜了,她们还在这里,竟然没有人来寻,可见那边儿起码是知道的。我方家,数代荣耀,几辈子的体面,便是抄家流放,也不曾丢过。难道以后,就要被这帮脂迷了心窍的糊涂东西毁了?便是父亲在天之灵,也绝不会答应!”
忠叔一凛,忙道:“老奴明白了!”
连忙就叫了三四个人一起,捆了赵氏母女,又将嘴堵得严严实实,塞进了那辆破旧的马车里送了回去。
方这才疲惫地坐在了椅子里,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累。
“铃铛。”
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方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仔细封好了,叫来了自己唯一的丫鬟小铃铛。这孩子才十来岁的模样,听见方叫她,赶紧就跑了进来。
“你去看看府里谁还在,叫他送了你去定北侯府一趟,找你清云姐姐,替我送一封信给凌家小姐。”
小铃铛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了。
方知道,她就算拿着赶出宗族来威胁,也未必阻碍的了三房的青云之志。借着个女孩儿就能攀附到王府的富贵,谁还在意一个败落的宗族?若是别人,她可以冷眼旁观,但是事情涉及了凌妙,她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虽然送了信走,然而还是不放心,次日早上起来,匆匆用过了一些早饭,便又亲自来到了定北侯府。
“我知道你今儿要进宫去,来得早了些。”方眼里含着泪水,拉住凌妙的手,“可是不走这一遭,我实在心里不踏实。我这边自然会压制,可是你知道人心难测,但凡有了这个想头,我只怕……”
凌妙见她难过,芙蓉般妍丽的脸上却是一片通红,知道这是羞愧的,连忙安慰:“你这是做什么?本来就是隔了多少的族人,你哪里能够管得到呢?”
想到曾经见过那方妍一面,确实是个很美貌的姑娘,只是全身上下骄娇二气却也掩饰不住,全然是个小家子做派。便冷笑:“若只是想头,我自然不会理会。不过若是到了我家王爷身边去使什么小手段,我只怕她们得后悔呢!”
萧离那性子,曾经把个企图爬床的丫头剁了个稀烂。方妍要真是敢用什么情不自禁,什么肌肤相接去胁迫什么,恐怕得成了肉酱!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凌妙见方始终有些愧疚之色,知道她很是自爱,自然不想方家人中出来方妍这种竟是甘心做妾的货色,便又好言安慰了几句。方也记得她要进宫,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离开。
凌妙送她出去的时候,便看到了萧离正骑着高头大马过来,身后是一溜儿年轻俊美的轻甲护卫。
因有昨日赵氏那一番话,方见了萧离便觉得好没意思,知道凌妙自会提醒他注意,自己便不欲理会这个冷面的表哥,只略一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又来做什么?”萧离蹙眉问凌妙。
凌妙掩口而笑,杏核大眼里满是促狭,偏头道:“偏不告诉你!”
她已经装扮好了,萧离便与她进去同顾琬说了一声后,护送她往宫里去。
如今宫中沈皇后被关在了凤仪宫里出不来,凤仪宫仪仗已经减了,同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一应宫里的事情,都是位份高的几个妃嫔共同协理。德妃岑媛位份最高,凌妙想要进宫,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萧离往宫中的凌烟阁去了,那里是皇室藏书所在,亦是宗室少年读书的场所。凌妙便在内侍的引导下一路来了永宁宫。
“阿妙!”
岑媛还是从前那样,既没有穿华丽繁复的宫装,亦没有做宫妃的打扮,只依旧素颜束发,浑身上下最为华贵的东西,大概就是束起一头青丝的金冠了。
“见过德妃娘娘!”凌妙深知这宫里从来没有什么隐蔽的事情,岑媛一人在宫中,若有半分行差踏错,便会招惹来是非。这样想着,便要行下礼去。
倒是岑媛见她如此,立刻红了眼圈,大步就走上前把她拉住了,只哽咽道:“你这是要刺我的心吗?”
凌妙含笑道:“礼不可废。”说话间,目光只在殿内一扫。
“你们下去吧,只留下明珠伺候。”岑媛明白了过来,只挥了挥手,叫宫人内侍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明珠。这,也是她身边唯一的心腹了。
“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什么趣儿!”岑媛见没了外人,便叹息道,“宫里头虽然富贵极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快活。”
她本是个明朗的女孩儿,如今虽然形貌一如从前,但是整个儿人的气质却都已经变了,再也不复从前的俏丽开朗,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子晦暗之气。
“阿妙,你来了我真是欢喜。可是……”岑媛眼睛盯在凌妙的脸上,似乎想从她那里,看到另外一张熟悉的,日思夜想的俊逸面容。但是她找来找去,却发现,凌妙的容貌,竟然与凌肃浑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
心里疼得厉害,眼泪便有些忍不住,只飞快地低下了头去,擦去眼角水色。
凌妙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下亦是难过,然而在宫里,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劝道:“统共就这么点儿的功夫,咱们好生说说话?”
“你看我,见了你就觉得好多话要说,竟然还哭了!”岑媛忙收敛了伤心,拉着凌妙坐了下去,殷殷切切,问了许多的话。
明珠送了茶上来,轻声笑道:“小姐,您这一句一句的,叫凌小姐怎么说呢?”
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也总是叫岑媛为小姐的。
凌妙见她比岑媛还要沉稳些,便很是赞许地说道:“阿媛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但凡有什么不妥的,你多提醒她。”
明珠知道她与自己主子的关系一向很好,也知道岑媛与凌肃之间那些很是叫人伤感的事,见哪怕到了此时,凌妙对岑媛的关心依旧真挚,甚是连这样的话都要来嘱咐自己,心下也替岑媛感激,只颔首躬身,“是,明珠省得了。”
说毕,便躬身退了出去,只在门口守着,叫凌妙岑媛两个人放心说话。
“你在宫里这段日子,过得可还好?”凌妙便着急地问道。
其实这话,她问出口后便有些后悔。视线只在永宁宫里一扫,便看到了处处雕梁画栋,一应的摆设用物都是再精致奢华不过的了,所谓的人间富贵,也不过如此。且这永宁宫,从前叫做承乾宫,乃是前朝皇帝最为心爱的皇贵妃所住之处。传说,那位集三千宠爱为一身的皇贵妃从出生后便是娇宠无双,入宫后更是被前朝皇帝养的如珠似玉,恨不能天下至尊至贵的东西都捧到她的跟前来,因此承乾宫数度修缮,比历代皇后所住的凤仪宫,更是奢华。从这个角度说,岑媛此时居住在此,哪里会不好?
但,凌妙也知道,这不是岑媛想要的。
自己一问,或许便揭开了她心里的伤疤。
“哪里会不好?”岑媛苦笑一声,明丽的脸蛋上有些落寞,“我如今在这里,有人敬着,有人捧着,吃得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就连天气热了,从前在家里不敢由着性子用的冰,也是我这里最充裕。”
凌妙拍拍她的手掌,眼里有些发酸,“那就好。”
“凌大哥,他还好么?”终究没忍住,岑媛低垂着脸,“我对不起他!”
说完,就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想起了进宫的前一晚,自己偷偷溜出去见了凌肃,将那支珊瑚簪还给凌肃的时候,他虽然笑着,但是透过那双温润的眼睛,她却看到了他的伤心和绝望,岑媛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抬起手便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这是干什么!”凌妙不妨,吓了一跳,抓住了岑媛的手喝道,“你这样的伤害自己,难道哥哥就能好了不成!”
岑媛捂住了脸。
“我知道你不好受。”凌妙抱住了岑媛明显消瘦下去的身体,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只能放柔了声音,哑着嗓子道,“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儿的,你们都要好好儿的……”
“嗯。”许久后,岑媛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句。
两个女孩儿,在金碧辉煌的永宁宫中,说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是凌妙出宫的时候,等候在宫门口萧离便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很是低落。
“你说,为什么身为男人,便要三妻四妾?就不能只守着一个妻子吗?”若不是皇帝突然而来的选秀,岑媛,又怎么会落入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呢?
听岑媛的叙述,她便能够感受到,这段日子,岑媛在宫里也是举步维艰,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就连吃口饭,喝口水,也要慎之又慎。恐怕那些有些资历的宫妃,都已经将她当做了沈皇后倒台后的下一任皇后,都在想着法子将她打落尘埃!
而这一切,都是拜皇帝所赐!
“你别担心。”萧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凌妙顺势将头倚在了他的肩头,“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
萧离只摇了摇头,“萧靖此人,在女色上并不执着。从他还是闲散宗室到后来君临天下,他对妻子,妾室仿佛都是可有可无的。德妃的事情,更多的是为了前朝的情势。他需要一个忠心,且手握实权,尤其是兵权的臣子。岑媛,只恰好是那个臣子的女儿。”
如果不是燕戍的女儿年纪尚小,这次进宫的恐怕也要有个平南侯府的小姐了。
“堂堂帝王,竟是把掌控朝堂的功夫,都用在了女人身上。这样的皇帝,只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呢!”
凌妙讥讽道。
萧离哪怕看不到她的正脸,然而只凭脑子想,便能够想象出她此刻眼带讥屑,双眸明亮如火的模样。萧离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了一股子热流。
第二百五十六章
“总是要叫你放心。”萧离索性将她整个儿人都环在了怀中,见她不似往日那般羞恼,反倒是依恋似的将头靠在了自己胸前,便愈发放心了,只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
凌妙情绪不高,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离便十分后悔带她进宫走这一遭儿了。他面色依旧如冰似雪,只心里头却已经在暗暗忖度,等到自己成事后,宫里那些女人固然一个都不会留下来,但岑媛是一定要远远送走的!
马车走的不算快,只是正在行驶之间,车夫突然就是一声吆喝,猛然勒住了马,车子便生生地停了下来。
凌妙不妨,险些一头栽了出去!
幸亏萧离正揽着她,将人捞了回来。
“怎么回事?”萧离心下怒极,冷声喝问。
“回王爷。”车夫的声音都变了,只在外头战战兢兢地回道,“方才前头突然冲出来两个孩子,小的一时没有留神,险些撞上了。”
翊王府虽然在京中名声显赫,萧离亦是传说中的杀神,然而王府众人却都言行谨慎,绝不会仗着王府之势横行霸道。所以这车夫虽然紧张,却也并不担心。
凌妙便蹙起了眉。顺着纱帘往外看去,这条街上两侧也有酒楼店铺等,但是却算不上繁华,人来往不多,马车也不算快,怎么就会突然要撞上了人?
她掀起了帘子,就看见车前便正倒着两个孩子。看那身形,都是极为瘦弱的。其中一个女孩儿胡乱挽着头发,先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泥土和伤势,只把另一个更小些的男孩儿抱了起来,一叠声问着是不是伤着了。被她抱住的男孩儿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面色苍白,小脸已经瘦成了一条,精神也恹恹的,看样子是病了。
那小男孩儿摇摇头,似乎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大些的女孩儿便咬着牙,站了起来,又蹲下去,看样子是要背起男孩儿。然而男孩儿只推了那女孩儿一把,哭着喊了一句:“姐姐快跑!”
“不,要走一起走!”女孩儿抹了一把眼睛,也不顾别的了,只要抱起男孩。
就这么一耽误间,巷子里头已经追出了几个人来。
“贱皮子,竟然敢跑!”
打头儿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儿枣红色衣裳,面色黑黄,颧骨高高耸起,竟是十分的尖酸刻薄的模样。她头发倒是多,挽着个溜光水滑的发髻,上头还插了朵红色纱花儿,横眉立目的,看着便是凶恶。
凌妙便看这妇人指着那两个孩子,瞪起一双金鱼眼,狠狠地咒骂着:“倒是跑啊!一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一个病秧子,老娘倒是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告诉你们,赶紧着跟我回去,好处多着呢!再敢出这些幺蛾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一边骂着,一边就示意身边的两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那几个男子会意,便气势汹汹上前去欲抓那两个孩子。
“走开!”
凌妙便见到那女孩儿虽然怕的浑身颤抖起来,却还是将小男孩儿护在了身后,凄厉尖叫,“你们都是坏人!我们不回去,滚开!”
她转身拉起了男孩儿就要跑,却无奈对方几个汉子围了上来,哪里跑得掉?
眼见有个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男孩儿的手臂,男孩儿瘦弱,竟连挣扎都没有力气,女孩儿大急,抱着那人的手低头就咬了下去!
“啊!”
这女孩儿怕是实在急了,竟然使出了拼命的架势来,一口咬了下去就不松开,只叫那男人痛彻心骨,忍不住惨叫起来。
“小贱人,竟敢伤人!”那女人见状,立刻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女孩儿的头发,破口大骂,“那是你舅舅!”
女孩儿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头也向后仰去,竟然被那妇人拖曳着倒退了好几步。
“我去你娘的!”
被咬的男人见自己的手腕上已经有一圈儿牙印儿,还渗出了血来,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松开了男孩儿一脚就朝着女孩儿踹了过去。
“别打我姐姐!”男孩儿满面泪痕,猛然往前一扑抱住了那男人的腿。他年纪小,身体又瘦弱,被男人拖着走了两步,回头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凌妙看不下去了,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忍心下得去手?
萧离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看了一眼车前的护卫。一个护卫会意,翻身下马,只厉喝一声,“住手!”
见另一个男人竟然还要对着女孩儿一脚踹下去,另一个护卫手里的马鞭倏然挥出,敲在了那男人的腿上,男人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只摔得半边脸的皮都破了。
“哪儿来的人,敢多管老娘的闲事?”
妇人回头破口大骂。
街上的人不多,然而这么一会儿,见几个大人殴打两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就有个挑着担的汉子大声道,“什么多管闲事?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凌妙在车里有些失笑。这人一张黑红的方脸,看着挺周正,不过这路见不平什么的,真的不是听书听多了吗?
妇人看见了这边的护卫,先有些胆怯,然而这汉子一出头,见他不过粗布衣裳,还打着补丁,顿时就来了底气,冷笑一声,双手插在了腰间,斜着眼哎呦了一声,“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孩子,素来不听话,我这当娘的莫非管教不得了?你又算哪根儿葱,来装什么英雄好汉不成?”
听得是当娘的教训孩子,路人觉得没了热闹看,便要三三三两两地散了。
凌妙就看到那女孩儿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咬了咬嘴唇,尖声喊道:“不是,她不是我娘!她是后娘,她要卖了我和弟弟,我们没有娘!”
“满嘴里胡沁的小蹄子!”妇人大怒,转身就要去抽那女孩儿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后娘,也是你爹明媒正娶的,你就得喊我一声娘!是打是卖,老娘说了算!”
凌妙前世虽然出生后便没有了亲娘,然而祖母和父亲兄长将她如珠似宝地疼爱长大;这辈子,顾琬更是对她疼宠有加,视她犹胜自己的性命。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后娘,大概就是荣王妃了。可是,当她听说了荣王妃这位踩踏着正室上位的女人的时候,萧离已经长大,连刀劈继母的彪悍事情都做过。这几年里,到底是谁的日子更凄惨些,还真是不一定。
今日一见这个粗野不堪的后娘,凌妙从心里头,便先大为厌恶起来。
见那妇人竟还要打女孩儿,心下生怒,抽出了腰间长鞭就挥了出去!
这一下动作只在瞬间,只一眨眼,长鞭那带着尖利芒刺的末梢,便敲在了妇人手上,生生地抽出了一条深深的鞭痕。
妇人只觉得手上剧痛难当,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
“小二!”女孩儿见众人发愣,挣脱了便跑了出去,冲到了男孩儿跟前,把还在趴在地上的男孩儿紧紧抱在怀里,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那妇人,看那眼神,几乎就要冲上去咬碎了妇人一般。
这倒是有意思。
凌妙见女孩儿瘦弱不堪,却能尽力去保护弟弟,这份儿心,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谁能做到呢?又见她衣裳破旧,从那破破烂烂的袖子里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头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痕,便皱起了眉。
“过来,叫我看看。”她对女孩儿伸出了手。
女孩儿咬住了嘴唇,忽然就抱着男孩对她连连磕头,“小姐,你救救我弟弟,求你救救他!”
她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突然间就溢满了泪水,哽咽着,“我弟弟才六岁,后娘就要把他卖到道观里头去,给人炼药!求求你,救救他!”
炼药?
用活生生的孩子?
饶是凌妙经历不算少,也不禁骇然!